《上京情》 第一章 裴家 大宁三百一十二年十二月初七,这天是上京裴家大小姐的及笄礼。 说起裴长宁,上京众人无不叹一声命苦。裴家老太爷曾任帝师,是当今圣上的开蒙恩师。裴家大老爷官至正一品大学士,裴家两代男丁,女儿缘薄。终于盼到了裴长宁,如此世代清贵之家,裴家大小姐竟是个傻子,三岁还不会走路。可把裴家众人急坏了。 裴家老太爷更是请来东阳道人,东阳掐指一算“:此女非凡。” 裴老太爷暗道可不非凡吗?裴家还从没出过三岁还不会走路的孩子,就连老二家的青衣都能走路了。叹息道“:道长可有办法?” “有倒是有,端看你们舍不舍得?”东阳捻着胡须,小眼闪着精光。 “道长但说无妨。” “此女生来多舛,一生凶险。贫道愿收她为徒,权当替她改命。可她万万不能留在上京了。” “这…”裴老太爷说不出拒绝的话,东阳道人是得道高人。自己好不容易盼来的孙女,自然是命更重要。 “放心,待她及笄之前,贫道便送她回来。”留下这行字,东阳便抱起女婴,双脚一跃,消失了。 裴家众人齐齐叹气。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花枝自幼便跟在跟在长宁身边,今日更是早早做起了准备。此时正端着一盆清水,轻轻走进屋子。 “小姐,您快醒醒,这会儿都辰时一刻了。定安王妃已经到了。”花枝等了片刻,耳边传来的还是自家小姐均匀的呼吸。就知道大小姐这会儿怕是还在会周公。只能走近床榻,伸手撩开纱幔。 榻上一袭青色身影此时正以手覆眼。裴长宁半眯着眼,恍惚间记起了刚刚的梦境,梦中堆积成小山般高的尸体,地上鲜血浸进大雪,最后留在脑中的只有那满眼的血色。她数次睁大了眼睛想看清地上的尸体,可周身始终有一团迷雾笼罩着她。 “小姐,今天是您的及笄礼,大夫人说了,从前您不在家。京中也大多不认识您,今日便趁着及笄礼,将您介绍出去。”花枝无奈的叹口气,上前扶起裴长宁坐到了梳妆台前。 “你这臭丫头,不就晚起片刻吗?你都快成老婆子了,念念叨叨的,以后可怎么嫁人?”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上笑骂着花枝,可心中也是涌起暖意。 自己三岁离家,十四岁才回来,原以为裴家人对她早已亲缘单薄,却不想裴家人真正将她放在了心上。 “这都辰时了,及笄礼定在巳时,奴婢还得给您梳妆换衣,时间可紧着呢。老夫人已经问起您三次了。”定安王妃是祖母特意请来的今日及笄礼的正宾,自古女子及笄正宾都得是有才德名望的妇人。 上京定安王王府,那是是世袭罔替的人家。当年大宁开国皇帝不满前朝暴政揭竿而起,第一代的定安王就是从那时开始跟随开国皇帝开疆拓土,那是实打实的军功。后建立大宁,便封了定安王这世袭罔替的爵位。 “小姐,您怎么了?”花枝看自家小姐半天不说话,不禁有点担心。小姐惯来没心没肺,今日怎么这般多思。 长宁拉回视线,接过花枝端上的热茶,沾湿嘴角,道“:无事,我们走吧。”站起身,长宁抬手压了压裙角。 梦境而已,算不得真。 长宁到东房已是来迟了,祖母带着母亲,二婶三婶正在说着话。“:乖囡囡,今日是你的及笄礼,怎么来的这么迟?可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长宁笑着福了福身,“孙女来迟,贪睡了会,还请祖母,母亲,二婶,三婶原谅则个。” 祖母是个六十岁的老人,身着绛紫色的如意云纹衫,额上覆同色抹额。此刻笑着更加慈眉善目,“无事,总归没有耽误时辰。不过日后再如此惫懒,祖母定会罚你” 长宁笑着应是,上前握住母亲的手。“:一转眼宁姐儿都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以后可得定下性了,不可再这么毛毛躁躁。”长宁正要应是,前院传来一阵嘈杂。裴家家风严谨,对丫鬟小厮的规矩颇严。万不会无事喧扰,更何况今日还是她的及笄礼。 一屋子女眷噤了言,祖母凝神听了会,吵吵嚷嚷的,大约是人老了,耳朵也不好使了。她唤道“:秋萍,你上前院看看,这是怎么了?” “是。”秋萍是祖母的陪嫁丫鬟,来裴家四十多年。尽心伺候祖母,终身未嫁。秋萍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老夫人,不好了,老太爷让您带着夫人们快去前厅,圣旨到。”祖父身边的管事,匆匆给祖母请安。长宁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觉得不好。 长宁随祖母到前厅的时候,来宣旨的太监叫刘福,宫里的总管太监。此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圣旨到,老夫人来得怎的这么慢,可不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祖母脸色一白,来传旨的太监多半是看人下碟,如今他这副态度,怕是裴家此番有祸了。 “老身不敢,上了年纪腿脚不便。还望公公见谅。” “行了,还不跪下接旨。”祖父裴正清此时正领着爹,二叔,三叔跪候圣旨,长宁扶着祖母屈膝。那太监环视了一圈,点点头“: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裴家勾结三皇子意图夺嫡,此为不忠。陷害忠良,此为不仁。口出恶言,污蔑皇子,此为不义。着裴氏一族即刻下狱,三日后问斩,钦此。裴老太爷,接旨吧。” “无中生有!无中生有!裴家遭人陷害,老臣要见皇上。”祖父脸色惨白,他一生为国,从未有过半分贪念。更是从不参与党争夺嫡,裴家冤枉。 “老大人,陛下说了,如此不忠不仁不义之徒,裴家枉为天下读书人之首。陛下念在您曾为帝师的情分上特意保全了贵府二老爷一支,让裴家不至于绝了脉,已是陛下开恩,您可万不可再惹怒陛下。”刘福叹了一声,他虽是太监,可是忠是奸还是分得清楚,这裴家书香传家,万不会想到这一代出了个异数。“老大人,走吧。咱家送您一程。”话音落下,门外进来一队侍卫。 祖父磕头谢恩道“:裴家世代从文,一门清贵,从不曾有不臣之心,时时刻刻谨记为人臣本分,不敢有丝毫僭越。今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裴家之冤,何人清之?” 十二月初十。 天阴沉沉的似要坠下来,雪愈加大了,被风卷着砸向长宁,她用力睁大眼睛,似要看清眼前这一幕,她的二叔,此时就站在人群里,看着裴家行刑。 狱中三日,狱卒像是知道她有武功,生生穿断了她的琵琶骨,身上的枷锁也是玄铁所制。乌黑的玄铁闪着冰冷的光。 她虽长久不在家,可她不傻,裴家出了党争夺嫡之事后还能保全自身,二叔怕是早已做了准备,更有甚者,今日裴家遭受的一切都与二叔脱不了关系。可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宁儿。”身后传来低低的带着压抑的哭腔,是母亲。长宁双手被缚,只得跪移到了母亲旁边。“娘,您别怕,宁儿在呢。”她自嫁入裴家十余年,与夫君鹣鲽情深,若裴家命该有这劫,她情愿随夫君一同赴死,绝无怨言。可她的女儿才十五岁啊,女儿自小就不在家中,还没好好享过裴家富贵便被连累了,她怎能不痛心?秦氏低低的哭着,“老天没眼啊。” “娘,我三岁便离家,一年前才回来,可这一年以来裴家给我的温暖,是我从没想到的。如今裴家被冤,女儿情愿与家族共存亡。”长宁抬头看向人群,那里已没有长宁熟悉的人了。血脉至亲的家人啊,他到底还是不忍心看老父,兄弟血溅当场吗?着实可笑。 “时辰到,斩。”台上的监斩官将手中握着的签命牌扔下,令牌砸在地上,长宁看向令牌,好似已经看到裴氏一族除二房外二百八十七人统统人头落地的景象。 长宁是女眷,又是小辈,按大宁律,举族抄斩的人家,是从家中长辈开始,这也是为了让小辈们心中生惧,进而更能达到折磨身心的效用。 长宁看向祖父佝偻的身子,她还记得归家那日,须发皆白的老人眼中含着的泪。 百姓越聚越多,世人皆知裴家一门清贵,书香传家。可只有他们上京的百姓知道,裴家不止书香传家,他们还曾救济上京的穷苦百姓,去年冬灾,百姓吃光了家里的余粮,没有等来皇上的灾粮,却是裴家开门搭粥棚。这样的裴家是他们的恩人。 不知是谁第一个下跪,三三两两,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下。朝着皇宫的方向,大喊着“:裴家冤枉,请陛下明察!”到最后无数个声音归于一个“:裴家冤枉!陛下明察。” “尔等刁民,竟敢质疑圣上旨意。”台上监斩官额角隐隐有冷汗滴下,裴家如此得民心,怪不得圣上容不下。思及此,他干脆咬牙“:不必一个一个的斩,一起动手!” “裴家冤枉,陛下明察!”百姓的声音越加大了,还夹杂着低低的呜咽。他们是贵人眼中的贱民,除了他们自己,再没人把他们当人看,恩人就要死在面前,他们无能为力。只能口中无意识喊着冤枉,跪趴在地上不忍再看。 长宁眼中含着泪,视线所及最后一处便如梦境中刺眼的红。若有机会!若还有机会!她必亲手撕开那些人伪善的面目。 第二章 福寿堂 血,入眼尽是血色,铺天盖地的红色似是将她紧紧禁锢住,长宁躲不开,只能看着昔日朝夕相处,鲜活的面目渐渐僵硬,其中,她还看到了自己,赴死那一刻,她脸上带着无限的愤恨。 “小姐,小姐,您魇住了,快醒来。”耳边响起花枝关切的声音,声音传来的同时似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道将她从梦魇中拽出。 长宁猛的睁开眼,大力呼吸,这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透。她就着花枝的手喝了一口热茶,气息渐渐平稳。 “这会什么时辰了。”长宁嗓子有些哑,又喝了口水。 “小姐,这会四更刚过,您再休息下吧。奴婢守着您。”花枝很担心,小姐平时睡下后不爱有人伺候,所以十天前小姐得了风寒,待她发现时,人竟已烧的昏过去了,起初花枝还以为小姐刚从昆仑山下来水土不服罢了,可这都第十日了,小姐还在做噩梦。当下便起小时常听家中老人说起人在病时身体虚弱,最易被脏东西近身,这样想着,花枝便皱起了圆圆的包子脸,她现在更担心了。 “我没事,你去打桶水来。”长宁轻笑一声,自七岁起,她从人伢子手中救下了花枝,花枝就一直跟随她。此时一看花枝表情就能大致猜到花枝的小心思。 花枝应了一声,轻轻退了出去。 听着花枝的脚步声越来越轻,长宁敛了笑,又打量起了这间屋子。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边,镂空雕花的窗棂,精致的铜镜安静的摆在梳妆台上,这一切真实的提醒着长宁,她重生了,确切来说是重生到了十四岁,也就是她从昆仑归家那日。 刚重生那几天,长宁整夜不敢合眼,她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狱中。慢慢的她才确信,她真的回来了,老天爷待她不薄。想着想着长宁便笑起来了,眼角有泪划过,最终藏进秀发。 怪她太蠢,从昆仑归家那一年,她竟是半点没发现二叔的异常。怪她沉浸在裴家的美好了,睁不开眼。 祖父祖母,爹娘,三叔,我回来了。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除了那该死之人。 长宁这场风寒反反复复拖了半月有余。待到身子大好这天,花枝早早的就簇着她坐到了梳妆台,口中念叨“:小姐终于好了,您这场风寒可把老夫人吓坏了,要不是许大夫说您无碍,老夫人都要进宫求皇后娘娘给您请个御医了。” 许大夫是家中的卿大夫,已经居裴府七年了,大宁的官宦人家总会在府上养上几个卿大夫,夜里若是有急症也比去外面找来得及。 “许大夫断的诊祖母该放心的。”长宁心中涌起暖意,她何其有幸,生在裴府,有疼爱她的祖父,娇宠她的祖母,还有感情和睦的父母,这样的裴家,这一次她定会死死护住,绝不让裴家清名坠地。 “小姐,您看这样可好?”花枝将铜镜递给长宁,咧了咧嘴,越看小姐越好看,跟年画上的小仙女似的。 长宁顺着目光看向铜镜,镜中人一袭粉色锦衣裹身,披着一条银色披风,愈发衬得她肌肤赛雪,眉目灵动飘逸,小小的唇边泛起梨涡。今日花枝给她拢了两个小髻,一左一右,髻上缠绕着一串圆润小巧的珍珠。 长宁点点头“这样就好,今日大好,我是该去给祖母请安了,病中耽误了。”裴家家风严谨,家中小辈日日必得晨昏定省,一日也不可耽搁。 裴府是文人世家,自古文人皆爱江南。裴家第一代家主尤是,是以裴府就是典型的江南宅子。一路行来,小桥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初春的天气,还带着丝丝凉气。待到了福寿堂,长宁才停下。素手解下披风,交给身后的花枝。 长宁进入大厅,环视一圈未见祖母。刘嬷嬷迎上来,给长宁行礼。“大小姐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了,嬷嬷,祖母呢?”虽是这么问,长宁心里约莫猜到了,自己有了前世的死别,比从前更加惦记祖母,因此可能是来得早了。果然听刘嬷嬷道“:大小姐至孝,老夫人此刻还在梳洗,请大小姐稍作片刻。” 长宁点头应是,便随意找了个最近的椅子坐着,就着刘嬷嬷刚递上的热茶喝了起来。刘嬷嬷在一旁伺候着,心里却暗暗赞道,虽然大小姐自幼离家,可这规矩仪态确实一等一的出挑。 “宁姐儿身子可大好了?虽说开了春,可这天还是凉丝丝的,你怎么就这样就来了?穿的太单薄。”祖母的声音从门前传来。 长宁抬头,敛去眸中泛起的水雾。起身行礼。“:孙女身体已然大好,劳祖母记挂,是孙女不孝。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说罢,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祖母上前搀扶起长宁“:地上凉,刚大好的身子还得好好养养,别着了凉气。” 祖母今日着一身刻丝石青银鼠褂,刚从内室走出来,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长宁偏头朝祖母笑着,也不强求,就着老夫人的手站直了身子。撒娇道“:祖母,长宁好想您。”头倚在祖母温暖的肩头,双手抱着祖母的手臂,轻轻晃着,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水汽。 这副小女儿情态惹得老夫人笑道“:秋萍你看看,都是大姑娘了,还撒娇,羞是不羞?”刘嬷嬷上前一步笑道“:大小姐这是心里记挂着您呢。”“那是,宁姐儿最亲我。”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 刘嬷嬷在旁边陪着笑,大小姐三岁离家,老夫人日日挂在心上,数着日子算着大小姐及笄过来的,如今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大小姐能与老夫人这般亲近,老夫人怕是心头受用的很。 长宁心头微酸,想着日后定要好好孝顺祖母。 陪着祖母说了会话,门外小厮进来禀报“:启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到了。”长宁听到二婶的名字,嘴角冷了冷,自重生到现在已有月余,每每想到二叔二婶,长宁只觉得心头坠得慌。 “快让她们进来。”老夫人乐呵呵说。 门外走进三位夫人,为首那人一袭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长宁,妆面妥帖。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因着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长宁看到母亲,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 母亲左边站着一位年纪相仿的美妇人,那是二婶陈氏,一身藤青曳罗菲子长裙,眉眼弯弯,似是随时带着笑。二婶和母亲本是闺中密友,少时更有同睡一塌的情谊,两人齐齐嫁入裴家,一时之间也是上京城的一段佳话。 三叔裴子业是祖父祖母的老来子,只比长宁大七岁,如今正好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三婶刘氏,出自江南大族。今年也正是碧玉之年,一身粉霞锦瑟藕丝罗裳愈加衬得三婶眉目如画,一举一动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柔。 长宁朝三位长辈福了身子“:长宁给母亲,二婶,三婶请安。”母亲还未答话,二婶便接过话头“:大姑娘快起来。”长宁目光闪了闪,恭敬称是。 “媳妇给母亲请安,母亲万福。”三人朝祖母请安。祖母乐呵呵抬手“:都起来吧,你们有心了。老二媳妇,你惯会讨巧,今日可是又带了梅子冻糕?” “母亲恕罪,媳妇今儿躲了个懒,起来的迟了,这会子冻糕还在厨房蒸笼里呢。松琴,你去厨房守着,一做好立刻给母亲送来。”松琴是二婶的贴身丫鬟,闻言眼角微不可见的抬了抬,领命退下。 长宁巴巴磨着,请了安也不走,非要伺候着老太太用过早膳再走。 早膳用完之后,松琴才提着一只掐丝描边檀木食盒走进来。 行了一礼,打开盖子。端出一小碟点心。 长宁只扫了一眼,便知自己想多了。当众下毒这种事,想来二婶也做不出来。 第三章 三叔 待到祖母吃过冻糕,长宁携母亲告退。退出福寿堂,长宁问道“:娘,这是什么东西?祖母这般稀奇。” 母亲拍拍她的手,笑道“:难为你二婶有心,你病倒那些天,老夫人日日为你悬着心,每日必去佛堂为你祈福,胃口就不大好了。你二婶特意去鸿运酒楼请来大厨教她做点心,好给老夫人开开胃口。” 长宁心中感动,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哪一家不是盼着儿子,偏偏裴家世代女儿缘薄,巴巴盼着女儿,女儿贴心啊。到她这一代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她,虽然从小离家,可裴家众人每年都曾托人给她送过东西。至于二婶那番行为,长宁心中不置可否。若是换在前世,自己定会为二婶一番孝行感念,可这一世嘛,还不好说。 长宁回到观澜苑,仔细回想着今日二婶的行为,似是跟往常并无区别。可她相信前世若真是二叔背叛,不可能毫无痕迹,必定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的。 想了半响没结果,长宁索性甩甩头。前世自己得到的有用的信息太少了,一时半会也做不了什么。现在是大宁三百一十一年,还有一年的时间给她做准备,那些隐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看她如何一个个把他们揪出来。 “小姐,三老爷来了。”花枝轻轻走近,近来小姐独处的时候越来越多了,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好似不太称职。 观澜苑是祖父亲笔题名,观澜二字出自孟子尽心上: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寓意尽心知命,追本溯源,了解根本,从而解决问题的思想。这也是祖父从小对她的期盼。观澜苑有座藏书楼,坐西朝东,上下两层,小巧精致。 长宁绕过大厅,径直来到藏书楼。果然远远便看到她的三叔,一手拿着最新搜罗到的孤本,斜倚在书架旁,闲闲地看着。阳光透过镂空的木质窗柩洒在三叔身上。一早就听说自家三叔资容出色,上京子业公子的名头,即使她在昆仑也是知道的。 一身玄色的锦袍裁剪合体,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涤,身姿清瘦挺拔,如芝兰玉树,风光霁月。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长宁生怕惊醒误入尘世的谪仙,蹑手蹑脚的靠近,绕到三叔身后,正待抬手,就听到一道略带无奈的声音“:你都十四岁了阿宁,怎么还这般淘气。” 这番小伎俩被三叔看穿,长宁也并不气恼。只笑嘻嘻说“:三叔,你怎么来我这观澜苑了,是要出去玩吗?” 三叔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是母亲说,宁丫头在家呆了这么久,怕你闲不住。便让我带你出去玩玩。” 长宁一听,小脸闪着光“:是这个道理,今日有些迟了,不然还能去买鸿运的桃花酥。” 鸿运酒楼是上京有名的酒楼,尤其是里面的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历来受上京贵族追捧。且每日只售五十份,去晚了连味儿都闻不着了。前世长宁归家那一年里,十日有八日要往鸿运酒楼跑。 如此说着,越发馋了。 裴子业皱起眉“:你自归家便病倒了,今日才大好。怎么会知道鸿运的桃花酥?” 长宁愣住,该怎么说呢?难道告诉三叔:嘿,三叔。前世我就天天逛上京,别说鸿运了,就是倚红楼有几道小门我都一清二楚吗? “哎,今日已经迟了,明天去吧。”裴子业摇头,虽然不知道侄女为何知道桃花酥,但那不重要。宁儿离家这么多年,定是吃了不少苦,这样一想,侄女为何知道鸿运也没什么大不了,左右不过一家酒楼,跟大侄女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望江楼新请了个江南的厨子,你若实在憋闷,不如随我一同去试试。”裴子业想了想道。 “就知道三叔心善,三叔稍等。我去换身衣裳。”长宁咧了咧嘴,自家三叔最是面冷心热。 长宁进到屋子便径直走向梳妆台,蹲下身子,将格子里的箱笼拿出,熟门熟路就换好了衣裳。将花枝梳的小髻打散,素手纤纤,轻易便挽起一个童子髻。向台上摆着的铜镜看去,镜中人俨然一个俊俏可爱的小书童。 长宁这才满意的咧了咧嘴,拍拍花枝的肩头“:今日你就别跟我出去了,母亲近日怕是不许我出门,你就在家给我盯好哨,回来我给你带李二家的混沌。” 花枝快哭了,自家大小姐就是个招祸的体质,往日在昆仑山,三天两头便要溜下山,十回有八回是要惹祸的。上上次在聚福楼吃饭,差点跟一群地痞流氓动起手来了。她要是不跟着去,小姐指定能把天捅个骷髅。“小姐,您还是让我去吧,要不您一个人,奴婢实在不放心。”花枝撇撇嘴,不死心的问道。 长宁想了想,还是拒绝。她语重心长的拍拍花枝“:我好歹也是经历过生死大劫的人,有些事也不会和从前一样了,你且放心。” 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可花枝总觉得哪里不对,理倒是那么个理。唔!她又被小姐忽悠了,什么生死大劫,小姐,您那只是风寒…花枝终于想明白,可这时正好看到自家小姐潇洒的背影,只余一片衣角。小姐真是焉坏,花枝只得认命的叹气。 长宁随三叔走出裴府,门外已有小厮赶着马车正在等候。向前望去,道路两边林立着形形色色不同商铺,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久久不息。 望江楼是上京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望江楼建比邻洛河,一楼接待普通人,二楼则是上京达官贵人常聚之所。此刻酒楼大堂坐满了人,小二穿插在其中逢人便带着三分笑意。此时见裴子业与长宁进来,小二冲三叔作了一揖笑道“:裴三爷,您可好久没有上门了,可是一切照旧?”说着话,将二人迎上二楼。 裴子业瞥了长宁一眼,想着侄女刚刚痊愈应该好好补补,便道“:今日多加几个荤菜吧。”“小二,把你们这招牌的一样来一份。”长宁接过话头,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她三叔日常喜素,她是为三叔身体好。 “够了阿宁,我吃不了那么多。”裴子业看着堆的小山般的碗,有些头疼。 “三叔,你多吃点。你看你这么瘦,再饿坏了身子祖母要心疼的。”长宁嘴里咬着刚端上来的肘子,嘟囔道。这望江楼手艺不错啊,真想挖两个厨子走。 长宁好不容易将桌上的美食一扫而光,已经撑的不行了。她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肚子,还不忘给花枝带点心,又叫来小二打包了一份珍珠糕。 如此,方才满意的点头。吃货的本质展露无遗。 坐在马车里,长宁正想着回去怕是还得消食。裴子业递给她一份名帖“:这是今日谢家给你递的帖子。” 谢家?是华姐姐吗? 长宁抽出帖子,印入眼帘的真是谢家大小姐谢婉华的一手簪花小楷。长宁笑的合不拢嘴,谢家老夫人是祖母的手帕交。两家素有往来,华姐姐长她两岁,她三岁以前,走不了路,日日便由乳母抱着。一次华姐姐来家中做,并不嫌她是别人口中的痴儿,反倒时常来陪她玩耍。即使后来长宁离家,这些年两人也常有书信往来。 长宁想起了前世,谢姐姐及笄以后便被嫁到了金陵吴家,而这个吴家…长宁摇摇头,她后来才得知吴家是三皇子母妃的娘家,天然的三皇子党。而前世圣旨言裴家污蔑皇子,若她没猜错就是三皇子了。 三皇子在前世是被圈禁,三皇子党也纷纷抄斩,吴家在裴家之前便被满门抄斩。那是裴家颓势已显,有心无力。 第四章 账本 华姐姐邀她三月十五一同赏花。这个时节,该是桃花吧。 长宁仔细想了想,拧着眉。 不对,前世自己回家的时候华姐姐已经嫁去了吴家,两人之后也没有再见过面。 看华姐姐的帖子上也未曾提到吴家半句。难道是因为她的重生,使得原本发生过的事情偏移了轨道吗? “阿宁,可是帖子不对劲?”裴子业看长宁拧着两条秀气的眉,不由问道。 长宁看到了三叔眼中的关切,隐去眼中的疑问,不想让三叔担心。 “三叔,你今日去门房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劲的地方?我不太清楚,回头我让竹息去问问。”是了,三叔神仙般的人物,怎会在意府中丫鬟婆子这些人情往来?若是竹息的话,想必能有些发现。 进了府,长宁与三叔道别之后径直去了母亲秦氏居住的芳兰苑。 屋里秦氏看到长宁美目一瞪,长宁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衣服。不待秦氏开口便打着哈哈“:母亲,您别生气,今日是三叔带我去吃饭,吃完我立刻就回来了,没有片刻耽误。”三叔年纪虽然不大,可也是父亲幼弟,是她的长辈。她前世屡屡搬出三叔这尊挡箭牌,母亲就没再多说什么。 果然“既有你三叔陪同,倒也无碍。”秦氏拧着眉想,宁儿也这般大了,再让她三叔带着成天大街上转悠也不行。等夫君回来,自己再同他好好商量下,由夫君出面寻小叔子再好不过。想着便不计较长宁不合规矩的穿着了,搂着她问“:宁儿可是有事要问母亲?” “母亲不止美若天仙,更聪慧非凡,才能事事洞若观火。”长宁拍着母亲马屁。 “行了行了,李嬷嬷你看这小泼猴惯会给我戴高帽”秦氏笑骂道。李嬷嬷立在一侧,接过话头,笑着应下。 “有话就直说,你这性子可比不得你二妹沉静,女孩子就得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听母亲提到二妹,长宁接着问“:母亲,近日府中可有什么不对劲的事?” “不对劲的事?可是出了什么事吗宁儿?”眼见母亲越想越偏,长宁只得道“:母亲,女儿都快及笄了,想跟着您先学着打理庶务。” “也是,还有一年你就该及笄了。若不会庶务,以后嫁人可有你受的。”这样想着,倒是非学不可了。事关女儿,秦氏半点不愿耽误,这就要起身去拿账本。 “母亲您等等,今日时辰不早了,父亲快下朝了。再耽误下去便要打扰母亲了。”长宁笑着打趣道。 秦氏听完,愣了片刻,随即脸颊绯红。抬手作势向长宁打去“没大没小,竟连母亲也打趣。” “女儿错了,请母亲饶恕。” “罢了,明日记得早点过来。”秦氏正说着,就听到门外传来请安声,夫君回来了。 裴家大老爷裴子文,三十五岁的年纪,身姿挺拔,眉眼温润,气质如玉。一身青色锦袍,腰间扎了条同色银丝竹纹带。 长宁嘴角向上扬起,轻声道“: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裴子文,官拜一品大学士。著书立传,乃当世大儒,深受天下文人学子的追捧。 裴子文皱着眉“:大家小姐穿成这样,没规矩。”长宁暗暗吐舌,父亲还是如此古板。怕惹得父亲更加不快,长宁只得开口“:父亲,母亲。天色不早了,宁儿先行告退。” 裴子文无奈的摇头,这个女儿打小就皮实,也不知道随了谁。 次日一大早,花枝便叫醒了长宁。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话,现在已经巳时了。”花枝撇着嘴。 “巳时?昨晚不是让你早些叫我吗?母亲还在等我呢。”“奴婢从辰时起就来叫您了…可您那会还在和周公下棋。奴婢总不能把您拉起来吧?” 听着小丫头略带抱怨的口气,长宁竟还真就点了点头。口中道“:那就拉起来,下次再叫不起来,就扣你月钱”花枝只觉得心口一紧,她张大了嘴,上下嘴唇轻微抖动着,她又低估了小姐厚脸皮的程度。她就是胆子再大,也万万没有将主子拉起来的说法啊。 “小姐,您就是拐着弯儿的欺负奴婢。”花枝急得跺脚,她家小姐惯会打趣她。 长宁看小丫头真急了,也不逗她了。遂开口“:祖母体恤我身子刚好,免了我晨昏定省,今日就去母亲那里吧。” 花枝知道小姐今日有正事要做,也不敢耽搁,当下便利落的挽了个双环髻。 长宁今日身着白色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小脸玉雪可爱,看着很是喜气。 再不耽搁,当下便带着花枝来到芳兰苑。长宁到时,秦氏正在翻看账本。听到动静,秦氏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她道“:可曾用过早膳了?” 长宁答“:昨儿睡晚了,醒来时怕耽搁,就直接过来了,还没用早膳。” “这可不行,风寒虽已经好了,可也要好生将养着。女孩子家,现在不好好养着,以后生养上怕是要吃苦头了。”说罢,便吩咐李嬷嬷传膳。 长宁没有告诉母亲自己这些年习了一身医术,这点风寒并不看在眼里,心里的暖意延伸至四肢。她现在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就势倚在母亲身侧,鼻翼里全是母亲的味道,心中十分安心。 用完膳后,长宁方指着一旁的账册问道“:母亲,这可是这些年来公中的账本?” 秦氏点头将账本交给她“:这些是近三年公中的支出,待会你将这些册子带回去。好好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 长宁接过账本,心里沉甸甸的。二叔二婶夫妻一体,二叔若是真干出了前世那陷害裴家之事,二婶也定然知情。 上京各大家历来便重嫡长子,连带长媳也是牢牢把持府中中馈。若娶了个良善的媳妇还好,稍微苛刻一点的,百般搓磨。最后的结果由后院的风波引至前院,兄弟阋墙者不在少数。裴家家风严谨,虽也是长媳主持中馈。但府中二婶,三婶也是有资格查看账本的。 三婶便不提。可二婶嘛,倒是极有可能在这些账本里做些手脚的。 长宁也不久留,收好账本便向秦氏告退。 花枝端着刚做好的糖蒸酥酪,轻轻走进书房。就看到她家小姐正伏在案上,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握着笔不停写着什么。 长宁闻着味儿抬起头,眉头还拧着,手中的笔却已松开了,长吁了一口气问道“:这会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已是亥时了。”自己灯都掌了两次了,小姐终于记起她来。 “这么晚了?” “可不就晚了吗?您从芳兰苑回来就捧着账本,连晚膳都没吃呢。这还是奴婢刚去小厨房做的呢。”花枝抱怨的开口。 “砰” 长宁正要开口,就听到院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她骤然起身,这个声音不像是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 抬脚就要出门,花枝张开双手拦住她“:小姐别去。”小丫头惨白着一张脸,嘴唇轻微抖动着。 凝神听了会,再没有别的动静。应该只是风吹倒了什么东西。花枝便壮着胆子道“:小姐,奴婢出去看看。” “一起出去。”长宁打断话头,率先抬脚走出门。 环视一圈院子,主仆二人的视线落在了东侧围墙下面的一处黑影上。 花枝猫着腰移过去,就着月光一看,整个人登时僵住。 “小...小姐,这是个死人!” 第五章 师姐未央 长宁快步绕过花枝,走近黑影。花枝想拦已经来不及,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离得越近,血腥气越重。 “嘶。” 月光下,一条红色小蛇从地上的黑衣人身下支起身子,冲她吐着信子。小蛇通身细长约两尺,身上的鳞片似是泛着银光,倒三角似的脑袋上长着一个黑色的肉冠。 是小红。 师姐善蛊,习蛊之人从小便养着本命蛊。这小红就是小时她与师姐一同去昆仑后山寻得的。 本命蛊从不离开宿主十丈,那地上之人便是师姐。 长宁脸色铁青,嘴唇抿的死死的。 “小姐,奴婢去叫人。”花枝也认出了这是小红,她七岁那年母亲为了给跛脚大哥凑聘礼,狠心将她卖给了人伢子。 城中富商陈老爷好幼女,若不是小姐和未央姑娘将她救了下来,只怕她也活不了这么多年。 “别去。”她与师兄师姐自幼为伴,师兄尚且听师傅说过。可师姐的身世,无论长宁怎么问,师傅始终闭口不言。 如今想来,师姐身上的伤定与她身世有关,不是她信不过裴家的人,只是事关师姐,她不能冒险。 长宁口中道“:我现在要给师姐看伤,不要惊动任何人。” 小蛇看了她半响,似是认出了她,脑袋一扬,身子慢慢伏下去,盘成一坨。 “咳。”地上的黑影猛的咳了起来。 “阿宁,痛。”未央看到师妹,委屈的说。 长宁再不耽误,上前将师姐扶起来,怕颠簸会撕裂师姐身上的伤口,她轻轻运了内力。 师姐脸上满是血污。左颊有一处伤口,看样子是被利刃所伤。身上的伤口暂时看不清,长宁对花枝道“:你去将我的药箱取来。” 长宁拧干帕子,擦掉师姐脸上的血污。血污之下本是一张的芙蓉面,此刻因为失血过多显得有些惨白。 “小姐,药箱拿来了。未央姑娘?”花枝将药箱递给长宁,担心地看向未央。 “小花花还是这么可爱,快给我倒杯水。跑了一路,渴死我了。”未央咧着嘴催促花枝,她是真的渴的不行了。 “别喝。你伤口还没止住。你喝的的越多,我怕你血流的也多。”长宁板着脸开口。 这,花枝低头看着手里的水。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师妹,我怕我没先流血流死就先渴死了。”未央苦着脸,边说边冲花枝挤眉弄眼的示意。快过来啊,这丫头莫不是傻了。难不成还真想渴死她? 花枝很为难。自己不想未央姑娘渴死,可小姐说的准没错。 未央等了半天,还没喝上水。索性直接瘫倒在床上“:臭丫头今天要欺师灭祖了。罢了,死就死吧。自古红颜多薄命,古人诚不欺我。”说罢,便以手覆脸呜呜哭起来了。 长宁看她这无赖模样,也没了脾气,憋笑道“:师姐,欺师灭祖不是这么用的。” “嗯?是吗?”未央也不装了,认真想着欺师灭祖不能这么用吗? “花枝将水给她,不能多喝。”再不忍看自家师姐活宝的样子,长宁先低了头。 趁着师姐喝水的功夫,长宁用剪子剪开师姐的衣服。 长宁眼神越来越暗。 肩上一刀,背后一刀,大腿两刀。再算上师姐脸上的伤,一共五刀。 从药箱里找出止血药粉,细细撒在伤口之上。再用剪子将细面布剪成长条状,在伤口处缠了一圈又一圈,方才作罢。 身上的伤口都不是问题,有她配置的药粉,明日伤口就能结痂。 只是脸上的伤马虎不得,虽然没再流血了,可那道口子划得极深,伤口两侧的皮肉向外翻着。 长宁从药箱里取出一白一蓝两个瓷瓶,拔开蓝色瓷瓶。示意未央将头仰起,将瓶中液体覆盖在伤口上。 未央嗅到脸颊传来似兰非兰的气息,伤口被冰凉包裹。师妹的愈容散。取极罕见的墨兰花芯,辅以珍贵药材炼制。 江湖传言昆仑鬼医手中的愈容散可肉白骨。虽然有些夸大的成分,可愈容散的珍贵未央是知道的。 将手中的白色瓷瓶放在未央身侧“:待明日伤口结痂再用。”长宁道。话毕,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你出什么事了?搞得这么狼狈,身上都有味儿了。” “家里出了点事,我这是在跑路啊。臭丫头,你见过谁跑路跑得光鲜亮丽吗?”未央恶狠狠地回道。 长宁翻了翻白眼“:那你就在这好好养着,时候不早了,快休息吧,过两天我要去趟庄子。到时将你带出去。” “我刚来投奔你,你就把我扔去庄子。真是太不厚道了!我要写信给师父告状。” “别闹,赶紧休息。折腾这么久,天都快亮了。你的身体还要不要了?”花枝见势退下,长宁躺在未央外侧。药箱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方便师姐夜里发热,她也能及时治疗。 未央不再开口了,事实上她太累了。连续好几日被追杀,觉也没好好睡。今天好不容易摆脱尾巴,此刻师妹就在身边,她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样想着,未央觉的眼皮越来越沉。 躺在师姐身侧,长宁睡意全无,脑子也越发清晰。 前世师姐在自己回家之前就已经离开昆仑,一直到裴家处斩。她都没能见到师父师兄和师姐,可这一世,似乎处处不同了。 前世裴家被收押那三天,她曾试着用师父教的独门联络方式,想要联系师兄师姐。 她相信,只要师父他们看到了她送出去的消息,一定会想办法救裴家。可事实上,前世自己到死都没有等到任何回信。 难道是昆仑山出了事情? 改日定要好好问问。 长宁慢慢阖了眼。 第二天,长宁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师姐的身影。 桌上紫金浮雕手炉下镇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长宁嘴角抽了抽,她已经猜到纸条上写了什么。 果然。 “亲亲小宁儿见信如唔,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为了不让你担心,我将药也带走了。怎么样?师姐是不是很体贴呀?嘿嘿嘿。保重自己,师父日前算出你命数有异,飞鸽传书给我。待我手中事了,定回来找你。切记不可贸然行动,有事去寻师兄。天塌下来,他帮你顶着。”果然是师姐一贯的作风。 她一看药箱,空空如也。 磨了磨牙,她的药啊!竟然一瓶不剩。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师姐。 不过师傅竟然算出她命数有异吗?师姐靠不住,她须得尽快去找师兄。 “花枝。” “小姐。”花枝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八仙莲花白瓷碗。 “你去三叔那里找下竹息,让他来见我。”长宁想起昨日门房的事。 “二小姐派人给您送了东西来。” 裴府二小姐,裴青衣。年十三,是二叔二婶的女儿。每年三月镇安王妃必带着女儿前往京外的宏悲寺为大宁祈福,京中三品人家府上也会谴女眷随行。但大多都是长房嫡女,而裴家因为长宁自小离家,家中只剩二房一个女儿,便只得让青衣出去。 祈福十五日,算算日子,就在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长宁前世见过这个二妹,还没及笄就已经才名远播,是个妙人儿。 长宁抿了一口茶,才开口“:让人进来吧。”“是。” 不多时,花枝领着一个手捧漆嵌螺钿木盒的清秀丫头走了进来。 “奴婢抱夏,请大小姐安。”抱夏一进屋,先恭敬行了一礼。 “起来吧,二妹才刚回来就差你过来,有心了。”长宁淡淡道,扫了扫抱夏手中的盒子并没问起,前世自己与裴青衣交集并不深,可一想到二叔做的事,心里就膈应的慌。 “回大小姐话,二小姐时刻惦念着您。要不是这次下山途中染了风寒,今日怕是会亲自过来给您请安。” “初春的天气是得注意,本小姐前些天也折腾出了风寒。”长宁放下茶盏,点点头,认真回答。 折腾?大小姐这是在嫌二小姐自己折腾吗?可抱夏愣是没从长宁眼中看到一丝异样。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大小姐只是长于深山不善谈吐? 这样想着抱夏眉宇之间也不由流露出一抹轻视。 裴家长房嫡出大小姐又怎么样?还不是长于乡野上不得台面,连自家小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长宁没有忽略抱夏的声色,翘着二郎腿,只作不觉“:你手中拿的是什么,可是二妹孝敬本小姐的?花枝,拿上来。” 花枝埋着头,肩膀可疑的抖动着,小姐又在忽悠人了。 抱夏嘴角抽搐,孝敬?大小姐可真粗鄙。心中也暗暗松一口气,她就说长于乡野的女子有什么好忌惮,二小姐之前是多心了。 第六章 傅家军 长宁接过花枝递上的盒子,也不打开,随意掂了掂,就冲抱夏说道“:礼我就先收了,也不管是什么总归是二妹的一片心意,替我回去谢过二妹。让她好好养着,本小姐过两日就去看她。” 抱夏应是告退。 长宁目视抱夏出门,也不好奇,将盒子丢给花枝“:找个地方收起来,改日要是手头紧,还能出去换几个钱花。” 自己刚刚用手掂了掂,左不过就是簪子之类的,哪有真金白银的实在。这样想着又叹了一口气,自己现在人手不够是硬伤。平时倒没什么,真到了要用人的时候,难免捉襟见肘。 晌午的时候,竹息来了观澜苑。 “大小姐,门房的管事婆子姓马,夫家姓黄,是后院大厨房负责采买的黄管事。马婆子有一个女儿,是二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抱夏姑娘。这老婆子平日除了好两口黄汤,并无不妥之处。不知大小姐想知道些什么?”竹息请安后问道。 果然如此,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了。那马婆子是二叔二婶的人,定是长宁从昆仑归家之后惹了他们忌惮,所以从门房那边掐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自己前世回裴家之后再没收到别人的书信,定是这马婆子使得坏。 “你可知马婆子管着门房多久了?”长宁问。历来上京各家的主母最重门房和厨房两块。母亲手握掌家全,又怎么没在门房上用心呢。 “具体奴才不知,奴才八岁进府时已是马婆子了。”竹息今年十七八岁,那也就是她刚离家不久的事了。 “幸苦你了,先下去吧。”长宁不再纠结,事情总要一件一件慢慢做。索性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短时间内也翻不出天去。 竹息作了一揖,应声退下。 长宁继续捧过账本,眼神落在昨天用笔圈出的几处。 这几处是裴府早年置办下来的庄子,其中还有一处是母亲当年的陪嫁。最近的一处就在上京附近,就她所知,上京周围的庄子多数都是种些粮食,然后卖给京中各大米行,虽不是什么来钱很快,也不至于年年入不敷出吧。 算了,今日正好无事。庄子左右也在上京郊外。算算时间一来一回不耽搁的话,三个时辰绰绰有余。 “花枝,快换衣服。咱们出府一趟。” 长宁从床下摸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扔了一套男装给花枝。 自己拿出一套蓝色的锦衣换上。 两人蹑手蹑脚来到院子东侧围墙,观澜苑东侧外面是一条鲜有人知的小巷。 长宁不是第一次干这事,连内力都用不着,轻轻松松就越过去了。 可苦了花枝,她没武功,也没干过这事。此刻缩在墙上往下看,手指紧紧扒着墙沿,磨磨蹭蹭不肯下来。“:小姐,奴婢畏高。” 长宁叹气,脚下用力腾上墙沿,运力扶住花枝跳了下来。 二人快速走出小巷,朝着最近的车行走去。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长宁觉得奇怪,问车行的小二“:小二,今日城里怎么都没什么人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嗨,一听这话就知道两位公子是外乡人吧。”小二善谈,一听长宁二人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就忍不住道。 “我兄弟二人是从昆仑来上京寻亲的。” “也难怪,上京无人不知今日是大宁傅家军班师回朝的日子。要说这傅家军啊,那可是我大宁的精锐,他们所到之处,片甲不留。这不,这次不到一年时间就打得那突厥叶护溃不成军。”小二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大宁是大国,国土丰沃。东南两侧临海,西靠夜国,北接突厥。长宁六岁就曾跟随师父去过突厥,突厥人住毡帐,食畜肉,喝马奶,骨子里流淌着狼的血液,是个天性好战的民族。 “原来如此。”说起来这定安王府与裴家也有些渊源,定安王与父亲相交已久。前世自己及笄那日,祖母还为自己请来定安王妃为正宾。后来裴家阖家下狱,她也曾在狱中听到牢头们聊天说起定安王跪在泰安殿外为裴家求情的事。虽然最终没有救下裴家,但这份情,裴家领了。 长宁付了钱,带着花枝上了马车。马夫是个黑瘦汉子,沉默寡言。 越靠近城门,马车外的动静越来越大。隔着帘幕也不时有一两句传入马车。 “听闻定安王年轻时也如这般打得突厥屁滚尿流。” “世子真有乃父之风。” “听说这一次谢家大公子也去了军营。” “这一次邛州之战就是谢公子出的计策。” “那又如何?谢公子再聪慧也不良于行。哪里比得上世子姿容绝世。” 长宁吁了一口气,嘴角翘起了一道温暖的弧度。师兄回来了。 “哒哒哒哒”马车停了下来,黑瘦汉子隔着帘幕说到“:公子,傅家军进城了。这会城门人太多了,咱们现在走不了了。” “无妨,那便等等。”长宁挑起一角帘幕向外看去。城门处黑压压一片,大军虽然人多,可整个军队没有一丝声音。动作整齐,只听得到一道脚步。 领头那人一身银甲战衣,要见配玄色长剑。挺秀高颀的身姿。五官雕刻般分明,一双剑眉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一缕碎发。此刻如漫步在自己花园,姿态闲适,从容淡定,正是定安王世子傅殊。 前世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傅家军大败突厥,但就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傅家军统帅定安王世子却被刺身亡。 从她重生那一刻起,已经发生了太多的变化。她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冥冥之中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长宁皱皱眉,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真是太差了。 因着城门口的耽误,长宁到庄子上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庄子附近的人家都开始生火做饭。 “小姐,现在进去吗?”花枝看向前头的庄子问。 “今天咱们不去。” “不去?那咱们来这干嘛?”花枝不解。 “庄子上的事情,除了庄上的丫鬟婆子还有谁最清楚呢?”长宁带着花枝往最近一户人家走去。 “我知道了小姐!是庄上的佃户。” “孺子可教也。” 长宁和花枝站在这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谁呀?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多数的妇人,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衣服。除了发髻上一把木刻的簪梳,通身上下再无一件首饰。“你们是?” “夫人,我兄弟二人父母双亡。是从昆仑来上京投奔姨母的,可是路上干粮吃完了。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您看能不能随便给我们点吃的?”长宁编起瞎话眼都不眨,看的花枝瞪大了眼。 “叫什么夫人啊?叫我一声叶大娘就好,快进来快进来,正在吃饭呢。”叶大娘带二人进到院内。 长宁进到屋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道。炕上躺着一位年轻男子,这男子右手手腕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白布下面有一截小小的凸起,长宁一眼看出这人右手骨折,身上的药味很浓,看样子伤的不轻。这是哪门子的庸医把内伤当外伤治? 看到有陌生人,叶虎唤道“娘,这两位是?”“这位兄台,我兄弟二人原是准备上京寻亲,可路上干粮用尽,只不得已打搅了。”长宁接过话头。 “行了,你们别站着了。快吃饭吧。”叶大娘在饭桌旁唤到。“都是些粗茶淡饭,别嫌弃,多吃点啊。”叶大娘将桌上唯一一道荤菜推到二人面前。 “不嫌弃不嫌弃,大娘做的饭很好吃。对了,这位大哥不吃吗?”长宁问到。 “你们来之前我就喂过虎子了。” “叶大哥这是怎么了?”“哎,虎子前天进山打猎,失足从山上滚了下来。也是命大,大夫说差点就要丢命了。” “那他身上的伤口是谁处理的呢。”长宁很好奇,把人包扎成这样的究竟是何居心。 “是隔壁村的刘大夫,刘大夫是大好人哩。知道我们娘俩贫苦,一分钱没收啊。” 长宁暗暗叹气,原来并非故意。她上前就要拆开叶虎手上的白布。 “公子这是?”叶大娘问着。 “这是骨折,并非外伤,擦那么多草药也没用。如果不把他歪了的骨头再扳正,以后他这手就算废了。”长宁有些无奈,幸亏知道了这叶大夫分文未收,人品还算过得去。不然她都怀疑是故意弄成这样的。 “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叶虎脸色惨白,长着嘴,迟迟闭不上。 第七章 谢婉华 叶大娘一听儿子的手要废了,整个人猛的栽倒在地。 花枝赶紧上前扶起叶大娘,就头靠在自己身上。“小…大哥,大娘晕过去了。” 长宁快步走来,手指搭在叶大娘手腕上,“无事,受了点惊,歇息片刻就好了。” “别担心,只要把歪了的骨头扳正就好了。不过,会有点疼。你受的了吗?” “我不怕疼,劳烦小兄弟了。”叶虎目光清澈。疼不怕,他不想变成残废。 长宁也不多话,将他手腕上的白布拆下。就着手腕处一节凸起,轻轻按下。 叶虎闷哼一声,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好好休息,这两日别用右手。”长宁习惯性伸手入袖袋,却摸了个空。她的药都被无良师姐拿走了,还没来得及做。因此有些尴尬的将手抽出来。 “小公子,求求你救救虎子。”叶大娘刚睁眼,就看向长宁。 “大娘您别担心,我刚刚已经给叶大哥正过骨了,休息两天就能康复了。倒是他身上的药,我兄弟二人出来的及,没有带药。待我寻到姨母就让人送药过来。” “不用不用,上次叶大夫留下的草药还没用完。”叶大娘有些不好意思。 “大娘,我看这处庄子田地颇丰,为何你们家中却如此困顿?” 叶大娘摆摆手“:哎,田地是多。但是每年的租子就要四成,赶上收成不好的时候,虎子就进山打点野味换钱。” “四成?”长宁有些不相信,四成也不算多啊。 叶大娘像是看出了长宁所思,摇摇头道“:怪我话没说清楚,这四成是交给上面主家的。至于庄上的朱管事,我们年底还得再给他两成。” 自己来时已经查过账本,账本上记录的是每年上交两成。这样一算这庄上的管事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如此阳奉阴违,要说背后没人真是打死她都不信。 “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你们的主家可有叫人来查过帐?” “有四五年了,查账么,我倒是没听说过。” “你可知你们主家是谁?可曾想过找他们要个说法?”长宁不死心问道。 “主家是上京裴家,怎么会不想?可庄上的人都知道朱管事跟裴家的大夫人沾着亲,谁敢去?” “前年隔壁张老头就去了,可还没等进城门,就被朱管事带人给抓回来了。这老张头儿子媳妇死得早,就留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张老头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他进城告状那一日,小淑就掉到河里去了。”叶虎回答道,他跟小淑青梅竹马。要是小淑还活着,他们今年就要成亲了。 “是我冒昧了,请节哀。”长宁想了想,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你说,这朱管事是裴家大夫人的亲戚?”她怎么不知道她娘有户亲戚姓朱的? “可不就是,堂堂书香裴家的当家夫人纵容亲戚干出这样的事真是人面兽心,可想这裴家清贵的名声也是徒有其名。”叶大娘忿忿不平,自己也是看着淑丫头长大的那么孝顺可爱的小姑娘说没就没了,真是作孽啊。 长宁怒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这姓朱的真是好大的胆子。自己做下这伤天害理的事还把屎盆子往她娘身上扣,真是立刻打死都不为过。 “叶大哥可有想过为张小姐报仇?” “谁不想报仇?可谁家都有父母亲人,就连张老头家里也还有一个孙子。我死不要紧,只要能为小淑出一口气,就怕连累了我娘啊。”叶虎不甘心地说道。 “实不相瞒,裴家大夫人娘家姓秦。并没有哪户姓朱的亲戚。”花枝在旁边也忍不住开口。 “这话当真?”叶虎看向长宁。在他眼里还是这位治好他伤的小公子可信一点。 长宁点头,“你若真想给张小姐就听我的。” 叶虎有些激动,挣扎的要从炕上坐起来,给长宁深深行了一揖。只要能给小淑报仇,搭上他这条命也在所不惜。“但凭公子吩咐,只是那朱管事向来心黑手毒,我担心他会对我娘下手。” “你放心,这事儿既然我管了,就绝不会再给他死灰复燃的机会。” “多谢公子。” “你先好好休息,两天以后你的手就差不多痊愈了。到时候我会给你传信。” 第二日是三月十五,长宁早就接到了华姐姐的帖子约在今日赏花。 谢家是真正的钟鸣鼎食之家,从前朝起就屹立不倒的大族。从不参与党争夺嫡,也从不攀附皇子。与其说谢家人忠君倒不如说他们爱国。谢家家规不结交党羽,不攀附皇子,是真正的清流孤臣。忠的也不是一个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 她师兄就是谢家大公子,华姐姐的大哥。长宁与师兄师姐自小跟随师傅,三人学习的方向不同,师兄主习谋略,师姐善毒,长宁学医,三人感情深厚。“花枝,昨日我写的信你送到了吗?” “送到了,奴婢亲手交到了大公子的小厮手里” 长宁点点头,今日除了要见华姐姐。她还得去找一趟师兄,师姐师傅不靠谱,她只能从师兄嘴里了解一下师傅所说的大劫。 “小姐,好了。”花枝将长宁最后一缕头发挽起来道。 “脑袋上插太多了。”长宁照了照镜子,没好气斜了花枝一眼。 “小姐,奴婢也是为您好。这么多年你都不在京中,好不容易您要去做,这才是正经裴家大小姐的排场啊。”花枝有些着急,自己随小姐回来这么多天。明里暗里也听到不少府里的流言,都是说自家小姐长在山野,行为粗鄙的话。 “排场什么的你家小姐我不要,如果身份真得靠这些首饰才撑得起来,那我也忒没用了点。”长宁取下两支玲珑点翠镶珠银簪,才满意的点点头。“走吧。” 谢家离裴家不远,只隔了两条街。长宁到时,有一管事模样的男子已在门口等候。徐管家见裴府的马车驶来便知来人定是裴家小姐,上前作了一揖“:奴才徐福给裴小姐请安。” “不必多礼。”长宁颉首。“谢小姐在吗?” “小姐在的,她一早就吩咐奴才来门口等着了,就等您一来就带您过去。” “嗯,那便领路吧。” 谢府的格局与裴家一样是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谢家规矩甚严,一路走来见到的丫鬟小厮无不规行矩步。长宁暗暗咂舌,这家风比裴家严多了。 徐管家将长宁带到谢婉华居住的清霜苑就退下了,他是外男,今日若不是小姐吩咐他去门口接人,他平时也轻易进不了内院。 长宁进到院子,看院中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着一身绯色散花水雾百褶裙,眸似春水清波流转,因着还未嫁人,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斜插一支镂空金簪。 “是阿宁吗?”女子轻轻开口。 “是我,华姐姐。”长宁眼眶有些酸涩,前世她归家之前华姐姐就已经匆匆嫁去吴家。算上前世今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华姐姐了。 “臭丫头,你回来了也不来找我。还等着我给你下帖子。”谢婉华嗔道。 “谢小姐可是误会我家小姐了,小姐刚回来就染了风寒,前几日才见好的。”花枝在一旁开口。 “就知道你没有忘记我。走,宁儿,我带你去看桃花。”谢婉华说着就去拉长宁的手。 “光有美景可不行,华姐姐再弄点好菜来”长宁笑嘻嘻说,谢府的桃花啊。那年她还是个小人儿,哪里也去不得,见着风就能咳上好一阵,身体弱成这样,母亲怕她生病,连门都不让她出。 她还记得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儿站在她面前,为她带来了谢家桃花林开出的第一朵桃花。“乖阿宁,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我家,那里有全上京最美的桃花林。” 第八章 命数有异 谢府的桃花林在整座府院最西侧,当年谢家老太爷与谢老太君鹣鲽情深,琴瑟和鸣。谢老太君喜爱桃花,老太爷就命人建了桃花林,又从终南山下移来了老太君最爱的白碧桃。 桃花林内有一处圆形的池子,池子旁边立着一处水榭,水榭四面陇上薄纱,长宁与谢婉华远远看去,那水榭中似有一道人影。 “书歌,你去看看水榭里是何人。”谢婉华怕外男冲撞到长宁,吩咐道。 书歌应声退下。 长宁目力好,隔着老远就认出水榭里的人正是她大师兄谢祁弈。也没开口,乐得看华姐姐护着她的样子。 不多时,书歌小跑过来“:小姐,是大公子。” “是大哥呀,走宁儿,我带你去见我大哥。”谢婉华拉着长宁,一边走一边道“:宁儿你不知道,我大哥可厉害了。”长宁憋着笑点头,她当然知道,师兄的厉害还有她一半呢。 水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一盘棋,旁边坐着一位翩翩公子。 “大哥。”谢婉华对大哥很敬重,上前行了一礼。 谢祁弈淡淡笑着,目光落在谢婉华身后。 “这位是裴家小姐长宁,前几日也是才从昆仑回来。诶?宁儿这可真巧,我大哥也在昆仑学艺。”谢婉华后知后觉的偏头看向长宁 “师兄。”长宁也不逗谢婉华,上前道。 “你...你们,这也太巧了。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啊宁儿?”谢婉华跺跺脚。 长宁咧着嘴“:是你没问啊华姐姐。” “华儿,你先下去吧。我与师妹有事相商。” 谢婉华还有点生气,站在哪努着嘴,也不看谢祁弈。 “华姐姐,没有提前告知,是我的错。稍后宁儿就去找你。”长宁拉了拉谢婉华的衣袖,可怜兮兮的认错。 “那好吧,我回清霜苑等你。快点回来。”谢婉华小脸一垮,她果然还是这么善良。 谢婉华走后,长宁收起脸上的笑意。绕过石桌,走到师兄面前蹲了下来,手指熟练的在师兄腿上摸索。 “师兄,听说你去了边境?你的腿还要不要了?”长宁恶声恶气说道。 师兄出身上京谢氏,一身才华,惊才绝艳。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得上天厚爱的男子从娘胎里便带着不足以致双腿无法行走。所以他们师兄妹也是天定的缘分,一个三岁还走不了路,一个不良于行只能终生坐着轮椅。师兄妹三人,只有师姐是全乎人。 想着想着长宁便乐了起来。 “想到了什么,这么高兴?”谢祁弈好奇的问道。 长宁也没不好意思,照实说了。果然话一说完,师兄也笑着“:你呀,你师姐要是知道你这么想,怕也得废了双腿一起坐着了。” 长宁忙摇头,直呼错了。 “师兄,伸手,我给你把脉。”长宁笑着笑着说起了正事。 谢祁弈也不拒绝,能不能站起来他已经不抱希望了,可他无法拒绝师妹的好意。 长宁拧着眉,收回手说“:你受过伤?” “行军打仗哪有不受伤的。”师兄温和道。 “师兄,再等一等。我一定会找到白龙骨。”师兄自幼身子不足,双腿无法行走,这么多年,长宁用尽所学也只是保住师兄双腿没有萎缩。她和师姐每年下山游历也是为了替师兄收集药材,到今日还差一味白龙骨。 “嗯。”谢祁弈点头“对了宁儿,你师姐可找过你?” 提起未央师姐,长宁又想起被打劫了的药。她磨着牙“:找过。” “师父月前给我传了信,他算出你命数有异,让你切记行事不可鲁莽。” 长宁点点头,示意她明白了。 “师父说你及笄之前还得回一趟昆仑。” “是命数之事吗?” “嗯。”谢祁弈有点无奈。 “方才我见师兄似在打谱?”长宁坐到师兄对面,看向石桌。 棋盘上黑子已被白子困住,颓势显露无疑。 长宁沉思了片刻,捻起黑子“啪”子落,如利剑出鞘,划破劣势。 “这一步,秒啊!”谢祁弈赞道。 片刻之后再落子,双方你来我往,黑子逐渐挽起颓势,与白子战成了平手。 “师兄,我想向你要几个人。”一局了,长宁投子说到。 “谢七,谢暗,谢隐,出来。”谢祁弈点头,是他疏忽了,师妹刚回京正是缺人的时候。 “属下在。”三名黑衣人应声出现,两男一女,齐齐行礼。 “起来吧,你三人以后就跟着师妹,好好护她安危。” “是。”三名暗卫回道。 “师兄,他们是?”长宁有些好奇,师兄五岁入的昆仑山,师兄妹相伴十一年,她从没见过这些暗卫。 谢祁弈笑道“:这是谢家培养的暗卫。”谢家自古只忠天下,不结党,不营私,是皇帝不得不依仗的存在。这样的家族也是很多人头上悬着的一柄刀,若是没有这些暗卫,谢家的人武艺哪怕再高强也有危险。 “谢七是女子,以后可以贴身跟在你身边。” 长宁了然,颉首“:多谢师兄。” “不必言谢,”谢祁弈迟疑片刻开口“未央还在裴家吗?” “师姐受伤了,那日我给她处理了伤口,第二天她就匆匆离开了。”长宁沉思着,“师姐身上一共五道伤口,下手之人十分狠辣,还有一处伤在左颊。” 谢祁弈脸色冰沉,周遭的空气似乎凝结。“她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上过药了,想来应该没有大事。师兄,你可知师姐身世?” “未曾听师父提起。” 长宁回府时,天色渐黑。 进到大门,见左侧柱子下立着一个人。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婆子,身材滚圆,偏还穿着一身绿色夹袄。行走间,腰腹的肥肉一颤一颤,活像个股着气的癞蛤蟆。 婆子走到长宁身侧,福了福身子,嘴上道“:老奴马婆子,见过大小姐。” 原来这人就是门房的马婆子。 “起来吧,找本小姐何事?”长宁深深看着马婆子,就是这看起来像癞蛤蟆的老货,前世今生都替二叔二婶干着同一件事。 一想到她前世给师傅求救的信被眼前这人扣下,长宁只觉得胸腔似有一团火在烧着。 也罢,今日就先拿你来祭奠前世裴家二百八十七条人命。 “老奴不敢,只是老奴守着这道门这么多年,府中二小姐可从来没这么晚才回来过。大小姐您刚回京可能不清楚,这上京有身份的贵女从来也不像您这样。”马婆子边说着边抬眼瞄了长宁一眼,见长宁没有反应。不禁心里又得意起来,这位大小姐果然如传言一样粗鄙驽顿。 “放肆,哪来的老虔婆敢这样对小姐说话。”长宁不开口,花枝先忍不住喝道。 马婆子心下一颤,扑通一声跪下。这时听到长宁的声音“:花枝,不得无礼。我们刚回家不懂规矩,马嬷嬷也是为我好。” “小姐!”花枝急的跺脚。 长宁把手背在身后,轻轻扯了一下花枝的袖口。花枝疑惑的看着长宁,长宁将眼神落在地上的马婆子身上,轻轻摇头。 花枝顿时乐的就要出声,见小姐冲她摇头,感觉捂住了嘴。她就知道小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白白让人踩到脸上。再看向马婆子的时候,眼神中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马嬷嬷快起来吧,长宁今日受教了,多谢嬷嬷。”长宁上前将马婆子扶起,取下头上的镶珍珠碧玉簪递给马婆子“:花枝年轻,出言无状,还请嬷嬷宽恕则个。” 马婆子接过簪子,不着痕迹的掂了掂。脸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既然大小姐都这么说了,老奴便依小姐了。只是这样不通礼数的丫鬟,小姐还是莫要再继续留在身边了,以免来日白白让人笑话。”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 马婆子一看长宁这么好说话,不禁咧了嘴“:既如此,老奴就先告退了。” “嬷嬷慢走。” “诶,知道了。”马婆子说罢,还摆了摆手,也不行礼,径直离开了。 “小姐,这老虔婆忒不要脸了,您怎么还给了她簪子?” 许是马婆子意识到裴家大小姐的软弱可欺,想着兴许来日还能拿到更多赏赐,走路都有点飘飘然了。 长宁盯着马婆子的背影,嘴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谢七,去跟着她。” “是。”空气中传来谢七的声音。长宁只跟着师父学了些防身的招数,与谢七这些自小练武的暗卫不能比,因此她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第九章 二夫人倒霉 谢七回来时,长宁正准备上床歇息“主子,她去了平秋苑。” “嗯,知道了。”平秋苑,果然是二婶的人。 “平秋苑?那不是二夫人的院子吗?那老虔婆是二夫人的人?”花枝有点不敢相信,二夫人那脸上时刻挂着温柔笑意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下人。 “小姐,你就这么放过她?那老货忒恶心了点。”花枝不死心的问道。 “是不是傻?你什么时候看过你家小姐吃亏?”长宁斜了花枝一眼,笑着摇头。这丫头还是太嫩了,心里有什么全部写在脸上了。 “奴婢哪里傻?奴婢是心疼那支簪子。那是您回来的时候,老夫人特意送来的。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那老货,真是气死我了。” “会有她还回来的时候,别急。”裴家那么多条人命可不是一支簪子就能解决的事,她要拿她的命来还。 “明天一早还要去给祖母请安,早点下去休息吧。” 次日一早,梳妆完毕后。 “等下将玉香叫来,今日让她一起跟着。”长宁照着镜子对花枝说。 “小姐,玉香那小蹄子忒不安分了,三天两头就往外跑。”花枝抱怨道。 不安分?何止不安分。长宁笑着,前世这观澜苑真正同自己一条心的只有一个花枝罢了。可怜她曾经还那么倚重玉香,甚至私自将她的卖身契也给了她了,自己以为的姐妹却是二婶放在自己身边的一条狗,真够心寒的。 她重生以后就找了个错处将玉香贬去做了洒扫丫头,正好今日将这观澜苑的眼睛全部除掉。 “花枝,你叫谢七来。” 谢七来的时候正好见到长宁蹲在床边,用手在床下摸索着什么,摸了半天没摸到,长宁索性半个身子爬进去,用手从里面拽出来一个蓝色的粗布包裹。 谢七想笑,谢七在谢家长到十七岁,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主子。 “臭丫头,我只是叫你收起来,你扔我床下干吗?还扔的那么进去,你故意的是吧?”长宁用手点点花枝的头。 “小姐,这还是您告诉我的,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啊。”花枝是憋不住的,此刻笑眯了眼。 “今日有正事要做,我就不跟你贫了,回来再收拾你。”小姐一定又要扣她工钱了,花枝瞬间垮下了脸,小嘴瘪着,可怜兮兮的看着长宁。 “谢七,你把这个包袱里的东西放到北屋进门的第一个柜子里面去。记住,别放错了。”北屋是二等三等婢女居住之所。 谢七拿着包袱出去了,长宁才斜睨着花枝“:知道错了吗?” 花枝头点地飞快“: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戏弄小姐了。”跟着小姐这么多年,花枝已经深深领悟到了认错要快的道理。 “罢了,你去带玉香来吧。” “是。” 长宁跟母亲到时,祖母正在用早膳,边上伺候的不是刘嬷嬷,而是一位年约二十的紫衣女子,一张瓜子脸薄施粉黛,面容白皙,柳眉如烟。 赵姨娘,长宁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可这赵姨娘前世就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她回家那一年拢共也没见着几次。这时候出来,她前世可不记得有这么一出啊。 长宁再扫了赵姨娘一眼,心下笑了起来。 “媳妇儿带宁姐儿来给母亲请安了。”秦氏冲裴老夫人笑道。 “孙女给祖母请安,祖母万福。”长宁行了一礼,口中道。 “都起来吧,到我这里来坐。”裴老夫人一把拉过长宁的人,带着她在主位坐了下来。“怎么来的这么早?可用过早膳了?” “祖母,都用过了。”长宁笑容温驯,看向赵姨娘。“这位是?” 裴老夫人没开口,一旁的刘嬷嬷接过话道“:回大小姐话,这位是二房的赵姨娘。” “婢妾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万安。”赵姨娘有些吃力的行礼道。 长宁抬手,仔细闻了闻笑着说“:赵姨娘身上味道真特别,是什么香?能送我一些吗?” “大小姐谬赞了,这是妾平日无事,自己调配的。您若是喜欢,妾回去便给您送过去。”赵姨娘脸色有点不自然,低垂着眼。她没见过这位大小姐,但她感觉与这些天听到的传言并不相符。 “三夫人到。” 三婶今日穿一身湖蓝色云纹夹袄,梳着凌云髻,头上插着两支鎏金点翠步瑶,更显得面容娇美。 “媳妇儿来迟,还望母亲责罚。”三婶笑着赔罪。 “我这刚用完早膳,哪里就迟了?老三媳妇儿快坐下吧。”裴老夫人摆了摆手。常说皇帝重长子,百姓爱幺儿。裴子业向来是裴老夫人的眼珠子,连带着对刘氏也爱屋及乌起来。 “长宁见过三婶。” “宁姐儿别多礼,咱们都是一家人。”刘氏笑着对长宁说“:你三叔听说你喜欢鸿运酒楼的桃花酥,他一早就派人去了,等会买回来,让人给你送过去。” “多谢三婶。”长宁冲着刘氏笑笑,心下感动。 谢七快步从外面走进来,附在长宁耳边轻轻开口“:主子,二夫人到了。” 长宁点点头,看向三婶鬓间插着的鎏金步瑶问道“:三婶这钗子是哪里打的,可真精致,我也想要这样一支。”长宁看着,眼里多了一丝羡慕。 秦氏早就听长宁说了,今天早上无论发生什么都只作壁上观,因此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继续喝着茶,心里也在默默盘算,阿宁到底要干什么? 裴老夫人和刘氏就没这么淡定了,这话哪里像是出自裴家长房嫡小姐之口。双双就将目光移向长宁。 连赵姨娘都在心里合计,这话说的没脸,听的就更没脸了。也不知这大姑娘是真傻还是假傻,这话是说给谁听的?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会说出这么眼皮子浅的话。 今日花枝得了长宁吩咐,也没捡什么首饰,只给插了一支翡翠梅花簪。配上一身银色绣花夹袄,怎么看怎么素淡。 裴老夫人早在长宁请安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可也原以为是长宁性子素淡不喜华丽,怎么听着这意思倒不像是那么一回事呢? 碰巧这时二夫人陈氏带着裴青衣走了进来,未语人先笑“:今儿可真热闹,媳妇儿来迟了。” “既然知道来迟了,就小点声儿说话。大清早的没规没矩。”裴老夫人皱着眉头,神情颇为不耐。 陈氏惯来是这个性子,裴老夫人往日也很喜欢她的爽朗,可架不住陈氏倒霉,偏偏挑了这么个时候进来。 这话落在陈氏耳朵里就重了,她也不说话了直直跪倒在地上向老夫人请罪。身后裴青衣也一同跪下来请罪。“祖母息怒。” 裴老夫人一听到这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似是一阵清风扑面,整个人感觉妥帖之极,忙唤道“:青姐儿,快起来。”说罢,刘嬷嬷就把裴青衣扶了起来。 裴青衣今日着一身月牙白的云烟衫,从腰际绣着的兰花一直延伸至裙摆,淡扫蛾眉眼波流转,肌肤细腻如玉。纵然长宁看惯了自家师姐的美貌此时也不得不赞一句好颜色。 “祖母,就宽恕母亲吧,母亲也是无心的。”裴青衣半垂着头,泫然欲泣的模样。 长宁看得轻笑一声“:二妹妹快别哭了,祖母还好好的呢。” 裴老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就是一颤。对啊,她还好好的呢,大清早就来对着她哭,可不是咒她呢? 长宁缓步走到陈氏面前,扶着她起来“:三婶,您先别着急,祖母并没有怪您,别急着请罪。您说对吗?祖母。”长宁挽着陈氏的手,偏着头看向裴老夫人。 两人站在一起看在众人眼里只觉一言难尽。 陈氏在娘家便娇养着,衣着首饰从未缺过。后来嫁到了裴家,裴二爷虽然有几房姨娘,可她有一子一女傍身,活得更是滋润。因此在衣裳首饰方面从不委屈自己,今日穿着的便是用夜国产出的夜光锦制成的衣裳,头上这套羊脂玉头面也是昨日才从宝意楼买回来的。 打量完陈氏,众人又齐齐将目光对准长宁。 小姑娘低着头,在众人的目光中身子颤了颤。当然不是吓的,她实在忍不住发笑。早知道陈氏好奢靡,却也没想到今日这般凑巧。 长宁一身银色绣花夹袄,头上只挽了一支翡翠梅花簪,双耳坠着一对红玛瑙耳坠。 惨,实在是太惨了。众人在心中感叹到。 “老二媳妇儿,不是我这当长辈的有意要寒掺你,你自己看看你多大年纪了,整天还穿的跟小姑娘似的,羞不羞?”裴老夫人也是气昏了头,自己盼了那么久的孙女,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轻慢了,眼下正是看谁都不顺眼的时候。 第十章 告大夫人 陈氏惨白着一张脸,她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从她踏进这福寿堂那一刻好像所有人都看着她,老夫人更是当着这么多人指责她好几次了。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裴老夫人一把拉过长宁的手,走到主位上坐下问道“:宁姐儿,祖母之前给你送去的首饰呢?是不喜欢吗?” “孙女很喜欢,只是…”长宁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只是什么?” “孙女有错,请祖母责罚。”长宁眼里噙着泪,嘴唇喏喏,作势就要请罪。 三夫人坐的近,一把把长宁拉住道“:宁儿,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一家人没有过不去的事儿” “祖母赠给孙女的首饰不见了。”长宁低着头,两个食指缠绕着。 “不见了?”裴老太爷当年也有好几房姨太太,全都被老夫人治得服服帖帖。她也是在后宅浸淫了大半辈子的人,焉会不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孙女自从前段时间痊愈以后,就发现祖母送来的首饰已经所剩无几了。孙女也曾私下问过花枝,她说她一直在照顾孙女,并没注意到首饰啊。” “反了反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做得出偷盗主家这种事来。”裴老夫人怒了,清贵裴家百年传承,竟在她手里出了这等腌臢事。 “刘嬷嬷,你亲自带人去观澜苑,把观澜苑的丫鬟全部收起来,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给我搜。今日若是抓不到人,便将那些丫鬟全部发卖了,我裴家不留这种有异心的丫鬟。” “是。”刘嬷嬷神情严肃,老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且此事事关大小姐,今日怕是不会善了了。 站在长宁身后的玉香此时心如鼓擂,她也不明白,好不容易能跟在大小姐身边了,怎么碰巧遇上这样的事。 长宁轻飘飘给花枝递了个眼色。 花枝精神猛的一震,挺直了腰板,终于轮到她上场了。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高呼“:奴婢求老夫人替小姐做主啊。” 抑扬顿挫的语调听得长宁眼角抽了一抽,她想起从前带着花枝趴在城中张员外桥头,那员外有一房姨娘戏子出身,争起宠来就如这般带着唱腔。 长宁向花枝眨着眼睛,会不会太过了? 小姐放心吧,包在我身上。花枝挤眉弄眼的。 好吧,是她低估了花枝的戏精程度。 “有何事?替宁姐儿做什么主?”裴老太太眼风扫视着屋内众人。 “老夫人啊,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啊!”花枝一唱三叹,长宁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找错了人,谢七看起来比花枝靠谱多了。 “你快说啊,到底出了何事。”老太太很着急,这小丫头满嘴抓不着重点。这哪里像是来告状的,分明是在这福寿堂搭起了戏台。 “是,是小姐本来还剩几支钗子的。都是回裴家那会,老夫人您亲自吩咐刘嬷嬷送来观澜苑的。小姐平日也舍不得戴,还是昨日去谢府的时候才戴出来的。可咱们回府的时候,碰到了门房的马嬷嬷。”花枝说的有点累。小姐说的没错,这演戏还真是个体力活。 “然后呢?”裴老夫人还没开口,旁边的三夫人追问道。 “然后那马嬷嬷张嘴就指责小姐不守规矩,说她在裴府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小姐这样不守规矩的女儿家。”花枝抹着眼泪,一边说一边叹气。 “她还要走了小姐的簪子,老夫人啊!那是您给小姐的,是她最喜欢的簪子啊!”花枝越来越入戏,涕泪交加,说到动情处抽噎了起来。 裴老夫人感念她对长宁的一片维护之心,遂温声道“:难为你这样护主,起来说话吧。” “老夫人,奴婢还没有说完。那马嬷嬷不光抢走了小姐的簪子,还羞辱小姐长于山野,粗鄙不通礼数。”花枝看到长宁微微翻了个白眼,赶紧一口气将话说完了。 “放肆!这个老虔婆。”裴老夫人气的脑袋一阵眩晕,长宁及时将老人家扶住。 “宁儿委屈你了。”老夫人拍着长宁的手,心里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裴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轮到一个看守房门的老虔婆品头论足了? “祖母,孙女不委屈,只是可惜祖母送给宁儿的首饰,宁儿一件都留不住了。”长宁含着泪摇头,看向裴老夫人的眼里满是孺慕之情。 “好孩子。”裴老夫人欣慰的点点头,“钱嬷嬷,你带人去把那马婆子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老夫人,门外来了两个庄子上的佃户。说是来告状的。”门房的丫头来禀报。 “哪个庄子的人?”裴老夫人问道。 “就是京郊那座。” “让他们进来吧。”裴老夫人用手用力掐了下眉心,眉心留下两道浅浅的印子。 一旁的二夫人陈氏心里咯噔一声,今日她是做了什么孽了?先是一进门被老夫人斥责,再是哪个叫花枝的臭丫头告状观澜苑丢了首饰,扯出了马婆子,现在连庄上都来人了。 她就是再傻也看明白了,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转过头对上裴青衣的眼光,却看到女儿并不如自己一样惊慌。端庄秀雅的脸上挂着一抹让人心旷神怡的笑容,若有似无的冲陈氏摇了摇头。 陈氏略微焦躁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兀自坐在一旁饮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长宁将眼前一幕尽收眼中,心中冷笑。今天只是收点利息,陈氏,咱们来日方长。 不一会门房丫鬟领着一位妇人进到屋内,那妇人一身粗布衣裳,头上只挽了一支木钗,虽然浑身上下整洁干净,进到屋内也没有东张西望,来人正是叶大娘。 叶大娘进了屋就跪了下来。她不会行礼,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内心的不平。“求老夫人开恩啊。” “大胆,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容的你撒野放肆。”陈氏皱着眉,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她此刻只想快点将这妇人打发走,不想牵扯出庄上的事。以至于她忽略了自家女儿眼中的不满。 “二嫂稍安勿躁,这妇人是来找娘告状的,不如先听她将话说完。”三夫人刘氏轻声说着。 “娘,不如就听听吧。”裴青衣扯着陈氏的袖口。 陈氏看到女儿眼中的不耐,不说话了。 “罢了,你说你来喊冤,喊的什么冤,告的谁的状?”裴老夫人开口道。 叶大娘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大声开口“:老夫人,民妇为庄上三十多户佃户喊冤,告裴家大夫人勾结庄上管事草菅人命。” 这,众人猝不及防。秦氏在一旁坐了一早上没说话此刻也是惊得不行,她什么时候勾结管事草菅人命了? 反之陈氏听那妇人说替庄上佃户来喊冤时,心还紧紧揪作一团。待听清要告的是秦氏时,将心稳稳落回了肚子,眼里的喜意藏都藏不住。 “放肆,你可知污蔑官家太太是何罪名?”裴老夫人重重的拍了拍桌子,面色森沉。 “民妇不敢污蔑夫人。民妇所言句句属实。”叶大娘磕了两个头接着道“:裴府大夫人纵容亲戚为非作歹,逼的我们快要活不下去了,老夫人明察啊。” “秦氏,这事怎么回事?”裴老夫人皱着眉问,秦氏嫁入裴家这么多年,性子如何她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凭心而论,她是万万不信秦氏能做出这种事来,只是这妇人确确实实是来告她的。 “母亲,媳妇儿没有做过。”秦氏摇着头,她性子是软弱,可她不傻,长宁去昆仑那几年她就已经很少管事了。 “母亲稍安勿躁,祖母在呢,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地上的叶大娘听这声音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遂壮着胆子抬头一看。眼前这人虽半垂着眼,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替她儿子治好手,并派人接她上裴府告状的小公子。 想到这里叶大娘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那日在庄上这位小姐就已经说过是朱管事污蔑的大夫人,而刚才听那话,大夫人还是这小姐娘亲,哪儿有当女儿的叫人来告自己娘亲的事? “老夫人,钱嬷嬷回来了。”有丫鬟进来禀报。 第十一章 马婆子 “让她们进来。”裴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用手轻拍拍长宁。 门口钱嬷嬷正领着两个小厮进来,跟在最后那人被捆成了粽子,正是马婆子。 马婆子长得圆滚,此刻被捆得紧实。肥肉就从绳子缝隙之间高高冒起,看得出钱嬷嬷下了狠手。周身被缚住,马婆子再难受也不敢在福寿堂撒野,只躺在地上哀哀叫着。 长宁看到马婆子脸色就是一白,手指无意识搅着素帕。 这情景落在裴老夫人眼中,心里那一丝不忍也被浇灭,堂堂裴家小姐,竟然怕一个粗使婆子成何体统?也不知道孙女暗地里被这群刁奴怎么搓磨。罢了,她今日便为孙女做这个主了。 于是裴老夫人厉声喝道“:老虔婆,你可知你所犯何事?” “老,老奴不知。还望老夫人明示。”马婆子是真不知道,她在裴府这么多年,自是清楚裴府的规矩,平日也不敢轻易行差踏错,只除了昨日在门房得罪了裴长宁。 可昨日裴长宁并未斥责她,难道是这小蹄子背后告她黑状?想到这里马婆子嚎道“:老夫人,老奴没有欺辱大小姐。老奴冤枉啊!” 三夫人轻笑一声“:马婆子,母亲还什么都没问呢。你就自己招了,想来母亲也不用再审了。” 这个蠢货!陈氏闭上眼不忍再看马婆子,自己是瞎了眼吗?怎么找了个这样的人。不行,马婆子是小,可毕竟是她的人,今日这一出分明就是冲她来的。自己此时若再不说话,就要被这群贱人骑到脸上了。至于马婆子,待这事事了再打发也不迟。 一想到这里,陈氏思衬着开口“:母亲,许是这婆子不经事,被吓到了。” “对对对!老夫人老奴一时失言。望老夫人明察啊。”马婆子伏在地上连连点头。 三夫人在心中嗤笑,这会就是个傻子都能看出这马婆子背后站着的人是二嫂了。这一主一仆怕是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 这时站在一旁的钱嬷嬷,递上一个木匣子“:老夫人,这是从马婆子的枕头下发现的。” 裴老夫人打开匣子一看,里面躺着一支镶珍珠碧玉簪,珍珠圆润透着光泽,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这正是自己送给宁姐儿的簪子,此时人证物证俱在。裴老夫人一把抄起桌上的茶盏重重的扔到了马婆子身上,刚续上的热茶将马婆子的衣裳浸湿了一大片。 刚初春时节,马婆子身上的衣裳也减了不少,此时老夫人使了劲,马婆子只觉得肚子像是被人踹了一脚。 也说不出话来,趴在地上身体颤抖着,身下流下一摊可疑的液体。 “二嫂说的没错,这马婆子真是不经事。”三夫人一手执起素帕掩着口鼻道,这就吓尿了,果然没用。 陈氏也觉得丢人,索性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来人,将这老虔婆卖身契取过来。把人送去张婆子那里去。”老夫人再也不看,径直吩咐道。 上京各大府邸中的下人多半是从这张婆子手里买下的,张婆子的牙行不光在上京,在别的州府也有的是。一年到头经她手的下人如过江之鲫。可那些下人多半是年轻端正的小姑娘,像马婆子这种指不定会落到哪里去呢。 此时马婆子也顾不得躺在地上装死了,跪爬起来,膝行向前口中呼道“:老奴冤枉,老夫人,簪子是大小姐赏给老奴的。” “你胡说!分明是你羞辱小姐在先,抢夺簪子在后。目无尊卑,倚老卖老。”花枝抢着话骂道“:你这老货昨晚不是很嚣张吗?今天怎么说不出话了?” “够了!钱嬷嬷将人带走。”裴老夫人开口道。 “不要,老夫人饶命。二夫人,二夫人救我!”她有夫有女,她的家都在裴家了。现在把她卖出去,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娘…”站在裴青衣身后的抱夏呆呆喊着,“小姐,您救救奴婢的娘吧。” “抱夏,你还看不明白吗?不是本小姐不想管,是我管不了,也不能管。祖母对大姐姐向来爱重,连我都比不上。”裴青衣抿着嘴笑容温和。“回头给那张婆子送点银两过去,也好叫马嬷嬷过的好点。至于其他,只能徐徐图之。” “奴婢谢过小姐。”抱夏捂着嘴看着两个高大婆子将马嬷嬷拖下去。 “钱嬷嬷,你再走一趟。将这妇人带去前院找董管家,让他去庄上一趟,查明之后速来见我。”裴老夫人刚刚发落了马婆子,此时也有点力不从心。到底是上了年纪,身子有些撑不住了。 “是。”钱嬷嬷上前将叶大娘带了下去。 “老夫人,刘嬷嬷找到大小姐丢失的首饰了。” “在哪找到的?” “就在观澜苑北屋找到的。” 玉香突然心慌起来,她就住在北屋。今日的事处处透着不寻常。 先是小姐让她随侍在身侧,再是老夫人怒怼二夫人,然后连马嬷嬷都被发卖了,她跟着二夫人的时日不短,自然是知道马嬷嬷是二夫人的人,这眼下在北屋找到了东西,这难道是二小姐要拿她开刀了? 可是也不对,她来观澜苑时日尚早,还没有接触过大小姐,按理来说大小姐应该不知道她是二夫人的人才对。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来。”裴长宁和裴青衣上前一步,一左一右扶起老夫人,身后跟着三位夫人,赵姨娘和丫鬟婆子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观澜苑。 “之前曾让抱夏给大姐姐送去了一支簪子,怎么今儿没见大姐姐戴着。是不喜欢吗?”裴青衣语调和缓,音色甜美。 “二妹的礼物太贵重了,哪有不喜欢的道理?二妹莫要多心。” “你们都是好孩子,姐妹之间就应当如此。”裴老夫人颇为欣慰,安抚地拍拍二人的手。 “孙女长久不在家中,也没能时时在祖母身边尽孝,若不是知晓有二妹在祖母身边,想来这些年我也不会安心的,姐姐在这先谢过二妹了。”长宁说着竟真就停下来对着裴青衣福了一福。 裴青衣不敢受礼,连忙侧过身子,避开这一礼笑道“:大姐姐莫要折煞妹妹,这是妹妹应该做的,姐姐无需挂怀。” 长宁听着也不接话了,只抬眼意味深长的看着裴青衣。 一行人来到观澜苑时,刘嬷嬷已经将所有丫鬟集中在了院子里。 刘嬷嬷看到来人,赶忙上前行礼道“:老夫人,东西是从北屋柜子里找到的。” “嗯,是在谁的柜子里找到的?”三夫人问着。 “回三夫人话,是进门第一个柜子。至于是谁的,这些小蹄子还没交待。”刘嬷嬷转头盯着院中丫鬟们。 玉香只觉得脑子发热,进门第一个柜子,那不就是她的了?她柜子里找到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对了,是大小姐的首饰。可是为什么首饰会在她柜子里?她分明还没近过大小姐的身啊! “来人,传张婆子过来。再有不说的,直接发卖出去。”裴老夫人冷哼一声。 “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丫鬟们齐齐跪下磕头求饶,可求饶归求饶也并没有人说出玉香来。 玉香轻轻松了一口气,这观澜苑的人都是在大小姐回府之前从府中各处抽调出来的,只有她玉香是二夫人的人,这观澜苑上下有谁不知道?今日若是供出了她,来日二夫人定不会放过这些人。 “口口声声喊着饶命,可你们哪里有值得饶恕的地方?你们以为只要保全了那个人,就能无事了?今日祖母在这,三位婶婶也在,这么多人竟都没办法撬开你们的嘴?我倒是真好奇,这柜子的主人到底是何来历?值得你们这样袒护!”长宁这番话说的平静,可字里行间带着的怒气震的这些丫鬟们齐齐噤了声。 众人闻言也是细细揣摩,是啊,这柜子的主人不过是一个丫鬟。可单就这样一个丫鬟竟也有这么多人袒护,这护的怕不光是这丫鬟,更是她身后的人。 裴老夫人也暗暗心惊,目光在三位媳妇儿身上来回打着转。“不用发卖了,直接打死吧。我裴家不留这些有异心的狗奴才。” 一群丫鬟哭的更大声了,胆子小一些的此刻都已经失了禁。 “老夫人饶命,奴婢招了!” 第十二章 就是陷害你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文静秀气的三等丫鬟。 “这人是沉香,原先是在大厨房里做事的。”花枝凑到长宁身后咬着耳朵。 “大厨房做事的,不错。” 一旁的玉香见有人出来指证她,吓得径直跪在地上。 “老夫人,奴婢要指证的人正是玉香,那个柜子就是她的。”沉香挺直了腰,一字一句说的清晰。 “老夫人,我没有,东西不是我拿的。老夫人明察。”玉香跪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咬牙切齿,这个下贱丫头。 “你叫什么?”裴老夫人看向地上跪着的丫头。 “奴婢沉香。” “沉香你仔细说说。” “是,奴婢平日负责院里的打扫,玉香与奴婢一样。大约四五天前,奴婢亲眼见到玉香她从小姐的房里出来,当时她手里就拿着一对暖玉耳坠。我们都是二等丫鬟,没有主子的传唤是万不敢私自进了主子的闺房。”玉香说得有板有眼,仿佛真是亲眼所见。 “钱嬷嬷,你看包袱里可有沉香说的暖玉耳坠。” 钱嬷嬷立刻上前一步,在包袱里细细找了起来,过了片刻手中捧着某物递到老夫人面前,口中道“:老夫人,应是这物了。” 老夫人看了一眼,示意沉香上前来看。 “回老夫人,奴婢当日所看就是这对耳坠。” 长宁和花枝对视一眼,这包袱分明是她今早才吩咐谢七放进柜子的。可这沉香,光听她先前一番话便能把事情编得这般有模有样,竟然还知道有一对暖玉耳坠。长宁一手抚着下巴,倒也是个人才,比起花枝来也是不遑多让。 “你这贱丫头,平白污蔑我,你这下贱东西。”玉香气的跳脚,站起来就向沉香冲过去。 “成何体统!来人啊,拦住她。”老夫人气的指着玉香喊道。 两个高壮婆子从人群里应声而出,大步上前,一把将玉香抓住。 “把她的嘴堵上,将她送去京兆尹那里,照实说。”裴老夫人挥了挥袖摆。 玉香被堵住了嘴,被一左一右两个婆子拖着就要带出去,经过二夫人身边,玉香突然挣开婆子,扑倒在陈氏脚边“:夫人救我!夫人救救我。” 陈氏嫌恶的看了玉香一眼,抬脚重重的踹在玉香身上。口中喝道“:私自盗取主家财物,只有死路一条。你自己咎由自取与我何干?只可怜你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玉香动作一僵慢了下来,抬起头,一双眼睛大剌剌瞪着陈氏,眼睛气的通红。身后刚被她甩开的婆子小跑上来,死死钳住玉香,复又将帕子塞到她口中。 在被拖出院子的最后片刻,玉香看向长宁。一双黝黑的眸子平静无波,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眼前这一幕。是你陷害我!是不是? 长宁似乎看懂了玉香的质问,眯起眼睛,笑得志得意满。 “宁姐儿,这些天先让刘嬷嬷过来伺候着。你院子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后日张婆子会带人来,届时你再好好挑几个。”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事情处理了,可她还是过意不去。 那玉香只是一个丫鬟,要是没人在背后护着,只怕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不会这么忌惮。至于背后那人,她却是动不得的。不为别的,只为了不能让裴家一家散了心。 长宁点头表示理解,她本也没想过单靠着玉香和马婆子就能把陈氏拉下马,毕竟是二叔明媒正娶的裴家二夫人。 饶是如此,裴老夫人在离开之前还是狠狠瞪了陈氏一样。 “宁姐儿,算算时间桃花酥应该也快送到了。我回去之后就叫人给你送来。”三夫人刘氏对长宁改观不少,满意的点头,不错,这才是裴家大小姐该有的样子。 长宁笑道“:多谢三婶。” 三夫人应了一声,也不看陈氏,兀自对秦氏说“:大嫂,那我就先回去了。” 当了一上午隐形人的秦氏连忙点头“:弟妹路上小心。” 三夫人走后,院子里的下人尽数被带了出去,院子一下子就空了出来。 赵姨娘扶着陈氏离开。 “娘,我去同二妹妹说会话,您在屋里等我一会。”长宁说着朝裴青衣走去。 花枝一看,立马跟了上去。 裴青衣似是知道长宁会来,也没跟着陈氏离开,倒是带着抱夏静静立在梧桐树下。 “大姐姐。”裴青衣笑的如沐春风。 “二妹妹,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改日我这个当姐姐的也必会送个回礼。”长宁淡淡道。 “自家姐妹,大姐姐无需这么气。” “就因为是自家姐妹,所以你送的礼物,才更显得珍贵。”长宁似是无意,裴青衣却是听出长宁话里有话。 “大姐姐,希望你能一直如此。”裴青衣说的没头没脑,长宁眉心却是轻轻拧了拧。“承妹妹吉言。” 裴青衣后退一步,微微向前福了一福,转头离开。 凭心而论,裴青衣实乃京中女子的闺仪典范,一举一动都可用来入画。可花枝就是喜欢不起来“:小姐,我怎么感觉二小姐跟个假人儿一样?” “假人儿?”长宁好奇道,她很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裴青衣的。 “就像戴着面具一样,刚刚在福寿堂。二夫人被老夫人骂得抬不起头,可她一举一动都好像算计好一样,哭的也是恰到好处。虽然也是在为二夫人求情,可还是怎么看怎么假。”花枝嘟囔着。 长宁没有接话,转头向屋子走近“:对了,那个沉香你觉得怎么样?” 花枝想了想,拍着手“:是个人才啊小姐,您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好好调教。他日虽然比不上我,但好歹也能帮帮小姐啊。” 长宁笑着摇头,花枝和师姐向来都是自吹自擂,她偏偏就对这种性格的人怀着无限好感。“既然你也是这么想的,就快去将她带回来吧,省的等下被张婆子带出府了。” “遵命,小姐。”花枝转头就冲了出去,她已经想好了,沉香天赋过人,她决定将沉香收为徒弟,教她演戏,这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小姐。 “娘。”长宁回到正厅。 秦氏见此刻没有外人了,便扶住长宁的手问到“:宁儿,今日是怎么回事?” 长宁知道秦氏憋了一上午了,也不再瞒着。将马婆子和庄子的事悉数道出,只在说到玉香的时候粗粗提了下玉香是二婶的人。 “这...这是真的?”秦氏不忍相信,她跟陈氏是打小的交情。她一直相信陈氏,所以才会在宁儿去了昆仑山后,将府中诸多事宜一应交给了陈氏。 “娘,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日我从账本上看出不对劲,就和花枝去了一趟庄子。”长宁握住秦氏的手,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娘可知陈氏纵容管事将每年的租子改成了四成吗?不止四成,那些佃户们每年还要多给朱管事两成。他做这些事情都是打着您的名声。” “不仅如此,庄上有个孙老头,被逼得没法子就想进城来找您。可他人还没走进城,家里外孙女就意外掉进水里溺死了,您觉得这会是意外吗?” “那,那今日来的那妇人?”秦氏嘴唇轻微抖动着,她性子软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那是我在庄上遇到的妇人,今日也是我让她来的。”长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她这个娘亲是怎么在后院里呆这么久的。 “娘,您放心。既然知道二婶有异心,女儿不会让她继续作恶的,您别想这么多。” “宁儿…”秦氏感觉眼眶酸涩,她真的很幸运,在家有爹娘兄长疼着,嫁入裴府有夫君爱着,现在还有女儿护着,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福分啊。 “娘,您别多想,万事有父亲呢,再不济也有我。您回去以后记得跟父亲提起这事,我怕二叔会在背后给父亲下绊子。”长宁叮嘱道,早点让父亲心里有数也好,省的还跟前世一样毫无防备。 “你二叔也,也有异心?”秦氏是真的不相信。 “都说夫妻同心,二叔二婶夫妻这么多年,二婶做的这些事,二叔不可能心里没数。可二婶不光做了,还做成了。这意味着二叔是同意她做的事的。”长宁觉得很无奈,若有朝一日她还能见到外祖母,她定要问问外祖母是怎么教养她母亲的。 “嗯,那我这就回去。”秦氏拍拍长宁的手,示意其放心。 长宁有些好笑,还是点点头,“母亲,您有什么事就差人告诉我。” “对了宁儿,你这院子的人都被送走了可怎么办?”秦氏担心没人伺候女儿。 “您别担心,祖母吩咐刘嬷嬷来照顾我两天,待会就到了。” “那好吧,那母亲先回去了。”秦氏向长宁点头“:累了一上午,歇着吧,别送了。” 第十三章 夜探松竹院 “小姐,我回来了。”花枝牵着沉香的手一蹦一跳的进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都快酉时了,这丫头肯定又去哪里贪玩去了。 “小姐,奴婢是追着张婆子出府了。要不是奴婢腿脚利索,沉香这会都应该被送出城了。” “嗯,沉香,你可愿跟在我身边?”是跟在她身边不是侍候她,长宁也不想留下余地,如果跟着她,可能会死,但她都要足够的忠心。 “奴婢愿意认主。”沉香看得清楚,今日之后,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大小姐的人了。她刚得罪了二夫人,除了大小姐,府中已经无人能庇护她了。 “好,日后你跟着花枝吧。” “是。”沉香垂首立在身后。 “沉香,你进府多少年了?”长宁一手把玩着祖母刚让人送来的十二把泥金真丝绡麋竹扇,若有所思地问道。 “回小姐话,奴婢三岁就进府了。”沉香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想不到已经在裴家待了十几载了。 “那你应该知道一些府中事了?说说吧。”长宁猜想,前世二叔一家应该是早就与人勾结了,甚至为了搭上那人不惜牺牲整个裴家,那么二叔究竟是靠什么来和对方谈的筹码呢? 除了裴家还有什么能谈的呢?裴家与上京多数府邸不同,没有那些只许嫡长子入仕的规矩。可二叔毕竟也只是个二品吏部侍郎,能有什么筹码呢? 也不对,官做得再大,也比不上祖父和父亲的影响力。二叔不可能放弃裴家,除非有人能在处死祖父父亲三叔之后还能保下裴家。能有这样的威势权利,想来也只有天家人能做到了。而能与天家人搭上关系最好的筹码莫过于她那个年仅十三就已经才名远播的二妹了。 长宁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她早该想到了,区区二房的小姐,名头大得很,不光才名远播,据说裴青衣还乐于周旋在穷困百姓身边,硬是为自己搏了一个慈悲为怀的名声。这样的好名声再加上她的好相貌,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为皇子准备的吗?还不是一般皇子,而是野心极大的皇子。 也罢,白莲花什么的话本子里多的是,想不到身边就有一只。改日定要约上师姐好好围观一番了。 “小姐想知道什么事?”沉香看长宁自顾自傻笑,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就说说我那二妹妹吧。”长宁想通了事情,整个人都舒畅了,身子索性向后一仰,瘫在了椅子上。 “额,是。”沉香之前没有近身侍候过长宁,因此并不熟悉她的脾性。按理刚收下的奴婢,不是应该好好敲打吗?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随意了。 花枝看出沉香的心思,安抚的拍拍手“:沉香,你放心。咱们小姐不是二夫人之流没事拿奴才出气,只要忠心,小姐不会搓磨我们的。” “嗯。”沉香有些激动,她三岁被卖进府。比不得府里的家生子,有爹娘照应。她从小做着别人挑剩下的活,挨骂挨打也是常有的事。 “二小姐在府中一向风评极好,从不打骂奴才,就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的月钱也是旁的院子的三倍。” 三倍,可真有钱,她现在虽有一堆首饰可也算是一穷二白。改明儿还是要把这些东西给当了换点钱才是正经事儿。长宁一边盘算着一边咂舌。 沉香看着长宁一脸财迷的样子,也是笑了笑“:小姐回府之前,京中女眷送到裴府的帖子都是直接从门房送到了二房。” 这些事情长宁心中有数,也不多做计较。开口问道“:二妹妹可曾订了亲?” “回小姐,不曾的。”沉香想了想肯定道。 原来还没订亲,这就好办了。 长宁看看天色,传了晚膳。 用过晚膳刘嬷嬷来了,“大小姐,老夫人吩咐奴婢过来伺候几日,待张婆子重新带人上府再回去。” 长宁点了点头“:刘嬷嬷不必多礼,我这里没什么事,您先去歇息吧。” “是。” “沉香,你带刘嬷嬷下去,就先住西屋吧。” 沉香领命,带着刘嬷嬷出去了。 长宁这才开口对花枝道“:你去梳妆台上挑几件,明日找个理由出府吧,把东西当了。” 花枝咂舌“:真要当啊?”自家小姐不会是还在纠结二小姐院子里丫鬟婆子的三倍工钱吧? “小姐,您别当。奴婢不嫌您穷,一倍工钱就一倍工钱吧。”花枝苦着脸,表情视死如归。 “噗,你想到哪里去了。本小姐拿这钱是有正经用处的。”长宁伸手敲了敲花枝脑袋,哭笑不得道。 “那好吧。”花枝挪到梳妆台上,磨磨叽叽选了三件,拿出手帕包起来了。 “时候不早了,去打点热水吧。”长宁一向习惯晚膳后沐浴,花枝闻言便飞快的走了出去。 花枝和沉香将浴桶搬了进来,两人拿着盆子,一趟一趟从外面向屋内端水,待到终于将浴桶填满,二人便行礼退下。 长宁坐在浴桶中,青丝散在水面。 大宁皇帝膝下四子二女,大皇子生母出生不高,是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的贴身丫鬟。这样的出身即使生下大皇子也只是晋封玫嫔。 二皇子和四皇子出身中宫,身份尊贵。可偏偏接连早夭。三皇子母妃出身金陵吴家,封贤妃。 五皇子和六公主为柳妃所生,柳妃入宫二十余载恩宠不断,是当之无愧的后宫第一人,就连皇后都不得不让她三分。 六皇子生母容妃,容妃出身边南宗家,容妃早逝。皇帝为了安抚皇后丧子之痛便将六皇子养在了皇后名下,七公主是皇后丧子之后好不容易求来的,是以自幼娇宠。 关于六皇子,倒真是个另类。师兄传回的书信上只有八个字:风光霁月,淡泊名利。 长宁相信师兄的眼光,这样一个皇子纵然养在中宫也不会有什么夺嫡的念头。这样想来二叔身后的人定是五皇子无虞了。 长宁想的久了,才觉察出水温变冷,这才起身穿好里衣躺上了床。 于是闭上眼睛,静静养神。 子时刚过,一道黑影从房梁上轻飘飘落下,谢七走上前“:小姐,子时了。” 谢七很无奈,他们三人好歹也是谢家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暗卫,可自从跟了长宁,她还好,谢隐和谢暗还没露过脸呢。她一想到同伴知道小姐给她交代了任务便羡慕的不得了,要是他们知道这任务就是叫小姐起床,估计会笑掉大牙。 长宁应声睁眼,眼中一片清澈不见半点迷蒙。 “多谢你。”长宁披上外衣,翻身下床。 “小姐,要我跟着吗?” “不用,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你在院里等我,我去去就回。”长宁迅速闪出房门,她太懒,在昆仑那些年武功没兴趣,唯独苦练轻功。用她的话说打不过就跑,还能遇上危险? 裴家家规,戌时以后府中禁止下人四处走动。因此长宁此行并没有遇上麻烦,她凭着记忆来到二叔居住的松竹院。 正待进去,她感知到空气中似有一丝微弱的波动。这内力不像是寻常护卫,心里猜测这怕是二叔的暗卫。 长宁围着松竹院绕了一圈,能感知到三处气息波动,心里盘算着大约有三名暗卫守在松竹院里。她绕到北侧,屏住气越过墙头。 仔细听了下院里并无异动,她才轻轻落下,直奔书房。 北侧到书房之中有条长廊,长宁翻上廊沿,一路疾行。 进入书房,漆黑一片。长宁将门轻轻合上,从怀中取出一颗东珠,借着东珠微弱的光芒,在书桌上摸索。长宁迅速找完一圈,并没发现可疑的书信。 长宁吐出一口浊气,一屁股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将手上的东珠放在书桌上,却在抬手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虽然烛台并未燃起,可若是掉落必然会引起院中暗卫的警觉。 长宁快速伸手,一把将烛台捞起,轻轻放在桌上。就在这时,原本靠墙的书架无声的分成了两部分,中间余出一条过道。 恩,就是这里了。长宁抚着下巴想到。当下也不犹豫,迅速闪身走进过道。 这过道一路向下,长宁心中默数,数到二十步时下到一块平地。长宁举着东珠打量了一圈发现这是一间密室,密室四周还是寒铁所铸的墙壁。 此刻五个半人高的箱子静静摆在地上,长宁上前打开离得最近的一个箱子。 第十四章 五倍工钱 箱子里摆着一摞一摞银票,有大额的有小额的,整整齐齐摆满了一个箱子。 长宁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一趟来得真不亏。 果断脱下外衣,平摊在地上,也不细看,箱子太大,银票太多,自己毫无准备肯定是拿不完的,长宁索性将银票一股脑塞进去,直到塞得满满当当才停了手。 长宁又走到旁边几个箱子去,挨个打开来看,珠宝首饰,金子,银子,古籍文物有尽有。 金银珠宝这些太重还占地方,早知道今晚来一趟松竹院有这么多收获她应该多叫点人来的,现在她一个人只能勉强拿走一半银票,太亏了。 算了,长宁不再纠结。将其余箱子悉数合上,熟练的将外衣打上结,背在身上。 感受到背后包袱的重量长宁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直到躺在床上,长宁还有些心绪不宁。 二叔一个二品侍郎哪来的这么多钱? 一夜无眠,直到天边泛了白,长宁才阖上眼。 “小姐,小姐。出大事儿了小姐。”耳边响起花枝的惊呼。 长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家小姐还好好的,能出什么大事儿?” “不是,小姐,昨晚二房进了贼。把二老爷收藏多年的孤本都给偷走了。”花枝挠挠头。 “噗,偷走了二叔的孤本?你这都是听谁的?”早知道二叔不敢声张,也没想到他居然编出这样的理由,长宁笑岔了气。 花枝不知道自家小姐笑什么,也跟着笑。 沉香一进来就看到主仆二人笑的跟傻子一样,叹口气沉声道“:小姐荣青堂那边来了人,传您过去呢。” 长宁止了笑,荣青堂是祖父的院子,这个时候叫她去荣青堂,难道是与昨晚的事有关? “你可知都有谁去了?”长宁问到。 “来传话的人留下话就去了二小姐那边,想来二小姐也会去。”沉香停了下,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没事,你们随我去看看吧。”长宁翻身下床,稳稳坐在梳妆台前。 长宁带着花枝沉香来到荣青堂时,正好碰上裴青衣也来了。 今日裴青衣还是惯例一身素衣曳地,姿态高华。 长宁对着裴青衣笑了笑,也不多说,转身走了进去。 裴青衣跟在后面轻轻开口“:大姐姐可知昨日二房进贼之事?” 长宁慢悠悠回道“:哦?二房进贼了吗?” “青衣知道大姐姐跟随东阳道人多年,必是武艺高超,怎么昨夜有人潜入,大姐姐竟然不知道吗?” “二妹妹这话说的,我是大小姐,不是二房的侍卫,没事儿我总盯着二房干吗?”长宁转过头,认真道。 裴青衣但笑不语。 两人一同进入书房,祖父裴正清端坐在主位。父亲三叔坐在左下首,二叔坐在右侧。 “长宁(青衣)给祖父,父亲,二叔(大伯),三叔请安。”两人齐齐叩首行礼。 “起来吧,宁丫头,青丫头坐下吧。”裴老太爷开口。 “是。”长宁坐在三叔下侧,敛着眉,活脱脱一个乖巧小女儿模样。 裴子业在一旁看得好笑,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自家大侄女儿可不是这么乖巧文静的主。 许是裴子业目光太灼热,长宁侧眼看来,轻轻问道“:三叔,你可知祖父为何唤我来?” 提起正事,裴子业收起了笑脸,目光有意无意投向二哥。 长宁了然,心中嗤笑,一定是昨日二房失窃怀疑到自己头上了。 果然,裴老太爷还没说话,二叔先开口了“:长宁可知昨日二房书房进了贼子?” 这话问的,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长宁摇头“:二叔这话问的好生奇怪,侄女会没事盯着二房吗?” 这叫什么话,裴子书皱起眉不耐道“:长宁误会了,二叔的意思是你可知昨夜书房进了人?” “侄女一介女流之辈,哪里能知道二房的事?再说了,二房进了贼子。二叔你不去找侍卫,倒在这里审问你的侄女儿。怕是没这个道理吧?”长宁委屈的说着。 “二弟,宁儿说的对。你房中失窃不去寻侍卫,倒跑来追问自家侄女儿,未免太过了。”裴子文自从听娘子说起二弟妹做下的事心里就有了疙瘩,因此语气颇为怨忿。 “我”裴子书话还没出口就被裴老太爷打断“:老二,你是长辈,有什么话好好说。” “是啊二哥,知道的当宁儿是裴家大小姐,不知道的怕会以为是你吏部的犯人。”裴子业开口道。 “好,那我便直接问了,宁儿你可知昨夜失窃的是何物?” 长宁像看傻子似的看裴子业,这就是大宁吏部侍郎?怎么跟个傻子一样。“二叔,您是不是被气坏了?” 裴子书愣住了,大侄女儿不是说废话吗?他损失了那么多银票,怎么可能不生气。他没好气的开口“:那是当然。” “二叔您想开点,不就几本孤本吗?毕竟是二房,这贼子不去库房去书房,不拿金银拿孤本,想来也是个一心向学的贼子。说不定也是仰慕二叔您的风采,才铤而走险的。” 好!裴正清在心中叹道。这话正说到了点子上,不去库房去书房,不拿金银拿孤本的贼子,怕也是这天下独一份儿了。 “二哥,宁儿说的在理啊。”裴子业笑道,早知道这丫头牙尖嘴利,没想到能一语戳到点子上,孺子可教啊。 裴子文也在心里笑道,宁儿果然聪明。 “你,放肆!你简直目无尊长。”若说本来只是试探长宁的,此刻裴正书对长宁的怀疑也成了六分。 只有真正的贼人才知道他丢的根本不是什么孤本,是银票!是他积累这么多年的银票!怎么能不生气?还说什么一心仰慕他的风采?一心仰慕用得着偷走他的老本吗?这死丫头满嘴胡言。 更可气的是,来人能旁若无人的下到密室,且只拿了银票,这让他摸不着头脑。难道是在警告他? 要是长宁知道裴子书的想法,一定会没好气的说她那只是毫无准备,要是早知道这么多东西,她肯定会叫上师兄,将他洗劫一空。 “老二!此事本就不管宁丫头事,你莫要再胡搅蛮缠。”裴正清皱着眉,思索着老二的反应,要说真是孤本那也不至于这么恼羞成怒。 “对啊,二叔。我看您脸怎么红了?诶,您被生气,嘴别歪。这可是中风的先兆啊,二叔万万得保重身子啊。”长宁嬉皮笑脸说着。 裴子书气的脸皮通红,张大嘴巴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一手狠狠指着长宁说不出话来。 “父亲息怒,大姐姐也是有口无心。”裴青衣上前一步扶住裴子书,手上微微用力,温声劝道。 长宁一看暴怒的裴子书渐渐平静下来,心里不由对裴青衣又高看了几分,这二妹妹倒是有些能耐。 这样想着,长宁也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反正今日众人眼里受委屈的是她,此时任性一点也在常理之中。 “好了老二,长辈就要有个长辈的样子,在小辈面前吵吵嚷嚷也不嫌难看?”裴老太爷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二儿子如此失态,心里也是没底。 “青衣曾听闻东阳道人乃是得道高人,武功高深莫测,想来师姐跟随道人十余载也定是如此了?”裴青衣挑了挑眉头,终于开口。 竹松园里里外外都有暗卫守着,能在这些暗卫眼皮子底下如入无人之境的,整个府上唯独一个裴长宁,可她毕竟没亲眼见过她的武功,一时之间有些不确定。 这,这二房失窃与长宁武功有何干连?众人在心中齐齐想到。 “非也,我自小性子驽钝,学武那种事,卯时便要起身,实在是没这个耐力啊。”反正她今日就是打定主意不认,你能如何? 裴青衣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忌惮,裴长宁比她想得更难对付。 “二妹妹,别这样看着我。我虽然没有习武,可我是会医的,刚才我说二叔那些,都是真的。”长宁眯着眼,“世人皆知我师父武功深不可测,可偏偏忘了他一手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二叔可别不信我的话。” “哼。”裴子书冷哼一声,也不向裴老太爷行礼,径直拂袖而去。 裴青衣也匆匆福了一礼告退。 “你呀,真是半点不吃亏。”裴老爷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向长宁。 “也不知二叔丢失的是哪本孤本?这样着急。”就算现在暂时不适合让祖父他们知道,她也要提前在他们心里埋颗种子。 祖父,父亲和三叔并不傻,只要能比前世防备着点二叔,二叔许多事情也不会轻而易举做到了。 “小姐,你可真厉害。你没看到二老爷,他眼睛都气红了。”回去路上,花枝和沉香一脸的膜拜。 花枝还好,毕竟打小跟着长宁,对于长宁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也略有所知。沉香就不同了,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大小姐这样的人,说话做事自有一套章法,她满心觉得惊奇。 “你们家小姐我发财了,从今以后…”长宁附在两丫鬟耳朵旁。 “五倍工钱!小姐你太好了!我再也不嫌你穷了。”花枝欢喜的跳起来了,沉香也弯着嘴角。 第十五章 风云书局 长宁回到观澜苑第一件事就是将卧房门关上,将昨晚回来的银票取出来。 数完之后,有点呆,她好像一夜暴富了,整整一百二十六万两银子,她这还只拿了半箱子。长宁心中盘算了起来,银子不值钱,可金子,首饰和古玩可就值钱了。这样一想,二叔那个密室少说也值千万两。 区区一个二品的吏部侍郎,这些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长宁思索了片刻,还是摸不着头绪,一定还有什么细节是她没有发现的。看来,是时候约师兄见个面了。 她走到书桌前,俯下身执笔写着。 “谢隐。”长宁唤道,长宁拿起刚写好的信柬,轻轻呼了一口气。 房梁上一个身影轻飘飘落下,“属下在。”谢隐有些激动,主子这是要给他派任务了吗?他们兄弟闲了好几天,肉都长了一圈终于能出任务了。 “将这信柬交给师兄。” “这,属下立刻就去。”谢隐很难受,本来以为要出任务,没想到只是送信,哎。 虽这样想着,可好歹是主子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将信柬贴身放在胸口,脚下稍一用力,便跃了出去。 “花枝,沉香。” “小姐。” “你们可知这上京的物价?”她自幼离京,加上上一世也堪堪只待了一年有余,对这上京并不了解。 “奴婢不知道。”花枝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何这么问,但还是想了想认真答道。 长宁也知道,花枝与她自小相伴,回裴府之前也没来过上京。 因此两人双双将目光对准沉香,眼神炽热。 沉香苦笑摇头“:奴婢很少有机会去到府外,也不清楚外面的物价。不过府里倒是略知一二。” “府里也可以。”长宁只是想了解她这一百多万两大概能做些什么。 “奴婢在大厨房时曾听嬷嬷说起,大户人家的丫鬟,三等丫鬟每月月银五钱,二等一两,一等二两。” 长宁一边听着,一边心里飞快的盘算,那照这样说,这上京物价并不高,那这一百多万两银子或许可以做很多事… 她的敌人不仅是二叔一家,甚至还有他们身后的人,仅凭她现在一人之力尚不足以改变什么,可她可以用这笔钱建立自己的势力,有朝一日定会派上用场。 长宁想着,可要做什么呢?历来来钱最快的铺子,一是妓院,二是赌坊。这两种,人前者方便探听消息。后者是销金窟,短时间内必会积累一笔不小的财富。长宁很心动,想着又叹气。 裴家诗书传家,若是与妓院赌坊沾上关系,怕着百年的清誉就成了一场笑话。 算了,银子已经到手,也不会自己长了腿飞走。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长宁找来之前从母亲那里拿来的账本细细翻看起来。越往下看,秀眉拧得越紧。 母亲陪嫁的铺子这些年竟无一间在盈利,目光落在最下一栏:风云书局。 账本上记录风云书局是外祖父一手创立的,本是为朝中大儒著书立传的所在。当年母亲作为家中独女出嫁,外祖父便将上京的铺子连同这风云书局一并交给母亲。可这账本上写着早在大宁四年,这风云书局就已经经营不善关闭了。 长宁觉得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闪过,当下也不犹豫,站起身道“:花枝,你去同母亲说一声,今日我要出府。” “小姐,现在吗?”花枝看看窗外,现在出去,晚膳时定也回不来了。 “嗯,你去吧。”长宁今日没有换上男装,只稍稍整理了一番便准备妥当。 有了马嬷嬷的前车之鉴,门房的人也不敢找长宁的不痛快,见二人前来,爽快的开门放行了。 今日是沉香跟着长宁,她这么多年一直呆在裴府很少有外出的机会。此刻跟在长宁身后,正是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的时候。 长宁一路找人,问了两个小贩都表示不知道风云书局,第三个是位青衣老者,六十多岁,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让人观止就觉十分亲切。 长宁福了一礼,口中问道“:老人家,您知道风云书局在哪吗?” “风云书局?难得还有年轻小辈知道风云书局。”青衣老者捻须笑道。 长宁心中微微酸涩,这是她外祖父的心血啊,当年也是上京数一数二的书局,现在竟然已经到了无人能识的地步了吗? “小女要替家中长辈取书,还望老人家能告知一二。” “嗯,前面那条街左转有一条小巷子,里面就是风云书局。” “多谢老人家。” “小姐,这会天都黑下来了,咱们真要进去吗?”沉香看着眼前深幽的小巷,心中有些不安。 “不会有事的,放心。”长宁心情略微沉重,并没有像以往一样打趣沉香,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其宽心。 跟长宁走进巷子,沉香不由双手抱臂。这还是初春的天气,傍晚本就偏冷,且这巷子常年背光,人迹罕至,更凭添一丝凉意。 长宁似是不觉,径直走进巷子最深处停了下来。 抬头看门上的匾额:风云书局。四字笔力遒劲,似是能看出下笔之人端方刚正的品行。 走进书局,不大的空间摆着几个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游记,杂书,列传和诗词。 书桌后面守着两人,此刻正笑看着她,其中一位正是给她指路的青衣老者。 “老人家,您是?” “老朽姓赵,小姐可唤我赵伯。”赵伯笑眯眯说道。 “赵伯,这位是?”长宁回看向赵伯身后的男子,这男子年约二十,面目憨厚,穿一身玄色布衣。 “这是我孙子,赵文。小姐今日来取什么书的?”赵伯带着赵文走了出来。 长宁走到书架前面,素手划过一排排码得极整齐的传记,指尖停下,抽出一本蓝布包着的书。“这可是前朝方回大家所著?” 方回是前朝书法大家,一生四处游历,临终前将这些年的所见所闻写成了方回游记。这书虽然不是诗歌列传,但是方先生文笔精炼,内容翔实,细细看下来并不枯燥。 赵文走上前,细细看了一眼回道“:小姐,这却是方回先生所著,可这书并非亲手所写,而是拓本。”亲手所写自然比拓本价值高,但赵文生性憨厚。他也爱书,实在不忍心拿书骗人。 长宁心中暗暗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拓本,真正的方回先生真迹此时就在昆仑山上的藏书阁里。方才一问只是想试试这赵文心性如何。 “拓本也不多见,就这本吧。”花枝点头,从袖中掏出钱袋就要付钱。 “赵伯,为何书局只有你们两人呢?” “书局生意不好,伙计们也都走了。”赵伯心中酸涩,语气也愈加低落。他和老爷一同长大,当年建立风云书局时他就已经在了。这么多年,他眼睁睁看着曾经辉煌的风云书局在他手中一日日败落,他愧对老爷。 “赵伯,是我裴家对不起您。”长宁深深福下了身子。 “裴家?您是?”赵伯眼眶微红,语气颤抖。当年他随大小姐嫁到上京,自然是知道大小姐的情况,后来得知小小姐三岁还不能走路,心中也急得很。可那时开始大小姐与他们这些旧人的联系就渐渐断了,他也无法知道更多。 “赵伯,我是长宁。”长宁心里也不好受,娘亲太糊涂了。 “小小姐,老奴见过小小姐。”赵伯眼角泛着眼泪,带着赵文行礼。 “赵伯快起来,是我来迟了。”长宁扶住赵伯,心里叹气。在这个跟外祖父同辈的老人面前,她有很多的愧疚。 “小小姐,大小姐好吗?”赵伯眼里含着泪。 “娘她一切都好,赵伯,这些年幸苦你们了。” “不苦,文子也喜欢书,守着书局我们心里踏实。”赵伯欣慰的点头,他终于见到小小姐了。 长宁跟着赵伯转了转,目光被最里侧的一栏书吸引了。她抽出一本话本子,倚在书架上细细看了起来。 第十六章 二夫人示好 长宁翻看到最后却并没看到写书人的名字。遂问道“:赵伯可知这书是何人所写?” “小姐也喜欢看话本子吗?”赵伯看着长宁手中的书笑道。 长宁点头,“在昆仑的时候,无事便爱看些话本子。” “这书是文子写的。”赵伯并不认为孙子写话本子是不务正业,反而隐隐为长宁赞赏文子自豪。 “是赵大哥写的?写得真不错。”长宁夸道。 “嘿嘿,多谢小姐夸奖。”赵文挠挠头,激动的连耳间都红了。他从小就爱写话本子,写了很多年,也把自己写的话本子放在了书局,可惜鲜有人关注到他的书。长宁还是第一个这样称赞他的人。 “赵伯,赵大哥,我有一个关于书局的想法。” “小小姐的意思是会接手风云书局?”赵伯抓住了重点。 “嗯,先前是我娘糊涂。我三岁被送往昆仑上,一呆就是十一年。娘亲思念成疾,这才让二婶钻了空子,就连我拿到的账本上也写着这风云书局早在大宁四年就因经营不善关闭了。想来娘亲也不知情。”长宁苦笑道。 虽然确实如她所言,可娘亲还是太糊涂了。陪嫁而来的亲信之人竟然就这样生生断了联系,还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凭心而论,若换作她是赵伯定然会很心寒。 “大小姐这些年也受苦了。”赵伯声音略微嘶哑,其实即使长宁不说,他也能猜到。他跟在老爷身边多年,也算是看着大小姐出生。身为家中独女,老爷夫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捧到大小姐面前,秦家也没有那么多大宅院儿的弯弯绕绕。是以大小姐性子软和,没什么主见。 “赵伯,如今我回来了,不会不管你们,也不会任由书局再落寞下去了。” “诶,我们听小小姐的。”赵伯激动的说道,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他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半截身子都进了黄土。可他始终不敢,守不住这书局他没脸去地下见老爷。 “我想将书局换个位置,这地方太偏了。”长宁想了想说道。 “可是…书局这些年确实没什么人来,这账面上一两银子都没有。”赵伯有些羞愧的说道。 长宁笑道“:赵伯您别担心,银子我来想办法。只是这些天要麻烦赵大哥了,帮忙留意一下周围可有空铺子” “小小姐可有中意的地方?”赵文问道。 “我对上京并不了解,一切交给赵大哥了。稍后我会让人送银票来。”长宁笑,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自己今日白天还在想着做点什么,还是书局靠谱,既不堕了裴家之名,也能保住外祖父的心血。 “赵伯,赵大哥,我希望书局重新开业的时候还是您在管,赵大哥可以专门写话本子,我相信你的书有朝一日会有很多人喜欢。” “真,真的能行吗?”赵文结结巴巴问道,他写了这么久的话被子,可没一个人买过他的书,更别提欣赏了。 “当然可以。”长宁拍了拍赵文的肩膀,肯定道。 “今日时候太晚了,改日我再来。赵大哥先看好铺子吧,等寻到合适的就直接买下来。先将书局搬过去,咱们整顿几日便可以重新开张了。”长宁在心中暗戳戳想着,也不知道买个铺子要花多少钱?十万两够不够? “是,都听小小姐的。” 长宁告辞赵伯一家。此时天色渐暗,长宁踏出巷子便惊觉身后有尾巴。 余光漂到身后那两只行迹可疑的身影,那两人见她看过去,忙各自做各自的事。一个立即拉过身边的行人聊起天,一个蹲下去捡着东西。 长宁看得直抽嘴,二叔这是打哪搜罗来的奇葩?也不多管,带着沉香沿着路慢悠悠晃回了府。 “主子,大公子出城了。”谢隐垮着脸说道。他心里苦啊,这是他第一个任务。主子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就没办成,主子会不会以为是他没用啊? “师兄出城了?他去哪了?”长宁有些生气,上次才跟师兄说了他的腿经不起奔波。这才没几天,人又跑了。 “属下不知。”他垂着头,有些自责道。自从来到长宁身边,谢隐觉得自己越来越没用了。信柬交不出去,人也不知道去哪了。 “师兄如果真要离开,就连我也拦不住,不怪你。”长宁似乎看出谢隐所想,忍不住安慰道。 谢隐不过二十来岁,还从没被比自己小的小姑娘安慰过,一时之间闹了个大红脸,身子一闪隐入暗处。 长宁看着谢隐消失的地方,笑着摇头。 话说回来,师兄既然离开了上京,那她这银票真要放在自己身边吗? “小姐,这是门房刚送来的帖子。兵部侍郎夫人的寿宴。”花枝撇着嘴递上帖子,她还在生气小姐出门带了沉香都不带她,小嘴撅得都能挂上水壶了。 “没忘记你,拿去吧,鸿运酒楼的荷叶糕,还是热的呢。”长宁看得心里好笑,从袖袋里掏出包的完好的荷叶糕。 “小姐最好了。”花枝咧了嘴,接过荷叶糕退下。 沉香在一旁看得羡慕,她呆在裴家这么多年了,以往那些来大厨房拿吃食的丫头嬷嬷也见得多。从来没听说哪家的主子奴婢能这样相处的。 长宁接过帖子,也不细看就扔到一旁。 “小姐不想去吗?”沉香觉得奇怪,小姐刚回京,像这种宴会自然是尽量得多参加,好更快进入上京上层圈子。怎么小姐看上去好像并不热衷。 “二房跟这兵部侍郎关系如何?”长宁不答反问道。 “具体奴婢也不清楚,只记得每年二小姐生辰,这兵部侍郎家的左小姐必然是来得最早的。”这左小姐性奢靡,光一道汤便要十三种配料。每年二小姐生辰,左小姐来得早,大厨房也起得早。 前朝和后院息息相关,男人们之间的利益关系往往能从后院各家夫人之中见微知著。 看来这兵部侍郎左家和二叔是穿一条裤子的,自己才将将得罪二叔,后脚左家就来了帖子。想来这宴会也有热闹可看,既然有热闹那就去看看吧。 “别人帖子送都到脸前来了,怎么能不去呢。”长宁把玩着帖子,抽出信柬。 四月初十,还有几天。也不知道师兄能不能回来,自己还有事让他帮忙呢。 次日一早,长宁跟母亲进到福寿堂。 刚转进影壁,就听到祖母的笑声。走进一看,二婶陈氏带着裴青衣正在给祖母捶腿。 今日三婶身体不适,祖母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老大媳妇儿,宁丫头。你们来了。”老妇人今日心情不错,笑容爽朗。 “给母亲(祖母)请安。”长宁跟母亲行过礼就坐在一边。心里暗衬,先前祖母派了董管家去庄子上,算算时间应该快回来了。 “宁丫头,你可收到左夫人的帖子了?”裴老夫人问道。 “回祖母,收到了。只是孙女之前从未参加过这种宴会,唯恐丢了裴家的脸。”长宁低声道。 “宁丫头放心,你母亲也会去,还有你二婶和青丫头。”老夫人安慰道,“你也不必紧张,你是我裴家嫡出的大小姐,谁要是敢轻慢你,就是同我裴家过不去。” 长宁点头应是。 陈氏开口“:宁儿,我请了锦云阁的裁缝上门量衣,好给你和青衣做几身新衣裳。” 长宁看了陈氏一眼,笑着开口“:多谢二婶。” “是该如此,是该如此。老二媳妇儿有心了。”裴老夫人欣慰道,她这个年纪,最看不得家宅不宁。今日陈氏能主动示好,也算圆了之前的龃龉。 秦氏心中不安,这陈氏是什么样的人,宁儿已经跟她讲过了。这样的人主动给宁儿做衣裳,这做出来的衣裳怕是会要命。正要开口,瞧见长宁冲她摇头。虽不明白女儿什么意思,可也相信宁儿有主意,便止了话。 “宁儿,这衣裳还是我让人来做吧。”回去路上,秦氏忍不住开口。 “母亲别担心,她如果真要害我,我有办法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十七章 老夫人 长宁回到观澜苑,照例将藏在床下的银票拉出来又数了一遍,美滋滋的抽出五万两。 叫来谢暗,将五万两交给他“:明日一早你将这些银票拿去风云书局,交给赵文。” 谢暗有些激动,搓搓手,终于轮到他了“:是,主子。那个,我能现在就去吗?”没办法,上次谢隐晚了一步就连大公子人都看不见了,回来还被他笑了很久。 长宁有些无奈,偏着头看向窗外“:这几日赵文在看铺子,这会估计在外面呢。明日去吧。” 谢暗点头表示明白。 话分两头,此刻平秋苑里。裴青衣静静坐在一侧,听陈氏吩咐“:务必要用最好的料子,请经验老道的绣娘。” “是,夫人。”锦云阁的冯婆子连连称是。 “母亲,你真没什么别的想法?”裴青衣盯着冯婆子离去的背影开口。自己母亲是什么性子,她如何会不知道,此前刚吃了裴长宁一个大亏,不趁机找回来绝不罢休。 “那左小姐是什么人,青衣你不会不知道吧。有她出面就好了。”陈氏桀桀笑道。 “母亲可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裴青衣心底还是不踏实,她不知道长宁武功深浅,但却见识过她除掉马嬷嬷和玉香,不光如此还能让母亲吃个暗亏。她才回府多久?就能有这样的手腕,此人绝不能小觑。 “青衣安心,这些事不能脏了你的手,你且看着吧,母亲定会出了这口恶气。”陈氏拍着裴青衣的手,越看女儿越美好,再想到长宁,气的银牙紧咬“:青衣,你只需和从前一样便好,千万不要因为那个贱丫头乱了分寸,一切有母亲呢。” 裴青衣点点头,她知道母亲的意思。她美貌无双又才名远播,在百姓心中更是天上下凡的女菩萨。这样的她将来注定是要青云直上的,万不能因为一个裴长宁就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名声染上瑕疵。 “但凭母亲做主。” 长宁这头正想着回头要多找些书生去风云书局写话本子,她想将风云书局打造成全上京最大的书局。话本子每家都看,尤其那些深闺后院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便会捧起话本子,总有一日风云书局定会派上用场。 “小姐,锦云阁的冯婆子来了。说是来为小姐量体。”沉香进来禀报。 二婶可真是大手笔,这锦云阁的绣娘可都是从宫中退下来的,寻常官宦人家能得锦云阁一方绣帕便已能自得许久了。今日真叫了锦云阁来,想必也是出了不少的价钱。 “让人进来吧。” “是。” 沉香领着冯婆子进来。 冯婆子行了一礼,道“:老身冯婆子,来给大小姐量体。” “有劳冯婆婆了。”这冯婆子天生笑脸,逢人便带了三分笑,是个天生的生意人。 长宁站起身,张开双臂方便冯婆子量体。 “小姐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冯婆子一边记一边问。 “我二婶可有交代?”长宁摸不准陈氏是要直接在衣服上下手还是布料上。 “二夫人吩咐用最好的料子,请最好的绣娘。”冯婆子答道。 长宁“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小姐,奴婢量好,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的衣裳就跟二妹用一样的料子吧。” “是,那奴婢先告退了。” “沉香,送冯婆婆。” 沉香应声带着冯婆子退下。 花枝凑上来说“:小姐,要不还是别穿了,二夫人没安好心啊。” 长宁好笑的看着花枝“:你怎么知道二婶没安好心?” “上次咱们这么让二夫人难堪,她今天还说要送您衣服,傻子都能猜出她不安好心。” “你也知道傻子都能猜到她会害我,这么浅显的手段,她不会用的。” “那她会怎么做?”花枝好奇道。 “要么衣裳只是障眼法,她还有后招,要么就是打算借刀杀人,左不过就这两样。”不是她看不起二婶,是真觉得二婶那脑子想破天也最多这些伎俩。 “那小姐,咱们怎么办?”花枝有些担忧,二夫人心这么狠,她上次还在老夫人面前跟她打擂台,会不会被迁怒呀? “别想那么多了,你家小姐不是摆设,放心就是。”长宁戳戳花枝的头说道。“明日你同谢暗一块去一趟风云书局,让赵大哥多找一些能写话本子的人。另外,再请一队戏班子,名气不用太大,要有真本事的。” “是。” “你让沉香去问问前院儿的董管事回来没有。”算算时间,就是这两天的功夫,庄子离得不远就算要细查也最多不过三天。 “谢七,你去一趟福寿堂,不要被人发现了。” “属下要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必做,找地方好好坐着,有人来找祖母你顺带听一耳朵就行。” “是。” 刚进门的花枝看谢七身子一闪就消失了踪影,不由眼露羡慕。她要是也会武功就能帮小姐的忙了。 长宁看花枝回来,向她招招手“:怎么样?可有动静?” “小姐,董管事一刻钟之前刚从庄子回来,算算时间,这会应该已经在福寿堂了。” “董管事是一个人回来的?”长宁问道。 “听门房说还带了位老者。” 长宁满意的点点头。叶虎曾说过小淑的事,想来这位老者便是孙老头了。 “传膳吧,饿死我了。” “奴婢这就去。” 长宁这边忙着吃饭,福寿堂里裴老夫人气得将手中的佛珠扔到地上“:她好大的胆子!” “老夫人息怒,保重身子要紧。”钱嬷嬷上前扶住老夫人,劝道。 “我也想保重身子,可翠姑你看看,这陈氏做的都是什么事儿?她和秦氏不是打小的手帕交吗?怎么能这么害自己嫂嫂?”裴老夫人气的抚额。 翠姑是钱嬷嬷的闺名,连她自己都许久不曾听人这么喊过她了。当下动容道“:老夫人您别着急,这事指不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她连人家孙女都杀了哪来的误会?误会什么?” “许是那朱管事自己做的事,攀到二夫人身上的。”钱嬷嬷无奈道,苦主都上了门,她也实在想不到什么说辞了。 “哎,真是作孽啊!好端端一条命。”裴老夫人叹息道,“让董管事接替那姓朱的。” “秋萍,你去我库房里拿五百两出来给孙家人吧,另外叮嘱孙家此事不能再提。”她知道银子换不回那小姑娘一条命,可她没办法。她是裴家老夫人,就要保全裴家颜面,陈氏再出格,只要她一日还是裴家二夫人,一日便不能出事。 “另外,让门房和福寿堂的人都警醒着,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都要有数。要是说漏了嘴,绝不轻饶!” “老夫人…” “去吧。”裴老夫人摆摆手,“刘嬷嬷,你去一趟平秋苑,告诉陈氏,让她好好养病。无事便不要再出来了。” “是。”钱嬷嬷了然退下。 谢七回到观澜苑时,长宁刚用完膳,窝在椅子闭着眼假寐。 “主子。”谢七轻轻说道,“老夫人给了孙家五百两银子,叮嘱孙家不要再对外张扬。朱管事被换下来了,二夫人被老夫人责令静养。另外,老夫人下了禁口令,瞒着观澜苑。” 谢七等了良久不见长宁问话,遂轻轻转身退下。 “嗯。”长宁闭着眼,心里说不上失望,作为裴家老太太,祖母不得不为裴家考虑,她明白。可作为长辈,实在让人心寒。“此事不要让母亲知道。” “是。” 第十八章 新书局 赵文找了好几天铺子,终于挑到满意的。今日正准备传信给大小姐,就看到长宁带着花枝走进了书局。 赵文迎了上去“:小姐。” 长宁笑着点头“:赵伯今日不在书局吗?” “爷爷这几日犯了咳疾,在家里休息。”赵文语气带着一丝担忧。 “那待书局事了,我随你回去给赵伯看看吧。” “多谢小姐,爷爷是老毛病,已经找大夫看过了,不敢劳烦小姐。” 长宁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那好吧,我这有一瓶药,你晚些时候给赵伯多喂点水,水中滴一滴就行了。”长宁从袖中摸出一瓶药,递给赵文。 赵文接过,谢道“:多谢小姐。” “不必言谢,赵大哥可选好铺子了?”长宁问道。 提起正事,赵文正色道“:已经选好了,在城西朱雀大街有两间铺子不做了,中人正在找人接手。” 上京城分城东,城西,城北和城南。皇宫就在城东,官宦人家大多住在城西,平民住城南,城北则是穷困人家的居所。是以上京有个说法叫东尊西贵,南平北困。 城西是个好地方,长宁点头问道“:银票可够用?” “够用,够用,城西虽然地价稍贵,可两件铺子一共才花了两千四百两银子。” 长宁惊到,原来她真的成了富婆了。 “那就好,剩下的银子就放在你这里,用于日常周转,若是不够,你就来裴府找我。”大致了解了一下,长宁心里有底气多了,说话间还潇洒得挥挥衣袖,越发像个土财主。 花枝,沉香低头闷笑。 “是。”赵文笑着应是。 “对了,赵大哥可找到写话本子的人了吗?” “这个,一时之间没有看到合适的。” “没事儿,这事儿先不急。可以先挑个戏班子,以后你写的话本子交给他们来排。” “这样可以吗?”赵文很激动,他写的东西不光能给别人看了,还能排成戏。这在以前是他从来没想过的事。 “当然可以,不过戏班子要好好挑选,名气不大也没事儿,关键要看班主人品,找到合适的最好长期合作。”长宁点头道。 “至于书局的书,我来想办法。”长宁头疼的想到了二叔书房下的密室里,那一箱古籍文物,要是能搬出来多好。 “是。”赵文松了一口气,书局原本的书大多已经不能看了,自己正在想办法。但光靠他的人力和物力,是远远不够的。现在长宁愿意解决,自然是求之不得。 又交代了两句,长宁转身离开了书局。 “小姐,咱们是要回府了吗?”花枝问道,好不容易才出府,她还没转够呢。 “去药房吧。”上次那批药被师姐拿走了,其中很多药材是昆仑的药田里种的。短时间内她回不去昆仑,只能在外面药房买了。 三人来到回春堂,被小二迎住。 “三位姑娘要点什么?”这回春堂是上京的老药房了,还是前朝一位致仕的太医开的。小二在回春堂迎来送往这么多年,自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长宁今日虽然只穿着素衣,发饰也戴的少。可小二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位小姐身上穿的是刚送上京的蜀锦。 “麦冬,辛夷,砒霜,菱角,熟地,麝香各一钱,山参两支。”长宁开口道。 “是,姑娘您稍等。”小二将名字记下,把药房递给后面的青衣小童。 小童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稚气未脱,此时正一本正经的看着方子抓药。 “小姐,这里怎么小童都能拿药了,他认字吗?万一拿错了怎么办?”花枝好奇道。 长宁凝神看了看小童“:他没抓错,连同分量也没错。” “太厉害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吧,且这小童自身是跟人学过医术的。” “小姐,您的药。”小童将药材包好,递给了沉香,花枝掏出袖袋付银子。 “你们的药是假的,我妹妹吃了药不光病没好,都开始吐了。”长宁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你这小子,你胡说。你是何时来我们药房的?我根本不记得你。”小二的声音含着愤怒。 长宁看向大门外,那里围着一圈人群。长宁走出去,看见人群中央站着个十一二岁的削瘦男孩,男孩长得很秀气,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布衣。手里还拿着一包药渣,似乎很不安。 “各位父老乡亲,我回春堂在上京已有一个甲子,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是从我回春堂拿的药,他分明是在说谎。我回春堂的药向来是有记录的,只要进过我回春堂的人应该都知道这规矩。”小二对着周围围观的人群鞠了一躬,口中忿忿。 “是啊,回春堂是有记录的。这小子说的义正严辞,不如去查查记录。” “是啊,去查查就知道谁在说谎了。”周围人群起哄道。 长宁只看着这男孩,他似乎不知道回春堂的规矩。此刻听到人们叫嚣着要查记录,身子抖了抖。 “小姐,这男孩好可怜。咱们要不帮帮他?”花枝撇着嘴,当年她有个弟弟,她被卖出去的时候弟弟才四岁,还不知事。只知道姐姐要离开了,一直拉着她。 “回春堂的药没问题,是这男孩在说谎。” “不会吧,他为什么要说谎呢?”花枝不解道。 此刻人群中的男孩看了一圈,目光停留在长宁一行人上,眼中似乎闪过愧疚,低声道“:姐姐。” 长宁想过这男孩会向她求助,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开口唤她姐姐。 花枝沉香前一刻还觉得这男孩可怜,这时心中那点可怜被狠狠丢开。齐齐上前挡住男孩的视线,怒目瞪着他。 围观的人群将目光拉回到长宁一行人身上,见眼前三个小姑娘虽然穿着不是大富大贵,可看起来也不像是和这男孩扯得上关系的。 有人质疑“:这位姑娘是你姐姐?你这小子莫不是怕事情败露,随意攀扯人家想要脱身?” “对啊,这小子跟这位姑娘可是一点儿都不像。” 小二也走到长宁面前,开口询问“:小姐,这小子真是你弟弟?” 长宁没有答话,只看着眼前这男孩。男孩见她无意帮忙,也没说话,嘴唇嚅嚅“:对不起。” 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长宁心头刺痛。 “小姐,这小子说什么呢?”花枝问道。 长宁走到男孩身前,牵起他的手,向小二福了一礼“:舍弟顽劣,还请小二哥宽恕则个。” “这…这位姑娘真是他姐姐?”人群中有人不信。 可长宁并不开口解释,只看着面前的小二。 小二苦笑了一下“:既然是姑娘的弟弟,那此事就算了吧。” “多谢小二哥。” 长宁带着这男孩走出人群,停下脚步,漠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宝。”大宝低着头,不安的盯着脚尖。 “你爹娘呢?” “爹娘死了。” 长宁顿了顿,语气略微缓和“: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我有小宝。小宝是我妹妹,可是她生病了。” “你手中的药渣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从游医手里买的药,可是小宝吃了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长宁了然,心里叹了一声。只怕是这对兄妹身上没有多余的钱,只能买了那江湖游医的药。可药没治好人,游医也跑了,大宝这才想去回春堂的。 “谢七。” “属下在。”谢七他们一直隐在暗处,刚刚那一幕自然都看见了,心里也很同情这男孩。 “你拿这些银子带大宝去买药吧,剩下的银子就留给他们兄妹。”长宁取出一百两交到谢七手里。 “是。” 第十九章 大宝小宝 “小姐,我能跟着你吗?我力气很大,能干不少活,我吃的也少。”大宝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刚刚在回春堂门前,这位小姐就已经帮过他了。现在她还给了他银子,娘说过无功不受禄,他理应跟着这位小姐。 “你先回去陪你妹妹,你妹妹病好以后,你若是还没改主意,就去前面的风云书局吧。”长宁笑着说。 “嗯。”大宝深深看了长宁一眼,转身便跟着谢七离开了。 长宁没了继续逛街的兴致,一行人便沿着路往回走。 “小姐,你是怎么看出大宝骗人的呢?”花枝不解道。 “这孩子兴许自己都不知道,他根本不会撒谎。”谁说谎会心虚成这个样子呢? “小姐您就这么救了他,万一他骗人怎么办?” “放心吧,小姐叫谢七跟着呢,要是有不对劲,谢七会知道怎么做的。”沉香回道。 “你这丫头,该多向沉香学学,一天到晚毛毛躁躁。”长宁轻点花枝额头。 花枝捂着脑袋,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刚想反驳两句,目光便紧紧粘在街边的皂儿糕上。 “小姐,沉香。你们饿不饿?”花枝听到肚子咕咕响,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沉香埋头闷笑,又怕花枝更羞,拼命压低声线“:奴婢也饿了,小姐。” “好吧,既然如此,咱们就去吃点东西。对了,沉香,咱们身上还有银子吗?”长宁没有出门带银子的习惯,平时也是把钱袋交给花枝和沉香保管。刚刚给了大宝一百两,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她怕等下没银子付钱。 “够的小姐。” 三人直到肚子溜圆,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当夜子时,夜凉如水。 谢隐从窗棂翻进来,气息不稳道“:主子,大公子出事了。” “什么?”长宁翻身下床。“师兄出事了?” “主子,大公子与傅世子被贼子刺杀,此刻命悬一线。”谢隐牙关紧咬,眼眶通红。 “人现在在哪?”长宁急急开口,师兄虽然不良于行,可武功并不弱。 “就在昭州,求主子救救大公子。”谢隐跪在地上。 长宁稍稍松了一口气,昭州不远,就在上京旁边。一路不过一百多里,快马加鞭一夜便能到。 于是不再耽搁,长宁将今天买好的药材囫囵放入药箱,匆匆将衣裳穿好。 今日是沉香守夜,沉香听到动静进屋的时候长宁已经准备妥当。 “谢隐,去备马。昭州那边你可能联系上?” “能!” “你让人备好石膏,白矾,血竭,黄丹,松糖,五倍子,龙骨。记住了吗?”长宁暗暗后悔,不应偷懒的。如果早些把药备好,此刻也不用这样措手不及。 “记住了。” “下去备马吧,一炷香之后出发。” 谢隐躬身退下。 “小姐,你要出门吗?”沉香皱着眉,此刻才刚过子时。 “师兄那里出了点事,我需即刻动身。你留在观澜苑,明日一早你去找娘亲,让她不要担心。” “是,那小姐保重。”沉香虽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她性子沉静,知道长宁着急赶路,也没多问。 “小姐要带什么吗?” “不用,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不用守夜了,回房休息吧,我先走了。”长宁拿上药箱匆匆出了门。 谢隐,谢七和谢暗各自牵着马立在门前,看长宁出来齐齐行礼。 长宁摆摆手,抽出一条黑布蒙在脸上,走到一匹青白杂色的马儿面前,马儿甩着尾巴打了个响鼻。 脚尖用力,便坐了上去“:快上马,天明之前赶到昭州。” “是。”三人纷纷上马。 一路疾行。 “停下,你们是什么人?深夜出城所为何事?”赌钱输了替人值夜的肖虎口气不善。 长宁丢出一块令牌,口中道“:我们是五殿下的人,有事要出去。即刻打开城门,否则耽误了事,你死不足惜。” 五殿下?传说中那位最有机会继承大统的五殿下? 肖虎额角隐隐有汗划过,手中令牌也被他反复摸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姐饶命。” “识相的赶紧打开城门,耽误了事儿,殿下绝不放过你。”长宁板着脸,将狐假虎威发挥到极致。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开城门,小姐稍等。”肖虎弯着腰双手将令牌捧上。 长宁接过令牌喝道“:还不快点?仔细你的皮。” 肖虎不敢磨蹭,快步上前打开了城门。 “哼,算你识相,他日殿下大业得成记你一功。”长宁不再废话,扬鞭而去。 剩下肖虎呆呆伫立风中,他是要平步青云了吗?那位小姐说待殿下大业得成记他一功,什么大业?皇子的大业当然是天子!他就要成为天子近臣了!肖虎想着便笑出了声。 “嘿,虎子,你在这发什么愣呢?”郑东从角楼里匆匆走出来,放完水回去发现有一道黑影直直立在门侧,起先还以为是更夫老赵头,走进一看才看清肖虎。 “东子,我要飞黄腾达了…” 身后的动静被风吹散。 “主子,您有五皇子的令牌吗?”谢七嘴快,问出了三人的疑问。 长宁失笑摇头“:你是说刚刚给那城卫的令牌?” “嗯。” “那是假的,”长宁将令牌掏出来扔给谢七“不过是前些天祖母让刘嬷嬷送来的出入裴府的门牌。” “这…”谢七三人震惊了,她家主子竟然拿内院儿的门牌冒充了五殿下的令牌,还没有被人发现,厉害。 “天这么晚,别说那城卫,就是我也看不清。更别说他未必就认得出这是假的。”长宁皱着眉,此刻只觉两条腿火辣辣的,太久没骑马,身体越来越娇气了。 “主子,前面有驿站,要不要先歇歇?”谢七察觉长宁身子僵硬,问道。 “不必了,再快一点。”长宁说完,抬手一鞭重重落下。 马儿吃疼,猛的跃出。 谢七等人一下就落到了后面,三人对视一眼,点头,抬手落鞭。 “谢隐,与我说说经过。”长宁沉声问道。 “是,主子。世子与大公子在邛州被刺,身边护卫折损八成,疑是突厥人所为。” “你是如何知晓的?” 谢隐垂首不答。谢暗见状开口“:属下收到了谢一的飞鸽传书。” “谢一也是暗卫?” “是的,属下等都是谢一训练出来的。”谢暗顿了顿“待此事了,属下任凭主子发落。” 长宁奇道“:为何发落你们?” “属下们已被大公子送给小姐,小姐就是我们的主子,按理我们不该再和从前的旧主有联系。” “我以为什么事呢,这事你做的对。若你此番真见死不救,那才该罚!”她是需要忠心,可忠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有的。谢七三人虽不忘旧主,但那是她师兄,不是外人。 “主子…”谢七心头微动。 “你们听好,我非不能容忍之人。你们本就是谢府培养长大的,忠了十几年谢府,短时间内恐怕不容易改,但是以后这样的事,你们心里应该有分寸。” 长宁神情凝重,她可以给他们时间,一年,两年,总要有个期限。如果一到裴府就把旧主安危抛到脑后,这种人她也不敢用。但既然已经跟着她了,她就必须拿到他们的忠心。 “属下明白了。”三人神情一凛。 长宁不再言语,心中暗暗思量,如果只是受伤,谢一也不会飞鸽传书给谢隐。这诺大昭州,医馆大夫不会没有。 那就只有可能是情况棘手,谢一才不得不送信回京求援。 无论哪种情况,她都要尽快赶到。 第二十章 世子说您登徒子! 长宁一行赶到昭州时,城门刚开。城外的百姓和走货郎们挑着担子,将货物带进昭州,一时之间,城门口袂云汗雨。 长宁堪堪勒马,翻身而下,大腿磨了一夜已是见了血,强忍着不适,“休息一下吧,等人群散些再进去。” 一行人下马休息,长宁倚在城门那颗大脖子树上。 谢隐和谢暗对视一眼,有些过意不去,他们太着急了,光顾着大公子这边。却忘了主子还是个姑娘家,这样的奔波,就连他们这些习惯了的人都有些吃不消,更别说长宁这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愣是一晚都没喊过休息。 长宁要是知道此时二人在想什么立马会笑出声。她真的只是太久没骑马,腿疼而已。 两人对视一眼,搓搓手,从马背上拿下一袋水,“主子,喝点水吧。” 长宁也不拒绝,轻声道谢。 正喝着水,城门内一黑衣男子策马奔出,一路行到长宁一行人眼前。 翻身下马,拱手行礼“:裴小姐。” 男子长相平凡,眉眼憨厚。是那种一丢进人堆就找不出来那种。 “这位先生是?” “主子,这是谢一谢大人。”谢七轻声道。 “嗯。”谢一谢?什么名字这么奇怪? “小人谢一,冒昧请来裴小姐,还望小姐海涵。”谢一不卑不亢的抱拳行礼。 “无事,师兄在哪?”长宁干咳一声,讪讪笑道。 “公子在云来栈,小人这就带路。”谢一眼神毒辣,一眼就看出长宁脸色苍白。像是受了伤,却没有要求休息。不由得眼里闪着钦佩。 “多谢谢先生。” 昭州是前朝顺国的都城,顺国皇帝偏信佞臣,滥杀忠良,赋税苛重。大宁开国皇帝揭竿而起,除佞臣,荡昭州。因忌讳顺国帝宫埋葬了太多的冤魂,皇帝便下令拆毁昭州的皇宫,定都上京。 虽然昭州没有了皇宫,但昭州的百姓却依然骨子里流露出的生在皇城的骄傲,昭州也因此繁荣富庶。 长宁此刻亲身进入昭州才感受到昭州的蓬勃,一路上全是小吃铺,栈酒馆,成衣店和首饰铺。更有外地的走货郎一路挑着货物一路吆喝。 长宁一行跟着谢一左拐八拐,拐进一条巷子。巷子尽头立着一家栈:云来栈。 许是城门刚开,栈里还没几个人。小二正在麻利的打扫卫生,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在柜台后面,一手划着算盘,一手握笔写着。 小二见到长宁一行人,脸上笑意绽出,麻利的打了个千,“小姐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四间上房。谢隐你去办。”长宁将钱袋递给谢隐,便转身跟着谢一上了楼。 “小姐,定安王世子也在这里。您看要不要也去瞧瞧?”谢一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索性自己已经为公子求来了长宁,不介意再为世子求一求。 “哦,先带我去师兄哪。”师兄要是出了什么事,师姐一定会哭瞎了。长宁身体抖了抖,自己前世是真的欠了师姐吧,不然这一生怎么会被压榨的这么惨。 谢一推开卧房的门将长宁迎了进去。 “师兄,师兄。”师兄面色红润,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往日师兄妹三人一同学艺的记忆从长宁脑子里滑过,师兄虽然双腿残疾,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机。 “大公子最开始是呕吐不止,继而陷入昏迷。” 长宁抬起师兄的手腕,双指落于腕间。谢一等人在旁边不禁屏住了呼吸,长宁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叫过大夫了。 昭州城里大大小小的大夫都来过这云来栈,可没有一个人能解这毒。所以谢一才会迫不得已利用飞鸽传书给谢隐,请来了长宁。他知道昆仑东阳道人的小徒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昆仑鬼医。 如果连长宁都没有办法救回公子,那他们只有以死谢罪了。 “是断肠草。”长宁收回手,松了口气,转身对谢一道“:这断肠草倒是不难解,只是需要谢先生将乌头取来。另外还需要绿豆,甘草和金银花。” “小姐,这乌头是?” “断肠草就叫乌头,乌头根部有毒。师兄中的毒就是取这乌头根部炼制的,你取一块完整的乌头回来,再取些绿豆,甘草和金银花回来。” 断肠草对人们来说并不陌生,是种很寻常的毒药。可难就难在解药,少有人知乌头即可杀人也可救人。她也是从昆仑的藏书阁里的古籍上看到的。 长宁开好了药方想起了隔壁应该还有个傅世子。 “谢先生,你带我去看看傅世子。” 早知道这定安王世子这么麻烦,她真想没有开口说这话。 长宁看着面前躺着的俊逸男子,心里犯起了嘀咕。 素手附上傅殊手腕,长宁咂舌,这人命真大。体内的寒毒复发,又中了断肠草。 治倒是能治,就是稍微麻烦了点。长宁皱眉,自己是大夫,见死不救有违本心。 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偏偏遇到我。 长宁走到桌旁,写好药方便交给了谢七“:你去将这些准备一下。按这方子上写的,熬成药浴。” 谢七动作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同谢暗将浴桶搬进了屋。 罢了,就当看坨猪肉吧。 长宁下手很快,三下五除二将傅殊身上的中衣剥去。 这伤疤也太多了,刀枪棍棒十八班武器都留下了痕迹,有新的有旧的,有一道刀伤还一直延伸到了腰臀之下。 “谢暗,将世子扶进桶中,你们就去门口帮我守着。” “是。”谢七谢暗也没多想,只当这是长宁替人医治的习惯。当下便退了出去,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真是便宜你了,我的血有多珍贵,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长宁取出贴身放着的匕首,就着刀刃将手心覆上去。将手举过浴桶,手心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殷红慢慢浸了出来… 良久之后,长宁才收回手。 她小时和师姐玩闹,躲进了师傅的藏宝楼,从楼里捡了枚果子吃。后来才知道,那是师傅特意去菩提岛求回来的朱雀果。 要不是师傅及时替长宁护住心脉,只怕她当夜要爆体而亡。 再后来师傅告诉她,传说朱雀果性热,是这天下间唯一能克制寒毒之物。她的血融合了朱雀果理应有同等效果。 可她这么多年也没见到一个得了寒毒的人,今日正好拿这定安王世子练练手。 长宁在房里呆了会,就走出房门。 她太累了,昨夜奔波一夜,今日还放了血,她需要好好休息了。 “你让人去守着,谢一来了叫我。我去歇息片刻,你们也别守着了,都一夜没睡了。” “是。”谢七点点头“主子,您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伤的,叫两人进去守着世子,世子还得再泡一个时辰,药浴别断了,继续熬着,别让水温变凉。”长宁不再停留,伸了个懒腰,就跟着谢七往回走。 这一觉,长宁足足从巳时睡到了酉时,整整四个时辰。 “谢一回来了吗。”都已经四个时辰了,没意外应该已经回来了。 “回主子,谢大人半个时辰前刚回来。”谢七回答。 “嗯,那咱们这就过去吧。”长宁说着就起身,向外走去。 “主子…”谢七涨红了脸,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 “是世子…他醒了…” “这么快就醒了吗?”长宁奇道,醒就醒吧,谢七何至于这么难以启齿。 “不是啊…世子说您是登徒子!”谢七涨红了脸,干脆梗着脖子道。 第二十一章 三两黄莲 “…” 长宁无语,这人也太过河拆桥了吧,自己刚刚替他压下了寒毒,转头人醒了就骂自己登徒子?她哪里像登徒子了? “妈的,他人在哪?跟本小姐找他去!” “…”谢七跟着长宁时日尚短,总以为主子是标准的大家闺秀。猛地一听长宁的脏话,竟然还挺有节奏感? “算了,不去了,我们去师兄房里。”自己确实腹诽了傅殊的身材,现在要去他面前理论难免理亏。长宁想想还是决定算了,自己不跟他那将死之人计较。 “嗯。”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是不去找世子最好了。 她还记得世子刚醒时听说小姐把他拔光了咬牙切齿的模样。 谢七打了个颤,太可怕了。 长宁回到师兄房里,将谢一带回来的药煎成了一碗,喂给了师兄。 “小姐,大公子什么时候能醒?”谢一问到。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就能醒了,你去备好粥。师兄刚醒,吃不了别的东西。”长宁又伸手把了脉,顷刻便收回了手。 气息已经平稳,脉象也恢复了正常,想来好好养几天应该就无恙了。 门外走进来个清秀的蓝袍小厮,小厮先是恭敬的朝长宁行礼,余光偷偷瞄着长宁。 “谢大人,劳烦借步。” 长宁颇为识趣,这小厮摆明是来跟谢一说悄悄话的。自己杵在这儿算怎么回事?于是收拾好医箱抬步向外走去。 小厮一看她要走,也顾不上咬耳朵了,直接上手用手肘捅了捅谢一,眼神漂着长宁。 谢一很尴尬啊,但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开口“:小姐…世子那里还没解毒呢…” 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了,据说傅世子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当即震怒,一问才知他被个小姑娘扒光了。 刚醒来的身子差点又气的背过气去,一时羞愤还说人家是登徒子。 “世子?什么世子?”长宁不高兴了,索性装傻到底。 “是定安王世子…”谢七刚进门就听到自家主子问道,她立即为小姐解惑。 “…”长宁没好气的瞪了谢七一眼,骂她登徒子还来找她要解药,做梦呢吧?枕头垫高点也没这样的好事儿啊。 “行了,我这会要吃饭了。什么世子,你们自己想办法吧。”长宁撇了眼谢七,作势就要往外走。 “裴小姐啊!救命啊!”那蓝袍小厮扑通跪在地上,碍于男女授受不亲,倒是没有保住长宁的脚。 可他张开双臂,稳稳挡住长宁去处。 长宁嘴角抽了抽,这一幕怎么和自家傻丫头那么像?“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傅叶。”傅叶不知道为什么长宁会问他名字,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 长宁摸了把下巴,暗自点头,一个花一个叶倒也般配。 这样想着,索性围着傅叶走了一圈,一边走着一边打量。 傅叶不知道长宁为何突然围着他转了起来,难道是看穿他了?他一咬牙嚎得更大声了,声音还带着哭腔“:小姐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更像了!长宁目光一亮。 这唱功,这作态,活生生就是第二个花枝啊。 “咳…小姐,大公子与世子是挚交好友,您看要不顺便就给救了吧?”谢一看不下去了,试探问道。 “好吧,解药我有,端看你拿什么来换吧。”自己好心放血救人,还被骂作登徒子。此刻要解药不给些补偿怎么行? “这...小姐您要什么?”傅叶试探着开口。倒不是他不愿意给,自家主子之所以会骂人还是他说出去的,自己也有责任。 “你有什么?”长宁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由暗衬,这人要是什么都没有她岂不是亏了? 傅叶从怀中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匣子,又抬起眼角看了一眼长宁,只见长宁抬头望天根本没看他,不由咬咬牙“:小姐,您看这个成吗?” 谢七低着头闷笑,上前接过匣子递给长宁。 长宁打开匣子,眼睛顿时一亮。 足足千年的老参,调养效果好且温和,最适合体弱的老人,这一趟果然不亏。 “好吧,那本姑娘就再救他一次。”长宁心满意足地将匣子收起来,道。 傅叶没弄懂长宁说的再是什么意思,但他没有多想,连忙向长宁磕头“: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长宁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囫囵写了几笔。将药方丢给了傅叶“药材都是现成的,你按顺序熬好就行了。” “是是,奴才明白了。”傅叶话还没说完,长宁便从他身侧绕了出去。 傅叶心中腹诽,裴小姐这性子跟自家世子一样别扭啊。 傅叶匆匆将药煎好,端进房。 傅殊此刻正倚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带血的匕首。 匕首玲珑秀气,并非男子使用的。刀刃上的血迹很新,他确定这不是他的血。 他昏迷醒来以后这匕首就在榻边,想起傅叶扑到他身上一口一句世子受了委屈,活脱脱让他以为自己是被贼人污了清白的闺阁女儿。 这匕首难道是那位裴小姐留下的? 傅叶一看主子拿着把匕首若有所思,当即吓得脸色发白。将药放在一侧,猛的扑上榻“世子不要!世子不要丢下奴才!” “…”傅殊只觉眼前无数金光,“别摇了!放手!” “世子您答应奴才,别想不开!”傅叶这是头一次没听主子的话,他会不会被世子丢进水牢啊? 傅叶越想越凄凉,自己一心为主子就算被丢进水牢也值了。 傅殊无言良久,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叶子,明明挺聪明一孩子,怎么被他养了这么多年,越养越歪了?成了个二傻子。 “松手!”傅殊咬牙切齿,他中毒没死,就快被这狗奴才摇死了。 “世子…”眼见主子发火了,傅叶眼泪汪汪得望着傅殊。 “不是端了药来吗?还不端过来。”傅殊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自己养的奴才,再傻他也不能说什么。 傅叶嘴巴一咧,麻利地从榻上爬起来去端过药来,递给傅殊。 “噗”傅殊皱着眉,一口都喝不下去。苦,傅殊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苦味充斥。“这是什么药?” “这是解药啊,这还是奴才用那只千年老参换来的呢。裴小姐说您和谢公子都中的断肠草,谢公子也喝了。”傅叶撇撇嘴,连谢公子都喝了的药,自家主子还嫌苦,未免太娇气了些。 “千年老参?”傅殊不是没看到傅叶脸上的嫌弃,反正也不是头一次被自家小厮这么嫌弃了,他懒得搭理。 他二十几年喝的药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一碗这么苦。 “是啊,您之前骂人家,人家还能给咱们解药都是看在那只老参的面子上。”傅叶插着腰,巴巴望着傅殊,一副你定安王世子还没有一只老参面子大的样子。 好吧,不过一只老参,算是自己的赔礼了。傅殊也不犹豫,皱着眉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世子,良药苦口啊。那奴才先下去了?”傅叶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 “等等,这药是你开的?”傅殊睨了傅叶一眼,难道这厮真是在戏弄自己? “奴才哪儿会开药啊,这药是裴小姐开的。”傅叶将碗收进托盘,又去桌上给傅殊端了盏茶祛祛苦。 “哪个裴小姐?”傅殊食指无意识抚着匕首。 上京姓裴的人家不多,其中有资格与谢家扯上关系的当属曾任帝师的裴家。 “就是扒了您衣裳哪位裴小姐啊。”傅叶挤眉弄眼。 第二十二章 风波将起(求收藏 求投资) “住嘴,你可有药方?”不怪傅殊多心,他当时脱口而出那句登徒子,怕是瞒不住,想到谢一当时的表情,傅殊真想把自己掐死。 说起药方,傅叶巴巴掏出药方捧到傅殊面前等着赏赐“:有的世子,您看。” “这是那位裴小姐开的药方?”傅殊接过药方端详起来,表情古怪。 这位裴小姐当真不俗,好好一个闺阁小姐写的一手草书,字倒是不错,可这人嘛… 傅殊咂舌,如此小肚鸡肠的女子,当真世所罕见。 “世子爷,可是药方有问题?”傅叶瞅着自家世子,有些忐忑,这药方过了他的手,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他也跑不了。 “药方倒是没事,只是本世子很好奇—这三两黄莲是什么情况?”黄莲能解毒,这也说得通。可这三两黄莲嘛,是要苦死他吗? “嗨,就这呀,裴小姐说了世子您肝火虚汪,多吃点黄莲对您是有好处的。”傅叶乐滋滋的说道。 肝火虚旺?是说他骂她登徒子吗?这裴家丫头果然不是个吃亏的性子。 “这是裴家哪个小姐?”傅殊问道。 “裴家大小姐,裴长宁。” “裴家大小姐?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号人?”傅殊饶有兴趣地问道。 臭丫头敢给他吃黄莲,是料定自己不通医理? “奴才也是听谢一谢大人说起,这谢公子是裴小姐的师兄,所以谢家的人都知道裴小姐,她三岁便上了昆仑山,也是近段时间才回的上京。” 傅叶一说起八卦就滔滔不绝,跟说评书一样将从谢一那里听到的一股脑说了出来,时不时的附上一两句自己的见解。 末了傅殊才点点头,“她现在人在哪?” “裴小姐吗?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儿了?”傅殊愣了愣,这丫头行事嚣张,不可能是怕自己迁怒才走的。 “听说是已经回上京了,世子可是找裴小姐有事?”傅叶笑的不怀好意,打趣道。 这可是他们世子头一回打听一个姑娘,他回府里可有的说道了, “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好奇祁弈的师妹。” 傅叶闷笑着退下,留傅殊一个人倚在榻边若有所思。 长宁给师兄把了脉确认师兄已无大碍之后便立即启程返回裴家。 她已离家三天,走的急她并来得及亲自跟母亲说, 身体在一天的深度休息中已经补充好体力。 长宁一路奔波,终于在午时回到裴府。还没走近边看到裴府大门口伫立着一道人影,人影见到长宁奔过来“小姐,你可回来了。二夫人太坏了。”花枝喘着粗气说道。 “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是家里,是二夫人!小姐,这二夫人也不知从哪儿听说您不在府里,跑去福寿堂撺掇着老夫人来了观澜苑,还口口声声说是来给您送首饰的,分明是知道您不在故意给老夫人看的!”花枝跟连珠炮似的一口气将话吐了出来,便又撅起嘴站到了一旁。 小姐出门不带她也不跟她说,她生气了。 长宁皱着眉,她离家这事从没想过要藏着掖着,只是打算等自己回来再同祖母说道,免得老人家担心。可二婶提前把祖母带到了观澜苑,这让长宁很头疼,自己说和被人发现压根不是一码事儿。 “你可知祖母怎么说的?”长宁一边下马,一边问道。 花枝看长宁下马时险些站立不稳,也不生气了,连忙小跑上前扶住长宁“小姐小心,老夫人并没说什么,倒是将观澜苑的刘嬷嬷接走了。” 人既然已经接走了,那便算了。左右刘嬷嬷在观澜苑也没什么事做,倒不如回到福寿堂,她伺候老夫人几十年,老夫人那边离了她也不太习惯。 只是二婶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长宁将缰绳交给谢七,冷哼一声“:先回母亲那里吧。” 谢七三人将马带回马厩,便隐于暗处。 长宁到芳兰苑时,母亲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影壁处等候。 “宁儿,这些天你去哪里了?”秦氏扶住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还好,没瘦没受伤,看起来只是脸色不太好。 “劳母亲关心了,女儿回了一趟昆仑。”虽然自小与师兄长大,但在母亲眼里师兄毕竟是外男。 自己替师兄解毒一事还是不宜让母亲知晓。 “无事便好,无事便好。”自从沉香来过芳兰苑后,这几日秦氏就食不下咽,夜不安枕。唯恐女儿一去又要十几年才会回来。 “母亲,这几日你可曾去过福寿堂?”长宁拧着眉问道。 “今日才刚从福寿堂回来,老夫人...“秦氏拧着眉,母亲这几日似乎有些不大好。 秦氏想了想,还是迟疑地开口“:老夫人身子似乎是有些不大爽利,今天去请安,才一盏茶功夫就让我们跪安了。” “祖母身子有恙?”长宁转头看向花枝,臭丫头你怎么没告诉我? 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啊。花枝眨巴眼睛。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年纪大了受不住累吧。”秦氏叹息道,她嫁入裴家这么多年,不知得了多少羡慕。 她性子软和,半点没有当家夫人的气度。可母亲从来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也从未搓磨过她。 这样的婆家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宁儿啊,你有空给祖母开点调养身子的药方。” “女儿知道了。” “花枝,你将这匣子给祖母送过去。”长宁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灰色檀木匣子交给花枝。 “小姐,这是?”花枝疑惑道。 长宁抿着嘴,这当然是从傅世子哪里敲诈来的老参,这老参温和养人,最适合老人家。 福寿堂 刘嬷嬷捧着匣子走进大堂,对榻上躺着的人道“:老夫人,大小姐给您送了东西来。” 裴老夫人眼睛一亮“:宁姐儿回来了?人没事吧?”正待让刘嬷嬷去将长宁请过来,突然又想起孙女这几日未归。不由冷哼一声“:回来便回来吧。” 刘嬷嬷在一旁苦笑一声,她已经习惯了老夫人的喜怒无常。 桂嬷嬷端着描金紫檀托盘走了进来。 “老夫人,冻糕来了。” 桂嬷嬷是二夫人陈氏的乳母,随陈氏一同入府已有数十载,往常也时常跟随二夫人来福寿堂请安,可从未见老夫人对她有任何特别的脸色。 自从大小姐出府,二夫人将桂嬷嬷送给老夫人以后,老夫人就对其宠信有加。不仅怂恿老夫人解了陈氏的禁足令,在福寿堂的地位也直逼刘嬷嬷。 “还是老二媳妇儿有孝心,记挂着我就好这口。” 桂麻麻跪在塌前,双手托起托盘,口中附和道“:老夫人说的极是,二夫人记挂着老夫人腰腿不好,特意将老奴送来替老夫人调养身子。” “嗯。”老夫人欣慰的应道,眯着眼,举起象牙箸品尝起来。 “老夫人,大小姐派人送来的老参说是从昆仑山挖出来的,特意用来给您补身子的,您看?”刘嬷嬷试探地开口。 裴老夫人思衬半响“让宁姐儿歇息着吧,她才奔波回来,无事不要扰她了。” 刘嬷嬷点头应是。 桂嬷嬷却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她从到了福寿堂也不过两三日,可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她时时将裴青衣挂在嘴边。老夫人年级大了,最爱听些子孙和乐的事儿,感念青衣孝顺的同时连带对陈氏也亲近了起来。 本以为仗着这份宠信能趁机给长宁上点眼药,该死的老虔婆,桂嬷嬷狠狠瞪着刘嬷嬷。 第二十三章 梦魇(求票票 求收藏 感谢爱梦如 观澜苑 长宁回到观澜苑,听花枝细细讲起那一日二婶带着老夫人来观澜苑的情形。 “小姐您不知道,那二夫人就跟在观澜苑长了眼睛一样,带着老夫人进来就直奔您的卧房。”花枝撅着嘴,还在抱怨。 长宁却是心中一动,在观澜苑长了眼睛? 这观澜苑里里外外都被自己换了,还没来得及挑新人。苑里只有花枝和沉香再无他人,如果真有眼睛,想必也是院子外面。 想到这里,长宁一言不发站起身,走到大门口,径直拉开大门。 “小姐,您怎么了?”花枝好奇看着长宁的举动,越发摸不着头脑。 “你看,外面那两个丫鬟这几日是一直在观澜苑门口吗?”长宁嘴角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用手指了指门外拿着扫帚的两个小丫鬟。 花枝探了探头,从门缝里向外看去,才点点头“:是啊小姐,这几天都是她们负责这条路的洒扫。”紧接着花枝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小姐,可有不妥?” 果然如此,门外两个洒扫婢女从自己进来以后就没挪过地儿。白天尚且如此,只怕晚上也不会没人。 “这些人,只怕都是二婶的人。”长宁毫不在意的说道,是就是吧,既然二婶这么闲不住,那自己做侄女儿的肯定得帮二婶找点事做了。 长宁踱至书桌,抽出一沓宣纸,抬笔。 “你拿这药方去抓药,回来以后直接送去给二房的赵姨娘,告诉她:她的事情我能帮。”长宁端起桌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沉吟道。 早在那日福寿堂请安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察觉到赵姨娘怀有身孕。 二叔看中子嗣,可二房只有嫡出的一子一女,小妾们还没听说过谁有了子嗣的。怀了孕这种事在二房想来也是件喜事了,可赵姨娘却死死瞒着。 起码到目为止,二房并没有传出赵姨娘怀孕的消息,且当日她分明闻到了赵姨娘身上有白术,黄芪的味道,这些药材都是保胎的药。起初她还以为是熏香,后来看到赵姨娘的肚子,心里便有了成算。 只怕是这赵姨娘是怕这胎生不下来,迟迟不敢把消息放出来。自己找了些保胎的方子,抓了药。 “小姐,赵姨娘病了吗?”一个姨娘,病了有府上的卿大夫,哪里用的上小姐亲自开药方?花枝嘟囔道。 “她这可不是病,且不能让人知道的。”长宁笑的高深莫测,既然赵姨娘不敢泄露消息,想必是忌惮二婶,更有甚至之前吃了二婶的亏。 “也罢,这事儿你找沉香去办。这日开始,你去探听一下赵姨娘从前是否怀过子嗣。”沉香沉静,花枝活泼。二人一动一静,各司其职。 “奴婢知道了。”花枝虽然不解,但看到自家小姐脸色不大好,便识趣地没有多问。 行过一礼便出去叫沉香了。 花枝一退出去,长宁就窝在塌间不动弹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梦境中,长宁回到裴家问斩那一日。 眼前的场景,反反复复都是裴家众人人头落地的景象。 朝堂上,一位年轻俊朗的二品文官跪在地上痛诉裴家冤屈。二叔身着正一品内阁大学士的朝服,喝道“宋烨大胆,胆敢质疑圣上决断,理应与裴氏同罪论处!” 画面一转。 裴府内,人声鼎沸,处处挂着红绸。丫鬟们衣着艳丽,穿梭在众宾之间。 “老爷,五殿下来迎亲了。”一身穿宝蓝色绸衣的小厮快步走进大堂。 堂中众人闻言哈哈笑道“:裴大人大喜。” 裴子书也一脸喜色,摆摆手,口中谦虚道“:承各位大人吉言。” “新娘子出来了!” 衣着喜庆的俊俏公子哥背着新娘子走了出来。喜婆簇拥在一侧,齐齐说着好话。 这时风起,将新嫁娘的鸳鸯盖轻轻扬起一角。 鸳鸯盖下一张芙蓉面赫然出现在人们眼前,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叶,唇不点而朱,唇边漾起一抹得意的浅笑。 仅这一眼,长宁便认出此人正是她的二妹,裴青衣。 耳边还传来众人对裴子书的道贺,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长宁狠狠攫住。 长宁喘着粗气猛地从榻上坐起。 门外守着的花枝听到声响,急忙走了进来“:小姐怎么了?”待到花枝抬手抚上长宁额头,她才惊醒,身子一颤。 花枝收回手,取来一方手绢,替长宁擦拭起了额角的汗水。“小姐,您是魇着了吧,没事了。”说罢,去桌上到了一盏热茶。 长宁倚在榻上,就着花枝的手喝了半杯,身子终于不再发抖,“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小姐,今晚奴婢睡里间吧。”花枝说着就准备出去将被子搬进来。 “不用了,我没事。”脑子太乱,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梦中所见的宋烨是谁?前世今生加起来她很确定不认识这人,难道真是为裴家抱不平的? “那好吧,小姐若是有事大声唤奴婢吧。”花枝顿了顿,见长宁没什么反应,道“:那奴婢告退了。” 翌日一早。 花枝端着水盆走入屋内,见长宁坐在梳妆台前把玩着一把象牙梳,笑道“:今日小姐起的可真早。” “嗯。快些梳洗吧,稍后随我去一趟福寿堂。”长宁放下象牙梳,目光定定锁在铜镜之上,镜中人眉目如画,却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失了往日神采。 昨日梦中所见是否就是前世裴家问斩之后真实发生的事呢?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可重生这样诡异的事情她都经历了,又有什么资格将梦中所见当成幻象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梦见这些事,正如前世及笄那日的梦境,如果她能早点警醒,也不至于害得裴家被诛。 这一次她的梦如果也是真实发生的,那二叔在害死裴家之后还能官拜一品大学士,裴青衣竟还能欢欢喜喜嫁给五皇子! 何其不公! “小姐,这样好吗?”身后传来轻快的语调,将长宁从繁杂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长宁心不在焉地看了看,点头道“:手真巧。” 花枝嘴角抽了抽…这也叫手巧吗?自己只是简单的替小姐挽了发,连珠钗也比往日少插了些。 “就这样吧,去福寿堂。”长宁再不看铜镜,换好衣裳便抬步出门。 花枝跟在长宁身后亦步亦趋,临出门时正见沉香往里走,忙使了个眼色。 沉香见状,轻轻跟在了身后“:小姐,药已经给赵姨娘送过去了,可她始终没有承认。” “她是怕我利用她吧。”长宁轻笑一声。 “这赵姨娘也太不识好歹了,小姐您一心想帮她,她还怕您利用她,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花枝吐了口气,跺跺脚。 长宁扯了扯嘴角,她哪里是好心想帮忙的,还不是想借赵姨娘的肚子让陈氏吃亏。谁也别说利用,不过利益相同而已。 赵姨娘若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只要陈氏在一日,即使她腹中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也养不大的,更别说出路了。 “那小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沉香想了一会儿,问道。 “且等着吧,她会想明白的。”这二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陈氏已经经营了十数年,早已成了她自己的铁桶。除了她,赵姨娘没有别的选择了。 “昨日让你打听的消息有头绪了吗?”长宁睨了一眼早已在一旁摩拳擦掌准备汇报的花枝,笑着说。 “是!小姐。奴婢昨日找到了洗衣房的芳儿,芳儿有个表妹叫绿儿,绿儿的小姑子叫翠翠。翠翠曾经贴身伺候过赵姨娘,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赵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被打死的打死,发卖的发卖。翠翠因为是绿儿婆婆的爱女,她婆婆天天在绿儿面前哭翠翠。”花枝得意地说道,边说还边打量两人的神色。 这些消息可都是她昨晚探听到的,短短时间她就能搜罗清楚,真是太厉害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最厉害了,又是绿儿又是翠翠的,说得我头晕。”长宁无奈道。 第二十四章 二婶出来了?(日常求收藏) 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这赵姨娘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孕,或许上一次吃了二婶的大亏,所以这一次如此小心翼翼,不敢轻易泄露半点消息。 “见过大小姐。”福寿堂前的婆子见到长宁一行人,连忙恭敬行了礼。 长宁抬了抬手“:今日可有人来?” 这婆子也没多想,回道“:回大小姐话,这会三位夫人和二小姐都在里面。” 长宁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嘴角。 婆子看长宁要进去,连忙将帘子撩了起来。 长宁进去时,三位夫人各自坐在椅子上饮茶。裴青衣正坐在老夫人塌边的杌子上,双手有一下没一下得在老夫人腿上揉捏“:祖母,舒服吗?” 声音轻柔,裴老夫人只觉得入耳妥帖极了。于是点点头,舒服地嶉叹一声。 裴青衣抬起头,看了眼刚进来的长宁,眉角挑了挑,停了手“祖母,大姐姐来了。” 老夫人顺势抬头,笑道“宁姐儿来了,快坐快坐。” 长宁行过礼后,正要坐下,一道刺耳的声音传入耳中“:我当是谁呢?大小姐回来了?” 长宁也干脆不坐了,踱着步走到陈氏面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我当时谁呢?二婶出来了?” “噗。”旁边三夫人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捂着嘴。连忙告罪“:媳妇儿失礼,母亲见谅。” 出来?这词儿用的好,可不就是出来嘛? 老夫人再看旁边的秦氏,也是抿着嘴笑着。当下也不肯多计较“:当着孩子面呢,你当长辈的注意言行。” “是,母亲。”三夫人收了笑,重新说道“:到底二嫂不够大度,宁姐儿刚回来呢,巴巴来给母亲请安,二嫂竟然让孩子连地儿都坐不下了?” 陈氏闻言,毫不在意地冷笑一声“:弟妹这话说得稀奇,竟好像是我故意的?我不过也就是随口一问,还是希望大小姐能守点闺仪,这裴家可不止大房一个女儿!” 这话倒是给老夫人提了个醒,老夫人眉头微微蹙着,手上的念珠也不转了,将长宁唤道身边“:宁姐儿,这些天你去哪了?” “母亲,是儿媳的错,宁姐儿日前收到昆仑山的飞鸽传书就说要回去一趟,是儿媳这几日懈怠了。”秦氏说道。 “祖母,孙女本以为在自己家中,不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因此不敢搅扰祖母,这才没有让母亲告诉祖母。”长宁垂着头,露出半截光洁如玉的脖颈。 陈氏脸皮通红,如同被浇上一层热油。什么叫本以为是自己家?说得好像她不是裴家人一样。什么叫闹出什么事儿?这是在说她闹得阖家不宁吗?这小贱人好利的嘴! “你这是什么话,纵然你师门有事,可你毕竟是裴家大小姐,万事应以裴家为重,你可知今日这事外传出去,有多少人会在背后戳裴家脊梁骨,更是会累的青衣名誉受损!”这事儿是真挺让陈氏上火的,并非关心长宁,而是为着自己女儿着想。青衣才十三岁,还没议亲。若是被这裴长宁给耽误了名声,如何是好? “二嫂此言差矣,我裴家是诗书传家,想来看重仁义礼智信。你都说了昆仑山是宁姐儿师门,抚养宁姐儿十数载。师门有事,宁姐儿不归才是坏了我裴家名声。”三夫人抿了一口茶,慢慢悠悠地说道。 陈氏冷哼一声,到底还是忍不住“: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女儿家就该爱护好名声!” 秦氏听到这话忍不住了,身子气得发抖,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陈氏放肆!你是宁儿二婶不错,可你到底不过是二房的,这是我大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陈氏愣住,她与秦氏幼时相交,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秦氏发火的样子。 她咧着嘴,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 “祖母...”裴青衣眼中含着泪水,期期艾艾道。 裴老夫人轻轻拍了拍裴青衣的手,拧着眉“:秦氏这话重了些,裴家只要有我在一日,便绝不会分家,大房的事也断没有你一人说了算的道理。” “母亲恕罪。”话刚出口,秦氏已觉不妙。自己什么都可以不争,可是事关女儿名声,她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退让。 所以只是恕罪,并非失言。 老夫人怎么会听不出秦氏话里的意思? “看看你们,一个个跟个乌眼鸡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是妯娌是仇人呢!”裴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她熟知三位媳妇儿的性子,老三媳妇儿还好,毕竟刚过门没两年。可老大老二媳妇儿相处了这么多年,老大媳妇儿性子软和,凡事也不爱争个一二。老二媳妇儿性子要强,事事掐尖儿。本以为两人性子还能互补,没想到今日终于还是闹起来了。 “宁姐儿,今日就罚你抄女则一百遍,你可有异议?”老夫人有些不忍,动了动嘴,一时之间语塞。 可不得不承认陈氏说的对,裴家不止有长宁,更有个裴青衣。 “孙女没有异议。”长宁心头漠然,自己此番的确是坏了裴家声誉,祖母的惩罚也说得过去。 “母亲...”秦氏还要说话,却被一旁的三夫人刘氏扯了扯衣袖。 秦氏看过去,只见刘氏冲她摇了摇头。 老夫人看到这一番举动,心里更是不悦。 她还没死呢,儿媳妇儿就一个个闹腾起来,真要死了,她怕是在地下都不得安生。于是冷哼一声“:都回去吧,以后这晨昏定省也不用来了,一月来一次就行了,省的你们烦我也累。” 这话说得重了,三位夫人连同长宁,青衣一起跪在地上。 “母亲息怒。” 老夫人看也不看,挥了挥手,径直站起来回到里间。 刘嬷嬷和秋萍见状,上前扶起三位夫人和小姐。刘嬷嬷轻声说“:夫人们先回去吧,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回头老奴多劝劝。” 秦氏眼里含着泪,当了这么多年媳妇儿还是第一次惹的母亲发怒。 观澜苑 长宁揉揉已经发酸的手腕,重新取过一张崭新的宣纸。 “小姐,您都抄了一大半了,要不歇歇吧?”沉香有些内疚,自己虽然识得几个字,可却从来没有动过笔,花枝就更不用说了。两人都帮不上长宁,只能戚戚然站在一旁。 “嗯,沉香,我想吃红烧乳鸽。”长宁也不勉强,停下笔休息。许是抄书太费精力,这还没到晚膳的时候,肚子就已经响起来了。 “好沉香,我也想吃,你多做点。”提起沉香做的红烧乳鸽,花枝咽了咽口水,双手抱着沉香的胳膊,不停摇着。 沉香用手指点了点花枝的额头,闷笑道“:是,我这就去。” 两人齐齐用目光催促着沉香。 长宁看着沉香的背影,沉沉开口“:我出门那几日,沉香可有出去过?” 花枝疑惑地看了一眼沉香离开的方向,想了想摇头道“:没有的,小姐。那几日奴婢跟沉香一直在一块,就连沉香去芳兰苑都是奴婢陪着的。”花枝说着说着,后知后觉的止了话头,双眸圆睁“小姐,您是怀疑沉香?” 长宁看着自己的傻丫头终于开了窍,也不想吓唬她,遂道“:没有,我只是问问。” 她也说不上哪有问题,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是她遗漏了什么吗? 第二十五章 宋芸(求收藏 求投资) 等了好一会儿,沉香终于端着两盘红烧乳鸽走了进来。 花枝还有点不自在,看了一眼自家小姐,便找了个借口要去厨房。沉香有些奇怪,开口叫住花枝“:花枝,先把红烧乳鸽吃了吧,等下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花枝看长宁点头,便不情不愿地挪到石桌前。 “来,试试。”沉香将其中一盘乳鸽往花枝方向移了移,又回去端了盏热茶来,放到了长宁手边。 “都坐下吧,一起吃。”长宁将茶端起来,说道。 三人正吃着,就见刘嬷嬷带着一群人鱼贯而入。 刘嬷嬷走到长宁面前,福了福身子,“搅扰大小姐了,这些人是刚买进府中的,老夫人让老奴先带来观澜苑给大小姐选人。” “刘嬷嬷不必多礼,快请起,祖母怎么样了,可消气了?”长宁扶起刘妈妈,问道。 刘嬷嬷用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婆子,幽幽叹了口气,没有答话。 长宁顺着刘嬷嬷的目光看了过去,不过四十来岁的婆子,矮矮胖胖的。 这人是谁?长宁用目光询问着花枝。 花枝只一眼便收回目光,不便言语,只轻轻用手作了个二的手势。 长宁了然,收回视线。原来是二婶的人,怪不得见了她不会行礼。 “敢问刘嬷嬷,府中奴才什么时候也可以见着主子不用行礼吗?”长宁意有所指道。 桂嬷嬷见刘嬷嬷向她瞪来,骂道“你瞪我干嘛?” 倏然,只觉下颚出一阵刺痛。嘴巴张了张,愣是说不出话来。正想动动身子,才发现自己大半身子已经僵住动不了了。 “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别说了。”清冷寡淡的声音传入耳中,桂妈妈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然后瞪圆了眼,呜呜呀呀的说不出话来。 长宁手中把玩着茶盖,也不看桂妈妈的脸色。 桂妈妈像是见了鬼一样,不是说大小姐上不得台面吗?无声无息就能把她弄哑了,这叫上不得台面? “老刁奴,还不跪下!”花枝看这婆子两眼死死瞪着长宁,绕后这婆子身后,抬脚往婆子膝盖重重一踢。 桂妈妈吃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嘴巴大张,说不出话来,转头瞪着花枝。 “大小姐,要不先挑人吧?”刘嬷嬷虽然也不喜老虔婆,但毕竟是一起从福寿堂出来的,若是等下只有她一人回去,只怕老夫人少不了又要多问几句。 长宁放下茶盏点点头,抬头看向人群,人群自动分成两列,小厮站左边,丫鬟站右边。 “你们有谁会识字?” 人群中相互对视,当奴婢还要会识字吗?自己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长宁粗粗扫了一眼,正想着要不要退而求其次。一道唯唯诺诺的声音响起“:我识字…” 长宁眼睛一亮,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瘦瘦小小的丫鬟,单就身高而言,这丫头掩在众人中间毫无优势,长宁只看到她举起的手。 刘妈妈看长宁似有意动,连忙掏出人牙子给的花名册。 这册子是人牙子用来给主家翻阅的,里面详细记录了这些奴仆的家世来历以及年纪,性格。 长宁接过册子随意翻着。 “刚才是谁答得话?上前一步。”长宁看得眼晕,直接问道。 人群中走出一个秀气斯文的少女。 “你叫什么?” “我叫宋芸...”宋芸生性怯懦,说话轻声慢语。 “大胆!大小姐面前你该自称奴婢!”刘嬷嬷语气不满道。 长宁没在意宋芸的无礼,径直翻着册子,终于在最后一页找到了宋芸的消息。 长宁看书极快,一目十行,正准备合上册子眼光却被最底下一行字吸引... 沉香看长宁脸色越来越怪异,以为是对这宋芸的家世背景不满意,正准备开口让宋芸退下,却听到石桌旁传来一道略带迟疑的声音“:你有个胞兄,叫宋烨?” 宋芸有些紧张,不知是否因自己的失礼会给兄长带来麻烦,有些不安道“:是,请小姐息怒,家兄是不许我出来做活的。” “那你为何出来?” “我与兄长自幼丧父丧母,一路从乡下考上来。家兄正在备考,可我们的盘缠早已用尽,我就想出来做着活,等兄长考完试我们就回去...” 宋芸声音越来越低,贝齿咬着下唇,她知道上京的大户人家挑奴才是不会用活契的,只有签了死契才能放心,也罢,既然是连兄长都推崇的裴家,死契就死契吧。 长宁整理了一下思绪,不知此宋烨是否是梦中那位为裴家诉冤,最终落得与裴家一样下场的宋烨,索性她还记得那人的样子,要是还能见到,一定认得出来。 就冲着前世那份回护之情,她今生也要好好报答宋氏兄妹。 长宁向花枝点点头,花枝意会当即就带着宋芸下去了。 刘妈妈看长宁留下了宋芸,不由上前一步“:大小姐勿怪老奴多嘴,只是这丫头签的是活契,您要不再挑挑?” 长宁认真看了一眼刘妈妈,明白对方是真心替她着想,便也耐心道“:多谢刘妈妈提醒,只是我留下宋芸,并不是当奴婢的,您放心吧。” 不是当奴婢?那是留来干什么的?刘妈妈还欲再问,却见长宁已经把目光移开,便也没开口。 长宁一眼望去小厮里面,竟然看到两个长相一样的男子,长宁道“:你二人上前来。” 两人对视一眼,走到人群前面。 长宁看着二人走近,近看更像了,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声音带着轻快“:你们是同胞兄弟?” “回小姐话,是的。奴才叫李大,这是奴才的弟弟,叫李二。”李大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爽朗。 “嗯,你们留下吧。剩下的人,烦请刘妈妈带回去吧。” 刘嬷嬷皱着眉开口“:大小姐,要不再挑点吧。”算上花枝沉香,宋芸和李氏兄弟,这观澜苑才五个下人,也太寒酸了点。 “我长居昆仑,刘嬷嬷不知道也是有的,我素来喜静,况且五人足够了。”长宁笑着推辞。 开玩笑,她好不容易把观澜苑里里外外的眼睛清了一次,难道还要再清一次? 刘嬷嬷见状也不再继续,应了一声,看向一旁流着口水的桂嬷嬷,一脸嫌弃。 桂嬷嬷心里气得发狂,可嘴巴合不拢,口水滴答滴答往下流,饶是她再皮糙肉厚,此刻被众人看着也是面红耳赤。 “求大小姐绕过桂嬷嬷一次吧。”再不情愿,当着众人面,刘妈妈也只能替桂妈妈求情。 因着心里的不甘愿,连带着声音也生硬起来。 长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刘嬷嬷,道“:既然刘嬷嬷亲自求情,这次就算了。” 说罢,轻轻挥了挥罗袖。 桂嬷嬷只觉得一道大力贴上自己下颌,猛地咳嗽一声。她发现自己能动了,立即抬手擦掉口水,边擦还边嫌恶地唾了一口口水。 看到桂嬷嬷如此粗俗的举动,刘嬷嬷老脸也发起热,只想赶紧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带走,“多谢大小姐,老奴先回去复命了。” 第二十六章 灵猫香(求收藏 求推荐 求投资) 刘嬷嬷带着剩下的人退出观澜苑。 长宁走到李氏兄弟面前“你们以后就守着院子就行,不是观澜苑的人,谁也不许放进来。” 她看着李氏兄弟的眼睛,里面一片澄澈。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这李氏兄弟值得信任。 后日就是四月初十,按照惯例家中女眷外出做,老夫人必会好好敲打警醒一番,可适逢老夫人发怒,福寿堂便没有传长宁和青衣,只是遣了刘嬷嬷和桂嬷嬷分别去了观澜苑和清霜苑。 刘嬷嬷带着三名丫鬟徐徐走来,走近长宁行了一礼。刘嬷嬷示意丫鬟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陪着笑“:大小姐,这是锦云阁今早送来的成衣和绣帕,您看看可还满意?” 面前两件衣裳,一件红色一件蓝色,衣料珍贵,绣工精湛。 长宁用手抚过两个托盘上的衣裳,一股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长宁嘴角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二婶果然拿那种话本子里被玩烂了的伎俩用在她身上,这是真把她当傻子了吗? 刘嬷嬷也觉得奇怪,明明四月的天气已经在渐渐转热,可她站在这观澜苑总觉得身上阴沉沉的。面前的大小姐明明是笑着的,但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喜气。 等了半响没见长宁说话,刘嬷嬷跺了跺脚问道“:大小姐可是不满意?” “二妹那里的衣裳可是和我一样?”长宁问道。 “回大小姐话,是一样的料子,只是衣裳花色不同。”本来今早该她送衣裳去清霜苑的,可那厚脸皮的桂嬷嬷硬是跟她换了一边。她去了清霜苑,自己则来了观澜苑。 因此她记得二小姐的衣服。 两边的衣裳真要比较,倒是观澜苑的更胜一筹。并不是说清霜苑的料子差,而是二小姐素来不喜繁复的花样。 长宁捻起红色那件笑起来“:二婶可真大方,这样一件衣裳用的蜀锦,还绣着金线,这上面的水晶怕是够普通百姓用上一辈子了。” 这衣裳金线穿丝,腰际绣着繁复的牡丹图样,裙摆逶迤。袖口裙摆坠着水晶,当真奢华无比。 不知道的见她穿着这衣裳还以为哪里来的暴发户,这样华丽的衣裳莫说是区区裴府大小姐,就是宫里最受宠的七公主也是穿得的。 “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出门,旁人怕是会以为我裴家富裕至此,我听说张御史的夫人也在这次受邀之列...”长宁适时止了话头。 立在一旁的刘嬷嬷却出了一身冷汗,能在老夫人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眼见也不是寻常仆妇可比的,这衣裳好是好,就连老夫人见着的时候也只顾着欣慰,大小姐这衣裳可比二小姐的亮眼许多了,还真以为二夫人把长宁看得比青衣还重。 越往深处想,越是惊出一声冷汗。 裴家大小姐去赴宴穿的如此华贵,不知道的会骂一声暴发户,知道的还不知会如何编排裴家。什么书香传家,什么清贵世家,能给女儿做这样的衣裳指不定有多少钱呢。 就连她呆在后院都知道那张御史是块硬石头,莫说区区裴家,就是前年大皇子的小妾娘家敛财也是被他参过的。 外人只知裴家,可细算下来,裴家还有三房,这大房如此富裕可不是有鬼吗? 刘嬷嬷语气艰涩“:那这衣裳如何处置呢?”这衣裳万万穿不的了,可若是退回去,自己该怎么跟老夫人交代? 大房二房之争摆上了明面,为了裴家的名声,她这个做奴才的哪怕再得老夫人欢心也会被悄悄处理了。 想到自己本来该去清霜苑的,都怪那老货,白白害得自己卷了进来! “罢了,既是二婶一番心意,总不好就这样退回去,就留在观澜苑吧。”不能穿也能卖啊,赶明叫上花枝沉香,一起把这衣裳上的水晶给拆下来还能卖不少钱呢。 刘嬷嬷一听也松了口气,这事最好还是交给老夫人处置。 可衣裳是她送的,送来观澜苑又打了个转儿回福寿堂,老夫人追究下来,只怕二夫人心里连带着也会把她一起记上。 现在长宁留下了衣裳那是再好不过了,这接下来要是有什么事也跟她搭不上边了。 “那老夫人那边?”刘嬷嬷还是有点不相信,大小姐一看也不是吃了亏往肚子里咽的人。 “祖母近日身子不好,有劳刘嬷嬷多多看顾,若是有什么事也好叫我提前知晓了,这些许小事就别惊扰祖母了。” 长宁说得似是而非,刘嬷嬷却是身子一僵。 良久无人答话,厅中针落可闻。 “是,多谢大小姐体谅,那无事老奴便先告退了?”刘嬷嬷终是应了,态度更为恭敬道。 “嗯,往后这观澜苑还请嬷嬷多来走动走动。花枝,送嬷嬷出去吧。” 刘嬷嬷苦笑一声,却隐隐感觉裴府的风向变了。 花枝倒没想那么多,小姐说送她便送。 刘嬷嬷一路跟着花枝往外走,待到出了观澜苑大门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刘嬷嬷向后看去,已经看不见长宁的人影了,她叹了口气。这大小姐当真不好糊弄,在她面前一点心思都藏不住,自己日后同这观澜苑打交道也要提起一百二十个心。 屋里长宁正捧着衣裳细细看着这衣裳上的水晶啧啧称奇。 二婶真大方,这么多水晶挂在这衣裳上全是她的了,长宁笑眯了眼。 花枝一进来就看到自家主子这副财迷样,无奈地抽抽嘴角。“小姐,二夫人可真大方啊!”这么漂亮的衣裳,小姐穿上岂不是满上京独一份? “是挺漂亮的,但可惜美则美矣,只能自己看看了。”长宁咂巴着嘴,暗道可惜。 “可是这衣裳有什么问题?”沉香并不为眼前的水晶迷惑,问出了关键。 长宁赞赏地看了沉香一眼,“这水晶,连同这做衣裳的蜀锦都是浸过灵猫香的。” “灵猫香?”这是什么香?闻上去还挺好闻的。 “灵猫香与麝香药理一致,行气活血。且并非只对已孕妇人有用,女子长期佩戴麝香以后子嗣多有艰难。”沉香喃喃道。 长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沉香,接口道“:沉香说的不错,这味儿这么浓,怕是这香已经进了料子了。” “那这衣裳不能穿了...”花枝可惜道,难得遇上这么好看的衣裳,怕是洗了也不干净,只能看不能穿,着实可惜了。 “先将这衣裳洗了,你们一起把这上面的水晶拆下来。”长宁将衣裳递给花枝。 “额...”花枝实在是低估了自家小姐的心态,别人都害到头上了,小姐还巴巴的想着赚钱。 长宁干咳一声,假装没有看见小丫头嫌弃的目光。 这衣裳是为着明日去左府赴宴准备的,想来左府定是有人怀了孕。 “谢隐,你去左府打听一下谁有了身孕。”长宁扬声道。 “是!小姐。属下这就去。”谢隐和谢暗正蹲在树上逗蚂蚁,冷不防听见长宁叫他,挑着眉挑衅地看了一眼谢暗,搓搓手大声回到。 说完也不看谢暗哀怨的小眼神,脚尖一点,便消失了。 第二十七章 易容 四月的天气已经转暖。 观澜苑内已经渐渐有了生机,沉香洗完衣裳回到正厅,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内传来花枝的声音“:小姐,你赖皮!你刚刚明明没有下这里。” 沉香好奇地向屋里探了探头,只见长宁花枝两人围着棋盘不知道在干什么,可两人之间融洽的氛围看得她眼眶一热,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了羡慕。 长宁先发现沉香,笑着冲沉香招手“:快来,花枝输了又不认,你来做个中人。” “是。”收敛起眼中的情绪,沉香抬步走了进去。 长宁一边笑骂着花枝,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沉香,方才沉香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她看得分明,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沉香可会五子棋?” “回小姐,奴婢不会...”沉香低声回答,似乎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平白破坏了氛围,匆匆上去端起长宁花枝的茶盏,准备出去添口热茶。 长宁轻叹一声,“不会也没关系,让花枝教你。” 花枝一听自己也能教人了,当即拍拍胸脯保证“:沉香,我来教你,保管你一学就会!” 沉香有些心动,但还是看了看长宁,见对方笑着点头才松了口气,坐到花枝身边。 “这五子棋很简单的,双方各执一子,谁先将五颗棋子连成线就算胜。”花枝说着便跃跃欲试,刚输给了小姐,实在是不服气。 沉香刚学,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沉香听着讲解也觉得难度不大,便点了点头。 花枝乐地咧着嘴,豪气地说道“:你初学,让你执黑子先走吧。” 沉香也不拒绝,依言执起黑子,只略略思索就落了子。 花枝看沉香落子毫无规律,笑地更开心了。 长宁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住嘴角的笑意。 她看出了花枝的小心思,可实在是不太看好。沉香虽是初学,可五子棋并不太难,只要掌握了节奏,花枝怕是要算盘落空了。 果然,两人你来我往下了一局,刚开始花枝还神色轻松,渐渐的沉香摸到规律就笑不出来了,待到黑子胜的时候,花枝终于忍不住问道“:沉香你是之前就下过吗?” “非也,今天才学的。” 沉香笑着回答,她从前每日起早贪黑都在大厨房,等收拾完都月上柳梢了,哪里来的时间去玩乐,那是她从前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生活,这样想着,神色便暗淡下来。 花枝看出沉香似乎想起了从前的事,也不多问了,当下痛快认输。 谢隐匆匆进到屋内,“主子,您果然没猜错,左府还真有人怀孕!” 谢隐一脸膜拜的看着长宁,想那左夫人有孕,自家主子足不出户就提前洞悉了。 “是左夫人吗?”不怪长宁能猜到,毕竟如果只是姨娘妾室,那都是签了死契的,换句话说也就是左家的奴才。自己再不济也是裴家嫡出的大小姐,为了一个奴才,左家也不敢将自己如何,顶多就是名声难听了些。 只光坏她名声,二婶可没这么好心。 “主子说的不错,正是左夫人。那左夫人三十多岁还没有个儿子,可偏偏左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不愿纳小,左夫人至今无子,平日没少受左老夫人磋磨。”谢隐说得有些累,自己从前都是动手,跟了裴小姐就动嘴多一点了。 花枝看得好笑,递了一盏茶给谢隐。 谢隐耳根子红了起来,挠挠后脑勺,有些害羞地继续说“:这左夫人自从十多年前生下左家小姐,就伤了根本,这次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怀相就不大好。平日左老爷护得紧甚少让左夫人出门,生怕出了一点意外。” 长宁挑了挑眉,好奇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咳...”谢隐有些尴尬,悄悄用余光瞟了一眼花枝,见对方也是一脸好奇,讷讷道“:我在左夫人的梁上听到的...” “你居然去了人家闺房?怕是该看的不该看的你都看见了吧。”花枝不气道。 谢隐无措地站在一旁,脸皮像是浇了热油越来越烫,颇有些尴尬地看着长宁。 从前也没觉得自己脸皮这么薄啊,怎么一被这小丫头嫌弃就忍不住红脸?谢隐越想越难受,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圈。时不时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看长宁。 “行了,花枝这丫头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长宁摆了摆手,接着问道“:你可知易容术?” 提到自己擅长的,谢隐明显轻松许多,脸也不红了,嬉笑道“:那是当然,属下不才,最善口技。”易容算什么,自己不光会做人皮面具,还能模仿动物和人的声音。 长宁笑地更开心了“:既然如此,那我交代你件事。” “但凭主子吩咐!” 末了,长宁补上一句“:千万要小心,要是有人怀疑,立刻回府。” 谢隐长吁一口气,都忘了行礼,身形一闪就消失了。 花枝跺跺脚,有些不甘心道“:小姐,谢隐太不规矩了!” 花枝一直不满谢隐谢暗,谢七还好,好歹是女儿家。可一想到两个大老爷们儿成天蹲在小姐院子里,还不知道下一刻会从哪里出现,她就不安心。 长宁笑着摇头,也不语。她知道花枝的心思,总不过一心为她好。 谢七三人是师兄送她的,她理应尊重。花枝自小陪她长大,情分更是不同寻常。未来相处的时间还长,心结需要他们自己解开。 沉香沉吟着开口“:既然明知衣裳有问题,那肯定是穿不了了。可明日就要去赴宴,主子您穿什么呢?” “就从柜子里选吧,左右也不过是个寿宴,没那么多讲究。”长宁一手杵着下巴,一手随意地搭在桌上漫不经心道,“只是昨日送来的绣帕要拿上。” 明日母亲也会一同去左府,她怕二婶不光在在她这里动了手脚。母亲性子软和,要是真中了圈套,岂不是会活活委屈死? “花枝,你去一趟芳兰苑,找李妈妈,问问她,平秋苑可有送东西过去,若是有,直接将东西拿过来,别让母亲知道。” “是。”花枝没有犹豫,当下就出了门。 “宋芸在哪?”长宁突然想到,似乎自己昨日留下宋芸就没有再过问过了。 “因为宋芸签的是活契,奴婢做主让她回家收拾东西,过两日就来了。”沉香抿着嘴笑着。 长宁沉吟一下,本来想趁机问问宋烨的事,看来只有等她回来了。 沉香还是很细心,自己有顾不上的事交给她放心。 那日的梦境反反复复一直印在长宁脑中,五皇子是吗?裴青衣是吗? 既然如此情深,那你们就抱着一起下地狱吧! 第二十八章 上京第一美人(今日一更) 今日菜市口人尤其多,这样的盛况上一次出现还是去年裴家问斩的时候。 台上受刑的是去年的新科状元宋家,人群中传来阵阵惋惜,有些年轻的小媳妇儿抹着眼泪,她们还记得去年新科状元宋烨簪花游街的模样。纷纷为这位俊朗非凡,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惋惜。 宋烨跪在台上,双手被缚在身后,已是深秋的天气,薄薄的囚服贴在身上。唇瓣里塞着一块破布,宋烨费力地咽了咽。 许是裴子书怕他当着百姓面替裴家喊冤,挑起民愤,干脆塞了他的嘴。 他这一生,苦读诗书,平生最为钦佩裴家,那是天下学子的信仰。自从裴家抄斩,他就一日未歇过替裴家伸冤的心思。 武死战,文死谏。 他不悔,当今陛下垂垂老矣,不复从前清明,皇子渐渐长大成人,佞臣贼子环绕,大宁危矣! 裴子书抬头看了下日头,抽出签命牌,重重扔在地上“:时辰到,行刑!” 身旁文书跟着道“:大人有令,时辰到,斩!” 宋烨似乎心有所感,抬头看向天空,终于拨开云雾,对上了一双眼! 刽子手得令,猛力抽出宋烨身后插着的牌子,手起刀落。 长宁猛地睁眼,她又梦到了,宋家斩首那天,她看到了宋烨。 宋烨似乎...也看到了她? 为什么她能梦到前世自己死后的事? 两次的梦境都与宋烨有关,这是暗示吗? 花枝端着热水进了屋,正准备叫醒长宁,却见自家小姐已经稳稳坐在梳妆台前了。 花枝揉揉眼睛,感慨道“:小姐今日这么早?”往日非要自己三催四请小姐才起得来床。 “嗯,昨日李妈妈怎么说?”嗓子有些嘶哑,长宁喝了口水问到。 “李妈妈说这几日并没有收到平秋苑送去的东西。” 长宁挑起嘴角,想来是二婶以为那些衣裳绣帕就足够置她于死地了,因此并没有在母亲那里多做手脚。 她真该好好谢谢二婶,如此自信,倒是省了她不少功夫。 “小姐,今日穿哪身衣裳?”花枝将柜子里的衣裳,一股脑搬了出来,就堆在旁边的圆木桌上。 长宁看得扶额,随手指了一件就转过头洗漱起来。 花枝捧着长宁指的衣裳欲哭无泪,倒不是说不好看,而是太素了,往日穿穿还行。可今天穿着赴宴就不太妥当了,想着想着又想起了昨日那件衣裳,华贵秀美,真是可惜了! “今日是赴宴,这衣裳会不会太素了?要不换一件吧?”花枝试探道, “那你帮我选吧,快一些,莫让母亲等久了。” “是。” 长宁收拾妥当就去芳兰苑接上了母亲,来到门口时正巧遇上二婶一行。 长宁眯着眼睛打量一下,啧啧道“:早在昆仑是就曾听过二妹妹上京第一美人之名,今日觉得果然此言非虚。” 裴青衣今日一身绯色织锦烟罗裙,裙摆处用银线绣着朵朵梅花,一条同色腰带束住不堪一握的纤腰,发间只斜斜插着一支碧玉玲珑簪,此刻露出的半张芙蓉面淡雅且平添几分出尘的味道。 此刻裴青衣正弯身准备上马车,兀地听到长宁的声音,身子下意识一僵,慢慢转过来。 上下打量了一番,看长宁身上穿的不是锦云阁送去的衣裳,陈氏当即沉下了脸,真要问道,却听青衣已经开口了“:大姐姐说笑了,青衣不敢当。” 敢当不敢当,你这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声也传出来了,有什么好装? 长宁笑着摆弄着刚染的豆蔻,也不接话。 陈氏不忍女儿尴尬,接过话头“:宁姐儿可是不喜欢锦云阁的衣裳?”说着陈氏有些窝火,自己花了那么多银子做的衣裳竟然没被这丫头看在眼里。 长宁状似无意地抽出手中绣帕,擦了擦嘴角。“二婶误会了,锦云阁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可这样华贵的衣裳穿上未免有些喧宾夺主。” 陈氏一双眼睛留在长宁手中的绣帕上,讪笑道“:是二婶思虑不周,不穿也无事,宁姐儿肤色白皙穿什么都行。” 本以为是这臭丫头发现了衣裳的事,没想到竟还随身带着这条绣帕。 想来也是自己想多了,红口白牙的,说擅医就擅医了?这灵猫香可不比麝香,味道更淡,效用更大,就算是宫里的御医来了一时半会也分辨不出来。只要身上还带着这绣帕,她就有办法让这丫头再也回不了裴家! 想通了其中的关键,陈氏也不多寒暄,带着裴青衣进到了马车。 “娘...” 裴青衣觉得有些不妥正要开口,陈氏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色。只要绣帕还在,衣裳穿不穿问题也不大,自己须得稳下心来,好好应付过今日。 裴青衣了然,重新将心放回了肚子。 “娘,你跟左夫人有来往吗?”另一架马车里,长宁倚在秦氏身上问道。 秦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这些年但凡有帖子送来裴府,多半是去了二房,我很少出去的,与左夫人也不太相熟。” 事实也是如此,自长宁被送走,秦氏便绝了外出赴宴的心思,一门心思放在佛堂里,只盼着女儿能早日平安归来。 长宁已经猜到了,但听娘亲说来还是有些意不平。 就算母亲一心礼佛,可该有的体面也要有,送来裴府的帖子全被马婆子送去了二房,简直是没把娘亲放在眼里。 秦氏此刻也很懊悔,自己倒是捡了清净了,可连累女儿回来也落得无人识得的地步。 长宁看出母亲的心思,也没开口。虽然迟了十一年了,可该是母亲的日后定要一样一样拿回来,母亲能提前明白是最好的。 长宁闭着眼靠在马车上小憩,昨晚梦醒就再没睡去,实在有些困了。 秦氏看长宁眼下一抹淡淡的青色,心里心疼,遂轻轻将大氅披在长宁身上,用眼神示意李妈妈和花枝别出声。 长宁感受到大氅的温暖,心里一暖,勾起了嘴角。 左府离裴府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两条街,待到马车稳稳停下,长宁才睁开眼。 第二十九章 堵门(二更) 今日左府当家夫人寿宴,一大早门房便开了中门准备迎接人。 上京规矩,但凡官宦人家宴,人上门,主家必会派出奴才迎接,迎的奴才越得势,就昭示着人身份越贵重。 长宁一行人到的时候,左府的孙管家正立在门口。 孙管家看到裴府马车一前一后的过来,眼睛一亮,赶忙叫人一起迎了上来。 “奴才恭迎裴夫人,恭迎裴小姐。” 马车内的陈氏听到孙管家的声音,不自觉挺了挺脊背,嘴角挑起得意的弧度。 裴青衣亦矜持地笑道“:咱们下去吧。” 抱夏与有荣焉,扶着裴青衣就下了马车。 “夫人,小姐总算来了。我家夫人等候许久了。”孙管家弯着腰陪着笑道。 陈氏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看马车还没动静,以为是秦氏久不见人羞得的不敢出来,笑的更肆意了“:既如此,便劳烦孙总管带路吧。” 孙总管也奇怪后面那架马车,赶车的汉子也如老僧入定一般,丝毫不觉。当即只以为是裴夫人带的贺礼,也没多想,笑着将陈氏迎入府内。 裴青衣直觉不妥,余光瞟着那马车,有些犹豫地开口“:母亲...” 陈氏正在得意众人只认她,不识秦氏。见女儿如此小心翼翼不由心头火起“:青衣随我进去!” 是秦氏自己不敢见人,谁能说到她头上? 裴青衣见陈氏如此有底气,当下想起今日若是事成,往后裴府可就她一个女儿了,也笑着进去。 “小姐!”花枝听着外面的动静,小脸崩得紧紧的。 “不急。”长宁握住秦氏的手,“母亲可信女儿?” 裴府当家夫人出来赴宴,竟然被府中奴才轻慢至此,长宁勾起嘴角,今日她就要让上京众人认清楚母亲的身份。 秦氏久未出门,此番境遇她早就想到了,只是不忍心连累女儿一起受人轻慢。 回握住长宁的手“:嗯,宁姐儿做什么娘都支持。” 长宁胸腔微酸,连忙闭上眼“:母亲先休息着吧,稍后会有人来请我们。” 左府花园 陈氏到的时候,花园里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小姐。 此刻众人目光胶在裴青衣身上,赞叹声此起彼伏。 裴青衣似是早已习惯这种目光,神色不变,唇角的笑意挑的更高了,矜持地向左夫人贺寿“:青衣恭祝夫人身体常健,青春永驻。” 坐在主座的左夫人笑的合不拢嘴,笑着对陈氏道“:姐姐真是好福气,你瞧瞧青衣这才十三吧?就这么端方知礼,哪像我家那泼猴,成天没个正形。” 一旁粉衣少女不服气地撅着嘴,许是觉得被母亲当众揭短有些下不来台,剁了剁脚跑到裴青衣身边“:青衣姐姐,咱们去玩吧?我带你去看我抓的大将军!” 左冰双双手抓着裴青衣的衣袖,水润的眸子闪着光道。 裴青衣看着自己被抓得有些皱的衣袖,眉间不经意划过一丝厌恶,却还是笑着开口“:那就有劳冰双带路了。”众目睽睽之下,裴青衣实在不愿与这傻丫头多纠缠,看了母亲一眼就应了。 左夫人笑着看女儿拉着裴青衣跑开,借着端茶的动作身子前倾,凑到陈氏耳边“:多谢姐姐替我寻回的老参,我近日感觉好多了。” 左夫人肖氏诚心向陈氏道谢,自己三十多岁再度有妊,身子本来就虚,幸好陈氏及时送来老参助她安胎。想到夫君得知她再度怀孕以后的喜意,笑意盈满了眼眶。 陈氏看着觉得微微刺眼,自己未出阁的时候也曾幻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料到头来现实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偏偏秦氏和肖氏这样好命。 陈氏心中冷笑一声,顺势握住肖氏的手“:妹妹不必道谢,左大人与我夫君同在六部主事,彼此之间多照应才是正理。” 肖氏微微皱着眉,她知道夫君在朝堂上一向是与裴二爷同进同退,可此时并不想把后宅妇人的事牵扯到前朝,当下笑意也淡了许多。 “夫人,不好了!定安王妃来了!”涟漪小跑进来,喘着粗气道。 满座皆惊,定安王妃身份尊贵,今日来了左府怎么到这丫鬟口里却成了不好了? 肖氏皱着眉,“慌慌张张,到底出了什么事?”涟漪是自己身边的人,若不是出了大事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夫人恕罪,定安王妃的马车到了却进不来。” 不光定安王妃,左家门前的巷子本来就不宽,裴家的马车还直愣愣停在正中间,后面的马车进也进不来,退又退不出去。来左府贺寿的女眷哪一个不是有身份的?谁肯下马车多走几步? “怎么会进不来?”这就奇怪了,自家门口安排了许多小厮,为的就是迎到人以后将马车赶去后院。 涟漪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裴夫人,才开口道“:裴家的两家马车正好把巷子堵住了,后面的夫人们进不来,也不肯下马车来。” 裴家的马车?陈氏暗道不好,秦氏竟然敢堵了巷子。 左夫人向陈氏投去一抹疑问的神色“:可有唤人去将马车牵走?” 重头戏来了,涟漪额角隐隐有冷汗滴落“:夫人,马车上还坐着裴夫人,下人们不敢上前。” “裴夫人?”周遭夫人们狐疑地看向陈氏,裴夫人可不就在这儿呢?马车里还有一个裴夫人? “奴婢失言!是裴大夫人。” 裴大夫人? 肖氏隐隐想起了,裴家大夫人虽然闭门不出好几年了,可这次为了不失礼数,自己是给裴家大房下了帖子,谁知道她这次还真来了? 谢婉华一早就来了,准备与长宁叙叙旧,等了半响还没见人,正疑心那丫头偷懒没出门呢。 怎知听这丫鬟的意思,这左家压根就没去迎?当即不看母亲眼色,毫不气开口道“:左家的待之道就是这样?想来裴二夫人是与大夫人一起来了吧?怎的只迎了二夫人,将大夫人丢在门口?” 这话说得,在座夫人小姐们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来?怕是这左家门房压根就没想过大夫人也会来。 “裴府家风严谨,时常听老爷提起,怎的有当弟妹的自己坐在屋里,留嫂嫂在门口的道理?”说话的夫人夫家姓周,正是与裴子书彼此看不顺眼的户部侍郎。 周夫人眼里藏不住的喜色,自家老爷在朝堂上与裴子书向来不对卯,自己在后院也得多给陈氏找点麻烦,此刻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样想着便看看了身边的张御史夫人。 果然见张夫人皱起眉。 第三十章 左府赴宴(一) 张夫人抬眉看了一眼陈氏,对左夫人道“:不如亲自去看看?” 肖氏也有些意动,便道“:诸位夫人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等众夫人到门口的时候,马车已经排到街上了。 “小姐,有人出来了。”花枝挑起一角帘幕向外看着,待看到从里面走出数位衣着不凡的夫人时,精神一震。 谢婉华一眼就看到挑开一角帘幕的花枝,冲她笑了笑。 花枝吓了一跳,手一抖猛地放下了帘布“小姐,谢小姐也在。” 长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开口道“:你先下去吧。” 肖氏走得小心,一直靠着涟漪。此刻停下来,问孙管家“:怎么回事?” 孙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从前是伺候左家老太爷的。 “老奴以为这两架马车是裴夫人带来的贺礼,并不知道马车是坐了人的!”孙管家愧道。 “管家不知道,难道裴二夫人也不知道吗?丢下自己嫂嫂独自赴宴,这就是裴家的家风?”周夫人冷哼一声。 都说长嫂如母,这陈氏如此不敬大嫂,可见裴家大房与二房关系果然如传闻中不合。 “还不快将大夫人请下来。” 左夫人心里也觉得陈氏太过小家子气,纵然你与秦氏再不对付,可一旦出了裴家大门,就是一体的。哪有这样把嫂嫂丢开的道理? “不是老奴不请,是这丫鬟说大夫人和大小姐睡着了。”孙管家苦笑地看了一眼从马车上跳下来的花枝道。 花枝一看众人将目光对准她,当即头捣如葱蒜,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夫人小姐等了一会,未见有人迎,就睡着了。” 就在说话的功夫,周遭的百姓围地越来越多。许是百姓们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竟没人舍得离开。 肖氏暗暗皱眉,心想陈氏真是上不得台面,裴家大房来为自己贺寿,这下的是她的面子。 “孙总管,你再去唤一声。”肖氏低声道。 孙总管应声上去“:裴夫人?” 全程寂静,恍若针落可闻。 孙总管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就算是左夫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可秦氏并没买他的帐,一时之间进退不得,老脸通红。 肖氏暗叹了口气,不得不上前道。 “妾身左肖氏有失远迎,还望大夫人海涵。”肖氏本就生的爽朗,嗓音柔和,语气里并未带着不耐烦。 长宁睁开了眼,听得点头,这肖氏倒是个拎得清的。 秦氏坐在马车里,早就坐不住了,此刻见长宁睁眼,立即道“:宁儿,你看…” “母亲,咱们下去吧。”长宁活动了下四肢,扶起秦氏道。 “大嫂好大的威风,竟让左夫人亲自来请。”本来陈氏也知道,这会她不论说什么都讨不了好,本来也不打算开口的,可一看到长宁若有若无冲她投来的得意的视线她就忍不住! 果然,张夫人闻言狠狠瞪了一眼陈氏“:二夫人也收敛一些吧,没得丢了裴二爷的面子。” 左夫人也像看傻子一样看了眼陈氏,她知道大房二房素来就有龃龉,可你好歹注意点身份,吃相这么难看可不像个傻子吗? 真是猪队友,左夫人不由担心起自家夫君,莫要让这陈氏的夫君给坑了。 眼见秦氏终于下了马车,左夫人给孙管家使了个眼神。 孙管家打了个千,连忙叫人将马车拉去了后院。 秦氏听到陈氏的话,眉都没皱,笑的有些歉意“:叨扰夫人了,一时没注意竟然睡过去了。闹了个笑话,请各位夫人见谅。” 秦氏生性柔和,嫁人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不顺心,唯一的不顺心就是女儿自小离家,可现在女儿回来了,还日日陪在她身边,整个人更慈和了。 众人上下打量着这位久未出门的大夫人,再看看一旁的陈氏,果然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左夫人也暗暗叹了口气,她是真喜欢秦氏的性子,安静柔和。若不是自家夫君在前朝与吏部的联系,她倒更愿意同秦氏相处。 “下人疏忽,怠慢了夫人,这位是?”左夫人看向站在秦氏身后一步的蓝衣少女问道。 “正是小女,长宁。”秦氏提起女儿不自觉挺了挺脊梁,与有荣焉道。 长宁应声上前行了个礼,仪态端华,不卑不亢“:长宁祝夫人福寿康健,平安喜乐。” 肖氏仅一个照面便在心里暗叹裴家当真好福气,两个女儿一个艳绝上京一个气质高华。 再想着自家女儿,着实狠狠叹了一口气。 肖氏扶过长宁,拍拍她的手,笑着道“:好孩子,今日第一次见面,是该给你见面礼。”说罢褪去手边的和田玉玉镯,塞进长宁手中。 手中的羊脂玉隐隐生温,长宁看了一眼,全无杂质实属上品。 这左夫人倒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长宁脸上笑意真实了几分,接过花枝捧着的盒子,口中道“:这是长宁为夫人准备的寿礼,还请夫人莫要嫌弃。” 陈氏的脸色从左夫人送长宁镯子起就一直沉着,这会看长宁送的盒子,黑漆漆的,再想着这丫头呆在山里这么多年,能送出什么像样的寿礼? 当即便开口“:宁姐儿可是东阳道人的徒弟,这礼定然不凡,不如夫人将盒子打开,让我们开开眼界?” 秦氏在马车上就看过女儿的寿礼了,觉得并无不妥,当下也不说话,只含笑站在一侧。 肖氏却觉得不妥,哪有人刚送来的东西,就直接打开的?抬眼瞟了陈氏一眼,装作并没听到“:瞧我这记性,哪有把贵留在门口的?快随我进去吧。”说罢嘱咐孙管家留下继续迎。 左府用来待的花园里种着两颗杏花,花枝交错,煞是壮观。眼下正是花开的时节,远远看去如树上铺了一层薄薄的落雪。 树下布了两桌,供夫人小姐们歇息。 有风吹过,杏花簌簌落下,纷纷扬扬,此情此景倒也雅致。 长宁心里赞道,有这样的玲珑心思,这左夫人也是个妙人儿。 谢婉华拉过长宁,抿着嘴调侃道“:你今日好大的威风啊,可把你二婶给气坏了。”谢婉华向来不喜欢裴青衣,只觉得她小小年纪就一副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惹人厌烦,连带着对整个二房也没什么好感,想到今日陈氏吃瘪不由低声笑起来。 “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怪不得旁人。”长宁咧着嘴笑着,不尊长嫂这名声传出去足够陈氏好好喝一壶了。 谢婉华斜睨了长宁一眼“:也是你胆子大,你可知你把路这么一堵,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说着叫来身后的书歌“:你去看看定安王妃来了吗?” 第三十一章 左府赴宴(二) 长宁看她还在为自己着想心中一暖,从袖袋中掏出一瓶小瓷瓶。“华姐姐,这是我自己做的愈容散,养颜用着很不错,你拿去试试。” 谢婉华当即接过来,把玩着笑道“:曾听大哥说起,你这丫头竟是昆仑毒医?” 长宁吃了一惊,师兄不是多话的人。但随即笑着摇头,只怕是那日与师兄叙旧后,华姐姐问的。 不甚在意地点点头“:早晚敷于脸上,效果不错,我回去多做些给你送过去。” 这边正说着,花园深处,左冰双拉着裴青衣跑了出来,一把扑进左夫人怀里。 “母亲,大将军好厉害!” 左夫人被撞进怀里,暗暗揉了揉肚子。这个女儿啊,真是没轻没重。 “你瞧瞧你,成天没个正形,还把二小姐拉去看蟋蟀。”左夫人笑着用左手点了点左冰双额头,看了一眼立在一侧的裴青衣。 裴青衣身上并无污损,可仅是袖口被抓得皱皱巴巴她就无法忍受。此刻憋着气站在这里,眉宇之间还是一派柔和,只做没看到肖氏的打量。 “夫人,定安王妃来了!”有丫鬟进来报喜。 左夫人满脸喜色“:随我出去迎王妃罢。” 定安王妃?裴青衣暗暗皱眉,想不到今日连定安王妃也来了。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如何能在王妃面前讨得了好? “夫人恕罪,容青衣下去梳洗再来。”裴青衣赶在肖氏走出院子之前急急开了口。 肖氏随意点了头,口中唤道“:涟漪,你陪二小姐去。” 另一头,长宁也随着众人向外走着,负在身后的手轻轻打了个手势。 空气中似有一声响动,谢婉华仔细一听又没声了,狐疑地向后看了一眼。 “宁儿可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华姐姐是说这些夫人的声音?”长宁抽了抽嘴角问道。 谢婉华摇摇头,许是听错了,也不再纠结那一丝响动,想起长宁初初回京理不清其中关窍,开始低声与长宁说起这定安王妃来了。 “当今定安王妃并非原配,现在的定安王世子是先王妃留下的。虽说王妃名声极好,可世子还是常年呆在军营,保不齐这里面有我们不知道的纠葛呢。”谢婉华遗憾的说着,世子那样高洁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长宁听得连连点头,看谢婉华的眼神也是亮了又亮,想不到华姐姐知道这么多八卦,自己想来不会寂寞了。 “那王妃对世子可好?”自从知道傅殊那厮是后娘养的,自己就开始内疚那日在昭州给他喂黄莲的事。 指不定这只小白菜平时已经够苦了,自己还给他喂那么多黄莲,那家伙不会苦死了吧? 长宁抖了抖一身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谢婉华一手抚着下巴道“:倒也没听说定安王府内里不和的消息,想来也过得去吧,毕竟当今王妃无子,只一个郡主威胁不到世子。” 长宁点点头,也不多问。 两人跟在人群最末尾,待二人走到大门时,左夫人已经挽着一位贵妇人走了进来,前世及笄宴上的匆匆一瞥,长宁认出这就是定安王妃。 王妃年约三十,一身蓝色翠烟衫,梳着时下最盛行的朝云髻,发间插着一支八宝珊瑚簪,一双凤眼微微上挑,贵气天成。 长宁随秦氏下跪行礼,“恭迎王妃。” 长宁百无聊赖地看着地上,研究着究竟是裴府的地砖好看还是左府的更精致。 蓝色的裙裾停在长宁面前,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长宁下意识看了一下左右,见众人还跪得好好的,明白王妃这是在跟自己说话了。 “臣女裴长宁,见过王妃。”长宁的视线始终保持在王妃下侧。 “你就是裴家大丫头?”王妃语气里藏不住的揶揄。 方才马车过不了,她早已派人上前打探,得知左府下人懈怠未迎这丫头进府,这丫头也倒也有魄力,直接将巷子堵了。 长宁听得一怔,自己跟王妃好像还没这么熟吧? 看长宁傻愣愣点头,王妃捂着嘴笑道“:殊儿昨天就回京了。”想了想,怕长宁没反应过来,又补充道“:他现在顿顿离不了黄莲。” 殊儿? 傅殊! 亏她还以为他是小白菜呢!原来与王妃关系亲厚! 长宁面色古怪,什么叫顿顿离不开黄莲?她原听过有人嗜酸,有人嗜甜,怎么定安王世子口味如此独特,偏好黄莲?他是不是还要感谢自己为他发掘了隐藏的爱好? 王妃笑眯眯看着,扶起长宁“:真是个好孩子,今日受委屈了。” 真是个文静乖巧的孩子,能让殊儿日日挂在嘴边果然不同凡响。 傅殊要是知道他特意向王妃告状,竟让王妃误会成这样,怕是真想一头撞死了。 肖氏脸色一白,她怎么也没想到长宁堵了巷子王妃竟然不责怪,反而听这口气还隐隐有为其撑腰的意思? “妾身治家不严,请王妃恕罪!”肖氏瞪了一眼孙管家道。 孙管家欲哭无泪,这不怪他啊!他压根就不知道马车里还有人。这样想着孙管家撇了一眼陈氏,这黑心肝的东西白白连累了他。 王妃一手挽着长宁,一手挽着肖氏,只向众人颉首道“:都起来吧。” 肖氏看王妃没有生气的样子,笑着道“:快到响午了,请王妃移步朝霞厅。” 待到裴青衣换好衣裳回到朝霞厅时,丫鬟们已经开始布菜了。 裴青衣看向主位,见定安王妃正端坐其中,左右各坐着肖氏和长宁,心里紧了紧。 这贱人何时入了王妃的眼? 裴青衣拿出最好的仪态,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控制得恰到好处,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臣女裴氏青衣,见过王妃。” 王妃抬眼看了看,随意点点头,又低下头道“:宁丫头,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长宁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青衣,脸上的笑意更真实了“:放心吧王妃,愈容散可比御医开的方子管用。” 裴青衣感受到长宁若有若无投在她身上的视线,只觉得浑身僵直,低着头死死咬住银牙。 笑吧笑吧!我看你等下还笑得出来? 这样想着正准备起身,就听上首传来一声惊呼“:夫人!” 第三十二章 左夫人小产 裴青衣心中一喜,脸上却换上一副急切的样子“:夫人怎么了?” 涟漪双眼含着泪,口中大呼“:快来人,去叫花大夫。小双,你快去喊老爷去请太医。” 叫小双的丫鬟十一二岁,眉宇之间隐有灵气。 小双知道情况紧急,来不及一一行礼,只应了一声就一溜烟跑出去了。 花大夫是左家的卿大夫,已居左家十六年了。当初夫人怀大小姐的时候就是花大夫安的胎,此刻只有先喊来花大夫再看情况了。 肖氏脸色苍白捂着着肚子,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小腹坠疼难忍,显然已经疼的支撑不住。 定安王妃开口道“:去搬两台屏风来。”大宁虽然较前朝开明不少,可对女子依然苛刻,女子不得见外男更是其中一条。 长宁皱着眉,虽然心里早有成算,但还是不忍肖氏受苦“:行了,等太医到了,你家夫人也快完了。” 长宁声音镇定,传入涟漪耳中整个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顾不上尊卑,涟漪直直地盯着长宁“:裴小姐可有法子医治夫人?” “法子自然是有的,可这里人多不是好地方,你找个房间,将夫人带过去。” “不可,宁姐儿年纪小,不知道也是有的,但凡妇人有妊下身出血万不可轻易移动,否则若是大出血了就是宫中专攻妇科的太医来了也是救不了的!”陈氏总算逮着机会了,开口就要给长宁扣上一个庸医的名声。 涟漪迟疑下来,她也是未婚女子,不曾有妊,并不清楚陈氏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可如若出错,后果她绝对承担不起! “胡说,二婶刚才也说了就是太医也是保不住的,可我不是太医!”长宁冷笑一声,陈氏还真是为了害她不顾一切。 开玩笑,拿宫里那群混日子的太医跟她昆仑鬼医比,这是谁寒掺谁? “你可知道,若你执意移走左夫人出了事你会承担怎样的后果?”陈氏虽然努力装作严厉的样子,可语气中藏不住的喜意也听得在场夫人直皱眉。 这哪里像是亲婶婶,这幸灾乐祸的样子简直看得人火起。 张夫人性情爽直,安慰地拍了拍秦氏的手“:二夫人,你这婶子做的也是上京头一份了。”一言一语的直恨不得把侄女往死路上逼。 夫人们纷纷点头,看向陈氏的目光更带了些许深思。她们都是母亲,自然是真心为肖氏担心,可这陈氏实属她们之间的异类,不先急着叫大夫,反而在这咄咄逼人。 “花大夫来了!”涟漪盯着院门口,看小双拉着花大夫跑来连忙开口。 众夫人隔着屏风见到了花大夫,一个五十左右的干瘦老头,此刻被小双一路拉着跑来已经气喘吁吁,提着药箱的右手微微颤抖。 涟漪总算见到花大夫,失声道“:先生快来看看夫人,夫人见红了!” 长宁随王妃秦氏坐在屏风后面,隐隐见花大夫取出手帕覆在肖氏手腕处,细细把这脉。 花大夫还没说话,陈氏先开口“:先生可看仔细了?夫人是因何见红?可是有人下毒?” 陈氏说着还用眼神狠狠剜着长宁后背。 长宁隐隐感觉后背的视线太过灼热,有些无奈的叹道,二婶,你这么急,吃相可真难看。 花大夫顺着声音往屏风看了一眼,见屏风后面似是坐了众多女眷,当即收回视线,眉头拧成一团道“:夫人并非中毒,而是接触了灵猫香。” 秦氏暗暗心惊,总觉得这事不同寻常。 长宁似是察觉到了母亲身子一僵,轻轻将手附在母亲手上。 手上的温热传来,秦氏慢慢沉下了心。 “灵猫香?这是什么?”定安王妃沉吟道。 “灵猫香与麝香同出一宗,药理相当。” 众人了然,虽然没听说过灵猫香,但是麝香她们还是知道的。可随即张夫人疑道“:按说左夫人怀孕,阖府上下定是严加查看过的,怎么还会有灵猫香?” 花大夫抽出纸笔,快速写好药方交给了小双“:快去抓药,先把血止住,记住三碗水熬成一碗。” “不可能,夫人怀孕以后,整个府中别说灵猫香,就是普通香料也是少见的。”涟漪反驳道,老爷夫人盼这胎盼了许多年,怎么可能会在这当口混进灵猫香? “这话就奇了,你这丫鬟一口咬定左府没有灵猫香,可你家夫人偏偏是接触了灵猫香,这意思难不成是我们身上带着灵猫香?”冷眼旁观事态发展的周夫人忍不住开口,开玩笑,再不开口指不定这脏水就要泼到自己身上了。 周夫人这话一出口,得到了在场绝大部分夫人的附和。 涟漪眸光一闪,周夫人说出了她心中所想,可她只是个奴婢,在场众位夫人任何一个都可以要了她的命,搜身这种话她说不出口。可如果不搜身,无法确定是谁带来的麝香,她如何对得起夫人? 涟漪一咬牙,眸子里闪烁着坚毅,跪在屏风前面“:求王妃做主!” 长宁心中赞道,真是个忠心的丫鬟,而且很聪明,知道求在场身份最高的定安王妃出面。 定安王妃神色肃穆,视线扫过身后诸位夫人,半响才道“:本王妃就答应你。” 涟漪闻言,一直提着的心陡然一松,险些跪立不住“:多谢王妃仗义出手!” “行了,劳烦诸位夫人将身上佩戴的东西一应取下,交给花先生查看,为了以示公正,从本王妃开始。”说罢取下耳环钗子,连同镯子袖帕一应交给了贴身丫鬟。 周夫人和张夫人面面相觑,王妃都带头了,她们还能干看着吗? 周夫人没好气的说道“:还不帮本夫人取耳环下来?” 身旁的粉衣丫鬟连忙替她取下耳坠。 一时之间如鸣环佩。 长宁感受到身后两道灼热的视线,继续慢吞吞取着耳坠。身旁的花枝作势接过耳坠凑近长宁,轻轻说“:小姐,事情已经办妥。” 长宁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也不磨蹭了,将耳坠递给花枝就安静坐下。 将所有托盘依次放在花大夫面前的桌子上,丫鬟们又退回到了屏风后面,花枝擦了擦已经汗湿的手心。 因是女眷的贴身物件,花大夫并未用手直接拿取,而是往手上拢了一层帕子。 花大夫细细检查着托盘,突然停下了脚步,用筷子夹起绣帕,放在鼻翼下闻了闻,眉头皱成川字“:这是哪位小姐的绣帕?” 第三十三章 子嗣艰难的二小姐 发现了! 陈氏死死压住喉咙即将溢出的话,身后裴青衣却觉得隐隐传来的不安。 花枝将脑袋探出屏风,瞅了一眼花大夫面前的托盘,穆然睁圆了眼睛,惊呼一声,用手捂着嘴,挤出几个破碎的词语“:这…” 成了! 陈氏和裴青衣对视一眼,连忙低下头,生怕被人发现她们眼里的笑意。 “这不是二小姐的帕子吗?”花枝喘了一大口气,慢悠悠说道。 什么? 裴青衣身子一僵,浑身泛着冷意。 “放肆的丫鬟!没得冤枉二小姐。”陈氏最先冷静下来,她一把扯过已经完全呆了的裴青衣,挡在她身前。 周夫人笑得阴阳怪气“:二夫人,搞了半天原来是您家青衣啊!” 众夫人的视线落在裴青衣身上,纷纷在心里摇头。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这么狠毒呢。狠毒就罢了,大宅院里哪能没点弯弯绕绕,可你好歹聪明点,把事情办成还摘的干净才是本事,像这种又傻又狠毒的谁敢娶回家? “一派胡言!一个丫鬟的话不足为信。”陈氏厉声说道。 裴青衣也反应过来了,不动声色给抱夏使了个眼色,抱夏后退两步,转身朝屏风外探了探。待看清被花大夫特意放在一旁的绣帕时,一张脸变了又变,终是向裴青衣点了点头。 不可能! 明明是裴长宁的绣帕有问题!为什么出事的会是她? 此时像是心有感应,坐在前排的长宁侧着身子看了过来,楞了一下,这还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从这个二妹脸上看到端庄以外失控的表情,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逃不掉的,我会一点一点揭穿你的伪善! 简直是疯了,裴青衣也很奇怪,她居然能看懂长宁的眼神。 “二夫人这是在质疑老朽的医术了?”花大夫冷哼一声,不气道。“医书记载,这灵猫香也唤做香狸,人以作脍,生若北地狐生法,其气甚香,微有麝气。味久且浓,但凡用手触碰过这香,身上的香味十日不会消散。” 陈氏一时语塞,药是她亲手下的,她身上是否也有味道?她自然知道这花老头并没说错。能轻易认出灵猫香,这花老头医术不但不差,反而很好了。 可问题是,这药明明是下在长宁绣帕上,怎么会成了青衣出事? 定安王妃见陈氏总算消停了,这才开口道“:去请二小姐上前好好认认!” 应秋恭敬地立在裴青衣身侧“:劳烦小姐随奴婢上前一看。” 裴青衣双手拢在袖中,死死掐着虎口,隐约能听到指甲断裂的声音,一张俏脸煞白。 待应秋领着裴青衣走近,花大夫一手掩着鼻子,一副难以忍受的模样,“正是从这位小姐身上传来的味道!” 裴青衣心里咯噔一声。 只一眼她就看到绣帕上那颗芙蓉树下用金丝勾勒的她的名字。 “大胆抱夏!你究竟往帕子上动了什么手脚?”裴青衣转头狠狠给了抱夏一巴掌,恨声道。 裴青衣只一个转念就迅速冷静下来,不管这东西到底为什么跑到她身上,今日她绝不能与这东西沾上边儿,否则她苦心经营的名声就全完了! “小姐?”抱夏猝不及防被裴青衣扇了一巴掌,那一巴掌带着十足十的力道,打得抱夏身子一歪。 “你自己说!我的衣裳绣帕全都经由你手!若不是你动了手脚怎么会沾上这等污秽东西?”到底是陪伴自己多年的丫鬟,裴青衣也不忍再看,转过身去冷冷道。 长宁冷笑一声“:二妹可要查清楚啊,可别冤枉了自己的丫鬟。” 长宁也不得不佩服裴青衣,足够狠心。 灵猫香确实是她帮着送去锦云阁的,她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可万万没想到小姐竟然把事情算到她身上!抱夏苦苦哀求“:不是的!小姐,这衣裳是锦云阁送来的,不是奴婢一人经手的!” 蠢货!裴青衣心头暗骂,花老头已经说了,但凡接触过这香的十日味不散,而抱夏,确实碰过! “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怎么对得起马嬷嬷。”裴青衣一字一句轻轻开口,马婆子虽然早已被发卖出去了,可自己一句话她就得死! 声音轻飘飘落在抱夏耳里,她突然止住了哭声。 自己贴身伺候二小姐多年,早知小姐不如外表传闻一样的温婉柔静,可今日的情形让她明白,自家小姐的狠辣程度远超她的想象,若自己抵死不认,她娘真的会死! 再抬头,抱夏深深看了一眼裴青衣。 “奴婢知错了,奴婢日前心悸每日难眠,找的土房子就是去山上寻些香狸,奴婢不知这东西对女子害处那么大!” “抱夏,你是什么时候寻的香狸?”长宁淡淡地开口。 自己寻死,她也不必再救。 “是…五日前!”抱夏略加思索肯定道。 “哦…原来这香狸已在二妹身上五日有余…” 长宁说的云淡风轻,众夫人却是面面相觑,原本有属意待裴青衣及笄便上门提亲的夫人也是惊的说不出话。 这香如此霸道,左夫人才接触了不到半日就已险些小产。这裴二整整接触了五日,日后于子嗣上的影响不言而喻。 子嗣艰难的女子,未来还有什么指望? 裴青衣也已经意识到长宁的用心,狠狠瞪着长宁说不出口。 陈氏上前一脚踹在抱夏心口“贱人!你想清楚再开口。” 抱夏吃疼,身子缩成一团。 但脑子还是清明的,她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把裴青衣牵扯上“:不,是奴婢记错了!是方才!奴婢方才用的香狸!” 花大夫凑到裴青衣身边,半捏着鼻子闻了闻,阴阳怪气道“:这位姑娘莫不是当老夫是傻子?裴二小姐身上的气味若有若无,早几日就染上的气味。” 长宁端着茶笑而不语。 定安王妃皱着眉,她再傻也看得出今日这一出分明是大房二房之争,只是不知道事情为何出了差池,想来定是与长宁脱不了干系了。 殊儿啊!你可真不让娘省心! 也罢,既然是殊儿钟意的女子,自己便能帮就帮吧。 第三十四章 你拿什么来换? “花大夫,左夫人可有大碍?”定安王妃开口道。 “多亏裴大小姐及时给夫人用了药,现下已经将血止住了。”大夫捻须笑道。 长宁轻飘飘递了个眼神给花大夫,谢隐身子一僵。 这花老头正是谢隐假扮,前日长宁便嘱咐他寻好时机混进左府。真正的花大夫喝了桃花酿此刻还在裴府酣然入睡。 王妃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手段是厉害了点,但好歹心存善念。 长宁看出王妃严重的善意,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虽然止了血,但还是对左夫人的胎有了影响,我已经让人去取了针,稍后自会为夫人保胎。” 其实金针一支由她随身携带的,之所以现在不拿出来,她是想给左家一个警示,与二房同进退无异议与虎谋皮。她尚且不知道为何二婶会拿左夫人的胎来做文章,但总归能让两家有嫌隙是最好的。 就在这时,静立在一侧的裴青衣突然动了。 一步一步朝长宁坐的位置走过来,仪态天成,步步生莲。 “你以为这样就能毁了我?大姐姐,你真是天真。”裴青衣附在长宁耳边说着,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长宁端着茶听着,脸上波澜不惊。 远远看上去,就像亲密无间的姐妹说着闺房趣闻。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旁的夫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纷纷想要竖起耳朵,但无奈两人说完就错开了头。 秦氏和谢婉华就在长宁身侧,此刻也是听得一清二楚,双双瞪着裴青衣。 “大伯母不必如此。”轻笑一声,裴青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就算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要摆好姿态过完宴会。 裴青衣一坐下,身旁的夫人们纷纷避开。开玩笑,连大夫都说这灵猫香药效凶猛,她们虽然年纪不小了,可远远没到不能生的地步,自然得避着点。 不到一盏茶功夫,裴青衣周围除了陈氏再无旁人。而她似乎对眼前一幕并不放在心中,反而是歉意地朝众位夫人笑笑。 她打定主意,事已至此,她只能扮演被丫鬟陷害的可怜女子,激起这些夫人们的同情,将这事有可能对她产生的危害降低到最低。 众位夫人们也果然如她所想,见她如此,反而面皮上挂不住了,感叹道“:这等害主之人,二小姐还是莫要姑息了才好!” 张夫人看了一眼伏在厅里,身子微微颤抖的抱夏开口道“:这丫鬟说话颠来倒去,没一句实话,是得重重地罚。” 裴青衣见人提起抱夏,抹了抹眼角“:抱夏是府里家养的,自小就跟了我,今日也是误伤了左夫人。待夫人醒后,我定会请罪。” 谢婉华算是大开了眼界,从前对这裴青衣只是不喜,可今日之后就成了厌恶。 “你这二妹可真了不得。”她低声说。 谢家就从来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往日也从没见过如裴青衣这样变脸如此之快的女子,一时之间看得她瞠目结舌。 长宁只笑笑并不接话,她也很佩服裴青衣,另一种程度来讲这样能屈能伸,逆境之中还能寻找对自己最有利的路。如果不是前世,或许她会欣赏她。 但欣赏则矣,却是永远不可能同路的。 “老爷回府了,派小的来请王妃和诸位夫人先行移步花厅。”蓝衣小厮进门来禀报。 王妃颉首,率先站了起来,看长宁还坐着不动,问道“:丫头,你不随我们去花厅吗?” “稍后我会为夫人施针保胎。” 王妃拍拍她的手“:若是有什么事,派人去花厅叫我。” 这孩子她是真心喜欢,有魄力但心怀善念着实不错。 长宁套道“:多谢王妃。” 定安王妃的善意来的莫名其妙,她虽然给了傅殊药方,但也要了老参作为交换,定安王府并不欠她的情。 “我在这儿陪你吧。”谢婉华有些不放心长宁一个人留在这里。 “不用了,华姐姐。你还是帮我照看好我娘吧。”长宁靠在谢婉华肩头调笑道。 “好吧,那你记得等下去找我。” 左大人带太医进来的时候,厅里只有长宁一人,就连花枝谢隐都让她打发去了门口。 “你是?”左峰皱着眉看厅里淡然坐着的少女,不悦道。 “左大人,臣女裴氏长宁。” “裴家的小姐?请先出去吧!本官带了太医来给拙荆看诊。”自家夫人生死未卜,他好不容易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请来了太医,哪有空在这同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扯皮? “既然如此,那就请太医诊脉吧。”长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左峰眉头突突跳着,但也没有发作,只当长宁不存在,带着窦太医上前诊脉。 长宁之前趁乱给左夫人喂了止血丸,是以此刻左夫人并无大碍,只是腹中胎儿难免会有影响。若有她亲手为左夫人金针保胎,定能保胎儿顺利生产,可若是换了旁人嘛,怕谁也没这本事了。 她不急,总有来求她的时候。 窦太医在宫中专为妃嫔保胎,经验丰富。 此刻把着左夫人的脉,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半响终于收回手。 “窦太医,如何了?” 窦太医摇头“:夫人近日是否有用人参的习惯?” “没错,内子体弱且曾经伤过身子,这一胎怀相不好确实有服人参进补。” “糊涂啊!这人参乃是大补之物,夫人身体积弱已久,贸然服用人参一时之间确会感觉好很多,但实则却是耗光生气,虚不受补且夫人似是接触了麝香一类极凶猛的药材,恕老夫无能。”窦太医叹气道。 “非也,并非麝香,而是灵猫香。”长宁好心纠正道。 “难怪!竟是灵猫香,这药性更加凶猛了。”窦太医并不在意长宁指出他的错误,反而开口道“:这位小姐既然识得灵猫香可有法子替左夫人救治?” “法子自然是有的,端看左大人愿意拿什么来换?” 第三十五章 举荐宋烨 “满口胡言!”不是左峰看不起长宁,实在是这小丫头片子看着只比冰双大不了多少。连宫里的太医都没办法,她能有什么办法? “左大人不用这么急着下决定,我能否治好左夫人端看您是否出得起价。” 左峰双手负在身后,踱着步,来回走了三圈停在长宁身前“:你要什么?” 不管这丫头要什么,只要能救回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他都能给! 长宁并不回答,看了一眼窦太医。 窦太医僵在原地,用手摸了摸鼻子。好吧,他本来还想着这小姑娘若是真有法子还能留在这里偷学几手,眼下被人嫌弃了,他没好气道“:老夫先告退。” 走到门口,窦太医又扭回头,眼巴巴看着长宁。 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尊老爱幼呢,看不出自己不想走吗?怎么还不留他? 长宁笑着转开头,这老太医倒也有趣,只有一心向着医道的人才会有这么纯粹的心思。 窦太医见希望再次落空冷哼一声,甩着衣袖离开了。 “你到底要什么?” 提起正事,长宁敛起脸上的笑意“:不难,我想请左大人帮我安排一个人。” “谁?”左峰为官十几年,焉能不明白能让这长宁拿他夫人最筹码的人绝不会简单。 “宋烨。” “宋烨?这是何人?”左峰想破脑袋也没想起这宋烨到底是何人。 “他明年会参加春闱,是个学子。”长宁言简意赅。 “你希望我怎么做?”春闱的事他们兵部插不上手,他不明白能帮什么忙。 “我希望大人能帮忙举荐宋烨。” 大宁选官分科考和举荐,科考是贫寒学子入仕的唯一途径,每三年一次。但举荐是每位三品以上官员享有的权利,一年一次,举荐的人多半是官员的亲戚子侄。 今年左峰早已决定举荐侄儿。 左峰明白如果只是举荐一个学子就能换回夫人,这笔买卖怎么说也亏不了,可心里还是有个疑问“:为什么是我?裴家老太爷和裴大爷都可以举荐。” 宋烨是明明白白的裴家党,所以他出仕必得与裴家毫无关联,更有甚者她须得瞒着二房,所以裴家不能举荐宋烨。 当然这些是没办法跟左峰解释清楚的。 长宁笑的玩味“:听说我二婶为了给左夫人寻参可费了不少功夫。” 今日发生的事早有下人报给了左峰,此刻听长宁提起老参的事,左峰也止不住皱着眉头,要说一次是意外,哪两次呢? 可裴家二房向来与他走得极近,没有理由会乐意看到他无子。 “听闻二婶身边的嬷嬷善药理。” 长宁看左峰一副还不开窍的样子,索性直接抛出她的提醒。 “你的目的是什么?”左峰沉吟道。 裴家二房的事可以先放一边,可这小丫头巴巴来告诉他这些是想做什么?他是知道裴家大房与二房不睦的事的,难不成是来挑拨离间的? “您不是都猜到了吗?我是来挑拨离间的。”长宁顿了顿,打趣道“:当然,您若是认为贵夫人的安危比不上您与二房的利益,那就当我没说。” “一派胡言!”左峰脸皮有些挂不住,自己浸淫官场十数年,竟然轻而易举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清心中所思。 “您快些下决定吧,耽搁了这么久,左夫人怕是快撑不住了。”长宁并不在意左峰的怒气,只实话实说。 左峰咬咬牙“:你可知就算我举荐了宋烨,他自己若没有真才实学一样会被陛下厌弃!” 虽然三品以上官员确有举荐权,可被举荐人所任官职需要皇帝亲自考较学问后方能安排,这就是小殿试,也就是说即便有他举荐,可宋烨若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皇帝在厌弃宋烨的同时连带着也会嫌弃他。 “这就请您放心,宋烨的才学若是走科举的路子,前三名是有他的。”她并不担心宋烨的能力,她只是要赶在前世裴家被诛之前尽快让宋烨入朝。科举来不及就只能走举荐的路子了。 “这…”左峰有些心动,可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如果这丫头说的是实话,为何不走正经的科举路子反而要他举荐呢? 当今科考出身的官员大多看不起举荐出来的官员,认为对方是一群只靠着家族荫庇的纨绔子弟。 “您只需说应还是不应。”长宁站起身,也不看榻上躺着的左夫人,光凭气息上她已经能听出左夫人的生机越来越弱了。再耽搁下去,她也没把握了。 “这事儿我答应了!”左峰看出长宁似有离开之意,连忙开口。若只是举荐一个才学不凡的学子,对他并无坏处。 长宁点点头“:那就请大人先出去,派人守好这屋子,再将我丫鬟放进来。” 左峰听得直点头,他并不担心这丫头会害夫人,反正他早已打定主意,若是夫人出了什么事,他拼着跟裴家撕破脸也要把长宁留住。 长宁走近塌间,伸手替左夫人再把了一次脉。 万幸,还不算太晚。 长宁取出金针,长短不一共七十二枚。 这套金针还是从她师傅的藏宝阁里找到的,磨了好久才拿到的。 她将左夫人扶起来去掉外衣,抽出一根径直刺入小腹的神阙穴,针入一寸。 双眼紧闭的左夫人,右手食指无意识蜷缩起来。 再取一针,扎入左脚第二趾中的独**。 最后一针,扎外膝眼下四横指,胫骨边缘的三里足穴。 普通孕妇是不能针灸三里足的,这个穴位虽然是强健气血的,但同时也有活血化瘀的作用,稍有不慎便会导致胎动不安,甚至流产。 可左夫人不同,她身体本身就积弱已久,只能由长宁用内力护住胎儿,强行刺激三里足。这法子虽然听着凶险,但于长宁而言确却是难度不大的。 一刻过后,长宁才将针收起。 一直到回到观澜苑,花枝的脚还像是踩在棉花上,浑身软绵绵的。 “小姐小姐,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长宁斜眼睨了花枝一眼“:沉香,你来说说。” 沉香抿着嘴笑,行了一礼“:当日小姐特意让锦云阁的婆子用的一样的料子想来也是方便今日动手脚吧。” 花枝听得双眼一亮“:小姐做了什么?” “小姐提前准备好了灵猫香和做绣帕的料子,由谢七带回二小姐绣帕的样子,奴婢只是照着绣了一个,再由谢七换回去。” 花枝听得有些糊涂“:不对啊,绣帕若是换了,二小姐怎么会闻不出来呢?” 是啊,寻常来说确是如此,可她是谁?昆仑鬼医啊,有的是法子能遮掩绣帕上的味道。 花枝看两人不语,也知道是自己犯傻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衣裳呢?衣裳也换了吗?” 沉香和长宁对视一眼,乐不可支。 花枝跺跺脚“: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傻子,你还记得我当时给你的东西吗?”长宁笑着摇头,当日自己将龙涎香粉交给花枝,让她找机会撒在裴青衣的衣裳上。 “奴婢记得啊,龙涎香粉,还是奴婢亲手磨的呢。”花枝嘟囔道,不明白那么贵的东西干嘛要给二小姐用。 沉香看花枝还没开窍,索性接话道“:二小姐身上压根就没有香狸,那只是龙涎香的味道。” 啊?花枝愣住了,那二小姐岂不是冤死了? “可是,她们为什么分辨不出龙涎香的味道?”难道又是小姐做的手脚?花枝一脸膜拜地看着长宁,小姐太厉害了。 长宁没好气道“:你以为谢隐是干什么的?在场就他一位大夫,他说是香狸,哪位夫人还敢靠近?就是裴青衣她自己估计也被糊弄住了。” 花枝咂舌,谢隐这装模作样的功夫竟是连她也骗过了。 第三十六章 若先生为君,当如何? 一夜无眠,安排好宋烨的事,放下了心里的石头,长宁睡得很香。 次日长宁直到响午才睡醒,匆匆赶到城西。 赵文这几日正在陆陆续续收拾新铺子,旧书局里很多东西都已经是用不了了,得了信连忙收拾了一间干净屋子给长宁。 长宁到的时候宋烨已经喝完一盏茶了。 宋烨看着来人,猜不透这小姐叫自己来到底是什么事,只行了一礼便不再言语。 长宁这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宋烨,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一番,虽然眼前这人比梦境中稍显青涩,但眉眼中的清明一如梦中,饶是心中早有猜测长宁还是止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这大千世界果然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自己梦中所见定然就是真实发生的了。 “你叫宋烨?”长宁双眸明亮,含笑问道。 宋烨心中一烫,猛地错开视线,似乎心中某个地方被长宁点亮。 “是,敢问小姐找小生有何事?”宋烨有些不自在,他虽然并非出身大家却也知道,男女七岁不同席,自己是万万不能同陌生女子共处一室的。但在知道裴家小姐找他的时候,他却隐隐感觉他的机会到了。 “我听小芸说起先生在准备明年的春闱?”长宁说着,一双眼紧紧锁住宋烨的目光,她看到宋烨听到自己的话,眼中一闪而过的亮色。 有野心是好事,起码这样的人才能往上爬地更远。 “是。” “山间一猛虎,咬死恶贼数人,如何判?” 宋烨有些反应不及,略略思索,还是开口道“:大宁律法,杀人当诛,猛虎虽咬死的只是恶贯满盈的贼人,但理应处死。” “先生游历途经一县,县中瘟疫横行,城门紧闭,百姓死伤大半,活人出不去,救或是不救。救如何,不救又如何?”长宁紧接着开口。 这问题问得很犀利,宋烨皱眉思索片刻,还是沉声道“:不救。” 长宁听到答案挑了挑眉“:为何?”她以为天下学子多是悲天悯人的心肠,怎么宋烨倒是个异类? “一县人与一郡人,一州人,孰轻孰重?”宋烨不答反问道。 “先生大义。”答案虽然残酷,但却是最正确的做法。 “最后一个问题,裴家百年传承,为天下学子信仰。若先生为君,当如何?”最后一个问题才是重中之重,她需要确定今生的宋烨是否和前世一样心向裴家。 宋烨吓了一跳,环顾房内,确认房中只有他与裴小姐方才略略松了口气。 长宁看到他的举动心中放心了大半“请先生作答。” 宋烨皱着眉,以手扶额。 若他为君,必杀之! 长宁没有等到回复,也不着急,好整以暇地看着宋烨“:请先生作答。” 宋烨抬起头深深看着长宁,他隐约能猜到裴小姐今日所为的目的了,隐晦道“:裴家树大招风。” 长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裴家屹立百年,早已枝繁叶茂,想必当今圣上日日悬着心。”顿了顿接着道“:且裴家内里并非一团和气,二房虎视眈眈,筹谋数年。” “小姐需要小生做什么?”宋烨不傻,他知道若是没什么需要他的事,裴小姐不会与他说这些多。 “我希望先生能尽快入仕。” 宋烨苦笑道“:小生还在准备明年的春闱。” “若是先生不介意,我会请人举荐先生直接入朝。” 这是宋烨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眼前这位裴小姐,虽然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但他无理由的相信她能做到。 “举荐?”宋烨皱起眉,他是知道的,大宁三品以上官员都有举荐权,可举荐的人多半是这些人的直系子侄,像他这种出身从来没想过。 “先生可是不愿?” “非也,我想请问小姐为何选中我?”宋烨终于将心中的疑问抛出。 长宁笑的肆意,半开玩笑道“:我说是上天给我的预警,先生信吗?它告诉我先生会是裴家的贵人。” 宋烨讷讷站在一侧,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长宁,耳根微微有些发红。 “这些日子你先安心在家,稍后兵部侍郎左大人会派人接你。”顿了顿“:我希望先生日后若能站得更高,能设法多为裴家周全。” “嗯。”面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宋烨也不敢抬头,低低的应了。 长宁看得好笑,却不敢再逗他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叫小芸告诉我。她虽然在裴府做活,每日也可回家住。” “多谢小姐。” 长宁和宋烨一前一后回到大厅,赵文正在门口招呼伙计将新打的柜子搬进去。 “小姐,您要回去了吗?”赵文一脸喜色,最近他的状态一扫从前的颓靡,每天都过得很忙碌,书局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好起来。 长宁点点头“:书局快开业了吧?” “是,我已经找好了戏班子了,是外地进京的戏班子,底子很干净。” “戏本子你看了没有?” “看了!写的真好,小姐可知是何人写的?” 长宁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罢将视线投在花枝身上。 赵文目光灼灼地看着花枝“:花姑娘可真有本事,写的真好!”语气里有真心实意的钦佩。 被赵文这样注视着,花枝有些不自然地红了脸“:都是小姐让我写的...” 昨日回了观澜苑小姐就让她将昨日左府发生的事写成了话本子,今日正好带来书局。 “你抽空,让戏班子的人照着这个话本子排,先排一段。”长宁眯着眼,慢悠悠说道。 啊?赵文花枝没想到,小姐竟然敢直接让戏班照着排。虽然话本子里人物的名字都是不同的,可要是被昨日也在左府的夫人小姐们看到可怎么办? 花枝有点担心“:小姐...” “你们别担心,只管排就是。”自己找戏班子最初的目的就是想将二房的事排成戏,一出一出地唱! 宋烨在身后暗自咂舌,这裴小姐果然非比寻常。 长宁带着花枝走在街上,经过回春堂,突然问起“:你可知那日我们在回春堂门口遇到的孩子在哪?” 今日去书局并没看到那个自称大宝的孩子,长宁皱着眉,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人? “奴婢听谢七说,小宝病的严重,大宝还在照顾妹妹。”说起大宝,花枝还有些心虚,当初还真以为大宝是个小骗子,没想到谢七带回来的消息是真的。 “嗯,那等下你和谢七再去一趟,帮我带点药给他们兄妹。”长宁似是看出花枝所想,开口道。 “是!” 第三十七章 父女交心 长宁回到观澜苑的时候,沉香正立在门口等着,见长宁花枝回来连忙迎上去“:小姐,老爷来了。” 昨日就知道陈氏并不会善罢甘休,这过了一日也够她们折腾了。 果然,裴子文一见长宁就叹了口气“:宁儿,今日你二叔来找我了。” 长宁行过礼就坐在下手“:二叔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你糊涂啊,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下毁了青衣的名声呢?”裴子文长叹一口气,无奈道。 事实上裴子文并不相信女儿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来,但迫于兄弟情分还是只得来问问。 “父亲,你可知若不是女儿提前做好了准备,今日被害的名声扫地的人就是我了。”长宁冷声道,她对父亲的感情并不如母亲深厚。 前世裴家出事,父亲难辞其咎。同在裴家,二叔行事不可能天衣无缝,但凡父亲有一点上心也不会直到御林军上门了才知道裴家出了内贼。 裴子文闻言沉下脸“:到底是怎么回事?”来之前二弟只是说宁儿有些桀骜,和青衣不太处的来,闹了些误会,想来是在昆仑待久了的缘故。 虽然之前夫人给他提过醒了,可在他看来二弟只是主见大,并无其他不妥。青衣与宁儿的事想来也是闺中姐妹小打小闹,怎么现在这么一听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锦云阁送来的衣裳绣帕全都染着灵猫香,味道之醇厚,没有三五天染不成那样。”长宁冷笑,这就是亲人,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前世害死裴家二百八十七人,今生又来污蔑她,真当她是泥捏的没半点脾性吗? 灵猫香是什么,裴子文已经听二弟说起了。就是因为知道是何种腌臜东西,他才会忍不住来观澜苑问问。 但一想到这些东西差点用在了宁儿身上,他还是止不住的胆寒。二弟妹胆子真这么大? 裴子文霍然起身,宽大的袖摆带得茶盏倾翻,茶盖掉到地上,在地上打起了滚。 “父亲若是想去找二叔大可不必,他们不会承认的。”二房的态度在昨日就已经摆出来了,一切都是抱夏的错。是丫鬟私自用了香狸,连带着将气味染在了衣裳上,与他们何干? 裴子文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怒气散去不少。宁儿说的对,二弟那样精明的人怎么会承认? “宁儿...为何会这样?”裴子文语气艰涩,他想不明白,裴家是他们三兄弟的裴家,都是一家人,为什么会出这些腌臜事儿? 这话答非所问,可长宁却是听出来了,父亲总算还有救,只要父亲能堤防住二叔,前世的事就没那么容易再来一次。 “谁知道呢?贪如火,可燎原;欲如水,可滔天。总归离不了这两字。”长宁老神在在地说道,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父亲可知二叔在朝中与谁走得近?” “二弟在朝中与兵部侍郎左大人走得挺近,别的为父也没太注意。”裴子文皱着眉,这样仔细一想,他像是从没了解过自家二弟,竟然连他素日同谁交好都说不出来。 长宁抽了抽嘴角,她总算是知道母亲那样天真的性子为何还能当裴家大夫人了。“那与诸位皇子呢?” 诸位皇子?裴子文摇摇头“:除去朝上的事,寻常没见二弟与哪位皇子走得近些的。” 话刚说完,脑中灵光一闪“:对了,前些日子二弟曾去五皇子府上鉴画。”裴子文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似乎小题大做了。鉴画而已,二弟是书画大家,于画作上自然是有很多见解的。听闻五皇子也爱画,想来二人只是志趣相投。 长宁摸着下巴,又想到了二叔书房的密室,里面那些书画古玩。 难不成,这些都是搜罗给五皇子的? “没有那么简单,父亲可知吏部侍郎的俸禄如何?” “正二品不过每年七百二十三石。”裴子文若有所思。 “就是这区区七百二十三石,怕还买不起二婶身上那件夜光锦做的衣裳吧?”二房没有自己的产业,二房所得除了每月公中发出的月钱就只能靠二叔的俸禄。 裴子文不清楚夜光锦的价值,可长宁是知道的。 她曾听师姐说过夜国夜光锦是最珍贵的料子,夜光锦面上如有一层光华流转,越到黑夜,光华越盛。数百绣娘一年到头所得不过两匹。 “换句话说,能穿得起夜光锦,身家不会少于百万两。”长宁并没夸大,事实上当日密室里的那些箱子除了真金白银,其他的书画文物是没办法估算的。 “这不可能。”裴子文直觉不信,在他眼里二弟只是有主见了些,并没有贪污受贿的毛病。 长宁一阵无语,要怎么跟父亲说?难道要说那晚顺走二叔银票的就是她?那她还不被父亲念叨个没完? “据我所知,诸位皇子都已成人,皇帝老矣,储位未立,二叔这个时候公然出入五皇子府。这落在别人眼里会怎么想?”看父亲似是听进去了,长宁继续道“:旁人只会只会以为是裴家的选择,而非二房的决定。”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子文当然清楚,这个时候与成年皇子过从甚密是大忌。 “那依你看该如何?” 依她看?依她看最好是分家,可长宁知道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二叔做出了对裴家不利的事,分家一事还是只能想想罢了。 “希望父亲能提醒一下祖父,裴家的招牌可别砸在二叔手里了。” 裴子文沉吟不语。 “父亲可还记得先帝在世时的史家之乱?” 史家之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当年追随开国皇帝的傅史两家,何等荣耀。延续至先帝时期,史家家主与太子过从甚密,被先帝疑心其谋反。 史家最后被按上了通敌叛国的名声,连同出嫁女及门生故旧共七百余口人满门抄斩。 那样显赫的家族一夕湮灭在帝王的疑心里,何况裴家?失了清正刚直的名声,裴家又能走多远? 提及史家,裴子文神情凝重起来。 是了,当年的史家可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第三十八章 雍州有异 日子不紧不慢的滑过,左府事情之后二房就陈氏就消停了下来。 今年上京的夏日来的格外早些,才六月初的时候,外面就响起了蝉鸣。 观澜苑里,花枝有一搭没一搭的一手扇着风,一首插着腰“:小姐,这蝉也叫的太厉害了,奴婢去找人粘了去吧。” 长宁坐在窗边的贵妃椅上,捧着本书,正细细看着。 闻言抬起头,眼中藏着笑意,嗔道“:怎么没见沉香喊受不了?” 一旁的沉香从食盒中取出两盘荔枝“:奴婢还好,不过也真是奇了,这才六月就已经热起来了。” 长宁前世也是这样认为,可后来天气实在太热,以上京以南的雍州为首闹起了旱灾,百姓颗粒无收,活活饿死数百人。 雍州的知州马通明适逢三年一次的升迁考核,若是旱灾的事情传扬出去,他苦等三年的机会必会落空,是以隐匿不报,只想着能拖过升迁,甚至亲自斩杀了一名要上京告状的百姓,这一斩逼得百姓纷纷出逃。不过半月的时间,诺大的雍州几乎成了一座空城。 落草为寇者,不在少数。 想着长宁便出了神,前世的旱灾到最后裴家搭了两个粥棚每日轮番煮粥。 想来也是因此招了皇帝的忌讳。 今生这样的事不能再重演了! “沉香,你去叫小芸来。”宋芸一直在院子里修建花草。 “小姐,您叫我?”宋芸一身浅蓝色衣裳,快步从院里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剪子。 长宁指了指身边的空位“:坐下吧。” 宋芸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手,依言坐下,但却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身体紧绷。 长宁也不勉强,总要一步一步来。小芸与花枝不同,花枝同自己一起长大,没有那么多主仆之分,可小芸不同。 “你哥哥现在可好?”长宁合上手中的大宁志,索性也不看了。 提起哥哥,宋芸眼睛一亮,小脸上挂着明显的感激“:哥哥很好,已经过了小殿试。听说陛下对哥哥很满意,将哥哥分去了户部。”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从五品户部员外郎,可也是之前从来没想过的好事了。 长宁点点头,她对宋烨的才学也很有信心,只要能将宋烨送入朝中,他会找到自己的位置。 沉香从门外走进来“:小姐,三老爷回来了。” 自己在闺中出入不便,只能将买粮的事交给三叔,算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前世八月的时候百姓吃空了粮食,粮商坐地起价,算算时间,雍州之事也在八月。 今生已经提前知晓事情走向的她,无奈重生回来时已是三月,顺走了二叔的银票,就全给了三叔出去买粮。 买粮这事也是有讲究的,不可在同一地方买得过多,一样会引得粮价上涨。 因此三叔此行兜兜转转跑遍了大半个上京。 “宁儿,你买这么多粮食干嘛?”裴子业黑瘦了不少,但眼神更有神了。 “救命用的。”长宁神秘兮兮说道。 没错,是救命用的。 救的是上京百姓的命,也是裴家的命。 裴子业挑了挑眉角,不置可否“:那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你哪来的这么多银票?” “咳,三叔,你侄女儿我可是江湖人称的昆仑鬼医,我做的药一向是千金难求的。”长宁说得轻巧,可心中却万分悲凉,她从前还真没将黄白之物看在眼里,要是早知有今天,她悔不当初啊,她赠医施药一向很随缘。 看得顺眼,分文不取。要是看不顺眼,千金也难求一贴药。 裴子业哭笑不得,将采买粮食的名册递给长宁“:可那么多粮食,放在那里呢?”整整一百万两银子,全部买了粮食,要是全部拉回裴家也太显眼了些。 “听说三叔与宏悲寺的慧能大师私交匪浅,不如将粮食拉去宏悲寺吧。”长宁一手翻着册子,一遍看下来咂舌道“:雍州的粮价已经这么高了吗?” 雍州是这次旱灾最严重的地方,长宁可以从粮价上直接看出雍州此刻的情况,想来也是不容乐观。 提起雍州,裴子业敛了笑意“:雍州很奇怪。” 长宁点头,却不言语,她也想听听三叔的看法。 “其他州府都是酉时下钥,可雍州每日申时不到就下钥了。”裴子业皱着眉,想了想还是继续开口“:我在雍州呆了三日,被查了两次文书,街上每日都有府兵巡逻,来往盘查极为严格。”幸亏他提前做好了文书,否则还真是很难在不扯出裴家的情况下安全从雍州走出来。 长宁凝神,这才六月,雍州就已经出事了吗? “三叔可有问过栈掌柜?” 裴子业摇头“:问过,掌柜的意思是让我别多管闲事。” 三叔此行用的是化名,也是个外乡人,想来掌柜的也觉得说了无用。 长宁了然,想必这会雍州必是将将乱起,百姓虽然不忿,但也还没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长宁不在纠结这一话题“:多谢三叔走这一趟了。” 裴子业摆手“:这事真不让大哥知道吗?”他不明白侄女拿这么多粮食来干嘛,同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大哥。 裴子业觉得自从侄女回家,自己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长宁嬉笑着递给三叔一盏茶,才一本正经道“:这都是我的私房钱,没必要告诉父亲,省的他心疼。” 裴子业听到这避重就轻的回答,只无奈的叹口气,侄女儿大了,管不住了。 想当年长宁刚出生的时候,那么小小的一坨,多可爱啊,哪里像现在,分明年纪不大,打起太极来一套一套的。 “三叔与户部周侍郎关系如何?”长宁知道,三叔虽然并未入仕,但凭借着裴家的清正之名和自身的才学同样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与多位大人交好。 但这交好并非为皇帝所不容,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三叔深谙其中门道。 裴子业闻言挑起眉头“:你这丫头有什么打算吗?” 长宁笑得谄媚,一双水眸熠熠生光“:我有一位友人正巧就在户部。” 裴子业没好气的哼道“:怎么着?宁丫头这是想为你友人徇私?” 长宁撇了一眼三叔,若是没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八卦,自己还真要被骗了,端的是一身正气的样子。 裴子业见长宁没上钩,换了一副口气“:丫头,你快说说。” “哎,三叔可听过我师父的占卜之术?”长宁没好气道。 三叔可信,可眼下并非最好的时机,自己即便要说也不能直言重生之事,借着师父占卜的名头最好不过。 提起东阳道人的占卜术,裴子业不疑有他,只是蹙眉道“:莫非这宋烨未来有什么大造化不成?” 长宁点头“:正是,只是此事却是事关裴家存亡,眼下您可能不信。” 宋烨,裴家,生死存亡,这些词在裴子业脑中串联起来,但仍没明白。 “三叔且安心,雍州即将生乱,请三叔说服周大人即刻将宋烨派往雍州,便宜行事!”最后四个字,长宁咬的极重。 裴子业深深的看了一眼长宁,事关裴家存亡,他相信侄女儿不会毫无作为。 既然现在说不得,那总有能告诉他的时候。 宋烨现下不过从五品的小官,对上五品雍州知州马通明,在身份上并不占便宜,可好歹是京官,具体怎么做也是在考验宋烨的能力。 她既然要用他,必得相信他! 第三十九章 鲁家班 鲁家班本是外地游走戏班,没有固定的居所,走一处唱一处,接的堂子也多是稍微有些闲钱的人家,逢年过节会请他们唱上几场。 这样的情况在他们这次来上京就发生了变化。 谢家老夫人最爱听戏,听孙女说起上京来了个鲁家班,花旦唱腔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就将鲁家班请进了谢府。 这一唱,就唱了一天的功夫。 说来也奇了,这鲁家班唱的只有一出泯恩记。 “兀那贱婢,休得狡辩。”台上青衣花旦一甩水袖,眼角眉梢皆是凉薄“:该当处死。” “二小姐,奴婢冤枉啊!”地上一素衣花旦,作丫鬟打扮,口中咿呀呀道。 “祖母,大哥,这出戏怎么样?”谢婉华一直在打量祖母的神色,开口问道。 谢老夫人抹着眼泪,一双眼还紧紧盯着戏台不肯移开“:这二小姐真是个黑了心肝的东西,陷害长姐不成,弄得自己子嗣艰难,还栽赃到丫鬟头上,着实可恶!” 一旁的谢祁弈无奈的抽抽嘴角,自己从不爱看戏,咿咿呀呀的听着属实心烦,可这次为了师妹的事也是出了大力了。 附和道“:是吧,我也觉得这出戏特别好。” 谢婉华捂嘴偷笑,当初她第一次听的时候可吓坏了。她真是低估长宁的胆子了,竟然还真就叫了戏班子排出来,还真别说,确实是有模有样的。 就这一出泯恩记,鲁家班整整唱了三日,待到第三日收拾好行头,刚出谢府大门,转头就被定安王府的人请走了。 原来是定安王妃听小叶子说谢祁弈与长宁是自小长大的师兄妹,这两小无猜最容易生出情愫,自家儿子这会还没捋明白,等想清楚了可就晚了。 于是定安王妃不能让长宁只记谢家的情,同样不能少了她定安王府。不就是捧着这出戏吗?这有何难? 谢家唱三日,她傅家唱十日! 接下来的十日里,定安王府中门大开。 上京城中有头有钱的人家都接到了定安王妃的帖子,诸位夫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和定安王府攀上交情的好机会,纷纷带上女儿欢欢喜喜赴宴去。 夫人中不乏有当天参加了左夫人寿宴的人,听到这熟悉的剧情,一时之间也摸不准这是王妃刻意安排的还是纯属巧合? 不到半月,鲁家班和泯恩记声名大噪。 平秋苑里, 裴青衣面沉如水,静坐在一侧。 陈氏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掷出去,茶盏应声而碎。 一旁的桂嬷嬷心中一颤,这可是老爷最喜爱的异毫盏,就这么给摔了。 “到底是谁?如此大胆!”陈氏恶狠狠道。 这一说话,牵动了嘴角的燎泡,一时间疼得她龇牙咧嘴,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还能是谁?”裴家大小姐,竟有这样的手腕,裴青衣冷笑一声“:可不就是我那好大姐?” 左府那日她就隐隐感觉中了那贱人的诡计了。仿佛一进左府事情就脱离了她们的掌控了。 “贱人!”陈氏喝道。 桂嬷嬷看陈氏狰狞的脸色,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去观澜苑撕了大小姐。 裴青衣冷冷地看着陈氏,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要不是母亲说这事不让她插手,她怎么会被一盆污水泼到现在? 现在好了,什么青衣花旦,什么黑心肝二小姐。这不就差明摆着告诉别人就是她裴二小姐青衣吗? 真没用。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裴青衣实在不耐烦看自家母亲这幅倒霉样子。 大哥裴子建与她一母同胞,年纪轻轻就拜在了云麓书院书长门下。 大房三房无子,裴子建是裴家小一辈最有潜力的小辈。等到老爷子百年,这诺大的裴府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提到爱子,陈氏缓和了表情“:三日前来的信,说要十月底才能回来。” 十月底?这才六月,等大哥回来,这上京早就没了她的容身之地了吧。 裴青衣有些烦躁的拨弄刚染好的豆蔻“:母亲,你催一催大哥。” 陈氏有些不乐意,她知道女儿的意思,可自己儿子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怎可整日陷于后宅妇人的阴私算计里?没得说出去让人笑话。 裴青衣看出了陈氏的不情愿,冷哼道“:若不是你将事情办砸了,我此刻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外面已隐隐有风声隐射她就是泯恩记中的狠毒二小姐了,她近日连门都不敢出,再这样下去,她的名声全完了。 狠毒,子嗣艰难,任何一个名声都足以毁掉她苦心经营的名声。 陈氏也知道这些,当即发狠道“:该死的小贱人,这样恶毒,青衣这事我来解决。” 裴青衣冷笑着打量了一眼陈氏,目光落在陈氏近来微微圆润的脸上“:你来?” 话里的不屑刺得陈氏面皮微微发红。 “行了,母亲。我知道您是怎么想的,可您别忘了,若是我毁了,大哥能得了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用我来教您吗?” 陈氏也知道裴青衣说的有道理,于是也答应了尽快叫儿子回来的事。可在此之前若能将裴长宁先行解决掉,也是美事一桩。 “我知道了,可子建再快怕也要耽误一个多月,那这段时间我们什么都不做吗?” 裴青衣睨了陈氏一眼,她也不愿意等那么久,若是有什么办法能直接解决掉裴长宁,自是再好不过,轻笑一声“:祖母病了,咱们该想个法子为祖母祈福...” 陈氏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思索片刻,目光一亮,一条毒计浮上心头。你毁我青衣名声,便拿你的来还! 这一次,她要让大房的小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裴青衣提醒道“:若真要出手,就别再跟上次一样了,娘可向舅舅要些人。” 裴青衣看陈氏似有所悟,心头冷笑,面上却是轻轻柔柔地唤道“:桂嬷嬷。” “老奴在。”桂嬷嬷本来立在一侧,冷不丁听见裴青衣喊她,明明是温温柔柔的声音,她却凭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还不将地上这些收起来。” “是。”桂嬷嬷松了口气,就收拾起来。 退出去的时候,桂嬷嬷悄悄抬起余光看了看裴青衣。 裴青衣似有所察,明明是一双极美的眸子,满含春情,眼角微微上挑。可此刻看在桂嬷嬷眼里却觉得话本子里的女鬼也不过如此。 桂嬷嬷连忙一个激灵,率先别开眼,退了出去。 第四十章 青衣小姐 上京的风向变了,鲁家班从定安王府出来就邀约不断,今天户部侍郎夫人的帖子,明天御史夫人的帖子,行程排的满满当当。 起初诸位夫人还好奇能得定安王府和谢家的青睐,这出泯恩记是否有其中深意。 可在定安王府看完一整出,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于是只得将鲁家班请回家中慢慢唱。希望能借此看出傅谢两家的深意来,可夫人们还是误会了。 其他游方戏班眼红鲁家班从他们中间一跃成为上京各府邸的座上宾,纷纷也偷偷将泯恩记排了出来,专门去上京各大酒楼搭台唱戏。 于是上京上至定安王妃下至酒楼中的洒扫厨娘都见识了二小姐的狠毒,因那扮二小姐的花旦常着青衣,人们直接唤做青衣小姐。 一时之间整个上京都在讨论青衣小姐。 望江楼 一楼大堂内,人们正在看着泯恩记,明明是早已看过的戏码,可人们的兴趣依旧很高。 台下一中年男子,狠狠地呸了一声,愤愤道“:这黑心肝的小蹄子,不得好死!” 身边有人附和道“:就是,这样狠毒的心肠死了算了。” 一旁不知是那家的蓝衣小厮凑上来“:我可听说这戏里排的都是真事儿!” 一群人闻言将那小厮围了起来,七嘴八舌。 “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青衣小姐究竟是何人?” 小厮颇有些自得,压低了声音“:裴家你们知道吧?” 先头那中年男子问道“:上京裴家?” 小厮啐了一口“:当然是上京裴家了。” 众人齐齐点头,上京裴家谁不知道?难道这事与裴家有关? 有人快人快语“:不可能吧。” 小厮见有人不信,愤然道“:你们还别不信,这事是听我家老爷提起的。就是裴家二房的小姐,行二,名青衣。” 全场哗然。 小厮见众人一脸吃惊的样子,清了清嗓子“:这戏文里的长姐就是裴家前几月才回来的大小姐。” 在场有年纪大些的人还记得裴家大小姐三岁就去了昆仑的事情,一时间无不在为裴大小姐抱不平。 “大小姐真命苦,好不容易治好了腿回家,还被隔房妹妹陷害,哎!” 小厮见该说的都已经说出去了,也不耽误,悄悄猫着身子走去了二楼。 “主子,都办妥了。”谢隐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笑着道。 屏风后隐隐可见一少女身形“:辛苦了。” 少女走过屏风,清丽无双。 正是人们口中的可怜大小姐。 “不辛苦,不辛苦。”谢隐狗腿道,原来跟在主子身边这么过瘾,又能扮大夫又能扮小厮。 花枝看谢隐的样子来气,撅着嘴“:看把你能的!” 眼看谢隐正要瞪眼,长宁岔开话题道“:谢暗那边怎么样了?”赵伯年纪大了,自己将谢暗送过去帮赵文打理书局去了,眼下书局快开业了,正是忙碌的时候。 想起每日谢暗回来抱怨他好歹也是名暗卫,现在沦落到天天搬东西真是大材小用。 谢隐低着头闷笑“:书局已经准备好了,还请主子挑个时间好开张。” 长宁闻言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谢隐“:还要再麻烦你走一趟,去宋府将这信交给宋烨。” 自从宋烨被左大人举荐了,过了小殿试,就被安排到了户部,虽然只是从五品,但还是分得了一个小院子。宋家人口简单,只兄妹二人,倒也够住。 花枝奇道“:正好小芸待会也要回去,为何不直接给小芸呢?” 关于宋芸,长宁很愧疚。前世因为裴家的缘故,害的宋芸过早香消玉殒。 她能给宋烨机会做他想做的事,可对于宋芸,她只希望这一生再也不要将她牵连进裴家的事了。 但这些都是没办法说出口的,长宁打趣道“:你这是心疼谢隐?” 长宁只是随口一说,花枝闹了个大红脸,目光闪烁“:小姐又打趣奴婢。” 长宁含笑不语,花枝跺跺脚就准备跑出门,临出门看谢隐还傻愣愣地站着,嗔道“:傻子,还愣着干吗?还不快去给小姐送信!” 谢隐猛地回过神来,用手挠了挠后脑勺傻笑着将信接过来“:诶,属下这就去。” 说罢不敢看花枝,低着头就要往外走,许是太过心不在焉,谢隐砰地一声撞上了门框。 长宁看着谢隐耳根可疑的红晕,笑得乐不可支。 谢隐听到笑声,头埋得更低了,脚下运了力,直接从二楼跃下。 楼下响起一阵惊呼。 花枝愣愣地看着还半敞着的门口,这家伙是害羞了吗? “还愣着干吗?人都走远了。”长宁揶揄道,自家小丫头这是少女怀春了吗?凭心而论,花枝与谢隐还是挺般配的,两人性子都是这么跳脱。 花枝涨红了脸“:小姐误会了。” 长宁看她实在羞得不行,便止了话头。 “近来二房怎么样了?”长宁想起似乎从左府回来以后二房就老实了,也没见主动来观澜苑找过麻烦了。 花枝听长宁提起正事,收敛笑意正色道“:沉香说并无异常,只是二小姐那边很少出门了。” 从左府回来以后自己就让沉香去盯着二房,虽然自己并不确定沉香是谁的人,但沉香肯定是有问题的。所以在没查出她背后之人到底是谁之前,长宁并没打算将沉香接回。 上京大家的闺阁女子每月便会小聚一番,抚琴斗诗。长宁还在昆仑之时,裴青衣一次都没有缺席过,她的才女之名最早便是从这些聚会上慢慢传扬出去的。如今连小聚都不去了,想来是知道泯恩记了。 长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话头一转“:近日沉香可有见过别的什么人?” 并非长宁多心,实在是沉香这样冷静又懂医理的人并不多见,尤其她还能知道灵猫香。 “小姐...沉香真的有问题吗?”花枝有些纠结,虽然与沉香相处不久,可自己也是真心将沉香当做朋友的。她实在不敢想象,若是沉香是细作该何以自处。 长宁看出花枝的想法,也不勉强她“:沉香有没有问题,我也不知道。所以花枝,你帮我看紧她,若是有什么异常记得告诉我。” 花枝只是舍不得沉香,但是并非不知轻重,见长宁这么严肃,一时也咬牙回答“:小姐放心,我一定看紧她。” 第四十一章 专治不孕! 老夫人病了。 长宁接到消息的时候,立刻去了福寿堂。 可人刚走到福寿堂的花园就碰上了刘嬷嬷,多日未见,刘嬷嬷鬓角添了几根银丝,连声音也不如往日响亮了。 刘嬷嬷一见长宁到了,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行完礼后就微张着嘴,似有什么话想说。 长宁眼尖,眼见陈氏带着裴青衣从花园另一侧过来。轻轻扶起刘嬷嬷,冲她微不可闻摇了摇头。 看懂了长宁的眼色,刘嬷嬷将话咽进肚子里。 “哟,这不是宁姐儿吗?又长高了不少。”陈氏笑吟吟,一手拉过长宁的手。 “大姐姐安好。”裴青衣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细声细气地开口。 “二妹妹好。”长宁懒洋洋地将手伸回来。 陈氏手中落空,右手虚虚停在半空,正要做抚摸状,着实尴尬“:咳,宁姐儿是来看老夫人的吗?” 裴青衣依旧腼腆文静的样子,站在陈氏身后。 长宁一阵无语,似笑非笑“:来这福寿堂若不是看祖母的,难不成还是来看戏的吗?” 提到戏,裴青衣嘴角抿了抿,眼中飞快闪过些什么。 长宁看陈氏似还要开口,略略行了个礼“:不打扰二婶和二妹妹游园了,我先进去。” 说罢,径直走出花园。 “小贱人,好不知礼数!”陈氏越想越气,自己今日主动示好,长宁还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像是做晚辈的? 裴青衣冷冷看了一眼陈氏,果然愚钝不堪,这样的蠢货真能除掉裴长宁? 想着便径直抬腿,口中道“:你要是再耽搁,真成游园了。” 家中长辈病着,她还到长辈园中游园?这不是要给她按个不孝的名声吗? 好个歹毒的小贱人。 陈氏一激灵,顾不上咒骂长宁赶紧跟了上去。 陈氏进到老夫人卧房的时候,长宁刚好给老夫人把完脉,正在提笔写着药方。 “大姐姐也会看病吗?”裴青衣尾音上扬,一派天真烂漫。 长宁心中咂舌,她快吐了,怎么会有这么能装的女子? “二妹妹说的是,我在山中岁月向来与医为伴。”长宁说得意有所指“:不如让大姐姐来为你看看?毕竟这可关系到你的未来啊。” 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裴青衣小腹上,语带可惜。 裴青衣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多谢大姐姐好意了,妹妹没事。” 陈氏看裴青衣似是受了委屈,一把将裴青衣扯到身后,力道太猛扯得裴青衣一个险些跌倒。 “噗。”长宁捂着嘴,上下打量了一下陈氏,好么,果然是长壮实了,这两个月看起来没少补着,许是补得太过了,嘴角都长了燎泡了,身形也比往日魁梧了。 这光看背影,说是二门粗使的婆子都有人信的。 “二婶,您最近是否感觉头昏脑涨,胸腹闷胀?” 陈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长宁仔细端详了陈氏片刻,摇了摇头,叹息不语。 “到底怎么回事?”陈氏有些懵,上个月定安王妃邀请她去听了泯恩记,回来就气得病倒了,难道是留下了什么疑难杂症?这样想着,陈氏不禁有些后怕。 “二婶您阳气阻遏,阴寒内停,气机壅滞。”长宁顿了顿,看陈氏脸色越来越白,嫣然一笑“:俗称,补得太多了。” “咳。”花枝刘妈妈低着头闷笑,大小姐实在太坏了。 “你!”陈氏气得脸皮直抽抽,近来隐隐发胖的脸鼓起,越发像个癞蛤蟆了。 “二婶别动怒,侄女儿说的都是真的,您别不信。” 陈氏一把甩开扶住她的桂妈妈,正要呛声,只听裴青衣轻轻道“:娘还是先看看祖母吧。” 陈氏一顿,本来满心的怒火似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灭,瞥了长宁一眼,才走近塌间。 “大姐姐口齿伶俐,一如往昔。”裴青衣看着躺在榻上的老夫人,却是对着长宁道。 “妹妹谬赞了,姐姐不才,对妇人方面的疑难杂症颇有些心得,当真不要姐姐替你看看?”长宁笑得见牙不见眼,戳人痛脚,实在爽快。 裴青衣拢在袖中的指甲死死掐住虎口,太阳穴突突跳着,每次面对长宁,她引以为傲的忍耐都濒临崩溃边缘。 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裴青衣飞快的扫了一眼长宁又赶紧将视线错开,可笑得这么欠揍的笑脸人,她快忍不住了! 一口一个妇人之症,她还未出阁呢! “大姐姐说笑了,青衣没病。” “哦,瞧我这记性。”长宁拍拍头“那二妹妹要药吗?我的药专治不孕。” 裴青衣憋着一口气,始终吐不出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终还是拂袖离开。 长宁挑着眉看着裴青衣的背影,娉娉袅袅,绰约多姿。就算是怒极而去,依然美得摄人心魄。 可惜,美则美矣,美人实在是不禁激。 长宁转过头,对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就出去了。 刘嬷嬷收到长宁的眼风,依旧眼观鼻鼻观心。 半响才轻轻摸了出去。 福寿堂中有个小花园,花园里立着一座凉亭,是专供老太太赏花时用的。 此刻长宁立在亭中,百无聊赖地眺望远方,花园里已响起了蝉鸣。 “大小姐。”刘嬷嬷走上前来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方才你想说什么?” “大小姐,奴婢昨日起夜,见那桂嬷嬷鬼鬼祟祟从老夫人房里出来。”自打老夫人病后,二夫人又将桂嬷嬷送了回来,美名其曰为老夫人调养身体,实际上老夫人身体并没有什么起色。 长宁皱着眉,她记得桂嬷嬷,那个神色躲闪的老货。“方才我给祖母把过脉了,并没有中毒的迹象,从脉象上看只是年纪大了,身体虚弱所致。” “老夫人确实太累了。”刘嬷嬷叹息。 老夫人嫁入裴家几十年,一日不敢懈怠地伺候太夫人。好不容易府里的老爷们娶了媳妇儿,可老夫人还帮着管家,几十年下来,竟是连一天福都没享过。 “是我不孝,我会为祖母寻药调理身子,以后不会再让祖母操劳了。”长宁想起前世那个慈和良善的老人,即使到最后入狱待斩身子也没像现在这样。 第四十二章 宏悲寺(一) 芳兰苑 秦氏愁着脸,有些坐立难安,时不时看向门口,口中道“:李嬷嬷,宁儿还没来吗?” 李嬷嬷叹了口气“:夫人,您别急。” 她怎么能不急,自从左府赴宴以后,她就不敢和陈氏再如从前一样相处了,那日陈氏口口声声想要陷害宁姐儿的样子,她现在还记得。这才两个月不到,就没事儿人一样来请她一同去宏悲寺为母亲祈福。 秦氏直觉不是好事,可无法直接拒绝,她若是拒绝就是不孝,传出去连带着宁姐儿也要一起被人戳脊梁骨。 今日风云书局开业,长宁一早就到了。 风云书局拢共有两层,第一层极有规律地排着书架,书架上摆着不同类型的书。 二层主要是给买不起书,来借读的人用,这些人多为学子,因此二层做了很多隔断,隔成大大小小的屋子。 二层尽头特意留出一间厢房留作休息用。长宁此刻正坐在的厢房里,桌上摆着一壶茶,正和花枝一起听着前面的热闹。 此刻风云书局门口搭了个大戏台,高约一丈,台上青衣花旦咿咿呀呀唱着,唱的正是这段日子火遍上京的泯恩记。 “小姐,太厉害了,这戏已经演了半个月了还有这么多人看。”花枝笑道。 可不是吗?先有谢家和傅家为这戏撑场面,后有上京各家夫人将鲁家班请进门。 百姓们对这出深受贵族喜爱的戏码早就耳闻,今日有机会能看到,当然纷纷不肯离开。 “还是多亏了你,写得不错。”长宁看花枝一副求表扬的模样,若是身后有尾巴,只怕都要摇上天了。 两人正说笑着,谢隐从梁上跃下。 花枝吓了一跳,嗔了谢隐一眼“:你这是想吓死小姐吗?” 谢隐闷笑道“:小姐没被吓着,怕是吓到了你吧。” 花枝闻言耳根微微发烫,索性背过身子。 “出了什么事?”长宁含笑道,谢隐是暗卫,自然隐于暗处,寻常若是无事是不会出来的,可他神色轻松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主子,芳兰苑那边有消息,二夫人邀请大夫人和您一同去宏悲寺为老夫人祈福。”谢隐有些不屑,就二夫人那个猪脑袋,没安好心四个大字只差写在脑门上了,真把别人当傻子不成? “母亲怎么说?”长宁沉吟道,想来也是之前的泯恩记太过火热了,这是终于忍不住要出手的意思了吗?只是不知道,这宏悲寺是不是二妹妹的手笔了。 “大夫人还在等主子的消息。” 长宁有些无奈“:去吧,都说是为祖母祈福,哪有不去的理由。” 谢隐应了一声。 “算算时间宋烨应该已经到了吧,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长宁也知道这次雍州的事情是难为宋烨了,现在的宋烨将将进入官场,为人处世稍显稚嫩,要他贸然以从五品之身对上从三品的马通明,实在是难为他了。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今次宋烨能平息雍州之乱,来日必定不可限量。 花枝掰着指头认真算了算“:小姐,这会宋大人怕是已经到了快四天了。” 长宁没好气地瞥了花枝一眼“:昨日的信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您说赶着时间,因此走的不是官道,用谢家的情报网,只用两天就能到雍州。” “辛苦了,你下去吧。” “欸。”谢隐答应一声,就退下去了。 “小姐,你说这一次二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呢?”花枝一双眼睛骨碌碌转着,这次泯恩记的事她已经不怕二房了,左右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自己跟着小姐还没吃过亏,戏本子就是她写的,她们还能生吃了她? “能有什么好主意,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长宁微微蹙着眉,提到宏悲寺,她想起了藏在宏悲寺后山的粮食,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出去才行... 办个时辰后,秦氏接到长宁的回复,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了。 三日后,一行人准备启程。 宏悲寺离得不远,就在上京南边的红山里。每年定安王妃都会去祈福,也有许多宫中的老太妃会行着供奉。 这次去宏悲寺,计划在庙里待上三天,需得日日素餐清心,方能显示其诚心。 因着这次出行的全是女眷,每一房各一架马车,大房的马车理所当然排在最前。因是去祈福,一路随行的侍卫只二十余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出了上京向南再行十多里,穿过一片树林,就到了红山。 宏悲寺就立在山顶。 秦氏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络子,看长宁时不时撩开帘布,打趣道“:宁姐儿还是坐不住吧,别急,还有一会就到了。” 长宁见母亲误会了,也笑笑没说话。 她并不是耐不住性子坐不住,而是自从进了这片树林就察觉到了异样,空气中似有几道浑浊的喘息。 倏地,耳畔气流波动,似是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长宁看了眼还在打盹的花枝,眉头皱起来,嘴角微微抿起。 像是约定好一样,树上跳下十几个黑衣人,径直朝着第一架马车冲了过来。 秦氏和李嬷嬷对视一眼,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外面传来马夫的惊呼“:有刺!” 谢隐三人从暗处现身,抽出腰间软剑就杀了进去。 紧接着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马车便失去了控制,如离弦的箭般向前冲去。 “主子小心!”谢隐一刀砍断身前黑衣人的脖颈,转头看到长宁乘坐的马车失控,当即喊道。 花枝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掀开帘幕向外看去,只见早上还笑着跟她打招呼的侍卫已经倒在血泊中了。不由惊呼一声“:小姐...” “不好!”长宁目力远,远远看道马儿奔跑的方向是一处断崖。 长宁看着马儿脖子上插了一把刀,隐隐已入肉半寸,正在吃疼狂奔。在心中默默盘算了一下,还是放弃了控住马儿。 “别怕,护好头!”说着长宁坐上了之前马夫坐的位置,马车驶上一块石子,长宁身子一歪险险跌下车去,随即运起了内力稳住身形。 秦氏目眦欲裂,骇然道“:宁儿!” “娘!我要斩断缰绳了,你们护好头。”长宁转过头对马车内笑笑,发髻已经微微散乱了,可脸上的从容没由来让秦氏微微心酸。 她的女儿啊!从小离家,没享这样过半天福,却硬生生长成了这样令人安心的存在,这背后又吃了多少苦? 马车一路颠簸,跌跌撞撞。 长宁稳住身形,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对着缰绳猛地砍下。 马车轰然落地,被惯性带出几米。长宁坐在马车头,缰绳一断,饶是她早有准备也无法避免的就地滚了一圈,才堪堪止住。 马儿没了负担,步子迈得更大了,似是不知眼前是断崖,竟然直直就跃了进去。 第四十三章 宏悲寺(二) “夫人,您怎么了夫人?”马车里传来花枝急切的声音。 长宁撩开帘幕,见秦氏双目紧闭,声音微微颤抖道“:娘怎么了?” 李嬷嬷伸手探了下鼻息,揉了揉腰“:夫人无事,大小姐别担心,应该只是惊吓过度。” 长宁闻言牵起秦氏的手腕,细细把这脉,片刻放下手腕,才道“:你们照顾好母亲。” 长宁说完就弯着腰退出了马车,回到遇袭的地方。 场面已经控制住了,谢暗活捉了一名黑衣人,双手缚住,提着他丢到了长宁面前“:主子,一共十七个人,死了十六个。” 长宁敛起眼中的温度,侧过头看向另外两架马车。 这些黑衣人出现的时候,她看得很清楚,是径直冲向第一架马车的,所以二房三房的马车并未受到波及。 三夫人刘氏鬓发散乱,见长宁走过来,立刻迎了上去,扶住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念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丫头,大嫂呢?” “娘亲无事,多谢三婶。”长宁看向刘氏身旁的老嬷嬷,“钟嬷嬷,扶三婶去休息吧。” 钟嬷嬷也吓得不轻,听了长宁的话,就将自家夫人劝上了马车。 谢隐的余光瞟到二房的马车,只见马车稳稳停在路上,陈氏与裴青衣搀扶着走下来。 “主子...”谢隐以眼神示意长宁看过去。 长宁目光沉沉,良久才绽开一抹笑意,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二婶如何了?” 陈氏和裴青衣脸色发白,活脱脱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听到长宁的问话,陈氏更是身子一颤,目光微微闪烁“:无事,只是不知这些黑衣人是何来历?” 长宁若有所思看了一眼还被谢暗提在手中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已被卸了下巴,嘴巴耷拉着,呜呜的说着什么,口水沾湿了衣襟,一双眼睛死死看着陈氏。 “二婶,这人好像认识您呢。”长宁笑的毫无温度。 陈氏似是被蛰了一下,别开脸“:一派胡言,我怎会认识这种恶贼。” 心中却是忐忑,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杀不了还当什么暗卫! 长宁目光从陈氏身上移到了黑衣人身上,惋惜地摇头“:既然二婶不认识,那就由我处理了?” 裴青衣接话道“:但凭大姐姐做主。” 长宁唔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直直扔进黑衣人嘴中。 谢暗趁势将黑衣人的嘴捂住,下巴向上一抬,药丸便被咽下。 药丸下肚不过半柱香,黑衣人只觉得脑袋巨痛,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开他的脑子挣脱出去,因下巴被卸发不出声音,只得呜呜叫着,整个身子像是上岸的鱼,在谢暗手中扑腾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不消半刻,黑衣人就已经没了气息。 谢暗有些嫌弃地一把将他丢在了地上,好巧不巧就正对着陈氏和裴青衣。 陈氏看到黑衣人的惨相,吓得惊叫一声,身子不断发着抖。 其实真不是她胆子小,当了这么多年的二夫人,私下弄死的丫鬟婆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那些自有桂嬷嬷帮她,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死人,更别提死相这么惨烈的了。 眼前的黑衣人头脚相接,整个人身体弯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形状,五官渗着血,一双眼睛还大睁着。 裴青衣还稍微镇定些,不似陈氏那样失态,但也好不了多少,一张小脸惨白,拢在罗袖中的柔荑微微颤抖,强作镇定道“:若无事,我们就先上马车了。” 长宁不置可否地挥挥手。 裴青衣率先上了马车,桂嬷嬷这才醒过神来,半是搀扶,半拽着将陈氏拖上了马车。 上到马车,裴青衣才松开握紧的手,手中全是冷汗。 看陈氏还是一副吓破了胆的模样,不由怒从心起,压低着声音“:废物!这就是你找的人?” 听到女儿带着怒气的质问,陈氏终于回过神来“:废物?我是你娘!” 裴青衣冷哼一声,嘲讽道“:你算哪门子娘亲?我看你害的不是裴长宁而是我吧。” “你胡说什么!”陈氏也不害怕了,愤怒压低了内心的恐惧。 “哼,若非你出的馊主意,现在全上京怎么会传我子嗣艰难?我以为吃了那么大亏,你脑子至少能清醒一点,没想到还是这样蠢钝如猪!”积攒了快两个月的怒气,此刻裴青衣终于忍不住了。 陈氏看着裴青衣狰狞的神色,不禁有些后怕,放软了语气“:都怪娘,是娘愚钝了。” 陈氏的示弱在裴青衣眼中成了无能,她不禁开始怀疑起来。有这样的母亲,她的未来是否还是能平步青云? “无事,是女儿冒失了,母亲息怒。”虽是这样想着,她却还是得稳住陈氏。其余的,她慢慢筹划就是了。 “这次是我太冒失了,不过那死丫头身边的暗卫身手不错。” 陈氏心中可惜,本来只是想趁着众人进山祈福的时候,让人将长宁掳走,坏她名节,可没想到她派出去的人竟然全军覆没。这些暗卫还是她托娘家大哥送来的人,全都是陈家饲养的暗卫,这一下子折损了十七个,她要怎么跟大哥交代啊! 裴青衣倚在一旁,心中打定主意,不能再让娘去对付裴长宁了。若是下次再出什么事,难保不会牵连到她,她的名声短时间内无法改变了,千万不能再传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来。 “主子,这人直接杀了会不会太可惜了?”谢暗踢了地上的黑衣人尸体一脚,愤然道。看刚刚陈氏那个样子,鬼都知道这些人是谁的人。 长宁看了二房的马车一眼,撇开眼“:不可惜,难道不审就不知道是谁了吗?” 谢隐嘀咕道“:这二夫人这么嚣张,若是闹开来,一准没她好果子吃。” “别急,还不到时候。”只要二叔还在,陈氏只是个跳梁小丑。没了陈氏,还会有张氏李氏,她要的是二房尽诛。因此这个黑衣人的作用不大,还不如直接当着陈氏的面杀了的好,吓一吓也是好的。 第四十四章 宏悲寺(三) 因着在小树林的耽搁,一行人到宏悲寺时已经响午了。 远远看去,整座寺庙立在红山之巅,颇有些壮观。 此时正值午膳时间,庙里的妙德大师站在舍利塔上,远远看到裴家的马车走入视线,定眼一看,竟是通身有一股雾气萦绕在马车周身。 妙德大师闭上眼念起了佛偈,手中念珠转动。 宏悲寺的住持慧能和尚听闻裴家女眷到来,连忙带着来到寺门口。 “夫人。” 长宁见这和尚圆头圆脑,颇为憨厚,一双眼睛弯弯着,未语先含了三分笑。 “大师,我们欲为家中长辈祈福,怕是要在贵地打扰几天了。” 慧能大师一看说话的是位小女娃,虽然年纪不大,但其眉眼中的气势并非凡人。 长宁这是第一次来这宏悲寺,早听这宏悲寺被唤作国寺,庙中主持慧能,庙中修为最高的却是慧能的师叔妙德。 慧能和尚念了声佛语,将裴家一行人迎了进去。 裴青衣每年跟随定安王妃来宏悲寺祈福,因此很熟悉宏悲寺的结构。 可长宁不同,前世今生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因此一边走着一边听慧能和尚介绍。 “要说这舍利塔,可有些年头了,还是在前朝的时候,我寺高僧玄音大师坐化之地。”慧能和尚笑眯眯说道。 “师傅,师祖传话来,说想见见裴家小姐。” 说话的小和尚是慧能的三弟子灵光,长相憨厚,二十岁的年纪却已经修行十几载了。 慧能闻言止了脚步,庙里能被称上一声师祖的只有他师叔妙德。可师叔早已避世数十年了,一心在舍利塔里参悟佛理,怎么会想见裴家的小姐? 心中虽有疑惑未解,可慧能面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二位小姐可愿前往?” 长宁倒是无所谓,她师父东阳道人修的是道,她对佛理并不信服,见与不见原也没太大差别,因此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可陈氏不同,她早听闻宏悲寺妙德大师的名号,若是青衣能得大师批命,想来未来更是差不到哪里去。 这样想着便朝裴青衣使了个眼色,裴青衣见状便上前一步“:小女愿往。” 那小和尚上前憨憨道“:小僧灵光,替小姐带路。” 灵光?这小和尚看上去并不灵光啊,也不知这慧能是怎么想的,竟然给自己徒弟取个这样的法号。 长宁看着灵光呆呆的样子在心里闷笑。 灵光并非没有接待过女,宏悲寺香火鼎盛,不少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会来祈福,可他从没见过两位这样好看的小姐,一时不敢多话,只低着头默默带路。 舍利塔在宏悲寺最后方,是用来给妙德清修的居所,因此越走越僻静。 长宁还好,好歹有内力护体,因此并不觉得累。可裴青衣就苦了,她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这才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觉得双腿不是自己的了。 看了身侧的长宁一眼,也不说,只暗暗咬牙坚持。 幸好舍利塔已近在眼前。 灵光弓着身子上前叩门,语带恭敬“:师祖,裴家小姐到了。” 门吱的一声从里打开。 灵光向长宁裴青衣行了一礼“:小僧就送到这儿了,请两位小姐一同进去吧。” 裴青衣细声细气“:多谢小师傅。” 灵光低着头,快步离开。 长宁看向门内,门只开了一条极小的逢,里面有一尊佛像,佛像高约九尺,捻指微笑。 光是看着,长宁眉心就不自觉皱起。 “大姐姐,咱们进去吧。” 一旁的裴青衣看长宁没什么动作,便率先推门而入。 长宁站了会也跟着进去了。 进到塔中才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大师正在地上打坐,背对着长宁。大师身后有两个蒲团,身前的香案上供奉着烟火瓜果。 “信女裴青衣,见过妙德大师。”裴青衣行了一个佛礼。 妙德转过身,依旧坐在蒲团上没有动作。 虽然已过古稀,妙德一双眼却丝毫不见浑浊,双目炯炯有神。 饶是长宁再不信佛,心中也对面前的老者有了几分敬意。 裴青衣心中不悦,可也知这妙德是方外高人,每年宫中法会都请不到的人。这样的人,不是自己贸然得罪的起的。 袅袅烟火中,长宁眼中的的佛像似乎变了模样,眼中的慈和不在,嘲讽的意味越来越重。 佛曰:枉你重生而来,又有何用? 长宁脸色越来越苍白,脚步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视线在佛像身上慢慢扭曲,再次睁眼,眼前垒起的尸体多眼熟。 祖父的,祖母的,父亲,母亲,三叔的,还有她...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一阵佛音响起,缥缈得像从天边传来。长宁的视线再次模糊,眼中浑浊渐渐散去。 长宁暗暗心惊,自己自从进入这舍利塔就有些异样,盯着这佛像久了,竟然产生了幻觉。她看向老和尚,只见原本还背对着她的老和尚不知何时已经将身子转了过来,目光祥和。 光是看着,自己心中的躁动便慢慢散去了。 长宁开口想问,余光却瞥见裴青衣的身影,于是咽下口中的疑问,安静地坐在一旁。 裴青衣也觉得长宁刚刚的反应不大对劲,似乎刚才并不是她大姐姐,那样子好像是中了魔... 不待她多想,妙德便打断了她的思绪“:今日有缘,贫僧愿为二位小姐批命,二位小姐可愿意?” 自己刚才见裴家的马车似有一团雾气,这是连他都看不透的命格,掐指一算才知道这命格的宿主年纪尚幼,因此提出想见见裴家小姐的要求。 却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两位。 难道裴家的两位小姐各有一番造化? “能得大师亲自为小女批命,小女不胜惶恐。”裴青衣福了一礼,口中的得意让长宁微微皱眉。 这妙德和尚似乎有些不凡,批命吗?是为谁批?他是否看出了自己的来历? “这位小姐,面如满月,清秀而神采射人者,称为朝霞之色,男主公侯将相,女主后妃夫人,将来必定贵不可言。”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妙德却迟迟没有说出后半句。他也觉得奇怪,明明是大贵的面相,为何这位女施主眉宇之间隐隐有黑气缭绕。 裴青衣原本因为紧张握紧了的柔荑终于松开,喜色布上双眸“:多谢大师。” 她就知道,她裴青衣,绝不甘于平凡,此生必定平步青云。今日得了宏悲寺妙德大师一句贵不可言,将来还有谁能挡她?这样想着,裴青衣将视线投到长宁身上。 “还请大师替我大姐姐看看。”她倒想看看,自己贵不可言,裴长宁能得什么命格。 第四十五章 心魔 长宁心中一顿,她看出了妙德和尚方才的话似有未尽之意。 贵不可言,说得真准,前世嫁给了当朝五皇子,可不就是贵不可言吗? 心中冷笑一声,她倒想看看这老和尚怎么说她,于是也开口道“:请大师替小女批命。” 妙德心中有些激动,方才替这位小姐批命时就看出来了,这小姐虽然命格尊贵,但绝不是那团雾气的主人。那么剩下的这位小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妙德双手合十,念了声法号,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长宁。 原本极无礼的动作,可面前的老者做出来长宁并不反感,她能看清妙德眼中纯粹的疑惑。 奇怪,妙德修行几十年,看过的面相也不少了。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小姐一样让他看不透,因此始终迟疑着没有开口。 裴青衣看妙德大师双眉紧蹙,迟迟没有开口,不由问道“:大师,可有不妥?”她已经是贵不可言的命格了,长宁就算再尊贵应该也尊贵不过她去。但妙德迟迟不说,她心中便忐忑不安。 只有长宁知道,这妙德和尚怕是真有两把刷子,迟迟未开口怕就是因为看出了她身上的端倪。 “这位施主,可未及笄?”妙德闭着眼,手中念珠转的飞快。 长宁心中一凛,正色道“:正是,来年三月及笄。” 妙德叹息一声“:这位小姐本是早夭的命格...” 妙德话还没说完,裴青衣就喜不自禁,竟是早夭的命格!这妙德大师批命从无不准,想来也就这几个月了,竟然是个将死之人。自己竟然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实在有失气度,反正都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吗? 这样想着裴青衣眼中蕴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上前扶着长宁,语带哽咽“:大姐姐...” 长宁心中好笑,二妹妹你这听话听一半的毛病可真要改改了。一会你的命格贵不可言,一会她就成了将死之人,你难道没看到老和尚很尴尬吗? 妙德确实很尴尬,正待解释,却听到长宁道“:多谢二妹妹,我有事要与大师商量,可否请二妹妹先去门外等我?” 裴青衣正在暗喜,听长宁想让她先离开也没有多想。毕竟是将死之人,自己总得多些宽容吧。这样想着,裴青衣便不再多言,向妙德大师告辞离开了。 妙德睁着眼,目送裴青衣离开,一双老眼阅人无数,哪能看不出裴青衣的暗喜。心中叹息,这还是姐妹呢,哪有听到自己大姐姐即将不久于人世还这么高兴的? “大师方才似有未尽之言?” 妙德看了一眼长宁,转过身去。 长宁皱了脸,这是什么意思啊?方才本来就看出这老和尚有话没说完的,自己只是问一下,就背对着自己,真是个没礼貌的老家伙。 长宁暗暗腹诽,妙德就像身后有眼睛一样,似是看到了长宁的不耐,慢悠悠道“:你既然已重来一世,就是缘法,万万不可徒增杀孽。” 长宁心中一窒,果然,这老和尚看出来了。 “施主不必为难,今日之事出我口,入你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话是这么说,可长宁还是没有放下戒备。 她甚至在暗暗盘算,自己武功不如这妙德,若是用毒,自己能在几息之内解决掉妙德。 “万法缘生,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都有定数,你又何必重来一遭?” “何必重来一遭?大师的意思是我不该回来?”长宁双目泛红,目光落在妙德身前的佛像上,原本慈和的佛像似乎换了一张面孔,狰狞邪笑,似在嘲讽她的无能。 都说佛渡世人,每一个心怀善念的人都会被佛祖庇佑。那裴家被冤杀的时候,佛祖在哪?宋烨为裴家平凡被杀,佛祖在哪? 既然佛祖庇护不了裴家,那么她来! 佛祖救赎不了宋家,那么她来! 已经死过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长宁冷笑“:大师今日找我来,就为同我说这些?”自己魂魄重生,算是异类了,这大和尚是想铲除自己? “非也,施主有这番造化乃是有人为你施法所致。”妙德转过来认真道,佛家讲求前世因,后世果。他不会出手干预事情的发展,除非有一日长宁祸乱苍生,否则一切都有定数。 “施法?”长宁心中一紧,莫非是师傅? “是佛家的禁术,在人活着之际,取走一缕魂魄,以心头血滋养。” 这禁术还是若干年前一位得道高僧动了凡心,与一女子结为夫妇。可那女子身染恶疾,濒死之时,高僧为救爱侣,以心头血滋养魂魄。待到魂魄养成,再以身作法,施阵送女子重活一世。 长宁早就暗暗怀疑过了,自己数次梦见的场景分明是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可是她确实真真实实的看到了,难道真有人在前世为她收集了魂魄?那那些梦中的情景,难不成就是自己的魂魄所见? 那么到底会是谁呢?是师傅吗? “非也,这是秘法,施法人需取心头血滋养你的魂魄,将养数年,最终耗尽心血才能助你魂魄完整,方能入轮回。” 长宁听到妙德的话,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想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大师为何告诉我这些?” “施主与我佛有缘。”妙德双手合十,神色平静。 长宁嗤笑一声“:别拿有缘没缘来糊弄我,我不信佛,我师父修道。” “贫僧只希望日后施主做决定的时候,多为天下苍生计。”妙德看了一眼佛祖,我佛慈悲。 天下苍生?她没这么大的野心,她只想保住家人再无其他。 “大师多虑了,大师可能探知我的前世?”长宁还是忍不住道,她想知道前世到底是谁为了救她,耗光了心头血。 妙德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只笑而不语。 徒儿啊,为师能帮的,都帮了。 长宁等了片刻,未见回答,便泱泱告辞。 “施主不必强求,望施主多为天下苍生计。”妙德早已知晓自己徒弟的心思,希望这一世,结局会不同罢。 走出院子,长宁再转身去看,塔门大开,那妙德和尚却已不见踪迹… 到底是谁为她施的法,又是谁为她开的阵? 长宁仰起头看着天空,今日晴朗无风,阳光照进眼里微微刺目,她不由抬手遮住双眸,这一切都没有答案了。 第四十六章 裴青衣的皇后梦 长宁原路返回,经过小树林的时候,迎面与一鹅黄衣裙的美貌少女走来,那小路极窄。少女带着数位仆从,长宁又是突然转弯,少女避闪不及,只好朝长宁歉意地笑笑。 长宁明了,无所谓地后退两步,让出位置来,低垂下眼眸,余光落在少女腰间的玉佩上,微微一滞。 少女走到尽头,福至心灵般转过身来,一双美眸落在长宁的背影上。 “公主?”贴身女官怡心姑姑问道。 沈非鱼无声地笑了。 长宁回到厢房的时候,李嬷嬷和花枝都一脸悲戚的看着她。 花枝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小姐。”然后哽咽地说不出话。 长宁心中暗道不好。 “娘,怎么了?”虽然这么问着,可长宁心中有数。多半是裴青衣将妙德和尚说她命中早夭那番话传出去了,这才惹得母亲伤心不已。 “宁姐儿,青姐儿说的可是真的?”秦氏哽咽道,她实在开不了口重复裴青衣的话。光是嘴里说起来,都像是在剜她的心! 长宁有些无奈“:您是说妙德那番话?” 秦氏一听,果然是妙德大师说的,心中更是悲戚,眼泪漱漱而下。 “娘,您别哭了。大师方才同我讲了破解之法,女儿会没事的。”长宁见着母亲的眼泪有些头大,她最见不得母亲哭了。 秦氏一听还有破解之法,抬头握住长宁的手追问道“:是什么法子?” 唔,什么法子?长宁一时没想好,开口便有些犹豫。 秦氏一看长宁支支吾吾的样子,不由悲从中来。 长宁长叹一声“:娘,您忘了我师父是谁吗?” 东阳道人的名头说出去可一点不比妙德大师差,秦氏想到这一层稍稍松了口气 “那宁儿给你师父写封信吧。” 不用秦氏提醒,今日妙德那番话自己也要向师父问个明白的。 那为自己施法的人究竟是谁? 长宁好不容易安抚住母亲,回到院子。 盯着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笑道“:你还准备拉到什么时候?” 花枝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松开拉着长宁的罗袖,可口中还是说道“:小姐,那二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可不就是真的吗?自己前世还未及笄就死了,算得上早夭了。 虽是这样想着,可长宁还是安慰道“:你何时见我那二妹口中念我一句好?” 花枝想了想,倒也是,自家小姐与二小姐还真是从没对付过。自己拍了拍脑袋,小脸微微发烫,是她犯傻了,二小姐的话都信。 “小姐,那二小姐实在太坏了!”花枝撅着嘴,哪有这样咒自己大姐姐的,哪怕关系再不好,也没得咒人不久于世的,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连她都信了。 长宁笑了笑,走进房间。 花枝跟了进来“:小姐可要用午膳?” 来的时候正是午膳的时候,长宁还有些饿,可此刻许是饿过了,她倒觉得困得慌。 她摇摇头“:我先睡一会,你下去吧。” “主子。”谢七从梁上跳下来。 长宁眼角一跳,谢隐三人早已过了明路,她已经同他们说过了,不用每日躲在梁上,就大大方方的就行,可三人多年的习惯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改的。 “嗯,何事?” “粮食都在后山,您要去看吗?”谢七问道。 “谢隐他们可在后山?”长宁皱了脸,身子往榻上又沉了一分,她是实在不想动弹了。 谢七也看出长宁的意图,好笑道“:不如就让谢隐他们核点,小姐您休息吧。” 长宁看花枝一脸期盼,忙点头“:好,将花枝也带去吧,你们下去吧,我休息了。” 花枝赶忙点头,这一路又是刺杀又是谣言,是个人都会累,何况她小姐身体其实并不好。 伺候好长宁褪去衣物,花枝将踏上的帐幔放下来,就放轻脚步离开。 长宁躺在榻上,睡得并不安稳。 长宁走后,秦氏还在抹着眼泪,并非她不相信女儿的话,只是裴青衣说的信誓旦旦,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心很疼,自己实在无法接受女儿早夭的事。 李嬷嬷也一直叹气,口中劝道“:夫人,小姐说了会没事的。”长宁也是她看着出生的,在被送去昆仑之前,自己也是日日陪着的,今日二小姐说出那番话的时候,自己都想撕了她的嘴,更别说大夫人了。 秦氏泪眼婆娑,咬咬牙“:青姐儿实在是太过分了,那样造谣,不知道到还以为是她想让宁姐儿死。” 话分两头,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氏紧紧抓着裴青衣的手“:你说的都是真的?” “女儿何时骗过母亲?”裴青衣挑起眉角,眸中的喜色快要溢出,院中并无外人,索性也懒得遮掩。 贵不可言,她梦寐以求的未来,果真会贵不可言!光是这样想想,裴青衣就觉得浑身的血液快要沸腾了。没有什么比宏悲寺的妙德大师的肯定还要值得她欣喜的。 陈氏喜不自禁,高声喊来桂嬷嬷“:桂嬷嬷,你去找几个人,将这事传出去。就说裴家二小姐得妙德大师批命,批言乃是当今皇后未嫁之前的命格。” 当今皇后未嫁之时就曾在宏悲寺请妙德批命,裴青衣的命格与皇后当年的一般无二。 “娘!”裴青衣羞红了脸,她虽尚未及笄,却是在闺中就听闻五殿下聪颖之名。再加上陈氏曾经有意无意向她提起,欲将自己许配给五殿下,若是此时传出她的命格贵不可言之说,想来五殿下定会即刻来提亲。 陈氏乐不可支,拍拍裴青衣的手,她知道女儿的心思,一心想往高处走,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相反很支持女儿。自己女儿容貌如此出色,心计更是深不可测,若是有朝一日能站在高处,她们二房还会仰大房鼻息? “好青衣,你可真给为娘脸面,你可知能得妙德大师一句贵不可言,这普天之下除了当今皇后娘娘就唯独你一个了。” 这话于裴青衣而言十分受用,因此她并未计较陈氏因为激动而弄皱她的衣袖,反而颇为自得地点头“:娘,你放心,我与二房一荣俱荣,若是日后我真能登高位,不会忘记大哥的。”顿了顿,又语带惋惜道“:只可惜了大姐姐,年纪轻轻就要早殇,这可让大伯母怎么办呐?” 若是忽略掉裴青衣眼中的幸灾乐祸,光听声音,就让听者惋惜。 陈氏感叹道“:青衣真大度,那贱丫头先前还坏你名声,你却还在同情她。” 一旁的桂嬷嬷一张老脸笑得全是褶子,附和道“:小姐这气度,这容貌,将来怕是要当皇后哩。” 裴青衣心中一动,是啊,最尊贵莫过于皇后了,自己若是能再进一步有何不可呢?五皇子深受皇宠,自己若是能嫁给他,凭借她的手腕便能迅速在五皇子府立足,再加上父亲得五皇子重用,将来若是添上从龙之功,她的地位不可谓不稳。那皇后之位虽然看着遥远,但于自己不过探囊取物。 当务之急她需要建立更好的名声,于是裴青衣开口问道“:这次宏悲寺一行,母亲可还安排了其他的?” 这话问得隐晦,陈氏看了一眼裴青衣才反应过来“:我让桂嬷嬷买了些毒蛇...” 裴青衣蹙眉,沉吟一会才开口“:将蛇扔了,她注定早夭,谅她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不光不能害她,还要留着她多活一些时日,让她再好好将名声洗白洗白。 陈氏眼下对裴青衣可算得上百依百顺,一听女儿反对,当下也不多问,便打发了桂嬷嬷去将毒蛇处理掉。 长宁还没意识到二房的动作,若是知道妙德和尚那番话让她少了这么多乐趣,怕是会揪掉老和尚的胡须。 第四十七章 是真的蠢! 如此安静地过了三日,回程途中太过安静,这二婶是怎么回事?这就没招了? 长宁转念一想,怕是二妹以为自己真要早夭,懒得动那些手脚了。 不得不说长宁实在了解裴青衣,这几日裴青衣日日伴在长宁身侧,一副忧愁的模样看在外人眼里,活脱脱就是担心长姐遭遇不测的样子。长宁也乐得演戏,既然二妹要捧着她,那她就不气了。 于是一路上裴青衣对长宁关怀备至,甚至搬到了长宁马车上照顾着,姐妹和睦的样子看得秦氏和刘氏咂舌。 秦氏因为裴青衣的到来搬去了三夫人刘氏的马车,妯娌两个说不完的话,大多是刘氏劝着,秦氏听着。 “大嫂,您别担心了,回去之后再找些道士来看看吧。”刘氏年轻,因此并不如秦氏一样笃信神佛,因此对于妙德的批言不置可否。 秦氏闻言还是叹着气,眉宇之间始终郁郁,却又感激刘氏安慰自己“:多谢三弟妹。” 秦氏的一双美目盈满不安,一时之间马车里只闻细细的呼吸声。连带着刘氏也怅然若失起来,自己比长宁大不了多少,自家小妹也是来年及笄,算来也是和长宁一样大的岁数。凭心而论,若是自家小妹被那老和尚这样说,她是要和那老和尚拼命的。 这样古怪的现象一直持续到回到裴府。 众人下了马车,便一同去了福寿堂。 许是宏悲寺真有这么灵验,这几日裴老夫人精神好了许多,今日已经能在刘嬷嬷和钱嬷嬷的陪同下到花园里走走了。 六月的天气,老夫人身上穿着两件绸衣,额上的抹额也未取下,手上杵着龙头拐杖,由刘嬷嬷扶着,正颤巍巍地走着。 一行人迎面撞上老夫人,齐齐向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一手拉着长宁,一手拉着裴青衣,一口一个乖囡囡叫个不停。 带着众人回到福寿堂内厅。 裴青衣将老夫人扶到座首坐下,便自发找了个杌子坐在老夫人身前,身子略微前倾,一双柔荑在老夫人腿上细细按摩着“:祖母走了这么会,定是累了吧?” 老夫人笑声爽朗“:这些时日已经好多了,难为青丫头了。” 长宁从花枝手中取出一本经书,双手奉上“:这是妙德大师亲手抄录的金刚经,希望能庇护祖母不受病痛侵扰。”长宁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本来这经书是快下山时,那灵光送来的,说是妙德让她日日诵读好清心的,但她知道祖母笃信神佛,因此能讨老人家欢心的事,她乐得做。 听长宁提到妙德大师,裴青衣目光往陈氏身后打了个转儿。 桂嬷嬷得了眼色,心中有些激动,从宏悲寺下来以后二小姐就更不同以往了,此刻自己若能讨得她的欢心,何愁没有未来呢? 桂妈妈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上“:老夫人还不知吧,宏悲寺的妙德大师为我裴家二位小姐批命一事?” 听桂嬷嬷提起,裴青衣不自觉地挺了挺腰肢,连嘴边都含上了一抹颇为自得矜持地浅笑。 一旁的秦氏却是不由自主地将绣帕捏紧。 陈氏连忙接话,一双眼盯着裴青衣,眼中的喜色藏都藏不住“:母亲可知我们青衣将来可是贵不可言之人。” 本以为这是给裴家挣了大脸面的事,必定是会在老夫人这里独一份儿的,可谁料老夫人闻言并未露出半分欣喜,反而是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 老夫人身子向前微微前倾,一双眼死死盯住陈氏,口中问道“:如何个贵不可言法?” 陈氏以为是老夫人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想着要先为青衣将府中人心收拢,便想要下一剂猛药,于是陈氏下巴微微扬起,目光移到天上。 老夫人顺着陈氏的视线看上去,目光一凝,紧接着开口“:老二媳妇儿,你可曾提过将青衣许配给五皇子的事?” 老夫人声音不辨喜怒,陈氏一时有点摸不准老夫人的想法,但到底还是想着趁着老夫人高兴,先将青衣和五皇子的事过了明路,只要老夫人点头,就一切都好说。 长宁要是知道陈氏所想,定会气得发笑,她的好二婶啊,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夫人高兴? 裴青衣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直觉不妥,可阻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陈氏已经先嚷出声“:没错,青衣如此美貌,配那五皇子也是绰绰有余。” 这一句话,裴青衣眸中怒色翻飞,猛地闭上双眸。 她娘,是真的蠢! 长宁却是笑了出来,一双杏眸水润光亮。 二婶,果真是神助攻! 陈氏瞥见长宁,见她眼中似乎含着笑意,颇有些气不过“:只可惜了宁姐儿,注定早夭。还是多去菩萨面前念念经,先保住性命为好。” 话音刚落,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狠狠掷出,胸口起伏着,脑中一阵眩晕,口中怒道“:没点眼色的东西,这一身皮肉骨头这么轻?一心就往着高枝上攀?”她也是出身大家,哪能不知陈氏的心思,就陈氏那浅薄的性子,就差把野心写在脸上了。 裴家的分量越重,皇帝心里的刺也越深。 老夫人想到老太爷与她说的那些话,心里又气又怕,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陈氏愣在中间,拐杖正好打在了她额头,额角不多时便红了一片。桂嬷嬷在一旁嘴唇诺诺,手指微微颤抖指了指陈氏的头。“夫人...您的头...” 陈氏只觉额头凉凉的,用手薅了一把拿来一看,入眼的红色看得她眼晕,当即尖叫一声闭过气了。 老夫人见陈氏晕了过去,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翻也倒在榻上。 内厅一片熙攘,裴青衣死死看着倒在地上的陈氏,看着陈氏额角破开的口子。裴青衣第一次想着要是陈氏就这样死了多好,至少老夫人对她还能有几分愧疚。 陈氏当然不会就这么死了,长宁看出了裴青衣眼中的杀意,已经第一时间给陈氏喂下了止血丸,这会血液已经凝固,只是看上去骇人了些罢了。 裴青衣回到清风苑,将自己锁在房内。 她实在是不懂,自己明明得了妙德大师一句贵不可言,这要搁在上京任何一家里,她都会得到比在裴家好十倍的待遇,为何那个老虔婆看起来怒极? 难道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命格在她眼里竟是如此不堪吗? 自己这贵不可言的命格当真比不过那注定早夭的小贱人? 那老虔婆竟然偏心至此! 第四十八章 愚妇 陈氏刚回府就折腾了一场,动静一直闹到了裴老爷子的荣青堂。 彼时裴老爷子和三个儿子同在书房议事,这议的就是裴子业前些天与长宁提到的雍州。 裴子业已叫人又去查探了一番,发现比之他离开雍州之时,才过去不过十天,雍州城内又是一番变化。 “此番雍州刺史的考核要到七月才下来,老二你真的决定了吗?”裴正清有些不赞同地看向裴子书,先不提那马通明在任三年毫无功绩,但就此番雍州粮价异常就已经是失职了。 这样的人,老二竟然还想提拔?裴正清实在是想不通。 “父亲,吏部的考核非是儿子一人做主,其中牵扯颇多,并非只看功绩而论。”裴子书微微皱眉,为老父的不理解心头火起。 裴正清长叹一口气“:子书可知若是这马通明将来出了什么事,你也脱不了干系?” “父亲放心,儿子已经派人去雍州了。” “如何?”裴子业问道。 裴子书看了一眼裴子业,对自家三弟还是有些耐心“:并无不妥。” 裴子业垂下眼眸,抿了一口茶,悠悠道“:二哥办事最为稳妥,父亲就放心吧。” 自从派去雍州的人回来,他已经相信长宁的话了,雍州必会生乱,只是不知自家二哥在其中又是扮演的什么角色? 吏部的人从雍州带回的消息竟然是并无不妥,这话别说是他,就是他那榆木脑袋的大哥怕是都不会信的。 “老太爷,不好了,老夫人晕过去了。”裴福弯着腰从门外小跑进来,停在裴正清耳边。 “出了何事?老夫人如何会晕倒的?”裴正清霍然起身,拂袖问道。 裴福一时讷讷,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裴子书。 裴子书怒道“:父亲问你话,你看我做什么?” “小的知错,是二夫人将老夫人气晕的!”裴福跪在地上请罪,一双眼再不敢乱看,只盯着面前几块青砖。 书房内针落可闻,良久才听裴正清说道“:老二,你真是娶的好媳妇儿!” 愚妇!裴子书心中骂道,可面上丝毫不显,忙一敛衣摆跪下请罪“:孩儿知错,父亲别动怒。” 良久才有声音传来“:罢了,你们去福寿堂吧。” 裴子书心中一颤,他从老父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失望,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清楚这失望是对他还是对陈氏的。 倒是裴子文不忍二弟一直跪着,上前将他扶起,连同裴子业三人一起退下。 裴正清看着三个儿子走远的身影,老态毕现。 他有三个儿子,其中大儿子因为是他第一个孩子,得他亲自教养,为官之道清正刚直。小儿子因为是老来子,也是被老妻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只有这老二,从小就不与他们亲近,看着沉静内敛,内里自有主张。自己向来看不上老二的为官之道,太过圆滑,失了本心。 他突然想起大儿子曾隐晦地跟他提起,二儿子与五皇子私交甚笃的事情。裴家这样的人家能保持住就已经是极好了,万万不敢再与皇子来往。 平秋苑 陈氏躺在床上时不时呻吟两句,额上包起来一大片,嘴角的燎泡更大了,似有脓液流出,整个燎泡饱满晶莹,嵌在微微发胖的脸上,实在是倒人胃口。 裴子书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心中隐隐作呕,站在离床榻三尺左右便停了下来,再不肯往前一步“:你又做了什么,将母亲气晕了?” 陈氏见裴子业一进门就朝她发火,心中也是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裴二老爷来了,这数月不曾踏足平秋苑,一来就摆你二品侍郎的官威?” 裴子业见陈氏尖酸刻薄的模样,心中也是不耐“:愚妇,我真是瞎了眼才娶了你。” 陈氏刚嫁入裴家的那两年也曾与裴子书琴瑟和鸣过,此刻看裴子书一脸冷漠,不禁开口讽刺“:是啊,我蠢。自然比不上你那些姨娘解语花!” 裴子书皱着眉,摆摆手“:今日我来不是同你打嘴仗的,提醒你几句。若是想踏踏实实当好裴二夫人,就长长脑子,你若有语儿十分之一就是幸事了。” 赵语儿就是赵姨娘,年纪轻轻温柔娴静,哪里是陈氏这半老徐娘比得了的? 陈氏看出了裴子书眼中的嫌恶,尖叫一声“:出去!去找那些骚狐狸,别来我这里!” “乖乖当好你的二夫人,别拖青衣青山的后腿,我不介意养着你。若你再犯,挡了青衣的路,我必留不得你!”裴子书看陈氏歇斯底里的样子,实在倒尽胃口,丢下最后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陈氏举起身旁的软枕朝裴子书狠狠掷去,却因力道不足,连房门都没扔出去。 裴子书听到身后的动静,狠狠啐道“:蠢钝如猪。” 陈氏扔完枕头便横躺在榻上,四肢无力地摊着,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喘着粗气,一张白胖的脸上,因为恼怒微微发红。 桂嬷嬷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还是退下了。 清风苑 浮冬已经在门口守了一天一夜了,自从抱夏被处置以后。就由她顶替了抱夏的位置,成为了裴青衣的贴身丫鬟。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没差竟比想象中的差上许多,从前还是二等丫鬟的时候只知二小姐温柔娴静,待人宽厚,做了贴身丫鬟以后浮冬才看清了裴青衣的真面目。 浮冬已经一日没吃过东西了,二小姐没开口,自己不敢离去。 卯时一刻,屋内终于传出声音“:浮冬。” 浮冬剁了剁已经僵住的脚,弯着腰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狼藉,除了一张床榻完好,其余全是碎片。 裴青衣此刻站在房内,温柔道“:将这些收拾好。” “是,小姐。”浮冬屏住呼吸,轻声道。 “还有何事?”裴青衣见浮冬还杵在那没动,问道。 浮冬听出了二小姐话中的不悦,忙福了一礼“:二小姐恕罪,昨晚二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来了,请您过去一趟。” 其实桂嬷嬷是昨晚就已经到了清风苑,可那会裴青衣正在气头上,浮冬也不敢贸然进去通报,是以一直拖到现在。 “你去将桂嬷嬷打发走,就说本小姐身体不适,母亲那边请她多多照顾。”裴青衣面无表情,转身走向塌间“:赶紧收拾了出去。” 浮冬应声告退。 第四十九章 斩马通明 雍州驿站 “吱,吱。”有东西敲击窗户的声音。 宋烨看了一眼堂下的刘三“: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会。” 刘三弯着腰,谄媚道“:宋大人,那晚上的宴会...” “本官今日身体不适,如果马大人真有兴致,不妨改到明日。”宋烨合上手中的雍州志,端起茶盏。 刘三脸色不大好看,心中更是直接骂道:我呸,不就一个从五品小官?若非老爷现下正是升迁的关键时刻,哪里容得你在雍州撒野? 虽是这样想着,刘三还是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回禀大人。” 刘三等了半天,见宋烨没反应,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自己大热天来传消息,这宋大人也忒抠门了,竟然连打赏都没给他,真是穷酸。 宋烨见刘三离开,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棂打开。 窗外一只信鸽落进他手中,宋烨小心地取下信鸽腿上的字条,将字条展开:杀。 字是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可宋烨却硬生生从这字上看出大气磅礴的意思。杀?是让他杀谁,马通明吗? 自己初入雍州就已经发现了异常,雍州的百姓已经开始准备出城北上了。可马通明硬是让人关闭城门,守住了北上的路口,百姓们就算出了城,也只能往南走。可越往南越热,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宋烨闭目沉思,他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除非即刻斩杀马通明,否则雍州早晚会生乱! 罢了,就赌这一次! 宋烨目光沉沉,心已经飘回了上京,那里有妹妹,还有她。 次日卯时,宋烨坐上马府派来的马车。 驿馆在城南,马府在城北,一南一北一路上足足花费了小半个时辰。 宋烨并未掀开帘布,可外面百姓的叫骂依然能清楚地传入马车。 “这是马府的马车!” “狗官!” “黑心肝的东西,不得好死!” 护送宋烨的侍卫是马府抽调的精兵,此刻听到有人辱骂宋烨,径直拔刀喝道“:放肆!” “住手。”宋烨掀开帘布“: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大人不必拔刀。赶路吧,别误了宴会时辰。” 侍卫听了宋烨的话,便真的将刀收起来了。 “狗官,官官相护。”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宋烨透过帘布的缝隙看出去,只见一个饿的只剩皮包骨的男童正愤恨地盯着他的马车,男童身旁的妇人吓了一跳,猛地捂住男童的嘴。 可饶是如此,男童满含恨意的眸子也刻了在宋烨的心上。 一声清浅的叹息,随即化于无形。 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马府门口,宋烨下车时才发现,竟有层层精兵护卫着马府。而马府周围已经聚集了数百难民了,他们眼中闪烁着对食物的渴望,却畏惧侍卫手中的刀不敢靠近,只得不近不远地看着。 宋烨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百姓,转身走进马府。 刘三在前面引着路,但态度并不热络,心中笑道:还以为这宋大人骨头有多硬,上京来的那群官员,早在到雍州的第二天就成了老爷的入幕之宾,直到今天这宋大人就是最后一个。 宋烨到时,一桌人已经喝了起来,坐在首座的马通明看宋烨前来,笑的更加肆意“:宋大人啊,等你许久了,可算来了!” 宋烨冷眼看了一眼桌上众人,除了同他一道来雍州的周员外郎和陈员外郎,还有两个陌生男子。 马通明迎上来,见宋烨目光落在另外两名男子身上,介绍道“:这两位是吏部秦郎中和薄郎中,奉旨来雍州考核的。”考核的自然是他的功绩。 那姓秦的郎中大腹便便,喝了点酒,酒精上头对着马通明就是一阵吹捧“:马大人放心,下官早已传信回去,雍州在马大人的治理下百姓富庶。” 薄郎中附和道“:正是,正是。” 马通明脸皮红润,中气十足“:多谢二位大人,待到马某升迁之时定不忘二位!” 自古从三品到正三品就是一道大坎,很多人终其一生都迈不过去。此刻升迁有望,马通明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喜色,连忙带着宋烨入了席。 他早已听说小殿试中,宋烨成绩最佳,又有兵部侍郎的举荐,年纪轻轻便入了户部,虽然眼下只是小小的员外郎,可未来可是大有发展,因此马通明这些天竭力想要拉拢宋烨,就当是为他他日入朝打下铺垫了。 此刻拉着宋烨坐到了他身旁,马通明打了个响嗝“:今日本官特意请来的百花楼的十二花魁助兴,希望各位大人玩得尽心!” 周员外郎三十多岁,一双吊睛眼闻言一亮“:多谢大人!” 马通明点头喊道“:刘三,去请姑娘们过来。” 一阵香风袭来,十二位姑娘俏生生地走了进来,个个绮年玉貌。 马通明盯着为首的牡丹,口中道“:今日把各位大人伺候好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姑娘们娇笑着围了上来,身穿青衣和红衣的两位姑娘坐到了宋烨身边。 “奴家玉梅,见过大人。”红衣女子娇声道,一双柔荑不安分地搭在宋烨腰上。 青衣女子嗔道“:奴家冬桂,大人可要喝酒?” 宋烨皱着眉,如坐针毡,耳根微微发红。 玉梅冬桂对视一眼,这位大人,莫非还没开过荤? 这样想着,冬桂倒在宋烨怀中,柔弱无骨,柔荑抚上宋烨的脸颊,柔荑向下,却在胸膛处摸到一处硬物,猛地一顿。 宋烨暗道不好,一把推开怀中女子,拔出藏在胸膛的匕首,手起刀落。 马通明只觉一阵银光闪过,紧接着便是脖子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便已人头落地,脑袋被砍下后,马通明并未立即断气,眼珠转了转盯着身前的宋烨,身体还靠着牡丹,一双咸猪手还在牡丹衣内。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牡丹惊声尖叫,场面瞬间失控。 宋烨闻到一股骚味,顺着气味看过去,竟是那秦郎中吓得失了禁! 原本守在院外的刘三带着侍卫冲进来,看见的就是眼前这幅景象,吓得大喝“:来人,拿下宋烨!替大人报仇!” 宋烨手持匕首,捡起马通明的人头,逼近刘三“:贼首已死,尔等若是束手就擒,他日我必会为尔等求情!” 刘三有片刻迟疑,最终却发狠道“: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区区从五品,连面圣资格都没有上哪儿替我们求情!”刘三想得很清楚,雍州没了马通明,剩下的锅肯定是下面的人背,自己身为马通明的亲信,哪能说求情就能求情的。 宋烨冷笑,扫过刘三身后的侍卫们“:你是因为自知逃不了?可是你们呢?雍州之乱非是尔等所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尔等执意要反可有替你们家人考虑过?” 院中针落可闻,宋烨提着马通明人头的手微微汗湿。 良久,“哐当”有人扔下了武器“:大人饶命,一切都是马贼所为,与我们无关啊!” 气氛似乎在传染,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侍卫纷纷丢掉武器,跪地请罪。 刘三彻底瘫倒在地,他知道,他这次是真的逃不了了。 “将院中人全部拿下。”宋烨说完,提着人头走出院子。 推开大门,门外的侍卫和百姓齐齐看向宋烨。 宋烨举起手中人头,声音微哑“:贼首马通明,现已伏诛,朝廷会即刻派粮赈灾,请诸位安心!” 门口的侍卫早在看到马通明人头的时候就已经齐齐弃刃,百姓们迟疑着走近,待看清宋烨手中真是狗官的人头,这才喜极而泣“:青天大老爷啊,为我们做主啊!” 宋烨扶起面前跪着的老汉,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去将贼首的尸身和人头悬于菜市口,张贴布告,朝廷的粮食不日便到!” 第五十章 旱灾 七月的上京已经闷热起来,有心人发现,自打去年夏季以后一直到今年七月,还未下过一滴雨,此刻天越来越热,井水也是一日日往下退,上京中人心惶惶。 今日朝堂上爆出一件大事,南地的雍州竟然爆发了旱灾,百姓颗粒无收。若非户部派人往雍州视察,只怕这雍州知州马通明还能继续瞒着。 宁文帝震怒,将手中的折子狠狠扔下去,口中骂道“:好一个马通明,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简直岂有此理。” 谁都知道旱灾并不可能一日形成,旱灾之前水位下降,百姓颗粒无收,这些他通通不知道。 宁文帝越想越气,若非马通明有意瞒报,他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理由。 立在下方的五皇子沈玄裔捡起被皇帝扔下来的折子,翻开看起来,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差,末了,沈玄裔向前一步跪下请命“:父皇,雍州之事迫在眉睫,儿臣请命赶往雍州赈灾。” 三皇子沈玄珩直觉不能让老五去,正要反对,就见一蓝衣小太监双手高高捧起一份周折小跑进来,边跑边喊道“:雍州奏报,雍州奏报。” 裴子书立在群臣之中,早已满头大汗,早在皇上当众叱责雍州之事他就知道不好,可他事前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还给马通明的政绩考核评了一个优,这下他真的完蛋了。 宁文帝大手一挥“:将奏折呈上来。” 身旁的刘福闻言小跑下去接过奏折,恭敬地递给宁文帝。 宁文帝打开奏折,看得过瘾,一拍大腿“:好!好!好!” 三个好字让台下诸位大臣面面相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是雍州的奏报吗?为何雍州之事陛下这么开心,他们现在该怎么附和呢? 宁文帝似乎是忘了台下众臣,将手中的奏折翻来覆去看了整整三次,还是一旁的刘福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一声。 沈玄裔迟疑道“:父皇,可是雍州之事有了转折?” 宁文帝点头笑道“:周文康,朕可是送了你个宝贝啊。” 说罢,宁文帝笑眯眯地看向奏折末尾那个字迹。 户部侍郎周文康本来还提着一颗心始终没放下,此刻听到陛下的称赞,不由喜道“:陛下,可是宋烨?” 宁文帝哈哈笑道“:就是他,朕果然没有看错他。”说罢将奏折递给刘福,示意刘福将奏折念出来。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安,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臣至雍州见异频生,刺史闭城锁政,隐旱之事,百姓民不聊生,民愤遂起。臣已怒斩刺史,平息雍州之乱,望陛下遣粮赈灾,天使到达之际,臣即刻负荆上京。”徐福尖细的嗓音念完奏折,朝堂之中针落可闻。 兵部侍郎左锋率先回过神来,心中暗暗赞道:好!好胆色!好一个宋烨! 左锋此刻心中懊悔,要是早知这宋烨有如此胆色,真该将其要到兵部来,若是兵部有这样的人才,那还有何惧? 沈玄珩皱眉道“:父皇,这宋烨胆大包天,区区从五品员外郎竟敢私自处决从三品刺史,简直目无法纪。” “老五,你怎么说?”宁文帝看了一眼老三,还是一副急脾气,心中暗暗摇头,又将目光移到五子身上。 沈玄裔也认为宋烨胆大包天,可他比老三聪明,父皇要是真的认同老三的话也不必来问他了。 这样想着,沈玄裔敛声道“:禀父皇,儿臣以为这宋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敢于以从五品之身怒斩刺史,其心性之坚定,儿臣佩服!” “诸位爱卿怎么看?”宁文帝一双老眼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立在文官之首的裴正清身上“:恩师以为如何?” 听到自己被点名,裴正清神色并不慌张,恭敬地行了一礼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宋烨是对是错自有陛下判断。” 听到老父的话,人群中的裴子书眉头皱得更紧了,父亲到现在为止都没流露出对五皇子一丝一毫的亲近之意,这让五皇子对他也是诸多不耐。 宁文帝似笑非笑:恩师这话甚合朕意。” “老臣惶恐!” “户部接旨,即刻派粮前往雍州赈灾。”宁文帝挥了挥衣袖,御笔批注。 周文康上前领命“:臣,遵旨!” 宁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笑非笑“:裴子书,若是朕记性不差的话,你们吏部给马通明的考核是优?” 裴子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恕罪,此事臣不知情,消息是前去雍州考核的郎中传回来的!”裴子书现下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能多等两天呢,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提前将马通明的政绩报上去,这下连反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本来吏部与其他部不同,涉及到官员的升迁调动,是历来人事最复杂的部门,那马通明已经连续三年给自己送孝敬了,本来按照惯例只要不出什么大问题,考核的成绩提前报上去并无不妥,甚至连皇帝都是知道吏部的弯弯绕绕,因此这些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得到这马通明竟然都快把雍州的天捅出个窟篓了,这可真是害苦了他! 宁文帝冷哼一声,自己抓不住裴正清那老狐狸的尾巴,这不就有裴家人自己送上门来? “恩师,你怎么看?”宁文帝不死心,将球抛给了裴正清。 裴正清苦笑一声“:但凭皇上发落。”他知道,他不能求情,一旦他开口求情或许能保下老二一次,可无异是在宁文帝本就怀疑的心中又埋下一根刺。 裴子书心中冷笑,又是这样!从小到大,他在父亲心里永远比不上大哥和三弟,现在他被人连累,父亲竟然连替他求情都做不到,又怎能要求自己一心向着裴家呢? “既然理不清吏部的事,就将侍郎的位置让出来。”宁文帝皱着眉,想了想目前似乎并没有合适的空缺“:回家呆着吧。” “陛下!”裴子书哀嚎一声。 宁文帝揉了揉脑袋“:嚷什么嚷,来人,将他拖出去。” 刘福见状,唤来两名侍卫“:将裴大人请出去!”因着裴正清和裴子文还在朝中,自己尚且给裴子书一点面子,不然以他现在的身份,可不配被称作大人了。 毕竟一句回去呆着吧,裴子书极有可能再也进不了这朝堂了。 裴子文忍着一口,他知道父亲为何没有求情,他也知道这样做才是对裴家最正确的。 第五十一章 宗朝渊 长宁接到消息时,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可长宁也能体会出那夜马府的惊险,手心亦是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果然没有看错人,经此一事,宋烨必能在朝中大展身手。 长宁想的不错,宋烨回宫便被封为二品太傅,从从五品一跃跻身二品,宋烨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了别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高度,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对这位年轻太傅议论纷纷。 这日长宁到风云书局,与赵文商量鲁家班的事。 “小姐,这样真的行吗?”赵文握着手中的话本子,讷讷道。 自家小姐胆子实在太大了,上次是后宅的事,这一次竟然直接排了一出雍州之乱。这可涉及到朝堂上的事,真能排成戏吗? 花枝闻言瞪了赵文一眼“:赵大哥可是嫌我写的不好?” 自从上次泯恩记火了以后,花枝终于找到自己的长处了,便日日央着长宁问何时还能再写,一直没得到准话。好不容易这次雍州的事小姐让她写了,赵大哥竟然还嫌她写的不好? 赵文苦笑着摇头,并不是花枝写的不好,这话本子自己看过,写的倒是极好,只是这毕竟涉及朝中之事,他不得不谨慎。 “放心排吧,无事。”长宁也知此举冒险,可她需要趁着旱灾之事未了替宋烨把名声竖起来。宋烨与裴家不同,宋烨在宁文帝眼中是孤臣,这一点在宁文帝彻查了宋烨的家世后果断将其安排进户部就能知道。宋烨是宁文帝培养的,为下一任储君栽培的肱骨大臣,累积在宋烨身上的名声越好,宁文帝只会更加乐见其成。 得了准话,赵文放下心来,美滋滋说道“:小姐,这几月泯恩记可赚了足足六千两。”其实不止六千两,因为是与鲁家班合作,所以他们事先已经商量好了。 虽然鲁家班在此之前并无任何背景,可长宁还是同意将泯恩记所赚的利润与鲁家班五五分成。 闻言长宁目光一亮“:是除去鲁家班那份以后还剩六千两吗?” 唱戏这么赚钱吗?长宁在心中暗戳戳盘算着要不要再弄几个戏班子。 赵文笑着点头“:没错,除去鲁家班那份还剩六千两。”他也很吃惊,这几月风云书局的生意也很好,可所赚也不过堪堪是泯恩记的二分之一。 “待会去账上支两千两给花枝,她可是泯恩记最大的功臣。”长宁笑的见牙不见眼,她并不是苛薄下人的主子,做得好自然当赏。 花枝跟她这么多年也知道长宁有功就要赏的习惯,因此也是美滋滋的道了谢。 “是!”赵文笑着答道,跟着这样的主子,还怕未来没有盼头吗? 三人正说着笑,就见一位白衣公子走进书局。 一双修眸钟灵毓秀,清澈见底却又深不可测,眉宇入鬓,一袭白衣锦袍,头上竖着羊脂玉冠,乌黑的墨发倾泻而下。 长宁看着来人,却是莫名觉得眼熟。 赵文一见有上门,向长宁作了一礼便迎了上去“:公子有什么需要?” 那白衣公子闻言,目光在书局流连了一圈,看到长宁时,目光微微一凝,须臾移开。 长宁心下有些烦闷,给花枝使了个眼色就要离开。 “不知可否请姑娘割爱?” 长宁经过那白衣公子的时候,一道清润的嗓音响起。 长宁顿住,抬眼认真打量了这白衣公子,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挑了挑眉“:公子在找这本毒经?” 这毒经是书局前些天新搜罗的,还是一位走投无路的贫寒汉子拿来卖的,书局自然不缺鉴赏的师傅,因此一眼看出这本毒经确是是个宝贝。 “正是。” “公子确实识货,可我为何要将这书让予你?”长宁看着眼前这白衣公子清雅淡然的模样,不禁起了逗弄之心 宗焕之轻笑一声,声音依旧清润“:这书于小姐不过尔尔,于焕之却是能救命的。” 真是无趣,长宁撇了撇嘴,将怀中的毒经放在一旁,也不看那公子一眼,径直离开。 观澜苑 长宁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烫金请帖“:宫宴?” “对啊小姐,我听说这宴会一年一次,能有幸得到名帖的那可是莫大的荣幸!”花枝与有荣焉,似乎一点没看出自家小姐的心不在焉。 长宁若有所思,她知道二叔现在赋闲在家,裴青衣也就没资格接这帖子,因此这帖子才送到她这儿来了。她倒没研究过什么劳什子的宫宴,她当务之急是宏悲寺的粮食该如何处理,这都八月了,是时候了。 “南边的旱灾还没缓解,就连上京的百姓日子也不好过了,陛下可真是好兴致,还有心思办什么宫宴。”长宁摇摇头,她对宁文帝原本老而昏聩的看法在经过宋烨的事后,已经略微改观了。 花枝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长宁,口中嘟囔道“:小姐您不知道吗?夜国的和亲队伍昨日就已经入了上京了。” 花枝看自家小姐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您要是每天少睡一会,也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啊。” “好花枝,你快说说,夜国和亲队是怎么回事?”长宁也懒得再说她那套春困夏乏秋无力的理论。 “这次夜国来的公主来头可不小,是当今陛下的亲侄女!” 长宁有些明白了,夜国虽然惯来是大宁的臣国,可当年宁文帝登位之初,根基不稳,国祚难安。外有突厥,内有余孽,就连夜国也是蠢蠢欲动。宁文帝的胞妹明月公主主动提出和亲夜国,助皇兄稳固江山,彼时那夜国皇帝大了明月公主足足一轮,因此宁文帝对明月公主的愧疚一日日加深,最终明月公主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位小公主。 既然是皇帝的亲侄女,那和亲和的是谁呢?长宁一手撑着下巴沉思到。 算了,自己管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放在宏悲寺的粮食,若是能趁这次宫宴的机会直接向皇帝献粮倒也是个好主意。 “花枝,你随我去一趟荣青堂。” “是。” 第五十二章 打脸啪啪啪 宫宴是在晚间举行,因此长宁晌午才起。 昨夜睡得晚,长宁闭着眼任花枝鼓捣,换完衣裳又被推到梳妆台前坐下。 往年宫宴秦氏虽然也接到了帖子但总是能推就推,老夫人年纪大了懒得走动,三叔没有官身,因此三婶没有帖子,到最后偌大的裴家只有陈氏和裴青衣去了。 长宁迷迷糊糊想了半天,瞌睡终于去的七七八八。 “小姐,夫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花枝有些无奈,小姐真是太懒了。 长宁要是知道小丫头心里的想法,必得为自己叫屈,哪里是自己懒,分明是昨晚忙得太晚了。 昨晚和谢隐三人将粮食全部拉回来,可费了不少功夫,天快亮才睡下的。 秦氏站在马车前等着,待终于看到女儿的身影时不由目露惊艳,她一向是知道女儿长得好的,可也没想到真打扮起来竟然一点也不输二丫头。 少女一袭银色穿花百叠裙,头上梳着朝回心髻,发间插着一支镶宝双层花蝶鎏金银簪,蝴蝶雕刻精湛,立在发间翩然欲飞,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 “女儿来迟,让娘亲久等了。”长宁有些不好意思道。 秦氏乐得合不拢嘴,前些日子她多多少少也听到些闲话,说宁姐儿如何如何不识礼数,如何如何形容粗鄙,今日一看果然十分打脸不成“:无事,快随娘上马车。” 马车十分宽敞,秦氏和长宁坐在最里侧,李妈妈和花枝守着马车入口,一行人慢悠悠地往皇宫去。 大宁的宫宴分男宾和女宾,祖父和父亲比她们先出发,这会应该已经到了。 马车稳稳地停在宫门口,长宁随秦氏下了马车。门口有专门等候引路的宫女,宫女们着统一的粉色宫装,刘妈妈将二人的帖子递给离得最近的粉衣宫女。 那宫女接过帖子看了一眼,便笑着合上了“:奴婢月奴见过裴夫人,裴小姐。” 月奴行了个标准的宫礼,便迎着二人走进甬道“:还望夫人小姐见谅,宫中不能经过马车。” 话还没说完,月奴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脸好疼! 一架通身玄色的马车从宫门行驶进来,马车虽然其貌不扬,可长宁还是一眼认出这马车竟是通身使用沉香制成,沉香木虽然难得一见,但也不是没有,奇就奇在整座马车都是沉香,实在是大手笔。拉马车的马儿是上好的伊犁马,即使进了宫门,马车的速度依然没有放缓,不一会就消失在了甬道。 “方才是什么人?”马车内传来男子清润的声音。 傅叶挠挠头,方才那位小姐实在有些眼熟,他想了想迟疑道“:世子,好像是裴小姐。” 马车里半响没有声音,傅叶以为世子不记得裴小姐了,因此也不在意。 傅殊在马车里暗搓搓磨牙,裴小姐?就是那位喂他吃黄莲的裴小姐? 想不到今日她也来了。 甬道内 长宁只觉得方才行过的马车上,似乎有个极面熟的人,一时又想不起来,索性摇摇头。 花枝快人快语“:月奴姑娘不是方才才说宫中不许乘坐马车吗?” 月奴脸上还是火辣辣的,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话才刚说出去就被打了脸,讷讷道“:方才那位是定安王世子,世子颇受陛下爱护。”宫中乘马车也不是第一次了,皇帝知道了也没说什么,想来也是默许了的。 定安王世子?长宁心中暗戳戳偷笑,原来就是拿老参换了黄莲的傅世子。 看方才那辆马车价值不菲,长宁暗呼亏大了,若是早知这傅世子身家丰厚,自己只拿一颗老参着实是亏大了。 以前还不觉,自从回了裴府,她越发认识到自己有多穷了。 月奴将一行人带到皇后所住的正阳宫就退下去了。 “裴夫人,裴小姐到。”门口的传话太监大声喊道。 殿中静了片刻,皇后扫了一眼场中的夫人,目光落在身旁的定安王妃身上“:可是你向本宫提过的那个裴家丫头?” 定安王妃捂嘴轻笑“:正是。” “宣裴夫人,裴小姐。”皇后含笑道。 秦氏听到殿中传来的声音,手心有些微微汗湿,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参加过宫宴了,这次也是不放心宁儿一个人来,可她也实在是怕出了差错。 长宁似乎感觉到秦氏的不安,偏过头道“:娘亲,没事的。” 秦氏接触到女儿的目光,心中稍稍放心些,就算她再胆怯也不能在今日出了丑,那不光自己丢脸,还会连累得宁儿没脸。 定安王妃看见长宁从门外走进,一步一步分毫不差,仪态混若天成,就连皇后嫡出的七公主也不过如此,一双眼睛亮了又亮,心中对长宁的满意又高了不少。 样貌出众,仪态端方,殊儿的眼光果然不错。 谢婉华见长宁进来,就要上前一步,却感到腰间一紧。 “莫要失礼!”谢夫人有些无奈道。 谢婉华点头,暗暗吐舌,她差点忘了娘亲是最重礼数的人,看来今日是不能好好聚聚了,这样想着谢婉华止了脚步,暗道可惜。 “臣妇(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秦氏与长宁低着头行礼道。 皇后一双凤目紧紧盯着长宁,眼中含着的热切烫得长宁几欲抬头。 皇后迟迟没有叫起,场中众夫人也觉得奇怪,莫不是这秦氏母女得罪了皇后? 定安王妃掩唇轻咳“:皇后娘娘?” 皇后回过神,轻轻眨了眨眼“:两位快请起。”说着顿了顿,看了一眼定安王妃开口道“:裴小姐果真姿容出众。” 长宁起身看向皇后,皇后今年三十九岁,虽然已不是最美的年华,但宫中浸淫多年,身处高位的气势浑然天成。此刻皇后身着朝服,一双凤眸微微上挑,眼中却含着莫名的热切。 “娘娘谬赞了。”长宁口气谦和,眼中也没有半点因为皇后称赞该有的得色。 皇后一颗心终于能放下了,容貌出众却并不艳俗,气质高洁却并不孤傲,是个好孩子。 长宁看了一圈,瞧见谢婉华在冲她招手,就拉着秦氏坐了过去“:夫人。” 谢夫人看着长宁也是一阵喜爱,拍拍长宁的手“:你可有阵子没来看我了。” “忙过这阵子,我就天天上门叨扰,老夫人身体如何了?”长宁笑眯着眼,她是真心喜欢谢家,不光是因为师兄和华姐姐,更因为谢家没有裴家的腌臜。 “祖母身子可好了,每天都要看戏,她最喜欢那出泯恩记...”谢婉华挽着长宁,凑到耳边悄悄说道。 姐妹两笑闹了会,看在皇后眼里,多了一抹异色。 “丫头,到我这里来坐。”皇后向长宁招招手,口中的亲昵惊得众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长宁自己也纳闷,她好像从来没见过皇后啊,这莫名其妙的亲昵是怎么回事? 定安王妃看长宁有些迟疑,笑着打着圆场“:自从七公主病后,娘娘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合眼缘的小姐,丫头还不快上来?” 长宁心中了然,向定安王妃投去感激的目光,想来是因为七公主病了,皇后这是想让自己替七公主看病? 既然知道皇后对自己的好感来自什么地方,长宁也不矫情,向秦氏点了点头,坐到了皇后身旁。 第五十三章 公主有疾 长宁刚坐下,就听外面的小太监唱道“:贤妃娘娘,柳妃娘娘到!” 长宁注意到皇后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异样,紧接着面上挂起一抹温柔娴静的笑意“:快请二位娘娘进来。” 门外走近呼啦啦一群人,停在皇后身下,福了福身子“: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两位妹妹不必多礼。” 吴贤妃与皇后差不多大的年纪,一身玫红色宫装,云鬓高耸,脸上稍显刻薄,此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长宁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姐?都坐到皇后身边去了,可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福分呢。” 这话说到在场众位夫人小姐心头去了,凭什么她们都没资格,一个刚从昆仑回来的野丫头倒有资格了? 静安候夫人与陈氏向来交好,是以陈氏近来的事情她也知道,此刻逮住机会只想替陈氏好好出口气。尖着嗓子道“:这不是裴家的大小姐吗?” 在场有夫人去了左夫人的寿宴的自然是知道长宁,非但不像是在山里长大的小姐,那通身的气度就连宫里的公主也是比不上的,因此并未附和。 这静安候夫人见竟无人附和自己,不禁面皮微微发红,斥道“:果然是在深山里长大的小姐,见到二位娘娘竟也不知道行礼。” 定安王妃正想开口说话,却被皇后用眼神制止住了,她也想看看这丫头到底配不配得上殊儿。 想到傅殊,皇后颇有些头疼,当年她与芸娘还在闺中就是手帕交,芸娘那单纯良善的性子最后却郁郁而终,再加上自己缘薄,生下两位皇子接连早夭,于是她对傅殊那是打心眼里爱护,一是为了全当年的姐妹情分,二是给膝下单薄的自己一点慰藉。 长宁看懂了皇后的眼神,向定安王妃感激地笑笑,又将目光移到面前这位身着绿衫的夫人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开口“:这位夫人好大的威风,皇后娘娘都还未开口,竟让夫人先替娘娘做起了主,当真辛苦夫人了。” 皇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丫头还真是不吃亏的性子,这就将自己扯出来挡着了?虽是这样想着,皇后还是配合道“:静安候夫人似是对本宫的行事作风心怀不喜?” 贤妃扫了长宁一眼“:想来静安候夫人也是敬仰娘娘,一时说话失了分寸,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静安候夫人立在当场,还没反应过来,不是在说长宁无礼吗?怎么话头又转到她身上来了。 皇后看静安候夫人还傻站在原地,不由想起乐瑶曾向她提起说静安候夫人是出了名的傻大胆,不由笑着摇头“:算了。” 一旁的柳妃轻轻开口“:不光皇后娘娘,就连臣妾也是很喜欢裴小姐这性子。”说罢,褪去手上戴着的和田玉手镯交给身旁的丫鬟“:文萃,还不将本宫的见面礼送去给裴小姐。” 文萃双手接过玉镯,迈着碎步来到长宁身前“:请小姐收下。” 长宁看了一眼皇后,见对方并未出言阻止便笑着接受了“:长宁多谢柳妃娘娘。” 定安王妃笑着开口“:今日怎么未见六公主?” 六公主沈非鱼,生母柳妃,与五皇子一母同胞,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因此定安王妃有此一问。 柳妃腼腆地掩嘴“:劳王妃记挂,非鱼知道宏悲寺最是灵验,因此去替七公主祈福了。” 皇后听了也不免感动“:非鱼有心了。” 贤妃与柳妃过后,一群人就来的七七八八了,皇后索性一挥衣袖“:御花园的荷花开了,诸位夫人小姐可前往自行观赏。” 宫宴定在卯时,距离现在大约还有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应该够了。 皇后心中一定,说道“:现下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宫宴,不如宁丫头随我走走?” 皇后并未自称本宫,而是用的我,这让长宁下意识地摸摸了袖口,待摸到袖中的瓷瓶才略微松了口气。若她没有猜错,想必皇后是打算让她立刻就去为七公主治病。 既然皇后已经开口了,长宁也不拒绝,只在示意秦氏安心后才跟着皇后进入了内殿。 正阳宫内殿有东西两处暖阁,东暖阁门口守着两名太监,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太监先退下,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长宁看了一眼暖阁里面,黑漆漆的,四周的门窗都未打开,极闷热的天气竟然捂得这么严实,这让长宁脸色稍显凝重,也不多犹豫,长宁跟着皇后进入暖阁。 屋中陈设不多,只一张软塌横在期间,榻中一道人影瑟缩在其间。 人影听到动静,将软被拢在身上,瑟瑟发抖。 皇后心中一痛“:瑶儿,是母后。” 人影状若未闻,只蜷缩着。 长宁心中有了大概,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皇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宁,目光含着审视,只片刻便敛好眼中的情绪“:瑶儿得了怪症,本宫听定安王妃说起你是从东阳道人,想来可以看看。” 早听说皇后子嗣单薄,接连早夭了二子后才生下七公主,想来此番七公主的病症相当棘手,这才让皇后不得不冒险将自己带来。就算自己有能力替公主医治,也决不允许自己将公主的病情外传。 思索片刻,长宁才开口“:娘娘放心,若臣女也无法治好公主,绝不外传。” 到底是殊儿的意中人,皇后软了口气“:你也不必过于多思,就算治不好,本宫也保你无碍。” 长宁轻轻靠近人影,柔声道“:公主,我叫裴长宁,师从东阳道人,让我看看好吗?” 沈乐瑶听过东阳道人的名号,听到这轻柔的女声,沈乐瑶慢慢从被子探出个脑袋。 饶是长宁早有准备,也不得不吃了一惊。 据她所知,七公主分明才十三岁,可眼前这人,鸡皮鹤发。若非一双妙目清澈见底,她认不出此人竟是当朝七公主。 长宁眼尖,发现七公主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已经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那冰霜极淡,不细看也察觉不了。 伸手抚上七公主的额头,触手寒气冰凉。 沈乐瑶看长宁虽然眼中有讶色,可眸中并无嫌恶,因此一双杏眸盯着长宁“:姐姐可以法子?” 长宁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普通的易老症,若只是普通易老症只需配几服药再辅以愈容散,不日便能恢复。 她曾在师傅的藏宝阁中的古籍中看到过,只是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我也没有把握,只在书中见到过的病症。” 皇后问道“:有几分把握?” “五分。”虽说五分,可长宁心中俨然已有八分成算了,若是她所料不差,公主容颜衰老皆是因为中了易红颜。 这易红颜并非是病,而是一种寒毒。 “所言当真?”皇后激动地握住长宁的手,虽然只有五分,可比这些天请来的御医好多了,那些庸医竟然连瑶儿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 第五十四章 观星台夜宴 今日宫宴设在观星台,是宫中最高的一处楼阁。天已经全黑了,夏风送来荷花的香气,天上一轮明月,银色的月光洒在荷花池上,似在池中蕴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观星台左右两边设了三桌,男宾女宾各自坐在两侧。 秦氏坐在宴席上一双眼睛盯着院口,宴会都开席了,宁儿还没回来。 谢婉华心中也有些不安,但还是劝道“:夫人别担心,皇后母仪天下想来不会为难宁儿的。” 另一桌,傅叶低头对傅殊说着什么。 良久之后,再抬头,目光投向女眷那桌,眉头微微蹙起“:无事。” 宗朝渊端起酒杯,指尖转动,隐约可见杯中水光泠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可是这桃花酿不合你心意?” “焕之误会了,听说你已经拿到毒经了?”傅殊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好友,闲闲地开口。 宗朝渊似是没听出傅殊话中的幸灾乐祸“:拿到了,只是未有解法。” 六皇子生母容妃,出生宗家,容妃早逝,宁文帝感念皇后接连早夭两子,遂将六皇子记在皇后名下。七公主罹患怪症,年纪轻轻就已鸡皮鹤发,宗家为感谢皇后照拂六皇子的恩德,已为七公主寻医问药良久。宗朝渊也是从御医口中得知曾在毒经上见过此类病症,因此才有了风云书局那一出。 “乐瑶得昆仑鬼医医治,想来必会无恙。”傅殊笑得眉眼风流,那坏心肠的丫头不知道会给乐瑶喂多少黄莲,想想真是激动呐。 看傅殊笑得如此荡漾,宗朝渊轻咳一声,垂下眼眸,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昆仑鬼医...是她吗? 另一旁,宋烨身着正一品太傅朝服被一群大臣簇拥着。俊逸的脸上不见丝毫不耐,从容有度的周旋其中。 “宋太傅,可真是前途无量啊。”户部侍郎周文康心下感慨,这人三个月前还是一介贫寒学子,此刻竟已位列三公,正一品太子太傅。 眼下大宁太子未立,却已立下太傅,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无论将来哪位皇子继位,这宋烨都是能飞黄腾达。 周文康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猜到宁文帝所思了,陛下这是希望在立储之前,宋烨能刚正守己不向任何皇子靠拢,做个纯正的孤臣。 这样想着他越发感激小友提醒自己派宋烨前往雍州,若是没有自己,这宋烨想胜任太傅还不知道得熬多少年呢,自己送了这天大的人情等于是提前与未来的肱骨之臣打好了关系,将来任他风云如何变,他都留好了后路。 宋烨眼中噙着淡淡笑意“:周大人照拂之恩,宋烨必不会忘。” 他也没想到一趟雍州之行竟让他直接官封一品,想来自己有今日,她也会开心吧... “皇上,皇后到!”刘福尖细的声音响起,场中熙攘的声音停下。 众人跪地三呼万岁,长宁趁众人行礼之时悄悄从后面绕了进来。 宁文帝今日身着龙袍,与皇后坐在一起相得益彰。 “平身。”眼下旱灾未解,若不是有夜国使臣和宋烨两档子事儿,自己还真不想办这个宫宴。 众臣看宁文帝兴致缺缺,一时也无人敢说话,观星台上针落可闻。 宁文帝目光落在下首,眼中终于带了点笑意“:殊儿今日竟然没迟到,实在难得。” “臣久仰宋太傅风姿,今日自然是不能来迟了。”傅殊懒洋洋地看了一眼宋烨,心中暗暗点头,长得也不讨厌,果然不错。 提到宋烨,宁文帝朗声开口“:今日宫宴,一庆宋太傅为大宁铲除蛀虫,二迎夜国公主。”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宋烨起身行礼。 宁文帝看着台阶下的少年,那是大宁的未来,是他留给下一任皇帝的大臣,这样年轻却已有了不凡的见识和胆色,未来的大宁想必亦会更加强大。 若是自己当年有宋烨这样的能臣相助,胞妹也不用远嫁。宁文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父皇,今日除了贺宋太傅还为迎夜国公主,怎的公主还未来?”沈玄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听闻夜国公主乃是不输上京第一美人的绝色,生母又是替父皇嫁去夜国的明月公主,自己若能娶到这样一位佳人自然是极有裨益的。 五皇子沈玄裔闻言却是兴致缺缺,佳人难再得啊,夜国公主再美也比不过青衣。 秦氏看长宁回来了,拉着长宁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女儿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长宁眼光扫了一圈“:师兄今日未来吗?” “大哥这几日腿疾犯了,祖母不许大哥出门。”谢婉华噘着嘴,目光落在宋烨身上,一时移不开。 长宁顺着目光看过去,打趣道“:华姐姐是否看上宋太傅了?”虽是玩笑的语气,可长宁心中也打了几个转儿,谢家是真正的大家,单就出了一个太傅的宋家而言到底还是单薄了些。可宋烨此人人品学识样样都是拔尖的,样貌也是风流俊逸,华姐姐若是看上他,倒也不失为一桩良缘。 谢婉华本是爽朗的性子,被长宁看破心思也不反驳,只小脸微红,手上轻轻拧了一把长宁的胳膊“:你这坏心眼儿的丫头,连我都来打趣。” “好姐姐快饶了我,我不敢了。” 长宁与谢婉华笑闹作一团,忽然福至心灵般感觉到两道炙热的视线,看了过去。 傅殊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与长宁正好来了个对眼。 长宁只在当日傅家军进城那日见过傅殊一面,昭州那次也并未见面,因此一时只觉得眼熟却并未认出傅殊,便朝傅殊礼貌的笑了笑。 目光落在傅殊身旁的白衣公子身上“:那位公子是?” 谢婉华顺着长宁目光看过去,见两人坐在一起,一时也分辨不出长宁问的是谁“:你说谁?玄衣那位是定安王世子,白衣那位是宗小将军。” 原来他就是傅殊,长宁恍然大悟,可他这样看着自己做什么?是还在记恨自己放的黄莲? 这样想着,长宁挑衅般冲傅殊比了个手势。 傅殊激动了,这丫头是在向自己求饶吗? “她这是什么意思?”傅殊故作矜持的问好友。 宗朝渊也一头雾水,这奇怪的手势他并未在书中看到过,因此没有开口。 “罢了,想来也是在向本世子求饶,本世子大人有大量,就饶她一次。” 傅叶憋不住了,闷笑着附在傅殊耳侧解释,这是民间的手势,两位主子不知道,他当然要解惑了。 傅殊听罢,一张俊脸黑得如同锅盖。宗朝渊自然也是听到了,不由笑着多看了长宁两眼。 第五十五章 献粮 长宁看到宗朝渊的目光,了然地笑了笑。宗小将军,原来是他。 想到六皇子与宗家的关系,长宁明白这位宗将军寻毒经怕也是为了七公主。 长宁虽在心中暗戳戳地盘算着,可余光一直观望着祖父,此刻见祖父从席中起身,一颗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 谢婉华发现了长宁的异样,正要开口询问就感觉四周的空气似在一瞬间被抽离,连夜里的蝉似乎也察觉到了空气的凝重,降低了声音。 宁文帝坐在高位,视线落在台下的老者身上,依稀想起了当年师傅带着他开蒙时的情景,曾几何时师徒二人已经生疏至此了。 裴正清跪在地上,饶是他这一生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此刻也不自觉揪起一颗心。 脑中只有孙女向他剖析裴家于皇室的威胁时的凝重,若再不设法削减皇帝对裴家的猜疑,终有一日裴家难逃史家的厄运。知道二子与五皇子交往密切以后,又给原本烈火油煎的裴家添上了一捧柴。 若是再无作为,裴家危矣! “恩师所言当真?” 明明是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裴正清却猛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教导皇帝多年,焉能听不出皇帝并未发怒的意思。 “回陛下,老臣所言当真!” 傅殊与宗朝渊对视一眼。 他们离得近,自然是听清了裴老大人的话,举裴家之力购买粮食充入国库? 之前拨了一百万担粮食前往雍州赈灾,可此次旱灾并非雍州一州的事,更有其余几州受到了波及,就能上京也不得不节衣缩食。此刻裴家一口气拿出一百万担粮食,不得不说是解了宁文帝的燃眉之急。 宁文帝笑得玩味“:一百万担粮食,想不到裴家竟然富裕至此。” 这话问得犀利,裴子文额头冷汗直冒,被夜风一吹打了个冷颤。 裴正清早已想好了措辞,此刻答得不急不缓“:老臣的孙女师从东阳道人,习得一身医术,这其中就有不少是她这些年的诊金。” 皇后见状,俯身对宁文帝解释了两句。 “昆仑鬼医?裴小姐可在宴中?”最后一句是朝着女眷问的。 长宁听到皇帝问话,当即起身出席,跪在祖父身后“:臣女裴长宁,见过皇上。” 宁文帝上下打量了一番,虽早有准备,可看到长宁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奇道“:裴小姐还未及笄吧?” 年纪这么小,当真是昆仑鬼医?莫不是这裴老头糊弄他的。 “臣女虽未及笄,可一身医术是自小就学着的。” 宁文帝还要再问,却听下首一道声音传来“:裴小姐的医术,本世子深有体会,当然若非小姐替我解毒,只怕殊也回不了京城了。” 长宁眉心一跳,这傅殊有这么好心? 果然又听那道闲闲的声音“:那黄莲吃得本世子嘴乏。” 宁文帝显然不知道长宁与傅殊的交集的,皇后见他一脸迷糊,意味深长“:殊儿长大了。” 宁文帝闻言看向长宁的目光可谓十分复杂,半响叹了一声“:罢了,皇后说你能医好七公主?” “臣女并无十全的把握。”长宁抬起头,直视着帝王。 宁文帝眯着眼,梗着一口气,裴家的丫头果然如裴老头一样讨厌,自己都已经给她台阶了竟然还不下来“:治不好,你就去给七公主陪葬。” 傅殊眸子一暗,看着长宁迟迟不开口。 长宁本也没打算他能帮自己第二次“:这天下除了臣女没有第二个人能治七公主了。” “狂妄!”宁文帝瞪着眼,偌大的大宁,人才济济,还真没人比得过这尚未及笄的小娃娃? “陛下息怒。”皇后在一旁劝道,说话间看了一眼长宁,这丫头倔起来还真同殊儿一模一样“:适才裴小姐已经替乐瑶看过了。” “臣女并非狂妄,臣女所言句句属实。”长宁并没开玩笑,她主攻医毒,昆仑山上藏宝阁的医经都被她翻烂了,下山游历也见过不少疑难杂症了,若是连她都没办法,只怕这大宁还真没人能救得了七公主了。 这下子不光宁文帝,底下的群臣也开始议论起来。 就连向来与裴子文交好的张御史也捻着胡须不赞同道“:稚子无礼。” 陛下最疼爱的七公主得了怪病他们也知道,虽然具体情况不清楚,但也看到宫中诸位太医束手无策,这尚未及笄的裴家小姐当真有本事治得好? 宁文帝想到近日找了不少太医,确是连病症都没摸清“:你有几分把握?” “八分。”适才未给七公主把脉之前长宁只有五分把握,可把完脉后发现情况尚未到无法转圜的地步,因此八分并非虚言。 听到长宁的回答,宁文帝心里嘀咕,八分也不少了,因此挥了挥手“:你起来吧,若能医好公主,朕就赏你个恩典。” 皇帝的恩典可不是说赏就赏的,若是这裴小姐当真能医好七公主也不亏。 裴正清见皇帝似遗忘了他,试探地开口“:陛下?” 宁文帝看了眼长宁,又看了眼傅殊,罢了,裴家还算识趣“:恩师的义举,朕记下了。” 裴正清得了这句话,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就着刘福的手站了起来。 待到长宁坐下,谢婉华如八爪鱼一般攀了上来“:好丫头,你真这么厉害?” “夜国公主到!”守在观星台门口的小太监唱道。 今日宴会的主角姗姗来迟,众臣以为宁文帝必会恼怒,区区属国公主竟在大宁皇宫如此无礼。 谁知宁文帝一双老眼亮的吓人,连声叫道“:快请!” 在场除了傅殊和宗朝渊都将目光移向院门,早闻夜国公主美貌不输上京第一美人,今日有幸一睹芳容真是三生有幸。 长宁坐下后,也将目光移向院门。 第五十六章 夜国公主 来人一袭正红蹙金凤纹翟服,金线勾勒的飞凤从腰身延绵至裙摆,腰间被一条金色腰带束起,纤腰盈盈一握,云鬓高耸,斜斜插了一支累丝镶宝梅枝金鬓流苏簪。女子眸含春水清波流转,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长宁的心却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奇异般的静了下来。 夜未央行到长宁身前,俏皮地从长宁眨了眨眼,红唇轻启“:师妹。” 花枝惊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小姐,是未央姑娘。” 长宁盯着师姐的背影也是惊得不行,夜国长公主自幼丧母,想来正因如此,师姐才会刚出生不久就上了昆仑。 “臣女夜国未央见过大宁皇帝陛下。”女子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柔和。 夜国是大宁属国,因此夜国的公主自称一声臣女并无不妥,可宁文帝却是皱起了眉头“:未央,你该叫我一声舅舅。” 昔日胞妹明月公主为了稳固江山,和亲夜国,最终难产而亡,始终是宁文帝心中的一根刺,他与胞妹一母同胞,感情自是深厚。明月死后,他曾想过派人将妹妹唯一的血脉接回大宁,回来的人却带来消息称小公主被仙人带走了,从那以后就没了消息,一直到前几个月夜国才有消息称公主回京了。 夜未央脆生生喊道“:舅舅!” 宁文帝一时之间老眼含泪,像!真是像!他看着侄女儿就想到了胞妹远嫁那年,也正是这个岁数。 “欸!快坐下!”宁文帝应了一声,许是内心过于愧疚,一时之间也是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皇后笑着道“:当年我与文娘也曾交好,哎,这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刚嫁入皇宫那两年着实难熬,幸亏有文娘陪着她,二人闲时便品书论画,好不自在,自己还曾想撮合文娘与娘家兄长,却不曾想到文娘最终远嫁,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夜未央看了一眼皇后,见皇后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也有些动容“:母后福薄,劳娘娘记挂多年,未央不胜感激。” 皇后嗔道“:你叫皇上舅舅,却叫我娘娘,实在令人伤心。” 宁文帝附和道“:对,未央,别拘谨,记得叫舅母。” 夜未央笑眯了眼,视线转了一圈落到了长宁身上“:舅舅,舅母我先去师妹那里坐,这里实在是无趣。”因是上前行礼,因此夜未央就立在台下,身后就是众皇子的宴席,她这会背对着宴席都能感觉几道火辣的视线,实在是有些心烦。 “师妹?”宁文帝顺着目光看过去,磨了磨牙,怎么哪都有裴家丫头的事儿? 夜未央见宁文帝提起师妹的样子似是不喜“:我与师妹自小便在一处了,虽没血脉亲缘,但却是比亲姐妹也不差的。” 宁文帝见侄女儿似要急眼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没好气地剜了长宁一眼“:去吧去吧。” 沈玄珩见美人离去,一双眼睛死死黏在夜未央身上。 沈玄裔笑的不置可否。 傅殊举杯“:今日之事焕之怎么看?” “裴家此番的举动出乎我的意料。”宗朝渊声音清润。 傅殊放下酒杯,目光掠过裴正清“:我原以为裴老大人生性刚直古板,没想到今日却是大开了眼界。” 裴正清此人虽然秉性刚直,却太过软弱。裴家与皇室的关系向来复杂,裴家在士林之中的威望为皇室忌惮,明知裴家被皇帝忌惮,却步步退让。裴家三子才名远播却迟迟未能入仕,裴正清也怕裴家树大招风。 可避也不是这样避的,一退再退,等到触及裴家利益核心的时候若是退不了,必是一场滔天祸事。今日公然献粮,明为示弱,实乃逼迫。逼得皇帝在众臣面前接受裴家的好意,承认裴家的忠心,日后若再想动裴家,打的可就是皇帝自己的脸面了。 宁文帝也看出裴家的意图了,因此虽然缺粮,但并不打算如此轻松地就接受。若非有傅殊和皇后在一旁打圆场,今日之事必不会就此善了。傅殊黑眸清亮,闪过一丝兴味,他很好奇若是没有他和皇后,那丫头又如何脱身呢? 宗朝渊闻言轻笑,目光凝视着那抹银色倩影“:怕这事不是他想出来的。” 傅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屑地撇嘴。 话分两头,夜未央来到女宾席上,恭敬地朝秦氏行了个礼“:伯母。” 秦氏知道了眼前这女子身份尊贵,哪里肯受礼,忙侧着身子“:公主不可。” “娘,未央是我师姐,叫您一声伯母也是应该的。”长宁笑嘻嘻地冲夜未央眨了眨眼睛。 秦氏无奈地叹气“:你这丫头,多跟公主学学,明年就快及笄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夜未央笑着戳了戳长宁的胳膊,口中道“:伯母,您叫我未央就好了,我与宁儿自幼就伴在一起,同吃同住,您叫我公主不是生分了吗?” “欸!”秦氏笑眯眯应道,她自己识人不明,自以为相处多年的手帕交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可她相信宁儿的眼光,这位未央公主看来可交。 “师妹,这位是?” 谢婉华一听夜国公主问起,也不等长宁介绍,径直笑道“:我叫谢婉华,公主可唤我一声华儿。” 夜未央歪着头,听完谢婉华的话水眸一亮“:你是谢家的人?” “正是。”谢婉华笑道,她知道大哥是有两个师妹的,一个长宁,另一个想来就是这夜国公主了。 “谢祁弈是你兄长?” 谢婉华有些好笑道“:回公主,正是家兄。” “那真是太巧了,你也别叫我公主了,同宁儿一样叫我未央吧。”夜未央有些不好意思道。 谢婉华似是明白了未央的心思,挤眉弄眼地冲谢夫人喊了一句“:娘。” 果然,夜未央身子一僵,心脏漏跳一拍。 怎么办?这刚来大宁就要见婆婆?这也太快了吧... 谢夫人见夜国公主俏丽微红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儿子什么都好,可腿脚不便也是事实。 眼前的少女身为异国公主,钟情谢家的大公子,若是弈儿身体康健也是一桩好姻缘。 第五十七章 沈玄裔上门 翌日 沈玄裔收到裴子书的传信,应约来了裴府。 裴子书引着沈玄裔走了进来。 两人行至湖边,柳树错落有致地围绕着水榭,轻垂的柳枝搅动着水面,碧波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一名绝色佳人。 佳人眉头轻蹙,似有无限愁绪,一双如玉的柔荑在七弦琴上拨弄着。 一阵如泣如诉的琴声传来,沈玄裔停下驻足。 “小女近来心绪烦闷,不知五殿下驾临,惊扰了殿下,臣这就叫人过去。”裴子书说得诚惶诚恐。 沈玄裔却似笑非笑“:先生不该自称臣。”前几日朝堂那一场纷争,自己已经将这裴二当成了弃子了,今日若非为了佳人也不会再踏足裴家。 裴青衣似是才发现来人,似受惊般站起,却因动作太过慌乱险些撞到琴台,沈玄裔身形一晃,堪堪搂住佳人的纤腰。 四目相对间,陌生的情愫在沈玄裔眼中“:许久未见,二小姐清减了。” 三月裴青衣跟随定安王妃前往宏悲寺祈福之时,他就曾见过佳人。 裴青衣俏脸微红,一双杏眸含羞带怯,退出了男子怀抱“:小女失礼。” 怀中佳人带起一阵香风,沈玄裔目光闪过一丝怅然若失“:二小姐不必如此,裔冒犯小姐,还请二小姐宽恕。” 一旁的裴子书看到沈玄裔的神色,心中的不安稍稍安定。他还有青衣,就是看在青衣的面子上,五殿下也不会轻易放弃他。 “青衣不得无礼,还不退下。”裴子书向裴青衣使了个眼色。 裴青衣闻言,俯身抱起七弦琴,朝沈玄裔行了一礼“:小女先行告退。” 美目流转,少女心事尽在这临别一瞥。 沈玄裔看着少女远去的身影,沉吟不语。 “殿下...”裴子书迟疑着开口。 沈玄裔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无用了,先生。”被皇帝申斥,便已经失了站在他身后的资格。 若非因为裴子书还有个女儿待价而沽,自己今日都不会登门。 上京第一美人,妙德大师亲口批算的极贵命格。 上一个得妙德如此批算的女子,现在就坐在中宫。这是不是说明裴青衣,将会是下一个入主中宫的女子?自己若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何愁霸业不能实现? 裴子书看不透沈玄裔话里的意思,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下,老臣对您忠心耿耿啊殿下!” 沈玄裔不语,一双黑瞳中明灭不定。裴子书虽然这次这事办的不好看,可认真算起来还算得用,若是就此放弃实在可惜,更何况他未来的皇后,家世若是低了对他也是侮辱。 “这偌大的裴家,若是只有一个声音就好了。”沈玄裔目光落在方才女子抚琴的地方,声音低沉。 裴子书心头波澜涌起,他明白五皇子的意思,他做不了裴家的主就上不去高位。裴子书又想起当日他被宁文帝叱责的时候,父亲和兄长没有为他说过一句话,他被大力太监拖出去的时候,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殿下,您的意思是?” 沈玄裔不动神色地打量了裴子书一番,才慢悠悠开口“:取而代之。”裴家在士林中的地位让他又爱又恨,用之棘手,弃之可惜。若裴子书能取代裴正清,他再娶了裴青衣便能将裴家牢牢握在手中。 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肯定,裴子书低垂着眼,眼中因为野心和渴望太过炙热微微发红,裴子书一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是!” 清风苑 裴子书看着面前的女儿,越看越满意“:青衣,五皇子这次来跟为父说了个好消息。” “是什么好消息?” “五皇子已经跟柳妃娘娘提起与你的亲事了,想来不日便能上门提亲。”裴子书笑道。 “父亲此言当真?”乍闻这好消息,裴青衣喜不自禁,往日引以为傲的忍耐被她统统抛到了脑后。 裴子书看女儿欢喜的样子,也笑着应道“:自然是真的,五殿下已经同柳妃娘娘提起了。” “柳妃娘娘怎么说?”裴青衣暗道可惜,上次宫宴自己未能入宫,因此没能同柳妃娘娘攀上关系,要等下一次机会,也不知要等到何时了。 “既是殿下看中的人,娘娘怎么会不同意呢。青衣且安心,待为父复起之时,你与殿下的婚事便更加顺理成章。” 裴青衣闻言却是冷静下来了,是啊,父亲现在尚无官职在身,就算殿下中意她,依她现在的身份也是配不上的。 “父亲打算如何做?”裴青衣按捺住欣喜,开口道。 闻言裴子书皱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五皇子并没告诉他要怎样做,自己也不愿问的太多,若是连起复都做不到只会让殿下更怀疑他的能力。可自己无法被皇帝勒令在家思过,无召不得入宫,该怎么做呢? 裴青衣见父亲并未答话,猜到了父亲的心思,娇笑道“:我听闻大姐姐医术了得,正在为七公主治病,若父亲能说动大伯,让大伯出面,陛下定会复了父亲的官职。” 裴子书恍然,心中也对女儿的玲珑心思赞叹不已“:青衣果真聪慧。” “若真能说动大伯,想必陛下看在大姐姐医治七公主的面子上也不会驳了大伯的请求。”裴青衣抓着绣帕,心中不平。自从宫宴过后,皇后便三不五时地赐下赏赐,观澜苑都快被堆满了,着实让她眼红。若是真让那小贱人治好了七公主,岂不是要翻了天去?若能以她的功劳换回父亲的官位倒也是个好主意。 裴子书当然明白女儿的意思,但却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本来就是父亲和大哥欠他的。倒是自己这个女儿,实在让他惊艳,容貌出众,才名远播,又有妙德大师亲口批命,实在是荣耀至极,这样的女儿生来便是应该嫁与帝王家的。 第五十八章 左冰双 长宁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谢隐将刚买回来的药材递给花枝以后就守在门,问一旁的谢暗“:主子这几日都没出来过吗?” “没有。”谢暗没精打采地摇摇头,自从宫宴回来主子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每日只让他们去买药材交给花枝,再有花枝带进房间,算起来已经有四五天没见到主子了。 谢隐颇为无聊,原本在谢府多年已经习惯了,可自从跟了长宁,似乎每日都有好玩的事情,可长宁已经四五天没出门了,哎。 花枝将药材递给长宁,看小姐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子又消瘦了,有些不是滋味“:小姐,不如您先歇歇吧。” “快好了,今日还得去左府替左夫人呢。”长宁抬首,瞥了一眼花枝,没漏过花枝眼中的心疼“:你放心,我没事。” 左夫人的胎经过上次施针已经好很多了,胎相也稳固多了,只是左夫人身子孱弱,若无长宁替她保胎,只怕将来孩子无法足月生产。 花枝噘着嘴,小声嘀咕“:您这几日拢共也没睡上几个时辰,就是男子都受不住何况是您呢!” “好了,你这唠叨的丫头,收拾一下,咱们去左府。”长宁将手中调好的药放下,懒洋洋道。 今日正是与左府约定的三月一次针灸的时间,长宁稍稍整理就出了门。 “主子,咱们是要出府吗?”谢隐和谢暗见长宁终于从院中走了出来,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兴奋。 “嗯,去左府。” 因为赶着时间,一行人便没有走路,坐着马车一路向左府行了过去。 今日并非朝会,一大早左锋便交代了孙管家。 夏日午后,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是以长宁到时,孙管家已经晒得脸皮通红了。 孙管家一想到自己上次如此怠慢裴小姐,裴小姐还不计前嫌救了夫人和小少爷,这样想着便老老实实地从早上等到午后。 马车稳稳地停下,谢隐看了一眼孙管家“:主子,到了。” 长宁一下马车就看到孙管家一张脸皮晒得通红,见自己下来还有些赫然“:孙管家好。” 孙管家见长宁主动同自己打招呼,越发愧疚了“:裴小姐,上次的事是老奴的错...” 长宁看了孙管家一眼,到底是同自己祖父差不多大的长辈,也不好意思再说之前的事“:事情已经过去了,您不必挂怀,今日是来给夫人施针的,先带我进去吧。” 孙管家也不敢耽搁,忙不迭应了一声就带路了。 左夫人肖氏的肚子已经快六个月了,寻常产妇六个月时肚子已经高高隆起了,可肖氏的肚子却像是四个月刚刚显怀的模样。 长宁将谢隐谢暗留在院外,只带了谢七和花枝就进了屋。 肖氏刚在花园走了一圈,现下软软地靠在贵妃榻上,见长宁来了,笑吟吟道“:你这丫头,还说同你一起用午膳,你偏这会才来,可用过膳了?” 长宁也不套,熟稔道“:还没呢,夫人最近如何?” “涟漪,去厨房传膳。”肖氏扶着肚子起身“:多亏你送我的送子观音,这些日子我感觉好多了。” 肖氏说的送子观音,是长宁那日送来的生辰贺礼,那观音周身被长宁抹上了宁神保胎的药材,因此放在肖氏床头,她的胎相好了很多。 “不必传膳,您这里不是有吃的吗?”长宁捻起一块荷花糕,赞道“:这味道真不错,都快比得上望江楼的手艺了。” 肖氏笑得温柔“:你若喜欢就多吃点。” 长宁吃了两口就净了手“:夫人,我还是先为您把脉吧。” 肖氏伸出右手,放在榻上的小几上。 “夫人近来身子调养的不错,今日施针之后就不需再施,往日只需避着荤腥,不能碰的东西我已经写出来了,劳烦涟漪姑娘多多照看。”长宁收回手,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字条递给涟漪。 涟漪接过纸条细细看了一遍,才向长宁行礼道谢“:多谢裴小姐。” 那日危急关头还能护主为忠,当机立断寻求定安王妃帮助为智,是个聪慧剔透的丫头。 长宁替肖氏祛除外衣,扶着肖氏缓缓躺下。 经过几个月的调养,肖氏这胎已经稳固了,因此长宁这次施针是奔着替肖氏改善怀相去的。 长宁捻着金针,磋磨着缓缓刺入位于手腕内侧第一条横纹中央直上两寸的内关穴,再取出短针刺入位于眉头内侧的开端,即眉头和眼眶的交接处的攒竹穴。 待肖氏慢慢习惯以后,将针扎入从肚脐向后对到脊椎旁一寸的肾俞穴。 这三处穴位都有改善怀相的作用,可以使本来身子孱弱的肖氏少吃些苦头。 一刻钟后,长宁将针取出,嘱咐道“:夫人切忌不可畏热贪凉,凉食是不能碰的。” 肖氏早先孕有一女,这次是二胎,按理说肚子不会这么小,可她身体孱弱,连带胎儿也发育得慢了些。 “小姐,小姐,您等等奴婢!” 院外两道人影跑了进来,前面那道粉色的身影朝着肖氏直冲过去,堪堪停在贵妃榻前。 左冰双倚着母亲,澄澈见底的眸子打量着长宁,眼底隐隐含着戒备。 她与青衣姐姐自小就相熟了,青衣姐姐的近况她自然知晓,知道青衣姐姐近来的不顺都是摆眼前这人所赐她就对长宁提不起好感来。 这个坏人,害了青衣姐姐又来害母亲吗? 肖氏有些哭笑不得,摸了摸左冰双的头“:冰双不得无礼,裴小姐是来替娘亲看病的。” 左冰双认定长宁是来害人的,想要同母亲解释,却碍于长宁就在眼前,因此一番话含在嘴里迟迟没有吐出来。 长宁也看出眼前这小姑娘对她的敌意了,正好针也施完了。 谦逊有礼地告退“:夫人,小女先告退。” 肖氏想要挽留,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她自己的女儿她自己知道,性子有多倔,若是强行解释,只怕会越来越糟。 因此歉意地冲长宁笑了笑“:涟漪,你送裴小姐出门。” 长宁颉首退下,也不看左冰双一眼。 长宁正要走出左府大门,身后一蓝衣小童快步跑来,喘着粗气“:裴小姐留步,老爷有情!” 第五十九章 做个纯臣 左峰一下朝就直奔内院,将将与长宁错开,得知小女将长宁给气走了,气得指着左冰双半响说不出话来。 “丫头,你不小了,要学会明辨是非。”左锋扔下一句话就直奔书房。 左峰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女儿是他宠的,长成这样的性子不说多好,但依左府的权势将来为女儿觅个温文良善的夫君并无不可。可裴家二房就是条蜷缩在墙角咬人的毒蛇,女儿这样的性子在裴家二小姐面前怕是还不够一口。一想到夫人寿宴的事和自己收集到的情报,左锋怒不可遏。 长宁看着左锋一张脸上神色各异,一时也不说话。 书房里针落可闻,唯有树上的蝉儿叫的欢腾。 “裴小姐与宋太傅...”左锋收回目光,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一边迟疑着开口。 她放下茶盏,一双清润似浸在春水中的明眸似笑非笑“:小女与宋太傅?大人莫不是热糊涂了。” 左锋似是抓到了什么,裴府,二房,宋烨,左家甚至御前献粮,左锋心中浮现一个让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想法。 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眼前这尚未及笄的少女竟是在暗中筹谋皇帝的心思,何其胆大! 许是左锋眼色太过灼热,她清了清嗓子“: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她想的很明白,二房与左家的关系并不如外表那么和谐,或许两家在朝堂上有利益纠葛。可左锋此人最让她看得上眼的是护短,二房不知何故竟然把手脚伸到左夫人肚子上,无异于在左锋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或许二房还在沾沾自喜无人得知是他们下的手,可她怎会让他们如愿? 左家与二房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她若是能彻底拉拢左家,有朝一日必能打二房一个措手不及。 “恕我冒昧,小姐莫不是想除掉二房?”左锋是个聪明人,这些日子与长宁也有过几次接触,明白有些话必得现在说清楚了。 “大人既然这么问了,想必心中已有答案,我只问大人一句,大人可想过那从龙之功?” 左锋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起身去关窗。 她眯了眼,心中对左锋的判断更准确了几分“:既然想过,那大人属意的可是五殿下?” 左锋咬着牙,不肯吐口。 “大人也不必这样看着我,大人可知数日前五殿下曾到过裴府。”她看左锋的眉头忍不住皱起来,继续循循善诱道“:五殿下属意小女的二妹妹入主五皇子府,若有朝一日五殿下大业得成,二叔就是国丈,依二位如今的关系,怕是难以善了。” “当然,若是大人舍得左小姐,未必就不能当那国丈。” “我呸,无耻小贼,我左锋岂能做出那等卖女求荣的事来?” 她早已看出左锋对家人的爱护,这一点从当年左夫人无子,左锋迫于老夫人的逼迫娶了几房姨娘,可也始终没有让庶子出生,就能看出左锋的为人。 她扬唇,并不答话。 左锋却是暗道不好,这丫头竟是在炸他。 左锋觉得头大,自己竟然被个小丫头片子糊弄了,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裴小姐既然清楚其中关系,莫不是看好三皇子?” 左锋想的很简单,既然不是五皇子,想必就是三皇子,朝中唯这二位皇子声望最高,除此外别无他想。 她却觉得三皇子比五皇子更上不了台面,但并未讲话说透“:大人为何不愿做个孤臣,只忠君,不结党。” 左锋苦笑地摇头,孤臣?他也想当个孤臣,可他所处的位置就容不得他选择。 兵部向来关系到全国武将,练兵,武器,若能掌握住兵部,说句大不敬的话,即使要谋反也无不可。 “大人可与太傅多多来往,若是大人下定决心当个纯臣,太傅会为大人向皇上谏言。”纯臣也好,孤臣也好,只能忠君。 “小姐,到底想要如何?”左锋头大,他一直并不热衷巴结五皇子,当初还是裴子书拉着他进的五皇子府,宿醉留宿一日后,即使他心中再不情愿,身上也别贴上了五皇子党。若是真能借宋烨之手向宁文帝陈情,他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可他不相信长宁会无缘无故帮他,端看她想要什么。 “二房想要那从龙之功,无异于是将裴家架在火上,大人当知道裴家在士林中的声望,本就惹人瞩目。”还有前世的大仇,她怎么能放过二房? 当然这些话她不能说,说了左锋也只会以为她得了癔症。 左锋大致明白长宁的意思了,可还是有些不肯相信“:就凭这些?你们可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 左锋虽然也醉心权势,但在他心中最重要的还是妻儿,他无法理解裴子书为了向上爬出卖整个裴家的行为,可长宁却是真是经历过的。 “大人不必多问,我自然不会白白忙活,若有朝一日需要大人伸出援手,还望大人莫要推辞。”二房非死不可,裴子书必须为前世做的孽付出代价。 左锋见长宁无心多说,也有些犹豫“:容我想想。” “大人可快点想,三日之内若是想好可派人来裴府一遭。”她并非非左府不可,只是看左锋为人不错,宋烨的事也有左锋的出力因此才会给他个机会,若自己不好好把握,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五皇子,二房,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若左家真铁了心与二房绑在一块,谁也救不了他们。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花枝跟着长宁坐上了马车问道。 “进宫吧。”宫宴那日答应了皇后,在准备好药之后便立即进宫的。 长宁一行人来到宫门,侍卫得知来人是特意来为七公主送药的,因此一刻不敢怠慢就匆匆进去通传。 不一会,正阳宫的管事大太监徐平匆匆而至“:裴小姐诶,娘娘等您许久了。” 第六十章 小殊子 “太傅年纪轻轻竟有如此见地,实在难得。”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 长宁眸中含着笑意,想到那个谪仙般的男子。 长宁驻足,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御花园正中心立着一座小亭,亭中或站或坐着几道人影,顺口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徐平瞥了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打了个千笑道“:是陛下宣了定安王世子,宗小将军和宋太傅议事,想必陛下有什么事耽搁住了。” 一听到皇帝稍后会来,长宁唔了一声,也不多问,跟着徐平绕开了。 亭中黑衣青年眸光一闪。 正阳宫 皇后将最后一勺药喂入沈乐瑶口中,捻起绣帕替女儿擦了擦嘴角,再扶着女儿躺下去。 皇后等了许久,还没见徐平接来人,正准备差人再去看看,就听到正阳宫门口的传话太监大声唱到“:裴小姐到!” 沈乐瑶听到动静,大眼中含着笑意。 长宁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上前给皇后行了礼,就上前替七公主把了脉。 皇后看长宁虽然面色如常,可眼中的阴翳越来越厚便道不好“:丫头借一步说话。” 沈乐瑶小脸一白,难道是她的病治不好了吗? 一双水眸湿漉漉地看着长宁,双手从被中伸出来攥住长宁的袖摆“:姐姐别走。” 长宁心头一软,安慰道“:放心,我会治好乐瑶的。” 沈乐瑶生在宫中,长在宫中,哪能不知道是她情况不好了,母后才会带长宁姐姐单独去谈,可听到长宁姐姐平淡的口气,她却又报起了一丝希望,长宁姐姐能治好她的,对吗? 沈乐瑶松开手,垂下眼眸“:我相信姐姐。” 皇后只觉心中堵着,似是憋闷地喘不过气来,眼中也微微酸涩。 “丫头,情况如何?” 长宁看了一眼皇后,思衬片刻还是开口道“:上次我还只有七分怀疑,现在却能肯定,七公主并非得了怪病,而是有人下毒。” 下毒?皇后愣了,随即勃然大怒“:什么毒?” 竟敢在正阳宫毒害嫡公主,皇后凤眸一扬,怒气毫不掩饰。 “是百余年前的奇毒易红颜。”易红颜早已失传,只存在在毒经里。因此第一次把脉的时候长宁并不肯定,这一次也是再三确认了的。 这毒与寒毒有异曲同工之妙且只对女子有效,中毒者浑身冰冷,容颜枯萎,中毒者的一日相当于寻常人的一年,日复一日,寒气聚集,最终寒气到达心脉便再无力回天。 皇后声音颤抖,猛地抓住她的手“:可有办法医治?” “有的,只是过程会有些麻烦。”她的血脉对于克制寒毒有奇效,只是这俏佳人并非纯粹的寒毒,还能让人加速老去,想要恢复容颜也并非难事,可公主体内寒毒未祛终究是个隐患,只得先祛除寒毒再用愈容散了。 皇后听到肯定得答案,身子一软,晃了晃最终稳住身形。 “多谢你,宁丫头。” “娘娘,臣女只能先替公主祛寒毒,待到寒毒清除再替公主恢复容颜。”长宁实话实说。 皇后欣慰地笑笑“:你能替本宫保住乐瑶得性命已是万幸,多谢你了,丫头。” 皇后本性善良,在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以后女儿就是她的命根子,可再善良的人也无法容忍他人对自己的独女下手,何况一国皇后。 “娘娘,臣女需要单独为公主治病,请娘娘将宫人都撤出来吧。”她不能让别人知道她的血有奇效,因此只能自己动手。 皇后不疑有他,挥了挥手将众人唤走。 “丫头,一切都拜托你了,务必要保住乐瑶的性命。”皇后眼中噙着点点泪光,她唯一的女儿,不能再离开她了。 长宁默然,她原以为天家无情,可皇后对自己女儿确实是真心的,不在乎容貌前途,只在乎女儿的安危“:娘娘,您放心吧,既然应了,我一定会治好七公主。” “好,那本宫在殿中等你。”皇后转头吩咐了一句,瑶儿为何会中毒,自己需得好好查查。 皇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人,眼中的风暴越聚越多,只怕这正阳宫早已混进了眼睛。 “是。” 长宁再次放完血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她将玛瑙香炉中的安息香熄灭,因着血脉的秘密,所以放血之前长宁就让七公主先睡了过去,再将屋内的窗户打开。 因为七公主体寒,即使这正热的天气也是将暖阁里的窗户管得严严实实的。 长宁端起碗,往一碗血里滴了两滴神仙露,将血的热度调和之后才扶起沈乐瑶,一滴不剩地喂下去。 易红颜毒性霸道,若是一次将血喂给七公主,依七公主目前的体质来说,纵是有神仙露也难以综合药性,到时候极有可能会适得其反,是以长宁打定主意将血分为三次,每五到七天服用一次最佳。 皇后见长宁出来,脸色微微发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丫头,要不今日就别出宫了,就在宫里歇息吧,本宫派人去裴家说一声。” 长宁明白皇后好意,看了一眼天色,还不算太暗,自己也不想麻烦皇后,便推辞道“:多谢娘娘好意,臣女无碍,还是先出宫吧。” 皇后轻叹一声“:怡兰,你去库房找些东西与裴小姐一道送去裴府。” 怡兰三十岁的模样,是正阳宫的管事姑姑,在后宫也是极有脸面的。 长宁心里知道皇后这是在给她脸面,哪有不接受的道理,笑着应是。 怡兰领着长宁走出正阳宫,途径御花园的小亭,亭中一黑衣男子正在假寐。男子听到动静,睁开眼,一双黑瞳幽深。 “世子!”怡兰一见来人,身子一矮就蹲下行礼。 这可苦了长宁,按理说她也是该行礼的,可怡兰反应太快,她这会才蹲下也显得太漫不经心了,因此一时犹豫,便耽搁了更久。 傅殊一双清亮的眸子打量了一番长宁,再见怡兰身后四个大力太监手中捧着的东西,若有所思道“:姑姑可是要去裴家?” 怡兰摸不准这小魔王的意思,还是犹豫道“:回世子,正是,娘娘派奴婢将东西送去裴府。” 傅殊眯了眯眼“:那姑姑还不快去?” “这...奴婢奉旨送裴小姐出宫。”怡兰将头埋得更低了。 “这样吗?即使皇后娘娘的旨意,那殊就亲自送裴小姐回去吧。” “这...” 傅殊哼道“:本世子说话不管用了?” 怡兰无奈,心里想着是否回去禀报皇后。 傅殊看出怡兰小心思,阴恻恻道“:姑姑快些出宫吧,待会宫门下钥了。” 说罢,余光瞥了一眼还在呆怔的人,潇洒转身。 走了两步,似是有什么不对劲。 傅殊转过身,见长宁还在原地没动,口气不善道“:还愣着干吗?要本世子亲手来扶你吗?” 瞅了眼傅殊,黑色常服倒真像个大力太监,小殊子,来扶本小姐。 “裴,长,宁!”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长宁瞥见怡兰一副您自求多福的样子。 糟了,她竟然说出来了! 小殊子? 第六十一章 重生之术 “这会不说话了?方才是谁叫本世子小殊子的?”傅殊瞥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少女,心中好笑但面上丝毫未显,仍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臣女一时失言,世子大人有大量别与臣女计较。” 长宁低垂着头,露出一小截天鹅般的脖颈,月光洒在上面,白皙地令人心惊。 傅殊清咳一声,背过身去。 长宁等了半响没人答话,心想这世子又哪里抽风了?暗暗翻了个白眼,跟在傅殊身后三步,亦步亦趋。 二人走出宫门,便见宫宴当日在甬道处见到的马车正停在门口。 傅叶一见世子和裴小姐出来了,赶忙乐呵呵从马车上跳下来。 “裴小姐,您还记得我吗?”傅叶将脸凑过去。 长宁不动声色后退一步“:记得,小叶子。” 傅叶正要夸长宁记性好,余光瞥见自家主子,一时噤声。 傅殊面沉如水,咬着后槽牙。 小叶子?小殊子? 感情这裴小姐还有这样的雅好。 傅殊一言不发坐进了马车,长宁却站在车下犯起难。 她虽未及笄,却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姐,哪能夜里同男子乘一马车? 长宁磨蹭半天,对已经坐上马车的傅叶“:你们先走吧,我走路回去。” “又要本世子去扶你吗?”男子似笑非笑地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 长宁下意识一句小殊子又要出口,堪堪咽了下去,不敢多犹豫,顺从的上了马车。 傅殊听到动静,将脸转开“:哼,磨磨唧唧。” 长宁并未答话,好整以暇地冲马车中的柜子上抽出一本游记,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傅殊等了半响,耳边只有是不是纸张翻过的声音,微微将脸侧过来,见长宁靠着车壁正在看书。 少女恬静的侧影,睫毛纤长,就着灯光打在书页上。 傅殊觉得眼前的情景莫名眼熟,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裴小姐与宋太傅关系匪浅啊。” 长宁翻书的手微微一顿,脑中已闪过数个念头。 举荐宋烨的是左锋,派宋烨去雍州的是周文康,自己与宋烨的关系按理说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莫非是左锋? 傅殊看出少女的心思,轻笑一声“:不是他。” 长宁将游记放下,一双杏眸一动不动地盯着傅殊。 “世子意欲何为?”不用否认,傅殊适才从自己的反应就已看出她与宋烨却是脱不开关系。 “你不好奇本世子是怎么知道的吗?”傅殊有些奇怪地问道。 长宁嗤笑一声“:臣女不在乎过程,世子既然已经知道了,臣女就没必要多问什么。” 她并未从傅殊眼中看出恶意,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傅殊心中有些可惜“:宋烨是个人才,裴小姐慧眼独具,只是本世子好奇小姐为何会设法让宋烨去到雍州?” 分明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傅殊冷眼旁观,倒觉得长宁似乎是在培养宋烨。可问题是,她到底是如何提前知道雍州有异的? 长宁轻轻松了一口气“:世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傅殊轻挑眉角“: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真话是臣女随师习得占卜之术,是以能提前知晓雍州之事。”长宁顿了顿,看面前男子似是并未相信“:假话是臣女自有机缘,窥得天机。” 长宁说的含糊,真为假,假为真。 果然,傅殊皱起一道好看的剑眉,没好气道“:既然你习得一身占卜之术,不妨替本世子算算。” 替他算算,这要她怎么算? 前世里定安王世子在凯旋路上遇刺身亡,难不成要她说:世子您早就该死了? 傅殊不捏死她才怪。 长宁看了一眼傅殊的脸色,讪笑道“:世子您将来贵不可言。” “又是贵不可言?本世子可是听说你裴家出了个贵不可言的二小姐,怎么本世子也贵不可言吗?”傅殊似笑非笑。 咳,长宁一本正经道“:妙德那老和尚批的与臣女无关,那和尚说的不准。” 傅殊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长宁,也不追问。 “焕之若是知道你这番话定会气恼。” “焕之?”长宁奇道,这名字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傅殊点点头“:宗将军,字焕之。老和尚是他师父,那小子虽然看起来温和有礼,却最见不得有人说师父不好。” “师父?” 傅殊干咳一声,臭着一张脸“:好吧,也是本世子的师父。” 长宁脑中似是闪过什么,不确定地开口“:你们可知秘术?” “秘术?什么秘术?”佛家秘术多了去了,光是老和尚讲故事时提到的秘术就不止几种。 长宁提着心“:重生之术。” 傅殊嗤笑“:还真知道,取人心头血养一缕魂魄,再以身启阵送魂魄重来一遭。” 长宁心头大惊,难道,为她开阵的人是妙德的徒弟? 还没开口再问,就听傅殊慢悠悠道“:这种秘术是否存在本世子并不知晓,许是那和尚编出来糊弄人的。” “这秘术还有谁知道?” 傅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长宁“:都说是秘术了,你见过人人都知道的秘术吗?” 长宁心中急转而下,傅殊前世在裴家出事之前就已遇刺,难道是他? 宗朝渊... 长宁心中默念,想起那日风云书局初见。 是他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长宁面色古怪地问道“:世子当真不信这重生之术?” “你当本世子是三岁小孩儿吗?也只有焕之那家伙会信。”傅殊撇撇嘴,焕之与他同入妙德门下,二人却是截然不同。 傅殊见长宁脸色越来越白,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臣女无事。”长宁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傅殊。 马车内静谧无声,只听到马车骨碌碌的声音。 傅殊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开口。 来日长宁知晓了其中这番周折,也是哭笑不得。 第六十二章 大人不喜欢吗? 长宁回到观澜苑, “小姐,宋大人传信说想见您一面。”花枝砌上一壶热茶,端给长宁。 长宁点头“:那便约在明日吧,风云书局见。” 她见花枝还不下去,奇道“:还有事吗?” 花枝打量了长宁一眼,见小姐心情似乎不错,踌躇着“:小姐,沉香那边...” “如何?”提到沉香,长宁正色道。 “今日午后李二看到沉香去了赵姨娘那里。”花枝说完就低着头,脚尖不自觉摩擦着地面。 她本以为小姐会大怒,因为她知道的时候也生了好大一场气。 没想到长宁慢悠悠将茶盏放回桌上“: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小姐...” “下去吧。”长宁挥挥手,沉香的事她心中早已有数,因此并不奇怪。 “是。”花枝将茶盏放入托盘,撅着嘴退了下去。既然小姐并没生气,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了。 花枝下去之后,房间重回寂静,长宁躺在榻上,抬手。 烛火在风中颤抖两下终于熄灭。 她原本以为沉香是陈氏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赵姨娘,这样就更有趣了。 良久之后,谢七伸了伸已经发麻的胳膊。 “谢七。” “主子!”谢七警醒问道,同时借着月光看向榻上的少女。 少女闭着眼,呼吸均匀。 “明日你去赵姨娘处。” “是。”谢七放下心,重新隐在房梁。谢隐和谢暗是男子,所以每日都由她守夜。 一夜无梦,长宁收拾妥当就坐上马车去了书局。 她到时,宋烨也刚下朝,身上还穿着正一品太傅的朝服。 宋烨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刚下朝,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小姐勿怪。” 虽然已经位列正一品,可宋烨依旧称呼她为小姐。长宁会心一笑“:无碍,今日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提到正事宋烨敛去笑意“:小姐,昨日定安王世子怀疑我两的关系了。” 虽然不明白长宁为何隐瞒,可宋烨也知道不宜让旁人知道他与长宁的关系,更像是心中隐秘的心思,不能为外人所知。 宋烨说的应该是昨日长宁在御花园中看到的时候,长宁苦笑,这傅世子哪里是怀疑,分明已经知道了。 虽然这样想着,长宁却并没告诉宋烨,只是适当提了两句“:他没有恶意,也不必刻意瞒着他。” 长宁心中一动,又问道“:昨日宗小将军也在?” “是,昨日陛下召傅世子,宗将军与臣议事。”宋烨点点头。 “他,如何?”长宁舌尖泛麻,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宋烨有些诧异,鲜少见小姐这副模样,藏好心中的酸涩,撇开头“:宗将军惊才绝艳,堪为良配。” “...”饶是长宁脸皮再厚也红了脸,这呆子误会了。 宋烨见长宁并未反驳,笑了笑“:多谢小姐提携之恩,烨愿誓死追随小姐。” 宋家往上刨三代也没出过官员,所以他刻苦念书,只为出人头地,为百姓谋福。 三个月前他还是贫家子弟,三个月后他已经贵为当朝一品太傅了,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无数官员穷其一生也无法达到的高度,他宋烨只花了三个月便走到这个位置,若无长宁的提携,他这一辈子怕也只能和普通学子一样,好不容易考试完,被分配到没有实权的地方,一生忙忙碌碌。 长宁于他亦主亦友,若能永远追随也是件好事。 “小姐。”带着童稚的声音响起。 长宁笑道“:进来。” 门“吱”地一声开了,从门外探出个小脑袋,虎头虎脑的模样。 “大宝,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当日长宁在回春堂门口见到的男童大宝,那日谢七送大宝回家后,大宝便一直在照顾妹妹,等妹妹病好后才来到风云书局,这些日子一直在书局里帮忙。别看大宝年纪不大,可这小小的孩子却能准确摸出人的心思,实在是做生意的好材料。 大宝抿嘴笑了笑,从身后端出一盏托盘,盘上放了几盘点心,虽然并不精致,但却清清爽爽的,让人看着就有食欲。 “我...我来给小姐送点心的。”大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宋烨,原来小姐有人在这,看样子还是个大官,大官会不会嫌自己无礼? 大宝将托盘放上桌子,捏了捏衣角,扭捏着就要退出去。 长宁看出大宝的不自在,开口道“:宋烨,你饿了吗?” 宋烨明白长宁的想法,配合地开口“:你叫大宝吗?我能吃这些糕点吗?” 大宝看了一眼宋烨,眼中亮闪闪,正要点头。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害羞地看了一眼长宁,从盘中取出一块糯米糕递给宋烨,再将剩下的一盘全推到长宁面前。 “小姐吃!” 长宁看了看呆呆捏着一块小小的糯米糕的宋烨,又看了看眼里全是期待的大宝,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长宁不笑的时候五官端庄,眉眼清丽,高贵矜持。此刻笑着,眉角眼梢如一池化开的春水,美艳不可方物。 宋烨耳根发红,一颗心似乎不受控制地跳着。 大宝看宋烨没反应,以为他不喜欢糯米糕,有些失望道“:大人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宋烨头埋得更低了,他真的喜欢。 长宁吃了一块糯米糕,清爽不腻,赞道“:大宝,这是哪里的糯米糕?味道真不错。” 大宝见小姐并不嫌弃,反而还夸好吃,笑道“:这是小宝做的,小宝一直想报答小姐,今日我听赵文大哥说小姐会过来,所以特地回去告诉小宝的,小宝做好糕点让我送来的。” “你们有心了,多谢,这糕点很好吃。”长宁伸手摸了摸大宝的头,声音轻柔。 “小姐喜欢就好,可是这位公子似乎不喜欢呀?”大宝得了称赞,恨不得长宁将糕点全部吃完,此刻看宋烨还拿着那块糯米糕,便冲宋烨做了个鬼脸。 宋烨见二人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忙不迭将糯米糕送入口中。 因着在手上拿了太久,糯米糕已经有些松软了,一入口中就化开来,嘴里满是清甜的味道。 大宝见宋烨终于吃了,也不敢耽误二人谈事,因此轻轻退出门外。 长宁坐在回程的马车上,发现谢七已经在车中了。 “主子,芙蓉苑出事了。”芙蓉苑就是赵姨娘的院子,昨日夜里主子派她去芙蓉苑,结果今日她一去就发现一件大事,因此迫不及待就找来了。 长宁面目表情道“:可是赵姨娘小产了?” 谢七惊道“:主子怎么知道?”芙蓉苑将这事瞒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她今日躲在赵姨娘柜子里也不会听到沉香与赵姨娘的谈话。 长宁扯了扯嘴角,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去福寿堂请安的时候就发现赵姨娘有了身孕的事,当时她身上气味很古怪,长宁乍一闻也没闻出来。可后来她反应过来了,那是艾草的味道。 她曾找过赵姨娘,可她拒绝了,所以长宁也没有必要出手。 只怕现在,观澜苑里不太平。 第六十三章 赵姨娘流产 长宁没有料错,回到观澜苑,花枝连忙迎了上来“:小姐,沉香在里面……” 长宁抬步走入院中,见沉香一言不发地跪在院中。 “小姐...她已经跪了一下午了。”花枝有些于心不忍,到底她是将沉香真心当作朋友的。 长宁知道花枝心软“:我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帮我看看有什么吃的。” 花枝一听小姐饿了,也顾不上求情了,径直去了小厨房。 长宁身后跟着谢七,两人慢慢走到沉香面前。 长宁伸手抬起沉香的头,少女似是哭过,眼眸清润,嘴角抿地死死的,一张不大的小脸儿上写满倔强。 “赵姨娘让你来的?”打量了一会,长宁松开手,冷漠地开口。 “大小姐恕罪,姨娘被陈氏所害不幸小产。” 长宁好笑地看了一眼沉香“:所以呢?身为观澜苑的丫鬟,你这是在替二房的姨娘抱不平?” 虽是笑着的,可笑意并未到达眼底,莫说不是她做的,就算是她做的,观澜苑的丫头也不能悖主。 “小姐恕罪,求小姐救救赵姨娘!”伺候长宁一段时间,沉香明白长宁虽然嘴硬,可心底并不坏,若是小姐能出手,赵姨娘定会寻到生路! “你既然一心向着芙蓉苑,那就送你过去吧,李二。” “奴才在。”一旁的李二有些不忍地看着沉香,平时挺聪明的姑娘,这会怎么看不出小姐正在气头上呢。 “将沉香的卖身契送去芙蓉苑。” “小姐!” “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长宁的视线轻轻巧巧地投在李二身上。 李二最终低头叹息一声“:是。” 沉香本来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可此刻见长宁并没有要她的命,反而要将卖身契送去芙蓉苑,有些不敢置信“:小姐...” 长宁不再看,径直回了屋子。 她本以为沉香聪慧剔透,可没想到竟然也这样天真。虽不知赵姨娘为何将她放到观澜苑,可就这样被送回去还能有什么好果子? 花枝端着莲子粥走了进来,将粥放在桌上,看了一眼院子,沉香已经被送走了,她还是问道“:小姐就这样放过她?” “她既然心不在观澜苑,也没必要再留着了,日后谢七与你一同伺候我。”长宁喝了一口粥,才觉得肚子越发饿了。 芙蓉苑 赵姨娘躺在榻上,见沉香走进来,原本灰暗的眸子迸发出一抹亮色“:大小姐怎么说?” 沉香看了一眼赵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无能,请不来大小姐,还请姨娘恕罪!”不止是请不来,小姐压根都没给她机会开口就直接将她连同卖身契一并送来了。 赵姨娘气急败坏,只觉得似有什么东西在拽着小腹下沉,猛地拿起刚喝过的药碗砸向沉香“:废物!请个人都请不来,我要你何用?” 沉香原本就在观澜苑跪了一下午,此刻跪在地上也是半坐着才不至于倒下,身上早就没力气了。此刻见碗砸来,一时避不开,药碗正好砸在脸上。 血浸开一片,赵姨娘看得心头火气“:来人!将她拉出去!” 郑嬷嬷从赵姨娘发怒起就提着一颗心,此刻听姨娘喊人,忙不迭跑进去一把将沉香拽走。 “干娘。”沉香捂着头,昏沉沉的,隐约知道扶着自己的是干娘。 郑嬷嬷一边那手帕将沉香的血迹擦掉,一边轻声哄着“:香儿乖,不疼不疼,干娘带你去找大夫。” 待到将血擦完,看见那道口子时,郑嬷嬷僵住了。 “干娘,怎么了?”沉香意识模糊,隐隐感到干娘情绪不对。 “没,没事。”郑嬷嬷收起手帕,心疼地拍了拍沉香的头。 站在院门口,郑嬷嬷转头看了一眼主苑,眼中一闪而过愤恨。 观澜苑 “谢七,把你听到的都说与我听听。” 长宁终于吃饱,在院中消食。 谢七立在长宁身后“:是,属下今日去的时候躲进了赵姨娘房内的柜子里,听到赵姨娘身边的郑嬷嬷让沉香回来找您。” “你的意思是,你去的时候赵姨娘已经小产了?” “对,是平秋苑那边动的手。”谢七啧啧称奇“:主子,这二夫人为何连二老爷的孩子都要害?她已经有一子一女了。” 谢七自小在谢家长大,谢家的后院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谢老爷也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姨娘,是以她不太清楚二夫人的动机。 长宁笑眯眯地为谢七解惑“:孩子嘛自然是越多越好,陈氏虽然已有一子一女,可心眼太小见不得姨娘生子也正常。” 谢七挠挠头,还是不太明白。 “小姐,沉香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长宁睨了一眼花枝“:你希望她回来吗?” 花枝愣愣地看着长宁,先是点头又忙不迭摇头。 长宁哭笑不得“: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到底想不想?” “奴婢是真心将沉香当成姐妹的,可一想到她竟然背叛小姐,奴婢就不想她了!”花枝捏着拳,愤愤道。 “你啊,你。”长宁无奈地点点花枝的头“:先去歇息吧。” “是。”花枝看了一眼谢隐谢暗蹲着的那棵树,放心地退了下去。 月光如水,静谧地洒在观澜苑,长宁立在梧桐树下,心里想起了妙德和尚的话。 用心头血喂养,以身启阵... 宗朝渊。 朱唇轻启,余音悠长。 多谢你,让我有机会重来一次。 多谢你,救了裴家上下二百八十六人。 第六十四章 出宫 日子不疾不缓地过着,今日是长宁第三次医治七公主了。 正阳宫 皇后与长宁沈乐瑶坐在一起,已经第三次了,沈乐瑶已经能正常出门了,唯一的不同就是夏日里还穿着严丝合缝,可也与之前的情况好多了,虽然容貌还是没有恢复。 “娘娘,阿瑶,待寒毒完全祛除就可恢复容貌了。” “丫头?此话当真?”皇后惊得打碎了薄胚茶盏。 见长宁含笑点头,皇后眼中含着泪,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这些日子她日日与女儿相对,看着女儿如今这模样怎能不痛心?可即便再痛,也只能忍着,不能再说出来徒增女儿烦恼了。 “宁姐姐!”沈乐瑶一张小脸因激动微微泛红,原本苍老如老妪的面容因着这一抹绯色稍显生机。 皇后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丫头,多谢你了。” “公主的容貌本就不是难事,只是先前寒气逼入肺腑,公主随时会有危险,只得先行将寒气祛除,待彻底根除就能为公主恢复容貌了。”长宁笑道。 “未央公主到。” 沈乐瑶一听有人来,下意识就要将身子背过去。 长宁扶住她“:未央是我的师姐,她会很喜欢乐瑶的。” “姐姐...”沈乐瑶哀哀唤道,自从容貌尽毁之后她就再不敢出现在人前,平日连东暖阁都不出,今日也被长宁带来大殿,好不容易才适应又有生人了。 “快请公主进来。”皇后安抚性地握住沈乐瑶的小手。 夜未央今日依旧是一袭红衣,在这炎炎夏日里显得越发热烈如火。 “参见舅母。” “三娘快起。”夜未央行三,因此皇后唤她一声三娘,满是熟稔与亲昵。 “师姐,这是乐瑶公主。”长宁冲夜未央使了个眼色。 夜未央看着沈乐瑶,心中微微惊讶,听闻皇后嫡女乐瑶公主比师妹还要小上一岁,可眼前这人分明是七八十岁的容貌。 虽这样想着,面上丝毫未显,夜未央笑吟吟地行了个平礼“:乐瑶妹妹。” 沈乐瑶一双水眸细细打量了眼前的佳人一番,随即垂下头,抿嘴轻笑“:未央姐姐!” 她在宫中长大,纵然母后将她保护得再好,她也并非真的天真不谙世事,分辨一个人对她是好是坏的本事她还是有的。方才虽然未央眼中有惊讶,疑惑,却独独没有嫌恶。 皇后见未央并未询问阿瑶容貌的事,不由朝未央投去感激的一瞥。 未央自然而然地坐在乐瑶身旁,隔着乐瑶问长宁。 “你啊你,要不是今日来舅母宫里将你堵住,你还不去找我玩?” 长宁苦笑,她这些日子确实忙了点,忽略了师姐“:师姐想去哪里玩?” 未央撇了嘴“:这些日子呆在宫里实在烦闷,要是能出宫就好了。”自从观星台宫宴以后,她就被皇帝舅舅留下来了,驿馆也没回去,日日在宫中,闲的都快发霉了。 这样说着,未央讨好地看着皇后“:舅母,不如让我们出去玩吧。” 皇后好笑地看了看未央“:多大的人了,还想着玩儿,你们想去哪里玩?” 未央一听,有门!笑得更谄媚了“:舅母,我就出去走走就行,每日在宫里实在太闷了。”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昔日在昆仑就时常撺掇着要下山。到了皇宫就没那么自在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想要出宫没有皇帝皇后的同意可真不轻松。 “那就去吧,可要注意安全,暗卫不能不带!”皇后见未央实在是无聊,也不忍将小儿女心性拘住。 长宁看了一眼乐瑶,一双大眼里分明是渴望,可脸上还是自律的。 “不如乐瑶也同我们一起?”长宁未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随即相视一笑。 “这...”皇后有些迟疑,凭心而论她确实希望女儿能与长宁未央交好。尤其是未央,她是皇帝最重视的侄女儿,女儿若能与未央交好,有朝一日自己无法护住女儿的时候,也能多一重保障。 可阿瑶的脸... 未央看出皇后的犹豫,从身后摸出一方面巾“:舅母别担心,阿瑶带上面巾就好,我们会保护她的!” “母后...儿臣也想出去。”沈乐瑶怯生生道,她也想跟长宁姐姐,未央表姐一起玩。 “我们会将阿瑶平安送回来,娘娘别担心。” 皇后哪能看不出女儿的心思,现下得了长宁二人的保证,便将一颗心放进了肚子,口中嘱咐道“:那便去吧,万事小心,早些回来。” “遵旨!”长宁笑嘻嘻地学着怡兰姑姑向皇后行了个礼。 沈乐瑶抿嘴笑着。 “咱们别耽误了,这就出去吧!”未央最耐不住性子,见皇后答应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就飞出去。 长宁再给阿瑶把了脉,确认阿瑶身体无虞就起身向皇后告辞。 三人揣着正阳宫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 正阳宫 怡兰轻轻走进正殿,见皇后独坐在凤座上。 “娘娘,公主的脸...”怡兰还是有些担心。 “没事,她们会保护好阿瑶的,能与未央交好对阿瑶也是好的。”皇后目光落在墙角的小几上,幽幽道。 似是想起了什么,皇后侧过脸“:那日你说的可是真的?” 怡兰想了想“:没错,那日裴小姐是世子亲自送出去的。” 皇后笑了,殊儿那性子自己是知道了,若非真的喜欢,哪里会做这些事。 罢了,有长宁和未央,定能护住阿瑶。 第六十五章 还真有大侠 沈乐瑶并非第一次出宫,皇后娇宠她,早些时候还没中毒的时候便曾央着傅殊带她出宫玩过几次。 可傅殊是男子,天性就不喜逛街,哪有同长宁未央一块自在。 三人来到上京最有名的小吃街,坐在馄饨摊前。 “老伯,三碗馄饨。”夜未央熟练的抽出笼屉里的筷子,递给二人。 长宁并非第一次同师姐出门玩,因此熟知师姐的性子,虽然外表冷艳,可内里却不拘小节。 沈乐瑶是第一次坐在这小摊里,往日出宫去的都是望江楼和鸿运之类的酒楼,这种小摊她从未来过。 原来还能坐在路边吃,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一双水眸熠熠生辉。 长宁见她看哪都好奇地样子,好笑道“:阿瑶从前没出过宫吗?” “往日也出来的,但是从没吃过馄饨。”沈乐瑶吐舌,补充道“:傅殊哥哥不许我来小摊。” 长宁想起那傲娇世子,实在是想象不出那世子坐在馄饨摊上的样子。 “三位小姐,馄饨好了,请用。”老伯是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每日在这上京城摆摊也见识了许多贵人了,因此一眼看出这三位姑娘身份不凡。 “多谢老伯!” 沈乐瑶第一口就爱上了这叫馄饨的小东西,虽然不如御膳来的精致,可味道一点也不差,小巧玲珑,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中蔓延。 三人正吃得不亦乐乎,突然意识到原本正午是阳光正盛的时候,可却有什么东西遮住了阳光。 长宁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继续吃着。 “姑...姑娘...”老伯快哭了,你们还在吃,没看到都被人包围了吗? 邹俊第一次被人这样忽视,还是个美人儿,当下气得不轻“:美人儿,是你们自己跟本少爷回家还是本少爷请你们回家?” 夜未央抬起头细细想了片刻,疑惑道“:有什么区别吗?” 四周的侍卫发出一声抽气,邹俊身子一软,就要酥倒在地。 见来人不答话,长宁吃掉最后一颗馄饨问道“:吃好了吗?” 沈乐瑶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周围的人分明来者不善,可长宁姐姐还问她吃好了吗...好了吗... 心中有些惶恐,可还是放不下手中的美食,沈乐瑶咽了咽嗓子,开口道“:还没有,姐姐等等我。” 少女声音如银铃,清脆,似是有个爪子在邹俊心头挠着。 说着话,沈乐瑶喝了口汤才念念不舍地放下碗。 长宁将铜板留在桌上,冲着老伯招呼了一声,就要离去。 邹俊一见三位美人要走,嗤笑一声“:给本少爷拦住她们!” 红衣女子美艳动人,白衣女子清丽无双,就连那蒙着面的小丫头看起来也是美貌可人,邹俊咽了口口水,打定主意今日绝不放三人离开。 “让开。”长宁面无表情道。 “呵!三位姑娘怕是还不知道我上京小霸王的名声,你们姐妹要是跟了我,包你们吃香的喝辣的。”邹俊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腰间挂着的大玉佩,显摆着自己的财力。 长宁三人循着目光看过去,不禁抽抽嘴角,好大的玉佩,比寻常玉佩要大出三四倍的样子,玉倒是上好的羊脂玉,可玉佩通身并未雕刻,分量十足! 邹俊见三位美人对着他的玉佩目露惊讶,显然是震惊于自己的财力,不由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样?三位姑娘可是想通了?” “师妹,我怎么觉得这一幕这么熟悉呢?”夜未央凑近长宁,低声问道。 长宁早就觉得熟悉,此刻听师姐提起来认真想了想“:师姐,你之前给我的话本子,十本就有九本有这出。” 夜未央目光一亮“:对啊!你是恶霸是吗?” 最后一句是冲着邹俊问的,邹俊一听美人儿对他说话,忙不迭就点头“:我是,我是。” 沈乐瑶忍不住了,掩嘴轻笑。 四周有靠近看热闹的人群也哄笑起来。 邹俊反应过来,也知道自己被逗弄了,恶狠狠地瞪着三人,挥手“:快给本公子拿下她们!” 围观的百姓多是这条街上摆摊的小贩,自然知道这邹俊的恶名,虽然惧怕,但隔壁卖豆腐的大娘还是壮着胆子提醒道“:姑娘们快些逃吧,这是左相家的小公子,你们惹不起的。” “姐姐,表姐!”沈乐瑶看了眼将她们团团围住的护院,是否要叫暗卫呢?若是叫了怕是也要立刻回宫了。 未央拉住沈乐瑶,笑嘻嘻道“:多谢大娘提醒,阿瑶莫怕,话本子里遇到恶霸调戏良家妇女,必有大侠拔刀相助的,咱们都是良家女子,会有人救我们的。” 这话听在邹俊耳里,简直可笑“:今日我看谁敢从爷爷手下抢人,爷爷废了他!动手!”说着,视线扫过周围围观的百姓。 围观的百姓都是老实人,哪里禁得住邹俊的眼神,纷纷将头低下去,心中暗暗为这三位姑娘叹了声命苦。 被这左相家的小公子盯上,在劫难逃了。 众护院并非第一次做这种事,早已得心应手,此刻听公子下令,便要一起扑出去,若是能趁机将美人儿按倒也能过过瘾! 长宁瞥了一眼邹俊,手始终放在袖中,正在盘算着何时动手的好。 “咻”,两块石子破空而来,一前一后,正中邹俊脖子。 扑通一声,号称上京小霸王的邹公子便如死狗一样瘫在了地上。 护院一看公子倒了,立刻上前扶起邹俊“:公子,公子!” 傅殊与宗朝渊从人群中走了进来。 “还...还真有大侠拔刀相助!”夜未央一激动,拉着长宁的手也不自觉用了劲。 “师姐。”长宁有些无奈地抽回手。 “啊,不好意思啊宁儿。”夜未央看着师妹娇小白皙地手腕上一圈红痕,有些歉疚道。 “算了,待会请我吃饭赔罪就好。” 夜未央点头。 “裴小姐无事吧?”宗朝渊温和有礼道,视线接触到长宁手上的红痕,微不可见地皱起眉。 长宁摇头“:多谢宗将军关心,小女无事。” “邹相教不了儿子,是否要本世子替他教教?”傅殊瞥了一眼长宁,皱着眉问地上的护卫。 护卫们面面相觑,世子?这上京城中目前能称一声世子的,莫非是定安王府的傅世子? “都看着干什么?来个会说话的。”傅殊见无人答话,心中怒气更甚。 护卫长硬着头皮朝傅殊行了一礼“:世子恕罪!” “这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夜国公主,小叶子,你拿本世子的印鉴去邹府,让邹相好好管管他儿子,意图冒犯夜国公主,破坏两国邦交,让他给个交代,明日本世子自当奏报陛下。” 护卫长头皮发麻,夜国公主?他们压根不知道谁是夜国公主啊,而且连这三位姑娘衣角都没碰到,这就算冒犯?破坏两国邦交,这事儿就是老爷也兜不住,何况是他们? 傅殊见这护卫还傻愣着“:还不快滚?” 傅叶上前一脚踹上去“:愣着干吗?”也不看看裴小姐是你们能碰的吗?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奴才。 第六十六章 阿瑶可爱看戏? 望江楼 傅殊似笑非笑地看着沈乐瑶,也不说话。 沈乐瑶被看得不自在,求救般扯了扯未央的袖子。 “今日多谢世子与将军援手。”虽然多此一举了,但还是多谢,夜未央暗自撇嘴,她还没玩够呢。 傅殊轻笑一声“:公主不必如此,您在我大宁国土上,焉能出事?” 夜未央有些无语的转开头,这人好生无趣,怎么听这世子的口气倒像是她找事? “七公主近来身子可好些了?”宗朝渊看向小公主,语气温和。 沈乐瑶听了,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多亏长宁姐姐,我已经好多了。” 长宁笑道“:想来那日在书局,将军找的毒经是为了替公主治病?” “裴小姐不必气,你救了七公主,于渊也有恩。” 长宁看了一眼宗朝渊,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夜未央有些无趣地看着他们打太极,提议道“:要不就不打扰二位了,我们还要去玩呢。” 好不容易向舅母要来的宫牌,她还没玩够呢。 沈乐瑶闻言也是忙不迭的点头,她还记得方才的美味。 “还玩?”傅殊挑着眉“:裴小姐怎么看?” 长宁有些头大,师姐和七公主眼巴巴看着她,她怎么说的出拒绝的话来? “不如随我回裴府吧,正好能给阿瑶用药。”愈容散在家,还能名正言顺甩开这二位。 未央与长宁相处多年,哪能不知道师妹的意思,当即附和道“:我正好去看看伯母,阿瑶,咱们一块吧。” 傅殊慢吞吞道“:也罢,正巧本世子有事与裴老大人商量,焕之,不如一道?” “渊愿往。”宗朝渊哪能看不出眼前这位裴小姐的想法,笑意温和。 长宁嘴角抽了抽,与师姐对视一眼。 这世子太难缠了。 对! 夜未央点头附和。 沈乐瑶不懂,只单纯为了能在宫外多待一会雀跃不已。 一行人回到裴府。 今日门房是个三十岁的嬷嬷值守,见大小姐带着男男女女一大群人回来,眼珠微微转着,找了个借口溜开了。 长宁脑仁突突跳着,要不是师姐一直拉着她,她真会控制不住自己,比如现在。 “裴小姐,依本世子看,这园子实在不妥,有道是前不栽桑,后不插柳,当院不栽鬼拍手,可你看这园中又是柳树又是槐树,长此以往裴家恐有大劫。”傅世子边走边道,指手画脚的模样。 长宁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怒意消散,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傅殊“:那依世子看,何解?” 傅殊眯着眼“:解不了,解不了,阴气太重了。” “满嘴胡言。”长宁瞪了傅殊一眼。 “本世子可没胡说,焕之你说呢?” 宗朝渊看了一眼就要跳脚的长宁,再看自己的无赖师弟“:莫要胡说,别失了礼数。”他们是上门作的,哪有人这样说的? 长宁再不看傅殊,撇开脸。 “长宁姐姐,这是你的院子吗?”沈乐瑶看着院门上的牌匾,念出声“:观澜苑,好名字。” 长宁点头“:世子与将军不是来找祖父的吗?花枝,带二位贵去荣青堂。” 花枝刚从院内进来,看一群人立在院门口,她只认识未央姑娘,不对,是未央公主,正不知如何行礼就听到小姐叫她。 长宁说完,朝宗朝渊行了个礼,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女失陪。” 宗朝渊苦笑道“:今日失礼了,还望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傅殊摸了摸鼻子,仰头看天。 长宁带着二人进了屋,就将药箱拿了出来放在几上。 “小姐,水来了。”谢七端着水进了屋,将盆子放在桌上,自从沉香走后她贴身伺候长宁,便不再叫主子了。 “嗯,你去小厨房端些瓜果过来。”长宁平时不爱吃零嘴,因此院里也没有什么能吃的,只得叫谢七去小厨房看看。 沈乐瑶笑眯眯应了。 夜未央就自在很多了,她不是第一次来,熟练地躺上贵妃榻“:师妹,你要不要去谢府?” 长宁一边净手,一边笑看着师姐“:师姐是要去看师兄吗?” “哪有!我去看婉华的。”夜未央面颊绯红,娇艳欲滴。 沈乐瑶晃着脑袋“:未央表姐可是心悦谢家大公子吗?”谢家的大公子,她听母后说过,那是长宁姐姐和未央表姐的师兄,模样倒是挺好看的,可就是... “阿瑶这么小就知道心悦了?”连阿瑶都看得出来,自己的傻师兄还要让师姐等多久。 “阿瑶不小了,阿瑶只比长宁姐姐小一岁。”沈乐瑶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 长宁擦干手,将瓷瓶打开,倒出几滴愈容散“:阿瑶,将面纱揭开,先上一次药。” 沈乐瑶顺从地取下面纱,起身坐在长宁身前,方便她上药。 谢七端着荔枝走了进来,放在几上“:小姐,赵姨娘来了,此刻人在暖阁。” 长宁目光一凝,顿了顿,将瓷瓶递给师姐“:师姐,你帮阿瑶上着药,我出去一趟。” 未央好奇地朝外面看了看,将瓷瓶接过来“:可是有事?” “无事,我先出去一趟,若是有什么需要可唤谢七。”长宁招呼了一声就转身出了闺房。 赵姨娘在暖阁坐立难安,她不知道大小姐是否会见她,当初大小姐曾向她抛过橄榄枝,可自己实在无胆,即使自己步步退让,依旧是保不住腹中的孩子!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放过陈氏!就算是死,也要拖着陈氏一起死! “小姐,二小姐来了!”谢隐从树上跳下来。 他与谢暗白日便呆在树上,自然看得远,远远就看到二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过来了。 若是裴青衣知道自己精心装扮过后的样子在谢隐看来竟是花枝招展,怕是会气得变色。 长宁皱起眉“:此刻人在哪?” “已经绕过假山了。” 假山离观澜苑不过百步,也就是说此刻裴青衣进来极有可能会发现赵姨娘。 虽然不知赵姨娘找自己有何事,但长宁本能地不想让二房知道。 “你去暖阁将赵姨娘带走,告诉她二小姐来了,若是不想被人发现就立刻回芙蓉苑。”长宁吩咐了一句就退回闺房。 谢隐有些嫌弃地撇撇嘴,但还是脚下一点,朝着暖阁飞过去。 “姐姐怎么回来了?”沈乐瑶刚上了药,脸上的不适都被凉爽覆盖。 “阿瑶可爱看戏?”长宁意有所指道。 沈乐瑶眼神一亮,看来有什么好玩的事了。 第六十七章 戏精 观澜苑外,裴青衣看着紧闭的大门,心中不渝“:浮冬,上前叫门。” “是。”浮冬埋着头,抬手敲门,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处了,一时之间疼的眼含泪光。 “今日你若是给我找了晦气,就不用回去了。”裴青衣看这丫头磨磨唧唧,心中不渝,却又碍于夜国公主在里面不愿坏了自己的形象。 “吱”门从里面开了,谢七探出个脑袋,这才将门打开“:原来是二小姐来了,奴婢懈怠了,还请二小姐恕罪。” 谢七这丫头裴青衣有印象,当日去宏悲寺途中遇刺,这丫头身手可是不得了。 “谢七姑娘不必多礼,快请起吧。”裴青衣伸手将谢七搀扶起来,力求做出端庄亲厚的样子来。 谢七身子一闪,装作没有看到裴青衣的动作,让开路,素手相请“:二小姐,请!” 裴青衣讷讷地收回手,她是真的心里苦,暗暗吸了一口气,忍住!不能发怒,公主在屋内,自己今日来是要与公主亲近的,若是惹恼了公主怕是会适得其反。 敛好衣裙,裴青衣轻移莲步,手中提着紫檀木食盒向主院走去。 “青衣给大姐姐请安。” 房门紧闭,裴青衣皱了眉,复稍稍抬高声音“:青衣给大姐姐请安!” 长宁与师姐对视一眼“:师姐,你可见过白莲花?” “可是话本子说的那种?”夜未央双眼一亮,原来不止有大侠,还有白莲花,古人诚不欺我! “正是。”长宁含笑点头,瞥见阿瑶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便笑着摇了摇头,宫里长大的公主啊,哪能被养的这么天真,看来阿瑶还是在堤防自己,这样想着长宁落在沈乐瑶身上的视线越发意味深长。 沈乐瑶脸颊微微发红,落荒而逃般移开视线,长宁姐姐知道了,可她不是故意的啊,她也是习惯,甚至成了本能。皇宫里若是没有面具,就是母后也护不住她! 长宁并没开口,只是起身上前开门“:二妹妹来了,快进来吧。” 裴青衣一直福着身子,双腿已经酸软了,长宁要是再不出来她真的顾不上仪态了。 此刻见长宁开门,浮冬上前扶住裴青衣。 “大姐姐,妹妹特意给您做了碧藕糕。”裴青衣睁着一双水眸。 盛夏时节吃上新鲜的碧藕糕,实在让人清爽,不得不说裴青衣要是真的打定主意讨好谁是不会让人厌弃的。 “这两位是?”裴青衣面上挂着不解。 长宁暗笑,这位妹妹真是时刻不忘演戏呢。 若不是门房的婆子提前告诉她,再加上荣青堂那边坐着定安王世子和宗将军,从两人口中得知公主殿下竟然来了,自己怎么能错过与公主亲近的机会呢?宫宴那日自己没能去成,白白便宜了裴长宁那个贱人,还听说她那日在宫宴献粮大出了一把风头。 若是当日自己也去了,还有裴长宁什么事儿?自己是五殿下属意的五王妃,是未来的皇后,怎能输给裴长宁这个命中早夭的贱人。 裴青衣对自己相当有信心,她总能恰到好处的投其所好,既不显得谄媚,也不会显得清高。 夜未央打从裴青衣进来那一刻起,一双星眸就熠熠生辉,死死黏在裴青衣身上,眼中有说不出的热切。 白莲花啊,她只在话本子里见过的,这还是第一次见着活的,能不稀罕吗? 相比较下来,沈乐瑶显得淡定多了,裴青衣这种人宫里一抓一大把,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相反,像长宁和未央这样的性子才显得难能可贵。 “这位是夜国的未央公主,这位是七公主。”长宁看出师姐有多迫不及待,于是意简言赅。 裴青衣美目流转,似是受了惊吓,反应过来后径直跪在地上“:臣女有眼无珠,并未认出二位公主,还请公主责罚。” 沈乐瑶百无聊赖的,低着头把玩着刚戴上的面纱。 夜未央上前一把扶住裴青衣“:别气啊,你是师妹的妹妹就是本宫的妹妹,跟本宫就别气了。” “公主...”裴青衣双眸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似是感动。 “嘿,没什么的,听说你带了碧藕糕?快拿出来吧,本宫正巧饿了。” 裴青衣打开食盒,一道清香扑面而来。 因着天气炎热,想要保持住碧藕糕的清爽,裴青衣特意着人去了冰块镇着,此刻冰块化开,凉意更甚。 夜未央用银筷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小小的糕点入口即化,唇齿中弥漫着碧藕的清甜。 “不错,甚合本宫心意。”夜未央颇为矜持地点头。 裴青衣打从见到这夜国公主的第一刻心中就翻涌着嫉妒,一直以来她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一张脸,此刻见到容貌与她不相上下的人自然心中不平,更可气的是,同样的容颜出色,面前这红衣女子就能安然坐着,她只能卑躬屈膝地伺候着!若不是听父亲说起,这夜国公主深得当今圣上的心意,自己何必来仰人鼻息。 “公主谬赞了。”裴青衣见沈乐瑶一直没有搭话,不禁问道“:可是不合七公主胃口?” 沈乐瑶看了一眼那糕点,再看了一眼一旁老神在在坐着的长宁“:本宫不爱吃甜食,多谢二小姐美意。”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未央表姐这么给面子,连她都一眼看出这裴青衣心思不纯,但还是没有开口。 裴青衣也听到了七公主身患怪症的传闻,因此见沈乐瑶大热天还带着面纱,一时好奇道“:公主为何以面纱遮面?” “本宫身有怪病,只得用轻纱敷面,失礼了。”沈乐瑶淡淡道。 说话间,夜未央已经吃完一盘碧藕糕了,砸吧下嘴“:二小姐手艺真好,本宫可被二小姐养刁了胃口,不知日后想念二小姐的手艺时,是否还能吃得到。” “那有何难,表姐若真喜欢,不妨向父皇讨个旨意,让二小姐日日为表姐做便是了。”沈乐瑶闲闲地开口,不就是一盘碧藕糕吗?夜国公主难道还吃不上了吗? 裴青衣脸色微微发白,这是把她堂堂未来的五皇子妃当成厨娘了吗? 在一旁作壁上观的长宁看出裴青衣的异色,不禁疑惑道“:二妹妹可是不愿?” “哪里,能为公主效劳是臣女的福分!”罢了,先忍过这一遭,厨娘就厨娘,真能讨夜国公主欢心也不亏。 正说着话,只见夜未央捂着肚子,一张俏脸惨白,口中呻吟道“:师妹...阿瑶。” “师姐,怎么了?”长宁反应快,说话间已伸手搭上了师姐的手腕。 “表姐!表姐!”沈乐瑶一看表姐不好,黛眉蹙着,不禁呼道。 “好…好疼。”未央气若游丝,说完就彻底晕了过去。 长宁懵了,这...这就晕了? 她看了看还搭在师姐手腕上的手,这脉搏分明...很强健啊... 沈乐瑶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裴青衣,厉声喝道“:大胆裴二,你安的什么心?”她与表姐一同出宫,现在表姐出了事让她如何心安。 裴青衣听罢,两眼一翻,歪倒在地。 第六十八章 震怒 夜国公主在裴府出事这事可不小,夜国虽只是大宁的臣国,可夜未央不止是夜国的公主,她还是宁文帝最疼爱的侄女儿,明月公主当年的出嫁夜国的义举举国都知道,现在明月公主亡故,可她的独女却在裴府出了事,这下子就算皇后求情也没法平息宁文帝的怒气。 彼时裴正清刚将傅殊与宗朝渊送走,后脚就听到裴福传来的消息,一时之间耳中轰鸣,勉强站住脚“: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福苦笑“:老爷,这事您最好还是将二爷叫来。” “老二?这事与他有什么关系?”裴正清疑惑道,自从老二被罢了官就一直在府中谢并未外出过。 “是二小姐送了一盘糕点过去,全被夜国公主吃了,不到片刻公主就晕了过去,七公主已经着人拿下了二小姐,进宫报信的人应该都到了。”裴福越说头越低,也不知裴府是怎么了,这一年来坏事一件接着一件,老夫人自从被二夫人气倒以后身子就大不如前了,消息这才传到前院来。 “宁丫头呢?”裴正清记起宁丫头是昆仑毒医,更与那夜国公主有师姐妹的情谊,不管为了裴家还是为了公主,此刻都离不了宁丫头。 “大小姐已经在替公主看诊了,此刻还没消息传来。” “去,立刻将三位爷叫来!”裴正清喝道。 “是!”裴福匆匆退下,连礼都忘了行。 话分两头,外面乱得一团糟,观澜苑里大门紧闭。 “师姐,人都走了,你快起来。”长宁好笑地看着师姐赖在榻上,睫毛煽动着,在白皙如玉的面上打出一道剪影。 “长宁姐姐?”沈乐瑶没反应过来,迟疑地看着榻上的佳人。 “师妹,你真无趣,我这是在给你报仇呢!想必你平日受了不少气吧。”夜未央也没想过能瞒得过长宁,索性直接坐起来,抱怨道。 “这...表姐...”沈乐瑶捂着嘴,将话咽进肚子。 “好阿瑶,你不是也看那二小姐不顺眼吗?我这是在为民除害。”夜未央俏皮地眨了下眸子。 长宁无奈地摇头“:等下大夫来了看你怎么办。” “这不有你吗师妹,你可是堂堂鬼医啊,就随手帮我下点药多好。”夜未央搭上长宁的胳膊,谄媚道。 “表姐...你胆子真大!”这事可不是小事,闹不好惊动了父皇就是欺君啊! 想到父皇震怒的样子,沈乐瑶不禁有些同情起二小姐来。 果然是知父莫若女,此刻消息已经传回宫中,宁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 徐福接到消息,想到宁文帝对夜国公主的疼爱不禁身子一颤,脚下不停闪进御书房。 “陛下,出事了!”徐福哀嚎一声,跪在地上。 宁文帝抬起头“:出了何事?”御书房是重地,平日他批阅奏折的时候连徐福身为贴身太监也是没资格入内的,今日竟然连规矩都忘了,想来怕是真的出事了。 “未央公主昏迷了!”徐福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颤抖道。 “什么?未央怎么会昏迷?到底是什么回事,你细细说来!”宁文帝坐不住了,站起身子在御书房走了起来。 “据说是吃了裴二小姐做的糕点,七公主与未央公主在一块呢。” “裴家?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们这是要造反?来人!立刻派兵围住裴家救回公主!”门外侍卫领命,宁文帝顿了顿觉得还是不妥“:朕亲自去!” “陛下不可!”徐福扑上去抓住宁文帝,此刻顾不上许多,帝王出宫是大事,若裴家真是造反了,皇帝此刻出宫实在危险。 “陛下不可!”皇后自殿外走近,恰好听到宁文帝要出宫的消息,脚步加快。 “皇后?” “陛下,未央与小七是拿了臣妾的腰牌出的宫,此事臣妾脱不了干系,臣妾愿往裴府接回未央!”皇后顿了顿,接着道“:陛下万金之躯,裴家若真有什么不妥无异于将陛下置于危险之地,陛下要为大宁百姓考虑。” 徐福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泣道“:娘娘说的是啊,陛下。” 宁文帝看了一眼皇后,最后妥协道“:罢了,此事就交给你,皇后务必要将未央带回来。” “臣妾遵旨。” 观澜苑 此刻除了还在养伤的陈氏无人知会,裴家老太爷老夫人,三位爷和三位夫人都在观澜苑。 长宁与沈乐瑶从卧房中走了出来。 “宁姐儿,公主如何了?”老夫人颤巍巍地上前问道。 长宁心中不忍,拍了拍祖母的手“:祖母宽心,公主无碍了。” “长宁!青衣在哪?”裴子书问道。 沈乐瑶秀眉微蹙,不悦道“:裴二爷似乎不懂规矩,谋害夜国公主,意图破坏两国邦交,您现在该担心的不是裴青衣而是裴家上下这么多口人。”她也是学着傅殊哥哥那番话现学现卖。 裴子书倒退两步,裴子业眼尖及时扶住二哥。 “本宫要立刻带表姐和裴青衣入宫,长宁姐姐也要随行!”沈乐瑶话音刚落,隐在暗处的暗卫就将裴青衣提了出来。 “皇后娘娘到!” 众人面面相觑,皇后凤驾到来竟然无人通传,他们尚未去门口迎接。 裴正清长叹一声,此事已经惊动宫里,怕是不会善了了。 “老臣裴正清,恭迎娘娘凤驾。” 院中众人一起下跪行礼。 皇后在人群中看到沈乐瑶,顾不上喊平身,就上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口中喃喃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沈乐瑶冲皇后眨了眨眼睛,看向还在行礼的人。 “平身吧。” “丫头,未央如何?”皇后看向长宁。 “师姐无事,娘娘宽心。” “不是中毒吗?”皇后奇道,不是中毒吗,怎么看长宁表情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呢? 咳,众人视线随皇后一道落在长宁身上,长宁有些无奈道“:并非中毒,只是公主娇弱,许是糕点不干净,公主才吃坏了肚子。” 众人面面相觑,皇后也是瞠目结舌。 第六十九章 投名状 此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在死了个浮冬以后,皇后将裴青衣好好申斥了一顿就摆驾回了宫。 “就这样吗?”夜未央有些不甘心,她知道这裴青衣几次三番想要谋害师妹,只是申斥一顿未免太便宜她了。 “嗯,这事要真闹大了,稍有不慎就得搭上裴家,师姐的好意我明白,多谢师姐。”长宁知道师姐是为她出气,但也不愿因着一个裴青衣搭上裴家众人,这与她的初衷不合。 “表姐,你也太大胆的,这事闹不好就成了欺君了。”沈乐瑶还有些后怕,拍拍心口。 夜未央不在意地笑笑“:那有什么,师妹那么多药,难道还瞒不过舅舅?” “那你真的要留下来吗?”沈乐瑶眨着眼睛,原来宫外这么好玩儿,她也想留下来。 “那是当然,我这是体虚,不能坐马车,只能在裴府静养些时日了。” “长宁姐姐...”沈乐瑶看着长宁,她也想留下来。 长宁看出她心中所想,虽然阿瑶并未彻底放下身心接受她,但她也明白阿瑶的苦衷,面具戴的习惯了就不容易摘下了“:傻丫头,你的寒毒还没解,怎么能留在宫外呢,娘娘也不会放心的,你怎么忍心让娘娘担心?” 沈乐瑶瘪着嘴,失落地低着头。 长宁将愈容散递给沈乐瑶“:阿瑶,你拿好,回宫之后日日擦在脸上,饮食清淡。”这愈容散对驻颜美容有奇效,只要日日不断,阿瑶的脸总会好起来的。 “多谢长宁姐姐!”沈乐瑶眯着眼笑着,面纱下面隐隐可见一对乖巧的梨涡。 方才表姐为自己擦上这愈容散不过半天功夫,她已经隐隐感觉脸在发热,原本皱巴巴的皮肤也仿佛在变紧。想来长宁姐姐并未诓骗自己,她的脸真的有希望恢复。 “行了,快走吧,娘娘还在外面等着呢。”长宁笑道。 “那未央表姐,长宁姐姐,我就先走了,改日来宫里看我呀。” 长宁点头“:快去吧。” 皇后和七公主走后,裴家的气氛明显松动许多。 荣青堂 裴正清坐在上首,今日大起大落,先是说夜国公主中毒,再是吃坏了肚子,这一番波折让他始料未及。他年纪大了,险些没挺过这一关。 裴子业皱着眉“:二哥,你该好好管管青衣。”今日这二位公主本是在大侄女儿院子里,一没宣召,二没传开。怎么偏巧青衣丫头也去了?去就去吧,还端着糕点。这要说往日也没见青衣往观澜苑去过,若不是蓄意讨好,他实在想不出到底为何。 “老三你是什么意思?”裴子书冷哼一声,青衣何其无辜?今日若非青衣命大,只怕现在就已经被冤死了。 裴子业一看二哥口气不善,不由叹了一声“:二哥,本来小弟不该多嘴,可青衣丫头心太大了,此番祸事皆是因此而起,您应该好好管管青衣。” “既然知道不该多嘴,又何必说这些?再说了,那夜国公主并非中毒,是她自己身子娇弱哪能怪到青衣头上去?”裴子书听三弟说女儿的不是,不由心头火大。他还以为这三弟是个好的,没想还是看自己没了官职就要上来踩两脚。 “二哥!”裴子业皱着眉,这话说得委实难听了些。 “好了!都别吵了!”裴正清揉揉了太阳穴,看了一眼坐在下手的老大“:老大,你怎么说?” 裴子文眼观鼻鼻观心,此刻听父亲点名,想了想“:儿子以为此事确是因青衣而起。” “大哥!”裴子书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子。 “好了,老二不必多言,将二丫头送去家庙静静心吧!此事就此作罢,休得再提。”裴正清说完也不在看裴子书一眼,兀自端起茶盏。 “是,儿子告退。”裴子文与裴子业对视一眼,便要退下。 “父亲!”裴子书还想再劝。 “出去!”裴正清喝到。 裴子业咬着后槽牙,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本来尚算俊逸的脸变得扭曲。 良久,终是不甘道“:是!” 观澜苑 长宁与未央正在榻上,谢七便轻轻进了门,立在塌前“:小姐。” 长宁睁开眼“:这会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戌时了。”天已经黑了下来,谢七紧接着道“:赵姨娘来了。” “赵姨娘?”长宁想了想,还是翻身下榻“:让她进来吧。” “师妹?”夜未央翻身摸了个空,微睁着眼。 “师姐,你先睡吧,我稍后就来。” 听到回答,夜未央有安心的闭上眼。 “大小姐。”赵姨娘有些忐忑,待到长宁终于出现在眼中立刻起身。 长宁坐在上首,整了整衣裳“:赵姨娘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今日晌午赵姨娘就已经来过一次了,可惜被裴青衣给搅合了,没想到这才半日竟然又来了。 赵姨娘吃不准长宁是不是在装傻,只得直奔主题“:妾身请大小姐救命。” 长宁抿了抿唇,黛眉微微挑起“:救命?赵姨娘莫不是找错人了,怕是该找二叔吧。” “若是大小姐不出手,妾身真的没有活路了。”她想了这么些天,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了,本以为只要处处避让就能保住孩子,可没成想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而这一次她付出的代价实在惨痛! 长宁瞥了一眼赵姨娘,第一眼就已经发现赵姨娘气息微弱,此刻看着脸色越发惨白。 “到底出了何事?” “妾身的孩子不足六月便被二夫人生生灌了红花。”赵姨娘眼中噙着泪,六个月的孩子,已经有血有肉了,那种血肉被人生生剥离的感觉令她痛彻心扉。不光如此,因着胎儿已经六个月了,这次小产让她一生都失去了为人母的资格,她怎能不恨? 长宁轻笑一声“:既然如此,赵姨娘更该向二叔说,而不是到我这观澜苑来。”并非她冷情,她早已给赵姨娘递过信,既然已经被回绝了,她也早已断了赵姨娘这条线。 “明人不说暗话,妾身知道陈氏屡次对小姐下手,若是不将陈氏除去,大小姐恐心难安。”赵姨娘咬咬牙,她这次前来就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她手中的筹码足够说服长宁对陈氏动手了。 如果长宁要是知道赵姨娘此刻心中所想,怕是要苦笑,就算手中并无筹码她也不会放过陈氏。 长宁双眸幽深,不辨喜怒。 赵姨娘一开始还能咬牙与长宁对视,待时间一长,长宁身上的威压越盛,终是低下了头。 “不如就请赵姨娘先说说你的筹码。” 赵姨娘眼中涌起喜色,只要给她机会,她有自信长宁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赵姨娘将视线落在长宁身后的花枝谢七身上。 长宁颉首“:你们先下去吧。” “是。” “赵姨娘现在可以说了?” 赵姨娘舌尖微微发麻,吐出几个字。 长宁双目一凝,眉头死死拧了起来”:你可知你若是说谎的下场?” “妾身以性命起誓,今日但凡有一句谎话不得好死!” 第七十章 五食散 “你说什么?五食散?”裴正清手一抖,茶盏应声落地。 “没错。” “长宁莫要信口开河!”裴子书瞪着长宁,话中威胁意味浓重。 裴子文皱着眉“:老二!”他从前真傻,老二对宁儿毫无怜爱之心哪里像把他当兄长的样子。 “二叔,我已派人从平秋苑搜出五食散了,另外桂妈妈也已经招了,认证无证俱在,侄女儿是否信口开河,诸位可看看这些。”长宁冷笑开口,现在她已经连面上的和睦都不耐与二房的人演了。 “宁儿所言非虚,陈氏意图谋害母亲,儿子带来了从平秋苑搜到了五食散和桂妈妈的口供,请父亲一观。”裴子业神色冷峻,手中拿着一卷纸和一个白色的瓷瓶大步走了进来。 裴子书气得就差破口大骂“:好你个老三,竟敢私闯嫂嫂的院子,你眼中还有没有礼教?” 裴子业冷冷地看了一眼自己二哥,事到如今他关心的竟然还是自己去了平秋苑,而非母亲的身体!实在令人心寒。 “拿上来。”裴正清喘着粗气。 裴子业将口供递给父亲,看父亲花白的头发,心中酸涩“:父亲要保重身体啊。” 裴正清一目十行,不到半柱香就将这份口供看完。 浑浊的老眼含着泪“:孽畜!”裴正清用尽力气将手中的口供扔出去。 裴子文从地上捡起,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难看。末了,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自家二弟。 “宁儿,可有办法救治?”裴子文艰难地问道。 五食散,那是前朝的禁药,服之能使人上瘾,外表看上去精神越来越好,可内里却是越来越空。久而久之人便离不开了,只要一些小病小痛,就能彻底催垮了身体。 “寒食散无药可治,只能强行断药,但祖母会很难捱,就算是戒掉了恐怕也…再说,戒药十分艰难。”长宁艰涩道“:祖母年纪大了,服用五食散已有年余,若是强行戒掉祖母的身体承受不了。” 如果祖母身子再硬朗几分,她可以拿能增强心脉的药出来,可那都是虎狼之药,以祖母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就算戒掉了,祖母只怕也时日无多了。 前世一直到裴家抄斩祖母也并没有异常,想来是自己回府之后让二房察觉到了威胁,陈氏才铤而走险加大了药量。 五食散非毒,自己诊脉的时候若不刻意往这方面想也根本诊不出来。 长宁心中愧疚,若不是自己太过锋芒毕露,也不会害的祖母至此。 裴正清还坐在上首,身子微微前倾,像是一日老了十岁,眼角的皱纹耷拉着,老态龙钟。 “都下去吧。”裴正清挥了挥手。 长宁跟在父亲身后行了礼,退了出去。 快要走出院子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多去陪陪她吧。” 长宁身子一顿,行了个礼“:是。” 长宁回到观澜苑,脑中还在想昨日赵姨娘来找自己的情形。 “大小姐可知,陈氏为了哄骗老夫人支持二小姐与五殿下定亲,竟偷偷将五食散混入老夫人的糕点茶水中。”赵姨娘压低声音道。 长宁双眸一凝,语气凝重“:你所言当真?” “妾身怎敢拿这个开玩笑,妾身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五食散是二夫人身边的桂妈妈保管的,小姐派人一搜便知。” “你是如何知道的?”长宁敛眉。 “妾身是那日在院中偷听了二夫人与桂妈妈的谈话才知道的。”赵姨娘蹙着眉,她摸不准长宁的意思。 长宁勾起一抹冷笑,若说这里面没有二叔的手笔是打死她也不肯信的,二婶那胆子没人撑腰能干这样的事?“:你可知为何要对祖母下五石散?” 赵姨娘抬眼悄悄看了一眼长宁,琢磨道“:好像是想将老夫人握在手中。” “行了,姨娘回去吧。”长宁不再想,再怎么想也无法为二房那群畜生脱罪。 “那...二夫人?”赵姨娘提着一颗心,来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这是她最后的筹码,如果连这件事都无法说动长宁。她只好自己去向老太爷说,可要真这么做了陈氏纵然无法脱身,可她在二房也无法再立足了。因此权衡利弊,她才将此事告知了向来与陈氏不睦的大小姐,好借大小姐之口扳倒二夫人。 长宁自然看得出赵姨娘心中所想,不禁好笑,与她不睦的不是陈氏,而是整个二房! “你且回去吧,明日我自会将此事告知祖父。” “那妾身?” “你放心,你既然说与我听,那此事出你口,入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是你说的。”长宁很清楚赵姨娘的心思,她妄想将自己当刀使,自以为是黄雀,只是不知事情未到最后,究竟谁才是那只黄雀。 “师妹,你怎么了?”师姐的声音将长宁拉了回来。 夜未央一进屋就看到师妹傻坐着发呆。 长宁回过神来,低声道“:师姐,你可知道五食散?” “五食散?”夜未央想了片刻才摇头道“:没听过,可是出什么事了?” 长宁苦笑一声,将陈氏给祖母下药的事说了出来。 “你别这么内疚,这事与你无关。”夜未央明白问题的关键了。 长宁摇摇头,师姐不懂,可是她是知道的。前世祖母一直到最后体内的五毒散都没有被发现,这说明什么?说明是因为她重活一世,威胁到了陈氏,这才对祖母加大了剂量。 按桂嬷嬷的口供,也确实如长宁所想。 因为长宁的锋芒毕露,陈氏觉得原本似乎唾手可得的裴家越来越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为了尽快控制老夫人,好顺利让裴青衣与五殿下定亲,她就让桂嬷嬷加大的剂量。这才使得老夫人心情反复,喜怒无常。 这次要不是赵姨娘,恐怕她是真的没法将祖母身体衰弱的原因归结到五食散上面。 平秋苑 陈氏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被扔在地上,口中叫骂道“:裴子书,你个没心肝的东西,我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为了你?现在想让我一个人去顶罪,你做梦!” 事到如今,裴子书也没必要再同陈氏演戏,索性撤下面具。 “青衣已经被送去家庙了,青山还没回来,你已经废了,当真要将我一并拖下水吗?”裴子书冷眼看着地上的陈氏,神色似乎带着怜悯。 陈氏现在还不知道裴青衣出事,因着先前气晕了老夫人,她便在平秋苑养伤,桂嬷嬷也没向她提起过,她甚至连夜国公主在裴家都不知道。此刻听裴子书说女儿已经被送去了家庙。 陈氏惊得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这......怎么可能?” “你若是非要将我一起拉下水,可曾想过青衣怎么办?青山又怎么办?”裴子书见陈氏将他的话听了进去,顿了顿“:有你这样的母亲,青衣已经是被毁了一半了,若你再将我拖下水,将来谁给孩子们撑腰,没了我青衣如何再嫁给五殿下?” 一番话下来,陈氏已经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是啊,她这个母亲无数次拖了女儿的后腿。没了裴子书,哪怕五殿下再中意青衣,青衣也决计做不了正妃,做不了正妃,将来何谈母仪天下? “你想怎么样?”再开口时,陈氏已经冷静下来,她知道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裴子书笑了一下,虽然笑意极短暂,陈氏还是依稀想起她将将嫁入裴家时,她与裴子书也曾琴瑟和鸣过。 第七十一章 赵姨娘作妖 平秋苑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长宁正在福寿堂陪祖母说着话。 老夫人年级大了,人精似的,哪能看不出身边人对她的异常,就连长宁也日日来给她请脉,反正也活了这么些年了,她并不在乎还能活多久。 “你说老二媳妇儿病了,还下不了床?”老夫人看着来报信的人,将信将疑道。 莫非是她那日扔出来的病?可是不应该啊,她下的手她自己心里清楚,那点子力气虽说看着吓人,可远远没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那报信的是现下伺候在陈氏身边的云秋,当日搜出五食散,长宁就将平秋苑里里外外清理个便,桂嬷嬷现在怕是快只剩骨头了。 云秋低着头,神色恭敬“:回老夫人,正是,二夫人受了寒,这才一病不起的。” “算了,下去吧。”老夫人挥挥手,也不再追究陈氏大热天是如何受的寒。 病了好,病了就能把心气放低一些了,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夜国公主还在家里修养,出了这事儿,哪怕只是虚惊一场,裴家也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长宁垂首冷笑,裴子书的决定是在她意料之中的。裴青衣是他日后位极人臣的希望,想要当国丈他就必须保住这个女儿,眼下裴青衣已经身在家庙了,若是陈氏再出什么事,只会让裴青衣的名声更加难听。 “祖母,您要不喝点粥?”长宁自从知晓了五食散的事,就将福寿堂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 夏日烦闷,老夫人身体本来就不好,此刻更是什么也吃不下。 “宁丫头,你去给我买些冻糕来罢。”老夫人恹恹道,突然想起了陈氏给她做的梅子冻糕,这大热天吃着定然开胃。 长宁眸光微暗“:祖母,还是喝粥吧。” 松琴,就是二婶身边的大丫头,口供中掺有五食散的冻糕都是出自她手。 长宁心头暗戳戳盘算,真该留着丫头一条命的,虽然五食散是不能再吃了,可那丫头做的冻糕也是能看的。 “刘嬷嬷!去给我买冻糕来。”老夫人瞪着长宁,喘着粗气喝道。 “祖母,您这是何必呢,那些东西以后都别碰了。”长宁看了一眼刘嬷嬷,刘嬷嬷止了脚步,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 “放肆,我是你祖母,还用你来教我怎么做?刘嬷嬷你的主子是谁?”老夫人怒火中烧,拂倒长宁手中的瓷碗。 这话说得重了,长宁看了祖母一眼,跪在地上“:祖母恕罪。” 见长宁跪下,老夫人缓和了面色,摇摇头,只觉得心中烦闷更甚,好想发泄怒气..... “起来吧!”老夫人抚额。 长宁走到窗边,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灰色的檀木小匣,从匣中抽出一根香,插进香炉,然后依靠着窗“:刘嬷嬷,你先下去吧。” 刘嬷嬷担忧地看了老夫人一眼,还是行礼退下。 屋子里升起袅袅轻烟,烟雾极薄,萦绕在老夫人鼻翼。 老夫人本来烦闷的胸口奇异地缓和了下来,原本怒气翻涌的胸腔也停了下来。 “祖母,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您。” “何事?”裴老夫人见长宁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由支起身子。 长宁叹息一声“:祖母您服用五食散已有年余。” 裴老夫人手指僵硬,念珠自手中滑落。五食散,她知道,这是前朝的禁药。前朝服用五食散者众,最终无一人善终,是以前朝皇室将这列为禁药,直到大宁开国也是如此。 “五食散。”裴老夫人闭起眼,嘴唇喏喏“:是…是何人所为?” 她整日都在后院,饮食皆有专人打理,能给她下药的人必是她熟悉的人。 长宁没有犹豫,做出这等畜生行径也没必要再遮掩什么“:是二婶。” 老夫人苦笑“:果然是她。” 她并不问缘由,既然动了手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丫头…”老夫人眼中闪着泪光“:可能治?” 长宁苦涩摇头,五食散治不了,那是瘾,能将人杀死的瘾,非病非毒,只能靠祖母的毅力“:治不了,只能戒,但是过程会很痛苦,祖母您愿意吗?” 戒掉五食散,再好好将养身体,祖母还能有至少五年的寿数。 半柱香后,长宁屏住呼吸退出房门,一声轻浅的叹息溢出。 “刘嬷嬷,这些日子劳您好好守着祖母,一应膳食都需您亲自检查才能端进去。” “是,老奴知道。”刘嬷嬷眼里含着泪,咬牙答应。 芙蓉苑 “姨娘,真要这样做吗?”郑嬷嬷顿了顿,看了一眼额头刚刚结痂的沉香继续道“:她毕竟还是二夫人,若是被人发现了...” 桌上摆了许多瓶瓶罐罐,赵姨娘正埋首其中,闻言抬起头“:她害了我两个孩儿,更让我此生都做不了母亲,只是称病,未免太便宜她了。” “可是老爷那边并未休弃二夫人。”郑嬷嬷始终觉得不妥,陈氏虽然已称病,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氏尚有一子一女傍身。儿子是裴家小一辈唯一的男丁,女儿更是得宏悲寺妙德大师亲口批命,有这样的儿女在,陈氏就是再惹老爷厌烦也不会被休掉。 赵姨娘冷笑一声,娴静娟丽的脸庞变得狰狞起来“:若非她有那一子一女,此刻平秋苑怕是早已传出陈氏暴毙的消息了。”这样说着心中越发不甘,凭什么她的孩子就只能胎死腹中,陈氏做了那么多坏事还能安稳地呆在平秋苑? 可那又如何?自己有的是法子让陈氏不知不觉的去死! 赵姨娘终于从桌上找到一个红色瓷瓶,瓶身红艳艳的,远远看去竟像是手中抓了一团血。 “沉香,你过来。”赵姨娘因为兴奋声音微微喑哑。 沉香瑟缩一下,看了一眼郑嬷嬷还是走了过去。 赵姨娘附在沉香耳上,鼻息打在沉香耳上,仿佛有针扎,沉香猛地抬起头“:姨娘不可!” “让你做,你就做,哪来那么多不可?”赵姨娘怪笑一声,仿佛已经看到陈氏暴毙了,只要陈氏死了,她就是二夫人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事要是暴露了,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沉香求救般看向郑嬷嬷,干娘,救我! 郑嬷嬷愧疚地移开视线。 赵姨娘有些不耐烦,捏着瓷瓶的手紧了又紧“:你要是不做,就趁早滚回观澜苑,早知道你在观澜苑待久了,心气儿高了,自然不耐待我这芙蓉苑了。” “奴婢,做!”沉香垂着头,低声道。 第七十二章 裴子书求情 裴子文下朝之后,匆匆往院子里走。 “大哥。”裴子书叫住裴子文,快步从后面赶了上来。 裴子文听到二弟的声音下意识皱起眉来,待看清二弟现在的模样便有些于心不忍起来,于是放缓了声音“:二弟,找为兄何事?” 几日不见,裴子书沧桑了不少,胡子拉碴的模样让裴子文险些认不出面前这人是他最重仪表的二弟。 “大哥,咱们兄弟许久没有谈心了,大哥今日可有空?” 裴子文虽也是正一品大学士,但平时并不忙碌,今日也是将各地呈给陛下的奏折誊抄了一遍就下了衙。虽然心中对二弟妹所做的事情还是有些膈应,但看二弟的样子不禁心软道“:有空。” 裴子文随裴子书来到松竹园。 裴子书早已命人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了酒,此刻兄弟二人坐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椅上,推杯换盏地喝了起来。 “大哥,你还记得这颗竹子吗?”裴子书手抚着石桌旁的一颗松竹,问道。 裴子文定眼一看,竹子许是上了年头,竹身上隐约刻着一些痕迹。 待到凑近再看,裴子文不由微微湿润了眼。 “二弟...你还记得?” 裴子书轻笑一声“:少时大哥与我一同爬这颗竹子,大哥从上面摔了下来,弟弟自然记得。” 当年的裴家大公子与二公子整日上窜下跳,裴正清只知长子极重规矩,可哪家少年郎不贪玩?裴子文也不例外,只是他与二弟闯出的祸事向来是二弟替他背了锅。 当年也一样。 裴家大公子从竹上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足足七天,裴子书就在祠堂跪了七天,虽然并未缺衣少食,却也是实打实的跪着的。 后来裴子书的腿便落下了病根,一到刮风下雨的坏天气就从膝盖缝里透出冷意来。 裴子文想着就着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对二弟的愧疚愈盛。 “二弟,今日找为兄有何事?”裴子文虽然愧疚,但不至于被这愧疚冲昏了头脑。他明白,若是无事,二弟不会特意带他来松竹园。 裴子书放下酒杯,敛衣跪在裴子文身前“:求大哥帮帮小弟。” 放下酒杯,裴子文心中一动“:二弟先起来。” 看裴子文微微皱了眉,裴子书咬咬牙,今天就算豁出脸皮不要也要求大哥答应。 “还请大哥答应小弟。”裴子书低着头。 裴子文长叹一声,扶住裴子书的手上微微用力“:你先起来!且细细说来。” 裴子书见大哥似有所松动,就着大哥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大哥,小弟想请大哥帮小弟求情。”裴子书蹙着眉,因为跪得久了膝盖酸疼,不自觉的剁了剁脚。 裴子文略微松了口气,只是求情倒不是不可以。上次朝会,二弟被陛下申斥的时候他就想要替二弟求情了,只是苦于父亲态度未明,自己不敢贸然开口。眼下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想来陛下的气也消了。 “若只是这等小事,二弟何必行此大礼?” “大哥,小弟知道宁姐儿奉旨医治七公主,现下已经颇有成效了。”裴子书看了一眼裴子文的脸色,继续道“:等陛下赏赐宁姐儿的时候,大哥出面替小弟求情即可。” 裴子文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他听懂了二弟的意思,这是想要拿宁儿的功劳换他官复原职?算盘打得未免太好了,只是这样对自己的侄女,二弟的良心正让狗吃了? “二弟,此话休得再提。”裴子文看了一眼裴子书,起身就要离去。 “大哥!你就算不看在小弟面上,你想想青山,他是裴家小字辈唯一的男丁,若是我不中用了,他以后如何成材,如何支应起裴家的门庭?还有青衣,宁儿走了这么多年,您是看着青衣长大的,您这么舍得让她被我连累?”裴子书知道大哥心软,对自己或许还能硬起心肠,可提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大哥不得不多思量几番。 果然,听二弟提起青山与青衣,裴子文停住了脚步。 青山学业好,又拜在云麓书院书长门下,云麓书院是大宁第一书院,自从前朝起,云麓书院的学子入朝为官者比比皆是,封侯拜相也不在少数,青山来日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还有青衣,宁儿三岁就离家,青衣与宁儿年纪相仿,这些年自己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又听青衣得妙德大师亲口批命,他并没有父亲想的那么多,他只想着裴家的小辈过得好就足够了,因此青衣能与五殿下结亲也并无不可,若真是因为二弟的缘故毁了两个孩子的前程,这让他怎么忍得下心。 裴子文犹豫不决,一方面觉得此举对不住女儿,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若是能帮帮二弟也是好的。 裴子书趁热打铁“:陈氏的事情多少影响了青衣的名声,若是弟弟再没法官复原职,青衣只怕余生便要在家庙蹉跎了。” 裴子文皱着眉,无奈道“: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 裴子书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要大哥答应出面,此事多半已经十拿九稳,自己终于可以给五殿下传信了。 第七十三章 裴青山 时间进入十月,长宁得到裴子书官复原职的消息时,人还在正阳宫。 皇后一手拉着长宁,一手拉着阿瑶笑得合不拢嘴。 “丫头,多谢你了,这次你可真是救了本宫的命。”皇后端详着女儿光洁如玉的脸庞,笑意温暖。她虽然直言只求保住女儿的命,但若是容貌真的毁了,女儿未来的路也不好走,此番能治好脸实在是意外之喜。 “多谢长宁姐姐。”沈乐瑶也没想过她的脸竟然真的能好,她曾以为能保住命便已经是极大的福分,没想到不光保住了命,脸也好了。 夜未央躺在贵妃榻上,一张芙蓉面因天气炎热微微发红,身后两个宫女替她打着扇,真奇怪,这上京的夏天竟是比夜国还热。 闭着眼吃了一颗荔枝,夜未央抬起头“:舅母,您该好好赏赏师妹。”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皇后拉着长宁,越看越喜爱,不由双眼一亮。 长宁身子微微一颤,为什么她从皇后眼中看到了热切? “娘娘不必如此,这都是臣女分内之事。” “宁儿不必如此过谦,你可愿当本宫的义女?”皇后正色道,她是真心喜欢这孩子。 “是。”长宁敛眉,沉吟片刻后回答,并非她贪图荣华,只是若真能同皇后亲近,对裴家的安危也是大有裨益的。 皇后凤眸一扬,喜色溢出“:好,好,好。” 沈乐瑶兴冲冲喊道“:姐姐!”是姐姐而非长宁姐姐,能当得起当朝嫡公主一声姐姐,算是对长宁义女身份的认可。 长宁被阿瑶的样子逗得眉开眼笑。 殿中笑闹作一团,连夜未央也从贵妃榻上直起身子。 怡兰匆匆从门外走进来,附在皇后耳边“:娘娘,御书房刚刚传来的消息......” 长宁与师姐有些内力,因此怡兰姑姑刚刚那番话也听得七七八八了。 两人对视一眼,长宁心中是浓重的失望,想不到父亲竟然替二叔求了情,还用她治好阿瑶来向皇帝求恩典,真是个好父亲。 皇后听罢也觉得不妥,拉着沈乐瑶的手微微收紧。 “母后...”沈乐瑶痛呼出声,一双大眼疑惑地看着皇后。 皇后回过神来,松开手。看着长宁叹息一声,她原想用这个恩典替宁儿与殊儿保个媒,可眼下看来是不可能了。她与宁文帝夫妻多年,焉能不知道宁文帝对裴家的忌惮?裴子书用宁儿的恩典求得了官复原职,可何尝不是让皇帝更加忌惮裴家?这样的挟恩图报,皇帝怎能舒服? 糊涂啊。 “宁儿这些日子不如就住在宫中陪陪阿瑶?”原以为裴子文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却跟裴子书一起犯起混来,宁儿若是回家知道这个消息怕是会对父亲失望透顶的。 长宁哪能不知道皇后是为自己好,可她已经知道了,父亲是什么意思她必须回去当面问清楚。 长宁摇头拒绝“:多谢娘娘好意,我还是回去吧。” 皇后把眼一瞪“:你叫我什么?” “母后。”长宁一时口误,连忙讨饶。 皇后这才满意的哼了一声,想了想“:也罢,你放心去吧,本宫会为你撑腰。” “就是,师妹别怕。”夜未央笑眯眯道,她心中也是后悔,要是早知道裴家人这么无能,上次裴青衣的事她必会死抓着不放的。 长宁好笑地看了一眼师姐,她都这么大了,师姐还总把她当孩子一样。既然裴子书如此厚颜无耻,她也不能白白吃亏。 “姐姐,我跟你一起回去吧?”沈乐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光从母后的脸色就知道不是好事,实在是不放心姐姐一个人回去。 “阿瑶,你的脸刚好,这些天还是不宜见风,不能出门。你放心吧,我没事。”裴府之中能伤到她的还真没有几个。 “娘娘,臣女告退。”长宁行了一礼,对上师姐担忧的眸子笑了笑。 夜未央看着师妹离开的身影还是有些不放心,师妹的为人她最清楚,对不相干的人不会手下留情,可若是亲生父亲,倒真不好说。 皇后眼里也含着深深地忧虑。 沈乐瑶眼珠转了转,偷偷朝夜未央使了个眼色。 “小姐。”花枝看长宁出了宫门,连忙从马车里出来。 长宁看了看身后的宫门,上了马车“:回府吧。” 谢隐高声应了,手上使劲,软鞭落在马儿身上。 花枝与谢七对视一眼,都发现小姐似乎心情不大好。花枝凑近长宁问道“:小姐,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长宁愣了愣,摸了摸脸颊“:有这么明显吗?” “也是不是特别明显,小姐您不高兴的时候嘴唇都抿地紧紧,这点奴婢是知道的。” 长宁并未接话,倚在窗边将帘幕撩起,目光落在窗外。 她说不清现在的心情是失望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她不是在乎那一个恩典,只是父亲并未同她说,而且救得还是二叔,这让她情何以堪? 长宁下马车的时候,正见门房的小厮将之前停在裴府门口的一辆藏青色马车拉走,不由问道“:府中可有人?” 那小厮正套好缰绳,听到声音转过身“:奴才给大小姐请安。” “不必多礼。”长宁还是盯着那架马车,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这是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马车不大,但赶车的马儿却是极名贵的伊犁马,马身高大,结构匀称,四肢强劲。 当日宫宴甬道之上定安王世子的座驾就是这伊犁马,而这种马车裴家是没有的。 所以长宁不由对马车的主人起了极大的兴趣。 那小厮一双大眼骨碌碌转着,见大小姐对这马车似乎极有兴趣,不由多说了几句“:大小姐还不知道吧,今日大少爷回来了,方才大少爷去将二小姐接了回来,这马车便是大少爷的。” 大少爷,二房嫡子裴青山。长宁本来心中还有疑惑,此刻也尽数释然了。 原来如此。 长宁冷笑一声,想必二叔便是用裴青山来向父亲求的情吧,知道父亲心软,对他或许还能硬起几分心肠,可对裴家小一辈唯一的男丁,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既然是大哥回府了,她理应前去拜见。 第七十四章 郡主请接旨 长宁到时,只见一蓝衣男子背对着门侃侃而谈。长宁粗粗扫了一眼,除了病重的陈氏和祖母外,都已经到了,看样子她又来晚了。 “妹妹不知大哥回来,来得迟了,请大哥恕罪。”长宁笑吟吟道。 蓝衣男子闻声转过身来,裴家人都生得一副好容貌,裴青山长得酷似三叔,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样子,只是身上倒是比三叔多了几分书卷气。 裴青山见长宁走进来,笑容更真实了几分“:大妹妹,你我兄妹一别十一年,回来就好。” 母亲的事,接青衣回程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但他并不觉得大妹妹做错了,他反而很欣赏大妹妹的手段,只要母亲还在,他就有能力让裴家的人忘记五食散的事。 母亲现在的境遇虽是拜大妹妹所赐,但只要大妹妹能出了这口气就好。他是裴家的独孙,虽然只是二房的儿子,可将来要接手裴家的人是他,他也不希望接手的是一个只有空壳的裴家。 他这个大妹妹与夜国公主是师姐妹,又救了皇后的七公主,若能就此握手言和,将来或许能为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不得不说陈氏的一子一女实在比她强上太多了,若是长宁没有前世的记忆怕也会被裴青山这幅好兄长的模样给骗了。 长宁笑得越发热烈“: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三叔三婶请安了。”说着行了个全礼。 裴子文在长宁视线扫过来的时候就心虚地低下了头,向陛下讨恩典的事没有告知宁儿,属实不妥。 裴正清捻着胡须笑道“:快起来,宁丫头。” 他虽然对陈氏对老妻下五食散心怀不满,但对唯一的孙儿还是极其疼爱的,并没当众提起陈氏的事,也算是给了裴青山几分颜面。 刘氏离得最近,上前将长宁扶了起来“:你啊你,次次都是你来得最晚,当罚!” 刘氏嗔道,伸手点了点长宁的额头。 裴青山接过话头,笑得腼腆“:不怪大妹妹,是我没有提前往家中传信。” “大哥...”裴青衣疑惑道,为什么要帮那个贱人说话,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灰溜溜地被送去家庙,娘也不会病倒。 裴青山敛笑,肃然道“:青衣,大妹妹只比你大一岁,你该多向大妹妹学学,以后才不会犯错。” 裴青衣接收到大哥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双手紧了紧,低声道“:是。” 别人不知道,她这亲妹妹可是知道大哥的手段,她好不容易盼回了大哥,只要大哥在,还愁没机会对付这贱丫头? 长宁收回目光,笑着跟裴子书道喜“:还没贺喜二叔官复原职,恭喜二叔。” 裴子书老神在在地坐着,闻言倒是认真看了一眼长宁,一边端着茶往嘴里送,一边不在意道“:宁姐儿有心了。” 当真无耻。 长宁坐在秦氏身边,对上母亲担忧地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无事,本也不指望雍州之事就能扳倒二叔,既然已经爬起来了,那不妨爬得再高一些。 若是二房经此一事能收敛些也好。 但看到裴青衣眼中的恨意时,长宁又暗自打消了这个念头,感慨道:二妹妹的心思越来越简单了。 裴青山来到长宁面前,作了一辑,诚恳道“:这次父亲能官复原职多亏了大妹妹了。” “大哥不必谢我,纵使没有我,凭二叔的本事起复也是早晚的事。”这不是戏言,五皇子要真想娶裴青衣也不会放任五皇子妃的娘家落寞,所以裴子书起复确实是早晚的事。 裴青山不置可否地笑笑。 裴正清一时没听明白“:老二官复原职的事与宁丫头有关吗?” 裴子业也是一头雾水,他本以为二哥这事是五皇子出了力,怎么现在听来倒不是这么回事儿了呢? 长宁看了一眼父亲和二叔,前者内疚地垂着头,后者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喜色。 “大妹妹奉旨治好了七公主,大伯便替父亲讨了赏。”裴青山观道。在他看来并无不妥,裴长宁始终是裴家的女儿,裴家的女儿自然要一心为着裴家。 这一番话听下来倒也没什么不妥,裴子业却敏锐地皱起了眉,看大侄女儿这样子也是今天才知道的,怎么大哥竟然瞒着宁丫头的吗? 用自己女儿的功劳来替二哥讨恩典,大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裴正清也不赞同地摇头“:老二是男子,又是长辈,哪能靠着侄女的功劳?老大,你糊涂了。” “是,父亲。”裴子文也后悔了,尤其对上女儿那一双清澈的眸子,更觉得自己做错了。 裴青衣反应过来,一双杏眸含着感激“:多谢大姐姐仗义执手。” 想不到吧?你费劲辛苦得来的恩典,到头来还是为她做了嫁衣,父亲已经告诉她了,五皇子不日便会上门提亲,她未来五皇子妃的身份跑不了了。 长宁无所谓地撇撇嘴,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怨天尤人也无法转圜,不如将二房捧得再高些。 “二妹妹如此气,若真想谢我,不如请我看看戏吧。”长宁似笑非笑,裴青衣想要膈应她,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青衣胸口一堵,移开视线“:大姐姐好兴致。” 戏戏戏,又是戏,她再也不想听到这个字了! 接下来的场面就顺理成章多了,粗略一看倒也其乐融融。 长宁面上与母亲,三婶说笑着,可心中的失望越积越多,父亲没有向她解释过一言半语。 裴福带着位女官走了进来。 “老爷,皇后娘娘懿旨到了。”裴福已经宠辱不惊了,这些天来又是世子又是将军,七公主和夜国公主,现在皇后娘娘的懿旨也没有多奇怪了。 众人还在心中暗暗揣测皇后的懿旨,就看立在裴福身侧的怡兰姑姑上前行了个礼。 众人大惊,怡兰是皇后身边一等一的女官,说是奴才但谁又敢真将她当奴婢使唤呢? 这样的人即使是见着一品大员,也不用行这样大的礼。 可眼下怡兰行的是标准的宫廷礼节,众人循着怡兰看过去。 “奴婢参见郡主,请郡主至前院接旨。” 第七十五章 撑腰的来了 郡主? 裴青衣看着被怡兰称作郡主的女子,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长宁心中一暖,她知道这是皇后再替她撑腰,告诉裴家众人,她是皇后的义女,她也有靠山。 秦氏和刘氏是真心为长宁高兴,大宁的异姓郡主,长宁还是头一份。 长宁上前扶起怡兰姑姑“:多谢姑姑来走这一趟了。” “郡主可去前院看看。”怡兰笑道。 裴正清带着众人走去前院。 只见七公主和夜国公主正坐在前院厅里,身后立着一列御林军。 沈乐瑶正低声同夜未央说着什么,两人一见裴家众人来了,将身子直起。 “老臣,参见二位公主。” “臣参见二位公主。”裴子文,裴子书道。 其余众人尚无品级,因此无需行大礼,只跪着迎旨就好。 沈乐瑶不笑的时候,小脸肃穆,双手负在身后,眼角眉梢隐约可见皇后的端庄。 此刻,饶是长宁也不得不在心中对阿瑶重新估量。 “大人们,请起。” “谢公主。” 裴子业叫来两名小厮,焚香摆案。 沈乐瑶冲长宁挤了挤眼睛,笑眯眯地喊了声“:姐姐。” 长宁无奈地看了看师姐和阿瑶,她知道面前二人是专门来给她撑腰的。 案台摆好,裴正清带着众人下跪接旨。 沈乐瑶取出固封好的懿旨,懿旨为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上下两头印有皇后凤印。 “皇后娘娘懿旨:裴氏长宁,年芳十四,贤德端良,庆育高门,性资敏慧,率礼不越,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特认为义女,封长宁郡主,食公主邑,钦此。”沈乐瑶收起懿旨,笑道“:姐姐还不接旨?” “臣女接旨,叩谢娘娘。” 裴正清笑吟吟地看着大孙女,心中也是转了几转,原本还为孙女不平,眼下赏赐就来了,赏的还不是一般俗物。 异性郡主啊,宁文帝这一朝也是独一份儿了。 夜未央将长宁扶起,一双眼睛却是扫过裴青衣,意有所指“:郡主就要有郡主的气度,师妹若是有人欺负你,就是羞辱皇家,你可千万别气。” 裴正清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皇后的懿旨是冲着青衣丫头去的,毕竟夜国公主身份特殊。 裴青衣看到夜国公主的视线,将头垂下,一双妙目里满是不甘。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明明她才是天之骄女,她是未来的皇后,为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看得到她裴长宁? 郡主,好大的福分。裴青衣冷笑,端看她的好姐姐承不承得起了! 要是长宁知道裴青衣心中还将那妙德和尚说的早夭放在心里,怕是会笑出声。 “恭喜大妹妹。”裴青山诚心向长宁道贺,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裴长宁对娘再有怒气终归也是裴家人,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 裴家有了得封郡主的大小姐,待到他入朝,便又是一大助力了。 夜未央倒是多看了裴青山一眼,夜国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重,因此她性子也比一般大宁女子爽利,径直开口道“:这位是?” “师姐,这位是二叔的嫡子,裴大公子。”长宁好心解释道。 裴青山早闻夜国公主美艳冠绝天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裴青山见过公主。”裴青山眉眼带笑,端的一脸风流俊逸。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夜未央也是朵奇葩,本来看这人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是二房的人,心中顿时就没什么好印象了,冷淡道“:裴大公子有礼。” 裴青山向来聪慧,哪能看不出夜国公主的不喜,他惯会讨人喜欢,奉承人的手段也十分高明,现下见夜国公主不喜自己,索性不再多说讨人厌。 夜未央本来还想刺上两句,但看裴青山一副识趣的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沈乐瑶见状又想起什么,伸手往袖袋中摸了两把,从中摸出一道令牌递给长宁。 令牌以玄铁打造,周身刻着祥云飞凤,中间镌刻着正阳二字。 “这是母后让阿瑶转交给姐姐的,母后说姐姐日后可要多去宫中看看她,拿着这令牌便能畅通无阻了。”沈乐瑶看了一眼裴青衣,紧接着道“:若是住的不舒心,可进宫陪我住。” 长宁接过令牌,令牌还带着阿瑶的体温“:多谢母后,阿瑶,你与师姐快些回去吧,再晚宫门就要下钥了。” “那我们走了,师妹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长宁无奈,凭她的本事,应该还出不了什么是吧。 “知道了,多谢师姐,改日陪你去看华姐姐。” 夜未央并没立即反应过来,待到对上师妹调笑的眼神,耳根才后知后觉地烫了起来,低着头笑骂了一声“:臭丫头。” 三人寒暄了几句,长宁将两人送出门口。 “大姐姐真是好命。” 刚转过头,裴青衣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传来。长宁面无表情“:本以为家庙一行,二妹妹已经长了记性了,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 “裴长宁,我现在真不希望你死,你好好活着,总有一日我要你跪在我面前。大房嫡女又怎样?长宁郡主又怎么样?”裴青衣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身子前倾,凑在长宁耳边,一字一顿道“:我,会是皇后!” 青松苑 裴子书还没从官复原职的亢奋中醒过来,就听手下人跌跌撞撞爬进书房“:老爷,出大事了。” “出了何事?”裴子书双眼一瞪,不悦道。 “库房失窃了,里面的东西…全没了!”小童偷觎了裴子书一眼,哆哆嗦嗦将话说完。 裴子书大眼珠子向外凸着,鼻翼向外瑟缩,倒吸一口气。他完了,他这下子真的完蛋了,原本书房密室第一次失窃以后他就将密室中的财宝藏到了库房。 库房的钥匙现在还拴在他腰上,而房里的财宝却被人洗劫一空了。 “老爷…老爷。”小童犹豫再三,还是开口。 裴子书将视线挪到小童身上,眼中的怒意烫得小童将怀中的字条交出来后就垂下眼。 裴子书看着字条,怒极反笑,果然是他的好侄女。 小童偷偷抬眼,字条正对着他,龙飞凤舞的恭喜二字烫得小童一哆嗦。 第七十六章 侧妃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花枝风风火火地从院外跑进来,十月的天虽已入秋,可秋老虎还在为非作歹,花枝跑得满头大汗,娇俏的脸上晕开坨红。 长宁还在药房中制药,闻言险些将刚配好的玉容散撒了出去。 自从前些天带着谢七谢隐和谢暗一同去将二叔的库房打劫以后,她就成了上京第一富婆了。算了算,除了那些文物字画,足足有好几百万两。 这药房原是观澜苑的一处厢房,上次为阿瑶治病,长宁就已经觉得没有药房实在不方便,越来越想念昆仑的药房了。 那是她从小就呆惯了的地方。 没好气的打开门,睨了一眼花枝,慢悠悠道“:又出什么事了?” 花枝靠在门边,双手插了腰,身子微微弓起,喘着粗气道“:五皇子府来人了。” 这话原是没什么问题,自从二叔起复以后与五皇子的关系就在祖父面前过了明路,往日隔三差五也有五皇子府的人来,怎的今日这么特殊? 长宁突然想到当日裴青衣在裴府大门前说的话,皇后? 有点儿意思。 “你慢慢说,可是来提亲的?”长宁看花枝一副喘着粗气的样子,笑道。 花枝愕然,她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小姐第一手的消息,怎么自己还没说小姐就知道了? 花枝苦着脸“:小姐,你怎么知道的?” 五皇子府三天两头来人也没见花枝有多稀奇,单单就今日嚷着出事了,可不是五皇子来提亲了吗?长宁暗想。 “我猜的。”长宁拿起手帕净了手,站起身道“:走吧,既是来向二妹妹提亲,我这当姐姐的自然该去看看。” 花枝也顾不上喊累,认命地跟在长宁身后。 主仆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前院。 “裴老大人,这是聘礼单子,还请老大人过目。”章义尖着声,将手中的单子放在裴正清手边。 章义本是从小伺候五皇子的太监,五皇子成人出宫开府也带着他,眼下派章义前来提亲不可谓不重视了。 裴正清看着下首二子面上的热切,无奈的接过礼单,只翻开粗粗扫了一眼就递给了裴子书“:你是青衣父亲,你也看看吧。” 裴子书没有多想老父的话,接过礼单就迫不及待得翻看起来。 章义在一旁看着心中鄙夷,这裴二老爷也太急切了,哪里是嫁女儿,分明是上赶着卖女儿的。 裴子书越翻动作越慢,待翻到最后一页愕然结舌“:侧…侧妃?” 章义讪笑一下,解释道“:大人,您也知道咱们殿下是一心对二小姐的,可二小姐如今的名声您也知道,这侧妃都是殿下求了柳妃娘娘求来的。虽为侧妃,可咱们五皇子府没有正妃,还不是二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裴正清冷哼一声,五皇子欺人太甚!侧妃说得再好听也是个妾,在正妃面前执妾礼的,裴家的女儿哪里能给别人做妾的?更何况青衣那丫头才华,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裴子书面上也挂不住了,他想起来了,五殿下似乎从始至终并没有许正妃之位。 虽然不忍心独女做妾,但裴子书还是忍不住动起了小心思。 章义看自己说了半天,却无人搭话也住了嘴。 长宁静静立在门边,然后深深看了一眼堂内转身离开。 “小姐,咱们不进去吗?”花枝疑惑道。 “不必了。”长宁方才听裴子书提起侧妃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终于想起来了,她做的梦里,裴青衣大婚时的排场绝不是一个侧妃能用的。 宁文帝最重嫡庶,因此底下的皇子们也是如此,单单只是纳个侧妃哪里用得上大红的凤冠霞帔?可自己梦中所见分明不是这样,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让裴青衣从侧妃摇身一变成为正妃的? 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只是目前无法证明。 长宁走得潇洒,可厅中气氛冷凝,针落可闻。 裴正清清咳一声“:劳烦章公公走这一趟了,只是青衣年纪尚幼,定亲的事还是再缓两年吧。” 裴子书听父亲拒绝,一张脸上清白交错,脑中也是在拼命思考。 章义来之前也奇怪,殿下本来打算将裴二小姐聘为正妃,也不知道一时之间除了什么纰漏,硬是将裴二小姐从正妃换到了侧妃,连礼单上的聘礼也按纳侧妃的规矩足足裁减了一半。 裴正清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裴家这三代拢共就出了两个女儿,现在殿下要聘走上京第一美人做侧妃,也难怪老爷子不答应,就连他打小伺候殿下也摸不清殿下的心思。 虽是这么想着,可他也不能白来一趟,于是将目光投向一旁正襟危坐的裴子书“:裴大人,您看怎么样?” 他看怎么样?他看不怎么样! 裴子书抬眼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父亲,迟疑着开口“:章公公,这可是殿下的原话?” 章义会心一笑,秒懂了裴子书的话,忙不迭点头“:那是,殿下亲口说的,五皇子府没有王妃,待二小姐过门便是唯一的女主人,再生下长子,那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侍妾之类不入流的玩意儿在他看来根本不用提。 裴子书这才稍稍放下心“:父亲…您看?” 裴正清哪能不明白老二的意思,看他似有意动,不禁怒其不争“:你若真心想要应了这门回事也不必来问我,你是青衣的父亲,你自己做主便罢!” 说罢,也不与章义寒暄,径直拂袖而去。 当着五皇子府的人被老父申斥,饶是裴子书脸皮这么厚此刻也有点挂不住了。 章义佯装不知,将身后侍卫手中的笼子取来。 笼子不大,只是周身蒙着红布。 章义取下红布,一对大雁就立在笼中。 “裴大人,这是殿下亲自去皇家猎场猎来的大雁,您也知道,这些天大雁不好猎,可见殿下对二小姐一往情深。” 裴子书闻言脸色也缓和了起来,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希望女儿幸福。 “多谢公公,也劳烦公公替我转告殿下,谢殿下有心。” 如此,这事儿就算是妥了。 章义与裴子书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第七十七章 为女之道 五皇子欲聘二小姐为侧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裴府。 “怎么会这样?”裴青衣脸色煞白,嘴唇喏诺。 裴子书愧疚地将礼单递给裴青衣,口中道“:青衣,看看吧。” 裴青衣双眸闪过一丝怒意,素手一扬,将礼单打翻在地“:现下父亲还有心思让女儿看礼单?” “你!”裴子书也怒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父亲已经决定了。” 裴青衣冷笑一声“:父亲这么快就把我卖了吗?也不知这价钱合不合父亲心意。” 侧妃?一旦她真成了侧妃,日后有了正妃,就算能如愿当上皇后,她也只能是继后并非元后,头上永远压着正妃,这叫她怎么甘心? “放肆!”裴子书将手中茶盏重重放下“:你看看陈氏把你教成什么样了,顶撞父亲,这就是你的为女之道?” “父亲若有父亲的样子,女儿自然也有女儿的样子。只可惜,父不父,才使得女不女。” “够了。”一旁已经听完全程的裴青山不咸不淡的开口。 “大哥…”裴青衣抬眼看了大哥一眼,复又垂下首。 “父亲,二妹,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五皇子为何将二妹由嫡变庶。”裴青山不做无用功,他也不相信五皇子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二妹纳为侧妃的。不是他自夸,二妹的才学容貌若在上京排第二,只怕真没第一了。 一个庶字深深刺进裴青衣的心,对啊,大宁嫡庶分明,除了正妃为嫡,余者都是庶… “青山,你的意思是?” 裴青山略微思索了片刻,才开口“:父亲,将你与五殿下提到婚事的过程说与孩儿听。” “当日为父还赋闲在家,邀了殿下来裴府议事。”裴子书见儿子似笑非笑的模样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哪里是议事,分明是给年轻人创造机会。 “父亲请继续。” “一路走进后院,在湖心处偶遇到青衣正在抚琴,五殿下惊为天人,当时便已开口向为父提亲。” 裴青山越发觉得事情不对,若说五皇子主动开口提亲,想必是极喜爱二妹,那又为何只给了个侧妃的名头? 裴青衣听着脸上也不自觉显出得色,转念一想,她也觉得大哥的话在理。那日相见五皇子分明是对自己动了心的,再加上自己小时便与五皇子熟识了,五皇子对自己的心意并非一日两日。 莫非,当真是父亲哪里让殿下不满意,这才发泄到她身上来? 裴青衣这里想着,裴青山却已经皱起眉“:父亲,您是说您已经答应五殿下要将大房取而代之?” “那是当然,若为父能取代大房,来日才有可能掌握裴家,大房只是暂时无子,若是以后有了儿子,我们的优势就更小了。” 裴青山沉吟不语,裴青衣也愣住了。 取代大房,那她就是裴家的长子嫡女了! “想来若是儿子没有猜错的话,妹妹的侧妃之位就是对父亲的警告,若是父亲真能顺利掌握裴家,妹妹自然是能往上升一升的,可若是父亲没有做到,那一个侧妃之位也不算辱没了妹妹。” 只怕若是二房真无法掌握裴家,那份量便轻了许多。仅凭父亲二品吏部侍郎的名头还当不了五殿下的泰山。 “原来果真是因为父亲。”裴青衣冷笑一声,竟然因为父亲的无能,害她只能为庶。 裴子书听了儿子的分析也如醍醐灌顶,随即顺藤摸瓜地想到:若自己真无法取代裴家,青衣就算生下长子也只能为庶,他日也无缘后位,连带着他也落不到好。 “青山,现在该如何是好呢?”裴子书想通了其中关节,开口问道。 裴青衣也看向自家大哥。 裴青山沉吟片刻,他心中权衡利弊,若真仍由父亲取代大房,裴家势必会重新洗牌,少了大房的支持对他的好处又如何呢? 裴青衣见大哥迟迟没有说话,不由猜到一两分“:大哥,裴长宁那个贱丫头处处针对我们,若是不将她彻底踩在脚下,只怕未来便没有好日子了。” 裴青山哪能不知道胞妹的心思,抬眸深深看了一眼裴青衣,若是妹妹真能当上五皇子正妃,自己再为五皇子出谋划策,或许从龙之功真的唾手可得。 “若父亲真的决定了,儿子不便多说。只一点,若是一击不中便有无穷的后患,父亲做决定之前必得三思。”裴青山口气依旧温和。 裴子书一双眼闪着一丝狠色“:青山青衣放心,为父自有计较。” 他早些年准备的东西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与此同时,谢府的帖子被送入观澜苑。 “游园会?”长宁好奇地看一眼书歌。 书歌欠了一礼,答道“:小姐是听说大小姐得封郡主,特意为郡主庆贺的。” 长宁忍俊不禁,这哪里是华姐姐为她庆贺,分明是嫌日子无聊索性办个游园会玩乐的借口。 “可是这游园会为何办在东郊?” 书歌笑着解释“:夫人在东郊有一处宅院,景色雅致,大小姐去过几次就甚合心意,眼下入了秋,东郊的枫叶也是极美的。” 唔,长宁了然。 “多谢书歌姑娘走这一趟,劳烦转告华姐姐,游园会就是要人多才热闹,请华姐姐也往宫中送两份帖子吧。”长宁笑得像偷了腥的鱼,师姐一早就想与华姐姐亲近,眼下真是送上门的好机会了。 书歌早听说夜国的未央公主与郡主情同姐妹,当下也以为郡主想趁机与公主亲近,笑着应是。 “奴婢省得了,那奴婢先行告退。” 长宁点头,看向花枝。 “花枝,送书歌姑娘。” “是,小姐。” 书歌离开后,长宁站在院中,面朝着院门。 “谢七,祖母怎么样?”她这几日都未去福寿堂,原因无他。 上次与祖母坦白以后,祖母表示同意戒掉五食散,但前提是在戒药期间裴氏诸人一律不许踏入福寿堂。 长宁能明白祖母的苦心,她一生都是大家闺秀,从来不曾失态半分。可五食散药性霸道,为了避免在众人面前失态,她宁愿自己扛过去。 “刘嬷嬷传来的消息,老夫人很难受。”谢七曾在去福寿堂送药的时候远远听到过从主院传来的声音。 长宁每日让谢七送去的汤药都是为老夫人补元气的,刚开始戒五食散,祖母会觉得食不下咽。 这样的日子久了,祖母身体根本撑不住。 “你将我房中的安息香拿去福寿堂吧。”安息香能镇静心神,希望能让祖母过得畅快一些。 “奴婢知道了。”谢七正要进房,却听身后又传来声音。 “平秋苑的狗儿怎么样了?”长宁的声音平静无波。 谢七却听得眉心一跳“:已经产崽了,小姐放心。” “那就好,二婶爱狗,虽然如今出不了平秋苑,可我这做侄女儿的哪能不多为二婶考虑?”长宁轻笑一声“:明日再送三只进去。” “是。”谢七垂着头。 陈氏这些日子病得不轻,整日昏昏沉沉的。长宁送去的狗,全被云秋拴在了陈氏房里。狗儿闹腾,尤其是刚学会跑的小狗儿,叫唤起来就是没日没夜的,眼下平秋苑已经有七只狗儿了。 远远从平秋苑经过都能听见狗吠,生生逼得陈氏哪怕在病中也没个安稳觉。 第七十八章 一世长乐,岁月安宁 长宁果然没有料错,帖子送进宫,师姐和阿瑶也欣然赴约。 十月底,上京终于下了一场雨,雨水酣畅落下,像是要将之前的一起补足,一场雨足足下了三日方才缓下来。 “小姐,今日真要出门吗?”花枝看了一眼屋外的大雨,雨水砸在窗棂上,溅起的水花迅速散开。 长宁也有些发愁,这样的雨实在是骇人了些“:算了,走吧。” “是。”花枝和谢七撑起伞,以前以后地走在长宁身边。 长宁伸出手,捧成碗状,不一会雨水就盛满了。 走到门前,长宁的绣鞋已经湿透了。 谢暗谢隐得了令,牵着马车等在门口。 见长宁前来,行了一礼就撩开马车帘布“:主子快些上去吧。” 长宁看了一眼花枝与谢七,上了马车。 “雨太大了,你二人轮流驾车,另一人进马车躲雨。”虽然谢隐二人身上穿着蓑衣,可这雨势头太猛,不一会便打湿了眼帘。索性马车够大,多装一个人也绰绰有余。 “是。”谢隐和谢暗心中一暖,他们从前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谢家并没有虐待他们,只是给了他们所有暗卫应该有的待遇。 但这待遇远远比不上跟在长宁身边,他们男子汉大丈夫哪里会怕淋雨了,但是主子的关心还是让他们胸腔滚起热意。 “还愣着干嘛?”花枝看马车半天没动静,撩开一角帘布看下愣在马车下的两人,没好气的开口。 两人回过神来,对视一眼。 谢暗拿起缰绳,谢隐随后钻入马车。 谢暗一挥鞭,马儿打了个响鼻小跑起来。地上坑洼不平,马蹄踩在地上,溅起坑中的水花。 “小姐,这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了。”花枝虽然不喜雨天,但这雨是去年以来第一场雨,先前闹起的旱灾想必也能缓解许多。 长宁抽出柜上的棋谱,就着窗看了起来,闻言笑道“:这是好事,有了这场雨,百姓们也能安然度过这次旱灾了。” 谢七看了一眼谢隐,见他颇不自在的缩在一角,撇了撇嘴“:快擦擦脸吧。” 说罢,将绣帕递给谢隐。 她也是贴身伺候长宁之后才做的女儿打扮,之前在谢府与谢隐他们吃住都在一起,从来都将自己当男子的。刚换回女装也颇不习惯,自然不知道女子是不能随便将自己的绣帕借给男子的。 谢隐嘴角抽了抽,见主子依旧专心看着书,便将袖帕接过来,囫囵擦了擦脸。 东郊虽然离的不远,出了城一路向东不过五六公里便到了,可今日风大雨疾,谢暗也不敢将车驾的太快,未免地滑摔倒。 待到刚出城门,谢隐便将谢暗换了进来。 倏然,马车倾斜,长宁正好坐在倾斜那一侧,身子一歪,脖子撞上箱上突出来的部分。 “小姐。” “主子。” 花枝惊呼出声。 “无事,谢暗你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长宁捂着脖子直起身。 “是。”谢暗得令,撩起帘布大步走出。 谢七上前,将长宁的手移开。 一道红痕露出,许是撞的狠了,皮已经微微绽开。 “小姐…”花枝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长宁,险些就要哭出来。 长宁有些头大,连忙安慰道“:无事,只是皮外伤。” 伸手入袖袋,却摸了个空。 想来今日换好衣裳将药给遗漏了,长宁尴尬的将手缩回来,摸了摸鼻子“:没事,一会就消了。” 正说着话,谢隐在外回道“:主子,马车坏了。” 长宁撑起雨伞下了马车。 一眼就能看到马车左侧车轮陷进了一道裂缝中,车轮上的轴从中间断裂开来。 这可怎么办,眼下刚出城不过一里,离东郊也不远。 “小姐,先上马车换身衣裳吧。”花枝看长宁衣摆已经打湿,怕小姐染上风寒,急急催促道。 长宁钻进马车,开口道“:谢七,看看车上是否还有雨具。” “小姐,只有一把伞了。”谢七无奈道。 他们倒是无所谓,淋点雨也不会如何。关键是小姐身子娇弱,光是撑着伞衣裳打湿了实在不妥。 长宁正在心中暗戳戳盘算着要不直接用轻功飞去东郊,远处一架马车疾驰而来。 宗朝渊从帘布缝隙之中看到路边停了一架马车,车身赫然刻着一个裴字。 “停车。”清润的嗓音从车中传出。 “公子?”驾车的黄康疑惑开口。 “上去问问。” 黄康也看到旁边停着的裴府的马车,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黄康回来复命“:公子,这是裴大小姐的马车,他们也是去东郊,马车半道坏了,便走不了了。” 裴大小姐? 宗朝渊想起观星台上双眸明亮的少女,嘴角挂起一抹温柔的弧度。 宗朝渊笑道“:去请裴小姐过来吧。” 黄康吃了一惊,自家公子的性子虽然看上去温和,实际上比那难缠的傅世子还要淡漠的,何曾见过公子多管闲事的? 虽是这样想着,黄康还是小跑过去“:裴小姐,我家公子请您先上马车。” “你家公子?”长宁看向六丈之外停着的那架马车,疑惑开口。 黄康笑道“:公子姓宗,今日也是接了谢小姐的帖子去东郊的。” 原来是他,长宁点头“:咱们过去吧。” “是。”花枝谢七齐齐应声。 长宁走进马车,果然见宗朝渊真在看书。 行过一礼“:多谢小将军。” 宗朝渊神色温和“:小姐不必气。”顿了顿接着道“:小姐唤我焕之便好。” 长宁面色古怪,这宗小将军看着挺矜持,怎么才认识不久就将字告诉她呢,他们之间还没亲密到称呼字吧。 宗朝渊面色不变,心中笑到,哪里是刚认识不久,分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小姐唤我焕之便好。” 唔,长宁挠挠后脑勺“:焕之,你叫我长宁吧。” 宗朝渊眼里堆满笑意“:一世长乐,岁月安宁,好名字。” 第七十九章 初遇 一世长安,岁月长宁。 昆仑后山,长宁靠在桃花树下午睡,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如同给她盖上了一床锦被。 远处跌跌撞撞走近两名少年一大一小的模样。两人都是一身的狼狈,脸上还染着泥。 他们已经饿了许久了,师傅说的苦修实在太难以忍受了。 “师兄,我好饿。”傅殊捏着宗朝渊的衣角。 正说着话,两人鼻子动了动,鼻翼中萦绕着食物的香味,两人寻这味来到桃花树下,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躺在草地上午睡,姿态闲适。 身旁还放着一个碧藕色的荷包,鼓鼓囊囊的,气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宗朝渊与傅殊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心动。 傅殊与宗朝渊守在女童身边,从日出一直到日落,女童都未醒过来。要不是女童的呼吸一直均匀,他们恐怕都会认为这是山里的花精幻化成女童模样来吃人了。 夕阳流连在地平线上,余晖洒在三人身上,桃花的暖香一直充盈着山谷。 难得的安宁美景,两名少年心中重新注满了希望。 “时间…来不及了。” 宗朝渊最终拿走了荷包,荷包右下角歪歪扭扭的绣着长宁二字。 傅殊向身后看去,夕阳已经彻底坠入黑暗,桃花树下的女童也看不清晰了。 “一世长乐,岁月安宁…” 宗朝渊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看书,长宁好整以暇地靠在窗外。 宗小将军的马车并不大,甚至不能说精致,只堪堪容下两个人,花枝和谢七她们则与谢隐谢暗一起在原来的马车上。 宗朝渊已经叫人回去重新找马车。 雨势渐渐变小,长宁倚在窗边昏昏欲睡,淅淅沥沥的雨声传入耳中,鼻翼中萦绕着甘松香,干净清凉。 朦胧中,长宁听到一声轻浅的叹息。 马明驾着马车,稳稳停在别院门前“:公子,到了。” 长宁应声睁眼,见宗朝渊看着自己,涩然道“:许是太困了,险些睡过去。焕之,失礼了。” 宗朝渊失笑摇头“:无妨,已经到了,咱们下车吧。” 长宁随宗朝渊下了马车,见阿瑶和华姐姐已经在门口等候。 沈乐瑶见长宁下车,身子向前一扑,扑进了长宁怀中,软软地叫道“:长宁姐姐。” 长宁应了一声,顺手将手搭在阿瑶手腕上,然后满意地收回手。 谢婉华显然更对长宁从宗将军马车里下来感兴趣,凑到长宁耳边“:丫头,你与宗将军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长宁斜睨了一眼谢婉华,她知道宗朝渊带兵打仗自是有功夫在身的,华姐姐这嗓门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了,可别人想听还是能听到。 宗朝渊一双眸子含着温暖的笑意,正在光明正大的听壁角,见长宁看过来神色依然淡然。 谢婉华见长宁没搭话,便低声笑骂“:连我都说不得了,好没良心的丫头。” 长宁无法,只得将事情原委细细道来。 说罢,又疑惑问到“:师姐没来吗?” 谢婉华是庄子的主人,将长宁带进去,一边走一边解释“:未央早就到了,现在与大哥在花厅说话呢。” 长宁双眼一亮“:师兄也来了?” “嗯。”谢婉华顿了顿,神秘兮兮道“:还有一个人,也早就到了。” 长宁看了一眼身后的宗朝渊,心里隐约猜到,那定安王世子同这宗将军一向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想来今日也来了。 看长宁似乎并不好奇来人是谁的模样,谢婉华也有些无趣。 沈乐瑶跟在众人身后,亦步亦趋。 长宁不习惯这丫头这么安静,看了过去,却在阿瑶脸上看到心事重重。 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花厅 “师兄,今日你必给得给我个准话。”夜未央贝齿咬着红唇,倔强地看着谢祁弈。 谢祁弈垂眸,目光似落在眼前的棋盘之上。 良久,才幽幽道“:我对你只有师兄妹的情谊。” 夜未央不自觉后退一步,身子撞上身后的茶几,恍然惊醒,忙垂下眼脸,遮住眸里的水雾。 不能哭,太难看了。 饶是这样想着,可心口处传来的剧痛让她险些忍不住。 脑中想的全是这些年在昆仑的点滴,她闯祸,他求情。 自以为是的青梅竹马竟得来一句只有师兄妹的情谊。 “往日是我唐突师兄了,还请师兄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更不要放在心上。”夜未央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必须说些什么。 谢祁弈抬眸深深地看着她,脸上神色不变,放在棋盘下的手紧紧握成团。 夜未央咧嘴,扯出一抹笑意,笑容极美。 “不打扰师兄了,我这就告退。”说着竟恭恭敬敬朝谢祁弈福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棋子落盘的声音,夜未央身子微顿,自嘲一笑。 夜未央走后,花厅长柱下转出一道玄色的身影“:你这又是何必。” 谢祁弈看了一眼好友,口中道“:来下一把吧。” 谢婉华领着一行人进来。 长宁见师兄与傅殊在下棋,视线扫了一圈花厅,不由开口道“:为何没看到师姐?” 谢祁弈落子的动作缓了缓“:师妹出去了。” 傅殊趁谢祁弈分心,一子落下,局势瞬间转变。原本白子被团团围住,颓势将显,然这一子落下后,顷刻之间白子便破了局。 反观谢祁弈的黑子,被尽数吞掉。 谢祁弈苦笑投子认输,果然心不定,无法下棋。 傅殊撇了撇嘴“:焕之,不如一道?” 谢婉华有些无趣“:好不容易来一趟庄子,你们还坐着下棋,委实无趣了些。” “正是,不如咱们去后山玩玩?”沈乐瑶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见此提议道。 方才她来的路上已经看到这座别院后方有一座高山,若是现在院里下棋,还不如去山上玩玩。 谢婉华心中一动,跃跃欲试地看着兄长。 “去吧,小心些。”谢祁弈看了眼自家小妹,想到日后小妹怕是再难有这样自在的日子,不禁放软了口气。 “是。”谢婉华虽不是同大哥一道长大,但却打从心底尊敬大哥,若是没有大哥发话也只能忍着,此刻见大哥答应了,不由眉眼带笑。 “长宁姐姐,你同我们一起去吧。”沈乐瑶摇了摇长宁的胳膊。 长宁看了一眼还坐着的师兄,分明从师兄眼中看到了一抹暗色“:我先去找师姐,咱们四人一起去。” 庄子是仿江南宅院而建,庄中多假山碎石。 长宁找到夜未央的时候,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小红。 小红吐着蛇信子缠在师姐手臂上,蛇嗅觉灵敏,老远就闻到长宁的气息,支起身子看了过来。 长宁脚下一点,身子腾空,跃到师姐身边。 夜未央这才察觉有人过来,看了一眼长宁,低声喊道“:师妹。” “师姐。”长宁逗弄着小红“:华姐姐说后山的枫叶开了,师姐可愿一同赏玩?” 夜未央虽然兴致缺缺,可也知道大家都是难得聚在一起,因此不愿败兴“:好啊,咱们过去吧。” 第八十章 竹林遇险 说是后山,但其实这山并不在谢家别院里,只是与别院相连,占地宽广。 长宁一行四人见雨终于停了,便不再等待上了山。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四人停了下来。 山腰有一处绿竹林,环境极为清雅怡人,林中立着一座小巧的四角凉亭,凉亭四周高高翘起的檐上立着四头铜质小兽,四人便在此处歇息。 “咻。”羽箭破空而来。 长宁猛地将身旁的沈乐瑶按倒“:小心!” 随后羽箭直直没入沈乐瑶身后的亭柱上,因力道过猛,尾翼轻轻颤抖着。 “师妹!”夜未央也反应过来,惊叫道。 周身暗卫齐齐现身,将四人牢牢围在亭中。 谢婉华站在七公主身前,虽然仅一瞬间的功夫,她心中已想好盘算。今日是她将两位公主请来,若公主今日出事,她就连累了整个谢家,就算是死,也要将公主保护好。 长宁极目远眺,目光掠过箭羽来时的方向。 隐在暗处的黑衣人头领见一击未中,比了个手势。 隐在暗处的黑衣人陆续走出。 四人心中一紧,因是游玩,所以侍卫都留在了庄子上,身边只有暗卫,拢共只有十名暗卫。粗略看过去,大约有二十名黑衣人。 沈乐瑶已经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脸色虽然苍白,但还是厉声喝道“:放肆。” 谢婉华也稍稍松了口气,见只有二十名黑衣人,对身边的暗卫很有信心。 长宁和夜未央却没那么乐观,眼前的黑衣人光看身手,甚至比身边的暗卫更高出一筹,再加上人数上的压制,今日怕是无法善了了。 黑衣人头领目光划过一丝冷咧,一双阴狠的眸子紧紧攫住沈乐瑶“:杀。” 机会已经错失一次,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杀掉七公主。 黑衣人得令,齐齐一动,暗卫们拔剑应战。 隐在暗处的弓箭手纷纷瞄准亭中四人。 密密麻麻的箭矢朝凉亭直奔而来,谢婉华脸色发白,挡着七公主的身子微微颤抖。 夜未央抽出腰间缠着的软鞭将箭矢拦下,长宁脚尖使力将地上的断剑握在手中。 长宁此刻脑中急转,她武艺不如师姐,只有轻功能看,该怎么办? 箭矢破空而来,直奔谢婉华而来,谢婉华瞳孔大睁,整个身子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未央!”谢婉华声音因恐惧微微变调。 “表姐!” 长宁心道不好,急急转身,身后黑衣人见长宁后背朝他,举刀狠狠砍下。 刀刃入肉,长宁闷哼一声,将断剑送入黑衣人腹部。 谢婉华跪在地上抱着未央,眼泪簌簌落下,豆大的眼泪砸在未央脸上。 沈乐瑶抓起表姐的手,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长宁快步走到师姐身畔蹲下,师姐左肩中箭,受伤的地方隐隐发黑。 “师姐,师姐!” 夜未央睁开眼,脸色惨白,原本清透的水眸也蒙上一层薄薄的阴翳“:师妹。” “师姐,箭上有毒,我手里没有药,只能先将箭拔出。”长宁不忍道。 夜未央笑起来,苍白的脸颊无损她的美貌,更平白增添了一分病态的娇弱“:动手吧,我相信你。” 谢婉华抱着未央的手不自觉收拢,愧疚地说不出话。都怪她没用,连累未央替她挡箭。 长宁不敢耽误,伸手握住箭身手上稍稍用力,却感受到师姐肩头皮肉的拉扯。 竟有倒刺。 “无事。”夜未央也感觉到了这箭并非普通的箭矢,而是身带倒刺。 长宁指尖微微颤抖,将绣帕放入师姐口中,手中猛地使力,箭矢带着皮肉被拔出,原本破开的位置鲜血涌出。 夜未央已经疼地晕过去,额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冷汗。 长宁在师姐肩头轻点一下,血渐渐止住了。 “华姐姐,你立刻带师姐和阿瑶下山。”长宁看下亭外,暗卫各个身上挂了彩。 谢婉华胡乱点头,猛地反应过来“:那你呢?” “我在这里拖住他们。” “长宁姐姐!我和你一起!”沈乐瑶拉住长宁的手。 长宁深吸一口气,抽回手“:你是他们的目标,阿瑶你一定要下山。” 长宁眸中染上一抹狠戾,将从师姐肩头拔出的箭矢丢给谢隐“:谢隐!将这个拿上,带她们下山。” “主子!”谢隐是这群暗卫中武艺最高的一个,若是连他都走了主子怎么办? 长宁发狠道“:这是命令,点上五个暗卫,护送公主下山。” 谢隐眼眶通红,多年的暗卫训练,让他对命令两字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此刻长宁拿命令相压,他只得遵从。 “谢暗,谢七你们守住主子,务必等我们回来。”谢隐带上五个暗卫上前,将夜未央背在背上,再用软鞭将背上的人固定住。 黑衣人一见暗卫纷纷向凉亭靠拢,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便将亭子围住。 长宁扫了一圈黑衣人的动静,虽然看似散漫,这些人却是用着上古的阵法,每走一步都能将凉亭牢牢围住。 长宁向谢隐使了个眼色,喝道“:就是现在!” 谢隐及五名暗卫架起沈乐瑶和谢婉华向东侧突袭过去。 黑衣人头领一凛,东侧那身材最瘦小的黑衣人正是此阵的阵眼“:拦住他们!” 长宁冷笑一声,提剑向黑衣人头领冲过去,速度之快让其嗔目结舌。 黑衣人头领只得全身心御敌,无暇顾及谢隐。 长宁武艺不高,身上也没有药,唯一的优势就是速度过人,只见她迅急绕到黑衣人身后,提剑向下猛地发力。 黑衣人直觉不好,急急转身,一掌挥出堪堪避开长宁的刀。 谢婉华看着身后越来越小的身影,眼泪模糊了双眼。 黑衣人见目标逃脱,并不敢继续往下追,这里离别院并不太远,若是追出去反倒危险,因此全身心对付长宁等人。 场上四名暗卫,连同长宁在内一共五人。除谢七谢暗之外的两名暗卫早已身受重伤,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长宁后背火辣辣的,身上的罗裙也染上了血污。 其余黑衣人见长宁似是气力不支,上前一步将她团团围住。 黑衣人头领冷笑一声,声音似是从破布中传来“:长宁郡主?今日能杀了你也不亏。” 谢暗与谢七倒在一旁,生死不明。 头领一声令下,围住长宁的黑衣人齐齐举刀,猛地向下砍下。 第八十一章 上山寻人 “大公子,出事了。”谢家小厮匆匆跑进来。 宗朝渊下意识看向门外。 谢祁弈皱着眉“:出了何事?” “二位公主和长宁郡主遇刺,大小姐已经将两位公主带回来了。”小厮擦了擦头上的汗,附在地上的身子微微颤抖。 傅殊愕然“:郡主呢?”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小厮连连叩首。 谢祁弈闻言心中也是一惊,偏偏腿脚不便“:将大小姐立刻叫来。” “世子,方才暗卫来报发现东郊山有黑衣人出没。”傅叶匆匆从门外走进。 傅殊眸子一暗“:有多少人?” “大约二十来个。” “傅叶立刻带人,随我上山。”傅殊起身,边说边向外走。 宗朝渊皱着眉沉吟不语。 这边谢婉华被人叫到花厅。 谢祁弈拧着一道剑眉“:到底出了何事?” 谢婉华看到大哥才彻底放下心来,随即心中涌起后知后觉的恐惧。 “大哥,山上有黑衣人,是冲着阿瑶来的。” “现在情况如何?”谢祁弈看了一眼宗朝渊,开口问道。 谢婉华脸色煞白,语无伦次道“:大哥,快去救救宁儿。” 宗朝渊闻言豁然起身,向来淡然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都怪我,未央是为了给我挡箭才受伤的,宁儿让谢隐护送我们下山,她一个人留在山上,身边只有四名暗卫了。”谢婉华眸中泛起剧烈的愧疚,柔荑也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 都怪她,她没用,若不是未央替她受了伤,宁儿也不会派出大部分暗卫送她们回来从而身陷险境。 谢婉华是谢家培养出来的闺秀,受到的教育让她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可现在,她所有的坚强都被愧疚击败。 “谢隐呢?”华儿只是一介弱女子,那种情况下必是遗漏了很多细节。 谢婉华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将手里的断箭拿出来“:谢隐上山了,这是当时黑衣人射出的箭,宁儿让拿回来的。” “立刻去请大夫,华儿留在别院,我这就上山。” 谢祁弈与宗朝渊只看了一眼断箭就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道不妙。这种倒刺箭是用在军中杀敌所用,虽然小巧精致,可准头比一般的箭矢更高,杀伤力也远远超过其他武器。 大宁、夜国、突厥甚至更远一些的燕国都配有这种箭。 来人到底是何人? 宗朝渊到底冷静,只略略思索便开口“:大公子就留在别院吧,这院子怕是也不干净。”若是无人里应外合,黑衣人也不可能这么巧就等到长宁她们。 谢祁弈也明白,只是脸色难看道“:那请将军将别院的侍卫全部带上去。”顿了顿“:出了这事始终是谢家的责任,带将师妹平安带回来,弈会进宫请罪。” 宗朝渊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傅殊一路轻功疾驰甚至赶在了谢隐之前到达凉亭。 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恶战,鲜血汇集成一条小小的溪流,顺着凉亭蜿蜒流下。 “世子!”傅叶一路骑马,终于同谢隐一块到了。 谢隐翻身下马,见一地的尸体眉心一跳。 粗略扫了一眼,并没看见有穿白色衣裙的女子,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的全是黑衣人的尸体。 傅殊微微松了口气,可一刻没见到人就不敢轻易掉以轻心“:查,方圆十里秘密寻找郡主,若有消息泄漏,军法处置!” 傅叶高声应了,匆匆下去点人。 傅殊没有立刻离开,反而是踱步走到那些死状可怖的黑衣人面前,蹲下身子,伸出手搭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脖颈,尸体还有余温。看样子是有人救走了那丫头,且现在就在附近。 抽回手,傅殊皱眉抽出袖中的帕子,将手擦干净,再将手帕随手丢进草丛。 “世子,前面有发现。”傅叶从远处匆匆掠过,停在傅殊身前,将一方已经染上血污的绣帕递给傅殊“:这应该是郡主的东西。” 傅殊接过袖帕,拇指摩挲着绣帕右下角绣着的桃花“:在哪发现的?” “就在前面山坡下面。” “带我过去。” 说是山坡其实叫断崖最合适,站在山坡最高处向另一边看下去。整个坡面陡峭宛如从地上拔地而起的城墙,深不可见。 傅殊皱着眉,脚尖在地上摩挲,将石子踢了进去。 傅叶咽了咽口水“:世子,就在这里发现的。” “嗯,你就在上面继续找人,我下去看看。”傅殊丢下一句话,便跃进断崖,足下运气,将下落的势头降低。 “世子…”傅叶挽留的话还没说完,就连傅殊的衣角也看不到了。讷讷的撇了撇嘴,他真是白担心了,依世子的武功难不成还能摔死? 定安王世子若是真摔死了,怕会被天下人耻笑了。 话分两头,长宁刚睁开眼就觉得全身似被车轮碾过,后背处火辣辣的。 四周光线昏暗,只长宁左手旁摆着一架木制的烛台,可烛台上摆着的并非蜡烛,而是一颗硕大的东珠。东珠有婴儿拳头般大小,浑身上下如被人拢上了一层薄纱,衬得光芒越加柔和。 长宁握住东珠,仔细观察了她所处的位置。这应该是一处洞穴,空间虽然不大,但她凝神听了片刻,竟然没能听到洞外一丝的声音,这说明这洞穴目前来说还是很安全的。 是谁救了她? 身下是一方石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离石床不远处摆着一张木桌,长宁起身,动作稍大不小心扯到伤口,之前肩上受伤的地方也重新浸出血迹。 长宁握着东珠一瘸一拐地下了石床,拿起桌上的书信,将东珠凑近了看着,脸色也越来越古怪。 良久,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傅… 断崖下面草木繁多,因之前下过雨,一条路更是难行,傅殊眼尖看见叶上的血迹。 循着血迹一路向前“: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宗朝渊一骑当先,身后跟着十多名劲装护卫。 “宗将军。”傅叶拱手对宗朝渊行礼。 宗朝渊目光扫了一圈地上的黑衣人,伸手在黑衣人尸体胸前摸索了一番“:世子呢?” 傅叶低着头,眼珠子转了转“:世子去寻郡主了。” 细细围着小亭走了两圈,宗朝渊又来到谢暗和谢七倒着的地方。 谢七和谢暗的伤并不危及性命,只是失血过多一时昏厥,已经有人正在为他们包扎。在伤口还未包好之前,并没有轻易将他们移动位置。 宗朝渊向黄康挥手“:就在此处,散开寻找。” “是!”黄康领命。 第八十二章 东阳 天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傅殊脸黑如锅底,心头腹诽:果然遇上这丫头就没好事。 长宁试着运功疗伤,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还不知道这是哪里,身上的伤还在往外渗着血,若是运功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就很危险了。 那些黑衣人训练过人,又是冲着阿瑶而来,想必来头不小。现在她无法知道外面的情况,那些黑衣人还有没有同伙,都怪那个老家伙,既然已经救了她为何不干脆将她送回去? 长宁口中念叨的老家伙正猥猥琐琐地跟在傅殊身后。 “啊趄。”老家伙揉了揉鼻子,是谁在骂他? 傅殊冒雨走在前面,毫无意外地又发现了线索,头微微向右偏,嘴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深秋的日头下得早,不多时天就已经暗下来了。又到岔路口,傅殊对地上明显的血迹视而不见,掉头往另一处走了。 老头在后面气地跳脚“:好难缠的小子,还是这么讨人厌!” 这样下去可不行,他出来的匆忙,还没给长宁疗伤,这小子不上钩,那他只能掉头回去先将长宁送回去。 这样想着,老头瞪了一眼傅殊消失的方向,骂骂咧咧地往回奔。 “不知前辈是何人?” 快到洞穴时,东阳身子一僵,缓缓转过头。 果然见傅殊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真是个不讨喜的小子。”东阳横了傅殊一眼,眼睛看向洞穴“: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傅殊虽然笑着,眼里却并没有多少温度,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一个干瘪瘪又举止怪异的老头鬼鬼祟祟,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吧。 傅殊一眼就看出老头修为非凡,其实力怕是可以同师父一战了。江湖上与师父年纪相仿,还能有能力一战的。 “前辈可是东阳道人?” 见自己被认出来,东阳非但没有气恼,反而眼冒精光,围着傅殊走了一圈“:不错,看来那老秃驴挺会找徒弟的。” 傅殊嘴角一抽,师父和这东阳道人的渊源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今日一见师父的评价委实非虚。 “郡主得东阳先生相救实乃大幸,请先生随殊一同入内。”傅殊面色略微古怪,这东阳道人是丫头的师父,此番相救并不稀奇,奇就奇在既然已经把人救下来了,为何又将人藏到这儿? 东阳闻言面色一僵“:使不得,使不得,我现在进去我那小徒儿可不会放过我。” 他知道妙德已经把阵法的事告诉她了,他赶在徒弟醒来之前溜走自然是怕长宁追问。他的徒儿他知道,不是个好糊弄的主,眼下时机未到,他还是避着点为好。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这东阳确有可疑,负在身后的手暗暗蓄力,猛地一掌挥出。 无形的气流夹杂着强大的内力直奔东阳面门而来,东阳一个激灵,纵身跃起堪堪避开这一掌“:你这小子,发的什么疯。” “殊想向前辈讨教两招。”傅殊欺身而上,手上运力一掌挥出。 东阳抬手虚虚一挡,与傅殊的掌风迎头撞上,双腿猛一哆嗦,一张老脸青白交错。嗨,太久没活动筋骨,竟然被一小辈逼得后退,东阳再不敢轻敌,脚尖一点跃向空中“:小子,今日本道还有要事要处理,就不与你计较了。” 丢下这句话,东阳不再久留,潇洒离开。 傅殊眉头一扬,这老头当真就是东阳? 长宁听到外面的动静,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可左脚失血过多已经麻木,等到好不容易站起来了,整个人又如脱力一般倒在床上。 山洞里更暗了,傅殊内力浑厚目力也不算差,因此勉强能看到长宁的所在。 傅殊走进山洞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心不自觉的停了一瞬,一双黑瞳紧紧攫着床上的人。虽然明知道东阳不会见死不救,可他还是忍不住心惊。 长宁也抬起头,朝着洞穴的入口“:多谢世子搭救之恩。” 谢他,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出现。在他来之前,长宁曾想过,若是她真死在这里该有多不甘心。大仇还没报,二房还没死绝,她怎么能死? 傅殊只一瞬间的失神,深深看了一样长宁,脸上又挂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郡主看起来可真狼狈。” 正说着话,洞外一声惊雷劈下,照亮了洞**的情形,长宁苍白的容颜也暴露在傅殊眼前。 傅殊皱着眉快步上前,越靠近床榻鼻翼的血腥味越重。 “不劳烦世子了,伤口已经没有流血了。”长宁实话实话,她那混蛋师父虽然将她扔在这儿,可该止血的地方也并未放过。 傅殊无奈地叹息一声,他从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丫头聪慧? “你以为今日我们还回得去吗?你的伤口若不及时上药怕会不好。” 屋外的狂风挟着雨,噼里啪啦打在树上,水珠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在幽暗的洞穴更为清晰。 天已经全黑下来,雨也这么大,若是只有傅殊一个人定能顺利回去,只是带上一个受伤的她,先别说伤口不能碰水,她现在连走出去都费力。 这样想着,长宁也不自觉开口“:请世子将药放在床边,我自己来。” 傅殊难得没有呛声,顺从地把药放在床边“:若是不方便,你可以叫我的。” 说完就走到洞穴门口,背对着长宁。 长宁听到动静嘴角也不住向上扬起,伸手将药摸过来。 这样狭窄昏暗的洞穴,傅殊的感官也被无限放大,刚刚递药的时候甚至可以闻到那丫头身上的幽香,听到身后传来解衣擦药的动静,耳根也滚烫起来。 东阳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却还不肯离开,此刻还趴在树上注视着这边。见傅殊走到门口,身子下意识一矮,猫在树后,口中骂道“:老夫真是命苦,一大把年纪还操心这么多。” 傅殊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抬眼向东阳看来,东阳伏在树上一动不动,这小子和臭丫头一样不好糊弄哟。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却并没揭穿东阳。 “我…上好了。” 傅殊光凭声音就已经觉得不妥,走近一看暗道不好。长宁脸带潮红,一双杏眸如春水化开,水光潋滟。 长宁有些无奈道“:我可能发热了。”失血过后极容易引起发热,这些她早有打算,若真的发热了,甚至打算听天由命了。 可眼下傅殊竟然来了。 傅殊在床边伫立了片刻,转身朝洞口走去“:等我。” 第八十三章 秋狝 别院遇刺的事也不知师兄是如何处理的,长宁第二日回别院的时候,阿瑶和华姐姐哭的不能自已,倒是难为了长宁,发了一夜的热下山还好好哄了一番。 师姐在床上躺了两日便闲不住了。 这日午后,谢婉华端了药来未央的房间。 “秋猎?”夜未央双眼冒光,不管什么秋猎冻猎,能下床就好。其实她的毒早在师妹下山后就治好了,伤口也已经愈合了,实在是想到处蹦蹦。 谢婉华看得好笑,点头“:宫里的帖子已经下来了,这次秋猎三品以上官员都会携家眷前往。” “那岂不是很热闹?”夜未央乐得合不拢嘴“:师妹会去吗?” 谢婉华抿嘴笑了笑,舀了一勺舀药递到夜未央嘴边“:那是自然,皇后娘娘给七公主的懿旨专门提到了宁儿。这一次秋猎,会在众夫人小姐面前肯定宁儿身份,也是宁儿作为郡主第一次要出席的场合。”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夜未央喝了一口药,皱起秀眉连连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本公主也非去不可了,若是有人欺负师妹,我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谢婉华失笑摇头,说是替宁儿撑腰,其实更多是养伤呆的闷了,想去放风。 公主这样的性子,倒真与师兄有些相配,只是可惜……这样想着,谢婉华再抬眼,眼中便藏着惋惜。 夜未央没注意谢婉华的神色,只想到终于不用躺在床上,一日三餐等人投食这就太好了。 “不行,我去看看师妹,我亲口告诉她这消息。”夜未央趁谢婉华将碗收进食盒的空隙,猛地从床上跃起,踩着绣鞋就闪出了房间。 谢婉华跺脚“:未央,宁儿还在休息。” “师妹,师妹,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夜未央风风火火的跑进屋。 花枝一见未央来了,连忙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可为时已晚,长宁睁开眼笑道“:师姐来了。” “师妹,我告诉你个好消息。”夜未央脱下鞋子,躺到长宁身边。 她看出师妹脸色不好了,本以为师妹这几天养伤已经无碍了,没想到脸色还是这样糟糕。因此不敢太闹腾,乖乖睡在一旁。 长宁自然看到师姐脸色的转变,心中一暖,朝花枝挥手示意其退下。 “师姐,什么好消息?” 夜未央见师妹感兴趣,小嘴越发闭不上了“:马上就是秋猎了,舅母指名让你一同去,好当着满朝三品以上的官夫人承认你的身份呢。” 因为怕宫里担心,因此此次遇刺的事并为向上报,除了阿瑶收到懿旨之后回了宫,其余人仍在庄上。 “秋猎?”长宁蹙着眉,前世因为旱灾的事,没有裴家的献粮,十月份的时候皇帝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想起还有秋猎这一茬。这一世因为长宁的插手,冥冥之中已经改变了许多。 夜未央忙不迭点头,又翻了个身“:我在床上躺了四天了,骨头都快散架了,再不出去走走可真就废了。” 长宁轻笑,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师姐因为受伤的缘故被师兄勒令不许出门一步,这别院的丫鬟全是谢家的人,谢家大公子的命令自然遵从,昨天师姐偷偷摸摸,刚摸出房门,就见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又硬生生憋着气躺了回去。 原本师兄师姐之间微妙的气氛倒是冲散了不少。 夜未央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想必傅世子也会去。” 长宁闻言,神色一僵。落在夜未央眼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日傅世子将师妹送回来的时候,她就觉得有问题了,只是碍于不能出门,无法问师妹一直憋在心里。 眼下找着机会了,正想多问几句,就见师妹俏脸微红,将被子扯到脸上,不再说话。 夜未央若有所思,她以为师妹是羞的。 其实长宁是气的,那个家伙,亏他还以为他君子风度,结果那日拿药回来,竟然趁她昏昏沉沉之际替她上药。 虽然空间昏暗,并不能看到什么,可傅殊指腹擦过伤口的异样让她羞的满脸通红。 两日之后便是秋猎,依照品级,别院众人都是有资格参加的。众人决定待到秋猎当日,直接从别院出发。 大宁每年十月底会有一次秋狝,秋狝在皇家围场举行,共十日。 每年秋狝大宁皇帝亲自射出第一箭,再由皇子上场,接着是皇室宗亲,所猎猎物多少会直接决出秋狝魁首,每年由皇帝出个彩头,胜者取走彩头。 彩头一般多为皇帝御用之物,获得皇帝的彩头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可凭借彩头向皇帝要一个恩典。 往年秋狝的魁首都是三皇子,三皇子骑射功夫在众皇子中最佳,宁文帝也屡次夸奖三皇子的骑射,他也是凭借每年在秋狝中的表现博取圣心借此与五皇子在朝堂上平分秋色。 秋狝前一日,沈乐瑶带着怡兰姑姑来到别院。 沈乐瑶见长宁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欣喜地扑进长宁怀里,又拉着夜未央“:我是来给你们送朝服的,这是前些天母后命内务府做好的朝服,姐姐可以穿上试试。” 怡兰双手捧上托盘,夜未央率先将以上打开发出一声赞叹。 连长宁也被这件衣裳的华美惊艳,这是一件银色月牙凤尾罗裙,裙摆处用金线勾勒出了四只鲜艳灵活的凤凰。 “这是公主才能穿的四尾凤裙,舅母好偏心。”夜未央撅着嘴,但眼中的喜色也是毫不遮掩。 长宁摇头“:这衣裳许是做错了,请姑姑将衣裳送回去。” 秋狝那一日百官聚集,宁文帝也会到场,她虽然被皇后认做义女,可严格来说也只是一品大臣之女,就算是郡主,也不能出这样的风头。落在宁文帝眼里,怕是会给裴家再记上一笔。 怡兰在宫中阅人无数,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自然没有遗漏长宁眼中的惊艳,饶是如此依然让她将衣裳退回,不由想起离宫前皇后的话,果然没错。 “郡主多虑了,衣裳是娘娘特意吩咐的按照嫡公主那份来做的,您放心吧。” 夜未央本来看师妹的脸色也挺犹豫,但是她是真的想看师妹穿这么好看的衣裳,此刻听了怡兰姑姑的解释忙不迭点头“:既然是舅母的好意,师妹你就别推辞了。” “就是,就是。姐姐,我也有一件一样的衣裳,到时候咱们穿一样的可好?”沈乐瑶笑眯眯的附和道。 见推脱不过,长宁也不矫情,反正收了也不是非穿不可。 第八十四章 皇家围场 皇家围场在上京以东大约六十公里的地方,因此从庄子出发会比皇帝提前一步到达围场,因此谢祁弈决定晚一天动身。 长宁一行人是秋猎第二天到的,前世今生加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围场。 一样望去,无边无垠,围场的外围每隔五步就伫立着一名带刀侍卫,皇帝御驾秋猎期间,但反有人在非狩猎的期间擅自使用武器,侍卫们便可立刻将其就地正法,这也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危。因为每年秋猎,皇帝出宫便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 秋猎之前会有看管围场的官员将围场从里到外检查一次,若是发现有能威胁到皇帝的动物一律会将其抓起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早在接到今年秋猎不变的口谕起,每日都有人在围场巡视,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自那日傅殊将长宁送回别院以后两人就没有再说过话,此刻刚到围场门口傅殊便与宗朝渊告辞,打马而去。 谢祁弈笑道“:先送你们去皇后娘娘的帐子吧。” 长宁接了皇后的赏赐,因此确实应该第一时间去向皇后谢恩“:好,多谢师兄。” 围场已经立起了大大小小数十顶帐篷,帐篷围成一个圈,位于圈中心的地方离这两顶明黄色的帐篷。 “好了,去吧。”谢祁弈将人送到帐篷外面,又看了一眼未央,在心底叹了口气。 门口带刀侍卫见一行人来,跪地相迎“:奴才参见七公主,未央公主,长宁郡主。” “进去通报母后。” “是。” 怡兰在皇后肩上按摩着,皇后闭上眼享受道“:阿瑶她们怎么还不回来,方才皇上还问起她呢。” “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住了,有郡主在,出不了什么事儿的。”怡兰手上的力度恰到好处。 郡主虽不是最大的,可性子沉稳最是稳妥不过。 “娘娘。”侍卫走进帐篷低着头不敢乱看,停在屏风前面低声开口“:七公主求见。” 皇后转头笑看了一眼怡兰“: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快请。” “母后,母后。” 皇后抿嘴轻笑,朝刚进门的众人招手,一手拉着长宁,一手拉着未央,口中数落道“:你呀你,只比宁儿小一岁差别却这么大,整天上蹿下跳像只猴子一样。” “舅母,您可偏心了,给师妹的衣裳可真好看。”夜未央见长宁还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解围。 “哪能忘了咱们未央啊,都有,都有。”皇后转头看着长宁“:宁儿,可是衣裳不合心意?” 皇后目光殷切,长宁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多谢母后,衣裳很好,只是不合规矩。” 长宁的犹豫被皇后看在眼中,旁人要是得了这份恩典指不定多亲近她。可这丫头,进退有度,丝毫没有恃宠生娇的意思,当真是不错的。 “傻孩子,同母后气什么?你既是我的义女,自当同阿瑶一样。” 若说皇后没有私心那是不可能的,皇后母家是上一任右相,可自从父亲致仕,母家式微。阿瑶也快及笄了,大宁的公主虽然享一国尊荣,可始终是要去和亲的,就连宁文帝的胞妹明月公主当年也是和亲夜国。更何况…总之未来她若是有什么变数,总还有人能替她护住阿瑶。 殊儿的身份她心中有数,若是未来殊儿的正妃能与阿瑶交好自然有数不尽的好处。且长宁这丫头确实让她心生亲近。 皇后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长宁也不矫情,笑眯眯应下。 夜未央送长宁回去的路上沉默寡言,长宁不由多看师姐一眼“:师姐,可是出什么事了?” 夜未央回头强笑道“:哪有什么事,你快回去吧。”说着停下脚步,眼前赫然就是裴家的帐子。 师姐与师兄这几日气氛微妙长宁不是没感觉,可师姐不说她也不好多问,于是岔开话题“:师姐,这几日怎么没见着小红?” 提起小红,夜未央打起精神,柔荑掩着红唇,发出一声尖锐的声音“:这家伙这些天在存东西,准备冬眠了。” 不多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旁边的草丛中传来,小红从草丛里探出脑袋,沿着夜未央的脚踝爬上去,一直停在她的手臂上,高昂着头朝着长宁。 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长宁却硬是从这货脸上看出了谄媚的样子,轻笑一声,长宁掏出袖袋里的愈容散。小红闻着味儿,一双蛇眼跟着一亮,蛇信子吐得更欢快了。 长宁拔掉盖子,将瓷瓶凑近小红“:哎,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你敢当零嘴吃了。” 长宁的愈容散珍贵无比,可小红却是想吃就吃,这让江湖上遍求愈容散而不得的江湖中人知道了,怕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小红喝完愈容散,将蛇信子伸进瓷瓶,连残留在瓶底的一并舔掉,随后身子高昂,蛇身晃了晃,鳞片变得更艳丽了。 夜未央也看得好笑,伸手抚过小红的肉冠“:我们小红真是围场里最美的崽。” 小红似是听懂了,像在附和,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长宁无奈地看着面前一人一蛇,正欲开口说什么,余光却撇到一道人影,片刻之间就与裴青衣对视了一眼。 “公主,大姐姐。”裴青衣怯生生的声音从夜未央身后传来。 夜未央在一瞬之间了然师妹的心思,眼珠子转了转,抿嘴轻笑随即不动声色地将小红盘着的手臂垂下,身子依旧面朝着长宁。 吃了之前一番苦头,裴青衣显然是学乖了,方才看到长宁二人本想远远避开,可谁曾想长宁先一步发现她,再走已是不可能,只得停下来行礼,心中盼望着二人千万别找茬。 夜未央似是才发现她,转过身子,一张美艳的芙蓉面面若冰霜,冷哼一声“:师妹,我送你进去给伯母请个安。” 长宁看也没看地上跪着的裴青衣,跟在师姐身后离开。 裴青衣虽然心头暗恨二人小人得志,可好歹也没有找她麻烦,于是揉了揉有些酸痛的小腿,正待起身,一双柔荑似是抚过什么冰凉的东西。 裴青衣身子一僵,低头看下去。 一只通体发红的小蛇冲她吐着蛇信子,头顶上黑色的肉冠微微晃动着。 裴青衣愣在当场,随即失声尖叫“:啊!” 一道尖利的女声响起,不远处的侍卫如临大敌,抽出武器缓缓靠近… 第八十五章 白莲花遇上小绿茶 秋猎第一日就被小蛇吓得失态的裴家二小姐的名声再度响亮了几分。 挽秋将膳食端了进来,秋猎期间的膳食大多是就在围场捕获的猎物,大半都是荤菜,裴青衣平时为了保持身形轻易不会吃肉。 可眼下这条件也容不得她们单独去点菜,毕竟连皇帝都是这么吃的,区区裴家二小姐还能越过皇帝去? 裴青衣缩在榻上,身上裹着被子,一双美眸怨毒地盯着挽秋。 “小姐…该用膳了。”挽秋在裴青衣怨毒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低声道。 “滚!”裴青衣掀翻挽秋的托盘,狠狠将她推倒在地“:马上滚出去。” 挽秋手掌撑在地上,手心已经磨破,将地上的碎碗收拾好,连忙小跑出了帐子。 裴青衣缩在一角,听到有人掀开帐帘的声音,抬头恶狠狠骂道“:谁让你进来的,快滚!” 一位美貌少女身着杏黄色宫装笑吟吟地站在屏风旁边,对裴青衣的不敬充耳不闻。一旁的怡心姑姑闻言却是双眸一瞪“:放肆,这是当朝六公主,裴小姐好大的胆子!竟然辱骂公主。” 六公主沈非鱼,系柳妃的亲生女儿,是五皇子的胞妹。 裴青衣只微微晃神,很快反应过来,敛去怒意,换上一副端庄得体的样子起身行礼“:臣女裴青衣,见过六公主。” 身前迟迟没有传来声音,裴青衣手心微微濡湿,被六公主看到她刚才的模样该怎么办?柳妃本来就对她诸多不喜,眼下若是再被柳妃与五殿下知道了,她恐怕连侧妃都捞不着了。 裴青衣暗暗揣测着眼下的情形,正想要先一步请罪,却听上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轻笑“:早闻未来小嫂嫂有着上京第一美人的美誉,今日一见传言当真不虚。” 一句小嫂嫂叫得裴青衣心花怒放,她只是侧妃,虽然五皇子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可沈非鱼是公主,身份尊贵,得她一句小婶婶日后即便有了正妃怕是也得给她几分薄面。心中虽是这样想的,面上却是丝毫没有露出喜色,神色依旧恭敬。 “公主过誉了,臣女不敢当。” 沈非鱼脸上挂着温软的笑意,伸手将裴青衣扶起“:小嫂嫂不必过谦,今日我过来是替表姐向您赔罪的。” “赔罪?”裴青衣眼中闪过一抹狐疑,她从前并为与六公主有过交集,何来赔罪一说?莫不是赐婚的事又有了变化? “怡心姑姑。”沈非鱼并不着急解释,反而唤了一声。 裴青衣这才发现怡心手里捧着一个镂空的檀木雕花匣子。 “这是非鱼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嫂嫂收下。”沈非鱼顿了顿,语气颇有些无奈“:今日表姐害得嫂嫂受惊,非鱼替表姐赔个不是,还请小嫂嫂莫要放在心上。” “公主的意思是…” 沈非鱼无奈点头“:表姐善蛊,小红正是表姐的本命蛊,许是快到冬眠的时候了,小红难免有些暴躁,害嫂嫂受惊在是不应该。” 说着接过怡心手上的匣子,亲自将盒子打开一半递给裴青衣。 匣中一颗熠熠生辉的东珠静静躺着,虽然只打开了一半,但东珠的光辉仍让裴青衣欢喜不已。世间女子鲜有不爱珠宝首饰的,这样成色的东珠若是打成簪子带在头上,定能增添她的美貌。 这六公主果然不凡,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颗东珠,果然是皇家风范。 裴青衣接过匣子,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喜色“:多谢公主。” “嫂嫂喜欢就好,还请嫂嫂莫要将那事放在心上,表姐定也是无心之失。” 沈非鱼抿着嘴轻笑。 无心之失?难怪她们那么轻易就放过她,原来竟是故意放了蛇想要吓她。而她,竟然真的就被一条小蛇吓得失态了!一想到那些侍卫都见到了她的丑态,裴青衣心中便翻起了一腔怒火,贱人! 虽是这么想着,可裴青衣面上并不敢表露半分,只放软了声音。 “公主多虑了,青衣不敢。”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嫂嫂,如此大度,堪为良配。” “多谢公主。”裴青衣轻垂着头,抿嘴轻笑,芙蓉面上飞起一抹红霞。 沈非鱼满意的点头,既然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她就不多留了“:本宫就先回去了,嫂嫂休息吧。” 裴青衣福着身子恭送沈非鱼。 沈非鱼走出百步,复转头深深看了一眼裴青衣的帐篷,似笑非笑道“:但愿你不要让本宫失望才好。” “公主…”怡心也看了一眼帐篷,欲言又止。 沈非鱼抬手止住话头“:姑姑不必多言,本宫自有打算。” 怡心闻言便放下了心,她跟随柳妃多年自是看着六公主长大的,公主虽还未及笄可主意正着呢,行事作风也从未让她失望过,既然公主让她放心,那就定然无事。 连她都看得出那裴小姐目光闪烁,一副心怀鬼胎上不得台面的样子更遑论公主了。 “公主,娘娘有请。”柳妃的贴身宫女玢儿匆匆走来,对着沈非鱼行了一礼道。 沈非鱼笑意温和“:劳烦玢儿姐姐亲自走这一趟,本宫这就过去。” “是。” 夜未央刚给秦氏寒暄完,此刻赖在长宁帐子里,朱唇印在小红身上“:好小红,真厉害。” 长宁嘴角一抽,无奈道“:师姐,你未免太小孩子气了。” 她也是刚回来的时候听到外面响起一阵喧哗,走近了才知道裴青衣竟然被小红吓得哭了出来。 夜未央撇撇嘴,不屑道“:我的小红这么可爱,哪里吓人?怎的就她一个吓成这样?怎知不是平日亏心事做多了?” 长宁抚额,视线落在那个号称围场最靓的崽身上,黑色的肉冠,红色的蛇身…这委实也算不上可爱吧,师姐的眼光实在一言难尽。 许是长宁眼中的嫌弃太盛,小红原本高高昂起的身子也低了下来,一双蛇眼无精打采,委委屈屈地盘成一圈。 长宁不明所以地伸手戳了戳小红,这家伙怎么突然无精打采的,难道是又饿了? 小红圆溜溜的小眼与长宁对视着,片刻后率先转头,呜!它又被嫌弃了。 长宁见小红转过身子用蛇尾对着她,失笑道“:师姐,这家伙是害羞了吗?” 小红是夜未央的本命蛊,她与小红自是多了一重心有灵犀,眼下见小红的模样,笑道“:它是看出你嫌弃它了。” 闻言,小红将头扭过来,还是一副恹恹的样子。 第八十六章 赌注 因着宁文帝年纪大了,这次秋猎也只是象征性的拉了一下弓箭就下了场。 长宁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傅殊与宗朝渊。 往年定安王世子并未下场,怎么这一次倒去了呢。 夜未央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今年的旱灾影响颇大,此番秋猎为了笼络各大臣,各家大臣府中的男丁都可以下场,同诸位皇子一道秋猎。 裴青山一身淡青骑装,此刻正勒马停在沈玄裔身边,二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傅殊与宗朝渊站在一处,场上小姐们的身影纷纷集中在二人身上。 长宁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挽秋走到那人身边将字条从袖中悄悄取出递给那人,那人见挽秋年轻貌美,一双猪蹄搭在挽秋腰上。 “姐姐,你在看什么?”沈乐瑶顺着长宁的目光看下场。 场中人影憧憧,一时看不清长宁在看什么那么入神。 长宁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挽秋好不容易挣脱,忙不迭地跑开了。 邹俊扫兴地骂了一声,盯着挽秋跑来的背影砸了砸口水,取出袖中的纸条,越看眼中的淫光越盛,还将纸条放在鼻翼深深吸一一口方才依依不舍的收好。 “谢隐。”长宁看得有趣,二妹妹的丫鬟来找左相家的公子,好戏这么快就开场了吗。 “属下在。” “去将那人方才收进袖中的纸条取来,小心一点,莫要被人发现。” 自从长宁上次别院遇险后,谢隐和谢暗更是片刻不离身,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场上的动静,此刻听主子吩咐,不禁跃跃欲试。 “是!” 长宁转头看沈乐瑶一脸迷茫,拍拍她的手,并不多做解释。 夜未央倒是一眼认出了那家伙,那日回宫后,傅殊已经向宁文帝痛斥了左相教子无方,纵子当街行凶的事。 据说左相因此被皇帝训斥,罚俸半年,连邹俊也被拉到御前打了板子,若不是三皇子开口求情,只怕当场打死都是有可能的。 这才过了一个月,左相走了三皇子的路子竟然又风风光光带着儿子一起来秋猎了。 长宁心头冷笑,既然如此,就叫他有来无回罢。 谢隐只消片刻便出现在台上,恭敬地将字条递给长宁。 长宁皱着眉接过,翻开纸条看了一眼,只一眼,眼中的阴翳便越聚越厚,掌心微微用力,这张皱巴巴的纸条便在顷刻之间化为湮粉。 夜未央并没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但看师妹的脸色就知不是好事,与沈乐瑶对视一眼,眼中现起担忧之色。 长宁在看见纸条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此事绝不善了,裴青衣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作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这会功夫,场下诸人已经一列排好,诸人面前是一条黄色的线,画在草地上,以此线为列,锣响而马动。 场下诸人,每一个都拥有良好的身家,其中任何一个拎出来都是上京女子的闺阁梦中人,尤其是能文能武,风流俊美的定安王世子和有着儒将之称的宗小将军。 傅殊与师兄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激起了一战之意。 “咚。”锣声响起,众少年纷纷打马扬鞭,傅殊与宗朝渊如离弦的箭一般不分先后,一跃到了众人之首。 沈玄珩打马落在二人身后一步之遥,不近不远,不甘心的再挥下一鞭。 不多时众人便消失在长宁眼中。 台上宁文帝连声赞好,这些都是他大宁的儿郎,鲜衣怒马,能文能武,何愁大宁不兴? 夜未央晦涩难明地看着身前不远的身影,她能感受到师兄的落寞。 即使双腿不良于行,依旧来参加秋猎,师兄心里定也是极期盼的吧,期盼着有朝一日能站起来,期盼着能同方才众人一样肆意的打马扬鞭。 长宁看懂了师姐的心思,握住师姐的手“:快了,很快我就能治好师兄了。” 沈乐瑶见表姐兴致缺缺,主动岔开话题“:你们可知这次的魁首是谁?” 长宁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难不成阿瑶清楚?” 这时一个端着托盘的小太监弯着身子来到长宁面前“:两位公主与郡主可看好了?” 长宁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托盘,盘中放了许多纸条,纸条上写着不同的人名。 沈乐瑶主动开口解释“:这呀是秋猎的惯例了,专供台上的夫人小姐们取乐的,不然我们干坐着多无聊。” “怎么玩的?”夜未央来了兴致,凑过来问道。 “很简单的,就是压表姐看好会获胜的公子,赌得不大,但看各位的心意。”沈乐瑶笑眯眯道,很显然她从前从未输过。 长宁与夜未央面面相觑“:我听说往年皆是三皇子魁首吧。” 面前这小太监也知道夜国公主和长宁郡主这是第一次参加秋猎,当即开口解释道“:往年确实是三殿下赢面最高,可是今年嘛…”小太监顿了顿,见二位主子并不反感,接着压低声音开口“:今日傅世子与宗小将军也下了场,这胜负还真不好说。” 沈乐瑶斜睨了小太监一眼“:小顺子,老实说吧,你今年压了谁?” 那叫小顺子的小太监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奴才把全部身家压了傅世子。” 全部身家?这小太监也是个妙人儿。长宁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夜未央在一旁早已听得跃跃欲试,此刻拉着长宁就想要下注。 “表姐,你压谁?”沈乐瑶凑上来,好奇道。 真到了要下注的时候夜未央反倒拿不定主意了“:阿瑶,你压谁?” “我嘛,当然是宗将军。”沈乐瑶拿出一锭银子,啪的一声放进托盘,地下压着的正是宗朝渊的名字。 长宁听到答案倒是有些好奇,她以为阿瑶与傅殊很亲近呢。 “为何?”夜未央开口。 沈乐瑶笑吟吟开口“:宗将军能文能武,精通各种奇门遁甲,想来赢面也很大。” 夜未央若有所思的点头,最终还是将银子放在了另一头。 “表姐你压傅哥哥吗?”沈乐瑶只短暂吃惊了一下就回过神来,傅哥哥与宗将军之间的差距本就不大,二人赢面相当,表姐此举想来也有她的想法。 夜未央但笑不语,她压傅殊是从师妹口中得知傅殊武功了得,既然是玩乐,意思到了就行。 小顺子见两位公主下好注了,连忙对长宁开口道“:郡主呢?” 长宁摆手“:我就不押了,左右我并不了解规矩。” 这下夜未央和沈乐瑶齐齐不依,一人架住长宁一边,晃着手臂道“:姐姐就下一注吧,随便玩玩的。” 长宁被沈乐瑶缠的没了办法,伸手取出一锭银子“:那就请阿瑶帮我下注吧。” “好嘞!”沈乐瑶得意的看了一眼表姐,长宁姐姐最疼我。 啪的一声,宗朝渊纸条上又多了一锭银子。” 第八十七章 怡心 “报!定安王世子猎得麋鹿一只!”蓝衣带刀侍卫从远处策马而来,高声报道。 皇后偏头笑道“:殊儿果然不凡。” 宁文帝笑得连连点头“:快记下来!” 台下专门负责替傅殊登记的官员赶忙写下第一笔。 “宗将军猎灵狐一只!”黄衣带刀侍卫策马而来,一边跑一边高声道。 “真是后生可畏啊。” 天空从远处飘来几朵乌云,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围场上空,今夜想来是个好时机。 “师姐,阿瑶我去帐里休息一下。”长宁看二人还在争论不休,开口道。 “嗯。” 长宁带着谢隐,从小路避开人流。 “可有被人发现?” 谢隐笑道“:自是不曾的,那人只怕还没发现东西丢了。” 长宁满意道“:你随我回帐子,待会我重新写一张你找个机会放进他袖中。” “是。” 沈非鱼迎面走来,见长宁也在往回走,不由停下“:郡主,可是身体不适?” 眼前人正是当日长宁在宏悲寺后山遇见的美貌少女。 长宁轻笑,行礼“:见过六公主。” 沈非鱼笑容明媚“:是我的不是,郡主是母后的义女,又与我同岁,我便厚颜叫一声阿宁吧。”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沈非鱼,口气依旧谦和“:这不合规矩,还请公主三思。” 沈非鱼笑容微僵,眼中闪过一丝失落“:是我冒昧了,还望郡主别忘在心上。”顿了顿,接着道“:我要去下注,郡主可愿同往?” “臣女不敢,臣女身体不适,不能陪公主过去了。” 长宁一副不欲多说的样子,怡心姑姑脸色有些不渝,正想训斥其不识好歹却被沈非鱼用眼神止住。 “既然郡主身体不适,那就快去休息吧,我就先告辞了。”虽然长宁屡次没给她好脸色,可沈非鱼脸上的笑意还是一如既往。 走出十几步后,沈非鱼有些迟疑地转身,见长宁还立在原地“:郡主似乎对我有误会,我没有别的恶意。” 长宁不置可否,沈玄裔的妹妹能是什么好货色?真当她心里没数吗?若是把裴青衣比作食人的猛虎,那沈非鱼就是躲在暗处的毒蛇。 “公主误会了,只是臣女早先淋了雨,风寒未愈,不敢与公主过于亲近以免过了病气。”既然六公主这么看得起她,她也不吝于多说几句。 听了长宁的解释,沈非鱼像是松了一口气,笑容更明媚了“:那我知道了,郡主并不讨厌我,刘御医正在给母妃诊脉,稍后我请刘御医去郡主帐中诊治一二,风寒虽不是什么大病,但也马虎不得。” “是。” “公主为何偏偏对长宁郡主另眼相看?”怡心方才也打量了一番这皇后的新晋义女——长宁郡主。 论美貌比不过裴家二小姐和夜国公主,论家世,虽是出身裴家,可也远远没到需要一国公主巴结的程度。 没错,适才公主的样子就是巴结。 沈非鱼闻言也在认真思索,半响开口,却不是回答怡心的话“:我看上去不够亲和吗?” 怡心愕然“:公主怎么会这么说?” 柳妃娘娘的六公主从小性子温和,对下人也宽厚,贤良的名声满上京都知道,是上京各小姐的闺中好友。 “她讨厌我。” 沈非鱼也不知道为何,明明从长宁面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可她就是没由来的觉得她讨厌她。 这可真有意思。 沈非鱼轻笑出声。 怡心觉得公主定是近日累了,才这样多思。 话分两头,长宁回到毡帐迅速写好交给谢隐。 “这…”谢隐晃了一眼,便被纸条上的内容吓得出不说话,饶是他知道主子一向大胆,却也没想到胆子能大到这个地步! 私相授受,在任何朝代都足以将女子置于死地了。甚至二小姐还有意与五殿下结亲,这事若是出了,别说结亲,结仇还差不多。 “楞着干吗?还不快去。”长宁眼一立,没好气道。 “是,是。”谢隐忙不迭收好纸条,复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二小姐会去吗?” 如果是邹俊的话长宁还真没这把握,可若是用沈玄裔的口吻写信给裴青衣,还是十拿九稳的。毕竟在裴青衣的心中对侧妃一事,还是耿耿于怀,她更想借这个机会当面问问沈玄裔。 “不用担心,待会让谢暗将信送给她。” “嗯,那属下先进林子。”狩猎还在继续,他需要快点将信送过去。 “花枝。”长宁高声唤了一声。 花枝撩开帐帘走了进来“:小姐。” 花枝笑吟吟地,长宁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怎么这样高兴?” “小姐,你可下注了?目前为止宗将军可是快赢了!”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玩法,想到宗将军温和俊美的样子,她便将存了许久的月银一起压了宗将军胜。 长宁没好气道“:你去将师姐请过来,然后你接着去玩吧。” 花枝应了一声,赶紧退下,她要快点去看热闹。 “小姐,六公主身边的怡心姑姑带了太医来为小姐诊脉。”谢七一把撩开帐子,快步走到长宁身边压低了声音,慌张道。 长宁头大,她摸不透沈非鱼是怎么想的,本来只是推诿的话竟然还真叫太医来了。 “太医已经到门口了。”谢七见主子不慌不忙,忍不住急道。 长宁唔了一身“:去请太医进来吧。”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吞入口中。 谢七引着怡心和刘太医进帐后,担忧的朝屏风后看了一眼。 “奴婢怡心,带刘太医来为郡主看诊。”怡心的声音平静无波,既不显得巴结,也不显得冷漠。 她也不明白,连她都能看得出长宁是推诿之言,为何一向聪慧的公主竟然真就派了太医来。 “多谢姑姑,姑姑请起。” 这样想着越发不甘心了,怡心直直的跪在屏风前面,身子不偏不倚。 长宁声音如常,只是比往常略微低沉了一些“:有劳姑姑了,长宁身体不适不能亲手扶姑姑起来了。” 怡心愣了愣,好厉害的郡主。她本想拖到长宁亲手来扶她才起身,虽然是郡主,可到底不是皇室血脉,有什么好拿乔的。可眼下长宁将话大剌剌摊开了说,她也没脸继续跪着了。 “奴婢僭越了,六公主吩咐带刘太医来为郡主诊治。”前面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怡心再开口不得不多思虑几番。 长宁轻咳一声“:那就请刘太医上前来。” 第八十八章 求娶 “你说她当真病了?”沈非鱼笑容纯良,一双杏眸闪过一丝光亮。 怡心也觉得不可思议,可也不得不据实以道“:刘太医说她脉搏沉郁,心脉不通,确是风寒之状。” 沈非鱼不再追问,笑意却是越来越大。 长宁与师姐一同回到场上时,沈乐瑶兴奋地地小脸通红,见二人过来连忙迎上来“:我就说吧,宗将军会赢。” 今日秋猎会在酉时结束,此刻距离酉时还有一刻钟,台下已有太监燃起了最后一刻钟的香了。这香细长,堪堪能燃到一刻钟。 “到现在为止宗将军可是排在第一,一共猎了一百三十头动物。傅哥哥现在有一百二十八头哦。”沈乐瑶笑嘻嘻地同二人报告战况。 夜未央心里装着师妹刚刚同她说的事,一时之间无暇顾及输赢,兀自蹙眉思索着。 长宁倒是多问了一句“:阿瑶这么喜欢宗将军吗?” 沈乐瑶看到长宁眼中的戏谑,认真解释起来“:宗将军与六哥是表亲,往日也常从边南给我送东西来,这次我生病,宗将军也一直在帮忙,宗将军可比傅哥哥好多了。”沈乐瑶撅着嘴,宗将军一直将她当妹妹一样,哪里像傅哥哥打小就爱欺负她。 长宁若有所思地点头,头上的乌云越积越厚,沈乐瑶也注意到了“:姐姐,快要下雨了,咱们先回去吧。” “这雨暂时还下不起来,别担心,阿瑶不是想看结果吗?现在走了只能由别人告知结果了。”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场下还未燃尽的半柱香。 “报!” 香燃到最后一刻的时候一名蓝衣侍卫匆匆赶到“:定安王世子猎麋鹿三只!” 全场哗然,原本押了宗将军的小姐们本以为稳操胜券了,想不到结果一下子反转。 夜未央回过神,笑睨了沈乐瑶一眼“:看吧,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酉时已到,徐福站在台上尖声开口“:本次秋猎,定安王世子胜。” 诸位公子三三两两地回营,他们本就无缘魁首,别说真比不过世子与将军,就算比得过,难道要他们踩着二位皇子抢第一吗?这种事除了两位祖宗敢做,还有谁敢做? 傅殊与宗朝渊相携归来,沈玄裔与沈玄珩对视一眼。 沈玄裔对谁是魁首并不在意,只要不是老三。 沈玄珩气得够呛,可又不能当着宁文帝拂袖而去——这太失他的气度了。 宁文帝坐在台上,眼光掠过定安王,声音微微颤抖“:殊儿真有乃父之风。” 徐福得了宁文帝示意,捧着盒子下了台阶“:世子,这是今次的彩头。” 傅殊漫不经心的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盒中的东西,瞳孔一缩,敛去面上的笑意,将盒子合上“:殊愧不敢受,请陛下将此物收回。” “诶,给你的你就收下。”宁文帝瞪了一眼傅殊,往日的大胆去哪了“:今年秋猎的彩头是御林军首领的印鉴,殊儿既然夺得魁首,那就受之无愧。” 满座皆惊,御林军首领的印鉴? 御林军护卫皇城,由宁文帝亲自统领,眼下陛下将印鉴给了定安王世子是什么意思?三皇子与五皇子觊觎这枚印鉴已久,掌握了皇城的守备,对夺位岂不更有力? 两边为了争夺这枚印鉴,明里暗里不知给对方下了多少绊子。眼下竟然被陛下就这样不轻不重地赏人了,赏的还是手握傅家军一向中立的定安王世子。 难道定安王府竟然这么得圣心吗? 沈玄裔目光闪过一丝阴鸷,笑着道“:世子统兵有方,皇城的安危在世子手中,儿臣甚是心安。” 沈玄珩横了五弟一眼,这还在父皇跟前呢,就这么巴结上了?吃相能稍微好看点吗? 傅殊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迟疑片刻,最终敛起衣摆谢恩“: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宁文帝老怀安慰“:好,朕相信你。”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看着傅殊的眼神越发幽深,芸娘… 按照惯例,每年秋猎魁首除了圣上的赏赐,还能再向皇帝讨个恩典。 傅殊方才行完礼,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反而视线在人群中搜索着,落到了长宁身上。一旁等着准备将世子扶起来的徐福也有些不知所措。 站在人群中的长宁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感觉傅殊眼中似有深意。 很快她就知道并不是错觉。 只听跪在场下的男子郑重其事地开口“:殊今日在陛下和娘娘面前,求娶长宁郡主,请陛下应允。” 夜未央和沈乐瑶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长宁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宁文帝原本舒展开的眉头猛地皱进,脸上还挂着笑意此刻也已僵硬,整个围场如被定住,针落可闻。 “你刚才说什么?”宁文帝压抑住怒火,耐着性子。 “臣傅殊,求娶裴大小姐。” 傅殊眉头一挑,语气中也含了几分怒意,带着内力的声音传遍围场。 半响,苍老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语气中的不赞同格外强烈。 傅殊没有接话,只依旧跪着的姿势表明他的决心。 宁文帝见傅殊听不进他的话,喘着粗气从龙椅上起身,走下台阶,直视傅殊的眼睛,一字一句似是从齿缝中挤出“:朕,不,允!” 轰鸣一声,围场上方积攒的乌云终于落下。秋日的雨,冷得像要钻进人的骨逢里,正如宁文帝此刻的心情。 暴雨轰然而下,因为宁文帝震怒,众人也不敢私自找地方避雨,全都随傅殊一起跪在雨中。 宗朝渊看了一眼身前三丈之外的师弟跪着的背影,低头苦笑一声也跪了下来。 一声闷雷惊醒了众人,宁文帝一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傅殊,鼻翼呼哧呼哧喘着气。 芸娘,芸娘!你的儿子果然和你一样倔。 你可知道,裴家非除不可? 早知如此,就算裴家于旱灾有功他也非除不可! 傅殊一瞬不瞬地盯着宁文帝,嘴角裂出一抹冷笑,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宁文帝如坠冰窟,身子猛然一颤后退几步,徐福惊呼上前扶住皇帝。 他知道了。 宁文帝甩开徐福想要搀扶的手,豁然转身,目光狠狠攫住定安王的身影“:傅战!随朕进来!” 一直作壁上观的定安王似是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不置可否的站起来“:臣遵命。” 宁文帝转身离开之前,丢下一句话。 傅殊扯了扯冰冷的嘴角。 “朕,对不起你娘。” 第八十九章 想娶媳妇儿? 宁文帝一走,人们这才想起要找地方躲雨。 皇后轻叹一声,示意徐平上前为傅殊撑伞。 徐平撑着伞立在傅殊身后,身子微微前倾,挡住了大半的风雨。 秦氏也没想到这次秋猎会出这事,事关女儿的幸福,她担忧的看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女儿,当下撑着伞上前“:宁儿随我回去吧。” 秦氏轻叹一声,看向场中跪着的男子。能在御前当众求娶,被皇帝训斥还能坚持,足能见对女儿的真心了。可这些时日发生太多事,秦氏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她听夫君说起皇帝对裴家的态度,知道了眼下裴家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可早已是烈火烹油。定安王世子深受皇帝宠信,此刻当众求娶裴家的女儿,无异于是狠狠甩了宁文帝一巴掌。 这次求亲,宁文帝的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了。 光是这样想着,秦氏就已经断定这门婚事成不了了。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场中的男子浑身早已淋湿,鬓发贴在脸颊两侧,发髻也微微散乱,但并不折损他的俊美,一双桃花眼中含着深切的寒意,反而增添了一丝野性的味道。 她与傅殊并无交集,仅有的几次接触也并不愉快。堂堂定安王世子,阅美无数,她的容貌也绝非顶尖。因此傅殊的求娶,在长宁看来与情爱无关。 定安王世子深受宁文帝宠信,因此他不可能不知道宁文帝对裴家的态度,此刻当着众人贸然求娶,长宁也猜不透他的意思。 长宁顺从地应声,挽着娘亲离去。 傅殊一双黑瞳紧紧攫着少女的背影,场上似乎转变了景象,女童立在昆仑后山,一路分花拂柳朝他走来。 那年春日,他与师兄苦修误入了昆仑山,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就躺在桃花树下。 傅殊苦笑,他的一颗心在昆仑后山就已经遗落了。自从知道当年那个小女孩就是裴家小姐,他就一直在等,等她长大,等时机成熟,等她归来。 师父曾说他们情路坎坷,注定阴阳相隔。 师父的批言,十有九准, 他却偏偏不信,以至于前世错失了她。 是的,他都想起来了。 前世他诈死以后,得知她命中大劫将至,天道改不了,只设法取走她一缕魂魄以图来世。 重生之术,那是只在师父醉酒以后才听到的秘术,他真的成功了。 可以说从前世到今生,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已经爱了她两世。 当年桃花树下熟睡的女童,一直印在他心里,那日纷纷扬扬的桃花… 要不是那日在谢家别院后山……他还没想起来。 他的身份注定见不得光,无论去到哪里,都带着面具。 大帐中 宁文帝一脸老态,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徐福,朕该如何是好?” 徐福叹了口气,走到皇帝身后,伸手替宁文帝按摩起来。 “但凭陛下做主。” 宁文帝长叹一声“:让他进来。” 宁文帝没说是谁,可从帝王脸上看到类似妥协的神情,徐福再次在心里刷新了定安王世子受宠的程度。 能当众顶撞皇帝,还能让皇帝妥协,世子果然威武。 徐福应声退下。 宁文帝磨着后槽牙,想娶媳妇儿? 哪能这么轻松? 裴青衣听闻定安王世子在御前求娶裴长宁,气得更是咬碎了一口银牙,抓着纸条的手紧紧攥起。 思考良久,裴青衣披上披风走出营帐。 雨势渐收,天空如陇上了一层黑布遮得严严实实。 许是心虚,裴青衣并没带上挽秋,连灯笼也未拿,一路循着记忆走过去。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长宁与谢隐一起伏在树上,一动不动。因为天色太黑,天空并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的,连长宁想在这样的夜里看清楚也十分困难。 索性闭上眼睛,一双耳能更好的听清楚。 邹俊早就到了,他从狩猎回来就接到了二小姐的纸条,一想到自己追求这么久,佳人总算被自己捂热了激动不已,在树下走来走去。 杨树林的另一头,裴青衣一张俏脸隐在斗篷里面,不知为何,她心中越发不安了。 五殿下,真的来了吗? 走得近了,前面真有个人影。光看身影,确是男子无疑。 裴青衣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整了整衣裳,轻移莲步走了过来。 长宁轻笑一声。 邹俊见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靠过来,鼻翼中萦绕着少女身上甜美的味道,狠狠吸了一口气“:青衣,你终于来了!” 五殿下太过热情,裴青衣俏脸通红,可心中却有一道疑惑的口子越裂越大,这声音似乎… “殿下唤青衣前来,所为何事?”裴青衣耳边是男子动情时的喘息。 “殿下?什么殿下?”邹俊不满怀中人叫别人的名字,不耐的打断。 糟了! 裴青衣推开邹俊怀抱,身子向后退。 不是五殿下,她中计了。 “什么人?”一道粗旷的男声响起,四周此起彼伏地亮起火把。 巡视的四名侍卫面面相觑,将二人团团围住。 裴青衣一颗心直坠冰窟,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完了! “登徒子!”裴青衣反应过来,“啪”一声,右手落在邹俊脸上。 “出了何事?”沈玄裔见前面围着人,站在人群外围开口。 本来这巡夜一事归御林军统领管,今日之前都是由他与三皇子轮流巡夜,可今日之后,这御林军就要姓傅了,心里正憋着气,口气也透着些许不耐。 “殿下,卑职发现这位公子与一位小姐拉拉扯扯。”陈文拱手行礼,斜睨了邹俊一眼,那是说不出的畅快。 御林军多数都由世家子组成,平日也是心高气傲惯了,像他们这种人,在御林军里混上一两年,再被家里送去军中,自然而然地渡了层金。 陈家就是其中翘楚,陈文向来看不惯邹家小子,今日逮住他的小辫子可不得多踩两脚?大家身世相当,谁又怕谁呢? 沈玄裔蹙着眉,他怎么这么倒霉。秋猎时,来得男子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眼下与小丫鬟偷情的公子哥也不知是哪家的?自己贸然出现,若是不管实在难以服众,可若是管了,还不知要怎么得罪人呢。 “殿…殿下。”进到人群的亲信退出来,结结巴巴道。 “何事?” 刘武咽了口口水“:里面的人…是裴二小姐。”最后几个字声若蚊蝇。 沈玄裔一张脸黑得如同锅底,半响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贱人!” 第九十章 陷害 沈玄裔黑着脸走进去,裴青衣被一群侍卫围着早已羞得蹲下去了。 身旁还有侍卫打着火把凑近她的脸,若有所思“:这姑娘怎么倒像是裴二小姐?” 身旁周晋咂了下嘴“:别胡说,裴二小姐家风甚严,怎么可能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裴青衣缩在角落,双手将脸死死掩住。 “都退下吧,此事本殿自会处置。”沈玄裔强压住内心的怒气道。 他知道给青衣侧妃之位是委屈她了,可也并非无法转圜,这贱人竟然转头就给他带了绿帽子? 陈文眼珠子一转,五殿下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他突然想到之前穿得沸沸扬扬的五殿下与裴二小姐定亲的事,难不成这真是裴二小姐? 陈文越想越后怕,高声应了一声,带着弟兄们退下了。 可怜裴青衣,此刻被吓得直哆嗦。 “刘武,将这男的拖下去。”沈玄裔的声音不辩喜怒,只眼中的阴翳越聚越多。 邹俊像条死狗一样被刘武拖着,视线掠过裴青衣,见佳人脸色苍白,突然神情一凛,表情视死如归,大声嚎道“:五殿下开恩,五殿下开恩,我与二小姐是真心的!” 裴青衣哀嚎一声,再也顾不得形象,爬着上前与邹俊打在一起,口中呜咽道“:你这个贱人害我!贱人。” 邹俊本就纵情声色,身子早已被掏空,此刻见裴青衣猛地朝他飞扑过来,一时之间竟然也躲不开。 沈玄裔在一旁,额角突突跳着,这就是他亲自聘下的侧妃,五皇子府有这样的女主人实在是耻辱。 刘武也是一脸讶色,忙不迭将头低下,不敢再看。 “将这玩意儿,处理了。”阴测测的声音从沈玄裔喉咙深处冒出来。 刘武看了一眼还在与裴青衣缠斗的邹俊,脸上已经不同程度受了伤了, “殿下,是左相家的小公子!”刘武压低声音。 左相向来是五皇子党的拥趸,若是寻常的事他还有可能放这邹俊一马,可邹俊胆大包天竟敢染指他的女人,实在万死难赎其罪。 “动手吧,做得干净点。”沈玄裔淡淡道。 “是!”刘武领命,上前托起邹俊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地上因拖扯,拉出一道轨迹。 邹俊自知不好,也顾不上是否会连累父亲,连忙搬出父亲的名号“:殿下开恩,殿下开恩!我父亲是当朝左相,殿下!我们一家都是忠于您的,您开恩吧,放过我!” 沈玄裔嘴角一扬,声音冷淡“:既然都是尽忠,地上地下又有何分别呢?刘武,堵住他的嘴。” 邹俊双臂被刘武牢牢禁锢住,只能双腿拼命蹬着,口中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最终只剩下沈玄裔和裴青衣二人。 沈玄裔欺身上前,挑起裴青衣的下巴,一双黑瞳在佳人脸上不断巡视着。 佳人梨花带雨,眼中还有尚未褪去的恐慌,朱唇也褪去了颜色。 “殿下,我是被人陷害的!”裴青衣脑中一闪,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声音尖锐道。她知道邹俊已经被处理掉了,接下来轮到她了,若是无法证明她的清白,她只怕也无法活着走出去。 沈玄裔不置可否,一双大掌搭在裴青衣纤细的玉脖上,仿佛手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我有证据!”裴青衣感受到脖子处传来收缩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阵阵的窒息感,忙不迭开口“:殿下饶命我真是被冤枉的!” 裴青衣连忙将纸条掏出来,幸好她一直随身带着“:殿下您看!” 沈玄裔见裴青衣真能拿出证据,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视线在裴青衣举起的纸条上打了个转儿,终于伸手去接。 裴青衣原本灰暗的眸子复有了生机,她不顾仪态大张着嘴喘息,空气鱼贯而入,她被刺激得剧烈的咳了起来。 沈玄裔嫌恶地看了一眼,身子后退一步,就这火把将纸条展开。 “今日亥时,杨树林不见不散。”落款是裔,沈玄裔大掌微微用力,纸条便在手中化为湮粉。 裴青衣看得一阵后怕,若是再晚一会,她的脖子真的会被拧断。 “你回去吧,今日之事勿向人提起。” 裴青衣小脸发白“:殿下…那我们的婚事?”她一开始对侧妃的位置并不热衷,今日会前来也是想同五殿下好好商量一番。可这事一出,她能有个侧妃的位置就不错了。 沈玄裔读懂了裴青衣的心思,一双黑瞳依旧如往日般情深,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掠过“:此事是我莽撞了,青衣是被人陷害的,我一定将背后之人揪出来,还青衣一个公道!” 裴青衣低垂下头,声音愈发轻柔“:是我不好,没能堤防住贼人,轻易就上了当。”裴青衣这一番话本是给自己台阶下的,若是按照往常,沈玄裔也不舍得让佳人如此提心吊胆。可今日之事一出,他心中多少是膈应的。 刘武从林中走出来,见二人还在原地,不由感慨这二小姐真是命大。方才殿下让他入林之时,他就暗自为上京第一美人可惜。殿下的占有欲实在骇人。 当年府中一名最受宠的姬妾就因为与一名侍卫对视了一眼就被殿下拉出去活生生喂了狗,他后来去看过,那侍妾一张芙蓉面上全是伤痕,全身上下也没一块完好。 沈玄裔见刘武过来,放缓了语气“:事情办得如何?” “都办妥了,保管看不出来。”刘武低着头回道。 裴青衣瞥见刘武衣袖上的血迹,心口一窒“:殿下…” “送二小姐回去休息吧。”沈玄裔不再看裴青衣,转身离开。 见殿下走了,刘武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走吧。” 什么上京第一美人,什么裴家,与殿下定了亲还敢用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刘武又瞅了裴青衣一眼,心中惋惜。 三人离开后,树上跳下两道身影。 “小姐,这就行了?”谢隐想不明白,既然已经做了,他们大可让皇后看到,为何偏偏给沈玄裔看到。 长宁目视裴青衣走远,幽幽道“:你当真以为沈玄裔会杀裴青衣?” “难道二小姐比左相家的小公子还要尊贵?”谢隐不明白,区区二品吏部侍郎,竟真比左相作用大? 长宁轻笑一声。 邹俊虽是幼子,却并非左相的独子。别说沈玄裔做事不会留下把柄,就算被发现了又如何?夺嫡之争哪里容得你随意下船?区区幼子哪里有比得上从龙之功更有诱惑力。 裴青衣得妙德亲口批命,又有上京第一美人的雅号,只怕沈玄裔没那么容易舍弃这枚棋子。 不过种子已经埋下去了,她日定有助益。 第九十一章 圣旨 此次秋猎有两件事传得沸沸扬扬,这第一件就是围场有棕熊出没,一口咬死了左相家的小公子,围场里负责管理猎物的饲养司主事已经被宁文帝以渎职之罪下到狱中。 这第二件事则是定安王世子当中向陛下求娶裴大小姐,据说陛下当日发了好大的火,连召定安王进帐议事,结果到今日也没个准信。原本因为傅殊求亲一事芳心暗碎的官家小姐们,一看这一连过了几日也没圣旨,一时之间心思不由得活络回来。 当天在场的四名侍卫齐齐被沈玄裔封了口。 邹相去看了儿子的尸身,身上布满了被野兽噬咬的痕迹,肚子上破开了老大一条口子,肠子险些流出来了。邹相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身体撑不住,竟然一下病倒了。 他有三子,可最疼爱的就是这小儿子,眼下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叫他每每想起不禁悲从中来,病得也越发重了。 宁文帝无奈,只得派人先将邹相送回上京养病。 裴青衣这些日子也老实多了,安安静静呆在帐中,只六公主来看她的时候能说句话。 自从那日傅殊御前求亲以后,长宁便再也没见过他了。 夜未央本想向舅舅求求情,可到底摸不准师妹的心思,只得作罢。 日子平稳的滑过,等到回了上京,长宁又像从前一样悠闲自在。 这日,长宁随秦氏去到福寿堂请安。 裴老夫人见长宁来,笑眯眯道“:你这丫头,这么多天没来看我这老东西了。” 裴老夫人面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点也不看不出病态。 长宁心中咯噔一声,视线投向祖母身旁的钱、刘两位嬷嬷。 刘嬷嬷接触到长宁的眼神,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祖母近日看上去好多了,饮食可还习惯?”长宁伸手扶住老夫人,两指正好搭在老夫人手腕上。 “好多了,这几日已经能去花园消食了。”裴老夫人怜爱地看着长宁。 片刻功夫,长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临走时,长宁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靥如花“:对了,孙女儿这次秋猎给祖母猎了一件狐皮,烦请祖母派刘嬷嬷随孙女回观澜苑去取。” 刘嬷嬷闻言,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 大小姐知道了! 裴老夫人丝毫没有察觉异样,笑吟吟开口“:快随大小姐走一遭。” “是。” 长宁带着刘嬷嬷在福寿堂门口与秦氏分开。 “刘嬷嬷可有什么事想对我说?” 入秋以来,园子里花草凋零,原本负责打扫花园的奴才也躲了懒,裴家女眷中老夫人与二夫人身体不适,二夫人更是许久未曾在人前露过面了,大夫人与三夫人也不爱逛园子。 刘嬷嬷叹了一声,跪在地上“:大小姐,老奴有罪。” 长宁神色不变,只淡淡开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是…是老奴去药房买的。” 刘嬷嬷垂着头,长宁看不清她的脸色。 五食散也做药用,因此药房有卖也很正常“:你可知祖母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刘嬷嬷低着头,最终还是直视长宁“: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夫人年纪大了,本来就没多少时间了。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能让老夫人过得畅快些,老奴都愿意做,请大小姐恕罪!” 长宁杏眸潋滟,轻笑一声“:早知刘嬷嬷对祖母最是忠心不过了,可刘嬷嬷竟然也是愚忠,祖母的身子有我亲手调养,至少还有十年寿数。可服用那五食散不光会成瘾,更有甚者,至多活不过两年。”顿了顿,接着道“:刘嬷嬷可当真忠心!” 长宁看似不动声色,可盯着刘嬷嬷的目光盈满失望。 “大小姐!大小姐您救救老夫人!”刘嬷嬷看长宁神色不似作伪,竟然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害了老夫人,这样想着刘嬷嬷老泪纵横伏在地上。 长宁心中积攒着怒气,她不曾想到刘嬷嬷竟这般无用。原本已经断了几日的五食散,慢慢便会好起来。 明明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候,却功亏一篑。现在要再戒,只会难上加难。 “你先回去吧。”长宁转过身,不再看刘嬷嬷一眼。 “那…老夫人那边?”刘嬷嬷哆哆嗦嗦开口。 “暂时先这样吧,不可一次性将药全部断了,嬷嬷可逐日递减药性。”长宁无奈道,只能先这样拖着了。 只是刘嬷嬷…她还得重新派人看住福寿堂。 长宁思索着回了观澜苑。 谢七从屋里出来,结结巴巴道“:小姐,圣…圣旨来了。” “圣旨?” 谢七看了一眼长宁脸色,才道“:已经来了一会了,老太爷身边的裴福总管来请您去前院接旨。” 长宁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深秋的天气,连阳光都是如此柔和,她眯着眼“:走吧。” 谢七挠挠头“:不用换衣裳吗?”谢七听说接旨都需要换衣裳以示郑重,尤其小姐现在还有郡主爵位,更应换上朝服。 长宁摇首“:快走吧,接完旨就能回来了。” 徐福已经喝完第五盏茶了,肚子喝得溜尖,手上的拂尘转了个圈,看了眼裴老太爷与裴家三位爷,赔着笑“:裴老大人,这大小姐可是有事耽搁了?” 裴正清也蹙着眉,瞥了一眼徐福的神色,开口道“:宁姐儿未免有些不懂规矩,还请公公多多担待。” 裴子书细细观察了徐福的脸色,这太监服侍宁文帝多年,可谓最会看菜下叠,今日等了这么久也没见半分怒色,由此可以看出宁文帝对大房的态度。 “可不敢,可不敢。”徐福忙不迭摆手,垮着一张脸,这可是未来的世子妃,就算再不懂规矩也轮不到他来担待“:老大人这话可真是折煞咋家了!” 正说着,肚子胀气,可怜的徐总管生生打了个响嗝。 裴子业到底年轻,看徐福的模样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惹得父亲和两位兄长连连瞩目。 “还不给徐管家看茶?”裴正清也轻咳一声,冲裴福使了个眼神。 徐福坐在椅子上见长宁过来时,正在喝第六盏茶,忙不迭起身想要去扶,奈何水喝太多脚步虚浮,行动间都能听到肚子里的水声。 徐福欲哭无泪“:郡主,您总算来了,老奴等您好久了!” 天知道他只是单纯表达他实在不想再来裴家宣旨了,他当了这么多年的太监总管,还没见哪个去宣旨的小太监活活喝死的。 长宁看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茶杯和茶壶,再看了看徐福的肚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劳烦公公久等了。” 第九十二章 望江楼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裴氏有女,年十四,系出高门,可堪良配,特赐婚定安王世子。” 徐福收回圣旨,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可真是恭喜郡主了。” 长宁听罢,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看了徐福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臣女接旨。” 裴正清清咳一声“: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 徐福有些尴尬,笑意还挂在脸上。 “谢隐,你去一趟定安王府,去找傅殊,说我要见他。”长宁回到观澜苑,一口气上不了也下不去,索性发狠道。 她原以为这婚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的,可宁文帝又是怎么回事?不是非要铲除裴家吗?都当皇帝的人了,怎么立场这么不坚定。 “算了,我自己去。”长宁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她总觉得这事从一开始就透着不寻常。 宁文帝不像是那么没立场的人,怎么说赐婚就赐婚,要知道一旦她真的嫁给了傅殊,相当于亲手把自己的左膀右臂绑在了裴家身上,老皇帝看上去也没这么傻。 “小姐…”花枝结结巴巴“:您和世子的赐婚圣旨刚下来您就去定安王府,若是被别人知道了…” 长宁没好气瞪了花枝一眼“:谁说我就这样去,快,将妆台下面的包袱拿出来。” 花枝忙小跑过去,将包袱拿出来。 长宁换好衣裳,铜镜中出现一个风流倜傥,眉目如画的小公子,她满意地点点头。这里的衣裳都是她找三叔重新做的,穿在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花枝也迅速换好衣裳,她也是做惯了这些事的,因此动作麻利。 “你们今日就呆在观澜苑吧,我与花枝至多酉时便归。”她今日除了要去找傅殊,还想到处再转转,近日心里憋闷的慌,人多了反倒不美。 “是。”谢隐与谢暗对视一眼,两人视线同时落在花枝身上,眼中羡慕的意味溢于言表。 花枝把胸一挺,嘚瑟地斜睨着二人。 怎么样,小姐最疼的还是我。 谢隐冷哼一声转开头。 二人也不再爬墙了,大摇大摆地从正门出去。 她现在是皇后义女,上了玉碟的长宁郡主,裴府中真论起来,除了老夫人,还真没人位份在她之上的。 二人为避人耳目也没有坐马车,索性裴府离定安王府也不远。 花枝仰头看着王府大门,咂舌道“:小姐,这王府也太气派了。”说着,花枝伸手摸了摸府门口的石狮子。 长宁也有些吃惊,定安王府大门为五间三启门,高约一丈,房檐上雕刻着吉祥如意纹饰确实是气派显赫。 “喂,你们是什么人?” 门口探出了个脑袋,门童见两位公子哥儿打扮的人真神情诡谲地抚摸石狮子。 花枝尴尬地收回手,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她实在太给小姐丢脸了“:咳,这上面脏了。” 门童一脸狐疑,从门口走出来“: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是王府,快走开,快走开。” “我们是来找世子的。”花枝得了长宁的示意,开口也有底气了,未来世子妃来找世子可不正是应该的嘛。 门童上下打量了面前二人,这两人衣着也不俗,怎么如此不识礼数“:你们可曾事先下了帖子?我定安王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 长宁轻咳一声“:我们是裴家的人,来找世子劳烦小哥通报一下。” 裴府的人?门童眼一亮,脸上的不耐尽数消失“:哎,原来是裴府的公子,方才是小人无礼了,只是世子出京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出京了?去哪了?”长宁抓住门童的话头问道。 “奴才也不知,不如二位公子先进府?王爷快回来了。”门童上下打量了面前二人一番,不得不说世子眼光真好。 这两位小公子眉目灵动,清秀俊俏。这裴家的大小姐还能有差? “既然世子不在,我们就不叨扰了,改日再递门贴拜见王爷。”长宁得知傅殊不在,也不久留。 门童在身后却看得奇怪,这两人虽穿着不俗,可怎么看怎么奇怪,还自称是裴家的公子来找世子。 街上人来人往,人群都涌向同一个地方。 “小姐,咱们回去了吗?”看了一眼人群,讷讷道。 花枝这丫头最爱凑热闹,眼下看到人堆哪里抬得动脚。 “先去看看吧。”长宁无奈开口,自从回了上京,花枝也没有玩痛快过。 从前在昆仑的逍遥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是!” 两人顺着人潮,走进了望江楼,望江楼内人影憧憧。花枝垫着脚尖还是看不够台上,不由泄气道“:回去我定要多吃两碗饭。” “咱们去二楼吧。”二楼的雅间看台上效果最佳 这时,一脸上有疤的汉子走到长宁面前,抱拳行礼,神色恭敬“:我家公子请姑娘上二楼。” 花枝不察被人道破身份,下意识挡在长宁面前。 长宁看了汉子一眼,视线转回二楼那些开着的窗户,没有发现一个认识的人。 汉子身材魁梧,脸上虽然有疤,但看上去并不骇人。 “你家公子可是姓宗?”这汉子一举一动都带着从军多年的煞气。 马大笑得憨厚,挠了挠后脑勺“:公子果然没说错,姑娘当真聪慧。” 长宁不置可否“:请带路吧。” 望江楼一楼大堂坐满了人,堂中摆了个台子,台上放着两个被黑布包裹着的东西,从形状来看应该是笼子。 长宁听到耳旁有人议论: “这次全是好货,也不知道谁出得起价钱。” “你看见没有,今日上京叫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来了人,就连那皇子府据说也有人来。” 蓝衣汉子吃了一惊“:你说的当真?” 那瘦子偷摸把视线向上一抬“:我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蓝衣汉子闻言失望地看了一眼台上,若真是皇子府来了人,那此次拍卖多半没有他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什么事儿了。 “也不知道这次是什么好东西,连皇子府都来人了。”旁边一个白衣书生奇道。 他是第一次来上京,自然不知。 瘦子鄙夷地看了一眼书生,穿得这么寒酸,也不知是怎么进这望江楼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咱们殿下就好这一口,往日送来的昆仑女奴,十个有八个都进了皇子府的。” “有这等事?”书生也不在意瘦子眼中的鄙夷,好奇问道“:是哪位皇子?” 瘦子正要回答,蓝衣汉子微不可见地拉了拉他的袖口。 瘦子也转过神来,看着书生的目光多了一缕深思“:不可说,不可说。” 书生笑而不语。 第九十三章 昆仑奴 长宁径直上了二楼,将堂中的熙攘抛在身后 “将军。”长宁微笑点头。 宗朝渊今日还是白衣飘飘,浑然如玉,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说不出的淡然“:郡主也对昆仑奴感兴趣?” “昆仑奴?”长宁咀嚼着这个词,她知道昆仑奴,却不知道今日便是公开贩卖昆仑奴的日子。 宗朝渊失笑,抬手替长宁倒上了一杯君山银针,收回手之际顺道将茶盏往长宁处移了少许。 长宁身量不高,这望江楼的雅间不小,此刻伸手正好能够着茶盏。 “今日是半年一次的贩奴会,渊以为郡主也是为此才来的。” “我之前并不知道贩奴会,今日也是凑巧,宗将军也是来买奴隶的吗?” 宗朝渊不置可否地点头。 这雅间位置正好,就在看台对面上方。长宁将视线投向大堂的人群,有富甲一方的富商,还有官宦人家的下人。 昆仑奴虽然难得,可大宁官员若是在此处抛头露面影响也不好,因此多是派下人前来。 长宁奇怪为何宗朝渊竟然亲自来了。 从长宁的角度看下去,看台上有两个巨大的笼子,笼上盖着一层黑布。 望江楼的掌柜站在台上,朝四周团团捉了一揖“:诸位,今次共有男奴六人,女奴一人,请各位爷出价。” 看台下面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喊道“:老规矩,先让我们看看货。” 说话这人叫熊世杰,是上京数得上名号的土财主。 这些昆仑奴多是突厥以北的北地,相貌上与突厥人有些相似,男子有着同样健壮彪悍的体格,而女子则比大宁女子多了一番异域风情,历来深受上京各大贵族的追捧。 北地的土地因为终年被冰雪覆盖,土地长不出粮食,人们也跟着饿肚子,这时便有来自突厥或者大宁的商人用粮食将人买回来,再转手卖到本国。 因着昆仑奴难得,是以每位能拥有昆仑奴侍妾的大人都艳福不浅。 掌柜陪笑道“:嗨,立刻将布撤开,给各位爷验验货。” 守在笼子身前的小厮得令,四人各自站在笼子两遍,将黑布一起往下扯。 六名男奴身材高大,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他们虽然是被家里人卖过来的,但大多对买他们的大宁人心怀愤恨。此刻见黑布被拉下,六名男奴纷纷对着台下怒目。 大宁以北越冷,北地尤甚,因此这些昆仑奴大多肤色白皙,这些女奴尤其如此。 一名北地少女瑟缩在铁笼中,笼身以黑铁打造,坚硬无比,就是为了防止力大彪悍的昆仑奴逃走。 此刻少女身体紧紧贴着囚笼,白皙的肌肤死死挤在黑铁上,带给台下男子们强烈的视觉冲击。 适才喊话的熊世杰看得双眼呆滞。 掌柜站在台上,将众人的目光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现在,就请各位出价吧,首先拍卖的是昆仑男奴,可有哪位老爷愿意全部买下的?” 场下无人搭话,掌柜目光在人群中梭巡一圈,吩咐守在笼边的小厮将男奴一并带出来。 六个高壮的汉子在台上站成一排,虎背熊腰,站在台上如小山般高。 “将军买昆仑奴做什么?”她是真的挺好奇,宗朝渊常年在边关领军,应该也不需要昆仑奴吧。 这些男奴最适合用来看家护院,北地男子身来便比一般男子健壮,又因北地寒冷,有全民习武的习惯,自然比一般的护院更加得用。 宗朝渊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声音不变“:这些昆仑奴力能扛鼎,若是在战场上,必能以一敌百。” 长宁若有所思将视线移开。 台上掌柜正在喊话“:男奴每人底价一千两,请各位爷开价。” 一千两买个家奴实在是贵了,因此众人兴致缺缺。 宗朝渊对身旁的汉子耳语一声。 那汉子走出雅间,自二楼向下看去“:六名男奴,我家公子要了。” 掌柜也不禁咂舌,虽说昆仑昆仑男奴比寻常护院力气更大,可花一千两来买护院未免得不尝失。这护院的主人竟说全部都要了,果真大手笔。 掌柜陪着笑,朝雅间捉了一揖“:小得知道了,恭喜这位爷。” 场上坐着的一众富商纷纷侧目,花六千两买了六个奴隶,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上京人牙子手上签了死契的奴才也才二十两不到,真是人傻钱多。 长宁默默垂首,六千两买六个奴隶确实亏了,可若是放在战场上发挥更大的作用,倒也不亏。 台下的议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场上又重归寂静,因为接下来要拍卖的女奴才是场上绝大部分人此行的目标。 因着女奴皮肤白皙,为了避免磨伤手脚影响价钱,掌柜的并没有给她戴脚镣手铐,只用寻常的绸布将手缚住。 那名少女二八年华,轮廓深邃,面容姣好,眉宇之间隐隐流露出一股英气。 此刻场上绝大多数的目光都死死黏在少女身上。 掌柜的很满意这种情况,轻咳一声“:诸位爷都知道,北地人少,像这样的女奴只会一年比一年更难得,下一次再有这样的货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所以各位可要想清楚。”顿了一顿,掌柜接着道“:这名女奴,一万两起。” 场上有人倒吸了一口气,这女奴虽是绝色,可怎么说也只是下等奴隶,往年贩卖的昆仑女奴最多也不超过五千两的成交价。可这一次,底价就是一万两。 长宁扫了台上少女一眼,低下头喝起了茶,余光却看到少女脖子后面似是有一团痕迹,因着少女衣裳破烂,隐在暗处的另一半长宁看不清楚。 只隐隐凭着裸露出来的那一半猜测,仿佛像是图腾… 长宁眸光一闪,再看向少女的时候眼中多了几分慎重。 “我出两万两。”熊世杰腆着老脸,一双倒睛眼毫不掩饰地看向台上的少女。 这富商往上刨三代就是出了名的熊扒皮,压榨手下工人无所不用其极。 章启斜睨了熊扒皮一眼,冷哼道“:三万两。”三殿下早先得过一名昆仑女奴,据说宠爱非常,可那女奴得了急症,连宫里的御医都被私下了皇子府,还是没能把爱妾救回来。 今日知道望江楼来了新货忙不迭就叫他来等着了,今日一定要把人带回三皇子府。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可怜这女子了。” “将军竟然如此悲天悯人,何不将她买下好生安置?”长宁笑得玩味。 宗朝渊虽然口中惋惜,可眼里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怜悯。 “有些人生来立场便不同,说不定有一日还会兵戎相见。既然一开始就站在了对立的方向,那又何必养虎为患呢?” 熊世杰上下打量了章启一番,穿得倒像个人,可远比不上他富贵“:本大爷出五万。” 第九十四章 文茵 章启皱起眉头,他是奉了三殿下的旨意来的,若是无法把人带回去实在不好交代,这样想着底气更足了“:八万两!” 已经到八万了,场上众人都心道惋惜。他们没有那么丰厚的身家可以出八万银子买个女奴。 熊世杰一拍桌子,一张肥脸上的肉因激动颤抖着“:十万。”他今日非得尝尝这美人的滋味不可。 “放肆!”章启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伸手指着熊世杰“: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们三爷抢人?” 章启身边的护卫得了颜色,小跑到熊世杰身边,将令牌放在桌上。 熊世杰低头一看,不由大惊,他是皇商,时常同宫里打交道,哪能认不出这牌子是宫里的东西,这…这三爷?莫非是那位三爷?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恕罪。”额头上的冷汗滴落,熊世杰顾不得美人,若是得罪了那位三爷,别说美人,他连命都得丢了。 这样想着,熊世杰带着仆从灰溜溜离开了。 能让这熊扒皮吓成这样,看来此人身份非同小可。 章启将视线往场上扫了一圈,满意的收回视线,对掌柜皮笑肉不笑道“:既然如此,还请掌柜的交人吧。” 掌柜的对上章启的视线,弓着身子连连称是。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两名在雅间门口伺候的小厮小声道“:真是可惜这姑娘了,你知道拍下这位姑娘的是何人吗?” 他们家中贫困,因此小小年纪就出来做工,虽然也是大宁人,可他们眼中并无奴隶之分。 另一小厮身子稍稍往里挪了些许,低声问“:是谁?” “那可是宫里的人,之前就买过好几个女子了,可听说从没有活过半年的。” “哎,真是可怜了。” 长宁耳力极佳,自然听得清楚。 她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宗朝渊,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轻笑一声“:将军,我可能要给你惹麻烦了。” 宗朝渊眼中浮现稍许暖意,嘴角不自觉扬起“:无碍。” 得了准话,长宁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二十万。” 声音如珠落玉,挟着内力传遍望江楼。 掌柜的顿了顿,原本准备放人的手放了下来,循着声音看上去,见还是方才买下所有男奴的雅间,怎么方才那汉子的主子竟然是女子吗? 章启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掌柜的,还不把人给我!” 掌柜的为难地看了一眼楼上的雅间,自那道女声传出之后再没有动静了,就连门口伫立着的汉子也老神在在,对场下的情况状若未闻。 “这位爷,按规矩是价高者得。”掌柜的擦了擦汗,赔笑道。 章启来之前得了准信,切记不可得罪望江楼,因此憋着一口气狠狠瞪着楼上的雅间,口中喝道“:来人,去把人给我抓出来。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跟主子抢人。” 章启一声令下从望江楼外冲入十几名带刀护卫。 长宁抿嘴,有些歉意地朝宗朝渊看过去。 门外的汉子似刚才神游回来,拔剑怒视章启“:谁敢动手?” “哼,敢在大宁同我家主子抢人的,还没几个。” 花枝拦在雅间外面,见章启带人气势汹汹的冲上来,堂下的连忙退开,生怕伤及无辜,不慌不忙地掏出一个块腰牌。 章启条件反射接住。 将令牌往眼前一送,顿时傻了眼,正阳宫的腰牌怎么会在这里? 章启想问,可看花枝一脸不搭理的表情又咽了咽口水,若真是正阳宫的人,只怕不光是他,连主子亲自来了今日也讨不了好,他在三皇子府伺候这么多年,宫里的东西见过多了,这令牌是真是假他掂一掂就知道了。 “今日你对郡主不敬,改日皇后娘娘会亲自为郡主做主。” “郡…郡主?”章启当然知道给七公主治好病被皇后收为义女的裴大小姐,只是想不到自己这么倒霉,就这么撞到枪口上来了。 花枝斜睨一眼,也不答话,似笑非笑的样子竟与长宁有几分相似。 章启冷汗涔涔,这长宁郡主虽说只是义女,可好歹也是正经上了玉碟的郡主,身份地位与嫡公主一般无二,自己与她抢人是在落不了好。 再加上他也听说宁文帝赐婚定安王世子与长宁郡主的圣旨已经下到了裴家,自己若是在这档口得罪长宁,便是将正阳宫与定安王府一起得罪了。 保不齐还会连累到三殿下。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郡主恕罪。”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他避开就是。 “大人方才提到的三爷,可是三殿下?”长宁的声音从雅间传出来。 “郡主…” “按理本郡主并非真正的皇室血脉,但得蒙母后信任就有义务向母后据实以告,大人请回吧。” 章启苦着脸,越想越憋屈,自家主子那是正正经经的龙子凤孙,怎么到这儿就这么憋屈? 可想归想,他心中也知道今日就算主子在这儿,只怕也要给郡主一分薄面,毕竟头上站着皇后,那是殿下的嫡母,稍有不敬一定不孝的帽子压下来。 “小的这就离开,郡主恕罪,改日殿下必会亲自上门赔罪。” 掌柜的从柜子中起来,花枝已经将银票放在桌上了,下巴一扬“:二十万两银票,劳掌柜点清楚,若是没问题就将人给我。” 花枝一副不差钱的模样,事实上主子现在贼有钱了,连带着她说话也有底气多了。 掌柜的早在章启带人冲上二楼就吓得不行,他虽是这望江楼的掌柜,可只是个普通人,望江楼里的跑堂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可唯独掌柜的,是正正经经招来的酸秀才。 掌柜早在心中暗暗思衬楼上雅间主人的身份,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对花枝的不耐视而不见“:那是,请这位公子稍等。”说罢,转过头冲还在原地守着铁笼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快把人带出来,手脚麻利点!” 花枝这才想起她还穿着男装,不由尴尬地轻咳一声。 长宁没带马车,因此并没拒绝宗朝渊邀请共乘一车。 花枝将那少女带进马车,便自觉的退出去,与方才守着雅间的大高个坐在一起。 宗朝渊目光微闪,余光瞥见长宁的视线,垂下眼帘。 长宁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女,目光流连在她脖子后方的阴影“:你叫什么名字?”左右闲事她已经管了,自然不能就这样放手。 少女戒备的看着长宁,并不开口。 长宁嗤笑一声“:我若是要害你,大可置之不理就是,何必白白搭上二十万两银子,不管你身份为何,总归是比不上我的银子的。” 少女鼓着腮帮子,愤愤瞪着长宁。 大宁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竟然说她值不上二十万两银子。 这样想着,又看了一眼坐在长宁身旁的白衣男子,俊美温和。 她想了想,伸手将手指放进面前的茶盏,以手作笔。 文茵。 第九十五章 白龙骨 长宁眸子一闪“:可是文茵畅毂,驾我骐馵?” 面前的少女长相妖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异域风情,相貌与大宁人截然不同。 文茵点头,她的名字出自《秦风小戎》,昔年父亲孺慕大宁文化,连她的名字都是翻遍了大宁古籍才找到的。 长宁伸手搭上文茵的手,皱着眉“:别担心,我能治好你的嗓子。” 文茵收回手,投在长宁身上的视线复杂。 “郡主,这女子身份不简单。”宗朝渊盯着文茵的背影,兀自开口。 “耶律文茵,真是个好名字。”长宁低声笑道,她早先曾在书上看到狼是突厥的图腾,突厥贵族在出生之时便会在后背纹上狼身,不同等级所用的纹身材料不同。 突厥王的直系所用的墨金朱砂,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早现在望江楼距离太远,长宁只能看出是一只狼,但具体用的什么材料则看不清。因此在宗朝渊的提醒下,她用二十万两银子买下了这女子,没想到竟然是突厥王的直系。 本来只是可怜这少女,可没想到竟然是耶律家的人。 长宁眸光复杂。 “你是早就知道了吗?”长宁看向宗朝渊,边南将军与突厥也曾几次交锋,因此他能认出耶律文茵并非奇事,可问题就在他竟然不告诉她。 宗朝渊将视线拉回,停在茶几上的水杯中,平静无波的眼中也随水杯一起泛开涟漪“:她与突厥王不同,或许正因如此才会流落至此。” 长宁若有所思,她不关心突厥的内政,她关心的是传闻突厥皇室有圣物白龙骨,师兄的腿,就缺一味白龙骨,本来还想着碰上突厥皇室希望渺茫,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多谢将军提醒,只是今日之事希望将军能替我保守秘密。”明面上她只是买了一个昆仑女奴,可实际上这女奴竟然是突厥皇室中人,眼下突厥与大宁时有战事发生,突厥皇室的人在裴府足以让别人给裴家定一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可为了师兄,哪怕只是传闻,她也愿意冒险一试。 长宁既然无意多说,他也不会多问,宗朝渊点头应道“:郡主既已是师弟的未婚妻,师弟不在这段时间,郡主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去将军府找渊,渊还会在上京待一段时日。” 长宁心中一暖,衷心地说了声“:多谢。” 观澜苑 花枝站在院门,与谢七面面相觑。 谢七不由挠头,凑近花枝“:小姐认识那女奴?” 花枝瘪着嘴,她也奇怪,小姐明明是今日才买的女奴,怎么就有这么亲近,竟然把她和谢七都赶出来了。 文茵沐浴完毕,身上也换上了长宁的衣裳,此刻与长宁面对面坐在一起。 长宁指了指桌上的纸笔“:你可会写字?” 文茵点头,她不同大宁女子,在她看来大宁女子多是矫揉造作,一句话拐好几个弯。 于是文茵提笔在纸上写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女子虽然一直笑着,可眼中并没有多少暖意,她也不至于天真地认为对方花了二十万两银子救她只是看她可怜。 长宁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真是个聪慧的姑娘“:耶律公主,听闻突厥皇室中有白龙骨,此话可对?” 耶律文茵提笔的手顿了顿,墨汁滴落在了洁白无瑕的宣纸上,晕开一片。 “公主放心,我没有恶意,我的目的只是白龙骨而已。” 耶律文茵双眸圆睁,好狡猾的大宁女子,竟然是在诈她。 长宁看文茵气鼓鼓的样子,眉眼微动,放软了声音,像是在诱哄纯洁的小兽“:不如公主拿白龙骨与我交换,我替公主治好嗓子,公主意下如何?” 耶律文茵双眸一亮,将弄脏的宣纸撤下,重新写下:你当真能医好我的嗓子? “那是自然。”长宁含笑点头。 耶律文茵目露纠结,时不时瞄一眼长宁,最后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你说的白龙骨是什么? 长宁愣住,文茵不知白龙骨,难道是传闻有误?想了想,换了种称呼“:文茵可听过那迦骨?” 耶律文茵眸光复杂,多看了长宁一眼:我知道那伽骨。 “可能给我?” 耶律文茵愧疚地垂下小脸:有是有,只是我现在做不到。 凡是草原部落,大多信仰狼群。突厥也是如此,突厥以狼做图腾,狼群的首领为突厥王守护神,身份尊贵。 白龙骨也叫那迦骨,并非是指真正的龙骨,而是指突厥王的守护神—狼王的骨头。 长宁蹙眉,她也知道现在让文茵拿出来实在强人所难,毕竟狼王身份与突厥王一般无二,要在这种情况下取走狼王的骨头,势必会多费一番功夫的。 长宁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口“:多谢文茵,这药你拿去用吧,不出七日便能说话了。” 方才已经给耶律文茵把过脉了,嗓子无法说话是因为服用了刺激性的药物,只要将喉咙的毒化去就好。 长宁走出院子“:谢七,这些天辛苦你多去福寿堂守着了。” 刘嬷嬷心软,她不放心。 “是,主子。” “尤其注意刘嬷嬷是否暗中与二房的人有来往。” 长宁声音平静无波,她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凑巧,可刘嬷嬷跟在祖母身边这么多年应该不至于会倒戈。 虽是这么想着,可眼下祖母已经到了关键时候,上一次已经功亏一篑了,这一次若是再反复,祖母的身子必定扛不住的。 “奴婢明白了。”谢七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她半分都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在她这里出了什么纰漏愧对小姐。 长宁也看到谢七一副严正以待的样子,笑道“:你也不必紧张,许是我多心了,稍后我亲自去一趟福寿堂。” “那奴婢可能随小姐一同去?”谢七看了一眼长宁,开口问道。 长宁摇头,她只是去看看祖母的情况如何。 这些天陈氏称病许久,终于真的病倒了。老夫人也下定决心开始戒掉五食散了,虽然观澜苑每日都有汤药送去福寿堂,可五食散药性霸道,长宁屡次求见,老夫人始终没有应允,长宁心里就更是没底了。 秦氏和刘氏也不是那爱热闹的性子,裴家后院便慢慢沉寂下来了。 长宁站在院子里,目光挟着凛冽的寒意越过假山看向远方。 谢七抬眸,顺着小姐的目光看过去…… 清风苑半掩在远处。 一阵秋风起,卷起刚刚落下的枯叶,在长宁脚边打起了转儿。 “陈氏已经活得够久了…” 少女清浅的叹息化开在风中。 第九十六章 和亲 次日长宁果真得到平秋苑的消息称陈氏病重。 长宁嗤笑“:她又在闹哪出?”其实不怪她有此问,实在是自从平秋苑被封以后,三不五时就会闹点动静出来,一会上吊,一会撒泼,陈氏为了出来真是无遗余力。 眼下虽然真的病了,可却没多少人信,连裴青山与裴青衣也不怎么上门了。 花枝也不太相信“:这次好像是真的,云秋说陈氏一直高热不退,连东西都吃不下了。” “大夫可看了?”她当然知道这次是真的,长宁眯着眼,报应也该来了。 “看了,大夫说就是寻常的风寒,只是也不知道这风寒怎么就是好不了。” 长宁闻言,低头思索起来。 虽然裴子书已经将平秋苑封了起来,可月例并没断过陈氏的,就连卿大夫也时不时上门诊脉。 若不是她提前在平秋苑安插了人手,只怕也是不信的。 这病来的蹊跷。 真算起来,只有一个芙蓉苑了,长宁想着低声笑道“:不用管她,也是她该还的。” 花枝正要下去,又想到一件事,看了一眼长宁“:小姐,听说二小姐这些天日日陪着老夫人,还时常住在佛堂中为老夫人祈福。” 好不要脸,明明对老夫人下药的事二小姐也知情。现在还拿这事做筏子,想讨老夫人欢心。 长宁将书放下,睨了花枝一眼“:她爱做就让她做,我们还能将她绑了不许去福寿堂?” “小姐,您是没看到二小姐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奴婢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花枝说着,作势抖抖肩,仿佛身上真有鸡皮疙瘩哦。 她送药去福寿堂的时候亲眼见到二小姐在给老夫人捏脚,虽然从前也时常服侍老夫人,可也没这么谄媚的。 长宁看得好笑,花枝性子爱恨分明,虽然藏不住事,但活得很自在。 哪里像她,还未及笄就已经沉默寡言。 花枝看长宁兴致缺缺,连手上的书也没怎么翻,不由想起了小姐的婚事,这赐婚的圣旨刚下来世子就不见了,难怪小姐会不开心了。 这样想着,花枝也笑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担忧的看了一眼长宁,默默退下。 长宁倒没有花枝想的那么悲观了,她活了两遭,还有什么看不透的呢。婚事而已,她已经想通了,无论嫁给谁都没关系,只要能弥补前世的遗憾就好。 傅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定安王府前世在裴家遭难的时候还曾出过一份力。 谢七快步走进院子,脚步停在门外,伸手敲了敲门“:小姐,七公主来了。” 阿瑶?怎么这时候来裴府。 “快请公主进来。”长宁将书放下,难得悠闲的时光。 沈乐瑶今日一袭蓝色罗裙,像只蝴蝶般飞了进来“:长宁姐姐,出事了。” “阿瑶,坐下说吧。”长宁将茶推到沈乐瑶面前。 是长宁自己配的花茶,往日沈乐瑶最爱这口味,向长宁讨了许多,可今日却是看也不看。 “表姐的婚事,定下来了。”沈乐瑶看了一眼长宁的神色,小脸垮了下来。 “婚事?”长宁秀眉挑起,她一直都知道师姐来大宁并非只是来拜见宁文帝的,只是师姐从没主动提及,她也没有开口问过。 沈乐瑶见长宁并不知晓,眉眼生动起来“:我…我也是之前听傅殊哥哥提过的,说夜国皇帝病重,朝政全都被皇叔把控了,表姐这次是被送来和亲的。” “皇叔?” 沈乐瑶点头,小脸肃穆“:是当今夜国皇帝的弟弟,据说那皇叔因为顾及表姐与父皇的关系,特意以夜国皇帝的安危相要挟逼迫表姐来大宁和亲,替他争取大宁的支持。” 她是公主,虽然一直被皇后娇养在身边,却对朝政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所以夜国皇叔的一番动作,她大致也能推断出来。 能有这样的举动,想来这皇叔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长宁想起当日师姐满身是伤落进观澜苑那次,莫非也是拜那位皇叔所赐? “同谁和亲?” “听说夜国使臣属意五哥,可父皇并未表态。”沈乐瑶撇撇嘴,五哥虽然温润如玉,可她真的一点不喜欢这个哥哥,脸上面具戴那么厚,光是想想心里就膈应的慌。 听说五哥府上光是姬妾都养了十几名,实在让人提不起好感来。 相较而言三哥虽然脾气暴躁,倒是比五哥好太多了。 长宁扬眉,原来如此。 只怕五皇子早已得知这事,是以她的二妹才会被聘为侧妃。 只怕她的二妹此刻还做着正妃梦。 沈乐瑶也想通其中关窍,不由替裴青衣鞠了一把同情泪。 “那师姐怎么说?”按理说师姐应该早知道夜国使臣会向宁文帝开口和亲,怎么到现在还没反应。 说到这里,沈乐瑶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扑上长宁的胳膊“:长宁姐姐,表姐和谢大公子私奔了!” 长宁似乎听到头顶乌鸦飞过的声音,抽了抽被阿瑶死死抱住的胳膊,好笑道“:怎么可能,师兄最是守礼的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要说私奔嘛,师姐做得出来她不奇怪。但是师兄是决计不会的,真要私奔在昆仑就能走得一了百了,何苦再回上京? “真的!”沈乐瑶抱着长宁的手紧了紧,眼里蕴起一层水雾“:我亲耳听表姐找母后拿了腰牌出宫。” 长宁笑容得体“:只是出宫而已,师姐的性子最闲不住,或许是去玩了吧。” “不是!表姐背了好大一个包袱走的。”沈乐瑶偷觊长宁一眼,又埋下头“:表姐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看过不少才子佳人的话本子,里面私奔的也时有发生,她是公主,自小闺容礼仪都是一等一的出挑,是上京贵女的典范,这还是她第一次真实见到私奔。 阿瑶说得信誓旦旦,可长宁还是不相信“:这事你可有告诉别的人?” 沈乐瑶闻言涨红了脸,将头扭到一边“:长宁姐姐你太小看我了,这种事我怎么会让别人知道。” 长宁拍拍阿瑶的手“:阿瑶最乖了。”顿了顿,想着还是确认一下安安阿瑶的心“:谢暗,你去一趟谢府,看师兄在不在。” “是!”窗外传来谢暗的回答。 沈乐瑶好奇地向外看去,观澜苑里有一片小池塘,长宁的闺房正挨着小池塘,窗户一打开就能看到。 好奇地看了两眼,还是没发现人。 第九十七章 二房两兄妹 两人正说着话,谢七走过来无奈道“:小姐,二小姐来了。” 原本还伏在长宁身上的沈乐瑶闻言,皱起小巧的鼻子,不满道“:她来干什么。” “让她进来不就知道了?”长宁看了看日头,这才申时不到,裴青衣难道还想再去一次家庙吗。 谢七退下后,沈乐瑶不情不愿地直起身子。 片刻之后裴青衣匆匆而来,衣裳装扮与往日截然不同,长宁和沈乐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敢置信。 今日裴青衣一身素色罗裙,发间只挽了一支玉簪,看上去倒是比往日憔悴不少。 “二妹妹,有何事?”长宁不爱同她寒暄,左右两人早已撕破脸面,也不必再装哪些姐姐妹妹的,没的让人恶心。 裴青衣自从进了院子就一直垂着眸子,此刻见沈乐瑶也在并不刻意讨好,只行过一礼就对长宁道“:大姐姐,从前是我不是,妹妹绣了条绣帕,你我二人一人一条,请大姐姐收下。” 挽秋双手捧着绣帕走上来,花枝屏住呼吸拦住挽秋“:这是什么东西,竟就这么大剌剌来了大小姐面前。” 她是被上次的灵猫香吓破了胆,就算明知小姐医术过人还是不放心,那么阴损的东西,是碰都不能碰的。 裴青衣闻言俏脸微微发白,低声道“:大姐姐,从前的事是我糊涂了,以后…不会了。” 长宁无语,仿佛她再不收裴青衣立马就会哭出来。 眼风扫过谢七,谢七上前结果挽秋手上的绣帕,随后不动声色地冲长宁摇摇头。 “二妹妹不必如此,过去的事都已经发生了,不用太过自责。”长宁笑得眉目温软,盯着裴青衣的杏眸水光潋滟。 二妹妹不必如此,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拿命来还就够了。 裴青衣水眸晕开霞光,盯着长宁喃喃道“:大姐姐…” 长宁也扶住裴青衣“:妹妹。” 沈乐瑶看得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抬头无语看天。 “让公主殿下见笑了,臣女失态了。”裴青衣握住长宁的手,笑中带泪道。 “行了行了,本宫知道了,既然长宁姐姐原谅你了,还不快走。”沈乐瑶像是看到什么嫌恶的东西,挥挥手不耐道。 裴青衣倒也识趣,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不用呆着讨人嫌了。 “那妹妹就先退下了。” 裴青衣行了一礼,朝长宁笑了笑就转头离开。 “小姐,大小姐竟然纵容七公主给您吃瓜落,也太过分了吧。”挽秋转过头看了一眼,方才还冷着脸的七公主正伏在大小姐耳侧,两人好像说到什么好玩的事,笑作一团。 裴青衣轻笑一声“:从前我做了太多错事了,大姐姐已经对我很厚道了。快些回去吧,金刚经还没抄完呢。” 挽秋无奈的叹气,低声嘟囔“:还不是怪您,昨晚熬夜绣手帕,到了人家根本不稀罕呢。” 她虽然才跟着裴青衣不久,可也看出来了,自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和了,谁都可以踩上两脚。 裴青衣好脾气的笑笑,也不开口。 长宁若是知道这小丫头的想法铁定会告诉她:上一个这样看裴青衣的丫头,坟头草都快比她高了。 “长宁姐姐,你这个二妹可真厉害。”沈乐瑶努努嘴,注视着裴青衣离开的方向“:她与柳妃可真像。” 宫里的柳妃娘娘长宁听过,那是宁文帝的宠妃,宠冠后宫二十余载,岁月似乎待她格外优渥,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上次宫宴她见过柳妃一面,并非是艳色逼人的美艳,柳妃的美就像润物无声的小雨,不经意之间便能夺人心魄,看上去也是温婉柔弱的主,这样想来倒确实与她二妹挺像。 “你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娘娘会担心的,我让谢七送你回去。”长宁无奈地看着沈乐瑶。 沈乐瑶也不敢多耽搁,她是瞒着母后出来的,若是被发现了,下次还想出宫就麻烦了“:多谢姐姐好意,阿瑶身边有暗卫的。” 沈乐瑶说着话,视线扫过树上。 谢隐正在树上与那两个七公主的暗卫大眼瞪小眼。 长宁将视线挪回来,点头嘱咐“:路上小心,快些回去吧。师姐的事你别担心,我已经让谢暗去谢府了。” 得了长宁再三保证,沈乐瑶终于放心启程了,长宁将沈乐瑶送出门,转身却被来人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大哥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是找我有事?” 长宁心中暗暗心惊,方才放松戒备之下竟然被裴青山钻了空子。若裴青山刚才向她出手,她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并不大。 裴青山后退一步,虽是入秋的天气,他依然随身带着那把青竹扇,此刻手腕一抖,青竹扇应声展开。 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看来大妹妹胆子并不大,是为兄唐突了。” 长宁好整以暇的看着裴青山“:大哥是专门来看我胆子有多大的?” “非也,为兄听说大妹妹买了一个昆仑女奴。”裴青山意有所指“:大妹妹可要小心了,眼下大宁与突厥正在开战,若这女奴是突厥细作,只怕此事就难善了了。” “大宁与突厥正在打仗?”长宁脸上晦暗不明,关于傅殊的去向,她想她终于有眉目了。 “大妹妹竟然不知吗?领兵的人正是妹妹的未婚夫——定安王世子。” 长宁好笑道“:我不知道难道很奇怪吗?行军打仗那是朝政大事,妹妹一介女流,虽得皇后厚爱,但也不能管到朝政上,倒是大哥,大哥目前还未入仕竟就关心起军国大事起来,一片爱国之心实在令妹妹我佩服。”顿了顿,接着开口。 “大哥这番一心为国的心思,赶明儿也要让世子知晓才是。” 被长宁抢白,裴青山依旧神色不变,反倒诚恳地朝长宁作了一揖“:多谢大妹妹劝导,愚兄受教了。” 长宁无趣地撇了撇嘴“:既然无事了,那妹妹就告退了。” 今日这是怎么了,裴青山裴青衣两兄妹竟然轮番到她眼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眼见长宁身影即将消失在眼前,裴青山似是将将想起什么。 “大妹妹。” 长宁停住脚步,含笑转头“:大哥可还有事?” 裴青山轻笑一声,站在原地,与长宁遥遥相对,轻启薄唇。 “入秋了,天气渐凉,大妹妹可要保重身体。” 尾音绵长,在风中化开。 长宁目光一暗,眉梢高高挑起“:多谢大哥提醒。” 第九十八章 文茵提示 花枝偷觊了长宁一眼,见小姐面无表情,朱唇轻抿,与谢七对视了一眼。 小姐生气了。 谢七跪在长宁面前,长宁只得停下脚步:“怎么了?” “奴婢无能,方才大公子速度太快了,奴婢来不及反应。”谢七愧疚的垂下头,她是暗卫,自小接受暗卫的训练长大。 她知道方才那种情况若是大公子对小姐动了手,小姐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并不大。 没能保护到小姐,是她失职。 长宁叹了一口气,她并非圣母,只是谢七她们一心向着她,就算有失误她也不忍心太严厉。 “起来吧。”别说是谢七,就是她自己都不一定能比裴青山速度快。 方才那一刻,她很明显感受到了裴青山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方才是真的想要杀她。 长宁后背浸上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前世到死都不知道,她这个大哥,竟然还有一身武艺。 不对,裴青山为何突然对她起了杀心? 长宁想着,秀眉微蹙。 看样子自己遗漏的细节还有很多。 现在还好,不管他为何突然在长宁面前显露武功,以后她就能多加防备,不用等到某一日裴青山突然发难时的猝不及防。 “谢七,你去一趟宋府帮我传个信。”她总感觉傅殊这次出征非同小可,宋烨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 宋烨自从官拜太傅之后就从从前的小院子搬到了与裴家在一条街上的五进大宅子,连带着长宁将宋芸也放了回去,平日未免找人耳目,她并没找过宋烨。 “是。”谢七不多问,行礼之后就离开了。 长宁回院子的时候,耶律文茵正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石桌上的清胚茶盏。 耶律文茵见长宁抬步向院中走来,双眸一亮:“多谢你,裴小姐。” 声音虽然低哑,但好歹能开口了 “无事,你的嗓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问题。”长宁笑道,她原以为要七日方才能好的嗓子竟然不到四日就好了。 耶律文茵看了一眼长宁,复坐下:“我是来同小姐告辞的。” 长宁深深的看着耶律文茵,眼下大宁与突厥已经开战,她确实不适合再留在这里了。 “裴小姐请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等我回去会派人将白龙骨送来。”耶律文茵干巴巴说道,她也知道长宁救她是为了白龙骨,东西尚未拿到她刚好就提出离开实在是不妥,长宁凭什么相信她呢? 可她也没办法,右将军已经派人找到她了,突厥生乱,可汗被奸人蒙蔽,她虽只是公主,却也有替突厥皇室拨乱反正的义务。 这样想着,耶律文茵从衣裳里取出一条项链递给长宁。 这项链造型古怪,黑色的绳子上坠着一颗狼牙:“这是靼鹰的牙齿,我将它留给裴小姐,裴小姐拿到白龙骨就可以还给我了。” 突厥贵族有饲养守护神的习惯,守护神都为草原狼,靼鹰就是她的守护神,将守护神的牙齿佩戴在身上能保佑一生平安。 长宁轻笑一声,并没接过项链:“公主,我并非不信你,只是眼下突厥内部似乎并不安稳,您此刻回去没关系吗?” 这是长宁猜的,如果突厥没出事的话,傅殊也不会急匆匆就被派去突厥,行踪还保密,至于裴青山是什么知道的,多半是与五皇子有关。 堂堂突厥公主竟被当成昆仑奴四处贩卖,只怕突厥内部也不安全了。 “裴小姐不必担心,我自然有法子回去,在府上打扰这么多天,文茵很感谢小姐的照顾,希望来日我们能成为朋友。”耶律文茵眼里满是真诚,虽然长宁救她的初衷只是为了白龙骨,可有恩就是有恩,他们草原儿女向来恩怨分明。 有朝一日若是长宁有需要她帮忙的地方,在不违背突厥利益的前提下她一定赴汤蹈火。 果然如此! 方才裴青山告诉她傅殊出征突厥,她就已经猜到了,突厥皇室内部的情况怕也很复杂,这次秘密出征想来就是与此有关。 长宁自然听懂了耶律文茵的话:“多谢公主。” 耶律文茵也不再耽搁,她在裴府只有几日,并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眼下与长宁告了别她就可以立刻出城了,右将军就在城外等她。 长宁盯着耶律文茵的背影若有所思,却并未开口。 耶律文茵停在院门,微微侧着身子,背对着坐在院中的长宁,轻叹一声:“郡主可多多留意朝堂。”说罢,再不肯多说一句,径直离开。 长宁直到耶律文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才站起身子,面无表情开口:“宋烨怎么说?” 谢七方才将将回来,但耶律文茵在场因此并未现身打扰,此刻听到长宁问话。 谢七从院转角走出来:“小姐,宋大人今日休沐,说在宋府等您。” “好,我现在就去,谢七你留下,等谢暗的消息。” 长宁熟知师兄的性格,最是守礼的人。私奔那种事,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出来的。 可师姐就不好说了,师姐性子跳脱,行事荤素不忌。若是真将师兄拐跑了,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想着,长宁脸色古怪,若是两人真跑了,她是帮着隐瞒呢,还是隐瞒呢? 长宁整了整罗裙,慢条斯理道:“若是有情况,便去宋府找我。” “是。” 谢七瘪着嘴,只能目送着花枝陪着小姐出去,叹了口气。 宋府书房 宋烨坐在太师椅上,桌上堆满了奏折——这些全是宁文帝之前交给他的,是他官拜太傅之后接手的第一件差事,旱灾之后的南地几个州府的一些奏折。 其中以雍州为首,当日他虽然斩了马通明,可后续的许多官员在这次雍州之乱中也不干净。宁文帝命他将这些官员统统评判一遍,若是犯了大错的绝不姑息。 一连数日他都闭门不出,甚至连大朝会都很少参与,只依稀听到皇帝为定安王世子与长宁郡主赐婚的事情。 “老爷,有位姑娘来找您。”秦文在书房外敲着门禀报道。 宋烨放下笔,眉心微微舒展,顺手将奏折归拢到一起:“我这就去。” 秦文有些不敢相信,要知道大人已经连续在书房里呆了十几天了,每日吃喝都在书房,累极了也是直接趴在书桌上。 怎么今日竟然愿意出门了。 第九十九章 宋芸的心思 宋芸低着头,脚尖摩挲着地面,低声开口:“大哥,裴小姐来了是不是?” “嗯,小芸也想过去吗?”宋烨在妹妹面前向来温和。 宋芸看了一眼大哥的表情,沉默片刻道:“听闻小姐定亲了,大哥可有备礼?” 她曾在观澜苑中伺候过几日,自然知道长宁的为人,她与哥哥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哥哥的心思,虽然以长宁的出生也勉强配得上哥哥。 可她已经定亲了,就不该再来找哥哥,扰乱哥哥心神,她的话对哥哥来说虽然残忍,但也是为了哥哥好。 宋烨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沉思,他认真看着妹妹:“小芸,小姐对我们的恩德你可还记得?” 这个宋芸自然不会忘记,那是她第一次去给人做奴婢。可大哥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再也不用仰视长宁了,为什么他们兄妹还要向从前一样对长宁言听计从呢? 更何况大哥有今日来之不易,那定安王世子据说深得宁文帝宠信,若是与长宁过从甚密惹怒定安王世子可没有好果子吃:“大哥…” “好了,你回房吧,今日就别出门了。”宋烨拍了拍宋芸的肩膀,曾经只到他腰部的小女孩也长大了。 他知道妹妹是为他好,只是长宁于他的知遇之恩,他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记。 宋芸看着哥哥行色匆匆的背影,目光中闪过一缕不平。 恩德?什么恩德?让她当奴婢的恩德吗? 在她看来,大哥能有今日凭的全是自己的能耐,他们宋家不欠她。 “小姐,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宋烨站在大堂,有些赫然。 “无事,宋大人公务繁忙,是我叨扰了。” “小姐何须如此气?”宋烨言笑晏晏,命人上了一壶君山银针。 长宁见此也不好再寒暄,干脆直奔主题:“大人可知大宁与突厥又起了战事?” 提到朝政,宋烨正了正神色,思衬片刻缓缓开口:“可是不妥?” 长宁笑而不语,继续问道:“大人可知此次领军的,是哪位将军?” 具体是谁领兵的,他不知道,这次战事处处透着古怪,朝堂之上并未商议过战事。现在细细想来,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战事就兴起了,宁文帝也只是在大朝会上提了一句:突厥狼子野心。 “这倒是没听说。”宋烨仔细想了想,再联想到长宁特意询问,不确定道:“是傅世子?” “原来连大人也不知道。”长宁将事情捋了一遍。 先是秋猎时傅殊求亲,然后皇帝赐婚但傅殊却离京了,接着从裴青山处得知傅殊正在领兵对抗突厥,耶律文茵也让她多注意朝堂。 这一桩桩一件件连起来,像是一条看不见的大网,悄无声息就绕到了她身后。 长宁眉心微动,难道… “莫非是朝中有人与突厥暗通,陛下察觉了,所以派世子去平叛?”宋烨说完暗暗心惊,如果这是真的,那到底是何人与突厥有染,竟连宁文帝都不敢声张。 长宁赞赏地看着宋烨,她的思考尚且还有迹可循。可宋烨,并不知道耶律文茵的提醒,光是凭借对朝政异常敏锐的嗅觉竟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那大人以为,会是何人?” 宋烨顺着思路继续思衬,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当今陛下子嗣丰茂,除却早夭的二、四皇子,其余皇子都已成人。难道,是哪位皇子?” 长宁也赞同,只是似乎还是有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来。 细算下来这事与她无关,就算大宁换了姓也碍不到她,更何况只是沈氏皇子夺嫡的伎俩。 “贫僧只是希望施主来日能多为天下苍生计。” 妙德飘渺的声音在长宁脑中响起,嘴角抽了抽,莫非那老和尚早就算到有这一劫? 算了,她不是什么好人,甚至她更希望沈氏江山覆灭,因为前世正是宁文帝亲自下令处斩裴家。 她不管什么受不受奸人蒙蔽,她只在乎结果。结果就是裴家人的血流在菜市口,就连城外护城河里的水都染上了血色。 “小姐?”宋烨抬起头,见眼前的少女似在思考什么,黛眉微蹙,忍住心头想要上前替她抚平眉头的冲动。 长宁回过神来,歉意地笑笑:“大人见笑了。” “小姐与定安王世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吗?”宋烨心中怅然若失,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长宁不疑其他,笑道:“婚期还未定。”只是一道赐婚旨意而已,想来宁文帝也是不希望自己这朵狗尾巴草亵渎他的侄子的。 只要还未成亲,她总能想到法子取消婚事的。 宋烨仔细看了一眼长宁,发现她眼中并无明显的喜悦,心中松了松:“那突厥的事?” “如果我们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朝中与突厥勾结的那人身份必定不低。” 长宁慢悠悠喝了口茶,轻声道。 “大人万事小心,与突厥人勾结的人是谁现在尚未可知。”长宁是不想管了,左右沈家的江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可是宋烨… 他应该是个血性男儿吧,前世的宋烨除了替裴家平凡之外也在不遗余力造福百姓,向来他是不会置身事外的。 宋烨眼中浮起笑意,点头应道:“多谢小姐关心,我会小心的。” 他不会冒失的,眼下朝中三、五两位皇子各自为政,具体是谁他也说不上来,只能暗暗先观察着。 看时辰差不多了,长宁起身告辞:“今日天色已晚,不便继续叨扰大人,我就先告辞了。” “我送小姐出去。”宋烨急急起身,虽然很想留长宁一起用晚膳,但他骨子里还是个迂腐的读书人,这样冒昧的邀请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长宁眯了眼睛,明明已经是当朝太傅了,宋烨却还是如当日初见时的纯净少年一样:“不用了,大人不必同我气,再说宋府门外人来人往,大人若是送我出去就太招眼了。” 听了长宁的话,他也不好再勉强,只得开口唤道:“秦文,送小姐出去。” 秦文从门外走进来:“是,小姐请。” 长宁抬步走出门,柱子后面一道身影猛地缩回去,留下一片碧色的衣角。 “小姐…”谢七上前一步,警惕的看向柱子。 长宁眼风扫过墙角,对谢七不动声色地摇头,这不是裴府,她也管不了宋府的事。 谢七收回视线,亦步亦趋地离开。 第一百章 二夫人没了 春去秋来,时间飞逝。 昆仑山后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黑衣青年与白衣青年坐在纷纷扬扬的桃花树下,石桌上放了一个镂空小巧香炉。 长宁能感觉到身子漂浮在半空,对桌上的香炉,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归属感。 “…只希望她能活过来。”飘渺的声音从纷纷扬扬的桃花后传过来,砸进长宁耳中。 黑衣青年伸手抚摸着香炉,镌刻般的眉眼满是柔情,长宁看得眉心一跳。 难道她又做梦了? 可是这人不是早已遇刺身亡的定安王世子傅殊吗? 宗朝渊轻叹一声,目光落在香炉上“:你好不容易诈死脱身,还是让我来吧。” 傅殊握着香炉的手紧了紧,拒绝道“:师兄,你别与我争。小时候我就没争过你。” 宗朝渊定定的看着师弟,他虽是年长一些,可打小就知道师弟是个有主意的,从小到大,但凡是师弟决定了的事即使是师父也改不了他的决定。 “好,不与你争。”宗朝渊难得卸去一脸的温和,眉目凛凛。 周身起了雾气,桃花树下坐着的的人渐渐隐在雾后。长宁如踩在云端之上,全身暖洋洋的,四肢也灌满了暖意。 好想就这样睡下去… 长宁再次从梦中醒来时已经十分淡定了,算起来这是第三次梦了。 很奇怪,她醒来以后还能想起梦中的情景,身临其境的触感。 长宁伸出右手,食指指腹还残留着桃花的香味,落在食指的桃花,触感冰凉细腻。 傅殊他…竟然是诈死。 原来前世他竟然骗过了天下人,最终也是他替自己喂养的魂魄。 他们说的小时候,是什么时候? 长宁倚在榻边,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过腰下的软枕。 睡意重新漫上,长宁看了一眼窗外——窗外一片黑色,今日的夜格外漫长。 长宁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院外有人熙攘。 “小姐,小姐。” 花枝见长宁睁开眼,连忙扑上来“:小姐…出事了,二夫人没了。” “知道了,替我换衣裳吧。”长宁的声音冷静清晰,似乎并不意外。 早在谢七从平秋苑带回消息,她就知道陈氏非死不可了。 赵姨娘不可能轻易放过她。 原本只是病着,慢慢熬着也能熬个一年半载。可拴在平秋苑主卧的那些狗儿害得陈氏也不安眠,病情加剧之下直接就撒手而去了。 花枝见小姐镇定的模样,一颗慌乱的心也不由得静下来了。她平日虽然厌恶陈氏,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着实吓人。 长宁身为亲侄女,自然要去守灵。 换好丧服走出观澜苑,眼下天色将亮未亮,正是一日里最寒冷的时候。一路入眼都是白色,丫鬟们换上素色衣裙。 陈氏虽然给祖母下了五食散,可外人是不知的,只知道裴家二夫人病逝,消息传出还没一个时辰,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人家上门吊唁了。 长宁来到大堂,见这里已经像模像样地摆好了灵堂,秦氏已经到了,这会正在安慰裴青衣。 裴青衣身穿孝服,当真应了那句女要俏,一身孝的老话。素色的孝服穿在裴青衣身上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来,连带着一双水眸也波光粼粼。 秦氏见长宁来了,招了招手。 长宁跪在裴青衣身侧“:二妹妹节哀顺变。”陈氏是她二婶,裴家还没分家,按理她也该替陈氏守孝的。 裴青衣眼中飞快闪过什么,拢在袖中的柔荑微微颤抖“:多谢大姐姐。” 明明长宁跪得极为合适,可落在裴青衣眼中却是哪哪都不对,她根本不愿意替娘守灵。 裴青山正在烧纸,他垂着头,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知。 母亲并非病死,而是中了毒。 到底是谁下的毒,他还不知道。但他知道平秋苑多了许多狗儿,他原以为长宁就算再恨,也不至于要了母亲的命! 他原以为只要让母亲静养个一年半载,待到长宁的气消了,就能让母亲出来。 万万没想到,他的大妹妹竟然如此狠毒,一出手就要了母亲的命。 裴青山将手中最后一张纸丢入火盆,火信子卷起已经燃为灰烬的纸钱。 “大妹妹,请随为兄出来。”裴青山面无表情道。 裴青衣与秦氏同时心中一紧,各自看向裴青山与长宁。 长宁不置可否地摊手“:是。” “宁儿…”秦氏站起身,直视裴青山:“青山有何事?” 裴青山怪笑一声,摆手:“大伯母不必担心,侄儿只是有事要问问大妹妹。” 长宁点头:“那就走吧。” 随后给了秦氏一个安慰的眼色,示意谢七与花枝留在灵堂方便随时陪着秦氏。裴青山不是她,如果真要对她出手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叫出去,裴青山此人惯会装模作样,会让他名声有碍的事半分也不愿染指的。 就算他真要如何,她也不是软柿子随便捏。 若是对她出手就要付出代价! 秦氏不明白青山为何会找宁儿,虽然担心,但也无济于事。 裴青山与长宁一前一后走进小亭,小亭在裴府后花园的假山上面,地势较高,且底下的人轻易是瞧不见小亭的动静。 长宁一看这地方就知道她的好大哥是准备同她撕破脸了,毕竟这里说的话,下面来往的人是听不见的。 果然,裴青山转头,原本温和的脸慢慢狰狞,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成爪。 长宁暗道不好,身形猛地向后一跃,可惜裴青山速度太快,出手猛烈。 待到长宁停住,裴青山一双大掌已经死死掐住长宁脖颈。 裴青山怪笑一声“:我的好妹妹,为兄真是小瞧了你。”陈氏再有不好,始终是他的母亲,如今就这样死了,他什么都不做实在是说不过去。 长宁气息平稳,一点不见性命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惊慌“:大哥小瞧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裴青山心中气血翻腾,怒意昂扬,不光是对陈氏的死,更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对长宁的判断都是错的。 他无法容忍这种失误,眸子一沉,一双大掌缓缓收拢。 第一百零一章 吊唁 长宁脸上笑意越来越大,一双清透的水眸倒映出裴青山几近狰狞的面容。 看在裴青山眼里越加面目可憎。 “郡主可在亭中?”宗朝渊的声调清冷如山涧泉水。 “方才下人说就在亭中,奴婢带将军上去。”这是花枝的声音。 声音虽然隔得远,可长宁与裴青山都有内力在身都已经听得清楚。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青山掐着长宁的脖子恶狠狠凑近耳边“:大妹妹运气真不错,希望下一次也能有这样的运气。” “大哥该不会以为今日若没有宗将军前来,小妹就走不了了吧?”长宁轻笑一声。 说话间,长宁微微侧首,便脱离了裴青山的大掌。 裴青山已觉出情况不对,匆匆撤回手,两只手手心已经显出青色。他抬头咬牙切齿道“:你对我下毒!” 长宁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笑得不置可否“:大哥哥若是现在不走,可来不及了。” “贱人!”裴青山悔啊,这哪是他记忆里温温软软的大妹妹?分明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大哥当真要留下吗?” 脚步越来越近,长宁眯着眼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裴青山隐隐感觉人已经就在小亭外面了,不再犹豫,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虽只是极细微的声音,宗朝渊眉心一动,那是有人踏空离去的声音。 “你先回去吧。” 花枝好奇的看了一眼俊美温和的宗将军,也不多问转身便离开了。 待花枝走后,宗朝渊大步走进小亭,见长宁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片紫色,眸光一沉。 长宁见宗朝渊目光有异,忙笑着说“:将军放心,我没吃亏。” 何止没吃亏,裴青山此刻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手心发麻,双手无力。长宁的毒早在进小亭之前就已经渗入他的手,即使现在立刻就医,这一双手也废了大半了,既然他一直隐藏自己的武功,那就接着装呗,她索性直接废了他手上的经脉。 从今以后踏踏实实做个文人就好。 他这双手,再也别想用内力了。 长宁想到以后裴青山与人过招只能凭两条腿的模样就好笑,也不知道大哥的腿脚功夫如何。 宗朝渊看到长宁的模样也知道她不是轻易吃亏的性子,只是视线触及长宁脖颈处的青紫,眸中的阴翳始终没有散去。 朝袖中掏出物事,放在桌上,叹了口气“:以后别这样以身犯险了,师弟…会心疼的。” 说罢,宗朝渊也觉得不妥,他的药虽然已经是宫里的御药了。可长宁身为鬼医,他的药未必比得上她亲手配的。 长宁似是不在意,顺手接过瓷瓶“:多谢宗将军。” 临近午时,太阳并不刺眼,阳光透过树荫稀稀疏疏的间隙洒在地上,长宁身上连带着渡上一层暖晕。 侧过身子擦药,以宗朝渊的角度被转过去,将视线放在亭下行色匆匆的丫鬟身上。 宗朝渊轻咳一声“:之前在望江楼买的女奴呢?” “已经回去了。”长宁嘴角微勾“:可是出了何事?” 当日她与宗朝渊一同出现在望江楼,又各自买走昆仑奴,为何平白有此一问? 宗朝渊在石桌另一侧下落座,可惜没有茶水“:刘于轼上奏称上京中有突厥细作混了进来。” “刘于轼?”长宁想了想,觉得此人名字似曾相识,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宗朝渊轻笑一声,认真打量了长宁一番,发现她气色还不错,于是放心道“:刘于轼说起来与郡主还有点关系,刘于轼是京兆府尹,他夫人真是府上已故二夫人的胞妹。” 长宁懂了,难怪当日裴青山会问她文茵的事,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原来如此,多谢将军特意告知。” 想来也是因为怕有人借着昆仑奴的事情在她身上做文章才来的。 “奠仪已经送到灵堂了,那我也先回去了。”将视线转开,宗朝渊开口。 “是,我不方便,就不送将军了。”长宁已经换上孝服了,确实不方便“:花枝,你送将军出去吧。”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宗朝渊目光从长宁脖颈离开,原本的那处青紫已经慢慢变淡了,不细看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长宁也不多套,行了一礼就带着花枝回到灵堂。 长宁看了一圈并没看到裴青山,自顾自跪到火盆前,捻起一旁的纸钱,丢进火盆。 火信子轻轻卷起,映得长宁眉目温和。 二婶,今生的事虽已作罢。既然当了鬼,在地下也别忘好好忏悔了。 裴青衣见只有长宁一人回来,想要开口询问大哥的下落,见长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一时间也开不了口,只得向挽秋使了个眼色。 挽秋看了一眼小姐,放轻脚步退出灵堂。 “宋太傅前来吊唁。”灵堂外的小童唱道。 宋烨今日换上素色便服,通身上下没有一丝花样,看样子应是下了朝匆匆换了衣裳就过来了。 裴青衣姿容楚楚,一双水眸如泣如诉对上宋烨的视线,眼中飞快蕴起一层雾气“:多谢太傅。” 宋烨拱手,目光飞快的掠过长宁“:裴…小姐,请节哀。” 宋烨姿态温和,进退得宜,又为朝堂新秀,当朝一品太傅,就官职来说远远压了裴子书一头。这样的人来吊唁无异于是肯定了裴家的影响力,也让裴青衣不由姿态更矜持起来。 裴青山从堂外走进来,下人已经告诉他宋烨前来吊唁了,他是陈氏的独子,这种场合他不能缺席。 “宋太傅。”裴青山拱手行礼。 宋烨没见过裴青山,但看他一身孝服也能猜出他的身份,温和回道“:公子节哀。” “今日太傅前来,青山铭记于心,日后但凡有需要青山的地方,还请太傅直言,青山必当竭尽全力。” 宋烨是朝中新贵,不只是裴家,别的家族也与其牵不上关系——他早就有所耳闻。 今日前来祭奠,焉知不是一个与其攀上关系的好机会? 裴青山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被长宁堪堪捕捉到,不禁笑得意味不明。 她还真以为她这位大哥哥是位孝子,想不到陈氏灵堂还未热乎就算计上别的了。 二婶啊,快瞑目吧。 第一百零二章 该死! 裴家二夫人病逝,灵堂摆了足足七天,上至皇后皇子,下至官吏都送上了奠仪。 一时之间,不知情的人无不感叹裴家深受宁文帝重新,当真皇恩浩荡。 七日之后,宏悲寺的住持慧能大师带着四十九名小和尚亲自替陈氏作法。 裴家祖坟在上京以北的长青山上,出殡当日裴青山扶棂而出。 长宁是小辈,按规矩百日之内忌开荤,忌饮宴。 时间被拉长,裴青衣与五皇子议亲的事也就此搁置住。自从那日在小亭中毒以后,裴青山整日闭门不出,府医整日往青山院跑,可裴青山的手仍然不见好转。 他的手再也不能用力了,裴青山曾试过将内力运至双手,可双手如一片宽广无涯的大海,他的内力每每运到手上如泥牛入海,瞬间不知所踪。 裴青山的情况并没有瞒着裴子书,裴子书见儿子手上一直不见好,急得嘴角冒了好几个燎泡,翻了年过去就要春试了,裴青山现在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参加得了为期三日的春试? 而青衣原本也正在与五殿下议亲,现在陈氏病逝,这个时间点真是卡得刚刚好。裴子书甚至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的警示,儿子受伤春闱不知如何,女儿亲事不顺又丧母,名声更艰难了许多。 这一切全是拜大房所赐。 大房那个死丫头,真应该死在外头才好。裴子书磨着牙,面容狰狞。 该死! 白日居丧结束,秦氏便开始欢欢喜喜准备替长宁凑办起及笄宴起来。 她与陈氏从前交好,情分自然是不同的。可自从发现陈氏的真面目,两人也疏远了许多,再加上陈氏屡次对长宁下手,她对陈氏的死并不太过伤感。 当务之急是要办好女儿的及笄宴,及笄宴是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时刻了,女儿自小不在身边,回家以后也并非一帆风顺,是以秦氏打定主意要将及笄宴办得风风光光,让女儿名扬上京。 裴老夫人在陈氏病逝以后终于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模样与从前变化不大,可脸颊稍稍干瘪了,原本略微丰腴的身材也消瘦了下去。底下的人不明所以,还只当老夫人慈善,因为儿媳妇的病逝还狠狠伤心了一把。 只有长宁知道,为了戒掉五食散祖母吃了大苦头… 皇后也知道了裴家的情况,按理来说裴家尚未分家,陈氏过世长宁也需要守孝,甚至按照规矩百日之内忌宴会,可长宁不光是裴家的女儿,还是她的义女,上了玉碟的长宁郡主,及笄宴怎么能敷衍了事? 再加上沈乐瑶与未央在一旁劝说,皇后心里有了主意。 于是皇后匆匆去找了宁文帝,提到想在宫中替长宁办及笄宴。 宁文帝很纠结,一方面裴家的人他实在不想再抬举了,在宫中行及笄礼,对女子来说那是一生的荣耀,未来嫁入夫家也能被高看一眼的。 另一方面长宁现在是殊儿的未婚妻,又是皇后的义女。义母替义女操办也并非说不过去,况且殊儿已经带兵去了突厥,自己若是不表个态也实在说不过去,只是就这么答应了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皇后见宁文帝目露纠结,大手一挥。 徐平得了眼色,挺了挺脊背,肃然唱道“:未央公主到。” 宁文帝听侄女儿来了,老脸一喜,紧接着瞪着皇后“:好啊皇后,竟敢算计朕。” 未央与那裴家丫头是师姐妹,赶在这当口来找自己怕也是来替皇后当说的,他算看出来了,只要对那丫头好,他的皇后真是不遗余力。 皇后谄媚笑道“:臣妾不敢。” “未央参见舅舅,舅母。” 说话间,夜未央翩然而至,俏生生立在台阶之下请安。 宁文帝抬手虚扶了一把,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的味道:“你这丫头,当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总让你多来舅舅这里走动走动你也懒得动弹,怎么今日就来了?” “舅舅这话说的,未央心里最记挂舅舅了。”夜未央眼珠子一转,接着道:“舅舅,我与师妹许久未见…” 宁文帝双眼一瞪,没好气道“:罢了,罢了,朕准了。” 其实不用她开口,宁文帝光是看着她立在那里就好像穿过时光回到年幼与皇妹相处的岁月。 夜未央也听到宁文帝的话,展颜笑道“:舅舅英明。” 皇后得了准话,第二日便让怡心去了一趟裴府与裴老夫人和秦氏通了气。 裴老夫人因为被陈氏下五食散的事彻底不待见陈氏了,再加上又是皇后娘娘亲自开口哪有不允的?若不是陈氏刚死,尸骨未寒,她都能笑出声了。 经此一事,她算是明白了,这个家里宁姐儿对她是真的掏心掏肺的,给宁姐儿做脸的事儿怎么能不答应呢。 秦氏想得更简单了,她早知女儿被皇后娘娘认作义女,本来还想着这次及笄宴皇后是否会来,又转念一想,裴家现在还办着丧事,皇后来也不大可能了。 眼下得了皇后要在正阳宫替女儿办及笄宴,咧咧嘴,忙不迭“:多谢姑姑来走这一趟了,臣妇谢皇后娘娘恩典。” 怡心向来肃穆的脸上也挂着轻松,看来这裴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是个好相处的,就连性子也十分讨喜。 “夫人气了,娘娘是郡主的义母,自然是应该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了,可秦氏心里也有数。正阳宫是大宁最尊贵的女子居住的宫殿,别说宁儿,就连六公主前些天的及笄宴也只能在柳妃的坤宇宫办,宁儿有这福气,将来出嫁也不会被看轻了。 是夜,因着白日里裴府丧事未除,长宁及笄宴的事也没有声张。 裴老夫人此刻才得了空知会了裴正清。 裴正清也是吃惊不已,可他吃惊是因为他一向是知道裴家在宁文帝心头的位置,奇就奇在宁文帝竟然同意皇后的要求。 一直时间也不得不承认,自从宁姐儿回家以后,裴家与皇室的关系总算是缓和了。 眼下已经是十一月中了,长宁及笄宴定在十二月初七那日,算起来还有半个多月了。 虽然皇后有话:及笄宴所需的一切物件都由正阳宫库房出。可裴老夫人与秦氏也做不出袖手旁观的姿态,于是也开始暗暗采买起来。 一百零三章 前世皇后(一) 大小姐及笄宴在正阳宫举办的消息传到二房。 裴青山盯着他的两只手,手心的黑气已经慢慢消褪了,若不细看,当真与从前没有区别,可只有他知道,他的手彻底废了,再也运不了力了,连提笔都是极耗力气的事。 裴青衣抿了一口茶,伸出柔荑整了整鬓间的绒花,幽幽道“:大姐姐真是好命,及笄宴也有皇后操办。” 裴青山将手重新拢入衣袖,定定的看着裴青衣,按理说陈氏死后,他们兄妹更应该互相扶持才对,可他只从妹妹脸上看到了欲望。 “母亲的死绝不简单,云秋失踪了。”裴青衣见大哥并不打话,轻叹一声“:母亲称病之后那些日子,咱们兄妹也进不去平秋苑,苑里的奴才也被大姐姐清理干净了。” 哪里是进不去,分明是裴青衣光顾着讨好老夫人,母亲是给老夫人下五食散才被禁足的,她哪里愿意冒着招老夫人厌恶的风险去看已经失势的母亲? 裴青山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使劲,却徒劳松开,不耐道“:事已至此,你想如何?” “妹妹是想提醒大哥,大哥是我们裴家小一辈唯一的男丁,来日是要继承裴府的。大姐姐若是想对我们动手,首当其冲就是大哥。”事已至此她也不愿意再揪着陈氏不放,已经死了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 她已经想明白了,报仇什么的有大哥就好,她的伎俩在她大姐姐面前怕是还不够看。 到底是从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同胞兄妹,裴青山哪能不知道他妹妹又在挑拨他对付裴长宁了。若是从前他是不屑对女子出手的,可裴长宁害死母亲,又废了他一双手。 新仇旧恨加起来,怎么能不报? 虽是这样想着,裴青山睨了裴青衣一眼。他从前还真以为他妹妹不光美貌过人,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可是现在嘛,他还真是看走了眼。 裴青山真的误会裴青衣了,她并非没有脑子,只是陈氏从小教导她万事多动脑子,切记不可自己出手。她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只需开口而已,陈氏自然会替她将事办妥。 “不劳妹妹操心了,为兄心里有数。”还在守孝期间,裴青山不愿与裴青衣多说,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裴青衣在原地若有所思,兄长似乎比以前暴躁了许多。她知道大哥先前伤了手,也不知道手伤好没有… 清风苑 裴青衣越想越是心底没底,眼下陈氏已死,父亲在前朝听闻也是步步维艰,大哥伤了手变得喜怒无常,连同她的婚事也被搁浅了下来。 整个二房死气沉沉,细细算来,裴青衣倒吸一口冷气,似乎是从裴长宁从昆仑回来那日起,原本的轨道便一步步开始偏离。 裴青衣坐在妆台前面,镂空的青铜镜上倒映出她隐隐有些衰败的容颜。虽然依旧貌美,可眉眼之间似乎总有一股看不见的雾气。 裴青衣手中紧紧握着象牙小梳,五指收紧,手上骨节分明,关节处隐隐泛白,直到小梳嵌进肉里,手上才无意识松开。 她分明还未及笄,可眉眼之间的憔悴就连胭脂也遮不住了。 铜镜中,原本苍白的容颜渐渐变得鲜活,裴青衣双眸圆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因还在小孝中,她周身并未佩戴首饰,头上只别了两朵白色的绒花。可铜镜中那人,盛装打扮,头戴凤冠,眉心一抹嫣红的花钿越发衬得女子容颜绝世。 这…分明是她的样子,可又并不十分相似。 “你…是谁?”裴青衣颤抖着伸手抚过镜身,喃喃问道。 很奇异的,这一幕虽然惊悚,可裴青衣却从未想过镜中女子有可能会害她。 女子不屑地睨了她一眼,眉梢微微上挑,似是在无声唾弃她的落魄。 “没用的东西。” 女子开口,声音泠泠如月。 裴青衣猛地怔愣住,这声音太熟悉。 “我,就是你。”镜中人见裴青衣的模样,轻笑一声“:你也可能不是我。” 空气似乎被瞬间抽离,四周极静,针落可闻。 裴青衣与镜中女子对视良久,最终败下阵“:你到底是谁?” “愚蠢。”镜中人冷笑一声“:我能赢过她,为何你不能?” “谁?” 裴青衣不自觉追问,她觉得她今日的遭遇或许就是她未来的转机。 镜中女子轻叹一声,神情温柔,朱唇轻启“:别与我打太极,你应当知道我是不会害你的。” “你!”心思被戳穿,裴青衣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你说你就是我?” 女子点头,笑吟吟补充道“:可你也可能不是我。” 裴青衣抓住关键问道“:为何?到底是怎么回事?” “准确说来,我是你的前世,你我本是同一人。” “你的发饰…”镜中女子发饰妆容分明是已婚模样,头顶的凤冠…莫非她终于梦想成真了? 镜中女子闲闲地把玩起刚染好的豆蔻,轻笑一声,她太了解她了,虽然眼下落魄了,但骨子里的东西跟她一模一样。 “本宫是皇后。”女子的声音深深烙进裴青衣心中。 皇后…这么说,她真的会当皇后? 喜意卷上水眸的前一刻,镜中女子出言打断“:我已经说过了,你有可能不是我。” “裴长宁,她与前世不同了。” 裴青衣心如鼓擂,她长久以来关于裴长宁的那些隐秘的猜想终于得到了验证。 她想起那一日在宏悲寺,妙德为她批命时裴长宁的异常,迟疑着开口“:莫非,她真是妖物。” “哪有什么妖物,她只不过是比常人多一世记忆罢了。”这样想着,镜中女子吃吃地笑着。 她的好姐姐啊,果然良善,即使经历了前世的事,她今生依旧无法对她下手。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镜中人惋惜地轻叹一声。 若是换了她,必会在苏醒那一刻径直将二房除去。 也不知道大姐姐日后可会后悔?不过…已经没机会了,现在她来了,就不会再让裴长宁得意下去。 她能赢她一次,自然能赢第二次! 一百零四章 前世皇后(二) “按照前世的发展,裴长宁的及笄宴上裴家除了二房都会尽数被诛。”镜中人嗤笑一声。 她与今生的裴青衣本是一人,自然气运也是一样的。裴青衣倒了霉,她在前世也是诸多不顺,幸亏她找到鬼道真人才算到大姐姐竟然重生了。 若真依着裴长宁改变了结局,只怕她在前世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幕。 只是鬼道的修为只能维持小半个时辰,且她无法以身体进到这个世界。 裴青衣听到这里,眼中终于漾开一抹得意:“果然,妙德没有骗我。”及笄之日被诛,勉强算得上早夭了。 裴青衣眉眼舒展开来,可随即蹙上眉头。 “蠢货,我早说过,这一世已经不一样了,你当真认为裴长宁会眼睁睁看着前世的事再发生一次?”镜中人口中的冷漠刺痛裴青衣。 裴青衣满脸羞愤,她是裴家二小姐,长至十四岁还没有谁像镜中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她。 心里虽然气愤难平,可到底不敢出言顶撞。 “我来告诉你,前世母亲并没有死,父亲也不会像现在一样步履艰难,大哥的手没有废,你,也不是侧妃。”镜中人神情悲悯,一双水眸盈盈生辉:“你会以五皇子正妃的身份入主皇子府,未来是顺理成章的皇后。” 镜中人每说上一句,裴青衣的脸色便难看上一分,待将话全部说完,裴青衣脸色惨白如纸,眼中也附上了恨意。 她恨裴长宁,既然已经死过一次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该怎么做?” 半响,裴青衣终于开了口,原本翻涌的情绪被深深敛起。 镜中女子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 挽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尖叫被她死死抑住才没溢出,直到裴青衣开口让她下去。 挽秋才屏住呼吸提步走出,待到门口的时候,挽秋还是忍不住将头转过去,又猛地转回来。 铜镜上空空如也…可二小姐却对着铜镜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难道,是二夫人的魂魄回来看小姐了?挽秋抱住双臂,只觉得这个秋天真冷。 裴老夫人得到裴青衣想要去家庙给陈氏祈福的消息时,正在同刘氏一起替长宁的及笄宴写帖子。 刘氏眼波流转:“许是青衣太过思念二嫂了吧。” 陈氏虽然给她下了五食散,可好歹做了这么多年婆媳,她人又已经死了,裴老夫人也把事情看开了。 从心底里,她并不排斥青衣对陈氏的感情,可青衣今年十四岁,明年就要及笄了,现在去家庙未免不太好听。 “青衣这孩子,实在可怜。”裴老夫人将手中的佛珠放下,叹了口气。青衣这丫头才貌皆是拔尖儿的,孝心也让人感动。 刘氏与陈氏关系不深,裴子业虽是老夫人最宠爱的儿子,可他们成亲不久,尚无子嗣,三房自然入不了二房的眼。可她对裴青衣的态度却与老夫人刚好相反,她是见过那丫头的正是面目的,但眼下老夫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反驳。 “可青衣若是现在去了家庙,短期内也回不来,五皇子那边…”刘氏沉吟着,她也摸不透这二侄女儿是怎么想的,现在去家庙等于是将五皇子府的亲事抛到脑后了。 关于这桩婚事,她也是听说了不少,本以为二房会将这婚事紧紧抓着,没想到裴青衣竟然会在现在作出去家庙的选择。 不过她出于何种考虑,刘氏都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裴老夫人也觉得青衣真是女子中的楷模,她从前与陈氏就因为裴青衣与五皇子的亲事生过龃龉,她并不希望裴家的小辈与皇子牵扯不清,若婚事真成了,裴家就等于是绑上了五皇子府。 因此她倒是乐见其成:“既然青衣有这个心,就让她去吧。” 如此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裴青衣未来要在家庙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清风苑 挽秋正在打包东西,小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先是跟中了邪一样对镜子自言自语半响,紧接着又要去家庙替二夫人祈福,实在是猜不透啊。 裴青衣还坐在那扇铜镜前,神情恍惚,她不知道前世的她为何会让她去家庙,却也只得选择相信。 陈氏死了,她在后院式微,裴长宁要真的向她下手,她孤掌难鸣,实在是太容易了。 “小姐,东西收拾好了。”挽秋看了一眼裴青衣的脸色,忙敛起眼中的疑惑,弓着身子道。 “下去吧,明日出发。”她不能再呆在后院了,父亲官途艰难,大哥废了手,母亲也死了,她若是再不走保不准连她也会出事。 裴青衣打定主意赌一把,赌那人没骗她,她一定会是皇后,哪怕过程再辛苦,她也要当皇后。 二房的动静传到长宁耳中,轻笑一声,这二妹妹果然长进不少。 因着第二日是她的及笄宴,所以正阳宫一早就派人将她接进宫了,眼下正与师姐阿瑶在一处。 “师妹,你那二妹妹妖蛾子真多,不如早些处理了。”夜未央撇撇嘴,将手上的话本子倒扣在桌上,这新话本子里的小白莲简直与那裴青衣一模一样,让她实在忍不住。 “她是为母尽孝,就随她吧。倒是师姐你少看一点话本子吧,人都给看傻了。”长宁并不相信裴青衣能折腾出天来,一刀将她杀了固然痛快,可也未免太便宜她了,只用一条命就想还了前世那两百多天人命?做梦吧。 沈乐瑶在一旁剥着瓜子,一颗小脑袋如小鸡啄米般,可怜兮兮道:“是啊表姐,你少看一点。” 她想起前两天父皇来正阳宫正碰到她为表姐搜集话本子的情景,父皇狠狠斥责了她一番,哎,她真是替表姐背了锅。 “咦,阿瑶好姐妹就是应该同甘共苦,舅舅那件事我不是帮你去解释了吗?”夜未央喝了口茶,一双杏眸也不离手中的话本子,看着又翻了一页。 沈乐瑶撅着小嘴,暗暗腹诽:表姐可真精,明明只是替她求情,哪里是解释了,父皇还是以为她不务正业呢。 “你呀你,既然师姐这么爱看话本子,我让赵文每月将书局的新书都送一份进宫。”这样也不用阿瑶费心到处搜集了。 夜未央听得双眼一亮,抬起头:“师妹,可有怜花公子的书?” 长宁没好气得瞪了夜未央一眼:“我何时骗过你。” 一百零五章 及笄宴(一) 大宁三百一十二年十二月初七,今日是皇后义女,裴大小姐的及笄宴。 这裴大小姐自幼便离家,听说是上了昆仑拜了师,十四岁那年才回的上京。短短一年时间摇身一变成了长宁郡主。 要说到长宁郡主,大宁上下都知这郡主不光是皇后义女,还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定安王世子未婚妻。皇后早早就开始替郡主筹办及笄宴,朝中三品以上的夫人小姐都在受邀之列。 今日的正宾是定安王妃,赞者是夜国公主,参加宴会的各位夫人也是第一次见如此显赫的及笄礼,就连皇后嫡女的七公主也不过如此。 及笄礼在辰时举行,辰时不到,众夫人就已经到齐。 静安候夫人等了片刻,还不见人出来,殿里众位夫人面面相觑。 静安候夫人脾气火爆,不敢说皇后,难道还说不得一个小小异性郡主?当即尖着嗓子:“这长宁郡主是怎么回事?咱们可都是冲着她来的,怎么到了把我们晾在这?” 定安王妃是殿中身份最高的人,长宁又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儿,静安候夫人这话可不是在打她的脸? 秀眉狠狠拧着,正要说什么,左夫人挺着快八个月的肚子拉了拉她的手,笑着道:“今日是郡主的大日子,咱们等等也是应该的,况且还不到郡主出来的时候。” 左锋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近来接连被宁文帝重用。兵部在六部之中隐隐已经有独占鳌头的意思,因此左夫人开口,在场的夫人们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张御史夫人接过话头:“可不是?不是人人都如静安候小姐般亲厚。” 周夫人性子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话说的不气,大宁规矩,凡是及笄的小姐都是由赞者请出来,越晚方显得身份越尊贵。长宁这种情况就是让她们等到酉时也没人挑得出错来,张夫人说这话分明是对静安候府内院不守规矩的耻笑。 现在的静安候夫人原是个先夫人身边卑贱的洗脚丫鬟,后来得了静安候的宠,也是庶得不能再庶的侍妾,也不知道给静安候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在先夫人病逝后被抬为了正妻。 静安候小姐及笄当日,静安候夫人刚被抬为正妻,不懂规矩,只想着趁着女儿及笄好好与各家小姐打好关系,竟早早就出来待了,十足十的小家子气。 偏偏静安候夫人听不出话头,还真以为张夫人在夸她女儿,一时之间笑得合不拢嘴:“哪有,张夫人谬赞了,倾城快来谢过张夫人。” 宋倾城本就低着的头越发垂下,连耳根都在泛红,她娘听不出来,可她听出来了。周围那些夫人看笑话的眼神,都快在她身上戳出个洞了。 静安候夫人见女儿呆在原地,对她的话恍若未闻,一时脸皮挂不住,放重了语气:“倾城!” “是…小女多谢张夫人夸奖。”宋倾城一双美目含着委屈,声若蚊蝇。 张夫人在心里摇头,可惜了这姑娘,好好的摊上个这么没轻没重的娘亲:“宋小姐不必过谦。” 皇后立在门外听了半响,见殿中告一段落了,便抬步走入殿内。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各位夫人平身。”皇后看了一眼静安候夫人,不咸不淡地开口:“静安候夫人可是对本宫有异议?” 静安候夫人讪笑:“哪里哪里,臣妇不敢。” 皇后凤眸微挑,嘴上笑道:“本宫看你胆子大得很,还有你不敢的事?” 静安候夫人沉吟着,她瞅了一眼皇后,再瞅了一眼也没从皇后脸上看出怒意,一时之间脊背也挺直了些:“娘娘谬赞了。” 这静安候夫人果真是个奇葩,难怪从前能同陈氏处在一块,感情两人都是吧到一处去了。 定安王妃暗暗腹诽。 怡心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微微俯下身子在皇后耳边道:“娘娘,时辰到了。” 皇后点头,从凤坐上起身走到秦氏身边:“开始吧。” 怡心吩咐人将三张席子拿入殿中,一张放在殿中东侧,另外两张就放在西侧凤坐下手,上面还放好了垫子。 凤坐下的席子上摆了一张沉香小几,小几上放着醴酒。 夜未央今日是及笄宴的赞者,她身穿全套公主朝服,率先从殿外走进,怡心见状,捧着圜盆上前。 夜未央将手净好便立在西侧。 长宁走进殿内,轻轻跪在席上。夜未央跪在长宁身后,拿起小几上的小梳解开长宁的黑发。 长宁的头发又软又黑,整个披散开来更是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 夜未央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将小梳重新放在一旁,在一旁等候的沈乐瑶见状端着托盘上前。 托盘上放着锦云阁制的罗帕和发笄。 定安王妃起身行至长宁身前,目光爱怜,这就是殊儿未来的妻子,是个好孩子。 定安王妃神情肃穆,口中吟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话音刚落,定安王妃伸手将托盘上的发笄取下,替长宁戴上。 夜未央伸手替长宁正了正发笄,便带着长宁退下了。 周夫人看得咂舌,这长宁郡主好大的排场,竟然请得定安王妃当及笄礼的正宾,这也罢了,毕竟定安王世子与裴小姐的赐婚圣旨早已下达,定安王妃就算为着定安王府着想也不会让长宁的及笄宴太过没面子。 夜国公主做赞者,可竟然连端托盘的有司都是皇后的嫡公主,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她们这些人谁有这样的排场? 静安候夫人也看得气儿不顺,眼看着秦氏竟然还与皇后并肩坐着,一时间更是哪哪都不舒坦了。 宋倾城生怕母亲再说什么傻话,慌忙扯了一下静安候夫人的衣角。 静安候夫人一见女儿畏畏缩缩的样子更是来气,伸手往宋倾城手臂上的软肉拧了一把:“没用的东西。” 宋倾城吃疼,眼里蓄着泪不敢再惹母亲,连忙松开手。 一百零六章 及笄宴(二) 吉时已到,夜未央早早便与长宁呆在了一处,等着师妹换好衣裳再一同去了大殿,这一次她穿着正式礼服,代表着成年。 “未央公主,长宁郡主到!” 门口的蓝衣小太监打了个千,高声唱道。 夜未央陪着长宁,一步一步走进殿中。 长宁跪在席上,面朝秦氏与皇后的位置,深深一拜。 这是她前世没有完成的笄礼,长宁以头触地,眼中没由来的蕴起薄雾,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踏实。不管因为什么,裴家总算是保住了, 秦氏也含笑点头,一双美目里星星点点泛着泪光。 皇后轻轻拍了拍秦氏的手:“宁儿很好。” “多谢娘娘。”秦氏真心实意向皇后道歉,女子及笄是一生一次的大事,若是没有皇后出面,宁儿的及笄宴要么会被推迟,要么会简略,无论哪一种对女子都是有影响的。 “宁儿也叫本宫一声母后,裴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沈乐瑶这次捧着的托盘上放着两支镂空的金凤发钗。 定安王妃再次净了手,双手拿着钗子,高声吟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夜未央将长宁头上发笄取下,放在小几上。定安王妃将发钗斜斜插入云鬓,替长宁拢了拢耳边的碎发。 沈乐瑶朝夜未央试了个眼色,快带长宁姐姐下去。 夜未央回过神来,她差点忘了,都怪大宁的及笄礼太繁琐。 夜未央牵着长宁退出大殿。 沈乐瑶在身后看得直叹气,她就说吧,长宁姐姐的赞者该由她来当才行,表姐实在太不靠谱了。 长宁换好衣裳,见师姐脸上还有些懊悔,不由打趣道:“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师妹,我这记性差点坏了大事。”夜未央瘪着嘴,她还记挂着方才的事,因为怕忘了步骤,所以她心中一直默默数着,所以方才来不及反应才险些闹了笑话,她被人笑无所谓,反正她皮厚,可师妹的及笄礼要是因此弄砸她可真不会原谅自己。 长宁轻笑一声,不在意道:“只是个仪式而已,师姐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夜未央蹙着眉,不管如何一生一次的事,她不想让师妹的及笄礼有污点。 再次进入大殿,这一次夜未央更加拘谨,口中念念有词,连步伐的大小都被她牢牢控制,争取一步不多一步不少的走过去。 长宁看了一眼师姐的侧脸,见她似在计算着什么,心中一暖,握着师姐的手握得更紧了。 前世师姐也说会去参加她的及笄礼,可那一日…师姐并没有来。 长宁不知道前世师姐遭遇了什么,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师姐她一定会来。 夜未央将长宁引到席前,定安王妃还在原地等候她们。 长宁深深的看了一眼定安王妃,中年美妇眼中是发自内心的喜悦。长宁以头触地,深深伏在地上。 多谢定安王府前世对裴家的回护之情。 定安王妃自然看出长宁这一礼并没来虚的,而是实打实的向她表示感谢。 沈乐瑶捧着钗冠而来,俏生生立在身侧。 定安王妃高声吟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夜未央取下长宁发间的发钗,退后两步。 定安王妃跪坐在长宁面前,直起身子,从托盘中取出钗冠,替长宁细细戴好。 长宁换好最后一身成年女子的罗裙,罗裙秀美,衬得她一身好颜色,就算站在夜国第一美人的未央公主身侧也是毫不逊色。 定安王妃举起小几上的醴酒,念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长宁双手接过醴酒,将酒洒在席前,酒杯放入托盘。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定安王妃念完最后一段祝词,伸手扶起长宁。 如此便算礼毕,长宁转过身子,朝前来观礼的夫人们做了一揖,众人见状纷纷微侧起身子。 虽然按照规矩,及笄后,是需要向宾谢礼的,可对方是郡主,全礼是万万不敢受的。 长宁转头正对着静安候夫人,见众人都微微侧起身子,唯独静安候夫人直愣愣的面朝着她,目光一闪。 这一幕看在皇后眼里,不由心中膈应,但顾虑着毕竟是长宁的及笄宴,因此并未发作。 “来人,准备开宴。” 怡心向台阶下立着的两名丫鬟使了个眼色,立刻就有人上前将及笄物品收下去。 “圣旨到。”徐平从殿外小跑进来,向皇后行了一礼:“陛下身边的徐总管来了。” 长宁脸色发白,握住夜未央的手紧了紧,双眸不由看向母亲。 “师妹?”夜未央抬眸看着师妹,发现她脸色确实不大好:“可是不舒服?我带你去休息吧。” 长宁就着夜未央的手,将半个身子的重量交给师姐缓了缓,这才定了定神。 “去请徐总管进来。”皇后对徐平道。 徐福带着圣旨走进来的那一刻,长宁仿佛是看到前世,也是今日及笄礼上,徐福带着将裴家置诸死地的圣旨走进裴家。 皇后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含笑:“徐总管,有劳了。” 徐福忙不迭行了一礼,口中道:“哪里哪里,都是奴才的本份。”说着,又将目光放在长宁身上,腆着脸笑道:“还未贺郡主及笄之喜,郡主大喜。” “公公有心了。”长宁套道。 她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劳动宁文帝身边的大太监来给她贺喜,想来这道圣旨应该与那个人有关吧…… 徐福看寒暄的差不多了,也不耽误,麻利地展开圣旨。 殿中众人以皇后和定安王妃带头下跪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定安王世子傅殊大败突厥,居功至伟,赐尚方剑。与裴氏婚期定于来年初冬。钦此。”徐福收起圣旨,笑容堆满了脸,笑眯眯看着长宁。 “郡主,世子还未回京,陛下有命这旨您替世子接了。” 徐福眼里一闪而过一道精光,看着长宁的视线越发炙热了。 长宁心思转念,便了然。想来这是宁文帝换着法子承认她了吧。 真是…傲娇。 “臣女接旨。”长宁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圣旨。 接下这道旨意,她的未来便会同傅殊绑在一起。前世为了救她,那人豁出了命。 她不愿让他失望。 一百零七章 聘礼 观澜苑 长宁站在院门,一旁的花枝和谢七低着头,双肩耸动。 长宁没好气哼了一声:“快别憋着了。” 花枝这才抬起头,小嘴都快咧到耳后了:“小姐,这都是定安王府送来的,说是给您的聘礼。” 她跟着长宁这么多年当然知道,若不是喜欢,依小姐的性子哪里可能乖乖接了圣旨?她早就看出小姐对那傅世子的不同,想不到她果然猜对了。 长宁若是知道花枝所想,必会无奈,现在谈这些没用。对她而言傅殊于她前世有恩,嫁谁也是嫁,嫁给傅殊也不坏。 太阳穴突突跳着,长宁嘴角无奈地抽了抽,虽然已经接了赐婚圣旨,可真到见到聘礼的时候她才真切意识到:她真的要成亲了。 虽然早知定安王府地位崇高,可这聘礼…也太多了吧。 观澜苑的院子并不小,满打满算能在院里开个四五桌,可此刻宽敞的院子都被聘礼堆得满满当当。 一台一台雕刻祥云飞凤的木匣横在院中,零零散散重叠着。 长宁一路走进去苦不堪言,她的小库房可堆不下这么多东西。 好不容易走进大堂,堂中站着一位老者,老者六十多岁的模样,念着胡须,见长宁走来目光一亮:“世子妃。” 长宁揉了揉耳朵,干咳一声:“您是?” “奴才是定安王府管事李全,是来给世子妃送聘礼的。”李全一双眼盯着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满意点头。 这气度,这容貌,确实配得上世子。 “李叔,您别这么叫我,还是唤我长宁吧。”老者一口一句世子妃叫得长宁鸡皮疙瘩都快掉下来了,她有种已经嫁做人妇的感觉。 李全也不能真叫世子妃的闺名,见长宁不喜欢他的称呼,摸了摸鼻子:“裴小姐。” 他不能表现得太热切了,吓到世子妃就不好了。 他原是老定安王派去伺候如今的定安王的,可定安王时常出征,他没有武艺上不了战场,因此便留在府里照顾傅殊,算是看着傅殊长大的。自家世子冷冰冰的,及冠以后也没见对哪位小姐动过心,这可愁坏了他。 上京中那么多小姐喜欢世子,您倒是随便挑一个也好啊。 可傅殊从未提过,连定安王妃早先替他相看的几位小姐也没有回音。 眼下世子终于开窍了,定安王府就要有世子妃了,他也不算辜负老王爷的期望了。 李全心思越转越远,余光瞄到长宁还在面前,猛地拉回思绪。 这人老了,就爱想东想西的。 “裴小姐,请过目。” 长宁点头,花枝上前接过礼单,嚯,沉甸甸的。 长宁翻开一看,礼单上密密麻麻写着的东西看得她眼晕,索性也不看了,将礼单放进花枝怀里:“多谢李叔走一遭了。” 她的本意并不在乎聘礼,多与少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她粗略看了一眼聘礼大多是物件,极少有银票的。 长宁暗搓搓的可惜,早知道聘礼是这样的,她就直接跟傅殊商量着能不能折现? 李全一看长宁神情并不热络,以为是礼单太长长宁不耐烦看。 “是老奴失职,老奴这就念给郡主听。”李全拿过礼单。 长宁秀眉微皱,也不好意思打断老者:“去给李叔砌壶茶。” 李全一看长宁并不阻止,便放心的打开礼单:“世子赠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酸枝美人榻一张,楠木多宝格一对,豇豆红瓶一对,上贴新婚多吉的红条、黄花梨连三横柜、樟木箱子四对、嵌螺钿黄花梨炕桌一张、嵌螺钿黄花梨金钱柜一对。” 李全毕竟上了年纪,一连串念下来也只堪堪念完第一页,趁着翻页的功夫,长宁对花枝使了个眼色。 花枝意会上前一步:“李管事,先喝口茶吧。” 李全端起刚送上的茶水,笑眯眯道:“多谢姑娘。” “要不今日就算了吧,这礼单就不念了罢。”花枝看懂了小姐的眼色,试探道。 “那怎么行?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李全想起出门时王妃对他的嘱托,口也不渴了,放下茶盏继续唱道:“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白瓷茶具一套、紫砂茶具一套、玻璃茶具一套、木鱼石茶具一套。” …… 谢七乍舌,这也太多了。 从前她还在谢府之时曾听府中老人谈起当年明月公主和亲夜国之事,宁文帝心中愧疚,便在嫁妆上替公主做足了场面,据说当年真是十里红妆,第一抬嫁妆出了皇城,最后一抬还在库房。 现在这定安王府给的聘礼比起从前明月公主成亲时的盛况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长宁对这些没有概念,因此并不知道谢七的心思。 好不容易翻到最后一页:“正珠坠角两对、祖母绿宝石坠角一对、翡翠南珠坠角一对、米珠小坠角四对、东珠六颗,小正珠十颗,湖珠十二颗,米珠四十颗、琥珀四块、红宝石四块,蓝宝石两块,绿宝石两块。另赠长殊别院一座,观雨台一座,朱雀大街铺子十二间。” 李全笑眯眯合上礼单,从身后仆从手中接过一个木匣:“这是别院和铺子的地契,请裴小姐核对。” 这一来一回,足足念了小半个时辰。 长宁屈了屈微微僵直的手指,不动声色道:“不用麻烦了,李叔不会出差错,花枝将东西收好吧。” “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时辰不早了,他得赶紧回去复命。 “送李管家。” 谢七跟在李全身旁,亲自将李全送出去。 花枝与长宁大眼瞪着小眼。 “小姐…这些东西放哪?”东西一直堆在院里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得尽快安置好才行。 长宁也是这么想的,手指无意识在桌上敲击:“那就叫几个人去将北院打通,东西就放去北院吧。” 北院有许多空房间,原先是给观澜苑的下人居住的地方,可自从将观澜苑的眼睛清除以后,那地方就空下来了,李大李二他们也并不住那边。 “是。”花枝不多耽误,转身便出了门。 一百零八章 深夜送礼 “这些是?” 长宁指着小几上堆着的礼物,奇道。 她进宫之前这几上还没有东西的。 谢七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宋太傅与宗将军送您的生辰礼。” 长宁直起身子,打开一道盒子。 盒中红绸上静静躺着一块巴掌大的羊脂玉。羊脂玉难得,更难得的是这么大的一整块竟还能色泽匀称。此玉通身似有一层看不见的雾气笼罩,触手冰凉。 长宁来了兴致,将玉拿出来,搁在掌中却奇异的并不觉得难受。 大多数羊脂玉佩戴在身上,玉接触到人的体温也会慢慢变暖,可长宁手中这块并不是这样。 她曾服食过朱雀果,朱雀果是天下至阳之物,她的血脉也与旁人不同,有了这枚玉佩,相信她未来练功会好过许多。 花枝见长宁把玩着玉佩,爱不释手的模样:“这是将军府差人送来的。” …… 谢七见气氛微微凝滞,捧着另一个盒子上去:“这是太傅府送来的。” 宋烨,他也送了礼物。 长宁取出盒子,盒中静静躺着一本医书。 《百草集》——这是她找了许久没找到的医书,是前朝悲心大师亲手编写的药材录。 长宁翻了两页,便确定,手中这份确是真迹无误。 是夜,夜凉如水,月亮藏在云后,漏了个脑袋。 长宁躺在榻上,鼻翼传来一股清甜的香味,长宁皱起了眉,屏住呼吸,左手探入枕头下面。 香味越来越浓,四周静的可怕,长宁轻轻开口:“谢七。” 没有回应。 谢七此刻应该在梁上的,长宁甚至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 这香味似乎是迷香,药性霸道,可独独对她无用。 “啪。”——是人从窗外翻进来的声音。 长宁闭起眼,放缓呼吸,右手握紧匕首。 她在来人进来的第一时间就放出意识去探查来人的武功。 她的意识一接触到那人便像被人无形化开一般,长宁心中咯噔一声,来人武功深不可测,远远在她之上。 那人一袭黑衣,黑巾覆面。 轻轻撩开床幔。 就是现在! 榻间银光一闪,长宁翻身坐起,匕首直刺来人面门。 黑衣人轻笑一声,声音低醇。 长宁觉得似曾相识,手中动作顿了片刻,黑衣人伸手夹住匕首:“媳妇儿这么热情,可教为夫情何以堪。” 男子调笑声传入长宁耳中。 长宁这才反应过来,松开匕首。 “传闻世子性情桀骜,想不到竟也有夜入闺房的雅好?” 长宁已经听出来人正是傅殊,一时气闷,说话也带着三分不喜。 傅殊见身份被认出,也不犹豫,将脸上黑巾取下:“媳妇儿果然好眼力。” 面巾下一张丰神俊朗的容颜,妩媚风流的修眸险些恍花了长宁的眼。 低声骂道:“妖孽。” “媳妇儿说什么?大声点。”傅殊眉眼带笑,他的容貌迤逦,阵前常有敌军将他容貌比作女子,他心中厌恶。可听到长宁这么说,心中奇异般的觉得长得好看也不错,至少媳妇儿爱看。 长宁咂舌,随即反应过来,这厮夜闯她闺房,还药倒了谢七,房里动静这么大,以谢隐谢暗的警觉怕是早该进来了。然而直到现在也没人,想来也是一起睡过去了。 不由怒目:“世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据她所知,傅殊此刻应该还在凯旋路上,今日宁文帝的圣旨也是让她代接的,为何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竟然出现在裴家? “咳,我来跟媳妇儿打个招呼。”傅殊声音越来越小,本来嘛,他也确实没什么事,本想将礼物放下就走,可刚进屋子鬼使神差就想来看看她,谁知道媳妇儿这么警觉,差点就动起手来。 长宁嘴角抽了抽,这定安王世子跟人打招呼的方式……真特别。 这么想着,长宁还是板着一张俏脸:“招呼也打了,世子请便吧。” 傅殊哀怨的看了一眼长宁,从袖中抽出一道木匣:“这是为夫送给媳妇儿的生辰礼物,” 长宁挑眉,对傅殊一脸小媳妇的模样忍俊不禁,目光落在傅殊手中的盒子上。 十指纤长匀称,骨节分明。 傅殊察觉到长宁的视线,嘴上弧度越发大了。 “媳妇儿,难道是果真看上为夫的美貌?”傅殊语气暧昧,一双桃花眼波光泠泠。 长宁无语,这脸皮在她认识的人中只有花枝能比一比了。 “世子请自重。” 长宁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她不过多看了一眼,这厮就这么不要脸:“世子可唤我名字便好。” 长宁已经退步了,真让他一口一个媳妇儿叫着别人会怎么想? 傅殊撇嘴,他这媳妇儿就爱假正经,不过他喜欢! “那我将盒子放在这儿了,媳妇儿可要妥善收好。” 长宁目露狐疑,视线从盒子上收回来,当真是为了生辰礼物才来走的这一遭? 傅殊看出长宁的怀疑,苦笑一下,也不开口解释。 这样子长宁道有些不好意思了,人家好好来给她送礼,自己这幅态度确实失礼,于是放软了声音:“多谢世子。” 傅殊这才笑起来:“媳妇儿喜欢就好。” “那我先回去了。” 傅殊说着,翻出窗台消失在夜色中。 长宁仔细听了听动静,愣是听不到傅殊的脚步。 再躺下,长宁确是睡不着了。 方才她没有错过他眼下的乌青,想来这几日日夜奔波,实在辛苦。 只是,真的只是给她送礼物的? 傅殊走后香味便消失了,谢七撑起身子迷迷糊糊问道“:小姐?” 她方才居然睡着了,实在是太松懈了。 “没事,以后你不必夜夜守着了。” 谢七白日要跟着她,晚上还要守夜实在是幸苦,索性二房现在老实多了,裴青衣去了家庙,裴青山废了手,想来也能消停一段时日了。 谢七闻言,以为是长宁怪她睡过去,翻身下了梁,单膝跪在榻前:“小姐恕罪,奴婢认罚,只是别将奴婢赶走。” 她的任务就是保护长宁安全,要是因为自己的过失被赶走,她是万万无法原谅自己的。 长宁看谢七会错意了,靠在榻边:“我没有怪你的意思,眼下二房消停了,你也不用夜夜守着我了,白日再跟着我便是。” 最重要的是,她有预感傅殊以后还会再来。而她,竟然不想谢七知道… 谢七狐疑地看着长宁,她怎么觉得小姐似乎红了脸。 长宁察觉谢七的视线,清咳一声。 “是。” 第一百零九章 左夫人难产(一) 接下来的日子就过的顺畅多了,定安王世子回京,接了御林军统领一旨,日夜守卫皇宫。 长宁也时不时进宫陪陪师姐,这日长宁还在正阳宫陪师姐说笑。 花枝匆匆从殿外走进来。 今日陪长宁入宫的是谢七,花枝就在裴府,眼下花枝进宫,难道是裴府出事? “小姐,左夫人难产,左大人派人去裴府找您。”花枝知道事情不容耽搁,便同左府的管家一同进了宫。 幸好她平日常随长宁入宫,门口的禁卫军都认识她,知道她是未来定安王世子妃身边的丫头直接放了行。 开玩笑,傅殊刚接手皇城,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们敢在这当口拦住世子妃身边的人?简直不想活了。 左夫人… 长宁上次给她把脉,胎像没有什么问题啊,怎么这便难产了。 “出了何事?”眼下左夫人怀孕九个月,上次秋猎时并没见到她。 “听说是左夫人受惊,这才早产的。” 长宁闻言,知道不能耽搁,便看向师姐和阿瑶。 沈乐瑶点头“:长宁姐姐,你去吧。母后那边我去说。” 皇后得知今日长宁入宫,早早就留了饭。 “那我陪你一起去。”夜未央想起她刚好有事要跟师妹说,索性一起出宫了。 “好。” 今日依旧是谢暗赶车。 马车从承乾门出去,途径朱雀大街一路直奔左府。 左府管家早早就立在门前,看裴府的马车走进,忙不迭迎上去“:郡主,可把您盼来了。” 长宁撩开帘布,夜未央跟着下了马车。 “孙管家。” “这位是?”孙管家虽未见过未央,但在左府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红衣少女一身宫装,绣鞋上的东珠那都是上等的御贡之物,头上的飞凤流苏也昭示着来人身份不凡。 长宁有些无奈道“:这位是夜国公主,专程陪我一道。” 夜国公主? 当年宁文帝最宠爱的侄女儿,这点孙管家还是知道的,此刻连连行礼。 “老奴参见公主。” 早知长宁郡主与夜国公主情同姐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夜未央摆手“:不是说夫人情况不好吗?整那么多虚礼做什么。” 孙管家苦笑,哪是他整虚礼,若是对夜国公主不敬,只怕整个左府都得被宁文帝厌弃,谁不知道这夜国公主在陛下心中重过嫡公主? 这话不敢说,孙管家将二人引进内院。 进到院中,房门紧闭,长宁刚刚站定的功夫就有两名丫鬟端着盆子匆匆走出来。 长宁闻到血腥味,皱起眉。 “大小姐,你救救我娘。” 左冰双从门中跑出来,直直扑向长宁。 未央手快,伸手拦住左冰双“:你是何人?这般冒失。” 她是听师妹提过左家大小姐,自然没几分好感。 “大小姐,从前是我不是,冰双给您赔不是了,救救我娘,救救她!”左冰双眼里含着泪,绯色罗裙上染上大团血污。 娘亲难产,那些稳婆还想拦着她,当真可笑。 都说裴大小姐师承东阳道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可活死人肉白骨,今日若能得她出手,娘亲定然无事。 长宁第一次认真打量着左冰双,这人虽然娇蛮,但眼里并无恶意,此刻大眼里的惊惧还未褪去。 “你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袖手旁观。”长宁并不耽误,转头道“:师姐,你就在这里等我,很快我就出来。” “好。”夜未央看了一眼左冰双,对师妹的医术她很放心,师妹说很快就是很快。 左冰双一听,涩然垂首,手指拧着绣帕,轻轻开口“:多谢。” 长宁进到产房,房中有两名稳婆和三名丫鬟。 一名大约三十来岁,身材娇小的妇人,另一名大约四十五岁的婆子,身材魁梧。 刘婆子祖先是前朝有名的女医,专为宫妃照料身子,对接生自有一套章程,刘婆子一手接生的手艺也是上京数一数二的。 左府早知左夫人这一胎并不安稳,即使有长宁替肖氏保胎,仍然早早就将刘婆子接进了府以备不时之需。 刘婆子本就急得晕头转向,本想着兵部侍郎府上的夫人身子娇贵,这一胎问题并不大,谁知临了竟然受了惊,这下子若是左夫人香消玉殒她也得配上这么多年的名声,名声砸了还是小事,保不齐她连命也得丢在这。 此刻见一美貌少女进入产房,当即怒目“:你是何人?赶紧出去,若是再惊着左夫人有你好果子吃。” 说话间长宁已走近床榻,正在细细查看肖氏的情况。 闻言抬眸瞥了一眼刘婆子。 分明只是轻轻巧巧的一眼,刘婆子却平白出了一身冷汗,再看长宁时不自觉敛起怒意。 她真是急糊涂了,能在这个当口进入产房的,能是简单人物? 毛婆子却没看长宁,径直观察着肖氏的情况。 羊水已经破了一会了,这会也才开了两指,要是再拖下去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以左夫人这身子只怕自身也有危险。 长宁在心中暗暗点头。 一名丫鬟端着参汤匆匆进了屋“:参汤来了。” 毛婆子伸手去取,却被刘婆子拦个正着“:你疯了吗?太冒险了,一个不留神我们都会死!” “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毛婆子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娇小,哪里是刘婆子的对手。 长宁瞥了一眼还被丫鬟端在手上的参汤,小巧的鼻头微动。 这里面,竟是普通参汤的四倍药效不止,难怪刘婆子会阻止,这样一碗参汤下去,左夫人身体虚弱,就算勉强打起力气也撑不了多久。 “都住嘴。” 刘婆子与毛婆子对视一眼,看向床边的少女,产房污秽,榻间血迹模糊,可这少女俏生生立在那里,平白让人觉得心安。 长宁接过参汤,从袖间滑出一粒药丸,在参汤中化开。 “左夫人,我是长宁。现在情况危急,为了孩子的安全,我必须冒险。” 肖氏面如锡纸,双眸紧闭。 长宁暗暗皱眉,即使她将凝气补血的清丹化进参汤,若是没有肖氏配合还是没用。 “左小姐就在门外,夫人为了左小姐也要坚持住。”长宁扶起肖氏,轻轻靠在肖氏耳边“:你的孩子…是个男孩,活下去,将他平安带出来。” 她之前替肖氏把脉的时候就已经诊出了男女,本来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就没有刻意提起。左府无子,肖氏一直内疚没能生下嫡子,希望此刻告诉她能激起她的生机。 一百一十章 左夫人难产(二) “郡主…” 刘婆子与毛婆子都听到长宁所言,一时之间明白了她的用意,纷纷将目光投在榻上的肖氏身上。 此刻一道微弱的女声响起。 长宁握住肖氏的手,肖氏因为失血过多,指尖早已发冷,此刻被长宁握住,放佛在黑暗中拉住一丝光亮。 “夫人,我现在要给您喝药,服过药后,您再努力试试。” 肖氏努力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实在太重,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了握长宁的手。 长宁将参汤尽数喂入肖氏口中,就朝两名稳婆使了个眼色。 毛婆子走近一看,喜上眉梢“:血止住了!夫人用力!” 肖氏喝下参汤以后,感觉原本麻木的四肢渐渐回暖,此刻听毛婆子的话,也试探着使了把劲。 下身传来破体的疼痛,似有什么东西再极速向下坠。 肖氏脸上血色褪尽,贝齿咬住嘴唇,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郡…郡主。” “我在。”即使面临现在这种情况,长宁依旧不见慌乱。 左夫人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之前的出血已经耗尽了左夫人的生机,眼下那碗参汤和清丹的药效发挥出来了也只能维持半个时辰。 若是这半个时辰还是没能顺利生产…… 那就只能保一个了。 肖氏似乎看出了长宁的想法,轻笑一声,原本颓败的容颜竟在这一刻生动起来。 肖氏拉住长宁,手上似灌注了无穷的力量死死掐住长宁,恨不得将十指嵌进长宁手中,一字一句道“:求你、保、住、他。” 如果她真的无法平安将他生下来,那么保住他。 说完这句话,肖氏似泄了气,整个人重新重重瘫倒在榻上。 长宁轻笑一声“:若是要死,带着孩子一起去。本郡主是来帮忙的,哪能惹得自己一身腥,你这孩子不详,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对本郡主的声誉都影响,本郡主绝不放过他。” 垂下眸子,长宁坐在榻前的桌上,竟然真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肖氏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长宁,她看错人了? “左夫人,我奉劝你一句,本郡主是未来的定安王世子妃,要碾死区区左府实在废不了多少功夫。”顿了顿,长宁放下茶盏“:今日本郡主既然踏进这个屋子,要么左夫人和小公子一起殒命,死了有这一屋子稳婆丫鬟陪着,要么便是一起活,总不能诋毁了本郡主的名声。” 屋中的丫鬟面面相觑,忙跪下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 刘婆子也吓软了腿,强撑着不敢露怯。 “都起来,夫人还没死呢,你们急什么?” 肖氏闻言,一双澄净的眸子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并不答话。 毛婆子一直观察着,此刻见左夫人气息渐渐稳了下来,喊道“:夫人用力。” 肖氏闭上眸子,双手掐入锦被,开始用力…… 这是她和老爷的儿子,她不能让老爷无后,不能…… 肖氏一口气死死撑住才不至于疼晕过去,眼前发黑,似有金光。 “八指了!马上小公子就能出来了,夫人再使把力!” 她已经尽力了,好疼。 眼皮越来越重,肖氏绝望了,她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渐渐没了声息。 在她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右手被人握起,有暖流从右手传入,流便她的全身,最后暖流在小腹处停住。 肖氏嘴角无意识漾开一抹笑意。 “开了!开了!” 借着最后一丝气力,肖氏猛地使劲,随即脱力晕了过去。 新生儿嘹亮的哭声响遍产房。 长宁见肖氏晕了过去,上前替肖氏把了脉,还好,只是累极晕过去的。 “将小公子抱过来。” 刘婆子与毛婆子对视一眼,她们先前也听到郡主对左夫人说的话,料定是哄骗左夫人的,没想到这孩子生下来真是小公子。 毛婆子手脚麻利,用襁褓抱好小公子递给长宁。 刚出生的婴儿娇娇软软的一坨,蜷缩在襁褓中,眼睛还睁不开,左手握成拳头无意识地放在嘴边。 “随我出去吧。” 产房不通风,窗户全部闭得严严实实,这血腥气对婴儿不好。 长宁抱着婴儿走出房门。 左锋与左冰双正在屋外,他们都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可碍于产房忌讳并不能进去 此刻见长宁抱着孩子走出来,左冰双径直小跑到长宁身边“: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今日娘亲情况凶险,连刘婆子都没了办法,若不是长宁及时进去,她简直不敢想。 长宁将孩子交给左冰双,左锋相较起来没有左冰双激动,饶是如此他手心也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虚汗“:郡主,拙荆如何了?” “母子平安,恭喜左大人了。” “那就好,那就好。” 长宁看了一眼师姐,开口道“:既然夫人已经平安产下小公子,那我就不叨扰了,先告辞。” 左锋沉吟片刻“:今日多亏郡主援手,才保住拙荆与犬子,不妨请郡主替犬子取个名字吧。” 左锋想了许多,这些日子他在朝上与宋烨同进同退,俨然已经隐隐超脱于其他大人,并不急着站位。有这样的情况都是拜长宁所赐,即使旁人不知她与宋烨的关系,可他是心知肚明的。 五皇子忌惮宋烨在宁文帝心中的地位,迟迟不敢与他联系,这也乘了他的意,从龙之功他并不多肖想,踏踏实实保住左府足矣。 他对长宁到底心存感激,虽然明知道对方并不是有意要帮他,但她救了夫人是事实。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左锋,她明白他的意思,跟聪明人交流就是舒服。 “取名就不用了,左大人的心思本郡主知道,若是不嫌弃,我便为小公子取个乳名吧。” 左锋听得连连点头“:不敢,不敢。” “晓字如何?” 晓,明也。是希望的意思。 “阿晓,甚好!”左锋抱起阿晓,亲了亲阿晓的脸蛋“:多谢郡主。” 长宁轻笑一声“:无妨,举手之劳,那我们就告辞了。” 长宁拉着夜未央上了马车。 从方才起她就发现了,师姐一直闷闷不乐。 “师姐,出了何事?” 一百一十一章 夜国生乱 “师妹,我恐怕要走了。”夜未央看了一眼长宁,垂下眸子。 长宁目光一闪,她知道师姐的意思,这么久她一直没有过问师姐夜国的事,此番听师姐说起来,想来是夜国出了什么乱子。 “可需要我帮忙?” 夜未央苦笑一声,轻轻摇头,她的事不想连累师妹。 “师妹,师兄的腿…” 即使师兄已经与她说清楚了,他对她只有师兄妹的情谊,她还是不放心他的腿,这一走,怕是再难回大宁了。 “师姐你放心,最多半个月,就能拿到白龙骨了。”她已经接到文茵的信,信上说她回了突厥,白龙骨随后便给她送过来。 夜未央闻言释然,师妹会照顾好他,她应该放心了。 “这颗万蛊丹你收好,以防万一,我这一去…短期内就不回来了。你要保重,师父那边…到了时候他自会联系你。”夜未央笑容苦涩,她有她必须要面对的命运,哪怕逃到大宁,还是要回去。 长宁接过万蛊丹,她知道这东西,这是练蛊人用本命蛊练出的东西,一生只得这一颗。小红是蛊中翘楚,服之可避万蛊。 这样的东西,长宁垂涎了很久,师姐一直舍不得给她,现在这个关节给了她,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师姐,若是遇到难处记得告诉我。”长宁秀眉微蹙,握住夜未央的手。 夜未央眸光一闪,抛开忧虑,笑得肆意“:你别担心我,你们成亲,我定会来参加的。” 提到婚事,长宁垂下眼眸。 夜未央回宫第二日,宫里便传来消息:夜国使臣同宁文帝辞行。 长宁握着从宋府传来的信笺,思衬起来。 夜国内乱? 师姐在这个时候回国,难道夜国要翻天了吗。 花枝从屋外进来“:小姐,左府的人来了。” “左府?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是给您送礼来了。”花枝撅着嘴,将礼单递给长宁。 一听无事,长宁放心下来,也不看礼单,摆手道“:直接收入库房吧。” 她现在也是肥得流油了,库房塞得满满当当的,除了一开始洗劫了二叔的库房,再是生辰时的贺礼,因她是皇后义女,宫中妃嫔也都送了礼来,然后是定安王府送来的聘礼。 定安王妃也是个妙人儿,竟然管家直接将聘下到了观澜苑。 所以她的库房早超过了裴府公中的库房了。 一开始回裴家时的一穷二白到现在腰缠万贯,长宁现在俨然是个土财主了。 有了钱能做的事就多了起来,风云书局也上了正轨,与鲁家班的合作越来越密切。长宁计划着想开一家药房,她习的虽是毒,可她更像用自己所学救活更多人。 正在计划着想开家药房的功夫,谢隐跳进房。 “主子,世子上门了。” 傅殊在她及笄的第二日就回了京,宁文帝好好犒赏了一番。 想不到这么快又来了… 长宁垂下眸子,想起他送的生辰礼物,表情柔和起来“:走吧。” 今日不到大朝会的时候,裴正清并未上朝此刻就在堂上与傅殊寒暄。 “世子可是真心悦阿宁?” 裴正清官至帝师,一生也算是阅人无数,饶是如此,他依然看不透眼前清俊的男子。 他不知道傅世子对这门亲事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 傅殊是定安王府的世子,光这重身份与阿宁也算般配,只他除了世子这一身份还是宁文帝的心腹。 宁文帝对裴家的态度他心中有数,焉知这门亲事不是宁文帝对付裴家的手段? 他虽久不上朝,可还是斗胆问上一问。 如果真像自己想的那样,他冒死也要进宫退了这门亲事。 他裴家再不济,也不能牺牲孙女的幸福。 傅殊闻言,抬眸仔细看着裴正清。 “裴老大人,殊很久以前就认识阿宁了。”很久以前,比他想得更久… 裴正清从前与定安王也算忘年之交,定安王其人刚正儒雅,与他很谈得来。可对傅殊的了解并不多,唯一能知道的是定安王很爱惜这个儿子。 若是抛开宁文帝与裴家的关系,将长宁嫁到定安王府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傅殊难得如此正经,裴正清也不禁深思起来。 “你可知一旦与裴家沾上关系,就会惹得天家不喜,即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娶长宁吗?”裴正清话中带着深深的忧虑,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虽不愚忠,但必须承认,一旦宁文帝找到由头发难,裴家难逃大劫。 傅殊轻笑一声,桃花眼水光潋滟,声音是难得的温润“:老大人放心,同样的错误殊不会再犯一次。这一次…我会竭尽全力。” 傅殊的话语焉不详,裴正清深深看了傅殊一眼也没追问他话里的再犯一次是何意。 “好,我姑且信你。”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姐,咱们进去吗?”谢七笑着问长宁。 她们一早就到了,只是一直在院子口没进去,里面那番话自然被她们听了个明白。花枝还好,毕竟没有内力。 可她却不同。 若是换做其他小姐,得定安王世子这番近乎刨开心迹的话必定欣喜万分。 可于长宁来说则不然,情爱对她来说并非必然。傅殊这番话刚好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 这样想着,长宁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院里的人。太深的感情,还不起。 静默片刻,长宁还是转身离去。 花枝不明就里,也跟着长宁离去。 傅殊听到脚步渐渐远去目光一闪,他耳力过人,长宁刚进院子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可并没说穿。 有些事,她早晚会知道。 裴正清得了傅殊的保证,知道傅家的男人向来将承诺看得比命还重要也放了心。 正想安排人留饭“:裴福,你去将大小姐叫来,一同用晚膳。” 他并非古板守旧之人,小儿女的婚事既然已经定了,能在成亲前多见几次面也是好的。 “是,老太爷。” 裴福正要转身,被傅殊从身后叫住“:多谢裴老大人好意,今日殊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一百一十二章 主战派 长宁回到观澜苑便将花枝谢七赶了出去。 “出来吧。” 长宁冷哼一声,房中多了生人的气息,她自然知晓。 “媳妇儿果真无情,都到门口了也不进去看看为夫。”傅殊委委屈屈地从梁上跳下,一双桃花眼写满控诉。 长宁径直坐下,有些事她想与他说清楚。 傅殊一看长宁准备长谈的架势,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坐下了。 从前世到今生一直是他一厢情愿,前世小心翼翼的下场换来的是那悲惨的结局。 这一世,说什么他也不会放开她。 “世子,你应该知道我的来历吧?”虽是疑问,可长宁口气肯定“:你不会觉得我是妖孽吗?” 傅殊不再隐瞒,老实地点头“:知道…” 不就是重生吗?人还是那个人,他有什么好怕? 长宁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傅殊“:请世子为我解惑。” 师父行踪飘忽不定,与其等着从师父那里得到答案还不如直接问傅殊吧。 她也想知道,前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傅殊抬眸,手指无意识在桌上敲击。 长宁目光一闪,这个动作… “当时我得知你命中大劫将至,天道不可改,我曾试图阻止你回裴家,可最终无济于事。只得在师兄的帮助下取走你的一魄以防万一。” 傅殊苦笑一声,那应该是他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长宁目光滑过一缕深思,这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前世傅殊在她刚回裴家时在凯旋途中遇刺身亡。 也就是说,他那时其实是假死。 可若真只是为她收集魂魄压根用不着假死。 傅殊深深看着长宁,自然没有遗漏她眼中的疑惑“:我娘曾与沈玄有过一段情,当时情况复杂…假死是为了暗中图谋。” 沈玄,便是当今宁文帝的名讳。 原来…如此! 宁文帝对傅殊明目张胆的偏爱,甚至肯答应赐婚,都是因为这样。 “既然你是…他的孩子,那前世为何不直接求亲?” 长宁对自己的姻缘并没有什么期盼,只是单纯好奇为何同样的事前世不行,今生却行。 傅殊闻言摇头,目光幽深“:当时已经来不及了,裴子书已经将裴家勾结三皇子的证据放在了皇帝的案上,即使我出面皇帝也不会轻易放过裴家。” 更何况他当时并不认为师父的挂是正确的。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 “左锋与裴子书,一文一武牢牢护住沈玄裔,裴子书在朝上博得大义灭亲的名声,取代了裴家在士林中的地位,成为沈玄裔的左膀右臂。” 再次听起前世的点滴,长宁心如止水。 傅殊的话七分真,三分假。 “后来呢?” 傅殊看了长宁一眼,摇首不语。 长宁不再追问,若真是傅殊替她施了那重生之术,当然没有后来了,因为重生之术会用他的生命做终结开启阵法。 屋内针落可闻,长宁轻叹一声亲手沏好了茶递给傅殊。 她不是不感动,只是傅殊对她的感情来得太过莫名其妙。 “那我们是如何认识的?” 提到这个,傅殊一双桃花眼又生动起来,睨了长宁一眼“:这个我不能说,要么你叫声好相公,为夫就告诉你。” 这家伙,刚正经没多久又这样。 长宁气闷转头,索性不再问。 “媳妇儿连我们初遇都不记得实在让为夫伤心。” 傅殊偷笑,不记得才是对的。 长宁不言语的时候眉目冷清,此刻看着傅殊眼里没有半分感情。 “不如媳妇儿多陪为夫出去走走?” 长宁黑着一张脸,跟傅殊跳上墙头。 明明是她家,怎么还跟做贼一样? 长宁侧身看身边的男子,清俊隽永,眉目柔和。 阳光打在他身上,显得睫毛越发纤长。 傅殊觉察到了长宁的视线,转头冲她微微一笑。 当真有种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的感觉。 “媳妇儿是不是被为夫的美貌征服了?” 傅殊咧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长宁眼中的赞叹被收回,平静无波的睨了傅殊一眼,什么人如玉、世无双,都是错觉。 “咳,你知道耶律文茵吗?”长宁轻咳一声,问起了正事。 傅殊目光一闪,耶律文茵的事,师兄已经给他去过信了。 救都救了,也没什么好说了。 “耶律文茵是突厥可汗的独女,她自幼崇慕大宁文化,汉话流利,是突厥中的主和派。”傅殊坐上马车,伸手扶过长宁。 长宁还在思考什么,也没在意傅殊的小动作,将手递给他以后才会知后觉发现不妥。 傅殊面色淡然,神情并无不妥。可内心在咆哮,他终于!牵到媳妇儿的手了! 匀称纤细的柔荑静静放在他掌心,温暖细腻的触感让傅殊久久平息不了。 长宁动作微僵,可看傅殊脸色并无不妥,她要是这时把手收回来会不会太刻意了? 她对男女大防并不看重,也许是她自幼生活在昆仑,师父那个老顽童每日只顾着传授她医毒,从未接受过裴家的正统教育。 这样想着,干脆也不矫情,长宁手上使劲,借力上了马车。 “主和派?那主战派呢?” 傅殊低头从马车旁抽出一屉宣纸,放到桌上,低低一笑“:媳妇儿以为为夫是吃素的?主战派现在跪在王庭呢。” 傅殊所言没错。 远在千里之外的突厥王庭。 莫扎跪在王庭中请罪“:可汗,属下没用,请可汗恕罪。” 可汗耶律阿司坐在王庭之上,身边伴着一美貌女子,女子二十左右的年纪,一双凤眼妖娆魅惑。 “可汗,夜护大人为突厥出生入死,实在不宜多加责备。”女子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可汗。 耶律阿司六十多岁的年纪,早不复年轻时候的强壮,放佛被掏空了身子一般,听到美人的话,可汗蹙着眉胡乱点了头。 莫扎跪在地上,悄悄送了口气,抬眼偷偷瞄了一眼“:多谢可汗,多谢大阏氏!” 坐在耶律阿司身旁的年轻女子就是三年前新纳的大阏氏—塔塔娜。 塔塔娜轻笑一声,眼波流转,兀自低头与耶律阿司说着什么,可一双修长匀称的大腿却是朝着莫扎微微撑开。 莫扎咽了咽口水,将头埋得更低了。 一百一十三章 尔玉堂 马车稳稳停下,长宁撩开帘布无语“:你带我来定安王府做什么?” “媳妇儿这么多年都没回过京,为夫自然是带你来看好东西的。”傅殊轻笑一声“:媳妇儿不是想扳倒沈玄裔吗?难道不想看看沈玄裔的爪牙?” 长宁心下了然,傅殊是宁文帝的…私生子,虽说尚未曝光,可毕竟是皇室血脉,若是真想做点什么并不让人意外。 傅殊看清长宁脸上的狐疑,目光深幽“:媳妇儿别多想,我并未肖想那个位置。” 皇位如何,与他无关。 他要的从来不是那至高之位,而是…… 长宁闻言轻笑一声,深深看着傅殊,不置可否。 既有皇室血脉,却无心帝位,手握重兵,还搜集了皇子党羽。 傅殊…你究竟要做什么? 今日门口当值的门童正是那日长宁与花枝来找傅殊时遇见的门童。 那门童一见世子回府,忙不迭打开了正门。 “给世子请安。” 傅殊没好气哼道“:修云,还不见过郡主?” 修云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方才行礼之前他就觉得眼前从马车上与世子一同下来的女子有些面熟,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 现下听了傅殊的话,才回过神来。 郡主,还是能和世子同行的郡主。 莫不是裴家的那位大小姐? 修云目光一亮,高声唱道“:郡主吉祥。” 长宁认出了这小童,不由想起当日王府门口花枝摸人家石狮子的样子,可惜花枝今日没过来,抿嘴轻笑“:不必多礼。” 这个声音… 修云脑子转得快,很快便释然—原来当日是未来世子妃来找的世子,他有眼不识泰山竟然还拦住了世子妃。 傅殊看修云还跪在门口,没好气道“:快给爷让开,别让郡主站累了,仔细爷剥了你的皮。” 傅殊恶狠狠的口气吓不到修云,但修云还是识趣的让开到一边。 原来世子妃与世子感情这么要好。 修云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抚着下巴心想,看来他得告诉父亲,让父亲也开心起来。 “那小子也是个有意思的。”傅殊吐了口气,解释道“:他是李叔的独子,李叔是看着我长大的,与王府的情份自是不同,修云本来该是我的贴身侍卫,可他志不在此,闲来无事就守着大门,李叔说久了也随他去了。” 长宁看出傅殊是特意解释给她听,微微点了点头。 一路行来,见傅殊与长宁并肩而行,路上遇见的下人纷纷跪下行礼。 傅殊居住的庭院很大,光从外面看来无法判断里面有多大。 长宁在院门驻足,臻首微抬。 檐上悬着一副牌匾,牌匾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所做,可匾上空无一字。 傅殊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释然道“:媳妇儿可知这里从前叫什么?” “叫什么?”长宁奇道。 “尔玉堂。” 傅殊声音冷清,语调无波,一双黑瞳沉沉望着匾额。 尔玉… 尔玉为玺! 长宁目光一凝“:莫非是?” 傅殊点头“:没错,我五岁以前这里叫做尔玉堂,满朝御史都以为是我父王心怀不轨,弹劾的折子堆满了案头,可谁知道这匾额…是他送来的。” 傅殊语焉不详,长宁却了然。 这个他,只怕是指宁文帝了。至于老皇帝为什么这么做,长宁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愧对傅殊的补偿? 尔玉为玺,那是历代帝王身份的象征。 莫非宁文帝有意让傅殊继承大统? 这也不应该,傅殊就算有皇室血统,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如何能堪国祚? 长宁摇摇头,挥掉脑中不着边际的想法。 思索间,傅殊已经将长宁带到书房了。 傅叶停住脚步,守在书房门前。 这里是整个定安王府的禁地,别说是他,就是王爷王妃一般也不会轻易踏足。 傅殊从书柜中的暗格取出一摞厚厚的宣纸,放在长宁面前“:这些都是沈玄裔的党羽信息,你…慢慢看吧。” 长宁接过纸张,就捡了个位置坐下细细查阅起来。 书房很静,院里本就没几个伺候的人,书房附近更是无人踏足。 一时之间只能听到彼此细细的呼吸声。 傅殊坐在书桌后面,好整以暇地看着长宁,嘴角噙起一抹暖意。 这样的日子,当真不负岁月静好。 这边傅殊神色安然,长宁却越看眉头越是蹙着。 她细细看了几页,越看越心惊。 名册上详细记录了沈玄裔的爪牙,所任官职。 本以为沈玄裔身旁得用的不过裴二和左家两家,可眼下看来却远远不止如此。 不说柳妃的娘家,但是地方州上就安插了无数的人。 小到县府衙役,大到知州刺史都在名册之上。 就连朝中…也不干净。 饶是长宁记忆力惊人,可也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方才将这份名册看完。 合上名册,长宁深深看着傅殊。 光凭这样一份东西,就足以置五皇子于死地了。 “媳妇儿你别这样看着我,沈玄裔为夫给你留着,让你亲自收拾他。” 长宁放下名册,虽然只是看了一次,可她自小记忆力惊人,心中对名册上的内容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 “不知世子这份名册是如何得来的?” 这份名册记载详细,就算不是沈玄裔亲自所书,想必也是对他极为了解的人写的。 傅殊委委屈屈的看了长宁一眼,这没心肝的小东西,他在这等了她一下午,也不知道关心关心他。 接触到傅殊眼中的哀怨,长宁抖了抖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挪开了视线。 “媳妇儿你猜猜。” 傅殊的本意是想让长宁说两句好话哄哄他,可没成想,话毕,长宁真的细细思索起来。 能写出这么详细的名册的人绝不多,沈玄裔本人的可能性并不大,这样一本册子若是流落出去会给他带来足以灭顶的灾难。 既然不是沈玄裔,那么还剩柳家与裴二…左锋向来与沈玄裔不远不近,前世也是因为有裴子书从中牵线才勾搭在一起。 可今生嘛,因着长宁的缘故,左家与二房早早便因为左夫人那胎上有了嫌隙,与沈玄裔也是搭不上线了。 “裴子书。” 长宁吐出这个名字,淡淡的看着傅殊。 一百一十四 名册 傅殊没好气地眨了眨眼,媳妇儿太聪明实在让他没有成就感。 心里满是挫败感,还是不得不答:“是他。” 裴子书那个老狐狸,一直呆在沈玄裔身旁。那些沈玄裔不能做的肮脏事都由他做,这样的人就算他日得了那从龙之功,脑袋也始终悬着。 因此裴子书早早就开始搜集沈玄裔的党羽名册,一边尽心为沈玄裔做事的同时也堤防着他。 沈玄裔也是后来因缘际会才知道裴子书手里拿着这本名册。 若非这本名册,当日裴子书赋闲在家时就已经成了弃子。 长宁手中无意识拨弄着名册,星眸微微眯着,沉吟开口。 “你是如何得知名册的事?” 这样隐秘的事,就算沈玄裔知道裴子书手上有名册也不会贸然打草惊蛇,更何况是傅殊。 定安王府与沈玄裔向来没有什么交集,定安王府如谢家一般都是保皇派,裴子书应该还没有傻到主动将名册给傅殊吧。 傅殊黑瞳幽深,唇畔泛起一抹冷笑。 “前世我就知道有这份名册了…”顿了顿,傅殊抬眸看这长宁,表情认真:“这份名册,交给你。” 前世他诈死,是因为身份被暴露,宫中有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再联想到宁文帝往日对他的宠信,几乎已经断定来日傅殊会在宁文帝的支持下登上帝位。 他对那至高之位没有兴趣,再加上感应到长宁大劫将至,索性死遁。 诈死以后他依然没有忽视朝中的动向,直到师兄发现了裴子书的名册… 如今他不过是在想起前世之后,先一步从裴子书手中取走了名册而已。 虽然他看不上沈玄裔,可毕竟得罪了他的媳妇儿,哪能让他过得这么轻松?现在将名册交给长宁,无论她想怎么做他都支持她。 傅世子从前世起就一直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宠妻狂魔,只是直到现在才有机会。 别说害死媳妇儿一家,就是惹媳妇儿不高兴也够让他窝火。 长宁摩挲着名册,前世就知道这本册子,所以今生记忆一觉醒就抢先一步拿走册子吗? 傅殊… “多谢。”长宁没有拒绝傅殊的好意,事实上有这份名册确实对她很有帮助,她也能准确剪除沈玄裔的爪牙。 可是她并不会完全依赖这份名册,名册是傅殊拿到的,他身份特殊。 若是真将名册拿去宁文帝那边,保不齐会泄露这名册是傅殊给她的,那无疑是坐实他垂涎皇位铲除异己的名声。 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定安王世子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依然将名册交给她…… 前世今生这份情,她该怎么还? “你是何时有了前世的记忆的?” 傅殊闻言,眉眼带笑:“媳妇儿再猜猜?” 猜就猜。 长宁撇开视线:“是那日谢家别院后山?” 傅殊很后悔,他又错过了一个在媳妇儿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真是的,他还不如直接回答的好! “你要做什么?” 屋外传来傅叶的声音。 “奴婢谢七,求见主子。” 傅殊与长宁对视一眼,各自眼中滑过一丝精光。 长宁轻轻点头。 傅殊挥了挥衣袖,门应声打开。 “主子,突厥来人了。” 谢七见门从里面打开,便跪下禀报。 长宁目光一亮,算算时间突厥来人应该也是这几日,白龙骨到了,师兄的腿很快便能治好了。 “知道了,我稍后便回府。” 谢七闻言却没动,仍自跪在地上,心中想到她来时花枝对她的嘱托。 咬咬牙开口:“二房死了个丫鬟,是沉香。” 今日午时,二房变闹将开来。原是一小丫鬟路过裴府弃置许久的池子时,发现里面有具浮尸闹起来的。 花枝亲自去看了,才确定是沉香的。 谢七对沉香并没有什么好感,对她来说凡是背叛了主子的,都不该活下去。 忠诚—是做暗卫的第一准则。 听到谢七的话,傅殊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自然是查了媳妇儿这些日子的事的,这个沉香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现在没死,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敢背叛他媳妇儿,真是活够了。 长宁抿了口茶:“知道了。” 沉香的事,她不愿多置喙。路是自己选的,说她冷心冷清也好,既然选择了离开观澜苑,就不再是她的人。 是生是死与她无关。 “那我先回去了。” 长宁将名册放在桌上,起身道。 傅殊笑了笑点头,并未起身,依旧靠在椅子上看书。 长宁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带着谢七走出了傅殊的院子。 “世子…郡主这就走了?”傅叶探出头看向书房。 傅殊没好气瞪了傅叶一眼,你家世子看上去像这么没准备的人吗? 傅叶被瞪得莫名其妙,挠了挠后脑勺,也不知道哪句惹怒了世子,当即退开身子。 “咳,收拾一下,咱们去用膳了。” 傅殊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一页都没翻过的书。 “是。” 话分两头,长宁对这定安王府并不熟悉,但能感应到四周隐在暗处的气息,猜测这些应该是王府的暗卫。 长宁带着谢七七绕八绕才走出王府,正要走出大门。 “奴婢应秋,见过郡主。” 应秋年纪不大,但一举一动贞静得体,她常年随侍在王妃身边,自然代表着王妃的脸面,因此平时礼仪规矩也是一等一的出挑,不敢有半分不妥。 长宁目光一闪,止了脚步:“应秋姑姑有礼。” 她面上虽然笑着,可心中却暗暗咬紧了牙,难怪傅殊方才知道她要离开时不咸不淡的样子,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虽然只是小事,可这种被人算无遗策的感觉着实不大好。 “郡主,王妃得知郡主驾临早早便准备起了晚膳,方才差奴婢去无名居请郡主,没成想将将与郡主错开,幸好赶上了。”应秋笑眯眯的开口,一番话说的恰到好处,让人不容拒绝。 罢了,只是吃顿饭而已。 定安王府的膳食想来比观澜苑要好多了,她并没吃亏。 长宁唇畔泛起一抹笑意:“王妃美意,不敢拒之,长宁却之不恭了。” 一百一十五章 突厥来人 用过晚膳,定安王妃开口:“殊儿啊,这天色这么晚了,宁丫头一个人回去本王妃实在难以心安,不如由你护送宁丫头回去吧。” 长宁嘴角抽了抽,默默转头正对着窗户。窗外一轮太阳虽然将落未落,可好歹还好好挂在天上—哪里就天色已晚了? 傅殊低低笑了一声,抬起头:“是,儿子必定将郡主平安送到。” 定安王妃见殊儿如此上道,笑得合不拢嘴。从前是谁说殊儿断袖的?真该把那些嘴碎的人带来看看,殊儿到底是不是断袖。 傅叶在门口早已备好马车,见傅殊长宁出来,笑着同长宁打招呼:“郡主。” 长宁对这个拿老参换了黄莲的家伙印象不错,便冲他笑了笑。 “近来朝中异动频生,媳妇儿怎么看?”傅殊靠着窗户问道。 “世子是说邛州刺史贪墨一事?” 长宁凝眉,低声问道。宋烨昨日便离了京,临走之前便告诉她:宁文帝让他去查邛州的事,有一段时间回不了上京了。 邛州离雍州不远,当初雍州之事爆出来以后,宋烨理所应当的接下了肃清雍州官场的重任。 开始彻查雍州上下官员。 马通明死后,刘三作为马通明的亲信自然被收押起来。 马通明虽是雍州刺史,可到底只有一个人,雍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也绝不是一个区区刺史就能牢牢把控住的。 宋烨在对刘三重刑拷打之后终于拿到了线索—当初旱灾之事一发生,马通明就上下打点了一番,雍州自是不必说,除开雍州官场,马通明甚至把手伸进了邛州。 邛州位于上京与雍州之间,是要塞。马通明为了以防有从雍州逃出的百姓北上,便与邛州驻雍邛边界的孙将军去了一封信。 信中动之以情,许以重利说动了孙守备。 孙守备的表姐是邛州刺史周正的三姨太,此事自然报给了周正。 谁想这周正也是个黑心肝的东西,狮子大开口下,马通明为了保住晋升只得答应。 可暗里却记恨上了周正,暗中搜集了这周正的贪墨证据,伺机准备升迁之后找他算账。 谁料朝廷突然派了宋烨去雍州,雍州之事事败,马通明被当场处决。 等宋烨从刘三口里知道还有这么一本帐本的时候,账本早已不翼而飞。 谁能想到一场旱灾,最后却搅得雍、邛两州官场风云突变。 宋烨此次奉命前往邛州,一是为了查明邛州官场还有谁牵连其中,二便是为了找到账本。 “周正那只老狐狸行事向来隐秘,怎会被马通明轻易拿住把柄?此事向来另有玄机。” 傅殊眯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 “你的意思是账本是假的?或者,周正身边有马通明的人?” 长宁略略思索,不确定地开口。 “这可不一定。”傅殊低笑一声,黑瞳里布满意味深长。 “宋烨此去定不太平,周正那老狐狸在邛州呆了二十多年,整个邛州早已是铁桶一个。” 长宁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了。 宋烨入朝不久,根基未稳。更没向三、五两位皇子靠拢,除了左锋就只有宁文帝的支持。 可宁文帝也不会为宋烨做太多出格的事情破坏朝中平衡。 宋烨是她的盟友,虽然眼下并没有多少帮助,可依前世宋家对裴家的情份,她也不能不管。 且宋烨其人,才学兼备,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只要肯给他时间,假以时日必能一飞冲天。 傅殊见长宁脸色不太好,瘪着嘴。 媳妇儿这样关心别的男人,可真叫他心头郁郁。 “宋烨的事…”长宁没有本事将手伸进邛州,可傅殊不同,他既然对此事如此清楚,定是早就有了打算了。 傅殊没好气道:“媳妇儿,宋烨此去恐怕早已走漏了风声,据为夫所知,这周正与朝中关系密切。”言下之意便是宋烨此行虽是密查,可若是周正提前知悉了便不会轻易让宋烨查出什么来,更有甚者危险也是无法避免的。 “多谢。” 长宁有些挫败,自己似乎一直在欠傅殊人情,可宋烨的事情她又不得不管。 她心中打定主意,这次事了定会找机会报答傅殊。 傅殊侧过身子,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狸。 媳妇儿真可爱,这辈子你是还不完了。 回到观澜苑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定安王妃太热情了… 若非还顾及着长宁与傅殊刚刚才定亲,不便留宿,她今晚估计就回不来了。 …… 花枝见长宁终于回来,红着眼迎了上来:“小姐…” “我都知道了。”长宁拍了拍花枝的手,低声安慰道。 她知道花枝虽然与沉香相处没有多久可确实是打从心底里将沉香当作了好姐妹。哪怕是沉香后来背叛,花枝也不忍说一句重话。 这是个,从骨子里就温柔善良的姑娘。 才会在前世明明有机会逃走的情况下,陪她慷慨赴死。 “沉香绝不会自尽,小姐…” 花枝眼里蓄满泪水,虽然沉香确实离开了观澜苑,可她也没做对不起她们的事,现在人死了,还要被那些丫鬟婆子碎嘴,花枝实在是于心不忍。 “她们说沉香是自尽的?”长宁眯着眼,看向一旁的李二。 “李二,你见到沉香的尸身了吗?” 李二与长宁关系并没有多亲近,因此不敢像花枝那样说话。 行了一礼,恭敬答道:“奴才见到了,今早二房的小丫鬟发现了沉香的尸体,奴才那会正在打扫院子外面那条青石板路。听到有人尖叫,奴才第一时间就过去了。” “情况如何?”虽然相处不久,可沉香确实是个聪慧沉稳的丫头,这样的人会轻易自尽? “奴才并没有多留意,只记得周围很多人。”他是奴才,还是个签了活契的奴才。 这裴府的丫鬟奴才大多是家生子,或者是签了死契的。像他和大哥这种只签了活契,又没有熟识的人很难融入进去。 因此李二得到的信息也很有限。 周围很多人吗? 长宁若有所思。 “对了,今日突厥来人了?” 花枝回过神,心知突厥来人是大事,不敢耽搁回道:“是,李大哥将那人安排在南院。” 南院是整个观澜苑最僻静的地方所在了,眼下大宁与突厥关系紧张,突厥来人确实不宜出现在人前。 想不到李大表面憨厚,内里竟是粗中有细。 “李二,劳烦你走一趟,去将南院的人请过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治腿 长宁端坐在大堂上坐,一眼就看出眼前这突厥来人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所扮的。 “你是何人?” 鲁娜看着眼前的大宁女子,恭敬行了一礼。 “尊敬的小姐,吾名鲁娜,奉文茵公主密旨前来大宁,将圣物交与您。”鲁娜将手中捧着的盒子往上抬了抬。 盒子是小巧的四方形,盒上雕刻着镂空狼形。虽是闭着着的,可长宁还是闻到了白龙骨的味道。 目光一亮“:花枝。” 花枝闻言,识趣地上前接过盒子,递到长宁面前。 长宁接过盒子,便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狼王嗜血,果真是白龙骨,笑道“:多谢贵公主,有劳鲁娜姑娘远道而来。” 鲁娜右手放在胸前,躬了躬身子。 这是突厥的标准礼仪。 “公主有话带给裴小姐。”鲁娜顿了顿,接着开口“:承蒙小姐援手,救我主于危难中。今日奉上白龙骨,一是为谢小姐当日之恩,二是希望来日若有需要小姐帮忙的地方,还请不要推辞才好。” 花枝双眸一瞪,这突厥公主好生无赖。分明是小姐花了二十万两银子救下她,这白龙骨也是小姐该得的,怎么就成了还欠了她人情? “小姐…” 长宁轻笑一声,好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那二十万两虽不少,可也未必能买的了白龙骨。 这东西向来有市无价,突厥近年与大宁日渐交恶。别说狼王的白龙骨,就连普通的狼骨都不易得,这耶律文茵也确实没占她便宜。 这白龙骨向来来之不易。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应下了。”长宁端起茶盏,轻轻拨动茶面。 鲁娜曾随耶律文茵学习过大宁的礼节,也明白此举是在送。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不便久留。 …… “谢七,你跟上去,别惊动她。”长宁目送莫扎的身影离开。 鲁娜气息稳健,脚步轻盈,想来武功自是不凡。是以,谢七必得小心才好。 “是。” 谢七一个闪身,出了观澜苑。 花枝有些担忧的问道“:小姐,可是这鲁娜有何不妥?” “非也,只是让我心安而已。”长宁摇头,眼下局势不明,若是这鲁娜出了城还好,要是没出城门就被抓住了,保不准那些有心之人会趁机诬陷裴家勾结突厥。 尤其是…裴青山这么些日子安静地有些过分了,长宁总觉得他不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上次废了他一双手,若是就此作罢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长宁面上波澜不惊,可花枝心中却有一闪而过的心悸。 风中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声音,长宁目光一闪“:花枝,你先下去休息吧。” “是,小姐。”花枝将桌上剩下的茶水收走便退下了。 花枝走后,谢隐从梁上轻轻落下。 “主子猜的果然不错,是赵姨娘。” 谢隐当了谢家这么多年的暗卫,也是见惯了死人。沉香虽在观澜苑有些日子,可他们之间并无交集。 因此提到沉香的死,谢隐脸色平静。 长宁闻言,五指微微弯曲,眉梢带着丝丝冷意。 她早知道沉香离开观澜苑必会招芙蓉苑的猜忌,可她也暗中打听到了:赵姨娘身边的郑嬷嬷是沉香的干娘,正因有这层关系,她才会直接将沉香送回芙蓉苑。 想来沉香也是因此才会投靠芙蓉苑,她本以为有郑嬷嬷在,好歹能保住沉香的性命。可没想到,赵姨娘比她想象的更狠。 “知道了,郑嬷嬷可知情?”到底还是于心不忍,长宁才派谢隐去打听消息。 谢隐看了一眼长宁,微微摇头,迟疑道“:应是不知。” 长宁静默,最终挥了挥手。 “下去吧。” 谢隐离开后,长宁视线投在茶面上,茶面似乎感应到了长宁的视线,微微泛起了涟漪。 一声叹息溢出朱唇。 一夜无眠,翌日。 长宁早早睡醒了,也没惊动花枝谢七,麻利梳洗以后便带着白龙骨出门了。 师兄的腿越早治,好的几率就越大。 除了白龙骨以外,所需要的药材,都已经备好了。 长宁摸进师兄的院子。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谢府,加上记忆力不错。 因此找师兄的院子并不是难事。 “阿宁清晨前来,所为何事?” 长宁刚跳进院子,身后传来一道温润低醇的男音。 长宁没好气转过身子,瞪了一眼轮椅上的男子“:师兄你要吓死我,我今日来给你治腿的。” 说话间,将盛有白龙骨的盒子拿出来,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这是?” 谢祁弈隐约猜到盒中放的何物,可没有长宁点头,他不敢贸然说出,免得希望越多,失望越大。 他这么多年也服过很多药,外敷的,内服的,他都试过。 他做梦都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而不是一辈子不死不活的坐在轮椅上。 可无数次的希望,全是一场空。 后来他再也不敢奢望,不能站就不能站吧,反正他从来不知道能行走是什么滋味。 长宁有些鼻酸,点头笑道“:师兄,我找到白龙骨了。” 谢祁弈微微阖上眸子,伸出手,想要揉揉师妹的头。 手伸到一半,顿住,师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轻启薄唇“:多谢。” 多谢,一直没有放弃他。 长宁展颜。 深秋的清晨,阳光正好,露水从叶上轻轻滑落。 这一日,从清晨一直到暮色渐沉。 谢家大公子一直闭门不出。 谢夫人担心,以为是弈儿因为夜国公主的事心中烦闷,怕儿子想岔了,便守在院里。 终于,房门打开。 谢夫人看向房门,正想着招呼人摆膳。待到看清门边,眼泪盈满眼圈。 “弈儿!” 谢夫人快步走到门边,从长宁手中扶过谢祁弈。 “娘,我没事了。” 谢祁弈脸色苍白,薄唇上也毫无血色,但精神却是比往日更好了。 谢夫人眼泪滑落,顾不得擦拭,目光炙热,落在谢祁弈的腿上。 虽然还是无法自己行走,可弈儿…真的站起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谢夫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向来端庄持重的脸上写满感激,谢天谢地,她的孩子好了,她的弈儿终于好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中保护 邛州。 当朝太傅莅临刺史府,周正自是打开中门迎接。 “宋太傅,久仰久仰!早闻太傅之名,没想到竟是如此龙姿凤章。”周正带人迎了出来。 虽然宋烨此行并未刻意声张,可邛州在他的治理下早就是铁桶一块了。打从宋烨踏进邛州地面开始,他就已经收到了风声。只是既然宋烨不说,他便装作不知而已。 宋烨一身青衣便服,腰间系着一块青竹纹玉佩,淡笑道:“周大人有礼了,烨此行不便让外人知晓,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宋烨这番话说的不动声色,目光幽深。 “哪里哪里,下官理应配合才是。” 周正目光一暗,口中谦虚道。 刺史乃从三品,他与马通明不同,马通明削尖了脑袋要往朝廷挤,他则认为留在邛州才好,这里他说了算,俨然一方的土皇帝。 马通明的事他心中有数,宋烨此行的目的他也有所耳闻。 周正眼中凶光乍现,随即转瞬消失。 宋烨直觉身后气息不对,转过身子却见周正陪笑走在他身后。 心里一咯噔,宋烨眉心微不可见的皱起。 这种感觉…莫非是周正对他动了杀机。 可没道理啊,他虽奉旨来查邛州贪墨之事,可奉的也是密旨,周正又是如何知晓的? 这一路随行的人并不多,宋烨也做好了准备。 周正自然知晓宋烨的目的,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这些天便住在刺史府吧。” 宋烨眉心一皱,看来周正已经得到了风声,自己这一趟想来无法善了了。 “多谢周大人,本官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事已至此,冒着头皮他也得进去。 周正的府邸与马通明的差别不大,都是侍卫林立,宋烨一路走来便碰到了三队带刀巡逻的侍卫。 “宋大人,这些日子你便住在这里吧,这书香斋是我周府最清净的院子,定不会打扰到您。” 周正将宋烨引到后院,赔笑道。 宋烨对住所并不挑剔,从前宋家也不过几间草屋。 “多谢周大人。” “那下官就不打扰宋大人了,稍后待下官备好午膳便差人来唤大人。” “多谢。”宋烨不置可否道。 周正闻言,带人下去了。 “将门看好,若是有人进出,悄悄跟上去。” 周正对身边一身穿蓝衣的文弱书生道。 刘清扬作了一揖,笑道:“大人放心,一切有属下。” “那就好,小心点,这宋烨不简单。”周正眯起眼,马通明就是太过小看这宋烨最后送了命。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再加上主子特别交代过这宋烨不可小觑。 刘清扬是周正的心腹,当然知道眼下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属下知道了。” 刘清扬跟着他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纰漏。对他的能力,周正还是很相信的,因此拍了拍刘清扬的肩膀,推心置腹道。 “你放心,这一次事成,本官必会如你所愿。” 刘清扬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口中称道:“是,属下明白。”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周正便放心地带人离开。 院内。 宋烨盯着早已关上的院门,沉思起来。 …… 话分两头,谢隐谢暗得了长宁的吩咐便连夜启程前往邛州。 邛州离上京不远,两人打马不过一夜功夫便已进入了邛州境内。 二人此行的目的是在不惊动宋烨的情况下秘密保护他,直至他平安返回上京。 宋烨此行的目的在刺史府,因此此刻怕是已经住进了刺史府,他们二人不便打草惊蛇。 因此便一同进入邛州最大的东风栈。 掌柜正在大堂柜台后面算着帐,猛得见二人结伴入内。 眼珠子转了转,他在这邛州城内经营栈已经数十载了,识人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面前二人虽然面容普通,一身黑衣,可一身凛冽的气质却是无法遮掩的,腰间还悬着两柄大刀。 掌柜心中咯噔一声,便带着小二迎了上去。 “二位官,打尖还是住店?” 谢隐极目扫过栈,满意的点头:“住店,两间上房,现在就带我们上去。” 掌柜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扫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小二。 小二接收到掌柜的眼风,忙笑着开口:“二位官,楼上请。” 谢隐将视线微不可见的投在掌柜的身上,打了个来回。 掌柜的似没察觉到谢隐的视线,兀自眼观鼻鼻观心地笑着。 小二带着两人上了楼,掌柜的这才松了口气。 慌忙压低声音叫来正在打扫的小厮。 “快去衙门,告诉毛知府,这有两个人很可疑。” 周正得了消息,就悉心准备起来,这一次他绝不会犯跟马通明一样的错误。 这些天,邛州境内的各大栈驿馆都接到了府衙的通知:南生河一片出现了几个毛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若有形迹可疑的生人速速禀报,若真能捉住毛贼,赏银千两。 邛州城的各大掌柜一时之间也是分外留心。 正巧今日碰上这两位黑衣刀,掌柜的怕这到手的银票飞走,便急急命人前去通报。 这两人,模样虽然平平无奇,可一身的杀气别想瞒过他的眼,还穿得一身黑衣,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仍他牛鬼蛇神,到了他崔老三面前还不是得乖乖显出原形。 崔掌柜一双倒精三角眼闪着精光,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 楼上,谢暗骂骂咧咧瞪着谢隐:“穿什么黑衣,咱们又不是来杀人放火的,干吗搞得这么鬼鬼祟祟!你没看到刚刚那个贼掌柜都快把咱们当贼了吗?” 谢隐轻咳一声,睨了谢暗一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还用你说?我们是来保护宋大人的。”谢暗梗着脖子道。 谢隐顺势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那不就对了,你还记得主子说的吗?让咱们暗中保护宋大人。暗中,暗中,不穿黑的你还要穿红的吗?” 谢隐没好气道,他这位兄弟什么都好,就是缺根筋。 当然了,这样才能更加凸显他英明睿智,甚好,甚好。 果不其然,谢暗细细想来,好像还真是这么个理。 “那好吧,咱们快些休息,入了夜先去刺史府一趟。” 两人累极,倒头便坠入梦乡。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宋烨遇刺 大约两柱香后,一众衙役走进栈。 为首那人姓朱,身高八尺有余,膀大腰圆如同一座能移动的小山。 朱衙役进门先看了大堂一圈,接着将视线投注在崔掌柜身上。 “掌柜的,人在哪里?” 崔掌柜一看来人是知府的小舅子,一张老脸笑开了花“:朱大人亲自来了,人就在楼上,可疑得紧哩。” 朱衙役浓眉一挑“:如何说?” 这些天邛州的各大掌柜陆续报案,抓错了不少人,因此他便多问一句,省的又抓错了。 “这两个人大白天穿着夜行衣大摇大摆地来投宿,腰上还带着刀哩。”崔老三啐了一口,想瞒过他的眼睛,妄想! 谢隐若是听到这番话,怕会狠狠拍这贼掌柜一掌,你才贼呢,你全家都是贼!爷穿的不是夜行衣! 朱衙役闻言,不自觉将目光放在二楼。这样听起来,确实很可疑。 “小心点,放轻脚步,这两人怕是练家子,别惊动了人。” 朱衙役挥手,众人拔刀,猫着腰上了二楼。 带路的小二战战兢兢指了指最里间的两间房间。 “官爷,就是那两间。” 朱衙役沉着脸,点头“:你下去吧。” “是是是。”小二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轻轻下了楼。 “将两间房围起来,一起进去,即刻拿下。” 朱衙役打了个手势,人群分成两拨。 “进!” 朱衙役带头冲进最里面那件屋子,却不由愣住。 屋内空无一人,桌上的茶盏水壶都放在原处,只榻上微微散乱。 “大人!屋内…没人。” 负责另一间房的衙役小跑过来,低声道。 朱衙役面沉如水,黑着脸走过去,将手探进榻间。 凝眉“:床还是热的,这贼人刚走不久,还没走远,快追!” “是!” 房间虽然不小,可架不住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人。 人头涌动间显得分外逼仄。 众人得了令,鱼贯而出。 “朱大人。” 掌柜的见衙役们回到堂内,上下打量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二人踪迹,不由疑惑道。 “那二人武功高强,被他们跑了。”朱衙役脸上挂不住,这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实在是让他面上无光,因此语气也是阴测测的。 “那,他们可会回来?” 崔掌柜这才后知后觉到恐惧,这么多衙役都抓不住这两人,这武功得有多高?又是杀人如麻的贼人。他还告了他们的密,若是他们回来找他算账,这可如何是好! 崔掌柜脸色惨白,越想越怕,双腿不住打着哆嗦。 朱衙役一言不发,走出栈。 很快,堂内只剩崔掌柜和两名小二。 “快,关门,这几天不做了。”他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他没事告什么密,就为了那点银子。若是把命搭上了,那可真是亏大发了。 崔掌柜反应过来,眼下栈无人,若是那两人杀回来他该怎么逃?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是,是。” 两个小二年级都不大,也没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当下也吓得不轻,跌跌撞撞上去关门。 栈的大梁上,两道黑影伏在上面。 “妈的,都怪你。没事穿什么黑衣?还暗中保护宋大人,这下好了,还没见到宋大人,我俩就差点被下到大狱里去了。” 谢暗没好气地横了谢隐一眼,哼哼唧唧道。 两人此刻已经卸下了人皮面具,离得近了,谢暗清楚的看到谢隐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 也不好意思多说让好友难堪。 “现在怎么办?咱们不能一直挂在梁上吧?” 堂下掌柜的已经出了门,里面就只有他们二人。谢暗压低声音问道。 谢隐率先落地,皱着眉,低头扯了扯身上的黑衣“:找个地方先把衣裳换了,人皮面具不能用了。” 谢暗在身后憋着笑“:没了黑衣,我们如何暗中保护宋大人?” 谢隐停住脚步,转头瞪着谢暗。 “好,好,好。我不说了,快走。” 二人进到栈厨房,从厨房右侧的墙上跳了出去。 为避人耳目,谢隐捡了条僻静的小路,绕了两圈才看到一间普通的成衣店。 “掌柜的,两件成衣。” 谢隐还生着闷气,谢暗抛出一锭银子堪堪落在桌上,对着柜子后面的掌柜道。 那掌柜的见着银子,双眼一亮。 他这家店开了这么多年,卖的都是往来的贩夫走卒穿的衣裳。 眼前这两位公子虽然一身黑衣,可那衣裳的料子可是他铺子里没有的,当下知道面前二人生活富裕。 “二位爷要什么样子的衣服?”掌柜陪着笑问道。 铺子里挂着不少成衣,谢暗一眼看上去也没看见什么特别的,索性摆摆手“:随便拿两件。”顿了顿,接着道“:拿红色的。” 掌柜正要伸手取衣服的手顿住,看向面前二人的视线也复杂起来。 这二位公子,长得俊俏,出手大方,还指定要穿红衣。 莫非是…宝弈楼的兔儿爷? “谢,暗!” 谢隐感受到损友眼中的揶揄,咬牙切齿。 “快让开,快让开。” 街边一群衙役匆匆跑了过去。 “这是出什么事了?” 卖菜的张大爷拖着背篓疑惑道。 隔壁杀猪的皮大头猛地将刀剁进案板,恶狠狠道“:看这方向,得是刺史府出事了吧?” “嗨,你们不知道吧?刺史府进了刺,听我那表弟说,是上京来的大官人出事了。” 铁匠收拾好摊子,准备关门。 谢隐与谢暗对视一眼:“不好!” 上京来的大官人,那不就是宋烨?主子叫他们来暗中保护的宋大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出了事,这下完了。 谢隐摸了摸怀中温润小巧的玉盒:“快走!” 掌柜取出衣服再回到前面,正好看见两人向外跑去的背影:“公子!你们的衣服!” 真是两个怪人,掌柜心中嘀咕道,复又摸出方才揣入怀中的银子,讷讷道:“乖乖,要是每天都有这种好事就好了。” 两人一路疾行,匆匆奔到刺史府时,见刺史府中门大开。 从外向里看去,府里人影憧憧。 谢隐目光一沉,他们来晚了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去邛州 话分两头,邛州的混乱还未传入上京。 谢家嫡系大少爷的腿好了——这是眼下上京最热门的消息。 要说这谢家大少爷,天纵英才,智计无双,出生高贵,生得也如那画上的人物似的。 奈何这么完美的人,偏偏不良于行。 这可跌碎了上京闺阁少女的芳心。 坐在轮椅上二十年的谢公子一夕之间站起来了,这可是上京的大事。 一时之间想要与谢家攀上关系的人家,纷纷请了媒人上门,可谓一家有子百家求。 谢夫人这些天光是接待上门的媒人就已经忙的头昏脑胀了。 谢家后院。 “师兄,今日感觉如何?” 长宁收回金针,问道。 刚刚施过针,谢祁弈感觉双腿关节处似有一股暖流流过,含笑道:“这几日感觉一日比一日好,宁儿费心了。” “那就好,这几日还得小心些,师兄你就是太心急了。”长宁看着师兄温润如玉的眉眼,顿了顿:“师姐…” 谢祁弈眼中滑过一丝暗色。 长宁识趣地止了话,将一旁的药膏递过去:“师兄,眼下你的腿虽然好了,可长时间没活动,你要注意休息,照眼下这个进度,不出十日就能恢复如常。” “十日吗?”谢祁弈修眉皱起,还需要十日。 太长了,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长宁睨了师兄一眼,师兄妹这么多年,她没有哥哥,便一直将师兄当作大哥,怎么会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 “不行,我知道师兄急着想去找师姐,可是必须十日以后才行。” 见师妹毫不留情戳灭他心中的泡泡,谢祁弈神情郁郁。 长宁觉得头大,从小到大,她最怕的不是师姐,也不是师父!最怕的就是这看似温文尔雅其实脾气比牛还倔的师兄。 师兄这么多年从没生过她和师姐的气,她实在不忍心见师兄不开心。 “师兄,就十日。你好好养好身体,去见师姐。”长宁轻叹一声,一直以来师兄对师姐的情谊并非无动于衷,眼下身体恢复了,当然想第一时间去到师姐身边。 “师姐也想看你平安无事的样子。” 谢祁弈十指纤长,滢白如玉。此刻握住杯子的手,骨节分明。 “罢了,是我太任性了。”他明白师妹是为他着想,也知道师妹为了他治好她的腿花费了多少精力。 左右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差这十日了。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腿伤好了,就去一趟夜国,向夜国皇帝求亲。 长宁见师兄想通,便不再纠结。 观澜苑 “小姐,我联系不上谢隐他们了。”谢七抿着唇,双手紧握成拳。 长宁正要翻书的手顿住,抬起头。 “什么时候的事?” “出发之前,我们说好每次传一次信,可昨日到现在也没接到他们的消息。” 谢七垂着头,神色恹恹。 邛州离上京并不远,来回也不过一日功夫,更何况谢隐他们还有特殊的联系渠道,想来半日就有消息传来。这是头一次与他们断了联系,从前在谢府出任务的时,也没想现在这样。 谢七心中隐隐有着不安。 这都快两日了,看来傅殊说的没错,邛州果然出事了。 长宁拧着眉,微微沉吟。 她没有见过邛州刺史周正,因此不了解此人。但傅殊曾告诉她,周正此人,老辣狡猾,马通明比之周正,那是远远及不上的。 若是连谢隐谢暗都联系不上,只怕是真的出事了,那宋烨现在又是如何? 长宁站起身,走到窗边。 初冬夜里,乌云遮住了月亮。 “谢七,你去一趟边南将军府,向宗将军借二十个人随我一同去邛州。” 长宁眉梢微动,其实她可以找傅殊借人的,只是下意识觉得无法开口。 或许是前世欠了他那么多,今生不想继续欠下去了吧。 “是。” “花枝,你去备马车,用正阳宫送来那辆。” “是。” 两人各自退下。 长宁枯坐在椅上,手心微微发颤。 她手上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 怪她思虑不周,宋烨于她是盟友是恩人。她实在做不到看着宋烨死在她面前。 况且是她将宋烨过早地推上朝堂,这一点她责无旁贷。 蜡烛一点一点地燃下去,一阵风吹进来,烛火轻轻颤了颤身子,发出一阵噼啪声。 “小姐,马车备好了。”花枝轻轻走进屋中。 长宁回过神来,站起身:“走吧。” “小姐,加件衣裳吧。” 花枝从箱笼中取出一件白色狐狸毛的织锦披风,轻轻披在长宁身上。 暖意蔓延,从身上一直蔓延到四肢。 长宁轻笑:“嗯。” 裹紧披风,长宁抬步走出观澜苑,站在门口:“你留下吧,若是母亲问起,你就说我进宫去了。” “小姐…”花枝沉默,她知道小姐是要去办事的,她不会武功,即使跟上了也不见得帮的上什么忙。 “是。” …… 马车小巧精致,装饰精巧,明黄色的帷帐上金线钩勒着飞凤,红色的璎珞垂在帘上。 这是嫡公主的轿撵,当日她被册封长宁郡主,食公主邑。 除了名份,其他衣食住行一律比照着阿瑶来了一份。 只是长宁从前嫌太过扎眼,从未用过,今日也是头一遭。 在马车中静静坐着,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姐,人到了。” 谢七微微喘着粗气,开口道。 长宁撩开帘布,看了过去。 冬日的夜,暗淡无光。长宁粗略一眼,只看到许多黑色的人影骑在马上。 “末将黄康,率六十铁骑参见郡主。”黄康恭敬开口。 “多谢。”长宁这话是真心实意地在向宗朝渊道谢。 黄康是宗朝渊最得力的副将,宗朝渊将他派来可谓用心良苦。且她要的是二十人,这一下给了她六十人。 这份好意,她记在心里。 “属下出发前,将军特意吩咐这些日子郡主就是我们的主子。”黄康并非第一次见到长宁,对长宁自然多了一份熟稔。 “出发。” 为避免惊动裴家的人,长宁特意吩咐将马车赶到朱雀大街的街口。 此刻从朱雀大街直奔城门,不到半柱香功夫便到了。 六十人骑着马,护送着一顶轿撵停在城门口。 “开门。” 第一百二十章 迎郡主入内 冬日清晨,白雾缭绕。 长宁掀开轿帘,远远看见前方一座城池。 大门上方用隶书整齐的书写着:邛州。 “黄副将,你先进城打探一下刺史府的情况吧。” “是。” 长宁认真道:“万事小心。” “郡主请放心,属下定当小心行事。” 黄康笑嘻嘻道,他从前随军来过邛州,对邛州城的局势环境也称得上了解。 黄康为避免招人耳目,将配剑取下,混入进城的队伍里。 一进到城,黄康便能感觉到四周的氛围不对。 虽然路边叫卖的摊贩此起彼伏。 可他从军多年,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同来——街上三不五时巡逻的兵士各个配着大刀,整条街上虽然人影憧憧,可却出奇的寂静。 只卖菜的摊贩在低低还价。 音量稍高一些,便被往来的士兵怒视。 黄康不动声色地摸到卖菜老农摊前,蹲下身子捡菜。 “这菜真新鲜。” “那是,人看样子果真识货。”老农咧着嘴,声音并不大。 黄康眼角余光不自觉流连在身后刚走过的一队军士身上。 “这些人是…” 老农顺着黄康的视线看过去,笑意僵在嘴角,皱起眉头,急急道:“可不敢问,这可是要命的事。” 黄康还要再问,那老汉沉下脸,取走黄康手中挑好的菜,推着道:“不买菜就快走。” 老汉瞪着黄康,好奇怪的公子,净问些东西不买菜,你没看到旁边的官爷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次了吗。 … 黄康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还是一位买菜的老伯。一时之间自尊心受到创伤,默默蹲在街角。 旁边一个衣不敝履的乞儿靠着墙坐着,嗤笑一声:“你是外乡来的吧,面生的紧。” 黄康心中不自觉悬着心,看向乞儿的视线也多了一抹警惕:“什么意思?” “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邛州城这些天可不太平,像你这种形迹可疑的外乡人大多被抓进衙门了。”乞儿咧嘴一笑,以手撑地支起身子:“快出城去吧。” 晚了,就来不及了。 黄康这才注意到这乞儿是没有腿的——破烂的衣裳下面是空荡荡的裤管。 “你,多谢提醒。”黄康这才不得不承认,邛州真的很有问题。 此地不宜留久,他先出城与长宁会和再说。 长宁蹙着眉听完黄康的回话。 看来邛州城已经到了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地步了。 这周正果然是个老狐狸。 “进城吧。” 长宁放下轿帘。 “进城!”黄康换上一身铠甲,策马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 邛州城门守门的士兵盯着眼前这对人,狐疑地问道。 黄康冷笑一声:“这是当朝长宁郡主的鸾轿,你可要阻拦郡主进城?” 黄康说话间,悄悄运气,带着内力传进城中。 百姓们纷纷驻足观望过来。 守备这才注意到,这群数十人的中间,停着一辆精致小巧的鸾轿。 明黄色的帘布上绣着的飞凤清晰的昭示着轿中人身份尊贵。 “属下不敢,郡主恕罪。” 守备跪在地上,身后跟着整个城门的士兵。 “还不给本郡主让开。”——一道轻柔的女声从轿中传来。 “是,属下这就让开。”说话间刘守备让开了身子,头微微侧着,顺势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快去告诉大人。 邛州已经安静了有一段时日了,长宁的鸾轿吸引了大半的注意。 身后跟着六十骑训练有素的骑兵,再加上方才在城门口,黄康刻意带着内力的声音。 邛州百姓们都知道上京的长宁郡主来了。 一时之间街上热闹非凡。 这可真奇怪,邛州虽然离上京不远,可从前并没有多少上京的贵人愿意踏足。这些天一反常态,显示前几日上京来了位本朝最年轻的太傅,现在又是郡主。 百姓们的讨论传入长宁耳中,长宁抿着唇:“去刺史府。” 她是故意的,特意用了如此高调的鸾轿,就是在告诉天下人,她到了邛州。 眼下还不清楚周正的底细,她与其躲躲藏藏的来邛州不如光明正大的。若是她在邛州出了什么事,周正也逃脱不了干系。 “是。”黄康熟悉邛州的地理布局,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刺史府。 长宁一行人到刺史府的时候,周正早已得了消息早早守在门口。 一见鸾轿走近便弓着身子上前:“下官邛州刺史周正,见过郡主。” 长宁撩开轿帘,一双水眸定定的看着周正,良久才笑道:“周大人有礼,本郡主途经邛州,怕要打扰大人几日了。” 周正一直弓着身子,不敢看轿中人。 “下官不敢,能得郡主莅临,刺史府真是蓬荜生辉。” 这位传闻中的长宁郡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据说连七公主的怪症都治好了。 联想到自己府中的情况,周正惊出了一身冷汗。 长宁此刻来邛州,莫非是为了…… 正想着,却听长宁开口。 “本郡主听说宋太傅也在周刺史府上?” 周正抬起头:“宋太傅?” 长宁眉梢微微挑起,似笑非笑:“怎么,宋太傅没在大人府上吗?临出京前世子还让本郡主来拜访一下宋太傅,想不到如此不凑巧。” 在情况未明之际,单刀直入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周正弓着身子,眼珠子转得飞快,越想越心惊,怎么还扯上了世子? 定安王府的傅殊向来是上京的异类,行事无忌,桀骜不驯。 可偏偏宁文帝就是宠信他,这不,眼下除了手上的傅家军,还掌握了皇城的御林军军符。这样的人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那是连主子都要拉拢的人。 傅殊与长宁的婚事他是知道的,眼下这长宁郡主提上傅殊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这宋烨,竟是定安王世子的人? 这主子可没提过啊! 前两日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瞒也瞒不住,索性开口。 “郡主误会了,宋太傅正在府上,只是前日刺史府进了刺,重伤了太傅,眼下正在养伤,怕是见不了郡主了。” “哦。”长宁闻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那就迎本郡主入内吧。” 周正正想擦擦冷汗,问这个哦字是什么意思,冷不丁又听到长宁开口。 汗水泅湿了手心,冷风一吹,周正不禁打了个哆嗦。 “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庸医 刺史府。 周正带着刘清扬将长宁迎进府中,一路朝着书香斋走去。 “方才本郡主一路走来,竟在街上遇见数队衙役,周大人可知原委?” 长宁眸光深邃,转头问周正。 周正蹙着眉:“实在是下官治理无方,南生河那边闹了盗贼,杀了好几个人,此刻已经潜进邛州了。” 长宁看了一眼花园中的槐树,移开视线,若有所思道:“那日遇刺的事,可有眉目?” “下官无能。” 长宁眸光一闪,不再多问。 绕过花园,终于来到书香斋。 书香斋本是刺史府中最幽静的院子,可此刻中门大开,不停有小厮领着大夫模样的人进到屋内。 长宁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 “这些天下官已经将邛州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可…还是解不了太傅身上的毒。” 周正见长宁不开口,心里没底。顺着长宁的视线看过去,不禁解释道。 “毒?” 轻咳一声,周正眉心不自觉地跳了跳。 糟糕,他竟然忘了眼前这小祖宗可是用毒的高手。昆仑鬼医,医毒双绝的名头他也有所耳闻。 可见长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讷讷道:“那日刺的剑上抹了剧毒。” 说话间,长宁抬步走进院子。 院中有六七个大夫正聚在一起,讨论同一个药方。 “应将白芷去掉,多加一味黄连。” “不对,应该多加一味当归。” “分明是改去掉独活!” 众人三言两语,争论不休。 黄连是泻火之用,当归补血,独活祛风。除了当归勉强有用,其余的药全是无用功。 这些药药性温和但不对症,全是庸医! 没办法,他们进刺史府的时候,周大人亲自接见了他们。 告诉他们,宋太傅是天子近臣,位高权重。若是他们下猛了药,害了宋太傅是万死难赎罪的,保不齐还要连累家人。 这样想着,众人又齐齐叹气。 “不如再将药性削一半儿?” 年纪最大的大夫,颤巍巍道。 “甚好!”众人心中暗暗合计,最终还是同意减轻药性。 长宁静静地看完,心中猜的十之八九,这群大夫也是怕惹上麻烦,想来也是人之常情。 “郡主?”周正觊了长宁一眼,未从面上看出喜怒。 长宁拉回视线:“让他们都离开吧。” “这…”周正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可是宋太傅那边离不开大夫。” “大人只需按本郡主说的做就是了。” “是。”周正看了一眼刘清扬。 刘清扬上前一步,抬高音量:“这两日多谢诸位大夫了,今日便随我去将银钱结清吧。” 院中众人面面相觑,统统摸不着头脑。不是叫他们来治病吗?怎么治到一半儿就赶人走的。 “诸位可是不愿?”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长宁察觉到院中看过来的视线,轻笑一声:“想必是周大人太过大方了,诸位舍不得离开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不咸不淡。 周正却直觉的不好。 偏方才提议削减药性的老头闻言,视线在长宁身上打了个来回,见她年少美貌,气度不凡。 见周大人就在一旁,便道:“小姐好眼力。” “呵,既然周大人不曾亏待你们,那你们开的是什么药?治的又是什么病?” 长宁敛眉,闻言一改之前的笑意温柔,咄咄逼人道。 “这…”老头见长宁乍然发难,有些措手不及,看了一眼周正支支吾吾道:“小姐误会了,宋太傅这几日已经服过汤药,小老儿这房子是给太傅固本培元用的。” “哦,是吗?” 长宁疑惑地看向老头身后的其他大夫。 “正是,正是。” 众人接收到老头的眼色,口径一致。 长宁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老头松了一口气。 他就说嘛,看这小姐的样子也不过将将及笄的样子,又是大家小姐,哪能听得懂什么药方不药方的? 还不是他假意糊弄两句就能解决的? 周正却是一颗心提地高高的,号称昆仑鬼医的长宁郡主听不懂药方?这老大夫看上去智商明显不够啊! 果然,下一秒。 长宁笑吟吟开口:“黄副将,将这群庸医拿下!” “是!” 黄康早就看这群磨磨叽叽的庸医不顺眼了,听到长宁发话,拔刀打了个手势。 身后一路默默跟随的铁骑士兵便一拥而上,将人团团围住。 “这…大人救命!”老头年纪大了,禁不住这架势,两眼一翻便倒在地上。 身后的大夫也忙不迭跪下求饶。 “救命?”长宁笑得玩味:“你们这群庸医,真难为了周大人一个一个将你们搜罗过来!” 这话说得,连周正也骂进去了。 “郡主,下官冤枉啊。” 长宁却是看也不看周正一眼,径直对着黄康道:“将人提着,到时一同带回上京,本郡主总要向世子交代一二的。” 这些庸医,她本来顾念他们的难处不欲多计较的,可这些人不光无用,还贪财不愿离开。 周正见长宁来真的,也受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下。 “郡主!下官冤枉啊,下官也不知道这群庸医没用!下官不会医术啊。” “周大人不必解释。” 长宁瞥了周正一眼,拂袖走进屋子。 留下周正跪在院中。 那群庸医已经被押下去了,院中除了长宁的人外只周正一人。 周正笔直地跪在青石板上,他当邛州刺史这么多年,除了每年上京述职外就再也没下过跪了。 眼下直愣愣跪着,才不到片刻功夫膝盖上已经传来刺痛。 他暗暗咬着牙,都说定安王府的世子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可他看这长宁郡主也是个刺头儿。 二十多载的官场浸淫,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长宁这种直来直去的人。其他官员,稍微有点脑子的哪个肚子里没点弯弯绕绕啊? 这长宁郡主,也不知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傻。 良久,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周正暗暗看向院外那棵槐树,冲那边使了个眼色。 黄康拿刀的手不自觉握紧,看向屋门的视线带上一抹担忧。 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生门 长宁进到屋内,面沉如水。 “快将窗户打开些。”屋子里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血腥味中还夹杂着一些奇异的暖香。 暖香扑鼻,长宁有片刻精神恍惚。 谢七手脚麻利,将窗户推开,冷风从窗外灌进来,将屋内的味道冲散。 长宁凝神走近床榻。 宋烨脸色苍白,静静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长宁将手搭上宋烨的手腕。 触手微凉,长宁秀眉微挑。 静静把了脉,大约片刻功夫便将手收回来。 果然是长生门的七重杀。 长生门是江湖上的神秘杀手组织,门主司珞染不过二十四岁。 十年前司珞染横空出世,血洗当年的武林盟主一家,随即隐匿。 四年前开创长生门,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 长生门位置飘渺,这些年无数正道人士想要剿灭长生门,却遍寻不获。 无人知道长生门在哪,只知道每年有无数江湖人士死于长生门的杀手之中。 至于这七重杀,则是司珞染多年前研制的毒药——中毒者昏睡七日,伤口隐隐散发着一股暖香,体温极低,心跳缓慢犹如熟睡一般。 七日内,中毒者置身于一个又一个幻境之中,经历世间七苦,中毒者苏醒之日,便是撒手人寰之际。 这世间能解这七重杀的人唯有二人,一人是传闻已臻化境的白发老人,另一人就是昆仑鬼医。 白发老人已有七八年不曾显露于人前了。 坐到桌旁,提笔开了药方。 “你亲自去药房买药,熬药的时候不要离开。”顿了顿,长宁没好气道:“算了,让黄副将走这一趟,你去找找谢隐他们二人的位置。” 提到谢隐,谢七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 谢七走后,长宁站在窗椽旁边。 …… 暮色降临,冬日的晚上,空气中漂浮着一层看得见,摸不着的雾气。 黄康端着药进门:“郡主,药熬好了。” “劳烦副将给太傅喂药。” 长宁自己是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可宋烨不同。 她若是与宋烨太过亲近,传到宁文帝耳朵里。她倒好,反正亲事不是她想要的。可宋烨不同,宁文帝心中那颗名叫裴家的刺还未彻底拔出,宋烨若是同她有染,除了仕途会被葬送之外,更有甚者还会丧命。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没有关门,把完脉以后就站在院中人能看到的窗户边的原因。 宋烨置身一片迷雾之中,他已经在这雾中走了三日左右,这三日他分别经历了生、老、病。 每一日,他便重新经历与之前不同的境况。他曾听闻过佛家七苦,想来他是要挨个都走一遍了,也不知最后结局如何。 宋烨苦笑摇头,到底是他太嫩了。 这好像是一个虚无的空间,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宋烨这些天一路走来,一个活人都没见到过。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他没有实体,所看到的也不过是白色雾气凝结成的人形,他看到他胸口位置逐渐蔓延上来的黑气,轻叹一声。 只面前断断续续划过几个支离破碎的片段。 有一道温热的暖流缓缓流过他的喉咙,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些暖流进入他的身体后凝结成无数水雾,缓缓包裹住黑气。 前所未有的温暖的感觉充斥着宋烨的四肢,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去…… 宋烨睁开眼,头顶是他不熟悉的青丝蚊帐,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脑中最有一幕是午膳时,他与周正被刺袭击,刺一把乌黑发亮的长剑当胸刺来。 “你醒了。” 长宁的声音含着一丝疲惫,宋烨乍然听到那道女声,愣了愣。 “小姐?你怎么来了。”话刚脱口而出,宋烨便苦笑。 当是他太过无用,小姐才会来的吧。 “黄副将,你将太傅扶起来吧。”长宁并没急着回答宋烨,而是转头看向黄康。 宋烨赫然,他竟没发现屋里还有别的人。 黄康上前扶起宋烨,又往他身后加了一个软枕。 长宁背对着大门坐下,放轻声音:“太傅此行的事情可办妥了?” “没有,周正太狡猾,我暂时还抓不住他的把柄。”宋烨摇头苦笑,与其说是周正太狡猾,倒不如说是他太轻敌。 此番有此一劫也是他自找的。 “既然如此,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长宁顿了顿,接着开口。 “上京的梅花快开了,临行前世子还托我转告大人:勿忘了赏梅之约。” 宋烨下意识皱起眉,细细揣摩片刻:“烨知道了。” 长宁见宋烨意会,便起身上前:“大人再将手伸出来,我替大人诊完脉就出去了。” 微凉细腻的柔荑搭在手腕上,宋烨才回过神来。 手腕上传来酥麻的感觉,宋烨心中咯噔一声,猛地抬头看向长宁。 “太傅已然无事,再安心静养几日好好调理身子就好。” 长宁收回手,口气波澜不惊,好似真的在替他把脉。 可方才清晰的触感还停留在手腕,宋烨沉沉点了点头:“多谢郡主援手。” “太傅无事便好,那本郡主先行告退。” 长宁转身向门边走去,末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在原地,目光平视着院外,口中道:“太傅近日…一切小心。” 长宁走出房间,黄康便关上门跟着出来。 她并不担心周正会有什么行动再次针对宋烨,一来方才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长宁对周正已经有了大概的评价了——周正其人,绝非蠢笨如猪之人。短短几日之内,宋烨若是再在刺史府出事,那只怕是傻子也知道其中有鬼。 这一点从周正还替宋烨找了大夫就能证明,因为他在这件事里面绝不能毫无作为,那样子若是宋烨真死了,他也无法给宁文帝一个交代。 因此即使变着法给大夫施压,也要装个样子出来。 二来,眼下她也到了邛州,还在周正面前搬出了傅殊。想来这周正要是不是个傻子就能知道收敛。 …… “小姐。” 谢七跨过门,小跑进来。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可找到他们了?” “这…”谢七支支吾吾,不是她不仗义,是谢隐这事儿办得太笨了,她都没脸告诉小姐。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见谢七久久没有回答,长宁身子微微向前倾,开口问道。 谢七垂着头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便不再说话,她都觉得丢人。 谢隐这次真是失算了。 长宁听完,面色古怪,良久才笑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入地牢 “他们二人在地牢?” 谢七无奈的点头,要说依谢隐他们的身手不至于那么轻易被抓,可眼下情况显然比她想象的要复杂许多。 “那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谢七咬着唇,问完又懊悔地摇头:“不行,这次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教训,看他们以后出任务还带不带脑子。” 长宁好笑地看着谢七,一双清透的杏眸中满是揶揄:“你说的是真心话?” 谢七认真的想了想,一脸纠结:“这事儿都赖谢隐,小姐把谢暗救出来就好。” “你这丫头。”长宁失笑。 长宁弯起的唇角在温暖的烛光下显得越发柔和。 “再过一个时辰,你去找黄副将,让他带几名兄弟去将谢隐他们抢出去。” 长宁沉吟片刻。 “是,那奴婢一起吧。”谢七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 有风从窗外灌进来,烛火打了个颤儿,将长宁的影子拉得更长。 谢七走到窗椽旁,伸手将窗户放下来,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飞快从外面掠过。 谢七身子登时僵住。 “小姐…” “无事。” 她一进周府就已经发现了,整个周府以花园中的槐树为首,一草一木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法——那是聚气锁运的阵法。 槐树属阴,虽凶险,却是再好不过的聚气之物。 树上那些暗卫多为男子,属阳。 阴阳结合方使得此阵能数年如一日的运转。 没错,这院中每一颗槐树上都有不下于两人的暗卫。那些暗卫只在夜里行动,白日便只能呆在树上。 怕是这府中很多下人也是不知树上有人的,这样一来,整座周府都尽在周正的掌控之中了。 这周正倒是比自己想象中要怕死许多。 时间过得缓慢,长宁倒在榻上闭眼沉思——她身边只有铁骑营的六十名兄弟,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救出谢隐谢暗,看来她也得去一趟了。 亥时的更一响,长宁便睁开了眼。 正好对上谢七看过来的视线:“小姐,树上那些人怎么办?” 长宁所住的百花榭,是周府最大的院子。前院里光是槐树便有六七颗,更别说上面的暗卫了。 周正此举也是将她放在了眼皮子底下,想来也好笑。 “将人全部药倒,送去衙门。”长宁笑得眉目柔和:“周大人不是在找南生河的毛贼吗?咱们顺手帮上一把也是应该的。” 也省的谢隐谢暗白受那么多罪。 “是!”谢七精神一振。 长宁从罗绣中取出一瓶白色小瓷瓶:“将这个撒出去。” 长宁说着话,拿出三十多个香囊:“你先将香囊送到黄副将手中再撒。” “是。”谢七接过香囊快步走出屋子。 黄康正带着六十铁骑将百花榭围了起来,接过谢七递来的香囊。 饶是黄康这常年混迹军中的汉子也不自觉红了脸:“谢姑娘…这是何意?” “黄大人,这是郡主让我送来的,劳烦各位大人配在身上。若是不够的,可两人用一个。” 黄康低头看向香囊,香囊小巧精致,针脚齐整。他这个大老粗,竟然误会了。 “是,多谢谢姑娘走这一趟了。” “黄大人,今日亥时劳烦大人抽调十名兄弟随郡主一道去一趟邛州衙门。” “是!”黄康来时,宗朝渊曾告诉他,这一趟邛州之行一切都得听从郡主的吩咐,万万要护住郡主平安无事。 别说是叫他去一趟衙门,就是让他立刻去把周正的人头砍下来,他也毫无二话。 谢七计算着时间,屏住呼吸,站在院子风口处将瓷瓶打开,素手一扬。 瓶中粉末,借着夜风慢慢蔓延开来…… 亥时末,长宁身着一身夜行衣推开门。 黄康谢七已经带着十五名铁骑营士兵在院中等候。 “去将树上的人都搬下来。” “是。” 黄康得令,身后的十五名士兵也各自忙开了。 不到片刻功夫,地上便撂着横七竖八的十名身着黑衣的暗卫。 “郡主,这些人要如何处置?”黄康上前一步问道。 “将人全部带走,咱们去衙门把谢隐他们换回来。” “是!” …… 邛州衙门。 长宁停在地牢门前,停住脚步。 她猜的果然不错,周正这次是花了大价钱了。 地牢中有五道细不可闻的气息,寻常武者是发现不了的,就连长宁也险些被瞒过去。 她就说,以谢隐谢暗的身手怎么可能被寻常的衙役侍卫抓住。 这道大门后起码有四个长生门的杀手。 周正也是被马通明的事吓破了胆,早知宋烨要来邛州,早早地就联系了长生门的杀手提早埋伏在邛州。 抱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的心思,但凡这些天出现在邛州,形迹可疑的外乡人统统被周正以盗贼的名头下了狱——谢隐谢暗就是其中之一。 “小姐,可是有何不妥?” 谢七见长宁停在地牢门前,似在细细感受着什么。与黄康对视一眼,上前一步问道。 “你可知宋烨中的是什么毒?”长宁开口,清冷的声音响在夜色中。 谢七摇头:“奴婢不知。” 她对毒药没有研究,只看小姐轻轻松松就将毒解了便以为只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长宁悠悠道:“那是长生门的七重杀。” 长生门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邛州? 谢七脑中灵光一闪:“小姐,你的意思是说地牢里有长生门的人?” 长宁但笑不语。 “那我们怎么办?”长生门的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长生门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其培养的杀手也皆是武功高强之辈。 可这些对长宁而言并不具备威胁——她的轻功不说举世第一,那也是江湖上数得上名号的。 打不过,她还跑不了吗。 更何况,她的毒,就是司珞染来了也走不出三步。 “将这个给他们服下,一柱香后我们再进去。”长宁说这话,将瓷瓶丢给谢七。 “谢姑娘,这又是什么?” 黄康摸不着头脑,这一晚又是香囊又是丹药。乖乖,这长宁郡主身上有这么多宝贝哩。 “你这木头,叫你吃就吃啊,小姐不会害你的!” 谢七从前也没有想过她会如此信任长宁,事实上自从大公子将他们三人派到长宁身边,他们真的以为只是保护她的安全。 可这么多时日,长宁的所作所为看在他们心里,更多了一份信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东风 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地牢。 邛州地牢专门用来关押还未处斩的死囚,此刻长宁走在牢中,两旁栅栏里关了不少人。 长宁定眼一看,这些人并未换上囚服,衣裳也不旧,很明显是近期才进来的。 犯人们一看有人进来,纷纷扑上栅栏:“小姐,救救我们,我们是无辜的。” 长宁一眼看过去,略微心惊,每个牢房都关押着七到八名犯人。粗粗算下来,这地牢里竟已关了七八十人之多。 谢七之前已经来过一趟,因此径直走近转角的牢房。 “将人都放了。” 整个地牢的死囚都已经被转移了,现在关在这里的全是这些天周正为了提防宋烨而抓的无辜之人。 黄康可不管善和恶,长宁说了他就做,总错不了。 “兄弟们,放人!” “好!” 黄康带头拔刀,朝着栅栏上挂着的锁猛地挥下,锁链应声落地。 犯人从牢房中一涌而出。 谢七护着长宁向后站去。 不到片刻功夫牢中除了长宁众人便空无一人了。 “出来吧。” 长宁面朝一张破旧的四方桌,对着虚空轻声道。 谢隐谢暗在牢里待了这么久,早就熟悉那四人的气息,正奇怪为何主子进来没到他们。 乍听到长宁的声音便上前将其护住。 “桀,桀…”一道怪笑传来。 “不知绵春老人驾到,是小辈失礼。” 长宁轻笑一声,向着桌子方向作了作揖。 “你这小女娃,好眼力。”说话间,绵春老人已稳稳坐在椅子上,就着桌上的水壶自顾自地倒了杯水。 黄康等人乍然见这怪老头现身,纷纷拔刀。 绵春老人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这才摇头叹道:“可惜了。” 谢暗快人快语,脑子还没转过来,便脱口而出:“什么可惜?” “可惜这么俊俏的女娃娃,可惜这么多年轻小辈。” 绵春老人说得似是而非,谢暗也听不明白。 他是一根肠子通大脑的人,说话弯弯绕绕的不适合他。正要再问,却听长宁嗤笑一声:“前辈是在可惜我们命不久矣。” 好生无礼的女娃,有这么抢话的吗? 绵春老人瞪着长宁:“你是谁?” “看来周大人这次也是花了血本,长生门竟派前辈来了。” 见长宁不答话,绵春老人一双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 轻轻放出内力试探长宁。 长宁拂了拂衣袖:“前辈不用试探我,今日我们要过去,前辈让是不让?” “呵。”绵春老人看着长宁认真道:“上一个与本座如此说话的人,只剩骨头了。” “你这老头,好不讲理。”谢七狠狠瞪了绵春老人一眼,嘟嘟囔囔道。 绵春老人目光一沉,抬手。 一道扑面而来的煞气直冲谢七面门,谢七躲闪不及,被那力道好好卷起,复又重重砸在地上。 “噗。” 一阵血腥气上涌,谢七呕出一口血。 “小七!”谢暗急急冲上来扶起谢七,目眦欲裂:“你找死!” 长宁挡住谢暗,蹲下身子,伸手替谢七止了血。 “主子…”谢暗不明白长宁为何阻止他替谢七报仇,明明谢七是他们三人里最信任长宁的! 谢隐拍了拍谢暗的肩膀,低声道:“相信主子。” 这绵春老人他听过,乃是长生门座下的北肖堂主,实力不容小觑。再加上他身后还有四名长生门杀手,看来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本来还想着给长生门一个面子,今日之事不愿追究。可前辈如此行事实在让我很难做。”长宁笑意凛冽,东阳与长生门颇有渊源,她的本意并不想与之为敌,可这绵春抓了谢隐谢暗在先,打伤谢七在后。这口气她如果咽下去了,还凭什么叫鬼医? 绵春大笑一声:“好狂妄的丫头,本座这就送你上路。” 说罢,五指作爪,猛然朝长宁袭来。 众人来不及作出反应。 绵春看上去老态龙钟,可身手太快。看在谢隐等人眼里就如一道闪电直直冲向人群。 三丈…一丈,就是现在! 绵春贴近长宁,就在要将其抓住的时候,长宁身形一闪,身影凭空消失。 绵春抓了个空,感知到长宁的气息就在身后,正要转身之际,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心口处传来。 绵春登时脱力,身子一软,动作慢了下来。 脖子处贴着一道冰凉的物事,耳边传来长宁的调笑:“前辈这是怎么了?” 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来,绵春身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怒视着身后的暗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送他们上路。” 绵春丝毫没有性命握在长宁手中的自觉,能认出他身份的人自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都知道长生门极其护短,若是敢伤他半分。 天涯海角,长生门必将不死不休。 “前辈似乎很自信,是不相信我敢杀你吗?”长宁黑衣墨发,眉眼冷冽。 “你这丫头若是乖乖求饶,叫本座两句爷爷,兴许我还能饶你一命。若再冥顽不灵,休怪本座饶你不的。” 长宁无语,这绵春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使,这样的人做堂主,长生门在搞什么? 长宁目光一冷,寒意乍现,手中匕首直直扎进绵春脖子。 “你…你,好大的胆子!” 匕首划破气管,空气涌入其中,绵春捂着脖子歪倒在地。 绵春这才意识到不对,身后四名杀手见他倒地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你,你是何人!”鲜血从脖子上的口子汩汩涌了出来,绵春一手捂住脖子厉声问道。 “哐当。”染了血的匕首被长宁扔在地上。 长宁俯下身子,贴着绵春的耳朵,一字一句道:“东风的滋味如何?前辈。” “前辈”二字此刻听在绵春耳中甚是刺耳,待回过神来不禁愕然:“你是…昆…仑鬼医?” 长宁失笑摇头:“前辈好见识。” 东风是长宁潜心研制数年才得到的毒药,是当之无愧的毒中之王,连她自己都没有解药的东西。 中此毒者,从心脏处蔓延出疼痛,至四肢。毒气会让中毒者在瞬间失去所有内力,哪怕是绝顶高手也只能如常人般任人宰割,时辰一到便浑身溃烂而死,这是她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第一次用上。 以绵春的修为,脖子上的伤并不能致命,可中了此毒,就是长生门门主也救不了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人 “你,不能杀我!”空气涌进气管,绵春的声音如陇上一层破布。 长宁叹息一声:“晚了,前辈。” 话落,长宁从袖中取出一方绣帕,轻轻擦起手来:“我们走。” 谢隐三人从不敢小看自家主子,饶是如此此刻也是惊得不行。 绵春老人是什么级别的高手?那是一出手就是直接碾压他们的存在。此刻就这样躺在地上等死? 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更别提刚与长宁接触不过两日的黄康众人,黄康苦笑,他们那里是来保护郡主的?分明是郡主在保护他们! 方才绵春冲过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清晰的看出他们与绵春相比确实弱太多。 “主子…”谢隐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绵春,又看了看身前屹立着的四名长生门杀手,迟疑道。 “那四人早都死透了,至于这位前辈。”长宁说着,咧嘴笑道:“当然也是活不成了。” 早在绵春五人现身的时候她就已经将灭魂散洒在空中了,之前在地牢外给众人吃的正是灭魂散的解药。 至于绵春为何对灭魂散无用,那是因为他修为太高,等闲毒药伤不了他分毫。 绵春疼得死去活来,迷迷糊糊听到长宁的话,勉强睁开眼:“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小姐,求小姐放我一马。” 长宁嫌弃地看了一眼绵春,罗绣轻扬间带起一阵暖香,世界终于清静了。 “快走吧。”在地牢耽误了不少功夫,此时夜已过半。 众人再不看绵春一眼。 留下绵春一人在地上支支吾吾说着什么…… 长宁无奈,她是真的不想杀绵春,她早年也曾与司珞染见过一面。印象中,那是个极腼腆的少年。 这次若不是绵春欺人太甚,她也不会如此不留余地。 众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周府,长宁将谢隐二人安置好之后便替谢七上了药。 “主子。” 躺在榻上,谢七还觉得不真实,方才她是唯一真正感受到绵春的武功的人。 那样强悍的实力,真的说死就死了? 长宁掖了掖被角,叹道:“以后不可再这样冲动了。” 逞一时之快却付出这样的代价实在不划算。 “奴婢知错。”谢七垂着头,顺从道。 如果说从前她对长宁只是恭敬的话,那么从此以后便是十成十的信服。 她是暗卫也是武者,自然对实力强横的人心怀敬意。 “那你先休息吧,我回房了。”长宁打了个哈欠,今晚百花榭的动静闹的这么大都没见人来,想来安息香的劲道还够府里的人睡到明日午时,她也可以安心休息。 “是,奴婢恭送主子。”谢七目送着长宁的身影走出房间,这才忍不住捂住伤处倒吸一口凉气。 就算有主子及时替她护住心脉,依然太疼了。 一夜无眠。 次日周府外的人围着周府议论纷纷,这是出了什么事了吗?刺史府的厨房今天都没去买菜。 日头渐亮,这刺史府还没开门。 周正此刻刚醒,周府寂静无声,他喊了两嗓子还不见下人前来,皱着眉出了房。 日头高高挂着,周正一手抚额,怎么这会时辰了,他睡了这么久吗? 一路走过,诺大的周府不见丝毫声响,好像天地之间唯他一人。 就连树上的暗卫也不见踪影。 一缕不详的感觉浮上周正心头。 周正快步走进大厅,登时僵住脚步。 堂中一男一女正在讲着话,女子正是长宁,此刻端坐在首座。至于男子…虽然以他的角度只能勉强看个侧面,他也肯定:此人就是宋烨。 昨日探子才回话说宋烨醒了,怎么今日便能下床了?这长宁郡主真有这么神? 长宁朝宋烨使了个眼色笑道:“周大人,这么早啊。” 周正没注意长宁的话头,注意力全被宋烨吸引。 长宁垂下眸子,手腕轻轻晃了晃盯着手中清澈的茶水,幽幽道:“周大人这是不认识宋大人了?” 宋烨闻言也转过头来,对着周正微微一笑。 周正这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下官参见郡主,见过太傅。” 面前二人地位,官职都远在他之上,这个礼是非行不可。 待礼行完,宋烨才不慌不忙伸出手虚扶一把:“起来吧,大人不必多礼。” 周正眉头微微拧紧,礼都行完了还说什么不必多礼,他原本以为这宋大人是个厚道人,没想到也是内里坏得很。 虽是这样想着,周正面上丝毫未曾显露心中的不满。 长宁盯着周正若有所思:“大人平日都是这样办差的?” 周中心中一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长宁已经知道他做的事了,不动声色问道:“郡主何意?” 看出周正的不安,长宁摇头失笑:“大人别多心,本郡主是问大人平时都是穿…嗯,这身衣裳办差吗?” 周正闻言疑惑地低下头,随即僵住——因为今日他醒时小厮丫鬟不在身边,因此并未换常服,此刻身上只挂了一件单薄的里衣。 里衣领口处微微敞开,露出大片白肉。 饶是他老谋深算此刻也崩不住红了脸:“小…下官知罪,请郡主饶恕下官失仪之罪。” 放下茶盏,长宁摆手:“大人回去加件衣裳吧。” “是,是是。”周正忙不迭退出大堂,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府里的人呢? 大堂。 “大人可看出什么来了?” 长宁眉眼温和,轻声开口。 “方才郡主说过那安息香足够府里的人睡到午时,可此刻才刚过辰时。”顿了顿,宋烨见长宁面露赞同,接着道:“想来周大人身上亦是有武功的。” “我倒是小看了他。”安息香对常人效力自然强劲,可对身怀武艺的人来说不过是让其晚上睡得更沉一些罢了。 这周正显然就是后者。 “账本的事,大人可有计划?” 宋烨闻言,认真答道:“既是郡主的主意,烨自当遵从。” “账本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太傅要万事小心。”长宁蹙着眉,沉吟片刻:“我将谢隐谢暗留下吧。” 谢隐和谢暗虽然这次没将事办好,可眼下她手里没人,宋烨身边的人也没几个会武功的。 黄康率领的铁骑目标太大,这样想着,还是谢隐二人合适。 第一百二十六章 媳妇儿 次日一早,长宁一行便浩浩荡荡离开了邛州。她已经出来三日了,不能再耽搁了。 谢隐谢暗两人被长宁当着周正面留了下来,过了明路自然就不会再被当成盗贼。 自此那日周正得知地牢空了,绵春老人身死,整个人就陷入了一阵巨大的恐惧之中。 再看长宁时,神色藏着深深的恐惧。 他也不是个傻子,昨日这长宁郡主才来的邛州,先是宋烨好了,再是他养在树上的暗卫一个不剩,最后连地牢都出事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要说跟她没关系,那是打死他都不信的。 “这几日下官招待不周,郡主请见谅。”周正弓着身子,口中谦虚道。 这两日他好吃的好用的通通送去了百花榭,现在这么说不外乎是谦虚一下。若是这长宁郡主得趣了,回到上京替他说两句好话那是再好不过了。 理到是这么个理,长宁这两日过的也确实舒坦,但她从不是个顺毛捋的人。 “无事,本郡主对吃住并不挑剔。” 周正本来套的话被卡在喉中,半响才想起将嘴阖上,讪讪陪笑。 宋烨见状轻声开口:“郡主一路多保重。” “多谢宋太傅,太傅勿要忘了与世子的约定,尽早回上京吧。” 这话说的周正脸色不太自在,可不就是说给他听的吗? “烨定当如约而至。”宋烨心中一暖,他知道长宁这是在说给周正听,他是定安王世子的好友,周正若是再想做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一切小心。” 长宁点头,也不再多话,转身上了鸾轿。 长宁乘轿离去的身影渐渐缩成一道黑点,宋烨驻足凝视。 他知道,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两日,她是为救他而来。 终其一生,这可能是他离她最近的时候。 周正并没有催促宋烨,只静静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之间却在暗暗观察宋烨的神情。 眼中闪过一缕深思。 “宋大人……您看,要不先进去了?您身体方才痊愈万不可再受寒了。”周正眯着眼,担忧道。 宋烨拉回视线,深深看着周正。 宋烨的目光清澈并无杂念,周正刚与他打交道时还暗笑,这么个愣头青小子,真的敢杀马通明?他可是听说了,马通明的头都快被砍下来了。 这宋烨看上去实在与传闻不符。 可此刻再看宋烨的眼睛,周正却看不清了,那一汪清谭仿佛被陇上一层薄纱。 待周正反映过来,宋烨已经转身绕过了影壁。 “大人,计划是否照旧?” 刘清扬也看出了宋烨的不同,况且这长宁郡主刚走就出事怕是惹人疑窦。 周正捻着胡须,一双小眼闪过迟疑,最终摆手:“罢了,那东西他是找不到的,就饶他一命。” 他从前不知这宋烨与傅殊私交匪浅,现在知道了,也不愿贸然得罪他。 一条命而已,他干脆就做个顺水人情。 “是,那下官吩咐下去。” 刘清扬作了一揖,正要离开。 “等等,将探子都撤了吧,这些天也不必跟着他了。”上一次他养的暗卫折损得七七八八,实在是抽不开人再盯着宋烨了。 “是。” 长宁回到上京已经快要宵禁了。 “这几日劳烦黄副将,裴府就在前面,你们回去吧。” 黄康是宗朝渊借给她的人,她回了上京自然应该立刻归还。 黄康闻言,讪笑道:“哪里哪里,属下没出什么力,实在惭愧。” 想起那一日在地牢,长宁郡主一个人挡在他们面前的架势,黄康实在惭愧不已。 这样女子,若是能与将军结为夫妇多好。 黄康英俊的面孔浮现出一丝笑意。 转念又一想,裴小姐与傅世子的婚事边叹了口气。 “哪里,黄副将请回吧,改日我定备下厚礼,还请黄副将不要推辞。”黄康的为人她很欣赏,虽然不舍,但还是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向宗朝渊要人。 “是,那属下告退。”黄康抱拳,留下四名抬脚的士兵便转身离开。 裴府。 “咱们走吧。”长宁转身扶着谢七。 谢隐谢暗只是被抓进了地牢,并没受什么苦头。反倒是谢七,那日被绵春老人打伤之后一直恹恹。 “小姐,咱们就这样把宋太傅留在邛州,会不会遇到危险?”谢七不解道,既然已经到了邛州,为何不干脆将宋太傅一起带回来?要是再来一次长生门的刺,宋太人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运气等着她们去邛州救人。 长宁抬脚跨过门栏,朝正在行礼的小厮笑了笑转头回道:“原因有三:一嘛,宋太傅此行的任务还没完成,若是贸然回京恐惹得皇帝不快。二来,周正也不是那么傻的人,明知宋烨与世子关系匪浅还敢动手,刚刚才发生过一次刺杀,我一走又来,明眼人一看便知有鬼。” 谢七听得似懂非懂,长宁叹息一声,谢七虽然外表冷若冰霜。可内里是与花枝一样单纯,但有花枝一个就够了。谢七会武功,若是心再细一点便能让她如有神助,因此她才会细细分析给谢七听。 “不对啊小姐,你方才说原因有三,可这现在。”谢七算了算,肯定道:“才两个啊,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呢?” 最后一个原因…… 长宁秀眉微蹙,脑中不自觉想到那黑衣青年,她离开上京这些日子,也不知他得到消息没有。 谢七见长宁久久没有回答,晃着长宁的胳膊:“小姐快说,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观澜苑的大门了,长宁禁不住磨,无奈道:“你家小姐我好歹也有婚事在身,哪能随意与宋太傅一同回京?” “呀,就是这个原因吗?” 长宁哭笑不得,难道在她们眼里她真的如此没有节操吗? 长宁突然目光一凝,敛起笑意。 谢七不明所以,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观澜苑半掩在假山后,落出明晃晃的一角。 半响无人开口。 谢七神情惴惴,思衬着开口:“小姐,可是不妥?” “没有,今日去芳兰苑。”长宁说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谢七摸不着头脑,只得跟在长宁身后。 突然,观澜苑处气息突变。 一道黑色人影直冲冲向这边扑来:“媳妇儿!” 第一百二十七章 吃醋 一道黑衣人影静坐在观澜苑中,浑身弥漫着强烈的怨气。 长宁那番话传入耳中,傅殊好不容易强撑的怒气登时消散。 正好又听到媳妇儿要走,哪里还忍得住?登时冲出屋子。 笑的眉目含情,他就知道!媳妇儿是在乎他的。 抬臂挥袖,一道黑影直直冲出屋子扑向长宁:“媳妇儿!” 黑影太快,长宁虽明知来人是傅殊,右手还是下意识放进罗袖。待听清来人口中的话便无奈的缩回手。 “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长宁拨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爪子沉着脸问道。 傅殊瘪了瘪嘴,看了一眼长宁又委委屈屈垂着头:“你怎么能一个人去邛州呢,都不告诉为夫。” “周正那老狐狸可有伤着你?”说着,傅殊一双桃花眼含着心疼,从上到下将长宁打量个遍。 虽然生气媳妇儿是为了宋烨那家伙丢下他去了邛州,可他第一关心的还是她的安全。 这会儿见长宁平安无事,也收敛起情绪。 “既然裴小姐没事,那殊就告辞了。”说罢真就转身离开了。 长宁与花枝看得咂舌,待到傅殊的身影完全消失以后才面面相觑。 二人同时开口。 “他这就走了?” “小姐,他叫你媳妇儿?” 话落长宁才反映过来,后知后觉羞红了脸。 “快休息去吧。”丢下话,长宁便抬步进了房间。 直到躺在榻上,她脸上的红晕尤未褪去。 傅殊... 联想到他的反应,长宁双眸圆睁,这是在吃醋? 咳,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长宁了解傅殊生气的原因以后心中甚至涌起了丝丝甜蜜。 自从傅殊与她坦白过后,她心中关于两人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她总会情不自禁地在空闲的时候想起前世,想起她还是一抹幽魂时,陪在傅殊身边的时候。 黑衣男子不笑的时候冷若冰霜,细细想来,那几年,她从未见他笑过。 她也曾想过无数种情况,若是前世裴家没有覆灭,他们又会如何? 他是皇帝的儿子,她是裴家的女儿,能有什么好结局呢? 长宁正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空气中传来一丝熟悉的气息。 长宁猛地翻身坐起,敛起表情:“还不出来。” 果然,一道黑色身影推开房门,站在门栏处看着长宁。 半响,直到长宁以为他还在生气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委委屈屈的声音:“媳妇儿...你怎么都不哄我?” 傅殊等了半响,见长宁不答话,以为她在生气,心里的话憋在心里说不出去,正要离开。 却听到长宁的声音:“你急什么?总要让我把话说完吧。” 这人真是,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傻?话都不让人说,还有理委屈。 “我去邛州确实是为了宋烨。”长宁顿了顿,在心中措辞,迟疑开口:“你应该也知道宋烨与裴家的渊源。” 傅殊虽然心中不爽,但到底不愿欺骗长宁,因此点点头。 前世裴家被诛之后,他是活了几年的,自然也听说了宋烨替裴家求情被迁怒的事情。 他当时正忙着滋养魂魄,因此等他听说的时候,宋家已经没人了,这对裴家而言确实是莫大的恩情,这也是他虽然嫉妒,但并没有用强禁锢长宁不许离开上京的原因。 想到这里,傅殊眼中盛满柔情,他比谁都知道她对待恩人的态度。 “况且,宋烨是我的盟友,在没扳倒五皇子之前宋烨不能有事,这是于公。于私,他是裴家一门的恩人,我理应回报他的回护之情,况且是我带宋烨入朝的,那是我的责任。”说到这里,长宁表情认真起来:“如果是因为这样让你不高兴,那我向你道歉。” 虽然对不起,但如果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傅殊闻言,低声嘀咕:“本世子才没那么小气呢。”他是绝对不会承认的,更不会承认长宁三言两语的解释就让他今晚能兴奋地睡不着。 长宁没有错过傅殊微微上扬的嘴角,轻笑一声:“还不进来?” “咳,这外面真冷。”傅殊努力压抑越咧越大的嘴角,努力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长宁并没有拆穿,她算是摸清傅殊的秉性了,果然是个傲娇的家伙。 从枕下取出一道木匣,傅殊目光一闪,明白长宁的用意。 果然,下一秒就听长宁笑道:“世子将这个给我干嘛?”宁文帝若是知道傅殊将三,五两位皇子争抢不休的东西送给了她,怕是会气得喷出一口老血吧。 傅殊闻言,表情认真,定定地看着长宁:“前世的遗憾我无法再面对一次,这么印鉴你收好,报仇也好自保也好都可以。” 长宁鼻翼一酸,迅速转开视线:“这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我总有顾忌不过来的时候,收下吧......当是让我心安吧。”傅殊垂下眸子,不想让长宁看见他眼中的悔意。 长宁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黄金打造的兵符——正是秋猎时,宁文帝赏给傅殊的御林军兵符。 握着这样一个东西,就算是宁文帝要想再动裴家也许仔细掂量掂量。 “多谢。” “那你怎么办,没了兵符你如何调令御林军?”虽然知道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但长宁还是下意识开口。 话一说完,长宁耳根便微微发烫,恨不得将舌头咬下。 傅殊笑容爽朗,眉眼之间神采飞扬,他今天果然没回来错。 “媳妇儿放心,为夫早有准备。”一说完,傅殊便从袖袋中摸出一个与长宁手中印鉴一模一样的兵符:“媳妇儿快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长宁接过兵符,将两只兵符放在一处细细比较:“果然一模一样。” “那就是了,再说了陛下是在众人面前将兵符给我的,谁还能怀疑真假?”提到宁文帝时,傅殊脸上微微有些怅然。 长宁心中一动,笑开:“多谢。” 她不矫情,这东西是个好宝贝,或许有朝一日真有派得上用场的时候,她何必推辞呢? 第一百二十八章 细作 “媳妇儿,那就走了。”傅殊眼巴巴看着长宁,潋滟的桃花眼中全是委屈。 长宁移开视线,伸手将他挥开:“快走,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回去休息。” “哦,那你早点休息。”话虽这么说,可傅殊坐在凳子上纹丝不动。 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长宁没好气的瞪了傅殊一眼:“快些回去吧,这些天你都瘦了。” 在观澜苑门口她就已经看到傅殊眼下的黛色,分明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瘦了!媳妇儿说他瘦了,这是在心疼他。 傅殊搓搓手,站起来:“那我就先回去,媳妇儿早点休息。” “快去吧。”长宁无奈点头。 傅殊快要走出门时转头:“媳妇儿你不走了吧。” 长宁眼眶一酸,垂下眸子,静静道:“不走了。” 傅殊这才展颜,身形微动消失在屋内。 长宁就着烛火细细观察着手上的兵符,脑中不断回想傅殊的话:你用来自保也好,报仇也好,都随你。 报仇...... 手中无意识将兵符攥紧,长宁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如果可以,她真想直接覆了沈氏江山,管他三皇子五皇子。 可是不行,她是裴家大小姐,诗书传家的裴家怎么能沾上谋朝篡位的污名。 紧握的柔荑无意识松开,兵符自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夜无梦,翌日早上。 花枝进门收拾屋子,视线被一个金灿灿的物事吸引住。 “小姐,这是什么?”花枝捡起兵符看向长宁。 长宁拉回视线,叹息一声:“将东西放进盒子吧,收好。” “是。” “小姐!小姐!不好了。”谢七一路疾行,直接从假山跃进院子,推开门。 长宁目光一闪:“出了何事?” “京兆府尹带着人把裴府围起来了,此刻正在大堂,老太爷让我叫你快过去。”谢七声音微微颤抖,她知道这事定是与当日小姐在望江楼买下的突厥女奴有干系。 “刘于拭?”无数破碎的片段在长宁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将整件事情联系到了一起。 谢七皱着眉,细细想了会,肯定道:“奴婢不知道,只知道都叫他刘大人。” “那就是了。”长宁不慌不忙地坐到妆台前,朝已经被吓得不出声的花枝看去:“还不梳妆?府中来了贵。” 花枝回过神来,见小姐犹自不慌不忙,一时之间也将心神稳住。 裴家大堂。 裴子文与裴子书都上朝了,堂中只有裴正清与裴子业在作陪。 “刘大人,二嫂尸骨未寒,你就带兵来了裴府,怕是有伤和气吧。”裴子业目光如刀,直直射向刘于拭。 刘于拭三十多岁的年纪,此刻老神在在地端茶轻抿,放下茶盏这才不咸不淡道到:“舍妹在世时也没见三公子对本官这么热络,今日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裴子业一阵气闷,往常他与陈氏这边的亲戚素无来往,再加上对陈氏不喜,见着刘于拭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可此刻情况又不同,你都带兵打上门来了,还不准问两句? 刘于拭看了一眼裴子业的神色,这才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三公子请安心,只是有个案子想要请大小姐配合。” 说着向门外看去:“大小姐架子真大,本官都在这里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人。” “不知刘大人找本郡主所谓何事?竟一大早就来了裴府。” 长宁人未至,声先达。 刘于拭闻言蹙起眉头:“大侄女儿莫怪,按辈分来讲,你也应该叫我一声舅舅。今日舅舅前来乃是有一事想请侄女配合。” 长宁绕过影壁,带着谢七花枝缓缓走来。 “本郡主久不回京,不识大人。”长宁这话说得不气,刘于拭听得也没脸。 闻言沉下脸,既然你不识抬举,就别怪本官公事公办了。 “来人。”刘于拭喝道:“将裴长宁拿下!” “放肆!”一直作壁上观的裴正清终于出声,一出手就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扔向刘于拭。 茶水溅湿了刘于拭的下摆:“老大人,本官也是奉命行事。看在刘裴两家的情分上,本官不会太过为难大小姐,还请老大人理解本官。” “刘大人一口一个奉命行事,那么长宁请问一句,您奉的是谁的命,行的又是什么事。什么都不说,带着人闯进裴府就说要带我离开?”长宁嗤笑一声:“未免太不把裴府放在眼里了。” 刘于拭这才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圣旨,单手举起圣旨:“本官奉陛下密旨,彻查上京中的突厥细作。” 裴正清闻言,脚步站立不稳,吹着胡子:“胡闹!你的意思是突厥细作就在我这裴府?” 裴子业上前扶住裴正清,看向刘于拭:“刘大人莫要空口说白话,白白污了我裴家。” “本官若是没有把握自然是不敢上门的。” “刘大人的意思是说本郡主就是那突厥细作?”长宁冷笑一声,她早就料到裴青山当日不会无缘无故与她说那番话,现在想来便是在诈她了。 一句本郡主,炸开在刘于拭耳边。 本来已经开始飘飘然了,闻言也不得不起身恭敬道:“郡主恕罪,下官也是公务在身,不得不请郡主配合调查。” “一句恕罪便想轻易将本郡主带走,刘大人可知肆意污蔑皇室的罪名?” 刘于拭语塞,他要怎么说?这突厥细作一事是宁文帝交给他的,并且早有言明,一旦发现可疑人士立即收押。 可这长宁到底不是常人,一顶裴家大小姐的帽子就够他喝一壶了。此刻长宁还搬出了郡主的名头,看来今日不得不冒险了。 “看来刘大人是记不清了。”长宁眼风扫过花枝:“花枝,你来告诉刘大人。” 花枝闻言,恶狠狠开口:“大宁律第七条:肆意污蔑皇室中人灭三族。” “本官是为陛下办差,若无证据岂敢贸然惊动郡主,怎么算是污蔑?”刘于拭开口:“今日若是郡主不配合,那就别管下官用强了,改日下官自会跪在正阳宫前向皇后娘娘请罪!” 说着,便打了个手势。 一群带刀侍卫拔剑对准长宁。 “我看谁敢!”裴正清发狠道,想到裴家来带走他的孙女,就是宁文帝亲自来了,他也要问上一问。他的孙女他自己知道,旱灾那事若是没有大孙女上京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这样一心为国的人,你说她是细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地牢 裴子业目光一沉,高声唤道:“来人。”今日绝不能让刘于拭将阿宁带走,陈氏是刘于拭的胞妹,自小关系便是极好的。 陈氏的死或多或少与阿宁有关系,若是任由他将人带走了,只怕假的也会弄成真的。 “裴家是想抗旨?”刘于拭顺势道,若真是抗旨,那就是谋反。他就不用在这同他们啰嗦,直接将人打包带走。 “老三,退下。” “父亲!”父亲不可能不知道阿宁与陈氏的关系,京兆府有自己的私狱,每年冤死的人的不下百人。 裴正清目光浑浊,他当然知道京兆尹的地牢有多臭名昭著,可裴家不能抗旨,今日别说刘于轼要带走的是大孙女,就是要将裴家全家带走他也绝无二话。 长宁看出了祖父的心思,也不愿让祖父为难。 “刘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便走吧。”长宁转头看向谢七花枝:“你们二人留下,我院中刚收的花茶必要好好照看,不可受潮。” 长宁说完,定定地看着二人:“你们记好了吗?” “小姐…” “既然如此,那就请郡主移步吧。”想不到这么轻松就能将人带走,刘于轼不禁有些飘飘然。 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感涌上心头,看向长宁的目光更像是看一条已经躺在案板上的肥肉。 到了京兆府,便有你好果子吃。 刘于轼身后一贼眉鼠眼的师爷手中拿着手铐脚链正要上前,被裴子业喝住:“放肆,我侄女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义女,是上了玉碟的郡主,今日只是协助刘大人办案,怎可用这些?” “这…大人?”那师爷闻言停住脚步,看向刘于轼。 刘于轼捻起胡须笑得慷慨:“没错,不可如此无礼。”反正也要去京兆府,戴与不戴又如何,终究已经是煮熟的鸭子了。 长宁跪在堂上:“孙女不孝,连累祖父与三叔受惊。” 裴正清面容肃穆:“刘大人,我裴家的小姐不可滥用私刑,若是查出宁姐儿是冤枉的,老夫必不会善罢甘休!” 裴子业扶起长宁,低声道:“万事小心,三叔不会让你一直呆在里面。” 长宁点头。 离开大堂,长宁看到一个久违的身影。 轻笑一声,俏生生行了一礼:“大哥。” 裴青山立在不远处的九曲回廊之上,目光悠扬,听到长宁的声音拉回视线:“大妹妹放心,为兄不会让你白白受屈。” 裴青山眼神里的丝丝关切看得长宁几欲发笑,好个大哥,原来她前世今生都没看透过他。 “多谢大哥,大哥为长宁费心,长宁铭记于心。 刘于轼抬眼冲裴青山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郡主,走吧。” “小姐。” “阿宁。” 裴家中门大开,一大早就进了这么多官兵,附近的老百姓都聚在了一起熙熙攘攘地讨论着。 “这是出了什么事?连京兆尹都惊动了。” “这我知道,我表姐的小姑子的相好就在裴家门房处当值,这事已经闹了一早上哩,听说裴家私通突厥!”一位胖大婶捂着嘴悄悄道。 “突厥?”周围人脸色大惊,不可能吧,你说大宁易了主也比裴家私通外敌来得可信。 毕竟裴家这么多年从未牵扯过党争伐异之中,通敌那是大罪,诛九族的大罪。 说话间,长宁从街前走过,百姓纷纷噤了声。 观澜苑 谢七与花枝回了观澜苑就悬着一颗心没有放下来过,花枝吸了吸鼻子。 “谢七,你说小姐才从邛州回来,哪里做了什么花茶?还不许受潮,小姐是不是气糊涂了?”花枝不解道,这几日她都与小姐在一处,哪有什么花茶啊。 谢七也正琢磨着这事,此刻听花枝提起灵光一闪:“对了!你记得七公主最爱喝花茶吗?小姐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去找七公主求救?” 花枝闻言点头,越想越是这么回事:“那咱们这就去找七公主?” 事不宜迟,京兆府的地牢不是开玩笑的,清白人进去都被拔下一层皮出来,何况那京兆府尹与小姐还是有仇的。 “咱们快走,进宫。” 两人朝着门口疾奔过去,却在大门口被人拦下。 “京兆府办案期间裴家众人禁止出入。”门口围了两个带刀侍卫伸手拦住二人。 “你!” 谢七一把拉住花枝:“两位大哥,咱们出去有事要办,通融通融吧。”说着话,谢七从袖中取出两锭银子放进衙役手中。 那衙役看了一眼银子,一把推开谢七的手,顺势接过银子低声道:“进去,从侧门走。” 谢七冷不丁被人一推,正要发火,听到衙役的话收回手,拉着花枝转身回去。 “你干什么?我去跟他们理论,京兆府尹算什么东西,这里是裴家!哪里容得了他们这样撒野?”花枝气不过,停住脚步,越想越生气,就要冲过去跟他们理论。 谢七拉住花枝:“你不想救小姐就尽管去闹!” “我们连门都出不去如何救得了小姐?”花枝甩开谢七的手,带着哭腔道。 “去侧门,那里能出去。”谢七拖着花枝直奔侧门。 “公子,为何不拦下她们?”文钦不解道。 裴青山的目光一直跟着二人走远,这才微微一笑:“这两丫鬟实在是碍事了些,文钦,你去带人将她们除掉。小心些,那叫谢七的丫鬟有武功的。” 裴青山丢下这句话便负手离开了:“做得干净点。” 裴长宁敢废他的手,他便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分两头,这是长宁前世今生第一次进这京兆府的地牢,好在还未开堂,刘于拭不敢太过为难她。 便给了她独立的牢房。 “裴小姐,这些天你就住在这儿,待明日本官将案子上报上去了,陛下自有便有定夺了。”刘于拭站在牢房外,对长宁道。 长宁挑了挑眉,他可不信这刘于拭这么好心。 保不齐今晚便会将她灭口,再做成畏罪自尽的模样——这都是牢狱中常用的把戏。 “那就多谢大人了。” 长宁微微一笑。 第一百三十章 瞒着谁? “你说裴长宁是突厥细作?”宁文帝将奏折放在桌上,一双老眼定定地看着刘于拭。 刘于拭擦了擦冷汗:“正是,当日在望江楼的人皆可证明,那女奴来自突厥。”顿了顿,刘于拭抬头看了看宁文帝的脸色:“据说那女奴脖子后面有一只狼型刺青。” 突厥众人以狼为尊,突厥皇室尤其,甚至会在皇族中人将将出生时纹上狼形刺青。 宁文帝脸色越发难看,他倒是不信裴家的女儿会是突厥细作的。只是这送上门来将裴家铲除的机会,他到底要不要把握呢? 一旁的徐福犹自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可后心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陛下......”刘于拭猜不透宁文帝的心思,迟疑道。 宁文帝轻飘飘瞥了刘于拭一眼,大手一挥将手边奏折挥到地上,徐福一惊,立刻跪倒在地。 刘于拭心如擂鼓,虽已是冬日,可额间还是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汗珠顺着额头滴进眼睛。 “可有证据?”宁文帝终于开口,声音不轻不重。 一时之间刘于拭也摸不清宁文帝到底信没信,轻轻道到:“下官已经将当日在望江楼的人全部拿下了,那些人皆能证明长宁郡主将那名女奴带走了。” 不用管裴长宁是否知道那女奴的真实身份,单单就凭这个他就能直接定裴家私通突厥。 只是殊儿那边...... “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刘于拭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有什么事儿?”宁文帝没好气道。 “下官...将长宁郡主请回了京兆府,还请陛下恕罪!”刘于拭说着以头抢地,一时之间涕泪横流:“郡主是皇后娘娘的义女,更是未来的定安王世子妃,下官此举必是得罪了许多人,还请陛下恕罪!” 看看他,多么忠心的臣子,冒着得罪皇后与定安王府的风险都要替他尽忠,连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宁文帝听了这话也是尴尬得紧,皇后倒是不打紧,可殊儿哪儿怕是连他都不好交代。 “罢了,关都关了,先瞒着世子吧,尽快拿到口供。”宁文帝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道。 刘于拭面色一喜,宁文帝肯保他就是了。 “拿什么口供,瞒着谁?” 男子阴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徐福不禁打了个哆嗦,将头埋得更低了。 “咳咳!”宁文帝正在喝茶,乍一听到傅殊的声音不禁呛到了,头皮发麻。 傅殊从殿外走近,一路走到刘于拭身旁,也不行礼,一脚将刘于拭踹了个满怀。 刘于拭本来就一直跪着,跪了这么久身子早就发软,现下傅殊这一脚丝毫没有留情。 刘于拭登时吐出一口老血,倒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 “放...放肆!”刘于拭强自撑起身子,擦了擦脸颊的血迹:“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撒野?傅殊,本官警告你!莫要仗着陛下对你定安王府的宠信就如此跋扈!” 要说往日这种话他是万万不敢说的,可是今日嘛,他做的事都已经跟宁文帝说清楚了的,那是过了明路的,傅殊还能抓得住他的小辫子? 傅殊闻言,怒极反笑:“你方才说什么?” 刘于拭平白打了个冷颤,可又不愿在宁文帝面前落了下风,干脆梗着脖子破罐子破摔:“本官说你莫要如此跋扈,你当御史台、当陛下是摆设吗!” 宁文帝缩着脖子,正在努力减轻他的存在感,冷不丁听刘于拭将话头转到他身上,双眼一瞪就要骂人。 傅殊转过头,一脸似笑非笑:“哦?刘大人说的是。” 一听傅殊服了软,刘于拭腰挺得更直了:“世子不必过于内疚,本官无事。” 他不愿在宁文帝面前落下小气的印象,便不再与傅殊计较,反正裴长宁是傅殊的未婚妻,待他回去便十倍还给那个贱丫头,让他新仇旧恨一次报了! 既然无事?那太可惜。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双手静静垂在身侧,衣袍微微晃动。 刘于拭只觉一股强烈的煞气扑面而来,力道极大,将他整个人带翻起来,那道力道将他抛至半空,再狠狠砸下。 “碰。”——重物砸地的声音。 宁文帝早在傅殊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就垂下了头,此刻听到巨响猛地抬头,被眼前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救...我。”刘于拭捂着胸口,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位了,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傅殊没看宁文帝,径直走向刘于拭,面带微笑一字一句道:“听闻大人抓了个突厥细作,可有此事?” 原来果然是因为裴家那丫头的事,刘于拭狠狠地擦去脸颊的血迹:“本官那是奉了陛下的旨意,秉公办事!世子何以出手打伤下官,是徇私那裴家细作?” 原来果真是奉了那老东西的旨意,傅殊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宁文帝。 一双桃花眼冷冰冰的,不带半分感情,似封存着万年积雪。 “咳,你胡说,朕什么时候让你去抓的长宁郡主?当众污蔑朕,刘于拭你找死吗?”宁文帝苦啊,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一根筋的儿子。 刘于拭没想到宁文帝竟然矢口否认,他明明刚刚才跟宁文帝说起此事,怎么这就忘了? “陛下,方才臣”刘于拭想要提醒宁文帝。 “放肆,没规矩,朕与世子说话哪里容得上你插嘴?”宁文帝打断刘于拭,这个没眼力的东西,是怎么当上京兆尹的? “陛下。”刘于拭不死心地开口。 “徐福!将顶撞朕的东西拖出去。”宁文帝没好气道,他是真没辙了,这么蠢的京兆尹,能换个吗? “是。” 徐福打了个千,小跑到殿外带进两名御林军将刘于拭拖了下去。 见世子似乎气还没消,便识趣地退下。 “殊儿...”宁文帝搓搓手,干巴巴喊了声。 傅殊走上前来,一言不发从袖中取出两件东西放在案上转身便走。 宁文帝定眼一看,岸上的东西正是傅家军和御林军的兵符。 宁文帝再也忍不住:“畜生!就为了个女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保护不了我心爱的人,我还统什么傅家军,守什么皇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将军救命 “你!你说的什么话!”宁文帝伸手抄起茶盏重重砸向傅殊:“一个女人,还是裴家的女人值得你放弃这些?” 傅殊不避不闪,茶盏砸到傅殊眼角。 鲜血泅开一片,傅殊半张脸都染上了血迹。 宁文帝将茶盏扔出去就已经后悔了,此刻见傅殊真的受伤了,不由急了眼:“来人!快传太医!” “不必了,臣告退。” “站住!” 傅殊听话地停住脚步。 “你可怪朕?”宁文帝嗓子喑哑,这话说得极为艰难。 傅殊轻笑一声,眉眼之间带着凉薄的讥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 “朕是亏欠你,可这不代表你能无视朕的身份!” “傅殊,你给朕站住!”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傅殊的脚步停在跪在殿外的徐福面前,微不可见的停顿复又抬脚。 徐福暗自心惊,他知道方才不是错觉——世子是在,警告他。 宁文帝的御书房在九重台阶之上,傅殊独自从台阶上走下,冷风穿过他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傅叶见傅殊半张脸都染上血迹,连忙迎上来:“世子,您的脸怎么了?” 冷风一吹,傅殊脸上的血迹已经凝结成伽,看上去愈加骇人。 傅叶吓得够呛,又不敢贸然查看世子的伤口。 “回府。” “回…回府?世子,郡主还在京兆府的地牢里啊。” 傅叶咂舌,怎么世子不管郡主了吗? 这不应该啊。 “我现在这副样子如何去地牢见她,我回府,你去地牢。”傅殊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丢给傅叶。 傅叶定眼一看,原来是世子的印鉴,越发觉得手上沉甸甸的了。 “世子,那咱们救回来的两个丫鬟呢?”傅叶想起在巷子里遇见被围杀的花枝和谢隐,幸亏他见过花枝,不然也不会知道郡主出事了。 “让她们先在定安王府呆着吧,裴家不安全。”傅殊冷冷地瞪了傅叶一眼:“还不赶紧拿着东西去京兆府。” “是!奴才这就去。”看得出世子还在气头上,傅叶驾着马车一溜烟儿就跑了。 京兆府,地牢 长宁一身白色罗裙,独坐在四方桌前。 桌上的茶杯已经微微发黄,积攒了一层黄色的茶渍。 嘴角勾出一抹冷笑,她到底还是高看了裴青山,竟然这就沉不住气了,这样也好。 刘于轼既然是二婶的亲哥哥,黄泉路上多刘家一家人陪着二婶也不孤单。 “开门。”地牢门口传来一道悦耳的男音。 “你们是谁,地牢重地,闲人免进。”看守地牢的衙役盯着傅叶,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样子也不过是哪家家世尚可的小公子,怕还是个外乡人吧,竟然也敢到地牢面前撒野。 “我是定安王府的人,这是我家世子的印鉴,赶紧开门!”磨磨唧唧的,傅叶对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没有半分好感,只想快点将未来世子妃救出来。 那衙役自然听说过傅殊的名字,可看着傅叶的眼中还是盛满怀疑。 定安王府的世子那是什么人?那是站在云端上的人物,那里是他这种人能接触的到的,要是随便来一个人都说是定安王府的人要进地牢,他这脑袋早就掉了。 想到这里,衙役不屑地看了一眼傅叶:“你真是定安王府的人?” 傅叶正要点头,又听那衙役接着道:“我还是皇子府的人呢,赶紧让开!” 说着话,还动手推了傅叶一把。 “嘿,我这暴脾气,我真是定安王府的人!”他抻了抻袖子,怎么就还说不通了呢:“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家世子的印鉴,你赶紧起开,要是耽误了大事,饶不了你!” “行了行了,你还来劲了?”那衙役啐了一口,拔出刀来:“你这种人我每天都能见到,赶紧走,再不走别怪我不气了。” 傅叶气得有理说不出,这都什么人,这么没见识。 那衙役见傅叶不开口,以为他退缩了,便得意的昂着头:“若非你遇上了爷这样菩萨心肠的人,现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你!你给我等着!”傅叶懒得跟他墨迹,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 他得去想办法,世子把印鉴都给了他,他若是还不能将未来世子妃带出来,他就真不用混了。 从地牢走出来,正对着朱雀大街,街上熙熙攘攘。 傅叶一路念念叨叨,他要怎么进去? 突然之间,傅叶目光一亮:“将军!” 远处一架其貌不扬的马车从风云书局出来,傅叶一眼就认出那是边南将军宗朝渊的马车。 黄康看了一眼还在街头张牙舞爪的傅叶,他认识,那是将军师弟身边的人。 “将军,傅叶在。” 马车稳稳停在街旁,傅叶咧着嘴一路小跑上去。 “将军,将军我是傅叶。” 黄康没好气地瞪着傅叶:“你小点声,我家将军这些天可累着呢。” “静不了,出大事了!将军,将军。”傅叶无视黄康的警告,声音越来越大了。 宗朝渊撩开轿帘:“出了何事?” “将军救命啊,郡主被刘于拭抓去地牢了,世子也受伤了,这可怎么办啊。”傅叶故意说得语焉不详。 宗朝渊似笑非笑看了傅叶一眼,他一眼就能看出傅叶的小算盘:“你说郡主被刘于拭带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早上,世子进宫去了,还受了伤,全是血。”听宗朝渊问起,傅叶将头点得如小鸡嘬米般。 宗朝渊沉吟片刻,对着黄康道:“进宫。” “将军,你不救郡主了?”傅叶一见宗朝渊要走,赶紧双手扒住马车不让人离开。 宗朝渊见傅叶的无赖样子好笑道:“能救郡主的只有陛下,别耽误时间了,快些让开。” “...”傅叶闻言,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地牢外面那些衙役也不知是真认不出世子的印鉴还是假的,还是让宁文帝下旨最为稳妥。 这样一想傅叶便松开了手:“那不拦着将军了,将军快些去吧。” 黄康狠狠瞪了一眼傅叶,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分明是你家主子交给你的差事。你自己办不好,还来打扰将军,要知道将军这些时日是真的太忙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突厥侍妾 “大公子,长宁郡主被刘于拭带到了地牢。” 谢祁弈垂下眼眸,静静地盯着棋盘,并不言语。 江评见状不由心中诧异,这长宁郡主据说是大公子的师妹,还替大公子治好了腿。 现在郡主出了事,大公子怎么没有反应? 黄康将马车停在宫门口,宗朝渊刚下马车,正好遇上匆匆而来的左锋。 “左大人。” 左锋行到宫门前才看到宗朝渊,停下脚步行了一礼:“宗将军。” “这个时候,敢问左大人何事入宫?”宗朝渊看了一眼左锋行色匆匆的模样,开口问道。 眼下已经酉时,宫门早已下钥,通常这个时候未经传召是不得进宫的。 左锋闻言踌躇片刻,反问道:“将军何事入宫。” 看左锋神色宗朝渊已猜出几分,答非所问道:“左大人还是回去吧,左大人眼下入宫只怕陛下并不愿意见到。” 左锋心中转了几个念,到底是混迹官场这么多年的人,他明白了宗朝渊的意思,后心不禁出了一层细细麻麻的冷汗。 今日午时便传出了消息称:长宁郡主乃是突厥细作,现已被京兆尹收押。 长宁出事,他方寸大乱,先不说宋烨与长宁关系亲厚,单说长宁屡次救了他夫人,就连他的儿子也是长宁救回来的。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恩人被冤?再加上左夫人一直劝说,这才打算进宫向皇帝陈情。 “宗将军的意思是?” 左锋思衬片刻,迟疑道。 “大人未必是第一个知道这消息的人,可据渊所知,今日除了定安王世子并无人替郡主求情。”有些话并不能全部被说完,宗朝渊便是说一半,留了一半。 左锋明白宗朝渊言下之意,是啊,要论关系亲厚还有裴家,那可是至亲的家人。再不济还有谢家,谢家大公子与长宁是师兄妹,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末了还有皇后,甚至宋家,这些家族都没人出面,偏偏他被急混了头,着急忙慌就要入宫。 幸好碰上了宗朝渊,若是他真这么傻乎乎的去了御书房,只怕谁也救不了他。 左锋倒吸一口冷气,那些人不会让长宁死的,多方势力博弈之下,长宁的命不会那么容易丢掉,反倒是他。 “多谢宗将军,左锋铭记于心。”左锋后背湿了一大片,此刻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冷战。 宗朝渊面色不改,神色淡然:“还请左大人回府吧。” “是,是,那下官这就告退。”左锋行了一礼,脚步虚浮地离开。 “将军,那咱们还进宫?”黄康跟在宗朝渊身边久了,方才将军那番话连他也听明白了,此刻不解将军明知不宜求情为何还来了宫门。 难道是特意来劝左大人的? “进啊,为何不进。”宗朝渊含笑开口,他与左锋不同,左锋与师弟和裴家并无什么关系,自然不能贸然求情。 可他不然。 “陛下,边南将军求见。” 御书房内气压极低,小才子弓着身子小跑上前。 宁文帝坐在龙椅上如老僧入定,没有反应。 小才子将求救的视线投向徐福。 徐福挥了挥手上的浮尘示意小才子退下。 “陛下,边南将军来了。”徐福绕过龙椅,贴在宁文帝耳边轻轻开口。 宁文帝猛地回过神来,看向徐福:“你说,宗家小子来了?” “是,陛下。”徐福无奈道,他已经说了三次了。 “让他进来吧。”宁文帝伸出手狠狠掐了下眉心,眉间留下一道痕迹。 若说这宁文帝这一生真正爱过的女人,第一个是傅殊的娘亲芸娘,第二便是六皇子生母宗容妃,宗容妃生得花容月貌,看上去倒是与芸娘有几分相像,因此很得宁文帝的青睐。 容妃出生边南将军府,育有六皇子,可自来身体虚弱,没几年便撒手人寰了。宗朝渊便是这位宗容妃的亲侄儿,又是个文武双全的将才,自然得宁文帝另眼相看。 “臣边南将军宗朝渊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宗朝渊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 宁文帝这才舒展眉头,摆摆手:“渊小子,快起来,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叫朕什么?怎得现在如此生疏。” “渊年幼言语无忌,冒犯陛下了。”宗朝渊笑着摇头,幼年姑母宠冠六宫,生下六皇子后思乡心切。宁文帝顾惜姑母,特意亲自送姑母回了边南。 虽然只在边南呆了两日,可他那时候最爱跟在宁文帝身后一口一个姑父的叫着。 皇后是独女,并无兄弟,更无子侄。还没人如此叫过他,因此倒也受用。 “你这小子,说吧,这会进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宁文帝并不强求,转口问起来意。 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可一时之间摸不准宗家和裴家的关系,便不动神色开口。 宗朝渊垂下眸子,轻笑一声:“渊是为师弟而来,听闻师弟今日冒犯了陛下,渊特意代师弟来向陛下讨饶。” 这话说得宁文帝十分受用,若是殊儿的性子也如宗家小子就好了。 “殊儿...哎。”宁文帝看了一眼宗朝渊,适时止住话头。 宗朝渊会心一笑:“其实师弟也是心中记挂着陛下,今日只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想必来日师弟便会亲自向陛下请罪。” 宁文帝龇着牙,得了吧,那小子会来请罪?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陛下也是为了师弟好,他会明白的。” “哼,他若真能这么想就好了,这天下除了...是不会害他的。”宁文帝蹙着眉,他险些说漏了嘴。 “听闻陛下将捉拿突厥细作一事交给了京兆府尹?” “是又如何?”宁文帝冷哼一声,他就知道宗家小子定是来给裴家丫头求情来的。 宗朝渊状若未闻,一双凤眼若有所思道:“渊听闻京兆府尹刘大人府中豢养了十八名姬妾,其中五人来自燕国,二人来自突厥......” 宁文帝凝眉:“此言当真?” 这算是个什么事儿?他竟然让一个府中养着突厥姬妾的官员来查突厥细作的事儿,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热心助人 “渊今日所言,不敢有半句虚言。” “你先退下。”宁文帝挥退宗朝渊,凝眸喝道:“徐福,派隐卫去查。” 徐福心头一惊,加快脚步匆匆出去。 刚跨出门栏,徐福脚步怔住:“将军...” “公公辛苦了。”宗朝渊笑得温和有礼。 可徐福心中却涌起一股凉意,抬眼看向四周,发现四周的侍卫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全数退下。 九重台上风声肆掠,吹得宗朝渊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 隐卫是大宁专属皇帝的私人组织,分为暗部和隐部两部,暗部主司收集情报,隐部主暗杀。 凡是能劳动隐卫出马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揭过。 刘于拭,死定了。 牢房上方开了一个小窗,窗户被四根玄铁钉住。 风吹得更响了,牢房外的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牢房中本就阴暗的烛火被拉长了影子,影子打在长宁脸色更显得神色莫测了。 今夜怕是不太平… 长宁伸手摸了摸袖袋中准备好的东西,一颗心微微放下。 “世子,已经子时了。”傅叶垂着头,讷讷道。 也不知道宗将军那里怎么样了,现在还没圣旨传出来。 “嗯。” …… 这要搁在往常,傅叶铁定没有那么安静,可他现在心虚啊。 “去看看傅秦回来没有,让他来见我。” 他本以为他无功而返,世子会扒掉他一层皮的。可现在世子没反应,才真叫他害怕。 “世子,抓住了。”傅秦匆匆走近书房。 傅殊放下手中的书卷:“几个人?” 说到这个傅秦一阵后怕,幸好今日准备的人手充足,否则连他也得折在那。 “来了二十人,活捉了七人,已经关在水牢中,世子您看?” “将人丢到老头子那里去,随我去地牢。”傅殊说完便起身。 “世子,那我呢?”傅叶瘪着嘴,弱弱开口。 傅殊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好好休息。”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响在傅叶耳边,世子...不要他了。 傅秦闷笑着睨了傅叶一眼,张了张嘴,做了个口型:活该! 那该死的衙役,傅叶狠狠啐了一口。 长宁捏着瓷瓶的手微微汗湿,她等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人来。这就奇怪了,方才她分明听到了动静的,怎么这会了还没人来? 入口处传来一阵喧哗,长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双美目紧紧盯住入口。 傅殊带着傅秦一路闯进地牢。 “世子,不可。”典狱长带着六名衙役跪在地上挡住傅殊去路。 傅殊薄唇请启,淡淡吐出两个字:“滚开。” 典狱长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可拦在路中间的身子愣是分毫不动。定安王府的世子那是上京出了名的跋扈,若是一般纨绔就罢了,这人偏偏还是战无不胜的神将,连宁文帝都三分偏爱的主儿。 这种人物他们哪里得罪得起? 可若是今天让这祖宗进去将人带走了,无人敢找傅殊的麻烦,可他们就得被刘大人活活剐了。 “世子不可啊,地牢重地,没有刘大人的手谕下官万万不敢放世子进去。” “刘于拭?”傅殊冷笑一声:“他还没死?” “这...”典狱长摸不准傅殊的言下之意,一时之间僵在原地。 “大人,大人。” 身旁衙役见典狱长不说话,便壮着胆子挪开一条路。 “等等,钥匙拿来。”傅秦抓起离得最近的一名衙役,伸手便将钥匙摸了出来。 脚步声越来越静,待脚步停住:“怎么是你?” 怎么是傅殊?长宁想着刘于拭今晚必会安排杀手将她解决了,再做出一副畏罪自尽的模样来。 怎么杀手没来,傅殊倒来了。 傅殊薄唇紧抿,一言不发从傅秦手中接过钥匙上前将门打开。 傅秦早在钥匙递出去那一刻就敏锐地察觉了空气中的异样,因此见世子打开了牢房,便识趣地退下了。 牢房中静得吓人,长宁走出牢房甩了甩胳膊,这一天都被关在地牢中,她隐隐察觉身上似乎有了一些怪味。 傅殊看了一眼长宁,一言不发地拔腿就走。 长宁心虚,便抬脚跟了上去。 二人走了一路也没人主动开口,最终傅殊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 长宁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傅殊肩头。 一声闷哼,傅殊一腔怨气瞬间转换为无奈,拉过长宁,轻轻替她揉着额头,无奈道:“你啊,下次别冒险了。” 两人离得极近,长宁鼻翼中充斥着淡淡沉水香的味道,脸上的燥热愈盛,下意识后退一步,低着头不语。 片刻的亲密接触不禁让傅殊心旷神怡。 带着甜香的娇躯离开怀抱,傅殊心中怅然若失。抬起的手微微僵硬,顺势落在长宁发间,轻轻揉了揉。 “对不起。”长宁讷讷道:“我不会出事的,刘氏与我有仇,刘氏虽然死了,可她的家族还在,既然他也想置我于死地,那我干脆顺水推舟。” 前世单凭二叔一人绝不可能做成那些大事,这其中未尝没有刘家的手笔。 “那日宗将军曾与我提过刘于拭的事,我便料想有次一遭,他无法在观澜苑找到我与突厥勾结的证据必定会干脆下手杀我。我虽然武功不济,可我用毒厉害,自保足以。”污蔑不成便刺杀她,这就是裴青山的伎俩?她这位大哥也不怎么样啊,中看不中用。 长宁目光复杂,她也不知道她为何要向傅殊解释这些。只是下意识,就开了口。 见她说的云淡风轻,傅殊方才消散的火气重又回来,怒极反笑:“污蔑皇室郡主,意图刺杀,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赔上刘家了?” 长宁摸了摸鼻子,点头。 傅殊觉得脑仁儿疼,他怎么摊上这么个媳妇儿。刘家算什么,值得她用命去冒险? 还有师兄,她竟然宁愿与师兄合作也不找他,分明是不信任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地牢,傅秦正无奈地叹气,见两人出来连忙迎上去:“世子,郡主。” 长宁的视线在地上这倒了一地的人身上打了个转,有些吃惊:“他们这是怎么了?” 傅秦闻言,甩了甩乏力的胳膊:“回郡主话,他们...他们让属下把他们打晕,免得不好交差。” “那你就真的打了?”长宁上下打量了一番傅秦,果然与傅叶那跳脱的性子差不多。 “那当然,世子一向教导我们要热心助人。”傅秦打蛇上棍,抓住机会就在长宁面前狠狠夸了主子一番。 第一百三十五章 母亲有孕 自从长宁及笄宴后,裴青衣便自请去家庙替刘氏守灵,如此一晃一个多月。 这日是去向祖母请安的日子,自从祖母康复以后,身子总不及过往,也见不得热闹了,每日一次的晨昏定省也改到了一月一次。 长宁照旧先去了芳兰苑。 芳兰苑。 秦氏正在用早膳,见长宁过来便拉着她一起用膳。 长宁瞧见母亲高兴的样子自责不已,为人子女,她实在失职了。 李妈妈给长宁夹了一块酸菜鱼:“夫人可盼着小姐能多来几日呢。” 长宁咬了口酸菜鱼,不禁酸的牙倒:“怎么这么酸?” 李妈妈闻言却是笑了出来,带着长宁的视线落在秦氏的肚子上。 秦氏小腹平平,长宁还没回过神来。 秦氏拉着长宁的手放在小腹上,轻声呢喃:“乖囡囡,这是你姐姐。” “这...”长宁指尖僵直,落在秦氏小腹上不敢用力:“娘,您有喜了?” 秦氏见惯了女儿处变不惊的模样,这般无措地样子甚是娇俏,不由笑着点头:“宁儿,你要当姐姐了。” “我...”长宁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扣住秦氏的手腕,指尖的轻颤泄露了她的情绪。 长宁反复确认以后才终于确定:确实是喜脉,秦氏虽然身体虚弱,可这脉象还是非常强劲。 她终于改变了裴家的结局,前世娘亲到死都没有这个孩子,可现在不一样了。 虽然这是件极好的喜事,可事到如今,她反而不敢张扬了。 “娘,二房容不下这个孩子。”长宁握住秦氏的手:“我的意思要不娘去宏悲寺待一段时间吧。” 裴青山其人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可骨子里最是阴狠毒辣。她还废了他一双手,她倒不怕,就是怕他发作到娘的头上。 眼下秦氏怀孕未满三个月,最是胎像不稳的时候,若是裴青山在这个时候下手,她实在不敢赌。 最好的办法便是将秦氏送去宏悲寺,待三月之期已满再回来。 秦氏早已有心理准备,可听长宁细细分析来,还是坚定地摇头:“我不能走,宁儿,我若是这个当口走了,他们来日便要冤枉到我的孩子是否清白头上。” 陈氏已死,后院中无人能制衡裴青山了。长宁目光一沉:“既然不能瞒,那就直接说吧。” 因着秦氏有孕的事,耽搁了一些时辰。两人到时,三婶刘氏与赵姨娘已经到了。 说到赵姨娘,就不得不提一下,陈氏死后,赵姨娘不知如何哄得裴子书隐隐有要将她由妾抬正的意思了。若非裴青山还在裴府,只怕二房后院就要姓赵了。 而据谢七的禀报,沉香的死与赵姨娘脱不了干系。 长宁看向赵姨娘的目光便充满了玩味。 赵姨娘眼下是二房后院最得宠的姨娘,再加上这些日子老夫人不适,也是她在一旁伺候着。 老夫人原是最重嫡庶的人,可也架不住赵姨娘三不五时地来讨好,再加上有陈氏这样的恶妇在前一对比。赵姨娘虽然位份低了些,到底也是出生书香世家,又乖巧懂事,心中也慢慢接受了赵姨娘。 此刻赵姨娘与三婶坐在一处,两人年岁相仿,又生得同样美貌。 长宁一眼看过去险些将二人认成了两姐妹。 秦氏并不知二房现在的情况,但她是认得赵姨娘的,乍一看赵姨娘坐在那里,一双秀眉微微蹙起。 “见过祖母,三婶。”长宁俏生生行了一礼,一双杏眸好整以暇地看着赵姨娘。 老夫人正想说什么,喉咙一堵,便重重咳了起来。 “老夫人。”赵姨娘离得最近,连忙上前扶住老夫人,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替老夫人顺着气。 好不容易缓过来,老夫人拍了拍赵姨娘的手以示安慰。 这一幕好生熟悉。 长宁向刘氏看过去,恰好见三婶转过头来,二人对视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 “祖母,您没事吧。”长宁拉了拉秦氏的罗袖,走上前去,不动声色地站在了赵姨娘与老夫人中间。 从袖中取出一粒黑色小指甲盖大小的药丸,长宁端着水给老夫人喂了下去。 吃过药以后,老夫人觉得浑身通畅许多了,本来已经咳地隐隐作痛的胸口也不疼了。 “还是宁姐儿有办法,那些个庸医的药又苦又没用。”她吃了好几日的药了,每日病恹恹的,浑身都不得劲儿。 今日宁姐儿的药才吃了一粒就见效实在让她高兴。 “有用便好,我回去多配些,晚些时候让钱妈妈去观澜苑取吧。” “还是宁姐儿贴心。” “多谢祖母夸奖,今日是有件喜事要告诉祖母。”说这话,长宁的目光流连过堂中每一人。 因此自然没有遗漏赵姨娘在听到长宁的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 “丫头,你可仔细说说是什么好事。” 长宁掩嘴笑道:“母亲有孕了。” “此话当真?”裴老夫人目光一亮,笑得合不拢嘴。自从陈氏死后,裴家便冷清了许多。 再者说大房这些年只一个独女,老大也不愿意纳妾,子嗣单薄自然是她当娘的一块心病。本以为秦氏这么多年没动静,她的心思也慢慢停下来了,索性秦氏平时性子柔顺,她也算是喜欢她。 眼下隔了这么多年,大房再次传出喜讯,真是老天有眼啊。 “当然是真的,祖母连宁儿的医术都信不过了吗?”长宁嗔怪看了一眼老夫人。 刘氏忙站起来,搀扶住秦氏:“大嫂,快坐下。” 她与秦氏性子投缘,加上相公与大房向来走得近,因此她倒是真心实意替秦氏高兴。 秦氏感激地朝刘氏笑了笑,顺势坐在椅子上。 “恭喜大嫂了。” 一片其乐融融中,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 长宁目光一沉,看向赵姨娘的视线如藏着刀剑。 “赵姨娘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刘氏并不喜欢这个看起来清纯无害,但作态却让她不喜的赵姨娘。 尤其陈氏才刚死,她这句大嫂喊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家家风败落至此,主母刚死不久,小妾就要被扶正的意思。 裴老夫人老脸微僵,这些天的相处她确实有心属意赵姨娘入主二房后院,可心里想着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秦氏是场中最没搞清楚状况的人,怀孕以后,她的感官连带着也略微迟钝了些,她隐约听到有人叫她大嫂。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刘于拭的爱妾 裴子文下朝以后才知道女儿被刘于拭带走的事。 荣青堂 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裴家的男人都在此议事,一直从裴子文、裴子书下朝直到现在。 裴青山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定定地盯着手中的茶盏出神。 裴子文站起身:“我去接宁儿。” “坐下,冒冒失失成何体统。”裴正清比裴子文想得更多,这一日的时间足以够他查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宁姐儿既然在望江楼买下了那名女奴,自然要给个说法的。 并非他不近人情,只是他是裴家的族长,需得对整个裴家负责。 裴子书见老父这番作态心中舒畅,挑着眉道:“大哥,快些坐下吧。” 父亲做这样的决定他身为长子自然能理解,可老二呢,上次若不是借了宁姐儿的名头,他只怕现在还赋闲在家。今日宁姐儿遭人陷害,不光不帮忙,还说了整整一日的风凉话,实在让他心寒。 “大哥,坐下吧。”裴子业早就清楚自家二哥的为人,并不感到意外,拉了拉大哥的袖子。 裴子文看了一眼父亲,又看了一眼二弟,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悲凉。 “爹,宁姐儿不可能是突厥细作。她白白被人冤枉,咱们做长辈的就这么视而不见吗?” “大哥此言太过偏颇,刘大人的为人咱们不知道吗?那是最刚直不阿的人,宁姐儿还得叫刘大人一声舅舅!哪有舅舅冤枉侄女儿的?” 裴子书说得畅快,这小半年他憋了一处的火索性都发了出来。 “你!当日你哄我用宁姐儿的恩典换你官复原职时怎么不说这番话?现在如此忘恩负义,枉为叔父!”裴子文是彻头彻尾的读书人,生平唯一的争论便是政见不合时在朝堂上与人争论,何曾这样说过裴子书。 裴子书听罢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愿意让...” “好了!”裴正清用手中的拐棍重重杵了杵地下:“老大,为父没有怀疑过宁姐儿,只是我是裴家的族长,万事都要以裴家为先,你明白吗?” “还有你老二,这些年我知道你心中不平,认为我偏心你大哥三弟,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三弟空有一身才学为何迟迟无法入仕!”裴正清说得有些急了,停下来喘了口气接着开口:“那是因为陛下容不下我裴家,我裴家锋芒太露了。” “青山你好好听着,我老了,这些话我只说这一次了。”裴正清放下拐棍,伸手搭在裴福手上站起来:“裴家延续至今已经两百多年了,你们可曾想过为何裴家有这样的声望圣上还能容得下我们?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守着本分,并未越雷池半步。若是有一天我们过了界,即便我们没罪,圣上想要我们死难道会没法子?” 堂中静默,针落可闻。 裴正清转过头细细打量裴青山:“青山,你是裴家的未来。今日祖父的话你要放在心上,你们都是裴家的人,不管你们心里那些小算盘打得有多响。切记,我们是一家人,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一家人。裴家若是倒了,你们又能走多远?” 他老了,护不了裴家多久了。早晚有一天会由小辈站出来,到那一天裴家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裴青山面上不显,可心中却掀起波澜。他不确定祖父是否知道今日之事与他有关了。 “是,父亲。”裴子文到底是大哥,听到父亲这番话再看看父亲满头的白发,他实在不该让父亲再为他费心了。 见裴子文表了态,不管心中如何不屑,裴子书也站起来拱了拱手:“方才弟弟冒失了,请大哥见谅。” “我也有不是,二弟对不住了。” 裴子业眯着眼笑道:“这就对了,咱们兄弟三个可不能离了心。” 裴子文裴子书闻言,相视一笑。 “老太爷,大小姐回来了。”小厮小跑进门跪在地上请了安,开口。 “你说什么?宁儿回来了?”裴子业率先反应过来,这刘于拭是上午将宁儿带走的,这才不到一天宁儿竟然就回来了,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不怪裴子业这么想,裴子书一听这话第一时间也是想到,莫不是他那大舅子手段太厉害了,那小丫头片子招架不住什么都招了? “正是大小姐回来了。” 裴正清笑着捻了捻胡须:“快让大小姐进来。”他就知道,宁姐儿没那么容易被拿捏住。 裴青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地精光,恰好被裴子业捕捉到。 这个大侄子... “长宁见过祖父、父亲、二叔、三叔、大哥。”长宁端端正正跪在地上,轻声行礼:“劳诸位长辈担心长宁罪过。” “好孩子,快起来。”裴子文想到女儿今日在地牢怕是受了不少苦,哪里还舍得女儿跪在地上说话。 长宁冲裴子文微微一笑,顺势起了身坐在父亲身边。 “宁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裴正清正色道,孙女平安回来固然是好事,可他也担心这事会给裴家埋下什么后患。 提到这事,长宁掩嘴轻笑,目光流连过二房父子:“今日孙女真是被冤枉了,当日被孙女买回府的昆仑奴早已跑了,京兆府大人硬说孙女勾结突厥实在无中生有。” “倒是刘大人自己,府中竟然还养着两名突厥姬妾,实在有些贼喊捉贼的味道。” 裴子书闻言,心中一沉:“这怎么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隐卫已经找到那两名姬妾了。”说到这里,长宁眉眼微动:“难为刘大人竟是如此情深之人,竟还替两名爱妾求了情。” 隐卫... 众人心惊,大宁最神秘的组织便是直属大宁每代皇帝的隐卫。 隐卫共有七十二人,没人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且隐卫下手之狠,让人闻风丧胆。 刘于拭怕是不中用了。 裴青山幽瞳中布满黑气,那两名突厥侍妾他知道,这计谋就是他提出来的。当得知舅舅府上养了两名突厥侍妾的时候,他便要下手将人处理了。 是舅舅念在两人伺候他这么多年,想亲手了解二人,没成想这没用的东西竟然把人藏起来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刘家?”裴子业看懂了大侄女儿的眼色,顺着话头问下去。 “刘家现在正呆在地牢里呢,哦,对了,二叔可要小心些。”长宁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陛下这次动了大怒,若是连累到二叔就不美了。” “多谢宁姐儿提醒。”裴子书心中一颤,强自镇定道。 “那若没事,长宁就先告退了。” “都下去吧。”裴正清叹了口气,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不是这么简单,裴家也有人脉,自然知道定安王世子去御书房给孙女儿求情却受了伤的消息。 他这把老骨头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脑子不中用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猛将 赵姨娘见众人不语,心中一紧跪在地上:“妾身失仪,还望老夫人、大夫人、三夫人恕罪。” 话虽这么说,可赵姨娘心中不忿。这声大嫂她并非无心之语,老夫人曾许诺这段时间过了便让裴子书将她抬为正房的。因此她才会趁着众人都高兴的时候试探试探。 没想到这些人竟是这么看不起她,赵姨娘咬紧后槽牙。 裴老夫人干咳一声,朝赵姨娘使了个眼色:“这好日子不说什么恕罪不恕罪的,快些起来吧。” “是。”再坐回去,赵姨娘如坐针毡,侧着身子只坐了一半。 长宁看得明白,心中冷笑。祖母这心软的毛病可真是要不得。 观澜苑 从福寿堂出来,长宁便进了药房,专心为娘亲配置保胎药。 娘亲多年未有身孕,这次怀孕便有些艰难了。 不过无事,只要过了头三个月便一切好说,这三个月之内看来她需得好好陪着母亲了。 只是宋烨那边... 邛州到上京的官道上。 一架朴实无华的马车飞快疾行着。 “公子,这事真的能成?”秦文汗水滴下下巴,一双眸子紧紧看着前方。 马车中,宋烨握紧手中用布包包起来的物事,并未说话。 事到如今,成与不成皆在此一搏。 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 “秦文,快一些。”宋烨素来沉稳的声音微微喑哑。 “吁!” “宋大人走得这么急,是要去哪啊?”刘清扬骑着一匹黑头骏马出现在前方,不慌不忙开口。 秦文拉马拉得急,马蹄高高扬起,复又落下,带起一阵灰尘。 “刘清扬,本官劝你立即弃暗投明,本官会亲自替你求情。”宋烨黝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刘清扬。 刘清扬闻言好笑,斜睨了宋烨一眼:“大人果然天真,事到如今了大人以为还有资格见到陛下?” 说话间,身后的马蹄声终于停下。 周正骑马立在众人之前,嗤笑一声:“好你个宋烨,竟敢污蔑本官,清扬,快将账本拿回来!” “是。”刘清扬双手作了一揖,翻身下马。 “周正,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宋烨说着话,将手中包裹轻轻移向身后。 周正目光一闪,便想着索性也撕破了脸,也无所顾忌:“宋烨,本官本打算留你一条命,可你竟不知死活想要污蔑本官,你以为你手上的账本就是真的吗?” 账本是真是假他比宋烨还要清楚,临走前他特意检查了,账本还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宋烨手中那本自然是假的,可就算是假的,他也决不允许宋烨带着这假账本回到上京。 因为他怕,他心中有鬼。 账本一旦到了上京,只怕那些想他死的人就会抓住理由将他置之死地。 他赌不起,也不能赌。 因为他一旦被抛到明面上,只怕主子便会第一个除掉他。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声音与方才的声音又有些不同。 周正身怀武功,自然能听到。 马蹄声越来越近,周正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大。 “刘清扬,快动手!”光从声音来听,不难判断来者是一支不下于百人的队伍。他出来得急,只带了区区百人。 来者若是朋友还好,要是敌人...... 待会缠斗起来,宋烨趁机跑了便真的坏事了。 “是,大人。”刘清扬将手放进后腰,从后腰处摸出一柄匕首,直直朝宋烨刺过去。 周正满意地点头,不论如何,先将宋烨弄死便好。 匕首越来越近,宋烨隐约看到了匕首刃上微微闪着寒光。 在那一瞬间,宋烨看清了刘清扬眼神中的乞求。 迎着匕首,宋烨微微点头。 刘清扬释然一笑,周正直觉不好。想要翻身下马却已来不及,匕首直直越过马车,扑向周正。 无奈,周正抬起右手想要挡住刘清扬的匕首,整条胳膊被齐齐斩断。 “大人!” 周正右臂被砍,整个人失去平衡,从马背上坠落下去。 手下见刘清扬竟然对大人动了手,一时之间将刘清扬连同宋烨的马车团团围了起来。 “狗奴才!竟敢背叛本官,你就不怕本官杀你全家?”周正有内力在身,给自己止了血恶狠狠道。 这个狗奴才竟敢背叛他!实在该死! 刘清扬淡淡一笑:“全家?奴才的全家不是早就被大人杀了吗?只留下个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姐姐。” 他的家族是邛州第一富商,三年前,周正看上了他姐姐貌美,便强纳了姐姐,还霸占了刘家的产业。 若非他自有聪慧,有神童之称,只怕也早早就死了。 周正拿他全家人的性命相要挟逼迫他为他效命,爹娘哪里愿意因为自己让他被人胁迫,因此在一年前就已经自尽了。 只剩他的姐姐,被折磨得几近崩溃。 若非从姐姐口中得知真相,他还傻傻的一心为周正。 这一年多来,他一直在等,等这个机会,他必要为爹娘报仇的。 终于,他等来了宋烨。 原本他还是思衬宋烨到底扳不扳的倒周正,原本那次以为宋烨必死无疑,可谁知宋烨背后竟然是定安王世子与长宁郡主。 如此,他终于能下定决心与宋烨站到一处。 “将他们全部拿下!”傅叶与谢隐谢暗终于赶到。 傅叶手一挥,三百傅家军便拔刀冲向周正的人马。 “放肆,你们是何人!本官是邛州刺史周正,刺杀朝廷命官罪该万死!”周正见情况不妙,便顾不得暴露身份。 也不知来者何人,希望能给他几分面子。 谢隐闻言,嗤之以鼻:“周大人,还认识我吗?” “你!你是谢隐!你们是裴家的人?” 谢隐是长宁郡主的暗卫,自然是裴家的人,莫非这事裴家也插了一脚? “放屁,爷是定安王世子麾下第一猛将——傅叶!关人家裴家什么事?你这老小子下了地狱可莫怪错了人。”傅叶恶狠狠开口,他知道这事不能跟裴家扯上关系。 他原本以为主子不要他了,没成想竟派给了他这么一个威风的差事。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调虎离山 一片狼藉后,傅叶将周正从地上拎起来:“好你个老小子,竟然将账本藏得那么严实,害我一顿好找。” 宋烨走下马车。 傅叶翻身下马:“宋大人。” 行完礼,傅叶从袖中取出账本。 “多谢。”宋烨接过账本,翻开细看了两页终于放下心。 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了。 当日长宁来邛州将他就醒后,只对他说了字:伪造。他这才想了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虽然是冒险了一些,索性他不是一个人。 定安王世子早早便派人与他飞鸽传说告知他会派人来接引他,再加上刘清扬的投诚让他更有把握。据刘清扬所言,账本应是在书房。 周正这只老狐狸本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真正的账本藏在了书房的暗格中。周正的书房是禁地,周遭又有高手设伏。他没有武艺,在这种情况下想进到书房难如登天。 因此二人只能商定先引开周正,再由谢隐谢暗进到书房。想到谢隐二人在邛州东风栈的事情,宋烨有些头疼,幸好傅叶及时带人赶到,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出。 “宋大人,饶命啊。”周正屈着身子,涕泪相加。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事已至此他总算是将此事的前因后果想清楚了。竟然中了宋烨的调虎离山之计! 宋烨闻言,冷眼看着周正,语气冷厉:“大宁三百零二年,你刚调至邛州,第一年,你挪用了朝廷拨下来给百姓修民生桥的银子,侵吞至少十余万两银子。同年七月河水上涨,刚刚修好不到二个月的民生桥竟然被一冲就垮,害死百姓六人。” “大宁三百零五年,你堂哥路遇一位将将成亲的年轻夫人,瞧上人家美貌,强抢过府。你包庇你堂哥,将那夫人夫家全数下狱。” 说罢,宋烨冷笑一声:“还有去年和前年,你收受突厥商人的贿赂,将马市的人全换成了自己人,将突厥送来的瘟马当汗血宝马卖了出去。” “周正,你哪里是父母官,分明是那吸血的蛀虫!万死难赎其罪。” “你为官这些年,贪墨的银子不下于五百万两,这些罪名哪一条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宋烨每说完一件,周正的脸皮便白上一分,待到宋烨这番话下来,周正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大人,我是冤枉的,大人!”周正浑身直打哆嗦,余光瞟过刘清扬,继而目露凶光:“是他!大人,都是刘清扬陷害我的!大人明察啊。” 傅叶听得火起,他随世子出入战场,见惯了民生疾苦,生平最恨的就是周正这种贪官! 再见周正身材白胖,也不知是贪了多少才养得如此脑满肠肥。 正想着,身子已快一步,一脚踢开周正。 “宋大人,不必与他多费口舌,我们这就回京。” 周正闻言,身子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老脸上流露出一丝决然。 “拦住他!他要自尽。”宋烨目光一闪,快速开口。 他站得远,又不会武功,情急之下只能脱口而出。 谢隐就在周正旁边,闻言抬起一脚踢上周正的下颚,轻轻松松便卸了周正下巴。 “可不能让这老东西死得这么便宜。”谢隐拍了拍手,顺手将周正捆了起来,丢上了方才宋烨乘坐的马车。 “呜呜,呜!”周正嘴里塞了东西,没人帮他处理伤口,断臂处血流不止,看上去甚是凄惨。 谢暗看得心头暗爽,又上去补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之大,周正事先有伤,早就受不住了,此刻这一脚直直朝着他心窝踹来,登时就把他踢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啐道:“老东西,叫你害人。” 谢隐这才拉住谢暗:“行了,给他留口气,待将他送到上京,他难逃一死。” 宋烨深深看了一眼已经昏死过去的周正,又看了一眼账本上某个人名,沉吟道:“只怕还要再做场戏。” 周大人在抓捕宋烨的途中坠马的消息在邛州一下子便炸开了。 孙志坚悬了多日的心终于能松泛松泛了,可随即心头又掠过一丝奇异。周正的马上功夫如何,他是知道的,坠马...... 算了,孙志坚摇摇头,宋烨已经被抓住了,接下来找个借口直接秘密处理了便好。 周氏端着鸡汤在书房外轻轻将门敲响:“老爷,是妾身。” 孙志坚将案头的文件一股脑全收起来,再平铺一张宣纸在案头,这才不慌不忙道:“夫人,进来吧。” 周氏迈着碎步进到书房,见孙志坚还伏在岸上奋笔疾书不由蹙了蹙眉,面露心疼:“老爷,这是妾身熬了一个时辰的鸡汤,趁热喝了休息会吧。” “哎,还不到时候。”孙志坚接过鸡汤,掐了掐眉心,叹了口气道。 “小宝还在等你。”提起儿子,周氏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孙志坚无奈道:“小儒没事吧?” “热已经退下去了,就是人没精神,老念叨着爹爹。”周氏抬眸看了眼孙志坚,叹气道:“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去西城?” 西城是座边陲小城,民风淳朴,那一年孙志坚从军途中路过西城。后来二人成婚,孙志坚便屡次同周氏提起,约好过几年就去西城定居。 孙志坚其人初初从军时也怀着一颗热血之心,可后来当上了邛州守备,见得越多心也越大了。 许是穷怕了,孙志坚对银子格外热衷,这点周氏也是心中有数,这些年银子越来越多,可周氏的心也越来越慌。 孙志坚深深看了一眼妻子,下定决心般道:“就这一次,等把宋烨解决了,我就辞官。” 宋烨的来意他早已从周正处悉知,今次要是平安度过这关还好,若是过不去...... 他知道周正太多事情,若是现在提出离开,恐怕周正不会那么容易罢休。 周氏一颗心跳得厉害,她总觉得这次的事不同寻常,可真要让她说个所以然她也说不出来,只得无奈叹气。 刘五一路小跑,停在书房前:“老爷,周大人宣您进刺史府。” 孙志坚目光一沉,握住周氏的手:“出了何事?” “听说是上京来的宋大人的事。” “速去准备,本官马上就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老小子 结束掉周正的事情后,宋烨让傅叶将周正先行押回上京。 自己则留在邛州彻查账本上牵扯到的官员,谢隐谢暗则留下来作陪。没办法啊,上次保护宋大人的事他们险些搞砸,本以为能找到账本回去也好向主子交代,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了个傅叶带着傅家军将他们兄弟两的风头全抢了,他们打了一场酱油。 好不容易有机会表现自己了,当然是得抓住机会。 周正的落马,拉开了邛州官场巨变的帷幕。 宋烨暂住在刺史府,拿出临行前宁文帝御赐的上方剑坐正堂中,每日便挨个将涉案的官员带来盘问。 刺史府的大门早间起到第二日清明时分,昨日进去的官员还没出来,其中就包括被骗进来的琼州守备孙志坚。 紧接着又有第二批官员被押进刺史府,不是没人想跑。 可傅叶临走前,留下了二百多名傅家军,这些傅家军在第一日便得了令将名册上的人控制住了。 宋烨行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凡是进了刺史府的人,统统先重打一百大板。 有那些挨不过去的,死了便死了。 反正就算活下来,这些官员也跑不了一个死字。 这些官员这些年靠着巴结周正,没少捞到好处。一个个养的膘肥体壮,一顿板子下去再吓唬几句就都招了。 还有那骨头硬的,例如孙志坚——当初便是他最先与马通明接触。 孙志坚是周正拐弯抹角的亲戚,往日没少做坏事,他心中明白,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 若是招了,保不齐还会连累妻子,便硬生生咬着牙扛过了一百大板。 谢隐嗤笑一声,盯着地上浑身是血半死不活的孙志坚道:“老孙头,你说你这都一把年纪了,还瞎熬什么呢?真想着把自己熬死,让你媳妇带着你的银子改嫁?“ 孙志坚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听到谢隐的话登时吐出一口老血,你叫谁老孙头呢?他才不过四十,哪里就到老到这个地步。 “你别急,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想清楚准备招供了?”谢隐俯下身子笑眯眯开口。 “呸。”孙志坚吐出一口血水:“老子没做过的事,你让老子怎么招?你们冤杀忠良,圣上不会放过你们的!” 谢隐身子一闪,避开来。 对准孙志坚的心窝子,抬腿便是一脚:“你这孙子,忒不老实。就你还好意思自称忠良?你还要点脸吗?老子都替你害臊!” 说话间,谢暗从前厅走来:“还没死?” 这话虽是对着谢隐说的,可谢暗一双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躺在地上的孙志坚。 不容易啊,这一日一夜,这还是第一个熬过了一百大板还没吐口的呢。 若不是立场不同,谢暗真想认识认识。 “你来做什么?” “宋大人让你将人带过去。”谢暗挑眉笑道,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谢隐闻言,单手提起孙志坚的左脚,顺势就将人拖起,一路拖去了前厅。 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迹。 孙志坚刚挨了一百大板,后背疼得没了知觉,一路被拖过去倒也没什么感觉。 前厅 宋烨坐在躺上,见谢隐将孙守备带到,挥了挥手。 谢隐便退下。 “孙志坚?”宋烨打开一本黑色小册子:“周正是你表姐夫?” 孙志坚此刻已是两眼发花,出气多进气少了。 宋烨见他没听到,将声音抬高再问了一句。 “是。” “大宁一百一十年,可是你将闽浙总督引荐给周正的?” 大宁三百一十一年,时间过得不远,是以孙志坚记得很清楚。 可记得归记得,他是绝不会承认的。 “什么闽浙总督?宋大人,你在说什么?我是冤枉的!”孙志坚喘着粗气,反正他就是死也不会认。 他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才出生不过六个月,那是孙家唯一的血脉,他绝不会让孙家在他手中绝了脉的。与其在这御史府被活活打死,他也绝不承认! “既然孙大人不配合,那就只有麻烦孙夫人和孙少爷来一趟了。”见孙志坚不配合,宋烨轻轻丢开小册子,似叹息般冲谢隐谢暗开口。 谢隐眼皮跳了跳,眼观鼻鼻观心。 他自然明白宋烨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宋大人一副文绉绉的模样,竟然同他家主子一样焉坏。 见谢隐谢暗二人领命退下。 孙志坚双目圆睁:“你别碰他们,宋烨!” “孙大人说笑了,本官只是见孙大人似乎记不清楚了,想着见到嫂夫人和小侄子能想起来。本官也是一心为着孙大人着想。” 宋烨似笑非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孙志坚目光渐渐涣散,可脑中还是不断斗争。 到底认,还是不认。 “哇!”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御史府。 将孙志坚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定眼一看,不由目眦欲裂:“宋烨!你放开我儿子!” 宋烨单手抱着不满周岁的婴儿,拖着婴儿背部的手微微用劲。 婴儿的哭声越发大了。 孙夫人周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相貌平平。 她与孙志坚幼年便是青梅竹马,孙志坚幼时家贫,为了给心爱的女人一份出路便毅然从了军。 后来混成了校尉,便娶了周氏。 周氏相貌不好,成亲这么多年也没给孙家留个后。 虽然感念孙志坚对她的情谊,还是劝说孙志坚纳几房侍妾。可孙志坚宁愿担着无后的名声也不愿委屈了周氏,如此二人去年终于才生下了儿子。 周氏被谢隐禁锢在手中,满眼含泪看着地上的孙志坚,轻轻唤了声:“夫君!” “娘子,娘子。”孙志坚双眼发花,看不清楚,只能凭借声音的来源挪动身子,一步一步朝着周氏爬过去。 饶是谢暗谢隐见惯了生死,此刻也不禁微微有些动容了。 这孙志坚虽然不是个东西,可对周氏的这份情深却是世间大多数男子无法做到的。 “孙大人还没想起来?”宋烨目光一闪,不动声色道。 “宋大人你杀了我吧!不管他们的事,你放过他们吧!”孙志坚是上战场打过仗的人,战场上无论伤得再重他也没有流过泪。 可此刻,娇妻幼子都在别人手上。 孙志坚眼泪默默流了出来。 谢隐见谢暗眼中的动容,凑近谢暗:“是不是觉得孙大人很可怜?” “恩恩!” “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坏人?” “恩恩!” “是不是觉得我们该放了他们?” “恩?”谢暗点头点到一半,突然回过味来,扭头看向谢隐:“你什么意思?”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妖术 “啪!”谢隐一手拍上谢暗的后脑勺,骂道:“你这傻子,你看这孙志坚可怜,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年被他害死的人,哪个没有妻子儿女?凭什么就他一人可怜了?” 谢暗捂着头,狠狠地瞪了周氏一眼:“哭什么哭!他今日死定了,等他死了你再哭!” 这孙志坚是什么来路?怎么做尽了坏事反而让人觉得可怜? 谢暗暗戳戳想着,这一定是妖术! 谢隐无语地看了一眼他的傻兄弟,摇头叹息。 “大人要我说什么?”孙志坚努力撑起身子,艰难开口。 “大人应该明白本官的意思,既然本官接了圣上的差事便不能敷衍了事。”宋烨看了一眼周氏:“大人最好还是说说周正背后的人吧。” 周正的事情,全在账本上。 可关于周正背后的人,账本上却是丝毫未曾提起。 或许是马通明并不知情,也有可能是他知道那个人即使他顺利入朝也无法对付。 可宋烨恰恰想知道,一直以来总有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那双眼睛究竟是谁。 长宁也曾在回上京之前向他隐晦提过周正背后的人或许就是五皇子。 他心中隐约有了猜测,可还是不敢断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让长宁特意提起的,必然是对裴家有威胁的人。这样的人一日不除,裴家永无安宁。 他既然在入仕之初答应过长宁会力保裴家,自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从孙志坚口中供出五皇子,他便有把握回京向宁文帝陈情。 即便五皇子死不了,他的影响力也会掉下大半,裴家也能得以有更多的时间。 孙志坚闻言,一双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渐渐清明:“原来这才是宋大人的目的。” 宋烨勾起唇角,笑得不置可否:“既然大人心中有数,不妨为烨解惑?” “哈哈哈哈。”孙志坚失笑摇头:“宋烨啊宋烨,我还以为你能聪明点。” 宋烨挑眉不语。 “你当真以为就算拿到我的口供有用吗?”那人可是皇子,是正经的龙子凤孙,勾结官员又如何?除非犯下谋逆大罪,否则就算一时失势,也不会如何。 “有用无用那与孙大人无关。”宋烨脸上笑意消失。 孙志坚不笑了,抬头看向周氏。 周氏虽然相貌平平,可一双眼睛却生得好看。 许是方才哭过的缘故,周氏此刻目光清亮,看着丈夫慢慢绽开嘴角。 孙志坚笑着点了点头,多年夫妻,夫人明白他心中所思。 宋烨心中一动,下意识喊道:“快拦住他!” 谢暗虽离孙志坚最近,可他手中抓着周氏。刚想松手去抓孙志坚时,却被周氏死死拖住。 谢隐没反应过来,待听清宋烨的话时。 孙志坚已一头撞上了柱子,发出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随即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相公!”周氏松开谢暗,冲上去抱住孙志坚。 “夫...夫人。” 谢隐上前一步,只一眼他就抬头冲宋烨摇了摇头。 没救了,方才那一百大板就去了孙志坚半条命。 本就是强弩之末,这一撞,可以准备后事了。 “来人!将周氏,孙儒拿下!”宋烨目光阴狠,高声开口。 来不及了,孙志坚是周正的心腹,他比刘清扬知道的还多,若是孙志坚不开,他要去哪里拿口供? 既然救不活了,那便抓紧最后关头逼他开口! “咳,呵呵呵。”孙志坚的手被周氏牢牢握住,身子慢慢变冷,永久最后一丝力气开口:“你,不会...” 话音刚落,孙志坚脖子一歪,没了生气。 周氏抱紧孙志坚,抬眸看向宋烨:“大人是好人,夫君做错了,这是他应得的。只是稚子无辜,望大人网开一面。” “我知你心思,可你如此糊涂,你的孩子还不过周岁,哪里离得开娘亲。孙志坚虽然死了,可你得替他活着,好好补偿那些被他害死的冤魂的家人。”宋烨来不及纠结孙志坚的话,见周氏心存死志,开口劝道。 “你们夫妻情深,可你应多为你孩子着想,本官言尽于此,若夫人执意为之,烨定会将二位合葬。” 宋烨说完,将孙儒放在桌上便抬步离开。 谢隐谢暗对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大人,后院儿那些人,还审不审?” “不用了,直接带回上京吧。” “是。” 宋烨到邛州不过半月时间,邛州官场便塌了一半。 回到上京,宋烨第一时间去了风云书局。 “辛苦太傅了。”长宁将手边砌好的茶水递到宋烨面前。 宋烨深深地看了长宁一眼,叹了口气:“可惜没能套出孙志坚的证词。” 在邛州发生的事谢隐谢暗已经告诉她了,因此也知道了刘清扬,孙志坚的事。 长宁微微蹙着眉:“那个刘清扬有没有可能知道?” 宋烨摇头:“他不知道,周正一直防着他,他表面上虽是周正心腹,可实际上并不知情,只隐约知道是位大人物。” 长宁思索片刻,方才似笑非笑道:“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这刘清扬,果真有趣。 宋烨也觉得哪里不对劲,此刻见长宁表情,不由目光一凝:“他说谎。” 若是周正一直提防着他,他们又怎么会轻而易举将周正引出来? 刘清扬确实说了谎,他确实知道周正与五皇子的事,可他怎么敢出来作证?能借宋烨的手救走姐姐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若他真的不知死活跟着宋烨上京告五皇子,只怕死得更早了。 宋烨替他救回姐姐,他替宋烨找回账本,如此两不相欠便好,那些个要命掉脑袋的事是万万不敢想的。 “小扬,何事如此高兴?”刘清清扬开轿帘,笑看着弟弟。 刘清扬扬鞭重重落在马背上,姐姐的病愈加好转了,他们姐弟再也不分开了。 这样想着,刘清扬决定哪些事情就不要跟姐姐提了。 “姐姐,咱们回南宁吧。”刘家的祖宅就在南宁,迟了这么些年,他终于能带着爹娘的骨灰和姐姐一起回家了。 “好!” 第一百四十章 儿臣附议! “算了,他也是个可怜人,让他去吧。”长宁叹息一声,某种程度上,她与刘清扬的遭遇还真有几分相似,因此明知他知情,还是不愿连累他。 宋烨细细看着长宁,片刻才端起茶盏:“听闻夫人有喜了,恭喜小姐。” 说到这里,长宁目光柔和:“多谢大人。” “大人何时入宫?” 周正前天便被送到了上京,此刻审也审的差不多了。若宁文帝要重重地办,便会在朝会时宣宋烨进宫。若是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便不会太过惹人耳目。 “陛下让我明日朝会入宫。”宋烨目光一闪,还是有些不甘心。 孙志坚不敢说出五皇子,周正就更不敢了,就差一步!若是他再心狠一些,逼得孙志坚不得不认就好了。 这是第一次,宋烨如此痛恨他的妇人之仁。 长宁看出宋烨心中所想,放下茶盏认真道:“大人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 孙志坚说的没错,若只是贪墨了点银子,宁文帝并不会将沈玄裔如何,反倒会打草惊蛇。 这样太便宜沈玄裔了,既然他如此渴求皇位,那干脆就在他离皇位最近的时候将他打下来? 如此,方能让他悔恨。 对沈玄裔这种人来说,死并非难事,难得是在最接近皇位的位置看着希望落空。那种痛苦也不知沈玄裔会是何种滋味。 宋烨苦笑一声,他还是太嫩了。 孙志坚就是恰好看中他的妇人之仁才会坏事。 三日一次的大朝会。 朝堂之上,三品以上的官员来的整整齐齐,就连自从回了上京就一直没露面的定安王世子也到了。 这些日子邛州发生的事,众臣已经隐隐约约有所耳闻,心中猜测这次朝会定是一番腥风血雨。 堂中一片肃静,众臣低着头,心中暗暗揣测这事会如何收场。 “皇上驾到!” 徐福尖细的嗓音传来。 众臣齐齐叩首,高呼万岁。 今日宁文帝情绪不高,淡淡道了声:“平身。” 便无了下文。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做第一个出头的人。 傅殊轻笑一声。 裴子书感觉肝都颤了颤。 众人竖起耳朵想听听这傅世子有何高见。 “陛下,臣听闻邛州刺史周大人来了上京?”傅殊口气淡淡,说话间视线扫过众臣,落到了沈玄裔身上。 带着压迫的视线,让众臣的头又低了几分。 沈玄裔自然感觉到身上灼热的视线,眉头微不可闻地微微皱起。 “殊...世子消息果然灵通。”对着傅殊,宁文帝倒是还有几分好颜色。 “哪里是臣消息灵通,这些天朝上朝下谁不知道这周大人上了京,话说的多了,臣自然知道了。只是不知为何而来?”傅殊懒得套,要不是这事与媳妇儿有关,他连面不想露,哪里又会在这里与老东西们打太极? 果然,宁文帝目光一凝,冷哼一声:“这么说倒是朕的臣子们消息灵通了?” 这一刻,众臣心中齐齐咒骂傅殊,没得将注意力引到他们身上做什么? “臣不敢。” “好了,嘴上说着不敢,谁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宁文帝也不给机会让他们辩解,看向徐福:“宣宋太傅上殿,再将周正提上来。” 今日他就让这些臣子看看,他虽然老了,可还没老到不顶用的地步! “是。”徐福冲侯在一旁的小才子使了个眼色。 宋烨今日一袭太傅官服,半月不见倒是消瘦了许多。 宁文帝看得点点头,这才是他大宁的臣子,一心为国办事的人。哪里像这群每日无所事事,只知道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搪塞他的庸才。 傅殊看宋烨却是哪哪都不顺眼:“多日不见,太傅清减许多,想来太傅这些日子太过操劳了。” 呸,没用的家伙。 要不是这宋烨没用,被刺所伤。媳妇儿也不会丢下他去了邛州。 傅殊的醋意隔着人群都被宋烨察觉到了,宋烨苦笑一声,这是在怪他没用吗? “多谢世子关心,下官职责所在。” “哼。”职不职责的心里没数吗?嘴上说得倒好听。 徐福附在宁文帝耳边:“陛下,周正带到了。” “将人带进来。” 周正这两日一到上京便被人严刑拷打,身上破破烂烂没有一处好肉。尤其那日被刘清扬砍断的右臂没有好生处理,此刻伤口已经化脓,脓泡硕大晶亮,被拖进来时划破了不少。 一时之间,殿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腥味。 “徐福,将这念出来。”宁文帝将宋烨呈给他的奏折扔给徐福。 “琼州刺史周正,罪大恶极,贪墨受贿,侵吞朝廷用度...害死六人。” 殿中鸦雀无声。 其实吧,这些事情并不罕见。 别说各地州府,就是上京中这些事情也是时有发生,可这周正坏就坏在被查出来了。 还正好撞上了宁文帝的枪口上,他不是谁死? 张御史率先出列:“陛下,周正此人为官不正,贪墨受贿,按大宁律当斩!” 裴子文紧接着出列:“臣附议。” 如此一番动作下来,殿中朝臣已有一半之多站出列附议张御史。 至于剩下的那一半人,自然是五皇子派的。 沈玄裔尚未表态,他们也不敢贸然出声。 宋烨细细打量了那一半人,暗暗心惊:原来五皇子竟有这么多党羽! “玄裔怎么看?” 场上动静自然逃不过宁文帝的目光,为君快三十载了,这点弯弯绕绕他都看不出来的话,这江山早就易了主。 “父皇,儿臣附议。”沈玄裔出列,恭敬道。 来之前他就早已想到有此一遭,虽然在众臣面前放弃周正未免有些寒心,可他别无选择。 周正已是弃子,再不扔,这把火就是烧到自己了。 见五皇子表态,剩下的大臣纷纷走出来:“陛下!臣附议。” 宁文帝这才满意地点头,老五虽然有些鬼心思,到底还算拎得清轻重。 “既然众位爱卿都这么说了,那徐福拟旨。” “是。” “邛州刺史周正为官不正,侵吞朝廷用度,欲壑难填,穷奢极欲。着,立刻下狱,明日午时,满门抄斩。周府家眷,十四岁以下男丁流放,女眷一律充入红帐。” 第一百四十一章 真要查? 周正对宁文帝的旨意并不吃惊,来上京之前他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主子也派人通知过他,等到了这一日必会设法替他保全他的幼子。 此刻听到圣旨,登时松了口气,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地。 “周正,你可还有话说?”宁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 “罪臣无话可说。”周正看了一眼立在前面不动如山的沈玄裔,他说什么?他要说的话宁文帝未必心中没数。难道他说了,沈玄裔就真的会死? 笑话。 宋烨早已料到这个结果,无声地垂下眸子。 “真没用,折腾了这么久,连人都套不出来。”傅殊见宋烨就来气,轻声碎了两句。 一直未做声的裴子书突然上前一步:“陛下,邛州官员多数落马,邛州的空缺该如何处置?” 他是吏部侍郎,历来掌管各地官员的调配。 这次邛州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下子空出这么多位置,让他不由心中痒痒——这邛州可是个好地方,离上京不远,因此富庶。但又并不在上京以内,监察体系自成一体,若邛州刺史是他的人,这一年可得不少油水,这是于私。 于公,邛州同样也是五殿下的重要收入来源,周正落了马,这块肥肉若是落到三皇子手中,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你是吏部侍郎,还要朕来教你如何做吗?”宁文帝看着裴子书越看越不得劲,这一脸倒霉样。 “下官知罪!”裴子书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退回列中。“父皇,儿臣看这周正还得好好审审的好,区区一个邛州刺史,若是背后无人指示,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中饱私囊?” 接受到礼部侍郎的眼风,沈玄珩上前开口。 礼部侍郎是他舅舅,周府是他的母家。周府虽然没什么实权,可在士林之间的地位仅此裴家。 因此也为他笼络了不少文人墨,就连这宋烨,也接到宋家的帖子不下三次。 周正入京后,舅舅便与他细细讲过其中利弊。 这周正虽然有几分聪明,可身后若无人指示是断断做不出这事来。 而最有可能指示周正敛财的人便是他的五弟。 别以为平时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谪仙模样,他就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笑话,老五是什么货色,他闭上眼睛都知道。 本来朝堂上讨论周正的声音一下子噤下来,众臣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都认为这三皇子是个只会弄武的草包,现在这话还有几分道理。 区区一个从三品刺史,能贪这么多?还敢刺杀朝廷派下去的太傅,这怎么想怎么不合理。 可要说,真要有人暗中支持周正,那人选还真没几个。 一时之间,沈玄裔身上多了数十道目光。 会是五殿下吗? 身后如芒在刺,沈玄裔却不动神色,一双丹凤眼微微一闪,唇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三哥以为,这幕后之人会是谁呢?” 沈玄珩最见不得老五这幅惺惺作态的模样,没得让他作呕,正要脱口而出,却被舅舅拉住了袖子。 改口道:“这为兄怎会知晓,不如让父皇好好彻查一番,也好让五弟安心。” 沈玄裔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今日他真是长见识了,连老三都会跟他玩心眼儿了,真是新鲜。 “三哥说话,裔向来是搭不上话的,不如就按三哥说的,请父皇彻查周正一事。裔相信,三哥不会无的放矢。”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其中满是对兄长的儒慕。 一时间连宁文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算了...”宁文帝刚一开口,便被一道嚣张的声音打断。 “既然三、五二位殿下都是如此想的,那便让殊来查吧。”傅殊闲闲的声音传来。 沈玄裔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又是傅殊!怎么哪儿都有他。 “殊儿当真要查?”宁文帝狐疑地看了一眼傅殊,又将视线拉回到面前两个儿子身上。 听到傅殊的话,沈玄珩是挺开心的,虽然他也不喜欢傅殊,可比起沈玄裔,傅殊还是顺眼许多。虽然不知傅殊为何帮他,但总算是能接着往下查了。 傅殊看了一眼背影已经僵住的沈玄裔,笑得意味深长:“这可是二位殿下的要求,陛下自然不会不允,正巧最近没什么事儿,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果然是殊儿的性子。 宁文帝老眼一眯:“真要查?” 不是他不相信自己儿子,确实是心里有数,面前两个儿子看似乖巧听话,可暗地到底做了什么他心中也没底。 倒不如殊儿来得实诚。 宁文帝话落,沈玄珩第一个不满道:“难道父皇以为儿臣与五弟是说笑的?这可是为国的大好事啊。若是真有这样的人,那定是早早处理的好。” “老五?”宁文帝心中点点头,看样子真不是老三做的。 “儿臣认为三哥说的是。”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要是这时候反口,别说老三,就是父皇也饶不了他。 见两个儿子都表态了,宁文帝终于满意地点头:“那便查吧。” “殿下...”真要查啊? 裴子书心头惴惴,不明白五殿下为何要提起这茬,明明已经就此揭过的事。 沈玄裔不耐地看了裴子书一眼,罢了,裴子书还有用,耐住性子道:“半路杀出个傅殊来,在本殿意料之外。” 本来老三今日这一言,父皇未必会听进心里了,他不开口,他两都有嫌疑。 父皇自然不会提起,但老三都开口了他若还不表态,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有鬼? 若没傅殊在一旁帮腔,他也不至于被赶鸭子上架。 实在可恨! 众臣三三两两下了朝。 “宋太傅!宋太傅止步。”徐福小跑出来。 众臣闻言放缓脚步,将目光放在了前方不远已经停下的宋烨身上,面上虽然不显分毫,可一双耳朵早已高高竖起。 “徐公公。”宋烨含笑道。 “宋太傅请随咱家回去,陛下要厚赏太傅。”徐福轻甩拂尘,弯着身子,姿态放的极低。 面前这人可是当朝红人,大宁最炙手可热的太傅。 此次又扫平了邛州的贪墨之风,未来更是难以预测。 宋烨拢在袖中的手微微一紧:“烦请公公带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宋倾城 御书房 “宋烨。” “臣在。”宋烨一撩衣摆,跪在地上。 “朕果然没看错你。”宁文帝声音不怒自威,宋烨没听出丝毫喜意:“此次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为皇上分忧,是臣的本分。”宋烨顿了顿,抬头直视宁文帝:“那都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宁文帝看清宋烨眼中清澈,微微放下心。 他已听闻裴家那丫头前些日子也去了邛州,总觉得这事儿与那裴家丫头脱不开关系。 宋烨可是他精心培养的,那是为下一代皇帝留着的苗子。若是真的与裴家扯上干系,那是万万不能用了。 就算宋烨再得用,也绝不能留! 说到底,就算赐了婚。他除掉裴家的念头也是一点没有动摇,只是赐婚而已。 还没成亲,就算成了亲,等过个两年,殊儿腻了,自己再送美人给他就是了。 宁文帝这头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宋烨一颗心却是提到了嗓子眼。 刚回京那日,长宁曾告诉过他,恐宁文帝已经怀疑他与裴家的关系了。 还有言他已经官至从二品了,短期之内不能再进一步了,否则就太过打眼了。 是以方才宁文帝言及赏赐时他才会直接推辞。 长宁说的不错,若是他再进一步,那就太扎眼了。 果然,宁文帝闻言,表情微微和缓,眼中的笑意也真实了几分:“太傅莫要推辞,这都是你应得的。” “陛下厚爱,臣万死难报一二。只是臣已是从二品太傅,数月前臣还是一名贫寒学子,臣的今日都是陛下给的,实在不忍心让陛下再为臣惹人非议了。” 宋烨一边开口一边觑了一眼宁文帝的表情,这一番话说得他暗自皱眉。 早在长宁教他说这番话时他就觉得不妥了,可最终还是拗不过长宁。 不得不说长宁确实很了解宁文帝,宋烨越是推辞,他就越要赏!不光要赏,还要重重地赏。 宁文帝也知道,雍州一事宋烨从从五品侍郎一跃成了当朝太傅,朝臣不是没有议论。 这一次本来也顾忌着朝臣的反应,有些摸不准到底赏宋烨些什么。但眼见宋烨如此忠心,要是不赏也实在说不过去。 宁文帝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摆弄周折。 余光瞟过最面上那道周折,宁文帝老眼一亮,直直看向宋烨。 宋烨下意识僵住身子。 “太傅今年也有二十了吧?” 宋烨顺着宁文帝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一凉——那是静安候上的折子,求宁文帝替他女儿赐婚的旨意。 眼下宁文帝这么问了,宋烨猜测的八九不离十。 “回陛下,是。” “宋家那小姐叫什么来着?”宁文帝看了一眼宋烨转头问徐福道。 徐福心中打鼓,笑着回道:“回陛下,静安候家的小姐唤倾城。” “宋倾城,倒是个好名字。” “朕记得前些日子这宋倾城也及笄了,不如朕就给你赐个婚?”虽是疑问的口气,可宁文帝愣是看也没看一眼宋烨。 “徐福,你去传旨吧。” “陛下,臣还没有想过成亲的事。”宋烨苦笑,别说他没见过这静安候小姐,就是见过也不是他心中的女子。 “诶,太傅此言差矣,先齐家再治国。太傅是朕的肱股之臣,朕自然得多为太傅安排安排。”宁文帝眯着眼。 静安候虽然也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可这一代的静安候宋仁没有作为,静安候府已逐渐走向落寞。宋烨虽是朝中新贵,可根基还是太单薄了,若是配了别的手握实权的家族难免成为他一块心病。 静安候是出了名儿的胆小,结党营私的事万万不敢沾手,就是这样的人家他才放心。 再者说了,那宋仁的女儿他是见过的,模样秉性委实不错,配宋烨也不算辱没了。 “请陛下三思。”宋烨知道眼下直接拒绝不妥,可他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别的方法,只能跪在地上陈情:“微臣初入朝堂,只想一心为陛下分忧,不敢染指儿女私情,请陛下成全。” 徐福垂着头,也不知这宋太傅是抽的什么风,竟就这样拒绝陛下。 能得陛下亲口赐婚,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无上荣耀,哪有就这样往外推的?这不是傻是什么。 果然,宁文帝拧起眉头,一双老眼似笑非笑看着宋烨:“太傅可是对朕的赏赐心有不满?” 御书房静谧无声,徐福头垂地极低,脚尖摩挲着。 眼下正是午膳时候,时辰正好,可徐福却觉得这会真是这一日最冷的时候。 “请陛下责罚。”宋烨干脆以头伏地。 宁文帝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从前还真是小看了这宋烨,原以为倒是个好拿捏的,没成想竟是自己看走了眼。 “既然太傅不愿,那此事便就此搁置吧。” 既然已经试探出宋烨的底线,他也不愿将他逼得太紧,这是一柄难得的好刀,只要好好用,倒也能发挥出作用来。 这样想着,宁文帝眼中寒意乍起:只是怎么用,倒是要重新好好想想了。 “多谢陛下体谅。”宋烨伏在地上,却也能明显感觉到周遭的气温变得极低。料定宁文帝心中起了疑,苦笑一声,起疑就起疑吧,总好过真娶了宋倾城的好。 宁文帝挥了挥手:“宋太傅起身吧。” “徐福,拟旨:赏宋烨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再将城北那处温泉山庄给他。” “是!” 宋烨这才微微松口气,这些黄白之物虽然俗,却也是再安全不过的。 “臣,多谢陛下赏赐。” 宁文帝见宋烨又要行礼,隔空抬手虚虚扶了扶:“若没要事,就退下吧。” 宋烨退出御书房,站在九重台阶上,被风一吹,这才意识到后背已经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御书房中。 宋烨走后,宁文帝便定定地看着案上的周折。 徐福放轻脚步,端着茶凑上去:“陛下,可有不妥?” 他跟着宁文帝这么多年,那是从还在潜邸时就跟着的老人儿了,可这么多年以来却是越来越看不透宁文帝了。 闻言,宁文帝拉回思绪,复杂地看了一眼徐福:“朕身边,只有你是真心对朕的了。” 徐福闻言,这位让内廷闻风丧胆的大内总管鼻头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陛下,别忘了还有傅世子和宗小将军呢。他们可都是真心对您的。” 听到殊儿和宗家小子,宁文帝总算微微展颜,吐出一口浊气:“也是,殊儿性情桀骜,宗小子性子清冷,可往往就是这样的性子才是真正至情至性的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联姻 “咳咳。”宁文帝轻咳一声,徐福见状连忙将刚端进来的参茶取出来:“陛下,喝两口吧。” 宁文帝也不推辞,就着徐福的手将参茶一饮而尽,脸色这才渐渐恢复过来。 “陛下,要不您歇歇吧。”徐福收起茶盏,立在一旁担忧道。 宁文帝斜睨了徐福一眼,打趣道:“怎么着,这就让朕休息了?朕还没到动不了的时候。” 他知道老太监是真心关心他,语气中带着丝丝暖意。 徐福心中酸涩,老皇帝年轻时候身子强健的很。到了临老了,一身的病不说,连他也不如了。 宁文帝不再开口,兀自看着周折沉思起来。徐福目光一闪,顺着宁文帝的视线看过去:“陛下,这静安候也太过份了。” 静安候宋仁,请宁文帝替他女儿择婿,这叫是个什么事儿。 宁文帝失笑摇头,这其实是件极好的事,先前说过了,静安候府虽然空有着爵位,内里已经越来越无用了。 这样的家族,说白了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看上去好看罢了。 正笑着,宁文帝似刚想到什么:“前些天儿,这宋仁可是上过折子,想要给他儿子谋条路子?” 那奏折还是徐福送进来的呢,当然记得清楚。 徐福点点头,还是不明白这与今日请陛下赐婚的事儿有何相干。 “奴才记得,只是不知道这事与今日赐婚的事有何干系?” 宁文帝若有所思道:“如果朕所料不差的话,这折子怕是老静安候上的。” “老静安候宋擎当年也是誉满上京的人物,文采武功皆属上乘。若非当年出了一桩荒唐事儿,也轮不到刚满四岁的宋仁继承爵位。当年出事以后,宋擎就被送去了边南,由嫡子宋仁继承爵位。本以为早早培养着便能将宋仁培养的如同其父一样。可谁曾想,就是因为过早占了这个位置,更是将宋仁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活脱脱就是个二世祖,静安候府也因此衰落。”说罢,宁文帝顿了顿:“听闻前些天这宋擎就从边南回了上京。” 如果这样一想,就能解释宋仁那个猪脑袋哪能想出这点来。 徐福听得云里云雾,闹了半天,他还是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好端端的怎么还扯到老静安候哪儿去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宁文帝看出徐福的糊涂,笑着伸手拍了拍:“你这老东西,都一把年纪了,还整天糊里糊涂的。” 徐福谄媚一笑:“奴才对陛下的事儿可不糊涂。” 宁文帝听得高兴,便又多说了几句:“静安候府式微,短期内这局面是改不了了。既然已成定局,干脆便彻底向朕表忠心了。”静安候府嫡女的婚事,便是他们的态度。 拿出嫡女的婚事供宁文帝谋划,再借此换得一份好差事。 老静安候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可听说了,眼下静安候府的大小姐是续弦的孩子,只有那大公子是从前静安候夫人留下来的。 徐福也反应过来了,不得不暗叹老侯爷果然是个人物,若是当年没出事儿,静安候府也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不得不让人叹一句惋惜。 “那,陛下您真要给宋小姐赐婚?” “那宋小姐朕也远远见过一面,倒是个不错的。”宁文帝眯了眯眼睛,用一个继小姐来换他对静安候府的态度,这老东西果真不吃亏。 徐福偷偷觎了一眼宁文帝,迟疑道:“可宋太傅那边…” 想起这个宁文帝心气儿就不顺,没好气道:“这满朝大臣,可不止他宋烨一个。” 其实仔细想来,宋烨也并非最好的对象。 宋家只出了一个宋烨,家底单薄,与那些百年大家来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与其将宋倾城配给宋烨,难免有些浪费了,不如重新找一家。 一旦与静安候府连了姻,他也不用担心强强联姻的问题了。 这样想着,宁文帝目光一亮,他倒真有个好人选。 徐福一见宁文帝的神情,下意识垂下头。 “徐福,拟旨……” 话分两头,今日是谢祁弈腿伤修养的最后一日,这些天他听从师妹的医嘱,缩短了锻炼的时间,可腿却越来越有力了。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师妹来复诊,谢祁弈清咳一声:“谢一,去准备马车。” 长宁目光闪着笑意,佯装没察觉到师兄的心思。 再为师兄把好脉才终于放下心,师兄的腿终于好了。 “大公子,宫里来人了。”谢一方出院子就碰到大小姐身旁的书歌前来传信,忙不迭又回了院子。 长宁心中隐约划过一丝不安,徐福的到来如在眼下平静无波的池水中投入一颗石子,泛起阵阵涟漪。 谢祁弈一道好看的剑眉微微拧着:“师妹先回去吧。” “来都来了,总要见一见的。”长宁站起身,整了整衣角,一道秀眉微微挑起。 “那就走吧。” 谢祁弈坐回了轮椅,由谢一推着出了院子。 “师兄,今日或许有什么变故。”她回了上京便一直在裴家为母亲安胎,少有的两次出府一次是宋烨回京,一次是来给师兄复诊。 朝中局势如何,她并不清楚。可她直觉徐福这次到来必定不是好事。 一行人进了前院,徐福眼尖,一眼便看到立在谢大公子身旁的长宁郡主。 忙不迭行了礼:“奴才徐福,请郡主安。” 长宁轻笑一声,目光在流连在徐福手中的明黄色圣旨上打了个转儿:“徐总管多礼了。” 原本搭在谢祁弈轮椅上的一双柔荑不自觉握紧。 谢祁弈敏感地察觉到师妹的气息,伸出手,由谢一扶着站了起来,堪堪将长宁挡在身后:“谢祁弈领旨来迟,还请公公见谅。” 谢大人敛眉,与谢夫人对视一眼:“快领旨吧。” 徐福这才想起正事,甩了甩拂尘,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谢家辅佐大宁数百年,居功至伟,朕心甚慰。静安候府嫡小姐容貌娟丽,性情温和,可堪良配,特赐婚谢家大公子与静安候府大小姐,钦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请爵 这一道赐婚圣旨如惊雷炸响在谢家众人头顶。 谢婉华率先回过神来,站起来蹙着眉:“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大哥腿伤刚好,就要替大哥赐婚?” 徐福闻言皱眉道:“谢小姐慎言。”他虽不是那等爱搬弄是非的人,可眼下来谢府传旨也不是他一个人来的。末了要是谁在陛下面前提起这茬,怕是难免宁文帝难免容易多想。 “婉华!”谢修到底不是常人,听到圣旨面色也如寻常。 倒是谢夫人,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是知道儿子的心思的,从前羿儿腿伤未愈,可自从裴家丫头开始给他治腿以后,整个都都活过来了。 这些日子她都清楚,儿子腿好之后必然是要去夜国的。她想的很清楚,左右未央那孩子对羿儿也有情,到时候大不了就进宫去向皇后求个恩典,将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 可如今嘛... 谢修眼神复杂,看了一眼谢祁弈。 “大公子,还不接旨?”徐福看了一眼谢祁弈,当真是个容貌性情拔尖的孩子,实在是可惜了。 要怪就怪谢家树大招风,这样的家族,若是将来再同别的手握实权的家族连了姻,那就连宁文帝怕也只能退步了。 长宁眸光一沉。 静安候府宋倾城?她倒是记得这么个人,模样看着还算过得去,可脾气秉性如何还不知道,宁文帝这就上赶着来赐婚。 先是她,再是师兄——未免太过欺人太甚。 正要上前,谢祁弈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臣接旨。” 谢夫人鼻头发酸,猛地将视线移开。 谢修目光一暗:“徐公公,旨已经接了,就不留公公喝茶了。” “是,咱家这就回宫复命。”徐福说罢,抬步走出门口,又停了下来:“陛下很看重这门亲事,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徐福目露深意,一番话压低了嗓子说。 长宁与谢祁弈对视一眼。 谢修眉头微蹙:“多谢公公提醒。” 徐福见谢修心中有数,这才抬步离开。 徐福走后,谢修挥了挥手,大厅伺候的下人便鱼贯而出。 “弈儿,此事你怎么想?”谢修看了一眼唇角紧抿的儿子,坐下来对着长宁道:“丫头,让你见笑了。” “谢伯父,这些年师兄便如我大哥一般,您与我说这些可算是生分了。” 谢婉华最沉不住气,挽住长宁:“宁儿这可怎么办啊?”她认识未央,自然知道两人的情谊,从前大哥碍于腿伤一直没有表明心迹,可眼看着腿伤好了,圣旨又到了。 长宁沉着脸,她始终觉得宁文帝这道赐婚圣旨来得太过莫名其妙了,定是有什么是她忽略了的。 谢夫人叹息一声,到底是弈儿福薄。 谢修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夫人,沉着道:“羿儿,你若当真不愿,为父自有法子让你脱身。” 这是他反复思考后的结果,他冒着赔上全族的风险也想替儿子再争取一回。 这个儿子,他亏欠太多。 他是谢家的族长,欺君一事他也不敢冒险。 谢祁弈深吸一口气:“凭心而论,静安候府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不是吗?” 静安候府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对于谢家而言,本就是烈火油煎了,若是再在姻亲上不谨慎,一不注意就会犯了天家忌讳。 谢家本就没有什么野心,静安候府没有实权,空有一个爵位,与这样的家族联姻,宁文帝也能对谢家放心。 “大哥。” “羿儿。” “娘,妹妹,我没事。”谢祁弈淡笑开口,这本就是他的责任。 从前在昆仑那逍遥自在的日子都是他借来的,现在腿好了,他也该站出来替父亲分担了。 谢修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敛去眼中的无奈:“既然决定了,就莫要再回头。” 拍了拍谢祁弈的肩膀,谢修转身离开,谢夫人担忧地看了一眼儿子,也随之离去。 “大哥。”谢婉华还要开口,被谢祁弈止住了话头:“别担心我,我没事,你先回去吧,我与师妹有事商量。” “那,师兄就拜托宁儿了。”谢婉华无奈地看着长宁,见长宁点头才提着裙摆离开。 见家人都离开了,谢祁弈这才支撑不住坐了下来。 他的腿,还没达到他想象中的那种程度,站了一会就疼得厉害。 长宁轻叹一声,上前将手附上师兄双腿。 一股暖流自长宁手心滑进谢祁弈双腿,双腿暖洋洋的。 “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清润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长宁双手一滞。 “好。” 师兄妹这么多年,二人早已有了默契。师兄虽未明说,可长宁还是明了了师兄的心思。 “若是当日,我没拦着师兄就好。” 长宁想起当日师兄要去寻师姐,是她将师兄拦下。现在想来,她竟成了罪魁祸首。 “傻丫头,怎么能怪你呢?”谢祁弈唇边一直挂着极淡的笑容,如雨后空山般缥缈。 长宁却莫名觉得鼻酸,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皇上此次赐婚实在来的太过仓促,况且静安候府向来没什么动作,怎么这一次竟是同静安候府联姻。” 谢祁弈不忍心见师妹郁郁,岔开话题。 果然,提及此事,长宁目光一闪:“听闻老静安王回上京了。” 谢祁弈这些日子虽呆在后院养伤,可关于前朝的消息还是有所耳闻,提到这老静安候,连他也不得不赞一句确实是个人物。 “听闻前些日子,静安候向皇上上了折子替宋建业请爵位。”宋烨若有所思道。 “宋建业?”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陌生,长宁迟疑道:“可是静安候的嫡子?” “正是。”谢祁弈点头。 “师兄是怀疑这次赐婚是与前些日子静安候替儿子请封的事有关?”长宁沉吟片刻:“莫非皇上未允?” 谢祁弈赞赏地看了一眼师妹,师妹向来对朝政有着敏锐地觉察能力。这一次能这么快将事情分析出来也让他刮目相看:“正是。” 原来如此! 长宁轻笑出声,目光的冷意却是让人看了胆寒。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宋擎 这静安候府的嫡子宋建业是先侯夫人留下来的,虽然性情稍显木讷,可学问还是极不错的。 老静安候回府之后便让宋仁替嫡孙请封,他虽久不在上京,可这些年静安候府的落没他多少也有所耳闻。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替宋建业请封爵位,静安候府虽然大不如前了,可若是陛下允了拿倾城的婚事交换宋建业的爵位那对他实在是百无一害的大好事。 先是替静安候府找到了手握实权的姻亲,再是能将孙子扶持上去。 他也算看明白了,他儿子宋仁就不是这块料。静安候府在他手上,早晚有一日整个上京都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他老了,自然要趁着这几年重塑静安候府的辉煌。 长宁冷笑一声:“这老静安候果然是个人物,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既解了皇上的隐患,又圆了他的算盘。” 拿孙女的婚事去给孙子挣前程,这老静安候如此手腕果真了不得。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她在乎的人身上。 “想来他一开始便已经算好了。”谢祁弈苦笑一声,他那会还是个瘸子吧,竟还有人上赶着想要算计他,实在是... “师兄,我想老静安候怕是猜透了陛下的心思。这一招一使,怕是陛下也会感念他的忠心,静安候府换个主人又有何不可。” 谢祁弈微微挑眉:“那依师妹所言,这老静安候真有这么厉害?” “厉不厉害我是不知道,反正这算无遗策的本事我是自愧不如。”长宁一双水眸定定地盯着桌上的茶盏:“想来他怕是早已知道陛下对谢家的疑心了,不光谢家,怕是还有宗家。” 长宁说的不错,老静安候还真就这么想的。大宁数的上数的人家一个裴家,裴家大房无子,二房名不正言不顺,自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再一个是定安王傅家,可傅家的世子已经与长宁定了亲,要是在从傅家下手怕是难以如愿。 然后便是谢家,谢家大公子虽有腿疾,可听说得长宁医治,双腿已经见好了,假以时日必能继承谢家,倒是一个极好的目标。 最后一个便是边南宗家,边南宗家从前出过一个宗容妃,宗容妃虽身受皇恩,可到底佳人已逝。宗家手握重兵,自然是皇帝心中的一块心病。 如此挑挑拣拣剩下来的谢、宗两家,其中任意一家那也是现在的静安候府高攀不上的人家。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呢? 谢祁弈眉目沉沉,这宋擎既有如此手腕,当年又何故被放逐出了上京? 长宁也正好想到这里,抬眸笑道:“回去之后我去问问爷爷,看爷爷知不知道这老静安候的事情。” “嗯。” “那这圣旨...”长宁皱着眉,看了看师兄手边的圣旨。 既然已经知道了静安候府的野心,难免有些膈应人。 谢祁弈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片刻后松开:“既是圣旨,自当遵从。” 他是谢家大公子,身上肩负着谢家的担子。父亲年纪渐老,他如何忍心丢下一切不管不顾的离开?再者说,谢家因为立场问题,一直谨小慎微,若是他真的抗旨不遵,宁文帝正好能抓住机会对付谢家。 数代人的心血,怎能毁在他手中。 长宁目光晦涩,她明白师兄的选择了。 站在家族而言,她支持师兄,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一样的为了家族愿意奋不顾身的人。 可站在师姐的立场来说,这对师姐而言太不公平了。 心中思索良多,可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总会有办法的,一日未成亲她就还有时间,她一定能想到办法成全师兄师姐的。 谢祁弈释然后,抬手揉乱了长宁的发髻:“傻丫头,不用替我费心了。” “师兄...” 谢祁弈抬头看向远处,目光悠扬:“这是我的责任。” 长宁默然。 说到底,他们是同一类人。 翌日,谢家大公子与静安候小姐定亲的事便传遍了上京。 本来眼瞅着大公子腿疾好了,正准备上前想要攀亲的人家纷纷愕然。 这也太快了吧,他们还没反应过来,亲都定了。 这实在是跌碎了上京闺阁女子的一众芳心,偏偏谢公子要娶的还是静安候府的小姐。 静安候府那是什么人家?早就落没了的破落户,竟然还得了圣上的赐婚,这是什么运气,简直气人。 宋倾城的大名这些天被这么小姐们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先前定安王府世子定亲就够让她们伤心的了,这会还窜出个宋倾城。 裴府 这是长宁前世今生加起来第一次与裴老太爷如此面对面的交心。 “丫头,你找我什么事?”裴正清捻着胡子,抿了一口茶水不慌不忙道。 长宁心中暗道一声老狐狸,她这个祖父果然比她想象中还要沉得住气。 “爷爷可知道老静安候的事?”长宁也不与祖父打太极了,单刀直入道。 裴正清闻言,笑容微僵,目光渐渐染上暗色:“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爷爷可听闻谢家要与静安候府联姻的事?” 长宁一看祖父的样子就知道这其中或许还有许多她不知道的情况。 果然是这事,裴正清放下茶盏,细细看了眼大孙女,认真道:“莫非是宋擎动的手脚?”他虽久不上朝,可还不至于连前些日子老朋友回上京的消息都不知道。 当年,他与宋擎并称为上京二公子。他与宋擎是同窗好友,自幼便熟识的,若不是后来出了一些事... “宋擎就是老静安候的名字?” “正是。”裴正清点头,当年宋擎的名声太响,整个上京就没有不知道静安候的名声的人。 长宁见祖父似并不想多言,只得放缓声音:“那祖父可记得这宋擎的为人?” 裴正清定定地看了一眼长宁,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当年我与他交好多年。宋擎才学过人,为人也颇有些文人雅士没有的豪爽仗义。” ... 这么说来,这宋擎还真是个好人? 长宁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秘事 长宁黛眉微皱,若有所思道:“既然宋老侯爷如此出众,当年又为何被放逐出了上京?” 堂中有风穿过,裴正清深深叹了口气,再看长宁的眼中布满深思:“丫头,自打你回京以后,我从未插手你的事情,今日你既然将话问到这儿了,那我便也多嘴问上一问。” 长宁有片刻失神,这大半年时间祖父确实没有插手过她的事,就连当初御前献粮也没有多问。今日有此一问,想来祖父心中也是疑惑了许久。 若是再隐瞒也没有过多的益处,更何况后面确实需要祖父的配合。 这样想着,长宁微微屈了屈有些僵直的右手,坦然直视裴正清:“祖父请问。” 裴正清见孙女似乎下定决心,满意地眯起老眼,伸手捻了捻胡须方才不慌不忙道:“我想问宋烨与你是何关系?” 果然如此。 长宁苦笑:“祖父,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您未必会信,但都是事实。”事情就是如此荒诞,若她不是亲身经历,怕是也不会相信。 裴正清也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目光沉着:“但说无妨。” 长宁挥袖,带出一道掌风,将本来半掩着的门合上。 “祖父,可记得我回京时大病过一场?”再次回忆,长宁已经不如刚开始时无措了,也没等裴正清回答便自顾自说下去。 这些话她憋了太久,她重生而来,所作所为没有一点不是想帮助裴家彻底走出皇帝的疑影。 “那一场大病,是我重生之际。” 长宁眸中带上星星点点水光,她想起前世傅殊为她开阵之时,那黑衣青年倒在桃花林中,再无生气。 裴正清闻言,五指握拢,不自觉带上些许轻颤。 “重生?” “没错,重生。祖父,前世过后我的魂魄被人收了起来,是他开坛做法,以身启阵助我重活一世的。”她一直不是一个感性的人,以身启阵说来容易,可过程之艰难她已有所耳闻。 “前世...出了何事?”裴正清双唇微微颤抖,一双老眼一瞬不瞬盯着长宁。 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如果前世长宁真的死了,那么裴家呢? 他很清楚,长宁回了裴家,裴家必会给她全部的保护,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伤害。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长宁都出事了,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裴家也没逃过那一劫。 “前世孙女及笄那一日,徐福带着御林军闯进裴家,圣上说裴家勾结三皇子意图夺嫡,陷害忠良,污蔑皇子。三日过后,裴家满门被诛。”长宁语气艰涩,眼中盈满强烈的恨意:“独独二叔一支活了下来!” 前世行刑前那一日的景象至今还深深印在长宁脑中,裴子书眼中的漠然让她重新认识亲人二字。 裴正清终于支撑不住,手中茶盏翻倒,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他不傻,裴家尽数被诛,独二房存活这是什么意思,他自然明白。 “那...宋烨呢。”他已经隐约察觉了孙女与宋烨之间的联系,不听孙女亲口承认,他始终难心安。 或许潜意识里,他已经认同了孙女的一番话,哪怕重生禁术之说离他太过遥远,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老二的行为。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祖父,眸中染上深重的愧疚,低声开口:“宋烨前世入朝后便一直想为裴家翻案,最终惹怒宁文帝,落得跟裴家一样的下场。” 一样的下场,那岂不是... 长宁点了点头。 如此三言两语,裴家欠宋家的何止那些人命,那是一份多深重的情谊。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所以孙女才会那么强硬的让他御前献粮,才会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送宋烨入朝,一是为了偿还宋家前世回护之情,二也是为了裴家能多一重保障。 “丫头。”裴正清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辛苦你了。” 一个人背负全家灭族的仇恨,还在苦苦为裴家谋划。他的孙女,果真是个好样儿的! 裴正清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已恢复清明。 “祖父,我不会让前世的事再发生一次,决不会。”长宁握紧茶盏,一字一句道。 裴正清现在想起还不禁后怕,如果没有长宁,只怕裴家真的难逃一劫。 “雍州之事,你也是提前知晓的?”所以才会提前让老三想法子送宋烨去了雍州,是故意给宋烨机会往上爬。 长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没错,裴家欠宋家,宋烨其人也是确有真才实学。”如果宋烨无用,当日在雍州他便回不来了。 说到这里,裴正清想起朝上见过那个俊朗的男子,分明年纪不大,可性情确实难得。 “那,前世老二如何了?” “呵。”长宁冷笑,眼中的寒意毫无遮掩:“二叔自是官路亨通,二妹更是嫁给了沈玄裔,母仪天下。” 沈玄裔,裴正清眯着眼,过往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终于清晰。 原来这一世,老二还打着同样的算盘。 “祖父放心,孙女不会让他们如愿的。”长宁看出祖父的担心,轻声宽慰道。 说完长宁的事,裴正清主动开口:“方才你问宋擎的事,可是有何不妥?” 眼下长宁还摸不准,迟疑道:“前世孙女没听过宋擎,是以想向祖父问问。” 不光她活着的时候没听过,就连她死后那两年,魂魄在傅殊身边时也没听过这事。 裴正清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叹了口气:“要说这宋擎当真可惜了,当年还是右相的弟子。” “右相?”长宁皱着眉,朝中只有左相,至于右相她一直没听过。 “那便是皇后的母族,当年宋擎与师母...”裴正清顿了顿压低声音:“后来当时的老静安候便下令逐宋擎出了上京,有令有生之年不让踏入上京一步。” 长宁万万没想到是这情况,讶然道:“宋擎的师母...这怎么可能?” 宋擎的师母也是祖父的师母,难怪祖父一直讳莫如深。 裴正清苦笑,他也觉得荒诞,可事实便是如此,当初那桩丑事闹得极大,不少丫头被封了口。 便是从那事后宋擎也送出上京,师母也在半年后病逝。 第一百四十七章 分家 哪怕明知孙女已经重活了一世,他还是有些尴尬。 裴正清干咳一声,压低声音道:“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事以后宋擎便被远远送走了。” 长宁面色古怪,直觉这里面的事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那,右相呢。” 裴正清定定神,老神在在开口道:“右相虽还如常,可在皇后入宫后没两年就致仕了。” 长宁暗暗合计一番:“皇后入宫过后的两年,右相岂不是同祖父现在的年岁一般无二?” “没错。”右相是他的启蒙恩师,对恩师致仕那年发生的事情他当然记忆深刻。 这倒也不奇怪,祖父今年也有六十好几了,寻常没有什么大事是可以不进宫的。这样想来,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 长宁眉梢微微一动:“祖父可知右相祖籍何处?” 这个问题... 裴正清眯起眼睛,捻着胡须微微思索,他竟然从未听恩师提起恩师祖籍何处,莫非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许多的缘故吗? 蓦然,裴正清脑中闪过一丝片段,良久方才不确定般开口:“好像是...北地!” 长宁瞳孔猛地一缩,双手也不自觉微微颤抖。 裴正清这才笑开:“我想起来了,确实是北地。”他还记得当年路过假山听到师父师娘讨论北地的米酒,馋得他想了好一阵。 后来特意托人去北地带了米酒回来,果然如传闻中好喝。 现在想起来,还真想得慌。 好半天没听见动静,裴正清回过神来,才察觉孙女神情有异,奇道:“怎么了?” “孙女前些年有幸随师父游历过北地,确实是个好地方。”长宁若有所思道,她现在也只有一个猜测,还需要时间确定。 可光这个猜测就足以让她胆寒。 裴正清闻言也释怀,北地的米酒,确实是个好东西。 “对了,丫头,能再跟我说说前世的事吗?”裴正清深吸一口气,那些他不愿面对的事,已经赤裸裸摆在了面前。即使不愿,他也不能逃避。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人,有些不忍地别开眼,轻声道:“孙女也不清楚,前世我也没想过二叔会背叛,没有提早防备,以至于措手不及。” 一句措手不及,赔上的是裴家两百多条性命。 那些血淋淋的尸骨堆成小山,被砍下的头颅被人随意弃置在一旁,血水流进护城河,染红了河水。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说的是他没经历,孙女却是真实经历的事情。裴正清愧疚开口:“对不起,丫头。” 他是一家之主,是裴氏一族的主心骨,可恰恰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儿子做出这种背祖忘宗的事来,让他羞愧。 “祖父不必自责,都过去了。”长宁目光渐渐坚定,既然已经选择告诉祖父,未来自然不会有她单独对付裴子书了。 “哎。”裴正清长叹一声:“丫头,有件事我一直在想,也是今日才下定决心。” 长宁微微挑眉,等祖父开口。 “我决定,分家。” “分家?”长宁眼中布满喜色,她重生之初就想过要鼓动祖父分家了,只是当时裴子书尚未露出什么狐狸尾巴,二来她也不认为祖父会同意,因此便没有提过。 现在祖父说来,她惊喜大于诧异。 要是真能分家,那就太好了。她就不必在顾忌裴家其他人的名声了,便不用再留余地了。 裴正清从孙女的表情便能看出她的态度,苦笑一声:“当初裴子书答应五皇子求亲时,我便觉得不妥了。”顿了顿,裴正清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再有五食散的事,我便开始考虑分家的事了。” 不得不承认,若长宁今日没同他说这些,他还无法下定决心。 他还能勉强欺骗自己,五食散真是陈氏一人所为。 人心都是肉长的,裴子书当年也是小小软软的一坨,赖在他怀里叫爹爹的模样,他现在也不曾忘却。 长宁点头:“前世里,祖母并未曾中五石散。现在想来,许是我重生以来让二婶察觉到了威胁,便加重了对祖母的剂量,说到底,是我害了祖母。” 裴正清站起身,佝偻着走到长宁面前,伸手拍了拍孙女的手:“我现在只担心裴子书会不会同意分家。” 从前若有人在他面前提分家的事,他必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可今时不同往日。 “裴子书要的是整个裴家,想要得到裴家的影响力,要么弄垮裴家,要么取代大房。前世他便选了第一条路,今生没有得到这些,他怕是没那么容易会答应分家。”长宁正说着,目光一亮:“祖父,我有法子了。” 裴正清紧接着开口:“什么法子?” “我听闻这些日子二叔在给大哥找路子,想要将大哥塞进朝堂。”长宁若有所思道。 按理说裴青山被她废了手,提不了笔,因此春闱是没戏了。可裴子书好歹也是从二品,手中也有举荐权,若是从前应当无事,可自从雍州之事后宁文帝就不待见他了。 须知举荐也并非全然不考较功课,当初左锋举荐宋烨也是一个道理。举荐过后,会有一场小考,称为小殿试。 若想出彩,须得在小殿试中拔得头筹。 裴子书失了圣心在前,裴青山废了手在后,要想让裴青山入朝还真是难如登天,除非裴青山甘愿屈居人后。要知道每年举荐的官员除了一二名,其余都会被安插在闲的不能再闲的地方。 依裴青山的心性定然是不愿意的,那么他们此刻该焦头烂额才对。 长宁猜的不错,裴子书此刻为了裴青山的事情当真是愁的睡不着。没办法啊,女儿去了家庙还不知归期,剩下的儿子无论如何他也要谋个出路来。 “你的意思是?”裴正清似乎抓住了什么,抬眼看着长宁。 长宁挑眉:“大哥的手被我废了,祖父你提分家,他若是同意,我便替大哥医好手。”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裴正清咂舌,他也不问孙女为何废了裴青山的手,问了免得自己膈应。 想了想,还是点头。 长宁站起身,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那孙女便告退了。” 裴正清挥了挥手,半响默然开口:“当初为你以身启阵的人...可是傅殊?” 长宁扶着门框,背对着祖父,静默片刻答:“是。” 身后传来一声清浅的叹息。 长宁抬头,虽是冬日,但阳光温和,撒在她身上,全身都暖洋洋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将军心善 长宁出了荣青堂便直奔芳兰苑。 还么进屋便闻到屋中传来的药味,脸上这才多了几分笑意。 撩开帘布进到内屋,果然见李妈妈端着汤药站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着:“夫人啊,这都是大小姐那头费心熬好的药,您可不能任性。” 秦氏有了身孕后,性子越发像个孩子,此刻便躲在贵妃榻上用绣帕蒙着脸:“你胡说,宁儿才不会给我熬这么苦的药。” 李妈妈苦笑,正要再劝。余光却瞥见长宁的身影,正要行礼。 长宁笑着摆头,示意李妈妈先下去。 李妈妈无声行了个礼,便轻轻退了出去。 药碗便放在桌上,长宁细细分辨了片刻才端起药碗:“娘亲怎么这么不听话,宁儿送来的药都不喝了吗?” 听到女儿的声音,秦氏一把取下面上的绣帕,正要开口,见长宁手中端着药碗,撇开头:“宁儿,你那药太苦了,为娘真的喝不下了。” 真不怪她,这些天光是从观澜苑送来的补药汤品便不知凡几,一日喝个三四回已是常事。 可是这药还这么苦,实在是难以忍受。 长宁取出一瓶白色瓷瓶,将一粒白色小药碗放入药中。 药碗入药即化,长宁伸手将药递到母亲面前,笑道:“现在不苦了,娘亲快喝吧。” 秦氏狐疑地看了一眼长宁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碗中的汤药,瘪着嘴:“好吧。” 长宁看得好笑,舀了一勺药递到母亲嘴边。 秦氏勉强张开嘴,含住汤药。入口一股清甜,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苦涩。 秦氏好奇地看了一眼那白色的小瓷瓶:“宁儿,真的不苦了。” 长宁笑着点头:“嗯。” 先前是她疏忽了,早知母亲如此怕苦早该将这药留下的。 “以后这药就放在芳兰苑,母亲每日喝药的时候都可用些。”长宁说了两句,见母亲不耐便止了口。 伸手放在母亲腕间,自从五食散后,长宁再把脉小心了许多。 这次也不例外,片刻之后,长宁再收回手终于松了口气。 眼下裴家正是多事之秋,她必得好好护好母亲,待分家之后便能松快许多了。 长宁又陪母亲坐了会,一道用了膳才离开。 回到观澜苑时,日头已经完全沉了下去。 谢隐早已在观澜苑中等候,见长宁过来,忙不迭靠近:“小姐,刘家倒大霉了。” 长宁似笑非笑瞥了谢隐一眼,自从从邛州回来,谢隐谢暗便有好多天没在她面前晃悠了,今日想来也是忍不住了。 “刘于拭?” “对,就是那老东西。”谢隐眼中满是幸灾乐祸:“小姐,这刘于拭倒真是痴情,临了也没舍得他的突厥侍妾,硬是找了两个女奴想将侍妾换出来。” 还有这种事?这刘于拭倒真是个痴情种子。 长宁来了兴致:“然后呢?” 谢隐见长宁来了兴致,清了清嗓子:“然后被送进去的两个女奴正好被宗将军发现,这不,私通突厥的嫌疑还没洗清,刘大人又多了一项欺君的罪名。” 这两名突厥女奴是被宗朝渊亲自派兵看管的,她可不相信刘于拭有那本事能进去,想来也是宗朝渊提前设好的陷阱,就等刘于拭钻进去了。 现在倒好,本来当初刘于拭被牵扯进突厥细作的事中,沈玄裔出面暂时保住了他。 这些日子刘于拭一直乖乖呆在宅子里,没成想又闹出了这事。 现在怕是沈玄裔也在暗怪自己当初多管闲事,这分明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 他在前面收拾烂摊子,刘于拭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捅着篓子。 这样的猪队友,怕是沈玄裔也不想要了吧。 “现在呢?” 谢隐嗤笑一声:“宗将军心善,将刘于拭同他的两名美妾关在一处了。” “噗。”长宁掩唇。 有趣。 “当晚宗将军就派人往宫里送了信,陛下气得龙颜大怒,当即就下了杀令,审也不用审了,只怕刘大人现在已经见了阎王了。”谢隐说得解气,恨不得亲自去取刘于拭狗命。 他也是回来以后才听说这老东西竟然污蔑主子私通突厥,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今日一整天都是好消息,长宁眉眼带笑,语气也和缓了许多:“知道了,快去休息吧。” 谢隐挠挠后脑勺:“是。” 话落,身子一闪,身影便消失在屋内。 长宁轻笑一声,熄灭了烛火。 翌日。 长宁正在药房配药,前些天去邛州用了许多药,她要尽快配好,免得要用的时候措手不及。 这一忙便忙到了午后。 长宁用过午膳便捧着本书靠在院中的摇椅上,脚尖微微使劲,竹椅轻轻晃荡。 今日日头好,谢七和花枝一左一右站在长宁两侧。 长宁有一搭没一搭开口:“这些天,书局如何了?” 长宁不在的日子都是花枝在往书局跑,因此书局的情况她最是清楚不过,此刻听小姐问道遂开口:“小姐,书局很好,这些天新排了几段,赶明儿去听听吗?” 自从泯恩记大火之后,花枝便发掘了自身的长处,平日除了长宁特别交代的,都是她在写话本子。 长宁睁开眼,饶有兴趣道:“都是哪些啊?” “可多了,有雍州事,还有邛州闹。”说起戏,花枝掰着手指一出一出说着。 谢七看着眼红,她早就好奇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小姐,下次我也去吧。” “还用什么下次?”长宁笑睨了花枝一眼:“现在就去,看看你写得如何。” “好啊!”在裴府拘了好几日,终于能出门了,花枝笑得见牙不见眼。 收拾片刻,三人便大摇大摆出了裴府。 长宁今日没有换男服,就这么堂堂正正走出去。毕竟陈氏已死,裴青衣也离了府,后院没人再找她麻烦了。 门房的婆子跪在地上头头觎了长宁一眼,复将头埋得更低了。 开玩笑,自从大小姐回了府,府中风向就变了。现在陈氏也死了,后院就是大小姐的天下了,她们做下人的,自然得学会看菜下碟。 第一百四十九章 鲁妹 长宁一行人好不容易晃到书局时,正赶上鲁家班班主过来。 鲁家班班主鲁大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虽然凭借泯恩记打响了名声,可从没想过要脱离于风云书局的契约。 今日便是来分银子的日子。 鲁大带着鲁妹一道进了书局。 鲁妹就是泯恩记中那扮裴青衣的花旦,许是扮得多了,此刻站在堂中竟也有几分裴青衣的架势。 “赵老板,我们这些日子可为书局挣了不少银子,你就拿这点打发我们?未免也太看不起人了吧。”鲁妹手中掂量了那包银子片刻,不屑道。 鲁大皱着眉,拉住妹妹:“别胡闹,银子没错,咱们走吧。” 赵文面露不悦,他与鲁大打交道也这么多次了,哪次在银钱上短了鲁家班的? 怎的偏偏鲁妹这般难伺候? “鲁小姐,银钱上的事,都是白字黑字立了契的。” 鲁大闻言,黢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赫然,拉了拉妹妹低声向赵文道歉:“赵先生,不好意思,是我没跟妹妹说清楚。” 鲁妹睨了赵文一眼,不悦地甩开兄长的手:“你们这书局也不缺这么点,我鲁家班帮你们唱响了多少出戏,赚了多少银子你心里没数吗?临了就拿这么点就想把我们打发了,未免欺人太甚了些。” 鲁妹虽没读过几天书,可架不住演的多,光那青衣小姐她就演了不下数百场。 神态做派倒是学的惟妙惟肖,此刻面露肃然,让那不知情的人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是那家的小姐受了蒙骗。 这话实在不中听,赵文将笔重重放下,溅起数滴墨汁:“你,你简直无理取闹。这银钱怎么分,是我与你兄长早先就约定好了的,你们那份并没有少一毫。” 鲁大面子上也过不去,可这妹妹自小就不听他的话,此刻也只能压顶嗓子哀求道:“小妹,快随我回去吧,咱们别闹了。” “闹?大哥,就是因为你这么好欺负,他们风云书局才敢如此仗势欺人。”鲁妹美目一转,视线扫过书局门口围拢的看热闹的人群:“诸位,诸位请帮小女子评评理!这风云书局当初凭借我鲁家班将话本子唱红,现在却只给我们这么点银子,诸位说说,是不是欺人太甚?” 鲁妹美目含泪,双手捧着一袋银子面向书局大门。 在场众人中青年男子居多,见这好好的俏佳人受了这等委屈,不由声讨道:“赵掌柜,你风云书局家大业大,何必跟人家一介弱质女流计较,还不快快将银钱补足还给小姐。” 赵文气得浑身发抖,他虽不酸,但到底是个读书人。今日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道理。 “你,你们,我说了,银钱并没少他们,当初说好四六分账,我一分都没少,要如何加?” 人群一下子说开了,各说各有理。 “够了!快跟我回去。”鲁大愧对赵文,拉了鲁妹就要往外走。 鲁妹面色一沉,挣开鲁大的手:“大哥,我只是拿回我们应得的,你何必这么怕他,我还不信了,众目睽睽他能如何?” “银子没少,当初确实说的是四六分账,诸位不要误会。我妹妹,她这些日子生病了,许是有些糊涂。”鲁大面朝众人深深做了一揖。 “我没病,四六四六,凭什么?搭台子唱戏的是我们,他们只出了个话本子,我嗓子都哑了,就给我这么点,那不是打发要饭的吗?” “你走不走?”鲁大沉下脸,紧紧捏住鲁妹的手腕。这是他第一次对小妹没有好脸色。 鲁家父母早殇,他与小妹相依为命,往日连句重话都不忍说。 鲁妹住了口,看大哥的眼神有些后怕,任由鲁大将她拖走。 “慢。”看了半天的戏,长宁这才不慌不忙开口。 赵文听见声音,目光一亮。 鲁大身子一僵,停在原地。 “小姐。”赵文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小姐好久不过来,一来就瞧见这么一出,实在让他没脸见人。 “赵大哥。”长宁冲赵文点点头,又将视线拉回到鲁大兄妹身上。 方才在外面,人群汹涌,长宁只听到书局的动静,并没看到真人。此刻目光毫无顾忌地在鲁妹身上来回巡视。 “你说银钱不对?” 长宁声音轻柔,鲁妹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起来。 方才她没有错过赵文叫她一声小姐,是不是说这位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子才是书局的主人,如果真是这样,她不如直接向这位小姐要钱。反正这小姐看上去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怕是连银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吧。 “小姐,你们不能欺负人啊。”鲁妹甩开鲁大,猛地跪倒在长宁面前。 花枝最先反应过来,斜着身子插进长宁与鲁妹之间:“你干什么?好没礼数。” 长宁拍了拍花枝的肩膀,绕过花枝直直看向地上跪着的鲁妹:“那你说,我该给你多少?” 鲁妹暗自窃喜,她果然没猜错,这小姐看上去就是个好糊弄的。 “小姐明鉴,小女子认为九成便好。”鲁妹放缓呼吸,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长宁,不放过她脸上丝毫的表情。 长宁若有所思地点头:“为何是九成?” 听长宁这样说,赵文生怕小姐被人糊弄,迫不及待开口喊住:“小姐!” 长宁看了一眼赵文,又盯着鲁妹,似在认真考虑。 “这话本子好歹也是书局提供的,我鲁家班不做如此忘恩负义的事。”鲁妹昂起下巴,直直看着长宁。 言下之意便是你风云书局忘恩负义在先,我鲁家班可做不出来。这不,还给你留了一成,看我多宽厚。 “哦。”长宁转过头对谢七道:“去将契约取来。” “赵大哥,拿银子来。” “鲁大?”长宁盯着面前稍显局促的汉子:“这也是你的意思?” 鲁大低着头,脚尖不安的摩挲着。 鲁妹见大哥不答话,急得狠狠掐了一把鲁大的手臂:“小姐问你话呢,你倒是快说啊。” “不,小姐,银钱没问题。小妹胡说,小的这就将她带走。”鲁大深深看了一眼长宁,拖着鲁妹就要往外走。 第一百五十章 解约 “小姐,银子取来了。”赵文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上盖着红布。 鲁妹从缝隙中看到里面全是银子,甩开鲁大。 银子眼看就要到手了,他这时候走不是傻吗? 说话间,谢七也将契约取来了。 长宁又看了一眼鲁大:“今日便将这些银子给你,只是风云书局与你鲁家班以后再也不用合作了。从今以后,但凡你鲁家班再敢唱书局出去的话本子,本小姐绝不姑息。” 赵文这才明白长宁的意思,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好。”鲁妹眼中只有赵文手上的一盘银子,正要伸手去拿。 却被长宁拦住:“将契约拿出来。”当初那契约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既然是要终止契约,那便彻底毁了的好。 鲁妹没想那么多,眼中只看得见面前白花花的银子,闻言便拉了拉大哥:“大哥,快将契约拿出来。” 不用鲁妹提醒,今日闹了这么一出,鲁大也没脸再同书局合作了,只怪自己没把妹子带好,竟养出这么见钱眼开的性子。 待鲁大从袖中取出契约,鲁妹便径直抢过契约:“小姐,契约。” 长宁冲赵文点头,赵文便松开手。 托盘掉在地上,银子撒了一地。 鲁妹扑上去将银子全部揣进怀中,待怀里装满了,又扯过鲁大。将银子放进鲁大袖中。 赵文确认了契约便朝长宁点头。 “既然银子拿到了,那就请吧。”这鲁大倒是个好的,只可惜心太软,到底也不能长期合作,索性借着这次直接将契约毁了便是。 鲁大深深叹了口气,朝长宁作了一揖便转头离开。 鲁妹忙跟上去,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便褪散了。 “让小姐见笑了。”赵文有些赫然,这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没想到第一次就被小姐撞见了。 长宁不在意地笑笑,将两份契约取出来:“赵大哥将这两份契约毁了吧。” 赵文接过契约,顿了顿多问了一句:“小姐为何还要将银子给他们?” 在他看来,银钱的事是契约上写好的事,就算他们不给也说不上错。 长宁叹了口气:“那鲁大跟他妹妹不同,这些日子鲁家班也是尽心尽力在为我们做事,不如好聚好散吧。”钱财而已,花了还能再挣。倒是鲁大,可惜了。 有了这一出,长宁便没什么兴致了,随意在书局逛了逛便准备回裴府。 街上熙熙攘攘,一家小巧精致的马车从远处缓缓行来,带起一阵香风。 “小姐,那是静安候府的马车。”谢七眼尖,一眼看出马车旁刻着静安候府的名字。 静安候府,那不就是刚与师兄定亲的宋家? 据她所知,静安候府就一个小姐,那便是宋倾城。 “小姐,要不要拦下她们?”花枝已经听说赐婚的事了,她与未央熟识,自然对宋倾城这后来居上的做派十分不满,更何况这桩婚事还是他静安候府设计来的。 长宁眯着眼,轻轻摇头。 “咱们走吧。” 宋倾城不是宋擎,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谢七拉了一把花枝,连忙跟上长宁。花枝剁了剁脚也跟了上去。 已经走远的宋家马车。 宋倾城抬手轻轻撩起窗纱,盯着远远开走的倩影若有所思道:“那是长宁郡主?” “正是,小姐。”白芷循着小姐目光看过去,认真道:“听闻这位长宁郡主与未来姑爷情同兄妹,小姐可要与长宁郡主多多相处才好。” 白芷是宋擎新派到宋倾城身边的人,奉的从来都是宋擎的命令,对于如何扩大宋家的利益,她向来不遗余力。 赐婚圣旨一下来,宋擎便想着让宋倾城多去谢家走走,好博取谢家的喜爱,尤其是谢祁弈的。 宋倾城轻笑一声:“本就是一桩买卖,还能如何强求?” 白芷颇有些不赞同,秀眉紧蹙,也不开口。 “罢了,回府吧。”宋倾城请启朱唇,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然已经要嫁了,该怎么活总该她自己决定吧。 “回府。” 白芷探出身子,冲马夫喊了句。 “小姐,那宋家小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花枝走在路上,还不解气,憋闷道。 长宁好笑道:“怎么在你眼里就没有好东西?” “那怎么一样,小姐,未央姑娘,谢七,谢...”说着花枝不自觉红了脸:“你们就是好的。” 谢七闻言掩嘴闷笑,瞧着花枝的眼神越发促狭。 “你们,又笑话我。”花枝说着,轻轻在谢七手臂上拧了一把:“回去我得跟谢暗告状去。” 谢七不依,上前与花枝笑闹作一团。 长宁笑看着两人,余光却瞥见一抹黑影。 水眸一沉,长宁放轻声音:“你们先回去。” “怎么了,小姐。”谢七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并无异样。 “先回去。” 长宁留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花枝愣住:“是,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先回府,我去找小姐。”谢七沉声道,花枝没有武功,若是碰上什么事后果无法想象。 花枝也知道自己再留下,无非是耽误谢七去找小姐的时间,咬咬牙:“那你快去。” “好。”谢七顺着方才长宁看去的方向跑去。 那是一条死胡同,站在胡同口便能一眼望尽——长宁并不在。 谢七暗自懊恼,论轻功她还真比不过小姐,这要怎么追? 正腹诽着,谢七余光撇过一方白色的绣帕。 呼吸顿时一窒,上前将绣帕拿在手中:“糟了!” 这是小姐的绣帕,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现在该怎么办? 谢七急得团团转,不管了,谢七朝着定安王府拔腿就跑。 定安王府就在街尾,谢七心中焦急,从街头到结尾不过一炷香时间。 “你是何人,敢擅闯定安王府。”修云从门后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谢七。 这人好生面熟,修云皱着眉细细想着,他应该是见过这人的,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 “小哥,劳烦通报世子,就说裴家谢七求见!”谢七沉声道。 裴家! 他想起来了,他曾在未来世子妃身边见过这丫头。 原来是裴家的人,这就难怪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活春宫 “你先等着,我这就去通报。”丢下一句话,修云不敢耽搁,小跑到了无名居。 正好碰上被赶出来罚站的傅叶,皱眉道:“世子呢?” “小云儿,你怎么来了?”傅叶站了快一上午,正百无聊赖呢,碰上修云难免多问几句。 修云闻言横了傅叶一眼:“世子呢?” 傅叶也意识到事情不同寻常:“世子在书房,可是出什么事了?” “世子妃身边的丫头来了,看样子是出了急事,要求见世子。”修云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傅叶还拉着他扯皮。 “什么?那你快去啊,别在这墨迹了,回头世子妃若是出了什么事,世子不会轻饶你的。” 还用你说? 修云丢下一个白眼便匆匆赶往书房,留下傅叶一个人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修云赶到书房时正巧碰上傅殊带着傅秦准备出去。 “世子,长宁郡主身边有个叫谢七的丫头来了,就在门外,说是有事要禀报您。” “什么时候的事?”傅殊眉心一皱,怎么会那么巧,他刚刚接到突厥细作进京的事,长宁那边就来了人。 “就是刚刚。”修云看出世子脸色不好,不敢墨迹。 “走吧。”傅殊大踏步走出无名居。 傅秦皱眉:“世子,不去京兆府吗?” 突厥细作入京这事可不是小事,刘于拭被下狱以后京兆府的事都归给了世子管,这个时候世子应该第一时间去京兆府主持大局才是。 修云耸了耸傅秦的肩膀,没好气道:“世子妃的事还比不上京兆府?傅秦,你脑子里装的全是水吧。” 傅秦拂开修云,连忙跟了上去。 “出了何事?”傅殊沉声问道。 谢七总算见到傅殊了,一个心也渐渐沉静下来,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了,她也知道世子对小姐是真心好。 “小姐不见了。”谢七皱紧眉,脸上全是懊悔,她应该第一时间就跟长宁走的。 “到底怎么回事?”傅殊口气不耐,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丫头还满嘴跑偏抓不着重点。 “方才小姐、我和花枝,我们从书局出来,小姐让我们先回去,她就不见了。”谢七顿了顿,从袖中取出绣帕:“这是小姐的绣帕,就在巷子里。可我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人。” 傅殊闻言,心中一紧:“你先回裴府。” “是!” “傅秦调兵,去搜。”傅殊俊颜黑沉,一双黑瞳越发深幽。 “搜哪里?”傅秦顶着压力,开口。 上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要藏个人实在太容易了。 傅殊狠狠瞪了傅秦一眼:“一寸一寸地找,找不回本世子的媳妇儿你就去水牢去玩儿。” 傅秦转身回府调兵,傅殊翻身上了早已备好的骏马,狠狠挥鞭。 骏马朝着城门一路疾行。 “吁。”傅殊猛地拉住缰绳。 马儿高高扬起,傅殊一人一马立在城门口,高声道:“城门守备何在?” 今日当值的赵虎弓着身子小跑上来:“您是?” 傅殊单手拿着印鉴:“即刻封锁城门,加强警戒,若是再放出一个人,本世子要你的狗命。” 赵虎自然认识傅殊手中的令牌——那是定安王世子的印鉴。 待回过神来,傅殊已经策马离开了他的视线。 “头儿,你看这...”文丁见老大还愣在原地,凑上来问道。 “还愣着做什么,没听到世子的话吗?赶紧封锁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快!”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方才傅殊明显情绪不佳,他也不愿意在这当头触了这位爷的霉头。 “是。”文丁转头冲着城门口喊道:“世子有命,即刻关闭城门!” “是!” 话落,守门的士兵便一左一右将城门关闭,彻底锁上。 话分两头,长宁并不知道因她而起的骚乱。 她跟着那个黑衣人进了上京最大的花楼——醉春楼。 今日没穿男装,实在是不便。 长宁躲在房梁,腹诽道。 醉春楼天字一号房里。 “方大爷,您可好久没来了。”醉春楼老鸨挥了挥手中的纱巾,冲那人抛了个眉眼。 “刘妈妈,去将冬一叫来。”方超从袖中取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 这一开口,竟是纯正的上京话。 长宁不由深深看了一眼方超,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刚好能看到方超后背露出的一角——那是她在耶律文茵身上看到的,相同的刺青,虽然颜色不同,但她很肯定那是突厥皇族的刺青。 刘妈妈见着金子,目光一亮,伸手摸上金子口中道:“真是不巧,冬一姑娘现在有。” 见方超不悦地皱眉,刘妈妈干咳一声,她实在不愿得罪这个财神,可冬一那边的人来头太大,她得罪不起。 “不如叫夏云过来?您好久没见她了,她想您得慌。”刘妈妈陪着笑,手却是将金子抓得牢牢的。 方超这才缓和了神情,只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屑:这些愚蠢的大宁人。 “去吧。” 刘妈妈得了准话,便满心欢喜地抓起金子放入怀中,退了出去。 ...... 长宁在梁上看得百无聊赖,她是亲眼见这黑衣人换了常服走进这醉香楼。这人长得与大宁人一般无二,连说话也毫无破绽,若是她寻常在街上碰见这人只怕也是认不出来的。 夏云很快扭着腰进来,娇笑道:“大爷,您可是好久不来看奴家了。” 方超爽朗一笑,搂过夏云,大掌在夏云胸口狠狠捏了一把调笑道:“这么想爷?” “那当然,奴家可是听妈妈说了,爷今日是冲着冬一姐姐来的。” 夏云美目流转,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攀附在方超胸膛,嗔道。 “小心肝可是吃醋了?” “奴家哪里敢吃醋,只想尽心伺候爷。”夏云媚眼如丝,双手落在方超腿间。 方超被撩拨得心头火起,算了算还有一会子时间,索性一把抱起夏秋。 两人一同入了红帐。 一时之间红被翻浪,咿咿呀呀的声音充斥在长宁周围。 长宁面色古怪,这人难道真是来找姑娘的?她怎么这么不信呢,害她白白看了一场活春宫。 不多时,榻上动作渐渐止住。 门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响动,声音极小,可还是落进长宁耳里。 来了。 方超翻身下床,一边穿衣一边开口:“出去吧。” “爷...” 云雨过后,夏云一双媚眼像是浸在水中,清透魅惑。 方超看得气血不稳,但还是没忘大事,挥了挥手:“出去,下次来找你。” 夏云见方超如此不解风情,取过外裳胡乱披在身上便扭着腰离开。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切白菜 方超又等了片刻,才轻轻走到门边,将头探出去,左右看了看,这才以手作哨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屋内有异动,方才还空着人的椅子上已经稳稳坐着一名黑巾覆面的男子。 那人先是上下打量了房间,待看清床榻上的痕迹,不由面露厌恶。 不悦道:“你收敛点,还嫌最近不够乱?” 方超闻言,满不在乎一笑,自顾自坐在黑衣人对面:“我说大人,你也不必如此惊慌。若大宁人真有那本事,咱们早就暴露了。” 隔着几丈,长宁都能感受到黑衣人身上的怒气:“东西呢。” “那老东西藏得紧,我只弄到这个。”方超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锦帛。 黑衣人接过一看,目光游移不定:“这么容易?” “容易?若非我跑得快,现在你就见不到我了。”方超嗤笑一声,左锋那个老东西,还真有两下子。 长宁极目看去,恰好看到锦帛一角,心中暗惊:竟是北地的布防图。 据她所知,这北地布防图应该是在左锋手里,怎么会被这些突厥人拿到。 罢了,正好被她碰上。 长宁将袖中瓷瓶轻轻取出,将瓶中粉末倒下梁。 一秒,两秒,就是现在!长宁身姿如风,轻掠至黑衣人身边。 将布防图拿到手,长宁还不急着离开。 正想将这黑衣人的面巾取下,黑衣人却猛地动了,五指作爪,趁长宁走近猛地伸手抓去。 长宁猝不及防,左键便留下一道乌黑的指印。心头大骇,这黑衣人竟对她的迷药无用! “你是什么人?”黑衣人见长宁一身女装,好奇道。 很奇怪,长宁从黑衣人的声音中并没感受到恶意,反而声音清润低沉,格外入耳。 长宁有半刻神情恍惚,却在下一秒咬破了舌尖。 刺痛袭来,脑中的混沌被尽数驱逐。 后退两步:“竟是幻魂术,阁下可是忍者?” 忍者在突厥的地位类似于大宁的隐卫。 一样的,直属于突厥可汗的组织。 想不到竟是忍者。 黑衣人见被识破,抬手挥了挥,原本还呆住的方超便猛地醒了过来。 “你是何人!”方超见房中有人,手中还拿着他给头领的布防图,不由大惊失色。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们才对。”长宁面沉如水:“突厥忍者到了大宁,也如此藏头露尾不成?” 要论气死人的功夫,她可都是找裴青衣学习过的。 果然方超闻言,面皮涨红:“少废话,不管你是何人,今日便把命留下!” 说罢便后跟一蹬,从腰际拔出匕首,猛地朝长宁扑过来。 这方超虽然看上去不如黑衣人武功高超,可速度确实很快,一眨眼便到了长宁面前。 匕首闪烁着凛冽的寒意,离长宁的脖颈不过半寸。 说时迟那时快,长宁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方超面前。 方超收力不及,扑了个空。 待正要回身,只感觉到身后传来凛冽的寒意。 长宁正要得手,黑衣人却出手了。 抬手一挥,长宁的动作便被一堵无形的气流阻挡。 长宁目光一沉,借力向后跃去。 黑衣人趁机挥出一掌,正中长宁胸口。 “噗。”长宁吐出一口鲜血,上次有这样无力地感觉还是在谢家别院后山,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黑衣人比上次那些刺武功高上许多。 或许她真要死在这里了。 方超见长宁受伤,抬手便将匕首直直刺来,既然看见了他,那就不能再留活口了。 长宁拖着本已受伤的身体闪躲不及,右肩便被匕首刺穿。 匕首力道极大,将长宁带出几丈后落地。 “你们,逃不掉的。” 黑衣人怪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来是长宁郡主。” 他在大宁潜伏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这位回京不到一年的长宁郡主。 本来早就想除掉她,谁知道今日竟误打误撞撞上了。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 黑衣人目光阴狠,双手合十,运气猛地向长宁挥去! 本以为已经毫无反抗力的长宁顿时拔出右肩的匕首,从地上跃起,身形如鬼魅。 趁黑衣人失神之际,匕首已狠狠贯穿黑衣人的心脏。 黑衣人双目大睁,到死都不知道方才明明毫无方抗力的长宁能杀他。 “轰。”重物砸地的声音传来。 方超被眼前的反转惊得说不出话来,见黑衣人到底才回过神来。 “大人!大人!”方超扑上黑衣人的尸体,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宁。 长宁手中还握着沾了她血的匕首,直起身子,一摇一晃地走近方超,目露寒意:“除了布防图,你们还要拿什么?” “贱人!”方超双目赤红,狠狠啐道。 长宁目光一冷,罗袖挥起,带起一阵暖香。 方超还要再骂,猝不及防深吸了一口,头一歪便倒在一旁。 房中已无人,长宁不再强撑,猛地又呕出了口血。 房中的动静早已惊动醉春楼其他人,人们从门缝中向里看,吓得大惊失色一时不敢擅闯,只着人去抱了官,便守在门外。 长宁苦笑一声,她现在实在不敢就这样出去,她太虚弱了,外面保不齐还有突厥余孽,此时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长宁将窗户打开,看下去,下面正是一条鲜有人至的小巷。长宁翻身滚下窗户。 堪堪落在地上,长宁气血翻涌,靠在墙上勉强休息会便不敢耽误。 从小巷向外看去,外面人声鼎沸,与小巷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长宁不敢走出去,勉强抬手止住血,向着相反的地方跑去。 “出了何事?”傅叶带着人终于赶到醉春楼。 刘妈妈见官爷终于来了,一把扑上来:“官爷,楼上杀人了。” “杀人?”傅叶跟在傅殊身边久了,表情也学的十成十,此刻眉头挑起:“谁杀的人。” 说话间,傅叶已上了二楼,推开门,匆匆扫了一圈。 “是个姑娘,白衣,美得很。”刘妈妈方才便是从门缝向里看,只看到长宁的侧脸,说话也语无伦次。 谁能想到那么柔弱的姑娘,杀起人来竟是向切菜一样。 “白衣?”傅叶目光一亮。 难道是世子妃? “我听方才这黑衣人叫那姑娘什么宁郡主。”刘妈妈这才反应过来,结舌:“郡,郡主?” 果然是世子妃,傅叶匆匆进屋,却没发现长宁身影,只在窗台出发现了一丝血迹。 “快,备马。” 这下真出事了,世子妃看样子还受了伤,人也失踪了。 他得快点通知世子爷。 “是。” 傅叶翻身上马,右手拿鞭狠狠抽在马背上:“驾!” 第一百五十三章 钓鱼 长宁气血翻涌,跌跌撞撞转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去了。 傅殊策马在上京跑了一圈又一圈,待终于发现长宁时,她正靠在护城河旁的槐树下。 长宁刚用了止血药,正靠在树下调息,却耳朵一动,有人靠近。 双眸圆睁,待看清是傅殊,顿时泄了气。 傅殊黑沉着脸,扔开缰绳,走近长宁。 “为何一个人去?” 长宁自知理亏,讷讷道:“谢七之前受了伤一直没有大好,身边没人,难道眼睁睁看着细作逃走?”最后一句虽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可傅殊还是捕捉到了。 “你说什么?”傅殊气啊,这媳妇儿真是一刻都不让他省心。 “咳,我说下次不会了。”长宁瞄了一眼傅殊的脸色,弱弱道。 傅殊这才缓和神色:“再有下次,自己躲远点,这种粗活当然是交给为夫。” 长宁猛地坐起,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不禁疼得咧了咧嘴:“那方超还没死,他们偷走了布防图。” 说话间,长宁从袖中取出布防图:“他们应该还在找什么东西,你想办法从那方超口中翘出来。” 白色锦帛上偏偏染上了艳红的血迹,看得他触目惊心。 傅殊手握着布防图,一双黑瞳有刹那清润。 捉住长宁的手,手上使劲便将长宁带入怀中。 男子沉静的气息弥漫在长宁身侧,她这才后知后觉脸红起来:“你放开。” 傅殊将手放在长宁头顶,下巴抵着长宁,闷闷道:“不放。” “无赖。”长宁嘟囔道,她现在受了伤,不是这家伙的对手,否则早把他放倒了。 风过,带起二人的衣袂,远远看去,倒真如一对神仙眷侣一般。 良久,长宁脖子都快酸了。 “你的安危远比这布防图要重要,答应我,下一次不要冒险。”说到这个傅殊脸色更臭,这都第几次了,上次媳妇儿从邛州回来就向他保证过不再冒险的,这才几天,又来! 长宁美目一转,换了一副口气:“知道了,你快放手,压到我伤口了。” 傅殊这才松开手:“你的伤我方才就看过了,皮外伤你已经上过药了,内里的内伤不可马虎。待会我让傅叶带些药去裴府。” “那你呢?”长宁第一次尝到嘴比脑子快的感受,话刚出口她就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 傅殊目光一亮,唇畔泛起一抹魇笑:“媳妇儿乖,为夫去处理些事情。” 要不是此事影响极大,他倒真想直接送媳妇儿回家了。 可黑衣人在醉春楼的事情已经传扬出去,还把媳妇儿也牵连其中,他需尽快处理了。 “哦。”长宁后退一步:“那我先回去,你小心。” “诶!”傅殊笑得荡漾,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媳妇儿,你小心啊,为夫很快就去看你。” 长宁已远远走开,听了这话转过头瞪了一眼傅殊,却因受了伤力道不足,这瞪眼的样子看在傅殊眼里更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长宁的身影在傅殊眼中渐渐缩小。 傅殊这才沉下脸:“傅秦。” 傅秦身子一闪,落在地上,行礼道:“世子。” “人在哪儿?” “在京兆府地牢。”京兆府的地牢本就是极严密的存在,前任京兆府尹刘于拭在任时便数次维修过地牢。现在刘于拭倒了台,京兆府归了傅殊管,地牢中全是他傅家军的精锐,整座地牢更严密的连蚊子也飞不出去。 “看牢点,别让他死了。”傅殊冷笑一声:“本世子要钓鱼。” 伤了他媳妇儿,那就拿命来赔吧。 “是。”傅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退到傅殊身后,他现在才明白傅叶口中的宠妻狂魔是怎么回事儿了。世子这性子向来便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眼下这神情分明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 想到这里,傅秦打了个冷颤抬头,这才发现世子正盯着他若有所思。 “世子,怎么了?”傅秦哆哆嗦嗦问,他没犯错啊,干嘛这样看着他。 “还愣着干吗?还不快走。”傅殊沉着脸,不耐道。 他从前觉得傅秦远比傅叶机灵,怎么现在看着还是这么傻乎乎的呢? “走,走,属下这就走。”来不及行礼,傅秦拔腿就走,还没走出两步又转过头,小心翼翼道:“属下现在去地牢?” 傅殊磨着牙:“去水牢。”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地牢。”话还没说话,傅秦就用上轻功跑路了。 开玩笑,去地牢看着方超还好,要是被世子丢进水牢,他会被傅叶笑死。 傅秦走后,傅殊便翻身上了马,策马一路向边南将军府而去。 有些事,他心中一直存着疑惑,是时候找师兄问个明白了。 观澜苑 尽管长宁已经可以放缓了呼吸,可因为伤势过重,气息不稳,一进院子便被谢隐谢暗察觉。 “主子。”谢隐隔老远便闻到了长宁身上的血腥味。 “我没事,小声点。”长宁挥手:“你们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我去找大夫!”谢暗说完转身便要出院子叫人。 “别去!”长宁喊住谢暗:“我房间有药,明日便好了,别惊动旁人。” 谢暗无奈地止了脚步。 “小姐!”花枝和谢七听到院中动静,便匆匆跑了出来。 花枝上前,一把抱住长宁:“小姐,你吓死我了!” 长宁脸色苍白,勾起一抹唇角:“傻丫头,我这不是没事吗?快扶我进去。” 谢七是习武之人,一见长宁的状态就知道小姐身上怕是还有内伤,因此连忙开口:“对,快扶小姐进去。” 花枝闻言与谢七一左一右将长宁扶进里屋。 其实她身上的外伤并不重,毕竟她已经第一时间涂了止血散。主要是那内伤,只能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为了不让两丫头担心,长宁打起精神笑道:“我睡一觉就好了,你们快去休息吧。” “小姐,今日就让奴婢守着吧。”花枝瘪着嘴,虽然明知小姐便是最好的大夫,可还有句话不是叫医者不自医吗?万一今晚小姐要是发热,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长宁摆摆手,沉下口气:“下去。” 她极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谢七拽了花枝一把:“那奴婢这就下去,小姐若有什么事就叫我们。” 第一百五十四章 那就分家吧 京兆府尹刘于拭勾结突厥,被判满门抄斩的消息传出,上京中人人自危。 毕竟定安王世子已经抓住了好几个藏在上京的细作,据说这些人生得与大宁人一模一样,说话也是一口纯正的大宁口音,就连饮食习惯也一般无二。 这样的细作就藏在他们中,或许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也和这些细作接触过了。 御林军每日都派人在街上巡逻,若是有人形迹可疑便直接带去地牢。 京中风声鹤唳,裴家却是一派安逸。 宁文帝得知是长宁抢回布防图心中也感慨颇多,赏赐便如流水般抬进观澜苑。奇怪的是,此番下来正阳宫却是大门紧闭,不见一丝动作。 按理说长宁是皇后义女,长宁为抢布防图受伤,皇后于公于私都该有所表示,可偏偏正阳宫闭门谢。 长宁躺在院中的贵妃椅上,眯着眼:“谢七回来了吗?” “还没有,应该快了吧。”花枝看了看日头,回道。 今日一大早,她便派谢七进宫给阿瑶送花茶去了,这都快午时了还没见人回来,长宁目光一闪。 “主子,谢七回来了。”谢隐蹲在树上,观澜苑这个梧桐树是整个裴府最高的树,他平时呆在树上视线那是极好的。 眼下谢七刚刚绕过小花园,再跨过假山便到观澜苑了。 “嗯。” “小姐。”谢七一进到院子就看到长宁,行了一礼。 “怎么样?”长宁直起身子,休息了这几天,长宁脸色已经好多了。 谢七摇头:“奴婢没有见到七公主。” “那怡兰姑姑呢?”长宁紧接着追问道。 “也没见到,是个往日没见过的小太监出来的。”事实上,她在正阳宫外等了快一个时辰没见到皇后,就连怡兰也没见人影,更别说七公主。 最后还是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接过她送来的花茶,嘱咐她快点走。 这还是谢七第一次吃闭门羹,往日随长宁去正阳宫也从没遇到这种情况。 长宁不语,纤细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茶盏。 “罢了,过些日子再看吧。”过不了两天就是新年宫宴了,宫宴上皇后必定会露面的,再等等吧。 每年的新年宴都是宫中最热闹的时候,皇帝会在当日封笔,各官员也都得进宫参加宴会,往年的新年宴都由皇后主持。 果然,翌日长宁便接到了宫里的帖子。 今次来送贴的小太监看着面生的紧,长宁抬眼问了句:“往日并没见过你,公公是在何处当差?” 那小太监满脸堆笑打了个千回答:“劳郡主记挂,小的在披香殿当差。” 长宁目光一暗,不动神色道:“原来如此,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谢七,送公公出去。” 那小太监走后,花枝见小姐神色郁郁,不由问道:“小姐,怎么了?” “正阳宫怕是出事。” 披香殿,那是柳妃的宫殿。正经的新年宴会是由国母住持,柳妃在这个时候代替皇后操办新年宴,那在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披香殿的人来送帖子,说明宫里皇后处境已经十分艰难了。 花枝不解,还要再问。 长宁却已转身向屋内走去:“快起风了,回屋吧。” “是。”花枝垂下眸子,跟上长宁。 晚膳过后,裴福就亲自来了观澜苑。 “大小姐,老太爷请您去一趟荣青堂。”裴福在裴府待得日子最长,今日要发生的事他早已知晓,因此不免有些郁郁。 长宁看了一眼裴福,温声道:“多谢裴管事走这一趟,长宁换好衣裳便去,还请裴管事先行一步。” “是,老奴这就退下。”裴福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自打大小姐回府,裴府这潭沉寂许久的池水终于被扰乱了。 不过也好,但凡大家氏族,总会走到这一步。 裴福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慢慢远去。 长宁看着裴福离开,深吸口气,沉声道:“更衣吧。” 长宁到荣青堂时,府中众人都来了。 细细看过去,除了祖父和身在家庙的裴青衣,裴府还在的主子都到了。 长宁行过礼后,笑道:“许久未见大哥,不知大哥近来可好?” 刘于拭是裴青山的亲舅舅,舅舅下狱的消息传来他能好吗?这些日子裴青山已经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了,眼下乌青一片。 “劳大妹妹记挂,为兄甚好。” 裴青山敛去眼中的恼怒,开口仍是一派名士风骨。 裴子书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长宁,阴阳怪气道:“也不知道爹今日将我们都叫来是有什么事?青山就要入仕了,我时间可不宽裕。” 裴子文心中虽也疑惑,可到底耐着性子劝道:“二弟莫急,想必父亲马上就出来了。” 秦氏这些日子被养的极好,面色水润,此刻与刘氏坐在一起越发显得像两姐妹的样子。 “嫂嫂这些日子可得注意着,天气冷了,莫要染了风寒。”刘氏笑容温静,伸手抚上秦氏的肚子。 “多谢弟妹,这些日子我都极少出门走动,赶明你可到芳兰苑陪陪我。”秦氏拉起刘氏的手,亲昵道。 自打刘氏死后,她就许久不曾出门了,也实在是憋坏了。 裴老夫人眯着眼:“老大媳妇儿,你可得好好注意身子。” “多谢母亲。” 如此寒暄不过半刻钟,裴正清这才姗姗来迟。 端端坐在正首,裴正清端起茶盏,目光流连在在场每一个人脸上,到长宁时微微停住片刻:“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事要宣布。” 裴青山垂着首,目光中晦暗一片,他有预感,今日怕是真有大事发生。 裴子业笑着接口:“是出了什么事?” “今日趁着大家都在,那就分家吧。” 裴正清语不惊人死不休,轻飘飘说完一句便又端起茶盏慢慢品着。 众人还呆在原地,裴子书率先站起身:“父亲,你这是何意?好端端的,为何分家?” “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就分了吧。”裴正清不待裴子书开口,转头问道:“老大媳妇儿,将账本拿来。” “祖父。”裴青山站起身子,恭敬请了个安:“青山不明白,我裴家为何要分家?”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传音入密 往日只要裴青山开口,裴正清多少还是会给点面子,毕竟是裴家的唯一一名男丁,而且裴青山本身的才学也不弱,不然也不会被鹿山书院的院长收为关门弟子。 今日裴青山也正是打定了这个主意,一心想要问个明白。分家不是不可以,但绝不是在眼下。 父亲在朝中不得志,二妹婚事遇阻,他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这种情况下分家,二房还有什么出路? 要是搁在往日,裴正清就算对老二再心有不满,对裴青山也少不得一番耐心,可此刻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裴正清轻轻放下茶盏,看着裴青山的眼神就像对着陌生人:“分家的事轮不到小辈操心,你坐下。” 裴青山暗自心惊,始终觉得有什么事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发生,裴正清对他态度的转变就是证据。 “是,青山无礼,还请祖父宽恕。” 裴正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紧紧锁在老二身上。 “老二,你有什么话说?” 裴子书看了一眼儿子,梗着脖子道:“儿子不同意分家,我裴家生死不分家,这是规矩!”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到这个裴正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抄着手边茶盏就朝裴子书扔过去:“混账东西!” 裴正清到底上了年纪,裴子书身子微微一侧便躲开茶盏。 转而跪在地上,膝行至裴老夫人面前,拉住老夫人衣摆:“母亲,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分家,你说句话啊。” 长宁看得好笑,这分家的话茬刚刚提起,还没说怎么分,二叔就这幅样子,实在不得不让人多心。 裴老夫人上了年纪,心软的不行,见老二跪在她身边不由开口劝了两句:“这分家一事,怎么这么突然?” 裴正清冷哼一声,扭头看向老大,老三:“你们两怎么看?” 裴子文与裴子业对视一眼,上前跪在裴正清面前:“儿子但听父亲做主。” 裴子文是真的只听父亲的话,他始终认为父亲是为裴家好,如果父亲说非分家不可,那就分。 裴子业则是余光掠过大侄女儿,见长宁冲他微微点头,这才应了下来。 “恩。”裴正清这才放缓了表情,一个儿子不中用,他还有两个。 “既然老大、老三没意见,那就分吧。” 刘氏拉着秦氏的手微微握紧,她从前也是听说过裴家生死不分家的家规的,可她才嫁进裴家没两年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秦氏不由微微拧眉,低声劝道:“弟妹莫急,咱们都是妇道人家,只管听爷们的话便是。” 裴子书站起身,不动神色的看了一眼裴青山:“父亲可下定决心了?” 堂中寂静无声,众人将目光对准裴子书。 裴正清深深看了裴子书一样,心中万分悲凉。 “儿子绝不同意分家。” “二叔,听闻大哥的手伤还没好?” 长宁似笑非笑地声音传进裴子书耳中,登时点燃了他的怒火。 裴子书瞪着长宁,咬牙切齿:“多谢大侄女关心,你大哥没事。” “原来已经没事了吗?枉费长宁这些天抓紧研制出的解药,既然好了便好,这紧接着就要春闱了。”长宁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道。 裴青山目光阴沉,定定地看着长宁:“大妹妹所言当真?” 长宁轻笑一声,若有所思:“药确实是研制出来了,只是这药性嘛,妹妹也不敢保证。” “你想要什么?” 倏然,空气中传来裴青山咬牙切齿的声音。 长宁目光一暗,想不到裴青山也会传音入密。 “今日若能顺利分家,妹妹自当双手奉上解药。” 长宁面沉似水,缓缓勾起唇角无声笑起来。 裴子业目光一闪,握紧茶盏。 “宁儿?” 秦氏见长宁自顾自笑开,不由握住长宁的手。 长宁偏头:“娘,女儿没事。” 有事的不是她,她已经把引子抛出去了,该怎么选全凭裴青山自己权衡。 究竟是想做一辈子废人,还是赌一把。 裴青山狠狠瞪着长宁,这是第一次,他在人前毫不掩饰对长宁的厌恶。 在场众人除了裴子业,皆不清楚为何片刻之间长宁与裴青山之间的气氛便如此剑拔弩张。 裴正清心中咯噔一声,这才是裴青山的真面目吧?可笑他自诩生平阅人无数,却被孙子耍得团团转。 “青山。”裴子书皱着眉低声叫道,眼下可不是跟这贱丫头斗气的时候,若是现在分了家,他们就直接失去了最后的屏障。 裴青山并不言语,事实上他心中正在激烈权衡,到底是按原计划行事还是相信长宁。 若是按原计划行事,那就绝不能分家。一旦分家,二房现在的情况只会雪上加霜,可他的手...... 他实在不甘心就这样一直当个废人,这些天他找了无数大夫还是没人能治他的手。 可若是相信长宁,裴青山抬起头,正好看到冲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长宁。 咬牙,这贱丫头真的会给他解药? 这边裴青山蹙眉深思,长宁冲裴正清点点头。 裴正清轻咳一声:“老二,为父再问你一句,你当真不同意?”事实上他是裴子书的父亲,又是裴家的族长,若由他一言堂也并非不可,可传出去难免落个刻薄的名声。 但凡于裴家名声有碍的事情,他都会尽力周全。 若是到最后裴子书仍是不同意,那他即使背负恶名也要分家。 裴子书正要拒绝,却听空气中传来裴青山的声音:“父亲等等,容我再想想。” 裴子书余光正好掠过裴青山,见儿子看着自己,却并没开口,不由目露骇然,方才难道是他听错了? “父亲,别出声,容儿子再想想!” 裴子书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这才渐渐平息眼中的汹涌。 “父亲,容儿子再想想。”虽不明白青山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照做。 裴正清闻言却是诧异地看了一眼长宁,他本以为老二会直接拒绝,没成想竟还留了一丝余地,莫非此事真的可成? 第一百五十六章 裴大人好走不送 一时之间,荣青堂呈现一处诡异的安静,仿若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 “大哥可要快些考虑,若是药性弱了,我可不保证还会有用。” 长宁挑着眉,似笑非笑。 “你!” 裴青山恶狠狠怒视长宁,若他武功还在,何至于受这等窝囊气! “大哥是想跟妹妹动手?” 长宁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我劝大哥快点做决定,妹妹快没耐心了。” 裴青山的目光死死黏在瓷瓶上,脑中却还是没拿定主意。 “我数到三,大哥若是还做不了决定,那就只有妹妹帮你做。” 裴青山双目赤红,咬紧牙关。 “一。”二房! 裴青山猛地闭上眼,仿佛这样便能隔绝长宁的声音。 “二。”刘家! “贱人!”裴青山声音嘶哑,一时情急之下,竟忘了用传音入密。 这声贱人便炸开在荣青堂。 裴正清目光一沉,喝道:“孽障,你在说什么!” 裴青山现在无暇反驳,目光片刻不移。 长宁笑得更欢,抬臂。 握着瓷瓶的手渐渐松开...... “三。”沈玄裔! “住手!”裴青山急急起身:“我答应。” 见长宁一副果然如此的嚣张模样,裴青山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父亲,分家吧。”纵使心中再恨,裴青山依旧不得不开口。 裴子书诧异的看着裴青山:“青山,你说什么?” “分家吧。” 既然已经做了决定,裴青山面色也渐渐缓和下来,这便是他的本能——哪怕身处劣势,可他依然能择最有利的一方。 裴子书深深看着裴青山,他相信青山知道这声分家意味着什么。 即使如此,还是非分不可吗? 裴青山沉沉点头,分家吧。 “既然青山也这样说,那就,分吧。”裴子书知道儿子不打没把握的仗,既然连青山都说了,那他照做便是。 裴正清偏头看着秦氏:“将账本拿来。” 既然事已至此,那便早点分了,以免夜长梦多。 秦氏被今日这一出惊到了,闻言忙不迭将账本交到裴福手中。 裴福弓着身子将账本放到裴正清手边。 裴正清拿起账本细细翻开:“朱雀大街的铺子便分作三份吧,三间首饰铺子加另外公中还有十八万两银子一并归给老二,药庄和城西的庄子给老大,城北的地给老三。” 至于宅子,老大和老二都是有的,那是朝廷置办的。 只有老三,并没官职在身,因此宅子也置着,好在他知道老三这些年也是赚了不少钱的,因此并不担心。 “你们有何异议?”裴正清到底心有不忍。 朱雀大街上的几家首饰铺子是裴家最来钱的买卖,再加上十八万两银子倒也不亏。 既然已经说出口了,裴子书也不扭捏,当下上前:“儿子无异议。” 裴子文倒是无所谓,那药庄还是前些日子长宁弄的,现在给了他也方便。 裴子业是在场唯一听到长宁与裴青山对话的人,因此自然也没异议。 事情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好说了,三人分别上前接过地契。 “既如此,那今日就搬吧。”说完,裴正清顿了顿:“老大和老三不用搬。” 裴子书闻言,一张尚算俊逸的脸胀成了猪肝色。 感情他猜的果然不错,今日这一出还真是冲着他二房来的,好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偏心至此。 “既如此,那本官便告退了。”裴子书冷哼一声,今日他从这裴家大门出去,来日定有求他的时候,到时候莫怪他不念旧情。 裴正清摆手:“裴大人,好走不送。” 当初五石散的事就伤透了他的心,再加上长宁所言前世老二做的事,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裴子文看了看老父,又看了看二弟,想要劝上两句却被裴子业拉住。 “老三...” 裴子业摇摇头并不开口。 裴子书攥紧地契和银票,拂袖离去。 “这,这到底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夫人抹着眼泪低声道。 裴正清看着老妻,长长叹了口气。自打五石散的事情后,老妻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辛苦有孙女调养着。 因此今日的事,他并没告诉过老妻,就是怕她承受不住。 裴青山沉默走到长宁面前:“为兄说到做到,也请大妹妹将药拿出来。” 长宁眯着眼,猛地将手中瓷瓶抛出。 裴青山俊脸微沉,堪堪接住瓷瓶,后退一步。 “今天的帐,咱们来日再算,但愿大妹妹能日日得意。” “承大哥吉言。”长宁看了一眼裴青山软软垂着的左手,好心开口:“大哥哥还是现在就用药吧,我真没骗你,隔久了这药真没用了。” 裴青山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还是拔开瓷瓶,将瓶中药水一饮而尽。 “呀,怪我。”长宁懊恼道:“这药是外敷的,不是喝的。” “你!”裴青山恨不得撕烂长宁的脸皮。 “开个玩笑,大哥的手眼下是否有知觉了?”长宁闲闲开口。 裴青山闻言愣住,双手微微握紧,再试着运气。 随即眼中涌上狂喜。 他的手好了! “看吧,妹妹可没骗大哥。”长宁端起茶盏:“既然手好了,还不速速离去。” 裴青山还沉浸在手伤康复的狂喜中,闻言也不来气,矜持点头后也不行礼便径直离去。 事已至此,他也不必在这些人面前装得温文尔雅的模样了。 二房的人离开后,裴子文才不解开口:“父亲为何突然提出要分家?” 裴正清叹了口气,招手。 裴子文与裴子业上前。 裴正清将二人手重叠在一起:“从今往后,裴家只有你们两支,二房的事以后不要插手了。” 裴子文瞠目结舌,这话是说父亲与二弟脱离父子关系了吗?这比分家还让他震惊。 “大哥,听父亲的吧。”裴子业年纪小,但为人并不迂腐,他对二哥并没有什么感情,既然父亲开口,他照做便是。 长宁看到这一幕,心中一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母亲、三婶,咱们先回去吧。”看这样子,祖父怕是还有事要与父亲三叔交代。 “好吧。”秦氏担忧地看了一眼裴子文,拉着刘氏一起退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松松骨 观澜苑 “小姐,你真把解药给大公子了?”花枝不甘心,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小姐脖子上的伤是大公子动的手。 她原以为大公子与二小姐是不同的,没成想两兄妹还真是一路货色,一样的阴险卑鄙。 长宁没好气地横了花枝一眼:“你以为你家小姐是傻子吗?”若真治好了裴青山的手,只怕裴青山第一个便要杀她。 她可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闻言,谢七奇道:“可是方才,大公子的手是真的好了呀。”她是习武之人,方才那一刻自然是感受到了裴青山身上的煞气。 长宁笑而不语,方才确实是好了,可是现在嘛... “小姐,你快说说。”花枝被谢七勾起了兴致,她倒没有谢七观察得到这么多,只是奇怪小姐是如何骗过大公子的。 “傻丫头,那是我刚配制的回光。” “回光?”花枝歪着头:“是回光返照的回光吗?” “对。”这回光便是能短暂恢复失去的内力,可最多只能维持半天的时间,怕是这会裴青山已经察觉上当了。 裴侍郎府。 刚搬到新宅子的裴青山,还来不及与裴子书细说,往日那种无力感再次席卷双手。 裴青山双手使劲,呆怔片刻这才怒道:“裴长宁!我杀了你!” “青山,这是怎么了?”裴子书走进裴青山的新院子,他是特意来找青山问今日为何要答应分家一事的。 待看清裴青山面目狰狞的模样,饶是裴子书也吓得后退一步:“青山。” “青山!这是怎么了?” 裴子书这是第一次见儿子露出这么失控的表情,大惊失色:“来人!叫大夫!” 裴青山这才拉回视线,缓缓偏头,咬牙切齿道:“杀了她!” 裴子书忙不迭点头:“杀了谁?” “裴长宁。” 他竟然被这小贱人骗了,还同意分家。 “到底出了何事?”裴子书也意识到事情不对,沉吟开口。 裴青山冷冷看着裴子书,不愿承认他轻信裴长宁的事。 “此事就此作罢。”他竟然在同一个人身上栽了三次! 裴子书闻言别压下心中的诧异,点头道:“这些日子你先休息,举荐的事,我自会想法子。” 裴青山默然,原本他的手若是好了,何须举荐? 现在这样子就算是入了朝,过不了小殿试他依然毫无出路。 裴家分家的消息传入皇宫。 御书房 宁文帝面色铁青,看着徐福刚呈上来的奏报:“这老狐狸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曾在裴正清门下,自然是对裴家的家规有所耳闻,家规严令禁止分家一事。 怎么这档口,风平浪静之下裴家竟然分了家?实在是惹人疑窦。 “这,老奴不知啊。”徐福垂着头,苦笑,他哪里会知道别人为何分家。 宁文帝嫌弃地看了一眼老太监,撇过头嘟囔:“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老奴知道怎么伺候皇上,这就足够了。”徐福跟了宁文帝大半辈子了,哪能不知道哪些话是皇帝受用的? 果然,宁文帝缓和了神情,斜睨了一眼徐福:“今日殊儿可有进宫?” 提到傅殊,徐福心中一紧,面上陪着笑:“这个,应是没有的。” 宁文帝转过头,若有所思。 眼下殊儿正在彻查突厥细作之事,前些日子长宁那小丫头片子逮住的两名细作,身份已经被证实。 这消息让他不可谓不心惊,现下最好是能尽快找到潜伏在上京的突厥细作名单,否则实在让他寝食难安。 “皇后那边如何了?” “回陛下,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精神不振,太医院每日派了孙太医早晚去请两次平安脉。” 宁文帝唔了一声,淡淡道:“去将皇后的脉案取过来。” 皇后病了已非一日之久,这些日子便一直闭门谢,连前些天长宁入狱的事也没人惊动皇后。 毕竟是国母,也是他的发妻。对于皇后,宁文帝向来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的,后宫之中也无人能撼动皇后的地位。 可若是皇后所为超出了他的底线,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宁文帝目光沉沉,身子稳稳坐在龙椅之上,远远看去竟仿若石像一般生机寥寥。 徐福看得暗自心惊,悄悄撇过头。 地牢 傅殊坐在案后,前方不远处有一浑身是血的人被倒挂在铁链上,头朝下。 粗略看过去已看不清此人的面目了。 “方超?这些日子有十八名突厥人来救你了,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傅殊不咸不淡的开口,他这些日子守了许久,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想来这方超在上京的突厥细作中地位卓越,因此才会有这么多人冒险来救他。 可来的人再多,也不是早已埋伏的傅家军的对手。 可是还不够,这十八人焉知不是九牛一毛?若不能拿到细作名单,别说宁文帝了,就是他也不能放心,毕竟这方超是因为媳妇儿才被抓的。 若是那些突厥细作将帐算到媳妇儿身上,可是防不胜防。 方超被倒挂着,嘴角渗出血迹,狠狠啐了一口:“休想从我嘴里翘出任何消息,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因被卸了下巴,方超嘴里混着血水,口齿不清。 可傅殊黑瞳一眯,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头。 傅叶走进房间,抱拳:“世子。” “看来方先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罢了,本世子就成全他。” 傅叶心中一紧,果然听见自家世子的声音慢悠悠传来:“开水牢。” “是!” 但凡是傅殊身边的人,若是犯了错便会被直接丢进水牢,少则一日,多则半月呆在里面。 水牢是大约有一间房间大小,其中灌满了红汤,红汤之中滋养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蛇,这些小蛇会噬咬人身上的伤口。 虽是难熬,但却并不致命。 傅叶得了命,上前倒提着方超,拖出十丈左右便停在一处密闭的房间前。 取出钥匙将门打开,傅叶一刻不停留地将方超抛出去——哗,溅起无数水花。 傅叶立刻将门锁好,又同情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间,这才擦了擦手。 “世子,这人怕是个硬骨头。”傅秦沉默着看傅叶回来,才开口道。 “本就是先给他松松骨头,日子还长,这些时日不要松懈裴府那边的守卫。”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入宫 傅殊凝眸,从方超和黑衣人被抓到现在,裴府那边太平静了,平静的让他心中不安。 按理说当日醉春楼,媳妇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手杀了黑衣人活捉方超,留在上京的突厥细作不可能不知道,莫非是他们在忌惮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傅殊俊眉微蹙,他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大宁二月初四,今日是宫宴的日子。 可长宁却是睡到午时才被花枝拉了起来:“小姐,快一些,谢小姐方才差人过来了,说一个时辰后来接您。” “嗯,知道了。” 花枝将长宁拉到梳妆台坐下,见小姐还是一副将醒未醒的迷糊样,不由急得跺跺脚。 “小姐还没醒吗?”谢七端着热水进屋问道。 花枝无奈地点头。 “那就先帮小姐洗漱吧。”谢七拧了把帕子递给花枝。 说话间长宁的瞌睡已去了大半,刚睁眼便见花枝向她靠过来:“我自己来吧。” “是。” 洗漱完毕,花枝便开始认真打扮起长宁来。 长宁一看花枝这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抽了抽嘴角:“简单点吧,方才你不是说华姐姐快过来了吗?别耽误了时辰。” “误不了,小姐你放心吧。”谢七是见识过花枝的手艺的,自然是对花枝百般推崇。 开始替长宁挽发,花枝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眉宇之间一派安然。 长宁无奈,只得闭上眼想着趁机补个觉。 花枝一见小姐又闭上了眼,咬咬牙加快了手上动作,她可不能真让小姐睡着了,这冬日虽然房中已经加了火盆,可小姐身上还只有单薄的里衣,若是着了风寒可糟了。 这样想着,花枝的动作越加行云流水起来,看得一旁的谢七好生羡慕。 她从小就被当做男孩来养的,连女装都是到了长宁身边才开始穿的,自然从没认真打扮过自己,今日见了心中难免艳羡。 不到半个时辰,花枝便满意地收了手,轻轻唤了声:“小姐,快醒醒。” 长宁睁眼,谢七便忙不迭递上衣裳。 花枝伸手接过:“小姐,先将衣裳换了吧。” 因是新年,花枝便也擅自做主替长宁挑选了一条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 “这,会不会太艳了,换一件吧。”长宁从未穿过艳色的衣裳,下意识便想要拒绝。 花枝板着脸:“这是大夫人特意交代的,这么喜庆的日子,小姐你可不能再穿素净的了。” 秦氏自从有了身孕,长宁便不敢有半点违逆。此刻花枝搬出母亲,长宁只得咬牙接受。 换好衣裳,花枝便洋洋自得:“看我眼光多好,这颜色衬得小姐多好看。” 谢七面带惊艳,闻言却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能换个词?” 长宁略微无奈,抬头便见镜中立着一位眉目灵动的女子,女子一头乌黑柔顺的云鬓被高高挽起,梳的是花枝最拿手的随云髻,发间斜斜插了一支镶宝石凤蝶鎏金银钗。身着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裙摆处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这是长宁第一次着红衣,与师姐的热烈不同,长宁穿上红衣身上与生俱来的沉静越发耀眼。 “主子,谢小姐来了。” 谢隐在门口高声喊道。 花枝最先回过神来,拉了拉还呆住的谢七:“谢小姐来了,小姐快些出门吧。”说罢将一旁云纹织锦羽缎斗篷披在长宁身上。 “对。”谢七反应过来,将一旁事先暖好的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塞到长宁手中。 “走吧。” 裴府已经分家,老夫人身子羸弱,今日宫宴便早早知会了不去。秦氏有了身孕,正是要紧的时刻便也寻了个由头推辞,三叔没有官职,三婶自然不在受邀之列,因此今日便只有长宁一人进宫赴宴。 谢家的马车就停在裴府门口,谢婉华从马车中撩开帘布向裴府中张望:“书歌,宁儿怎么还不出来。” 谢婉华喜热惧冷,这样的天气若不是母亲令她必须去,她也要称病多懒。 书歌好笑地看了谢婉华一眼:“小姐,这才半柱香不到,您再等等,郡主许是快到了。” 谢婉华没好气地瞪了书歌一眼:“你这没良心的臭丫头,快进去帮我看看宁儿还有多久。” 她是真的冷,虽然马车中生了炭火,可手脚还是冷冰冰的。 “是。”知道自家小姐的体质,书歌也不敢耽搁,从马车中跳下去,刚要进门就见长宁一行人走出来。 “小姐,郡主来了。” 谢婉华撩开轿帘:“宁儿。” 长宁展颜一笑,她上次见华姐姐还是给师兄治腿的时候,一晃又过了一个多月了。 待长宁走近,谢婉华目光带着惊艳,拉过长宁上下打量道:“宁儿今日怕是要艳压群芳了。” 花枝闻言,凑上前谄媚道:“谢小姐也觉得好看吧?我小姐还觉得太艳了。” 她就说嘛,她的手艺那自然是没得说的。 “不艳不艳,正好,快上马车吧。”说话间一股冷风窜进马车,谢婉华生生打了个冷颤。 谢婉华今日穿一身绯色织锦百褶裙,妆容较往日而言也略带喜庆。 长宁就着花枝的手上了马车。 “今日谢伯母不入宫吗?” 谢婉华摇头:“今日一早母亲便随父亲一道进宫了。” 原来如此,外命妇在这一日是需提前向皇帝皇后请安的。 “那师兄呢?”长宁奇道,师兄的腿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早已好得差不多了,今日应该也会入宫才对。 谢婉华闻言眼神复杂,低声道:“大哥要晚些时候才去,宁儿,这些日子大哥心情很不好。” 往日她虽然也很少见到大哥,可每次见面,大哥总是笑得温文尔雅,哪里像这些日子,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 她心中猜测多半与静安候家的亲事有关,虽然着急可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办法。 长宁目光一暗,握住谢婉华的手紧了紧:“华姐姐别担心,师兄会想明白的。” 她相信师兄会处理好,身为谢家嫡长子身上肩负的责任不比她轻,所以长宁能明白师兄的难处。 只是师姐...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下辈子吧! 谢婉华拍了拍脑袋:“瞧我,这大过年的,我还净说这些。” 她知道长宁对大哥的感情不比她少,也不愿说这些没得让人心里添堵。 快过年了,街上略显冷清。 马车一路行来,直到宫门前才热闹起来。 今日五品以上的官员都携家眷进宫,此刻正是人多的时候。 长宁撩开轿帘远远看过去,宫门口的马车已排成了一排。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谢婉华杵着脑袋,无趣道。 每年都是这样,她虽是谢家的小姐,可谢家规矩使然从来不曾仗势欺人过,这样的情况她通常都是老老实实排着队。 今年情况显然不同,傅叶早就在宫门口守着了,见谢家的马车远远走近,刚开始还不以为然,待看清马车旁边立着花枝时才明白,世子妃终于来了。 傅叶脸上绽开大大的笑脸,小跑到马车旁:“郡主,快走这边。” 长宁听到傅叶的声音时眼中就滑过了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笑意,谢婉华捅了捅长宁的肩膀,打趣道:“郡主,今日我可要沾你的光了。” 长宁没好气斜睨了谢婉华一眼,才开口:“多谢。” “嗨,这有什么好谢的,郡主您是未来的世子妃,世子早就吩咐我在门口守着了,说今日天冷人又多,怕您着了风寒。” 长宁抿嘴轻笑不语。 花枝轻声嘟囔:“这还没成亲呢,你就一口一个世子妃也不嫌旁人听了臊得慌。” “嘿,你这小丫头。”傅叶瞪了一眼花枝,到底不敢上手。 这丫头是世子妃的心腹,自己要是得罪了这丫头,世子为了讨世子妃欢心肯定会把自己弄出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傅叶才不会做呢。 花枝俏眼一立,插着腰骂道:“你要干嘛?” “行行行,小姑奶奶,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花枝满意的拍拍的手,正想多教育傅叶两句却听小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花枝。” 花枝瞬间塌了肩,瘪嘴狠狠瞪了一眼傅叶,扭头不再说话。 傅叶登时热泪盈眶,这世子妃可比世子贴心多了,还护着他,他好感动。 他决定回去就向傅秦炫耀,世子妃对他可是多看一眼的。 傅叶一路领着马车走到宫门口,正在登记的小太监不耐地抬头:“去后面排队去。” “呸,瞎了你的狗眼。”这势利眼的东西,傅叶啐了一口:“这是未来定安王世子妃的马车,赶紧让开,误了时辰看世子不拔了你的皮?” 那小太监这才反应过来,身子已快一步退开:“奴才有眼不识泰山,这就让开。” 小泉子也是刚入宫没多久,拜了御书房伺候的才公公为师,这才捞得今日这差事。 要知这上京的贵人们随手给点赏银就够他过活的了,他再无知也听过定安王世子的事,那可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身后好不容易排到队的巡抚小姐不忿道:“世子妃又怎么样,还没过门呢就这么得意,就是世子来了也不能这么不讲理。” 她这是第一次上京,虽然听过定安王世子的战神名声,可到底没有真正见过其人。 身旁工部侍郎小姐呛声道:“行了,排你队就是了,哪来的这么多话。” 这傻丫头这番话若是传进傅殊耳朵里保不齐连带着她也要受连累,到底是地方出来的小门小户,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众目睽睽之下就敢说这些,真是没脑子。 周围几家上京的人家纷纷同情地看着这位巡抚小姐,暗自摇头。 谢家的马车第一次进了甬道,谢婉华兴奋道:“原来用特权的感觉这么爽,可惜我也只能沾沾你的光,我爹要是知道了非活扒了我的皮。” 长宁歪着身子点头:“确实是舒服。”难怪人人都想往高处爬,权利的滋味太美好。 傅叶正在马车外与花枝大眼瞪小眼,闻言立马灿烂一笑:“郡主若是喜欢,赶明我就去裴府伺候郡主。” 要是提前巴结好世子妃,世子怎么着也不会再嫌弃他了吧。 “你来干什么?” 长宁还没开口,花枝先打断道。 “有你什么事儿,我当然是去伺候郡主的,我常年跟着世子,可是有很多特权的。”傅叶越说越沾沾自喜,越发觉得这事可行:“就说这进宫吧,奴才就能才郡主去御书房呢。” “要不今日我就去裴府吧。” “别,方才我是随口说说的。”长宁眼角抽了抽,她是知道宁文帝对裴家的态度的,要是还腆着脸日日进宫里晃悠,那才是真的惹人烦。 谢婉华也听得乐不可支,这傅叶也真是有趣。 “那,郡主什么时候需要就叫奴才,奴才先退下了。”傅叶见长宁拒绝也不敢多说,行了礼便要回去复命。 长宁无奈地看了一眼华姐姐。 马车不多时便稳稳停了下来,长宁撩开轿帘一看目光一沉。 谢婉华顺着长宁视线看过去,脸色也有一瞬间的僵硬:“听闻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受了寒,病倒了,想来今日也是没法出席吧。” 长宁若有所思地望着头顶写着披香殿的那块牌匾:“想来柳妃娘娘果然盛宠依旧。” 谢婉华不动神色看了一圈周围,才压低声音道:“柳妃得不得盛宠我不知道,可听父亲说五殿下可是真得圣心。” 傅殊先前得了彻查周正之事,也不知为何,这把火迟迟没有烧到沈玄裔身上。时间拖得越久,宁文帝对当日怀疑沈玄裔便越愧疚,因此这些日子宁文帝对沈玄裔倒是比往日热络许多。 这些事谢婉华不清楚,只听父亲提到这茬,再联想到这些日子三、五两位皇子的争斗,不免多说一句:“若是不出意外,想来五殿下便是下一位...” “华姐姐慎言。” 长宁寒着脸,沈玄裔想当皇帝? 下辈子吧。 披香殿中怡心得了消息匆匆出来。 谢婉华俏脸一白,嘴唇微微哆嗦:“宁儿......”心中暗恼,她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宁文帝还健在她就敢妄议皇储之事,若是让人知道了,怕是谢家也保不住她。 长宁握住谢婉华的手,安慰道:“没事,没人听见。” 第一百六十章 国母为尊 “奴婢见过郡主,谢小姐。” 说话间怡心已走近面前。 长宁沉声道:“姑姑有礼。” “娘娘一直盼着郡主呢,可算把郡主盼来了。”怡心嘴角含笑,热络道。 长宁看了看谢婉华冻得隐隐发白的俏脸,笑道:“请姑姑带路。” 谢婉华这才喘上气,方才二人套,可苦了她,下了马车离了火盆就冷的不行,再不进去她就要冻僵在这儿。明日再给传扬出去,她也没脸见人了。 “不知七公主可在?”长宁踏进披香殿大门才不紧不慢问道。 怡心像是早有准备,低低一笑:“郡主说笑了,这样的日子七公主必会过来的。” 那也就是没有来? 谢婉华暗暗跺了跺脚,反问道:“也不知怡心姑姑的差事办的如何,是否忘了将帖子送去正阳宫?” 怡心闻言停下脚步:“谢小姐这话可害死奴婢了,奴婢就是再愚钝也万万不可将正阳宫忘了啊。” 长宁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想来是华姐姐误会姑姑了,怡心姑姑的差事那可是宫里一等一的好,怎会出这样的纰漏。” 怡心正要点头,却听长宁话锋一转:“既然帖子送过去了,阿瑶还不过来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如本郡主就去看看,顺道也给娘娘请个安。” “没错,那就劳烦怡心姑姑进殿去给柳妃娘娘禀告一声,我与长宁郡主前去正阳宫拜见皇后。”谢婉华余光掠过阿宁,接下话茬。 “柳妃娘娘如此贤德,想必也不会介怀。” 怡心脸色微微一僵,柳妃贤不贤德另说,今日这宴会是柳妃给各府女眷下的帖子,各府女眷进了宫当然是得先到披香殿向柳妃谢恩——这也是柳妃极力揽下这桩差事的原因,五殿下在前朝虽一时得意,可总也要多多收拢人心的好。现在长宁与谢婉华脚都踏进披香殿的地界儿了,这会子想起去给皇后请安,这不是明晃晃打她披香殿的脸吗? “郡主,谢小姐,既然已经到这儿了便先给娘娘请个安吧。” 怡心咬咬牙,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人,这是真的缺心眼儿还是性情耿直? “已有宫女进去通报了,这会子娘娘正等着二位呢。” 谢婉华微微皱眉,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长宁。 长宁正色道:“万万不可,皇后娘娘乃六宫之主,是陛下的正妻,自然是应该先给皇后娘娘请安才是。” “这...” “敢问姑姑,披香殿眼下都有哪些夫人小姐?” 怡心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还是沉吟道:“回郡主,静安候夫人、大理寺少卿夫人、吏部侍郎小夫人、刑部侍郎夫人......” 怡心话还没说完便被长宁止住话头:“既然这么多夫人进宫,不知可有前去拜见皇后?” “郡主此言差矣,非是夫人们不知礼数,而是皇后娘娘凤体有恙,夫人们不敢叨扰皇后娘娘。”怡心脸色微变,她现在才明白长宁的意图,不由解释道。 “既然姑姑也知这是不识礼数,那便请姑姑留步。”长宁朝怡心清浅一笑,看了一眼谢婉华。 谢婉华意会:“待我们去向皇后娘娘请过安后再来给柳妃娘娘请罪。” 这话一出,怡心脸色煞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奴婢失言,郡主恕罪。” 这谢小姐平日看上去乖巧温顺,想不到也如此牙尖嘴利。两人一唱一和生生是要逼死她的节奏,什么叫去给皇后请了安再来向柳妃请罪。 这话若是传扬出去,指不定把柳妃编排成什么不容人的模样,连女眷去向皇后请了安还要回来请罪。 可想而知到那时,柳妃绝不会放过她。 长宁后退一步侧开身子:“姑姑这礼真要折煞长宁了。” 怡心咬紧牙关跪在青山板上,膝盖生疼,眼睁睁看着长宁谢婉华二人消失在她视线中。 殿外出了这么大动静,披香殿大堂上。 针落可闻。 怡心迈着莲步进到殿中:“娘娘...” 柳妃坐在案首,双手握成拳,面色铁青。 “没用的东西,还不下去。” 静安候夫人眼珠子一转,轻声开口:“娘娘莫要动怒,这长宁郡主本就是正阳宫那位的义女,倒是那谢家小姐...” 说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想起这谢家不就是与倾城有亲事的谢家吗?怎么谢家小姐如此无礼? 这样想着,静安候夫人转头狠狠瞪了一眼微微有些瑟缩的宋倾城,心口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柳妃闻言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睨着静安候夫人,又将视线转到静安候夫人身后沉静的少女:“听闻倾城便是许给了谢家公子?” 静安候夫人心中一紧,讷讷道:“正是。” 柳妃打量着刚染好的豆蔻,不咸不淡道:“倾城这丫头本宫甚是喜欢,赶明儿多带进宫陪陪本宫。” 原来如此,静安候夫人悬着的心猛地放下,方才她还以为柳妃为了谢家丫头的事迁怒到她头上了,没想到柳妃竟是换着法子想拉拢倾城。 这样想着,静安候夫人与有荣焉,连带着腰板儿也挺直不少:“多谢娘娘厚爱,倾城,还不过来谢过娘娘。” 宋倾城心中一沉,连她都听出了柳妃话中的不悦,她娘怎么还这么天真。 静安候夫人见宋倾城还呆着,不由拉了拉宋倾城衣袖,低声骂道:“死丫头,赶紧谢恩。” 宋倾城抬眸深深看了一眼娘亲,心中是深刻的失望,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倾城多谢娘娘厚爱。”宋倾城轻移莲步,深深行了一礼。 “好姑娘,快起来。”柳妃伸手虚虚扶了一把,就有随侍在旁的宫女上前扶起宋倾城。 刑部侍郎夫人看了一眼身旁跃跃欲试的女儿,心思一转便明白女儿的心意:“明珠,你也去跟娘娘请安。” 封明珠见柳妃看过来,俏脸一红便上前:“娘娘。” 她很早就见过五殿下了,今日见到柳妃娘娘才惊觉原来五殿下如此肖似柳妃,让她心中不由自主便起了亲近之意。 柳妃轻笑一声拉过封明珠的手:“好孩子,这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柳妃说着话顺手褪去手腕间的汉白玉镯,套在封明珠手上。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让开 “六公主到。” 不知是巧合吗,沈非鱼带着刚刚退下的怡心走了进来,她已从怡心口中得知了方才发生的事情,今日一袭广袖流仙裙,外罩鎏金狐狸披风,越发衬得眉目如画。 “女儿请母妃安。”沈非鱼娉娉袅袅走来。 “非鱼快起来,到母妃这边来。”柳妃见到沈非鱼脸上笑意更真实了许多。 沈非鱼嘴角微微挑起,视线停在柳妃面前的宋倾城与封明珠身上上前两步:“宋小姐,还没贺你订婚之喜。” “多谢公主记挂,倾城感激不尽。”宋倾城俏脸微红,眼中含着深切的羞涩。 沈非鱼偏头看向怡心:“姑姑,将我给宋小姐准备的贺礼拿过来。” “是。”怡心掀开托盘上的红绸,恭敬递到宋倾城面前。 饶是宋倾城心中早有准备沈非鱼出手必不会是寻常玩意,此刻也不由惊了惊。 封明珠眼中闪过一丝艳羡——托盘上一套崭新的东珠头面熠熠生辉,这样一幅珠宝是个女人怕都会爱不释手。 静安候夫人看了一眼刑部侍郎夫人,不自觉挺了挺腰,唇畔的笑意合都合不拢。 宋倾城也是普通女子,自然对这类如此华美的首饰情有独钟。 “多谢六公主。”宋倾城偏头冲红菱点点头。 红菱接过怡心递来的托盘,谢了礼便退到一旁。 沈非鱼含笑点头,又拉住封明珠道:“封小姐美誉,非鱼在宫中也是听过的,改日封小姐多多进宫陪陪非鱼。” 封明珠俏脸飞上两抹红霞,目光清亮点头道:“臣女知道了。” 原来六公主果真如此平易近人,封明珠一颗芳心彻底落在了沈玄裔身上,自然是希望能讨得五殿下母妃妹妹的喜爱。 柳妃对女儿的手段自然是心中有数,此刻见女儿三言两语便将二人哄好,不由心花怒放:“非鱼,方才的事你可知道了?” 方才的事,那边是长宁的事了? 沈非鱼轻笑一声:“母妃,女儿知道。” 能在这时在披香殿的人都是自己人,这些人的家族在前朝或多或少是依附沈玄裔的,柳妃也没有太过刻意,反倒直接问道:“你怎么看?” 沈非鱼深深看了一眼柳妃,正色道:“女儿以为郡主与谢小姐并没做错。” 柳妃脸色一沉,正待追问,却听沈非鱼的声音继续:“大宁向来最尊嫡庶,皇后娘娘是父皇正妻,是母仪天下的国母,命妇入宫确实应最去向皇后请安。” 这话说得,殿中众夫人面面相觑。 静安候夫人尖着嗓子道:“我们心系娘娘,巴巴赶着好时候来给娘娘请安,竟也是错的吗?” 沈非鱼转过头,视线一一从众人面上扫过:“不光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 若是没有长宁那一番话倒也好,众人虽然心中有数可没人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可偏偏这长宁郡主和谢家小姐是个刺头儿,如此不管不顾将窗户纸捅破,她们若是再装聋作哑恐会留下把柄。 柳妃本就聪慧,方才也是一时情急,此刻被女儿一盆冷水泼下来也不禁细细思索起来。 宁文帝眼下对她的宠爱太甚,还有裔儿在前朝得势这一切让她险些忘了过往那些年的谨小慎微,今日这一招本就冒险,长宁既然开了这口,她就不能再毫无作为了。 这样想着,柳妃目光一沉:“今日之事,不能就此敷衍过去,有劳众位夫人陪本宫走一遭了。” 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拉过封明珠第一个开口:“臣妇以娘娘马首是瞻。” 宋夫人不甘落后上前一步:“那就请娘娘带路,刀山火海都陪娘娘走下去。” 柳妃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耐,不就去一趟正阳宫吗,哪里就是刀山火海了,皇后已经没用了,还能怎么着她不成? 见夫人们三三两两表态,柳妃整了整衣裳,握住沈非鱼开口:“摆驾,去正阳宫。” “摆驾,去正阳宫!”怡心高声应道。 话分两头,长宁与谢婉华还是第一次见正阳宫如此寂寥。 门口立着两名昏昏欲睡的小太监,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 上次只是从谢七嘴里听到,与亲眼相见又多了几分不同。 长宁心中一紧,耳边响起谢婉华略带沉吟的声音:“阿宁,这倒不像是娘娘病了,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正阳宫现在就像一座冷宫。” 冷宫,长宁眯着眼,不得不否认谢婉华说得对。 若是真的只是病了,也不该是这个架势。要知道皇后是国母,一国之母病了哪有这封宫的由头。 长宁看了谢婉华一眼低声道:“华姐姐要不先回去?” 谢婉华俏脸一立:“你这是什么话,都走到门口了,现在叫我回去。” 长宁知道谢婉华性子,也不再劝。 两人走近正阳宫,还没等门口守着的小太监回神,便有两道黑衣身影出现在长宁面前:“你们是何人,速速离去。” 果然,方才长宁便感觉到了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便猜测这正阳宫真是出了什么事。 两名黑衣人腰间佩剑挂着一缕红色朱穗。 是隐卫。 许是杀气太重,谢婉华在黑衣人出现的第一时间就不自觉后退一步。 待反应过来时,长宁已经牢牢拉住她的手。 “本郡主乃皇后义女,今日特来拜见娘娘。”长宁沉声道。 黑衣人冷笑一声:“别说只是郡主,陛下下了死命,就是公主来了今日也不能放行。” “宁儿......”谢婉华手心汗湿,到现在她再傻也明白皇后的病情怕是另有隐情,直觉不想让长宁牵扯其中。 长宁将手中物事塞进谢婉华手中,冲她点了点头。 谢婉华心头暗惊,捏紧手中荷包,她虽然不明白长宁的用意,可也知道眼下不是多嘴的时候。 且她对长宁向来有种无法言语的信任。 再开口时,长宁声音缥缈如从云上传来:“让开。” 两名黑衣人目光恍惚,对视片刻,恭敬让开身子。 谢婉华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 “快走,华姐姐。” 第一百六十二章 皇后身份 趁着四人恍惚,长宁一手搂住谢婉华肩膀,脚尖一点便跃上宫墙。 二人身影消失片刻,两名黑衣人目光渐渐恢复清明:“这是怎么了?我们怎么下来了?” 两名小太监睡得太死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黑衣人对视一眼便又消失在正阳宫门前。 “宁儿,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他们会追进来吗?”脚踩在地上如在云端,谢婉华浑身发软,可好奇劲儿却一点没少。 长宁无奈道:“那是迷魂术。” 之前与方超一起的那个黑衣细作也会这招,可长宁的段数自是比他要高上几层。 长宁凝聚精神力,对人施展迷魂术可让人丧失片刻意识,待到回过神来便已不记得方才发生的事了,所以他们不会追来。 可这种招数太过耗费精神力,若是受了伤或者对方人数众多,这招就没用了。 “那,你什么。”谢婉华话还没说话便被长宁一把捂住嘴,带到柱子后面藏起来了。 “有人。”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 待那人走近时,长宁这才松了口气。 窦太医背着医箱,边走边叹气,不久身影便消失在转角。 又等了片刻,长宁这才带着谢婉华走出来。 “方才那是窦太医吧。”谢婉华从前也是见过窦太医的,对这个慈祥的老人心怀善意。 长宁点点头。 绕过九曲回廊便来到皇后卧房。 长宁轻轻推开门,木门发出吱牙一声,光线随着门打进房内,肉眼可见的灰尘在空中飞舞。 “华姐姐,你就在这里等我吧。”长宁深深看了谢婉华一眼,非是她存心想瞒着华姐姐,而是此事事关重大,她今日便是要向皇后确认。 而此事绝不能将谢家牵连进去,若是一个不好,保不齐谢家就是下一个裴家了。 谢婉华自然明白长宁的心意,点了点头便退到一旁:“我就在这儿等你,宁儿...小心。” 谢婉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小心,按理来说皇后是宁儿的义母,可她自从进了这正阳宫就感觉浑身不舒服,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长宁心中一暖,拍了拍谢婉华的手,这才不紧不慢地走进去。 见长宁进去,谢婉华自觉地将门拉上。 身后传来门轻轻阖上的声音。 长宁脚步不停,撩开纱幔便坐在塌边。 榻上一道瘦弱的身影映入眼帘,长宁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搭在皇后手腕。 片刻之后长宁才面色古怪地收回手,她这下明白窦太医方才为何一直叹气了。 从袖中取出一粒黑色药丸,长宁取过小碗,将药丸在碗中化开。扶起皇后,小心翼翼地将水喂进去。 “咳,咳。” 不多时,榻上传来一阵轻咳。 “娘娘。” 皇后睁开眼,待看清榻便是长宁时才释然一笑。都事到如今了,她还在奢望什么呢? “阿宁,你来了,咳。” 皇后脸色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整个人也如同缩水一般比之前整整瘦了一大圈。 长宁心中动容,握起皇后的手:“娘娘,我来了。” “扶我坐起来。” 在床上躺了快一个月了,皇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了太医以外的人,精神也好了许多。 长宁扶住皇后,往她身下多加了个垫子。 “娘娘,阿瑶呢?” 提到女儿,皇后苦笑:“是我害了她,阿瑶这些天应该是被关在宫里。” “出了何事?”长宁凝眸,认真看着皇后。 面前的人与她第一次夜宴时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后截然不同,那时皇后虽然在忧心阿瑶的病情,可身上也带着浑然天成的威仪。现在的皇后靠在榻边,早已油尽灯枯了。 皇后闻言,深深看着长宁,声音轻得如同泡沫:“我快死了,我知道。” “我承认,从前认你做义女不过是看中傅殊对你的心思想要到了这一日,你能替我护住阿瑶。” 长宁苦笑一声:“我知道。”皇后早就知道了傅殊的身份,知道宁文帝对傅殊的纵容,她拉拢不了傅殊但能拉拢她,借她的手拢住傅殊,这才是她的目的。 “你知道?那你为何...”皇后满脸不可置信,既然明知她是在利用长宁,为何又要配合? 长宁轻叹一声:“那时裴家艰难,我也需要借您的势。” 如此三言两语,皇后非但不怒,反笑道:“那也好,如此我心中的愧疚便能少一些了。”因为认为自己利用了长宁,所以她当初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对长宁好。 长宁不语,皇后轻叹出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细细打量了长宁片刻,皇后最终下定决心道。 “阿宁,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我族最大的秘密。” 长宁闻言心中一跳,目光牢牢看着皇后,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我的曾祖父便是突厥最早培养的细作首领。” 长宁苦笑,她长久以来的猜测终于成真了。皇后便是宁文帝苦苦寻找的突厥细作。 皇后释然:“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不久之前,我也只是猜测。”确实只是猜测,从第一次谢家别院后山,那些刺带着的箭矢不像普通杀手,且当日他们的目标是阿瑶。 那一刻长宁就开始怀疑动手的人并不是大宁的人,再到后来见到方超时,她才惊觉真正的细作或许早已被大宁人同化了。 然后皇后病倒的时机也极为巧合,现在想来应是宁文帝终于发现了。 皇后面上显现出近乎于少女的天真:“自我懂事起,我便与寻常大宁闺秀不同,除了日常学习琴棋书画,父亲还为我请了两名教习先生教导我马术,后来我才知道突厥是马背上的民族,即使身在大宁,曾祖父也不允许后人忘本。” 说到这里,皇后目光晦涩,一双凤目微微闭上:“若是早一点知道我的身份,我必不会入宫。” 她这一生的悲剧由入宫开始,接连夭折二子后,祖父总算意识到这是宁文帝的试探,于是他便毅然辞官。 多可笑,她被家族送进宫,护的是全族人的性命。可到这会,家族第一个舍弃的人也是她。 第一百六十三章 宋烨如何? “娘娘,你可知你早就中毒了。” 长宁目光平静,这毒在皇后体内已快二十年了,每日潜伏着,若是没人将毒性激发出来,这毒会安静在皇后体内一辈子。 往日并不会影响她的生活,可这毒就是存在,日复一日吸取皇后体内的生机,待到被爆出来,皇后的身子才会一下子垮成这样。 方才的脉象,足足像是缠绵病榻十余年的人的脉搏。 生机,已断! “我知道。”皇后勾起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漠然:“陛下从来便是心狠的。” “如果我没猜错,当年二皇子与四皇子的死也与宁文帝脱不了干系吧。”长宁神情不变,可看着皇后的眼里还是不自觉流露出一抹同情。 身为女人,嫁给宁文帝,终日承受着父辈们的过错。 接连生下两个儿子都莫名其妙夭折,她起初是怀疑贤妃与柳妃,若非她偷听了宁文帝与徐福的对话。 她只怕到死都不知道她的儿子全是宁文帝下的手,多狠的心,才会接连对两个儿子下手。 可怜她的孩子,那么小那么可爱,就这样死在宁文帝手中,这些年她怎能不恨。 宁文帝早就怀疑张家与突厥有勾结了,可他没有证据,不能随意处置一朝国母。 多可悲,纵然心中再恨,她也不得不委曲求全,直到有了阿瑶。 或许阿瑶是女儿身,不会染指大宁江山,再加上她早有防备,或许其中也有宁文帝一丝良心发现,最终才能保住女儿。 可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宁文帝拿到了证据便不会再放过她。她死事小,可她怕她死后宁文帝会迁怒阿瑶,这才打起了长宁的主意。 说到底这一切都成真了,她就快死了,可她的女儿还未及笄,她怎么放的下心。 “阿宁,事已至此我只求你一件事。”皇后闭上眼,微微侧过头,避开眼角滑落的泪水。 长宁握住皇后的手,认真道:“娘娘请说。” “我若死了,你便想法子送阿瑶去皇陵吧。” 长宁闻言沉默片刻,才认真答道:“我答应你。” 即使皇后不说,她也不会不管阿瑶,只是没想到皇后竟然选择让阿瑶去皇陵。 皇后见长宁答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可是奇怪为何让阿瑶去皇陵?” 长宁缓缓摇头,轻声开口:“我明白娘娘的意思,只是阿瑶明年便要及笄了,若是这会去皇陵怕是不太好。” 皇后苦笑,如果可能她也不愿意让女儿去皇陵那种地方受苦,可她没办法了。 她死后,就算宁文帝没有迁怒,贤妃等人也不会放过阿瑶。这宫中,哪管你是嫡公主还是庶公主,失了圣心丧了母妃,就是最低贱的奴才也能踩上两脚。 她不愿阿瑶受这个苦,若是能赶在她死之前替阿瑶定好亲事便好了。 这样想着皇后目光一亮:“阿宁,宋烨如何?” 长宁目光一闪,她在一瞬间便明白皇后的意思了:“宋烨确实不错。” 听长宁这样回答,皇后接着道:“那就拜托你了。”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娘娘。” 长宁声音平静无波,可皇后却是心中一跳,声音沙哑道:“你问吧。” “宋擎的事,娘娘知道多少?”宋擎的事一直让她百思不得其解,她甚至怀疑宋擎也是突厥细作,可仔细想来一切都是她的猜测。 问及宋擎,皇后闭上眼疲惫道:“我说我不知道,你一定不信吧。” 长宁但笑不语:“还请娘娘解惑。” “宋擎是祖父的弟子,还有你祖父,他们一同拜在祖父门下。那时我还小,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依稀记得宋擎的天资比你祖父还高。”皇后眯着眼,有些不确定道,日子过得太久了,她已经记不太清那人的模样了,只依稀记得当年上京第一公子的风姿。 “后来也不知怎么了,宋擎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右相府了。”她也曾偷偷听祖父与父亲讨论起宋擎,但当时年纪太小,压根没往心里去,后来时间长了,渐渐也没了印象。 长宁摇头,皇后这话半真半假,不过她却不想多问:“今日时辰不早了,我这就退下了,娘娘可还有事吩咐?” 其实方才她已经听到正阳宫门口传来一阵熙攘,只是卧房与正门的距离稍远,她也听不清楚,但看熙攘已经平息,就没再多言。 皇后见她要走,慢慢扯开嘴角:“阿宁,你可曾怪过我?” “娘娘,我从未怪过您。”大家各取所需,就算皇后是在利用长宁,可她也确实因此得到了好处,这样算来便没有谁欠谁。 皇后闭上眼,不让长宁看清她眼中的酸涩,艰难道:“怡兰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有机会,救救她吧。” 她这正阳宫已经成了死宫,每日只有一名送饭的小太监和窦太医来。正阳宫这么大,无论睁眼还是闭眼耳边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太静了。 她心中有数,她撑不过去了,皇帝不会放过她。 长宁站起身,下颌微微绷紧,叹了口气:“虽然无法彻底解开你身上的毒,但我有办法让你多活些时候,娘娘你可愿意?” 皇后笑着摇头,眉眼一下便化开,原本苍老的容颜依稀可见从前的貌美。 “多谢阿宁。”谢你,没有怪我。 她熬了这么多年,早该走了,只是一直放心不下阿瑶。现在既然长宁答应了她,她相信长宁一定不会食言,如此她就没有什么再放不下的了。 长宁心中明了,一颗心入坠进深渊,朝皇后深深伏下身子:“母后保重。” 皇后笑吟吟点头,抬手:“回去吧。” 行完礼,长宁退出里屋,静静关上门。 如往日数次出入正阳宫一样,皇后目送长宁的身影离去这才敛去笑意...... “宁儿,咱们快走吧,已经过了许久了。”谢婉华见长宁出来,忙不迭开口。 长宁看了谢婉华一眼,复跪在正阳宫门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即使只是利用,可皇后对她却是真心的。 谢婉华见此,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第一百六十四章 出口恶气 长宁带着谢婉华从侧门离开,再绕去正阳宫大门。 大门口柳妃俏脸煞白,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身边的沈非鱼唇畔含笑静静看着宋夫人与两名小太监说话。 “你们什么意思,方才那长宁郡主不也去见了皇后?怎生偏偏拦着我们。”宋夫人尖着嗓子,她出生本就不高,仪态自然比不上大家出身的夫人。 小太监苦着脸:“柳妃娘娘,六公主,各位夫人你们请回吧,方才真的没人进去啊。” 他们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么命苦,本来这新年宫宴是一年的大日子,他们偏生被调来看守正阳宫。这若是搁在从前这差事自然是没得说的,可现在嘛,正阳宫如同冷宫一般,徐公公下了死令:若是放进去一只苍蝇都要他们的脑袋的。 这大冷天儿的,不在前面伺候贵人拿赏钱就够倒霉了,在正阳宫门口遇上这群主儿可真让人没活路了。 柳妃还没说话,宋夫人插着腰骂道:“你们这群没眼力见的,是瞎了不成,我堂堂静安候夫人会说慌话?” 方才在披香殿她是真听到长宁往这边来了,现在说没进去谁信?这两个该死的狗奴才,大冬天把她拦在外面实在是可恶。 柳妃跺了跺脚:“既然公公说没人进去就算了,我们就在外面拜见皇后娘娘吧。”天太冷,她也不想一直耗在这里,索性退了一步。 柳妃都这么说了,众夫人也无人反对。 小太监更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臣妾披香殿柳妃,拜见皇后娘娘。”柳妃提着裙摆带着众人,跪在正阳宫门口高声喊道。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谢婉华在树后狠狠吐了口气,这才有些担忧道:“宁儿,不会出什么事吧。” 长宁视线越过正阳宫门口跪着的众人,声音微哑:“无事,咱们回去吧。” 今年的新年宴是由柳妃主持,贤妃作陪。 可出了正阳宫门口那桩子事,柳妃竟不合时宜地染了风寒,回宫便头疼不止。 傍晚的宴会便顺理成章落在了贤妃身上。 景和殿 “娘娘,披香殿那位主听说是染了风寒,今晚不能出席了。”依纯凑近贤妃轻轻开口。 贤妃脸上绽出一抹极大的笑容:“你说的可是真的?” “奴婢不敢有半句虚言,这会儿都传开了,说是柳妃娘娘带着众位夫人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结果在风口上行礼,这才刚回去披香殿就去传了太医。” 贤妃冷笑一声:“本宫早说了,披香殿那位看上去就病病歪歪的,有这福气?” 当初皇后病重,眼瞅着她的机会就要来了。谁知半路杀出个柳妃,将她的差事抢了去,果然抢来的始终不是自己的。这不,转了一圈还是落在她身上了。 “娘娘所言极是。”依纯轻笑一声,她也为主子的机缘高兴。 贤妃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颇为自得道:“快梳妆,随本宫赴宴。” 今日盛宴设在了观星台,虽是冬日,可观星台中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 柳妃称病,贤妃自然一肩挑起了这差事。 “贤妃娘娘到。” 贤妃到时场中已稀稀疏疏来了不少人,众夫人见贤妃到了,纷纷起身行礼。 “臣妇参见贤妃娘娘。” 贤妃在首座落座,环顾四周只有她一人,这种感觉实在让她自得。 唇角微扬,贤妃抬起皓腕:“众夫人免礼。” “娘娘,定安王妃、长宁郡主、谢小姐到。” 依纯小跑进殿,靠近贤妃道。 贤妃目光一闪,嘴角一丝冷笑隐没。这定安王妃多年与后宫不太亲近,唯一说得上话的也就一个皇后而已,现在皇后垮了,看她还能怎么傲气。珩儿拉拢傅殊多次无果,连她都听说了,前些日子那傅殊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珩儿没脸,今日她便好好替珩儿出口气。 “快请。” 定安王妃带着长宁与谢婉华进殿时,静安候宋夫人目光死死黏在长宁身上。 这么炙热的视线,连定安王妃都微微侧目,不由心中不喜。 “臣妇见过娘娘。”定安王妃落落大方行了平礼。 “臣女见过贤妃娘娘。”长宁与谢婉华一站一跪向贤妃行礼道。 贤妃目光一沉,端起一碗青瓷茶盏,随手拨了拨茶叶,这才慢慢吞吞喝了一口:“王妃有礼,赐座吧。” 定安王妃见贤妃对长宁视而不见,轻笑一声:“上了年纪的人了,这才站了一会就腿乏的很,宁丫头谢丫头来扶本妃过去。” 长宁还没说话,贤妃冷笑道:“王妃姐姐莫急,本宫知道这裴小姐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儿,可这礼数啊是半分不能耽误,若是裴小姐不识礼数,本宫自然有义务替王妃教上一教。” “不知娘娘要如何教?”定安王妃好笑道,她好心替她解围,这倒成了她拦着不让管了? 贤妃见定安王妃一副任她定夺的模样,虚荣心极端膨胀,要知道这定安王妃从前只与皇后有几分来往的,对她和柳妃之流向来是看不上眼的,更别说好脸色了。 怕是定安王妃也明白皇后不中用了,这才意识到从前的过错。 “依纯,你来说。”贤妃见长宁还没反应,横了依纯一眼。 “是,娘娘。”依纯上前道:“不敬娘娘,掌嘴二十,来人,动手。” 左右大力太监得令上前就要捉住长宁, “放肆。”定安王妃一拍桌子站起身,盯着贤妃的眸中满是恼怒。 打人不打脸,这向来是宫里的规矩,更何况长宁是她的儿媳妇,打她的脸不就等于打了整个傅家的脸? “娘娘,臣女不知哪里对娘娘不敬?”长宁俏生生立在殿上,容颜娇美,一颦一笑都带着一股英气。 “小小臣女,见了娘娘不行跪礼,这便是不敬!”依纯当然明白贤妃对傅家的厌恶,动不得定安王妃,那自然是逮着傅家未来的夫人不放了,今日便是故意要掌长宁嘴,他日这事传出去,傅家夫人挨了打,看他傅家还如何立足。 静安候夫人见贤妃冲着长宁发难,心中暗喜,阴阳怪气道:“裴家丫头,今日殿中贤妃娘娘为尊,你如此蔑视娘娘,实在让人怀疑裴家的家风。”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陛下传召 “不及宋家家学渊源。”长宁认真回道。 “噗。”谢婉华掩嘴轻笑,宁儿果然是个不轻易吃亏的性子。 定安王妃这才放心下来,端起茶盏抿嘴轻笑。 静安候府宋家从三代前每一代必出一个宠妾灭妻的主,现在的静安候宋仁亦是如此。 宋夫人虽没听明白长宁这话的意思,但看周围夫人皆掩着嘴冲她笑,她便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正要反驳却听“碰”的一声。 贤妃重重拍了拍桌子,伸手直指长宁:“好一张巧言令色的利嘴,还愣着干什么,将裴小姐拖下去。” “娘娘明鉴,宁儿她是皇后娘娘的义女,是上了玉碟的长宁郡主,正要论起来与正二品的宫妃是同级,确实不用行跪礼的。”谢婉华急道。 终于来了。 贤妃冷笑:“皇后娘娘称病,后宫之事有本宫与柳妃共同处理,不用谢小姐来教本宫。”言下之意便是,别说是皇后义女,就是皇后亲女此刻下场也不怎么样,皇后这一次再没有起复之地,区区义女她还不放在眼中。 “谢小姐请起。”贤妃说着话,一双眸子却是盯着长宁。 今日你不跪也得跪,跪也得跪,傅家的脸面全被你丢光了。 “贤妃娘娘既然执意说臣女无礼,那便随娘娘去吧。”长宁余光撇过有人匆匆进了观星台,这才不紧不慢开口。 工部侍郎夫人向看傻子一眼看着这长宁郡主,这就是定安王府未来的女主人?这脑子实在不怎么样啊,这贤妃的名声在空中是出了名的跋扈。 这要真任凭贤妃处置,怕这人就废了。 静安候夫人这下学聪明了,也不当那出头鸟了,听了长宁的话不但没出言嘲讽,反而还多看了一眼坐的老神在在的定安王妃。 “既然郡主也这么说了,那本宫今日就代裴家与傅家好好管管郡主。”贤妃心中憋着一口恶气,眼下终于有地方发泄了,一张尚算美貌的脸也微微有些狰狞。 “依纯,将她拖出去。” “是。” 谢婉华拉住长宁,却被长宁轻轻将手松开,口中做了个口型。 大力嬷嬷一左一右抓住长宁,正要将人往外拖却见徐福步履匆匆走了进来。 “放肆,你们这是做什么?”徐福见两名不知死活的老嬷嬷正拖着长宁向外走,瞪着眼吼道。 “徐,徐总管。” “徐总管,这会怎么到观星台了,可是陛下哪里出了什么事?”贤妃见宁文帝身边的红人来了,敛去眉眼的怒色,笑吟吟开口。 徐福看了一眼长宁,又看了一眼还自顾自喝着茶的定安王妃:“快放开郡主。” “这,这。”两名大力妈妈看了看徐福,又看看了依纯。 这两人,一人是宁文帝身边的大太监,另一人是贤妃的贴身女官。 按理说她们应该毫不犹豫听徐福的话,可依纯才是掌握她们生死的人,这样想着动作便慢了下来。 见徐福如此不给她面子,贤妃微微眯着眼:“徐总管,你是否该向本宫解释解释?” 她堂堂一宫主位,又生育了三皇子,还得不到这阉人的正眼相看,实在让人窝火。 何况今日,她代皇后主持宫宴,那是何等的荣耀,这死太监还非要来下她面子! 徐福这才向贤妃行礼道:“奴才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面色不大好,阴沉着一张脸:“公公今日为何而来?” “陛下听闻郡主进了宫,这才吩咐奴才过来接郡主去御书房。” 徐福掸了掸手中浮尘,慢悠悠开口道。 闻言,满座寂静。 御书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能去的都是朝中重臣,就连皇后没有传召也是不能入内的。 宁文帝让徐福来请长宁去御书房,这消息让贤妃心中一紧,莫非这长宁郡主当真有她不知道的特殊之处? “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东西,还不快放开郡主!”徐福厉声呵道。 两名大力嬷嬷这才下意识松开手,长宁笑道:“多亏公公来得及时,否则长宁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去见陛下了。” 徐福忙赔笑接过话茬,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贤妃:“郡主说笑了,邛州之事郡主功不可没,您若是受了什么委屈陛下自会为您做主。” 琼州之事? 贤妃闻言目光一闪,视线微不可见地朝依纯看去。 依纯见状上前扶着徐福,压低声音娇笑道:“既然如此,那奴婢送公公出去。” 徐福看也不看依纯,上前对着长宁弓手道:“劳郡主随老奴走一趟?” “不知贤妃娘娘意下如何?”长宁认真道:“要不娘娘再教教臣女宫规,否则待会臣女若是御前失仪怕是大罪。” 徐福顺着长宁视线一同看着贤妃,没好气道:“郡主的仪态那是连陛下都夸过的,那用得上贤妃娘娘操心。” 这番抢白,刺的贤妃面皮一阵白一阵红,好不尴尬。 干笑道:“既是陛下传召,郡主快些过去吧。” 长宁略带后怕道:“可臣女不识礼数,唯恐惹怒陛下,还请娘娘救臣女一命。”说罢就要跪在地上。 贤妃见状险些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好个伶牙俐齿的贱丫头,方才喊你跪你不跪,现在徐福来了你倒是要跪。这是跪给谁看?连宁文帝都夸过的仪态到她这儿就需要好好教导了,这要是传到宁文帝耳朵里去指不定怎么想她呢? “你,你。”贤妃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来下不去。 徐福连忙扶住长宁,压低声音:“小祖宗,快别玩了,快随奴才去御书房吧。” 闻言长宁不由多看了徐福一眼,就着徐福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贤妃娘娘还有何教导?” “没,没了。方才是本宫一时情急,眼下陛下传唤,郡主莫要误了时辰!”贤妃看了一眼还在作壁上观的定安王妃,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定安王妃像是这才回过神来,放下已经见底的茶盏笑得温柔:“既然陛下传唤,宁丫头就快去吧。” “是。”长宁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徐福便一同退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私交甚笃 徐福脚步略微虚浮,他也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人了,还从来没见过长宁这样作死的人。 没错,就是作死。 贤妃是出了名的御下极严,稍不顺心便拿景和殿的宫女太监撒气,每年暗地抬出去的不知凡几。今日长宁贸然与贤妃对上,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若是这小祖宗出了什么事,世子还不扒了他的皮?这样想着徐福抖了抖手臂,裹紧了领口。 长宁看得好笑:“世子呢?” “世子在东暖阁。”徐福下意识回道,待到话落心中才猛地一紧,转过头看向长宁。 长宁一脸似笑非笑,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傅殊的手竟然伸的这么长,都伸进了御书房宁文帝身边。 “郡主。”徐福心思急转,一张老脸惨白。 长宁摆了摆手:“你是谁的人,与我无关。” 话虽如此,可徐福还是心中惴惴。 一路无声,徐福心中暗嚎:他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么毒的眼睛可让他怎么活?若是宁文帝知道了...... 长宁似是看出徐福心中所想,这太监倒也有趣,笑道:“公公放心,今日之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是。”徐福答了一句,抬头看看长宁复又将头低下,欲言又止。 “公公是想问我如何知道的?” 徐福闻言抬头眼巴巴看着长宁:“能说吗?” 长宁失笑点头:“公公身上有他的味道,何况公公替我解围的意图太明显。”长宁学习医术,对气味自然很敏感。但光凭这些或许只能证明徐福与傅殊有过接触,可方才长宁问傅殊在何处时,徐福几乎是下意识就说得上来。 傅殊这人戒心极重,若不是真正的心腹之人是不会知道他在哪的。 “真有吗?”徐福闻言抬起手臂,闻了闻袖子苦着脸:“果然瞒不过郡主。” “好了,太傅可在御书房?” 提到正事徐福敛去表情:“太傅向陛下提起邛州之事郡主出力颇多。” 长宁眉头微蹙,如此在宁文帝面前露脸实在非她所愿。宋烨的心思她心中有数,无非是想在宁文帝面前显示她的忠心。 只是到底还是太冒险了。 观星台与御书房相去甚远,小半个时辰后长宁走到御书房。 徐福微微喘了口气,他比宁文帝还大两岁,到底是上了年纪,这才这么会身子就有些吃不消了。 “郡主稍等,老奴这就进去通报。” “多谢公公。” 徐福又看了一眼长宁,这才进了御书房。 长宁走了两步,从上往下看去,九重台阶下的侍卫如蝼蚁一般。 冷风吹来,长宁双眸越发清明。 高处不胜寒。 徐福走出来便见长宁红衣墨发立在九重台阶之上,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徐福却莫名觉得长宁浑身上下似有一层无法言喻的煞气。 徐福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长宁察觉身后有人,下意识转头,待见到面前人是徐福,这才展颜。 “郡主,陛下传您进去。” “多谢公公。” 徐福闻言目光一闪:“郡主万事小心。” “多谢。” 长宁抬步踏入御书房,身后御书房的大门自她跨进便有人将门合上。 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进到御书房,真正与前世下旨诛杀裴家的宁文帝接触。 “臣女裴长宁,拜见陛下。” 长宁低着头,任由宁文帝打量。 末了,上首终于传来一道不辨喜怒的声音:“起来吧。” 长宁这才站起身子,抬头。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宁文帝,现在看来宁文帝倒是苍老得紧,分明与定安王差不多大的年纪,可宁文帝两鬓早已斑白,一双老眼也布满浑浊。 就是这个人。 长宁眸中极快地滑过一丝杀意,她入宫前提前备好了药,此刻她有无数种方法能让宁文帝无声无息地死去。 宁文帝敏锐地皱起眉,不悦道:“方才朕才听太傅说起,邛州之事是你献的计?”这裴家丫头的眼神看得他极不舒服。 长宁这才注意到宋烨便站在案下,冲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收回视线,放缓心跳,长宁恭敬回道:“回陛下,正是。” “既然如此,邛州之事你应居首功,为何不向朕禀报?”宁文帝目露狐疑。 长宁唇畔泛起一抹轻笑:“裴家家规便有为国分忧这一条,臣女所为正是全了家规。” 闻言,宁文帝嗤笑一声:“或许裴家真有这条家规,可你,却不是为此。”长宁这丫头他虽然看不透,但也明白这丫头绝非寻常之辈,光是当初说动裴正清献粮便可以微知著。 宋烨心中一紧,他伴在宁文帝身边也有几个月了,自然听出了宁文帝话中的不悦。 “陛下。” 宁文帝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宋烨,又看了看长宁:“朕竟不知太傅与长宁郡主私交甚笃?” 寂静蔓延。 “臣女与太傅自然认识。” 宁文帝闻言,眼中涌起杀意。 他以为的孤臣,竟是裴家的人,这让他情何以堪? 宋烨心思急转,宁文帝比他想象的要敏锐许多。 长宁喘了口气,这才慢悠悠道:“但若说私交甚笃,臣女可不敢应。” 宁文帝挑了挑眉:“何意?” “世子曾与太傅约定,待到梅花开始,与太傅一同温酒煮梅,太傅可有失约?” 宋烨闻言,下意识脱口:“自是不曾。” “那就对了,世子手握重兵无召不得离京。邛州之事若非世子拜托,臣女也是万万不敢离京的。”反正傅殊也不在,自然是先推到傅殊头上,过了这关再说。 这话落在宁文帝耳中,那就是殊儿与宋烨交好,得知宋烨有难,这才让长宁去的邛州。 隐卫探到了长宁去邛州替宋烨解毒那日,两人确实是将门敞开着说话,看上去也不像见不得人的样子。 莫非真是他多心了? 这样想着,宁文帝老眼一眯,目光在宋烨与长宁之间打了个来回。 见二人目光清明,这才心中稍安。 “既然太傅所言不虚,那你确实立了功,说罢,想要什么赏赐。”虽然不太甘心,但宁文帝不得不承认,这裴家丫头若是个男子,怕他想要铲除裴家更加无望。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正阳宫走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女不敢讨赏。”长宁垂下眸子,静静盯着眼前的波斯绿纹地毯。 这可难倒宁文帝了,长宁已经是郡主了,还能赏什么? 封地?那不可能,一旦有了封地,长宁这个郡主就更加稳当了,那裴家的影响力只会更大。 财宝?也不行,显得他太小气。 这样想着,宁文帝没好气道:“叫你说你就说,磨磨唧唧的。” 长宁还真就认真想了想,半响深深看了一眼宋烨,认真道:“请陛下为阿瑶赐婚。” 宋烨闻言,心中一紧。 其实以他的聪慧,自然明了长宁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宁文帝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请陛下为七公主赐婚!”长宁深深伏下身,以头磕地。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插手皇家公主的婚事?”宁文帝老眼一瞪,吹着胡子喘着气道。 长宁苦笑:“陛下,臣女得蒙皇后恩典,被皇后娘娘收为义女,如今娘娘病重,长宁无缘得见娘娘最后一面。长宁暗自揣测娘娘最放心不下的,应是阿瑶了。” 宁文帝闻言,一腔怒火渐渐平息下来,思绪随着长宁的话渐渐飘远。 “娘娘一生共有三个孩子,二、四皇子福薄,娘娘每每想起都伤心不已,眼下阿瑶还未及笄娘娘却已病重,想来这也是娘娘最后的愿望。如果陛下正要赏赐臣女,那就请陛下为阿瑶赐婚。” 那年洞房花烛,他挑开阮儿的喜帕,阮儿的笑脸依稀还印在他心中。 他与皇后也曾有过琴瑟和鸣的时候,可不止从何时起,上京中便渐渐起了皇后母家是突厥细作的传闻。他虽全力按下流言,可心中也被种上了疑惑的种子。 待到后来,为了保证大宁皇室血统纯正,他不惜接连毒杀两位皇儿。皇后或许早就知道了,可她一直没有提过,再后来阿瑶出生了。 因是女儿身不会动摇国祚,再加上他本身对皇后也尚有一丝愧疚,这才让阿瑶平安长大。 长宁见宁文帝神色恍惚,咬牙道:“太傅乃国之栋梁,陛下的肱股之臣,请陛下赐婚七公主与宋太傅。” 宁文帝拉回思绪,将阿瑶嫁给宋烨也不失一桩好姻缘,目光炯炯地看着宋烨:“太傅以为如何。” 长宁视线一直牢牢锁在前方,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像是没有听到宁文帝的话。 宋烨一颗心渐渐沉入深渊,双拳微微握紧,目光带着复杂,终究是他一厢情愿了。 既然这是长宁要的,那他给便是。 “臣遵旨。”宋烨面无表情道,或许在长宁心中,他只是裴家的屏障。 无关情爱,只有利益。 “好,好,好!”见宋烨应下,宁文帝这才点头:“那朕今日就替太傅与阿瑶赐婚,徐福,拟旨。” 徐福小跑经过长宁,带起一阵风,长宁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向宋烨的眼中带着丝丝歉疚。 在她想来,阿瑶单纯美好,宋烨前途无量。若宋烨真能尚了阿瑶,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皇后应该也能放心了。 只是事发突然,她未能提前与宋烨商量过,心中难免愧疚。 眼见宋烨虽然答应了,但眉眼之间毫无喜色。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这番心念之间,那头宁文帝已兴冲冲写好了诏书,交到徐福手中:“去,这就去宣旨。” 徐福笑眯眯应了声,双手捧着圣旨就要退出去。 经过长宁时,长宁余光掠见赐婚二字心中稍安,她总算不负皇后托负。 正阳宫中。 皇后似是心有感悟,站在窗前,目光遥遥望向御书房的位置。 手边便是已经燃了一夜将灭不灭的残烛。 事已至此,她不应该再有别的奢望了,就这样吧,宁儿会护住阿瑶的,她再活下去便是时时刻刻提醒皇帝她是突厥细作的事,平白连累阿瑶。 想着,皇后唇畔绽开一抹极美的笑意,瘦的只剩皮包骨的素腕轻轻一扬,残烛应声而落,刚好掉在垂在地上的纱幔之上。 冬日极燥,皇后将窗户打开,冷风灌入卷起的火信子越来越高...... 就在徐福刚刚宣完赐婚的圣旨后,徒弟小文子连爬带跑进了观星台:“师父不好了,正阳宫走水了!” 言毕,方才还震惊于皇帝竟然将沈乐瑶配给了宋烨的震惊中的贤妃,双眸涌上狂喜。 徐福似是站立不稳,强自稳住身形,满脸骇然:“你说什么?” “正,正阳宫走水了,师父。”小文子又累又怕,说话也断断续续。 消息传进御书房时,长宁脚尖一点便出了御书房,身形停在九重台阶之上。 御书房是整座皇宫除观星台之外最高的地方,从这里看过去,正阳宫整个都被卷在火中,正阳宫上空充斥着大股黑烟。 “快去救火,快去!”宁文帝到底上了年纪,宋烨将他扶出来时,宁文帝目呲欲裂喊道。 “来不及了。”长宁淡淡开口,再看向宁文帝时眼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原来这么多年来,宁文帝对皇后也并非全然无情。只是人都走了,还装的这幅样子实在让人倒尽胃口。 宁文帝身形微微晃动,挣开宋烨搀扶的手,走到长宁身边,目光复杂看向正阳宫。 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传入长宁耳里:“阮儿。”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宁文帝佝偻的背影,静默片刻便转身离开。 宋烨见了,目光一闪便跟了上去。 “郡主止步。” 宋烨清冽的声音带着淡淡疏远,响在长宁耳边。 长宁脚步一顿:“太傅有何事?” “郡主是要出宫吗?” “宫里出了这事,宫宴是不会继续下去了。”长宁眉目微皱:“今日之事没有提前与太傅商议,是我不对。” 宋烨暗暗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深深看着长宁:“小姐可知烨早有心悦之人?” 长宁呆住,宋烨早有了意中人?那她这次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哦?太傅已经有了意中人了吗?”闲闲的男音响起,一道黑影从回廊慢悠悠走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丧钟起 见来人,宋烨握紧的拳微微松开,后退一步,又恢复成云淡风轻的模样:“世子。” 傅殊站到长宁身边,替长宁整了整微微有些松开的披风:“媳妇儿,你又不乖,穿着少着了风寒怎么办?” 长宁抽了抽嘴角,你哪只眼睛看她穿的少?分明挺厚实了。 傅殊见长宁不语,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宋烨:“宋太傅的意中人可是阿瑶?” 闻言,长宁心中也如有猫在挠,下意识看向宋烨。 宋烨面无表情地看着傅殊,双瞳黝黑看不见底。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好整以暇地等着宋烨的回答。 气氛有一瞬间的胶着,长宁下意识抖了抖肩膀,换来傅殊关切地回头,接下披风搭在长宁身上。 傅殊的披风极大,用的是整张的玄狐皮,穿在长宁身上越发显得长宁娇小。 宋烨目光一暗,喑哑道:“正是。” 原来如此。 长宁松了口气,傅殊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赐婚的事他知道,唯恐宋烨骚扰他媳妇儿,于是赶紧过来,就差一点他就要多一个情敌了。 哼,还算他识趣。 傅殊看了一眼长宁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顿时头疼,想来他媳妇儿对情之一字上还没开窍呢。 醒醒吧,我的傻媳妇儿,你差点被拐了知道吗? 见宋烨承认,长宁这才放了心,要是宋烨的意中人不是阿瑶,她可真是害苦了他。 “眼下阿瑶还未及笄,又逢变故,婚期怕是会延后了。” 宋烨苦笑,罢了,就这样吧。 “咚,咚...” 长宁目光一暗,在心中默数。 是丧钟。 极目望去,原本皇城布置的红绸已陆陆续续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缟素。 “走吧媳妇儿,我送你出宫。”傅殊知道长宁心里不好受,站到长宁身后沉沉开口。 长宁这才转过身,已不见宋烨身影,不由奇道:“太傅呢?” “方才离开了。”傅殊抬手指了指:“走吧,我们出宫吧。”皇后殡天的消息已经传开,命妇们都穿的不合时宜,都得回府换好衣裳再来皇宫,现在再不出去,稍后人便多起来了。 长宁蹙眉:“华姐姐那边?” 她去御书房去的匆忙,皇后殡天的消息也是冷不丁传出来的,也不知观星台那边如何了。 “你放心,母妃会照看谢小姐的。”傅殊昂着头,一副看我多贴心求表扬的模样。 饶是此刻长宁心情沉重还是忍不住扬了扬唇。 因长宁是乘谢家的马车进的宫,傅殊便一直将长宁送到裴府大门,这才开口:“今日媳妇儿你好好休息,待到明日便要进宫了。” 长宁闻言,眉头微微蹙着。傅殊所言是为她好,可其实并不和规矩。 眼下是酉时过半,皇后殡天,今日便有信差四处去报信,待到明日便有大批命妇进宫为皇后守灵。而长宁是皇后认下的义女,理应换好衣裳后第一时间进宫的。 沉默片刻,长宁才开口:“我稍后便会入宫,阿瑶一个人我不放心。” “好吧,那我稍后过来接你,随你一同入宫。”傅殊就知道长宁不会接受,因此只得顺着媳妇儿。 “你休息一日吧。”其实不用说长宁就知道傅殊这些日子很忙,方才傅殊披风下面的衣裳都微微有些褶皱,看得出他来找她之前还在小憩。 傅殊闻言咧开嘴:“媳妇儿我不累,我先回去换身衣裳,你等着我。” 媳妇儿知道关心他了,这是好事儿,他要趁热打铁。 “嗯。” 回到裴府,府中已经将过年用的喜庆物件统统收起来了,连大门口都挂上了缟素,极目望去,这一整条街都是一片白色。 长宁叹了口气,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 裴正清已经得了消息,国母殡天,他们须得守足一个月,忌荤腥忌宴请。 长宁匆匆换好衣裳正要出观澜苑,就见李嬷嬷扶着母亲正朝这里过来。 “母亲,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长宁有些不悦地看着李嬷嬷,母亲最多只能休息这半日了,待明日天明就要进宫替皇后守灵了。 秦氏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了,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拉住长宁:“宁儿,你现在就要进宫吗?” “恩。”长宁沉声回道。 “那,那我陪你一起吧。”现在进宫,只怕今夜就只能在宫里了,她如何放心得下? 长宁摇头:“母亲不用担心,今夜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在宫中等你。” “可天气这么冷,你今晚要是在宫里过夜身子怎么吃得消?”秦氏还是觉得不妥,且宫中规矩甚严,她怕宁儿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母亲放心,世子会同我一道进宫。”长宁也明白母亲一番心思,不得不搬出傅殊来。 果然,听见傅殊会陪长宁一同入宫,秦氏目光一亮:“那就好,那就好,你快些去吧。” 长宁无语地叮嘱道:“小心些,这青石板虽说不易摔倒,可母亲你才四个月多一点,还是应当小心才是。” 听出长宁话中的不悦,李嬷嬷叹气道:“夫人本来已经打算休息的,一听说宫里出了事就立刻过来了。” 闻言,长宁面色微微缓和,可还是沉着脸:“谢七,你和李嬷嬷送母亲回去吧。” “是。”一直沉默跟在长宁身后的谢七也换了一身素色衣裙。 “宁儿你进宫后要万事小心啊,明日娘亲就入宫了。”秦氏还有些不放心,从前宁儿入宫秦氏并不担心,因为知道皇后是宁儿的义母,若是出了事正阳宫必不会袖手旁观,可如今却是不同了。 长宁心中一暖,轻声回道:“女儿知道了,娘亲快回去吧,天气寒,莫要染了风寒。” “我这就回去,你路上小心。”秦氏见宁儿没有因为皇后的死失了方寸,又想到有定安王家的小子陪着,一颗心便稳稳地落回到了肚子里。 长宁目送母亲的身影远去。 “小姐,世子的马车到了。”花枝上前轻轻开口。 “走吧。”长宁看了一眼天色,低声道。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以下犯上 傅殊的马车停在裴府门前,赶车的傅叶一见长宁便喊道:“郡主,这里!” 说罢还怕长宁看不见似的挥了挥手。 长宁还没反应,花枝倒先啐了一口:“他还怕别人看不见吗,那么大的马车。” 傅叶见长宁走近,忙不迭跳下马车替长宁撩开帘布:“郡主快上去吧,天气冷。” 这时,从马车中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长宁目光微微放松,将手搭在傅殊手上,傅殊手中使劲便将长宁带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长宁才解下披风:“不知阿瑶眼下在哪?” 皇后死了,阿瑶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傅殊看了长宁一眼,才不紧不慢道:“阿瑶没事,老东西知道分寸。”皇后母族的事情他自然知道,严格说来这其中还有他几分功劳,若不是彻查三、五两位皇子时顺带牵扯出了前右相的事,他也不敢相信皇后竟然会是突厥细作。 长宁唔了一声。 马车里暖洋洋的,座位上都加了垫子,再加上傅叶车赶得好,一路也未见颠簸。长宁得知阿瑶没事,一颗心便放下大半,此刻靠在垫子上便觉得昏昏沉沉。 长宁歪着头,大半乌发垂下,遮住半边芙蓉面。 傅殊叹息一声,取过一旁的披风轻轻搭在长宁身上。 长宁睫毛微微颤动,在白皙如玉的脸上投出大片阴影。 马车稳稳停住。 长宁睁眼便见傅殊手中拿着一卷兵书,斜靠在马车中。 妖孽! 长宁暗暗腹诽。 “媳妇儿醒了,到了,咱们下去吧。”傅殊第一时间便察觉长宁的视线,放下兵书开口道。 “嗯。” 长宁跳下马车,被冷风一吹瞌睡便醒了大半,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冷意。 傅殊拿着披风走出来,无奈道:“过来。” 闻言长宁乖乖走过去,任傅殊替她系好披风。 “走吧。” 因正阳宫被毁,皇后的棺椁便被暂时停放在了隆恩殿中。 傅殊将长宁送到隆恩殿,便停下脚步:“媳妇儿,我现在还要去一趟御书房,稍后过来找你,你万事小心,若是出了什么事就让谢七去御书房找为夫。” “嗯,你去吧。” “媳妇儿你先进去,你进去了为夫再走。” 长宁抿嘴,点了点头也不多话,抬步踏入隆恩殿。 长宁到时,沈乐瑶已经跪在火盆前哭得不能自已,见长宁来了,一双美目悲切更甚,抽噎道:“长,长宁,姐姐。” 长宁也许久没见到阿瑶了,眼下乍一见到心中微惊,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阿瑶就瘦的厉害,下巴尖尖,显得眼睛越发大了。 “阿瑶。”长宁解开披风交到花枝手中,便跪在沈乐瑶旁边。 “正阳宫怎会失火?定是有人害的母后!”沈乐瑶哭倒在长宁身上,一双美目恨意显然,咬牙切齿道。 长宁伸手轻轻拍着阿瑶,放轻声音:“你别想这么多,保重身体要紧。” “是柳妃,还是贤妃?就是她们害的母后,我们去给母后报仇好不好?” “阿瑶慎言!” 阿瑶情绪失控,长宁不得不加大声音,须知这隆恩殿不是只有她们二人,身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保不齐就是谁的眼睛,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种话。 况且皇后的死她早已料到,并不是柳妃和贤妃动的手。 沈乐瑶闻言似是第一次见到长宁,猛地推开长宁:“我知道,母后不是你娘亲,你怎么会为她报仇?是我看错了你!裴长宁,当日若不是母后认你为义女,裴二都快骑到你头上去了,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吗?你这个小人!” 长宁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沈乐瑶,眸中藏着深深的失望。 这些话虽是阿瑶第一次说,但是却并非第一次想,原来她在阿瑶眼中竟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够了!”宋烨这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发怒。 沈乐瑶抬眼看过去,却是猛地嗤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我的驸马?”赐婚的圣旨她已经知道了,多么讽刺。 她本被宁文帝囚禁月余,乍闻宁文帝为她和宋烨赐婚的圣旨心中还有些窃喜,看来父皇并没有忘记她,而宋烨确实一表人才。可没想到,还不到半个时辰就传来消息说正阳宫走水,这算什么? 沈乐瑶固执的认为自己若是没有接下那道赐婚的圣旨,母后就不会死。 宋烨这才回过神来,微微叹气,上前道:“我来给娘娘上两炷香。” “你走,母后不想见到你。”若不是那道赐婚圣旨,母后定然还好好呆在正阳宫中养病。 “阿瑶,过来。” 长宁的声音不辨喜怒,传进沈乐瑶耳中却如同点燃了一把火,烧光了她脑中名为理智的弦。 沈乐瑶冷笑一声:“长宁郡主,你义母死了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秦氏若是死了你也这么冷漠吗?” 话音刚落,只听“啪”一声。 隆恩殿似被人施了法,众人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七公主一手捂着右脸,双眸含泪瞪着面前的宋太傅。 “放肆!你敢打本宫?好你个宋烨,你竟敢打本宫,是看本宫没了母后便能肆意欺辱了吗?”沈乐瑶甩开手,露出右脸上的红印,发狠道:“来人!拿下宋烨!” 沈乐瑶话落,殿外便冲进一群带刀侍卫将宋烨团团围住。 长宁慢慢站直身子,走向宋烨。 为首那侍卫见长宁走过来,皱了皱眉下意识便让开了路。 “七公主伤心过度,都退下吧,传太医。” “不许走!拿下宋烨!”见长宁与宋烨站到一处,沈乐瑶越发觉得自己才像个外人,明明宋烨是她未婚夫,长宁是她义姐! 一群侍卫无奈,只得看向头领。 那侍卫头领看看气急败坏的七公主,又看了看冷静自若的长宁郡主,心中暗暗思衬。不怪他现实,实在是皇后已死,七公主便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而长宁郡主可是他们老大的未婚妻,若是得罪了郡主,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这样想着,侍卫首领收回刀,干咳一声:“来人,去请太医。” 众侍卫这才有样学样将刀收起来。 第一百七十章 挨个挨个的去请 沈乐瑶不可置信地看着长宁:“你们。”原来她方才说的没错,长宁从来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母后死了她便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长宁才会在这么多下人面前给她难看? 长宁深深看着沈乐瑶,良久才请启朱唇:“七公主伤心过度,来人,送公主回去休息。” 话落,两边就上来两名大力嬷嬷,一言不发就半拖着沈乐瑶退下。 两名嬷嬷心里苦啊,连带着家伙的侍卫首领都听这长宁郡主的话,她们若是不从还不知怎么死呢。 沈乐瑶倒是平静下来,只一双眸子冷冷盯着长宁。 真可笑,想不到母后一死,第一个给她没脸的竟是她义姐。 母后,你真是看错了人。 长宁自嘲一笑,她从来不是圣母,做不出别人伤害了她还以德报怨的事。 沈乐瑶若是冲她来,她可以理解她刚刚丧母心情不佳。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出言咒骂母亲,母亲还怀着身孕,多恶毒的心思。 隆恩殿重又恢复安静,长宁眼风轻轻往一边扫过,还呆在原地的宫女太监便立刻回过神来。 宋烨上前冲长宁点了点头,眼中意味复杂:“七公主那些话也是无心之语,郡,小姐莫放在心上。” 长宁苦笑一声,摇头:“你这还没成亲呢,就这么向着她吗?”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宋烨心悦阿瑶,现在看来果然不虚。 宋烨静默不语,上前取出三支香点燃,向皇后的棺椁磕了三个头,便将香插进香炉。 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与七公主已经有了婚约了,这三炷香是应该的。 上完香宋烨便要去御书房了,长宁将宋烨送出隆恩殿,一路绕过假山,长宁顿住脚步。 这本是条鲜有人至的小道,又逢皇后殡天,宫中一片静穆,偶有路过的宫女太监也放轻脚步匆匆走过,不敢停留片刻。 宋烨一双黑瞳静静注视着长宁:“接下来怎么办?” 关于皇后真正的死因,他心中隐约有数,前些日子定安王世子彻查突厥细作一案没多久皇后便病倒了,然后正阳宫又失火了,他隐隐觉得这其中必有联系,只道皇后的死定不寻常。 若皇后真与突厥细作有关,那这门婚事...... 长宁目光复杂难言:“皇后的事,我今日之前也只是猜测。” “皇后当真与突厥细作有关?” 想不到宋烨也知道了,长宁目光一闪,深深看了一眼宋烨:“皇后确与突厥细作有关,但阿瑶是无辜的。” 阿瑶无不无辜,单从宁文帝对沈乐瑶与他的婚事上的态度便能窥得一二。 “皇后的死不是意外?” 虽是疑问的口气,可宋烨却一脸笃定。 既然皇后确实与突厥有关,若是宁文帝正要下手除掉皇后,宫里早早便能传出皇后病逝的消息。 可宁文帝并没有,正阳宫虽然封了宫,但何尝不是另外一种保护呢?或许宁文帝对皇后也有一丝情谊,不肯轻易让皇后死了。 长宁下巴微微绷紧,轻轻点头:“皇帝确实朝皇后下了毒,可那毒只会使人失去生机,缠绵病榻但并不会致命。正阳宫的大火,想来是皇后放的。” 或许宁文帝是真的对皇后动过杀心的,可到底没有狠下心来。皇后身上的毒她不可能没感觉,或许正是这毒成了她最后的索命绳。 宋烨闻言,沉吟不语。 长宁叹息一声,伸手微微握紧假山上的一角:“皇后临终前我去过正阳宫,阿瑶的事是她最后的心愿。” 话题又绕回了婚事,宋烨微微点头,不再多话。既然长宁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知道了,婚事不会有变故。你,安心且是。”宋烨心头苦涩。 若这尚公主的事搁在别人身上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子,大宁律法并没有驸马不得入仕的规矩,因此能尚嫡公主,那是人人艳羡的事,为何宋烨看上去并不十分高兴的样子。 长宁皱着眉,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劲。 复又看了宋烨一眼:“可是有何不妥?” 宋烨看着长宁关切的脸庞,一腔心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想起陛下那边还有事情,我这就先走了。” “嗯。” 宋烨离开后,天空飘起了鹅毛细雨,纷纷扬扬。 冬日的雨虽不大,可却寒意十足。 长宁站在假山后,看着宋烨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缩小成一道黑点。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但愿是她想得太多了。 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慢慢转身,许是站得久了长宁身子微微有些僵硬。 待回到隆恩殿时,殿中已经掌了灯。 隆恩殿大宫女见长宁身上微微湿润,忙不迭迎了上来:“郡主可要先去换身衣裳?” “不必了,方才可有人来过?”长宁走近灵位,跪在蒲团上,从地上捡起纸钱丢入火盆之中。 火信子本已十分微弱,忙不迭卷起纸钱。 大宫女垂着头,声音细如蚊蝇:“方才没人来过。” 长宁目光一沉,手上动作丝毫不见停顿,将最后的纸钱丢进火盆,冷笑一声。 宫外的命妇明日进宫那是规矩,可宫中还有那么多嫔妃公主,皇后殡天当日竟然无人前来守灵。传出去怕是都没人相信,堂堂大宁国母殡天当日灵堂竟只有寥寥几人,何等冷清。 这些宫妃敢如此无礼。 长宁目光定定的看着身前紫檀木的牌位,忽而扬声:“来人。” 殿外侍卫小跑进到殿中。 长宁背朝众人,殿中烛火飘摇,在长宁脸上投出一片极大的阴影。 侍卫首领等了片刻迟迟不见长宁开口,正要怀疑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去,除御书房外,派人挨着挨着敲门,叫各宫嫔妃立即过来为皇后守灵。” “这。”侍卫首领也是在宫中当了许多年的差,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区区二品郡主,竟敢如此狂妄。别的妃嫔就不说了,可那柳妃与贤妃二位可是与之平级,这不是疯了吗? 见侍卫迟迟不做声,长宁不紧不慢转身,轻笑一声:“这是要我亲自去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求见陛下 罢了,死就死吧,反正要真有什么事,也是郡主在上头顶着。 这样想着,侍卫首领冷冷哼一声:“没听到郡主的话吗?都没带耳朵吗,还不赶紧去。” “是。”侍卫们面面相觑,一溜烟出了殿。 见侍卫都出去传话去了,长宁瞥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侍卫头领:“怎么了?” “郡主此举会不会太冒险了?”云昭苦着脸,何止冒险,分明是一举将整个后宫一起得罪了。 长宁闻言,不得不多看了这侍卫一眼。 这人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模样倒也俊俏。肯与她多说这话,想来也是个良善之人。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云昭。” 云昭?这名字虽然没听说过,可这姓云的可没几家。 大宁皇宫的御林军中也不乏许多受家族荫庇的世家公子,可这云家嘛,她倒并没听说过。 “多谢提醒,你出去吧。” 云昭闻言,抱拳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长宁眼中有一丝极亮的微光闪过,复又跪在蒲团之上。 不多时,被长宁派去叫人的侍卫陆陆续续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云昭心中早就有数,皇后殡天,便更没人将长宁郡主放在眼里了。更何况她们自己来,跟被人叫来完全是两个概念,若是被小小郡主从宫中叫来,那她们也没脸见人了。 都是宫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妃嫔,往日或许多有嫌隙,可这一次对长宁的态度却是难得的一致。 长宁又看了一眼皇后的排位,被孤零零摆在棺椁前面。 “没人来?” “回郡主,柳妃与贤妃病了,王嫔已经睡下了,刘嫔不在宫中......”云昭压低声音开口。 病了? 长宁冷笑一声:“既如此,那我就亲自去一趟御书房。” 现在去御书房?云昭下意识蹙起眉,今日是封笔的最后一日,宁文帝还有许多奏折还没商议。哪怕皇后殡天,宁文帝还是坚持要将手中的奏折批完才封笔,因此此刻御书房除了宁文帝,怕是还有许多朝臣,真要闹开了...... 长宁恰恰是知道此刻御书房人多,才敢去。 她就不信了,宁文帝还敢当众揭穿皇后与突厥的联系?一国之母竟是异国细作,传出去怕会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不待云昭多想,长宁已经大步踏出隆恩殿,脚尖使劲,身子便消失在云昭眼前。 好快的轻功! 长宁一路冒雨来到御书房,徐福正一脸苦色地守在门口,见长宁来了,不由惊道:“郡主,你怎么来了?” “劳烦徐公公替我传句话,就说长宁求见陛下。” “现在?”徐福转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御书房,又苦着脸转过来看了看长宁。 “对,劳烦公公代为通传。” 徐福叹了口气:“郡主,不是老奴不帮你通传,实在是陛下眼下心气正不顺着,又还在议事,莫要打扰陛下为好。” 皇后殡天,宁文帝本就心中大恸,此刻还在处理政务,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在这档口进去找死。 见徐福推辞,长宁也不犹豫,当下便运起十成十的内力:“臣女裴长宁,求见陛下!” “臣女裴长宁,求见陛下!” “臣女裴长宁,求见陛下!” “臣女裴长宁,求见陛下!” 长宁带着内力的嗓音在九重台阶之上传开,四周传来回音。 徐福吓得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这小祖宗可是闯了大祸了! 小文子眼尖,一把捞起师傅的胳膊。 徐福这才没有跪在地上,饶是如此依旧忍不住心惊肉跳的看着依旧紧闭的御书房大门。 长宁在心中默数五个数之后,正要重新喊,就见御书房的门从两边打开。 临进去之前,长宁将视线转到小文子身上,温和道:“快扶你师父回去休息。” 小文子诶了一声,还眼巴巴看着长宁不愿挪步。 长宁转过头,面色沉静,一步一步走进御书房。 待进了御书房,才察觉屋内气压极低,立在两旁的臣子都努力垂着头,缩起身子尽可能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见她进来,傅殊、宋烨、宗朝渊纷纷朝她看来。 长宁微不可见地冲他们点点头,示意不必担心她。 “臣女裴长宁,参见陛下。”长宁直挺挺跪在中间。 “说吧,有什么事。”这一日的变故让宁文帝心力交瘁,此刻见长宁进来心口憋闷的慌,可却是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 长宁看了宁文帝一眼,眼神复杂:“皇后娘娘刚刚殡天,宫中妃嫔便接二连三病倒,臣女斗胆请陛下为诸位娘娘派太医前去诊治。” 宁文帝目光一暗,高声喊道:“有这等事?徐福。” 这片刻功夫,早有小太监将方才长宁派人去请宫妃为皇后守灵的事情告诉他了,当下也知道长宁为何而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忙不迭小跑进去。 “陛下。” “宫中妃嫔全部病倒?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没人来跟朕禀报?”宁文帝只觉得脑仁突突跳得厉害,怎么什么事都赶在这日了。宫妃病倒这事可大可小,若是发生在这节骨眼就指定没那么简单。 徐福闻言,并没有立时回答,而是将视线扫过长宁,迟疑道:“回陛下,方才长宁郡主派人去请各宫娘娘去隆恩殿守灵才得知的消息。” 众臣闻言,心中一惊,帝王的家事也让他们知道了。 傅殊嗤笑一声:“原来是不愿为皇后娘娘守灵,这才齐齐病倒的。” 众臣脸色尴尬,这病倒的阖宫宫妃之中保不齐就有他们家族的女眷,这定安王世子说话素来我行我素,这窗户纸一捅破着实让他们很尴尬。 宗朝渊闻言,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非也,世子这话未免太过小看各位娘娘了,想必皇后娘娘骤然崩逝,娘娘们伤心过度这才病倒的。” “不论如何,总要先为各位娘娘请好太医才是。”宋烨接着道。 “太傅说的是。”宁文帝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站在下手的两个儿子。 沈玄裔与沈玄珩下意识对视一眼,暗道不妙。 “父皇,不如让儿臣去看看母妃?”沈玄珩上前一步,抢在宁文帝叫太医之前开口。 他的母妃,他自己知道。母妃是什么性子,若说真是为了不想去给皇后守灵装病,那是绝对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既然老三心中有数,他也不愿多说什么:“老五一起去吧,另外徐福派人再去走一趟,谁若是还病着,那就别好了。” 宁文帝冷哼一声,面沉如水道。 沈玄裔与徐福领命退下。 众臣心中一紧,暗自祈祷各府妃嫔可千万别再犯糊涂了。 事情到这一步,宁文帝便推开身前的奏折:“好了,剩下的事儿,年后再说。” “是。” “殊儿、宗小子,你们随朕去一趟隆恩殿。”说着话,宁文帝看了看长宁:“裴家丫头别跪了,你也一起吧。” 众臣闻言,心中犯起了嘀咕,宫里传回来的消息是皇后失了圣心被皇上厌弃,他们才敢如此轻慢皇后,可眼下看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呢。 长宁闻言站起身子。 宁文帝正要走出御书房,却像突然想起似的,转头道:“既然都到这儿了,就派人回府去将你们夫人接进宫来替皇后守灵吧。” “是!” 来时只长宁一个人,可再回去时连宁文帝都在其中。 小文子跪在一旁,心中对长宁的崇拜之情已经慢慢溢出。 此刻已经过了戌时,冬日的夜极静,本来若不是皇后今日殡天,此刻应是开宴的时辰了。 一行人走在路上,一时之间也无人说话。 夜风极冷,长宁衣裳还未干透,被风一吹便打了冷颤。 傅殊耳里过人,再加上一直留意着长宁,此刻放缓脚步,轻轻拢住长宁的手。 长宁下意识停下脚步,正要说话,却见傅殊伸手做了个禁言的手势,又见宁文帝还在前面,也不敢多话。 只一双眸子睁得圆圆的盯着傅殊,一脸警惕。 傅殊看得好笑,想伸手揉揉媳妇儿的头发,又怕真的惹恼她。 “走吧。” 长宁挣了挣,却被傅殊牢牢握住,索性狠狠踩了傅殊一脚。 “哼。”傅殊猝不及防。 宁文帝转身:“殊儿,怎么了?” 宗朝渊闻声也转过来,一双黑瞳如能在黑夜中发光一样,面沉如水。 长宁见宗朝渊看过来,颇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见宁文帝与宗朝渊没有发现,长宁也不敢闹腾了,索性安静下来。 待宁文帝一行到达隆恩殿时,柳妃与沈非鱼一身缟素正抽泣着跪在灵堂前烧纸。 云昭目光微不可见地掠过宗朝渊,后者轻轻点头。 “属下参见陛下。”云昭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起来吧。”宁文帝声音极低,说着话看也不看云昭便抬步进到正殿。 柳妃一身单薄的素衣,当真应了那句女要俏,一身孝的老话。 此刻站在皇后牌位前,哭得梨花带雨,哀哀唤了声:“皇上。” 宁文帝见宠妃穿得如此单薄,不由心疼道:“还不快去给柳妃娘娘加件衣裳。” “儿臣见过父皇。”沈非鱼缓缓转身,目光带泪,向宁文帝沉沉一叩首。 “非鱼,前些日子的风寒可好些了?”宁文帝这才想起小六儿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也不知好没好。 沈非鱼看了一眼柳妃,点头:“劳父皇记挂,儿臣已经好了,倒是皇后娘娘…” 沈非鱼未语便带了三分泪,看那样子倒比长宁看上去还更悲切些。 柳妃抱住沈非鱼,低声劝道:“好孩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娘娘去的太突然,我们要帮她将身后事办好。” 这话说的挑不出错来,可宁文帝却下意识扫视了四周,发现隆恩殿中除了方才与他一同从御书房出来的朝臣,后妃之中竟就只有披香殿来了,就连阿瑶也不见踪影。 “阿瑶呢?”皇后殡天的消息传出来,他便叫人将阿瑶放出来了,为何隆恩殿没见人影? “陛下,七公主伤心过度。臣女让人将公主送回去歇息了。”长宁轻轻开口。 宁文帝将视线在殿中扫了一圈,不满道:“怎么这么暗?隆恩殿的掌事女官何在?” “奴,奴婢见过陛下。”隆恩殿向来是鲜有人踏足的宫殿,此番若不是正阳宫走水被毁,皇后的棺椁也不会停到这儿了,因此她也从没见过宁文帝,见得最高贵的人就是前几日从隆恩殿前经过的柳妃。 今次第一次得见天颜,一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待听出宁文帝的不悦忙不迭回道:“奴婢这就去多点几盏灯。” 宁文帝走近牌位,目光沉沉地望着牌位后面的棺椁。 皇后,你可恨朕? “娘娘!”门口传来一道高亢的女声,与这夜幕中的隆恩殿格格不入。 还没待转身,一道白色的身影便飞扑上前,抱住了皇后的牌位。 宁文帝沉着脸,咬牙道:“贤妃,你在做什么,赶紧给朕起来!” “妹妹,快些起来,莫要惊扰了娘娘。”柳妃从沈非鱼怀中退出,上前扶住贤妃,手上暗暗使劲却仍是扶不动贤妃。 贤妃鬓角被眼泪沾湿,脸色苍白,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病态。 宁文帝见此情景也不忍过多苛责贤妃,温声道:“起来吧,殿里这么多人。” “皇上!”贤妃见宁文帝靠近,顺势倒在宁文帝怀中,凄声道。 若非顾忌着皇后刚刚殡天,长宁真想立时拍手叫好,柳妃过了贤妃来。 让她颇有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感觉。 只是不知这守灵的事,也能演变成后宫争宠,皇后若是泉下有知,该有多心寒。 傅殊与宗朝渊上前向皇后灵前上了三炷香。 不多时,阖宫妃嫔都闻讯而来,隆恩殿便被挤得水泄不通。 柳妃强撑着病体,靠着沈非鱼目视跪在地上的妃嫔:“各位妹妹请挨个给皇后娘娘上香,然后再去殿外守灵吧。” 傅殊与宗朝渊见此也不便久留,对着宁文帝道:“陛下,臣便先回去了。” 宫中妃嫔都是女眷,他们两大小伙子在这中间像什么样子。 宁文帝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 沈非鱼一双丹凤眼轻轻瞟了宗朝渊一眼,俏脸微红,随即低下头。 两人离开后,宫妃便从贤妃开始,按着品阶高低挨个上前来给皇后上香。 长宁视线在殿中轻轻扫了一圈,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沈非鱼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第一百七十三章 变故突生 长宁到假山时,只见一道挺拔俊秀的黑影立在一旁。 “叫我来干吗?”说着话,长宁抬眼看了看四周:“宗将军呢?” 傅殊一脸幽怨,叹气:“什么时候媳妇儿眼睛里才能只有我一个。”又是宋烨又是师兄,就不能多看看他吗,真是的。 “有事说事,没事别酸。”长宁下意识抖了抖双臂,傅殊真是越来越酸了,这还是哪个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大宁战神吗? 这要让人看到不是得惊掉下巴? 见媳妇儿不受用,傅殊瘪了瘪嘴:“媳妇儿,今夜你注意身子,有什么事就去找徐福,天可真冷。” 说罢,想了想:“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明日再进宫。” 这天气甚是寒冷,隆恩殿又少有人至,阴冷异常,再加上为了保存尸身是不允许用暖炉的,今夜若真留媳妇儿在殿中守灵难免吃不消。 原来只是担心她,长宁眼中划过一丝暖流,勾唇道:“你放心,我虽然武功不好可也并非全无内力。”这点寒意对她而言并非难捱。 傅殊闻言却并不安心,但见长宁毫无异样也不动声色道:“万事小心,不要莽撞。” 长宁目光一亮,以眼神探询傅殊,见傅殊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一颗心猛地提起。 “知道了,啰嗦,隆恩殿那么多人难不成还会冷?”长宁略微定了定神,毫不在意道。 傅殊却握住长宁的手,黑暗中似有一抹银光滑过,若不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好了,快出宫吧,明日早点进来,顺道去看看我母亲。” “好,那为夫就走了。”傅殊眼神复杂,他自然明白媳妇儿的意思。 长宁不犹豫,与傅殊道别后便绕出假山往隆恩殿方向走去。 手中有坚硬的东西咯着手——那是傅殊方才塞给她的匕首,从方才起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实在太静了,天地之中除了她与傅殊细细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再加上傅殊的提示,以及趁机塞给她的匕首,让她断定附近必定有高手,虽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可那些人一直在隆恩殿外显然是冲着隆恩殿来了。 宁文帝进殿之前还没有异常,莫非这些人是刚来不久? 长宁面沉如水,到底是为什么呢?今夜本是新年宫宴,皇后骤然殡天,那人是冲着宫宴来的还是冲着皇后来的? 不管那人为何而来,今夜想必也不会太平。方才长宁对傅殊特意提及母亲,是知道有了御书房那一遭,只怕母亲现在也在进宫的路上。母亲身体柔弱又怀着身孕,若是遇到危险,只怕她无法原谅自己。 握着手中尚有余温的匕首,长宁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沉寂下来。 只盼傅殊千万要来得及...... 再回到隆恩殿时,殿中已没有多少人了,殿中除了宁文帝与柳、贤二妃外便只有沈非鱼在场。其余妃嫔全跪在殿外为皇后哭灵。 如此冬日夜里,殿外还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若是换个胆小的只怕会吓得病倒了。 可殿中人,全都不是胆小的。 长宁便多了一百二十个小心,方才假山旁应是她离那人最近的时候,可即便如此长宁还是无法感受到那人的位置。 能劳动武功如此深不可测的人出手,想必今夜必有大事,而这隆恩殿中便极有可能有人与外人勾结。 沈非鱼见长宁进到殿中,轻移莲步:“郡主,来给娘娘上柱香吧。” 众人闻言向长宁看来,柳妃感叹道:“娘娘生前将郡主视为亲生女儿,想来郡主亦是如此。” 贤妃下意识便轻蔑道:“既然如此,郡主若是不好好守着实在对不住娘娘一片心意,只可惜七公主不在。” “徐福,派太医去看看阿瑶,若是好了便让阿瑶一起来守着。”宁文帝叹道,皇后毕竟陪伴他多年,又为他生了二子一女,这也是为什么他明知皇后有问题却迟迟不忍下手的原因。 而现在,既然人已经走了,便不想让她身后也如此冷清。 “是,奴才这就去。”徐福站在殿外遥遥向宁文帝行了一礼就退下。 长宁走上前,点燃三支香,静静跪在蒲团前。 阿瑶有句话说对了,若无皇后庇护,只怕她也不会这么快改变裴家的运势,这样算来皇后对她确实有恩。 不到半个时辰,徐福便带着沈乐瑶进了隆恩殿。 这两个时辰的功夫,足够沈乐瑶冷静下来了,此刻见了宁文帝冷静的行礼:“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柳娘娘、贤娘娘。” “阿瑶,起来吧,快去陪陪你母后。” 宁文帝倚着软椅,看女儿跪着给皇后上香,一时倒是怅然所思起来。 沈乐瑶上完香,有些迟疑地看着长宁,却迟迟没有开口。 倒是长宁轻轻冲她摇了摇头,沈乐瑶这才放下心来。 不知不觉已到亥时,殿外传来一阵响动。 宁文帝皱着眉:“徐福,外面怎么回事?” 长宁也看向殿外,透过殿门上的窗格隐约可见殿外人影幢幢,哭声也越来越大。 “回陛下,是定安王妃带着诸位夫人来了。”徐福一直待在殿外,自然明白情况。 宁文帝面色缓和下来:“叫定安王妃进来吧。” “上京中的人家可都来了?”见徐福领命正要出去宣王妃,宁文帝又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徐福闻言,面色略微尴尬,轻轻扫了长宁一眼。 “朕问你话呢,你看郡主干吗?”宁文帝一见这老太监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心里就不痛快。 徐福忙跪在地上:“陛下恕罪,上京各府夫人都到了,只除了裴家的马车出了问题,还没到。” 长宁终于放下心,唇角微不可见地翘起。 “哼。”宁文帝冷哼一声,没好气看了长宁一眼,也不好多说什么:“罢了。” 变故就在此刻。 徐福还没走出隆恩殿,殿外便响起阵阵尖利的呼救:“救命,有刺!” “来人!” 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炸响在殿外。 “出了何事?”宁文帝从椅上站起身,怒喝道。 鲜红的血迹溅在门上,长宁心中一紧:“陛下,快走。” 第一百七十五章 姐妹情深 大宁三百一十三年二月初四,这一日足以载入史册。 本是新年宴,正阳宫骤然失火,皇后殡天。 国母崩逝,命妇夫人进宫守灵却在半夜遇袭,这一遭大宁官员的后院空了一大半,影响之恶劣让人闻所未闻。 宁文帝震怒,不顾祖训重新启笔,誓要查出幕后主使。 这也是大宁建国以后头一遭,皇帝封笔当日重新启笔,一时之间整个上京城人人自危。 隐卫带着御林军挨家挨户地搜查,最后却找不到蛛丝马迹,事情渐渐被搁置。 隆恩殿中日日不敢断了香火,剩余宫妃也片刻不敢离开,皇后的棺椁足足停够了七日后才发丧。 葬入皇陵那一日,七公主一身素衣跪在宁文帝身前请命去皇城替皇后守灵。 宁文帝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整个人也像是老了十岁,见小七儿意决,放下笔叹了口气:“小七,虽说你母后刚刚去了,但你是皇室公主,又还没嫁人,守孝在宫里也能守,别去皇陵了。” 沈乐瑶以首叩地,态度坚决:“父皇,儿臣意已决,肯请父皇首肯。” 宁文帝站起身,身形微微晃动,勉强站直:“你当真决定了?” “是,请父皇成全。” “哎。”宁文帝摇头:“那就去吧,只是再过半年便是你的及笄宴,那时必须回来。” “是。”沈乐瑶心中冷笑,何止是及笄宴的事,分明还有她与宋烨的婚事。虽说母后过世,她是不能这么快嫁人的,可看宁文帝这架势倒巴不得想快点将她嫁给宋烨。 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快起来吧,若是没别的事就退下吧。” 宁文帝按了按太阳穴,到底是老了,这才这么会就头晕眼花了。 “儿臣告退。”沈乐瑶也不再寒暄,左右母后死了,她也该懂事了。 沈乐瑶刚从御书房出来便见眼前俏生生立着一道水蓝色身影,只一眼便低着头绕开那人。 沈非鱼见沈乐瑶想走,伸手拦住沈乐瑶。 “六皇姐。”沈乐瑶皱着眉看着面前笑容温软的女子,她与沈非鱼向来不对盘,不知沈非鱼找她做什么。 “姐姐准备向父皇请安,没成想听到妹妹要去皇陵替皇后娘娘守灵?”沈非鱼像是看不到沈乐瑶脸上的不耐,好脾气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沈乐瑶冷笑:“六皇姐是来看我笑话的吧。”曾经皇后的掌上明珠,大宁的嫡公主竟然沦落到要去皇陵守灵的地步,连她自己也觉得可笑。 可是不走又如何,正阳宫失火之前便有一名小丫鬟冒死送来母后的口信,让她去皇陵。 她当时还正纳闷,好端端的母后为何突然提起让她去皇陵的事来,直到正阳宫走水的消息传来,沈乐瑶才惊觉这一切原来都在母后的计划当中,包括自己的死。 没错,其实她早就知道母后的死与旁人无关,当日在隆恩殿上也只不过是想将内心的悲伤发泄出来罢了。 可没想到长宁竟然会是这么冷漠的反应,再想到从前母后总拉着她的手让她多与长宁交好,就让她觉得恶心。当初长宁被二房压制的时候,若不是她和母后,只怕长宁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先前便听闻秦氏坏了孕,初初还真心为长宁感到高兴,可现在母后崩逝,自己落得远走皇陵的地步。凭什么当初远不如她的长宁竟然还活的这么好,凭什么? 还有宋烨!竟然为了她打了自己,这让她情何以堪。 “七皇妹,在你心中皇姐就是如此冷漠之辈吗?”沈非鱼似是看出了沈乐瑶内心的想法,眼波一转带出阵阵水光:“娘娘生前对非鱼也是多加照拂,你可还记得当初妹妹身染怪症,姐姐去宏悲寺为你祈福的时候。” 沈乐瑶眼神恍惚,随着沈非鱼的话脑中渐渐展开了一副画面。 长宁未出现之前,她虽不喜柳妃,但与沈非鱼倒真如亲姐妹一般。 当初沈非鱼也确实是去宏悲寺为她的病祈过福的。 “皇姐......” 沈乐瑶语带哽咽,想起从前姐妹二人的日子便越发觉得自己瞎了眼。长宁出现以后自己不但疏远了六皇姐,更打从心底厌恶披香殿,没想到到如今竟还是六皇姐来关心自己。 沈非鱼眼中滑过一丝精光,顺势伸手将沈乐瑶搂在怀中:“皇妹要顾惜身子,姐姐没有什么好给你的,这是姐姐亲手做的里衣。” 怡心见状连忙递上一个包裹,沈乐瑶将其搂在怀中,一颗心似乎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皇陵不如宫里,千万别生病了。以后有机会,姐姐定会去看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沈非鱼语重心长道。 “多谢皇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沈乐瑶抹去眼见的泪水,不禁悲从中来。 母后死了,怡兰姑姑失了踪,她与长宁算是反目了,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竟然还是先前最讨厌的人。 “罢了。”沈非鱼沉沉叹了口气:“便让怡心陪你一同去吧,也好照顾你。” “这。”沈乐瑶沉默片刻,最后点头:“多谢六皇姐。” 这样也好,她自幼也没有一个人去过皇陵那么远的地方,有人陪着总好过一个人去。 见沈乐瑶答应,沈非鱼笑意更加温软。 “我宫里还有些药材,虽然不是多珍贵,但好歹是姐姐一份心意,妹妹不如先虽姐姐去一趟披香殿收拾点细软?” “好,多谢六皇姐。”既然已经受了情,沈乐瑶也不多矫情。 如此三人便朝着披香殿而去。 徐福从柱子后转出来,目光跟随三人看过去,哎,七公主还是太年轻了。 他在这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见得多了,六公主这朵食人花他看得比宁文帝还清楚。只是有些事啊,真是说不得,说不得。 七公主也该吃些苦头了。 徐福站在殿外怅然若失,当年他也如现在的七公主一样是个愣头青。 现在再看,往日被皇后保护得最好的莬丝花终于也要成长了。 但愿不要让皇后失望才好。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刘氏有请 李嬷嬷从今早便在大门守着,此刻终于见大小姐回来。 忙不迭迎上去,也顾不上尊卑,先是一番上下打量,见长宁真的无事,这才放下心来,请罪道:“大小姐恕罪,是夫人得知昨夜宫中出了事,一早便与奴婢在这守着,怕您出了什么事。方才实在是撑不住才回去了,您要不去看看夫人?” 长宁心中一暖,扶起李嬷嬷:“我没事,今早不是派了花枝回来报信了吗?是不是她偷懒没去芳兰苑?” 明知花枝不会如此没有分寸,长宁这话也是想让李嬷嬷放松一些,她是真的没事,就算有事只有不是一刀毙命她都有本事能将人救回来。 果然李嬷嬷听长宁提到花枝,脸色和缓下来:“哪的事,花枝一早就来了芳兰苑,可架不住夫人担心小姐,便带着奴婢来这等着了,小姐快随奴婢去一趟芳兰苑,好安安夫人的心。” 长宁听得直点头,关于昨夜的事母亲虽然没有直接与黑衣人对上,但想必此刻心中也是后怕的,长此以往郁结于心唯恐对身子不好。 “那就走吧。” 见长宁点头,李嬷嬷才锤了锤微微僵直的腿脚,引着长宁向里走去。 芳兰苑中。 秦氏刚坐下没多久,就听小丫鬟通报道:“大小姐到。” 忙又站起来,看向门口。 “娘亲。” 李嬷嬷一撩开帘子,长宁就见秦氏向门口往过来,心中一动。 “宁儿,快过来,让娘亲看看。”秦氏身子重,又在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刚回芳兰苑脚还微微发酸,只得撑在桌上看着长宁。 “娘,我没事。”长宁眼底一酸,睫毛轻颤。 秦氏拉着长宁确认女儿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 若不是昨晚裴家的马车出了问题动不了,只怕连她难逃这劫。 今日一早李侍郎家就挂起了白帆,李夫人她也是见过的,笑起来很和气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实在让人后怕。 不光李侍郎,上京大大小小共有七八家府邸今日在办丧事的,想来也怪渗人的。 长宁见母亲脸色微微发白,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没事了,娘,都过去了。” 秦氏见女儿为自己担忧,稳住心神才开口:“宁儿你肯定累了吧,累了就回去休息吧,娘没事。” 长宁眼下一抹青色看得秦氏心疼,不由开口劝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嗔怪着李妈妈:“都怪嬷嬷,宁儿昨夜定没休息好,还让宁儿来芳兰苑。” 李嬷嬷闻言好笑,让大小姐过来也是为了让夫人安心,夫人现在心是安了,反倒怪自己累着大小姐了。 “李嬷嬷也是怕娘你担心,是我自己跟过来的。”长宁忍不住替李妈妈说了两句话。 “好了好了,快回去休息吧,其他事晚些时候再说。”秦氏拍了拍长宁的手。 “是,那女儿这就回去了。” 长宁抿嘴笑着,母亲的心思她都知道。 “快去吧,好好休息。”今日长宁能休息的时间也不过一夜,也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小姐,奴婢听说七公主要去皇陵替皇后娘娘守灵。”谢七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 长宁闻言一言不发,只在心中叹了口气,当日在正阳宫她就听皇后说起此事,没想到阿瑶这么快就做了决定了。 想来这次去皇陵也是为了避开风波,毕竟皇后的身份到现在已经有不少人暗暗怀疑了。待到及笄时再回来,也并非不可。 看来皇后早已为阿瑶想好了退路了,阿瑶被许给宋烨,若无意外此生都该是富贵无虞的。 “慎行司那边过两天再去吧。” 正阳宫被封后怡兰姑姑就被送去了慎行司,皇后刚刚殡天那一日长宁就派人去了慎行司,将本准备殉主的怡兰姑姑给救了下来。 只是因为那几日宫中刚出了乱子,一时怕招人耳目才没立刻将怡兰救出来,待再过一些日子就可让傅殊找个借口将怡兰送出来了。 “是。”谢七这些天跟着长宁在宫中行走,自然见到了隆恩殿时七公主对小姐的态度。 想着暗暗摇头,这七公主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能说出那诛心的话。也不知小姐究竟有没有伤着心? 长宁回到观澜苑便进了药房,足足鼓捣了半个多时辰才打开门。 “小姐,先吃晚膳吧。” 花枝口气颇有些心疼,这些日子在皇宫,小姐已经整整八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好不容易回了家又忙起来了。 “你呀,我已经忙完了,稍后你让谢七走一趟进个宫,将这些药送给阿瑶。”阿瑶走的匆忙,皇陵湿气重又不比上京,阿瑶这一趟怕是会吃些苦头。 花枝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放在桌上的鸡汤:“小姐稍等,我再去将菜热热。” 桌上的六菜一汤也是热了一次的了,这冬日天寒,菜才端上来没一会就凉了。 “不用麻烦了,就这样吧,你坐下一起吃吧。”她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菜。 长宁大大咧咧窝进软椅,口中发出一声渭叹:还是家里舒服啊。 花枝也饿得很,不多推辞就坐在桌旁。 两人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饭菜收拾了个干净。 见花枝带人收拾碗筷的功夫,长宁一人散步往花园走去,正准备消消食。 刚出假山踏上青石板就见三婶身边的小丫头匆匆向她小跑过来。 “奴婢飞霜给大小姐请安,三夫人让奴婢来请您去一趟枫秋苑。” 飞霜年纪不大,看上去比花枝还要小上一两岁,此刻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上满是急切。 “走吧。”长宁并不多问,她刚从宫里回来的消息全府都知道,可三婶还是选在这个时候叫她过去想必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飞霜见大小姐这么好说话,喜不自禁:“大小姐请随奴婢过来。” 她是枫秋苑的二等丫头,往日跟着刘氏外出行走的时候很少,也只见过大小姐一面。 没想到大小姐竟是这么个好说话的性子。 长宁来到枫秋苑才觉得奇怪,苑中大门紧闭,一路走进来见到的丫鬟也无不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丝毫响动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门双喜 长宁心中一紧,莫不是三婶得了什么大病? 这样想着,长宁脚步渐渐加快了,不多时便立在了刘氏卧房前面,轻轻唤道:“三婶,我来了。” “宁姐儿来了,快进来吧。” 刘氏的声音听上去除了稍微虚弱点以外并没有太大的问题,长宁这才稍稍放下心,轻轻将门推开走进去。 屋子中除了她与刘氏别无她人,刘氏躺在榻上,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鸭绒被,房中还生起了两个炉子,炭火烧的极旺。 长宁刚一进门便觉屋内气温比屋外实在高出不少。 “三婶,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长宁说话间细细观察着刘氏的脸色,虽然较往日而言苍白不少但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莫不是隐疾? 刘氏见长宁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心中暗怪自己没说清楚,白白累的宁姐儿跟着担心。 “宁姐儿别担心,我没什么事,这次请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把把脉。” 把脉? 长宁有些奇怪的看着三婶,府中是有卿大夫的,若只是把脉也并非得自己不可。 莫不是… 长宁心中一动,眼中显出一抹喜色,巴巴望着三婶。 刘氏见长宁意会,俏脸一红,羞涩的点点头,声音细如蚊蝇:“上个月小日子便没来了,我怕弄错了闹笑话便不敢声张,这个月也没来,这才叫人请你过来。” “三婶将手伸出来。”长宁坐在榻边,素手轻抬搭在刘氏的手腕上。 长宁把脉的空隙极静,刘氏心中惴惴,一双美目便可不敢离开长宁的脸上,唯恐遗漏了长宁的表情。 她太想为夫君生个孩子了,无论男女她都喜欢。 她嫁入裴家两年多,肚子还没有动静,虽然婆婆没怪她,可她心中却是极为愧疚的。 因此她便巴望着老天开眼,赐她一个孩子。 长宁这脉把的格外用心,她比刘氏还要希望这是真的。前世裴家除了二房之外全族覆灭,相当于另一种意义上的绝了户。 今生自然希望裴家更丰茂,裴家一门双喜实在让她喜上眉梢。 见长宁面色之间隐隐带着喜色,刘氏这才稍微将悬着的心放了放。 反复确定以后,长宁才缓缓点头,声音略微喑哑:“恭喜三婶。” 刘氏双眸圆睁,美目之间水光点点,深吸一口气将内心的激动压住,缓缓开口:“多谢。” 长宁轻笑一声:“三婶你这胎还不到两个月,定要万事小心。虽然天气冷了,可也不能将窗户全都关上,这样对孩子不好。” 刘氏一边听一边用心记下来,恨不得立刻写在纸上贴在床头日日提醒自己。 “素日也不能一直呆在家里,也要出去多走走。”长宁见三婶一副乖宝宝模样,不由笑道:“三婶若还有什么问题可随时叫人去观澜苑叫我。” “好,多谢宁姐儿了。” “三婶说得哪里话,这孩子日后出世可得叫我一声大堂姐呢。” 听长宁说来,刘氏也一脸憧憬,一张温柔的面容更加柔和,她就知道老天会开眼的。 “稍后叫个丫头同我一起回观澜苑,我那边有保胎药。”正好母亲也有了身孕,药材都是现成了,她重新配两幅便够了。 刘氏听得连连点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拉住长宁:“宁姐儿,不瞒你说,眼下国母大丧,这个时候传出喜事会不会惹人诟病?” 她是盼太久了,好不容易盼到了却莫名患得患失起来,唯恐有人诟病她肚子里的孩子。 长宁宽慰一笑:“三婶放心吧,只要不大操大办就没事。” “恩,都听宁姐儿的。”刘氏见长宁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 “那我就先回去了,三婶多休息,这便叫人随我一同过去吧。”长宁站起身,顺手替刘氏掖了掖被角。 早知三婶娘家在江南,江南的冬日没有上京这么冷,看来三婶果真十分畏寒。 她才待了这么会,身上就隐隐有了热意。 刘氏闻言歉意地笑笑,她知道宁姐儿这是刚从宫中出来,想来还没好好休息就被自己请来了枫秋苑:“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休息吧,我明日再叫丫鬟过去。” 保胎药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那好吧,那侄女就先告退了,明日我叫谢七将药送来,三婶早晚各一副便好。” “嗯,多谢你了宁姐儿。” 刘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 “三婶还是想想什么时候告诉三叔的好,想来三叔知道了定是极高兴的。” 长宁抿嘴笑道,前世三叔无后,今生也算圆了前世的遗憾了。 再回到观澜苑,已经酉时了,长宁匆匆梳洗完便倒在榻上。 亥时正,傅殊轻轻翻进观澜苑,本来只是想看媳妇儿一眼就离开的。 没想到这一见就走不动道了,傅殊叹了口气,认命地取过帕子,坐在榻上替长宁绞着头发。 这天气不比夏日,这样湿着头发睡,定会头疼的。 媳妇儿真是太不会爱惜自己了。 这一觉长宁睡得极沉,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像羽毛般的东西轻轻抚过脸颊。 梦里有一双温柔的大掌轻轻掠过她的发梢,替她赶走疲惫。 第二时,长宁睡醒才发现头发已经干了。 空气中还若有若无残留着一丝沉水香的气味,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幽暗。 花枝与谢七已经昨夜也好好休息了一番,今日天刚亮就起来布置好了早膳,可小姐一直没醒,他们也不敢去打扰,早膳便热了一次又一次。 用完早膳,长宁才开口:“谢七待会你将药房案台上的两幅药送去枫秋苑一趟,花枝随我去荣青堂。” “是。” 谢七虽然疑惑那药分明是送给芳兰苑大夫人安胎的药,这会小姐为什么让她送去枫秋苑。 倒是花枝心里藏不住话,疑惑道:“小姐,那是送去给芳兰苑的药。” 莫不是小姐这些天累糊涂了,给忘了? “你这丫头,就你话多,那药就是送去给三婶的。” 休息了一夜,长宁脸色好了许多,抿嘴轻笑道:“谢七这就去吧。” 谢七总算明白长宁的意思了,忙不迭行礼退下去了药房。 第一百七十八章 哪有那么多故剑情深 因国母崩逝不久,上京有一个月的孝期,这个月之内全城不许见红。 因此长宁只是稍作梳洗后就带着花枝去了荣青堂。 宁文帝这些日子虽然重新启笔彻查宫宴那夜刺杀一事,可这些天官员们也都无召不得进宫。 是以裴正清这会正在书房练字。 “老太爷,大小姐来了。” 裴福引着长宁花枝,立在书房门前轻轻开口。 裴正清闻言放下笔:“进来吧。” “大小姐进去吧,花枝姑娘与老奴一起吧。”裴福弓着身子恭敬道,荣青堂书房一向是禁地,除了裴家的儿郎们,女子中那是连老夫人都没进去过的,裴府女眷中怕也只有大小姐有这份荣幸。 长宁点头表示理解,朝花枝安抚性地点点头:“你就与裴管事一道吧,在这等我出来。” “是。”花枝讷讷道。 长宁推开荣青堂书房,见裴正清正捻着胡子在书案后笑。 行礼道:“孙女见过祖父,给祖父请安。” “丫头起来坐吧,今日怎么过来了?”裴正清眯着眼。 自从当日长宁与他交心以后,他左思右想,对于孙女口中重生的事终于相信了,最终分家,这一切都是有大孙女帮助。是以在裴正清心中,是万万不敢小瞧自个大孙女儿的。 “祖父,今日孙女来是有一件喜事要来告诉您。”长宁抿嘴轻笑,捡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水眸闪烁着遮不住的光辉。 裴正清闻言正色:“何事?” “三叔有后了。” 裴家一门两喜事,当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可惜恰逢皇后崩逝,近期还是不宜太过高调了。 裴正清握笔的手微微颤了颤,溅出的墨汁染上了洁白的宣纸。 “啪。”将笔放下,裴正清站起身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他也从孙女口中得知了上一世裴家众人的结局,自然知道老三前世是无后而终的,这一番三房有喜当真是圆了前世的遗憾了。 “昨日孙女亲自去给三婶把的脉,确定无疑了。” 长宁定定看着祖父,继而叹了一声:“可惜现在时候不对,想来也正因如此三婶才没急着将事说出来。” “哎。”裴正清也从欣喜中清醒过来,孙女说的对,时候不对。 皇后刚刚崩逝,若是传出他裴家一门两喜事,别说御史台那些家伙会不会趁机参他裴家不尊国母,就是宁文帝只怕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那这些天就让枫秋苑的下人警醒着点,等过两个月再说吧。” “孙女也正是这个意思。” 裴正清坐下,端起茶盏轻轻拨动了茶面上的茶叶,这才不急不缓的开口:“皇后殡天当夜,裴家进宫的马车可是你做的手脚?” 长宁深深地看了祖父一眼,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虽然占了重生的便宜可许多事情还是瞒不过祖父。 “是世子做的。”进宫守灵她只有一人,谢七和花枝都是过后才去的,至于谢隐谢暗那就更不能带进宫了。所以她一人是动不了手脚的。 心中的猜测得到肯定,裴正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近日有传闻说皇后乃突厥细作,那夜之事可与此有关?” “皇后的事尚且不论,单那夜的刺确实来自突厥无误。”皇后虽然已经走了,但长宁还是不想她的秘密暴露,因此对着祖父也不愿多说,只好避重就轻道。 这些也是傅殊这些天查到的结果,那些刺虽然样貌与大宁人一般无二。可傅殊的人还是在他们脚心发现了一块极细小的刺青痕迹,看样子确实是隐藏在大宁的突厥人。 话到此处,很多事情便能穿起来了,裴正清脑中闪过当年在恩师府中的点点滴滴。 早知道恩师与大宁一般的文人雅士不同,可饶是他猜测得再多,也万万没有把恩师往突厥细作上想。 “七公主与宋烨的婚事也是你一力促成的?” 自从知道宋烨于裴家在前世有恩,裴正清就重新细细查过这个年轻人,查到的结果让他越来越觉得孙女眼光好。 在雍州与邛州之事上的处理,已经很大程度上显示了宋烨的才能。 这样的年轻人,他只恨裴家女儿太少,若不是长宁已经与定安王府的世子定了亲,他倒真看好宋烨。 “当日正阳宫走水那日,孙女曾进过正阳宫,七公主的婚事是皇后最后的心病。” 皇后虽只是她的义母,且当初认她也只是为了日后给沈乐瑶多留一条后路,可当时长宁郡主这个身份确实帮了她不少忙。所以皇后最后的心愿,她自然愿意帮上一把,况且宋烨本就心系阿瑶,如此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只等阿瑶及笄后,孝期一过便可嫁给宋烨,这样皇后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这么说,皇后是自尽?”裴正清细细地盯着孙女,不肯放过孙女脸上一丝表情。 “嗯,皇后那时其实已经油尽灯枯了,再耗下去也只是拖时间而已。”况且她一日不死,便提醒宁文帝一日,她是突厥细作这个事实。 世间哪有那么多故剑情深。 就算宁文帝再念旧情,阿瑶也绝没有什么出路。 与其如此耗下去,倒不如痛快一点,一把火烧掉一切。 皇后的性情向来如此,爱憎分明,也只有这样纯粹的心思在忍受丧子之痛十几年后才会选择一把火烧光一切。 这也是她为人母亲最后能为女儿做的了。 皇后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希望阿瑶未来能一切顺遂。 但愿阿瑶能不负皇后期望。 “原来如此啊。” 裴正清感慨良多,当年的右相一族何等受人尊崇,即使是他裴家嫡子也以恩师为荣。谁知道最后竟是这样的结局,大宁的一代大儒竟是突厥细作,真是可笑。 遥想当年,他与宋擎一起拜在恩师名下,那段时日大抵是他最自在的时候了。还有皇后,当年也不过是个总角女童,他与宋擎学习时,皇后便有乳娘抱着在屋外静静地看着他们,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裴正清正感叹着,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宁丫头,这么说宋擎也是突厥细作?”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避无可避便不必再避 长宁见祖父终于回过神来,这才点头:“孙女确实怀疑宋擎。” 她当日在正阳宫倒确实问过皇后,可皇后却言不知。皇后的祖父早已病逝,再想从旁人口中得知宋擎的事怕是难度不小。 裴正清目光定定的注视着羊毫盏:“听闻今早七公主离宫,身边只跟着披香殿的怡心。” 他能理解孙女对皇后的感激,但是对沈乐瑶他还是不置可否。 “祖父的意思是?”长宁轻轻挑起眉头。 沈非鱼竟然派了怡心跟着阿瑶,想来目的不纯。 “五殿下在朝中影响力日重,后宫中也渐渐以柳妃为尊了。” 裴正清到底浸淫官场数十年,哪能对朝中之事全然无知?皇后新丧,可国不可一日无母,继立皇后是迟早的事。 朝中三、五之争日益白热化,宁文帝的态度模棱两可,此时继后的人选便可直接改变超中局势。 长宁敛眉,静默不语。 一双水眸若有所思,她是知道傅殊前些日子在查周正背后的主使,可到现在也没消息传来。 沈玄裔勾结周正的事情不知为何被傅殊按下不发,长宁以为这其中必有傅殊的用意。至于沈玄裔,且让他再得意几日吧。 继立皇后之事非同小可,尤其现在皇子长成。 若是立了柳、贤二妃中的任意一个为后,那原本在朝堂上平分秋色的三、五之中便会有一个是太子。 无论是沈玄裔还是沈玄珩,此刻都非上上之选。 大皇子沈玄风出身太低,也不可能。 长宁目光一闪:“祖父可知道六皇子?” 六皇子沈玄胤,生母出自宗家,也是宗将军的表弟。且长宁对六皇子的人品早有耳闻,若是来日六皇子登基,那便是极好的。 裴正清闻言便知孙女的意思,六皇子虽久在外游历,可在百姓中的风评向来很好。宗家在宗容妃死后便断了与六皇子的联系。 一是宁文帝已将沈玄胤交给皇后抚养,为了避免皇后心中膈应。 二也是为了向宁文帝表明宗家的忠心。 “想必六皇子不日便要回京了。” 皇后是沈玄胤的养母,皇后殡天,沈玄胤必会回来。 长宁闻言,目光一亮:“祖父,您的意思是?” 裴正清含笑点头:“丫头,既然我已经知道前世之事了,自然不能将挽救裴家的重任放在你一人肩上。裴家家风虽然严明绝不涉及党争夺嫡,可我们也不能再任人宰割了。” 这也是裴正清分家以后深思熟虑的结果,前世裴家便是折在五皇子手中,今生五皇子自不在考虑之中。三皇子有勇无谋,实在是扶不上墙。大皇子出身太低,且早早便被生母教养的极其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这样算下来,倒真只有沈玄胤是最合适的。 长宁自然明白祖父的考量,也十分欣喜与祖父终于想通了不再死守着那套愚忠的家规了。 但他们,其实并非只有一个人选。 长宁目光一闪,傅殊...也有皇室血脉,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但这些事是傅殊的秘密,她并没有将她心中所想告诉祖父。 “一切都听祖父的。” 果然,皇后下葬后的第三日清晨,便有一匹快马疾驰入宫。 马上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策马而立,停在宫门口。 “你是何人,皇宫重地若不快快闪开休怪本官无情。” 今日值班的是陈文,见有陌生男子策马停在宫门前,当即把刀喝道。 来人眉目如画,俊逸非凡,一身褐色布衣丝毫没有折损他的谪仙气质。 “我是沈玄胤,快让开。” 沈玄胤唇角紧抿,淡定抬眸。 沈玄胤?不就是那位虽被皇后养在膝下形同嫡子的六皇子? 陈文呼吸一窒,将刀收起来:“卑职有眼不识泰山,六殿下恕罪。” “开门。” “是。”陈文见六皇子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瞥眼横了横身后的人:“快放行,让六殿下进去。” 见侍卫让开一条路出来,沈玄胤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陈文手中,这才抬步走进甬道。 “卑职恭送六殿下。” 六皇子沈玄胤回宫后便在正阳宫待了一夜的消息传出来时,长宁正被祖父拘着在荣青堂下棋。 “啪。”长宁捻起白子落在棋盘。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让让我这老人家。”裴正清眯着眼,看着棋盘上已经被蚕食的差不多的黑子,嘟囔道。 “上一局已经让过了。”长宁捧着茶盏,慢条斯理道。 前世她都没发现原来祖父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刚正固执。 裴正清没好气道:“算了,不下了。” “丫头,六皇子此番回宫你怎么看?” “皇后既是国母,又是六殿下的养母,于情于理六殿下短期之内都不会离开了。祖父可寻着时机与六殿下密谈,也好知道殿下心中对那个位置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长宁努力回想着前世的事情,前世里皇后没有那么快殡天,六皇子自然也一直在外,直到她魂魄重生也没听闻六皇子回京。 这样的一个人若不是隐藏极深,那便是真的对皇位无意。 若是前者还好办,只要他秉性不坏,裴家助他一助又有何妨? 怕就怕六皇子是真的无心帝位,若是真的可就难办了。 裴正清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静默片刻岔开话题:“开了春便是春闱了,这一次,你三叔会下场。” 长宁闻言,笑着点头。三叔的才能她自然知道,只是前世祖父为惹宁文帝忌惮,是坚决不许三叔入仕的。因此三叔最终也算得上是抱憾而终,想来今生情况又大不相同了。 祖父能有这么大的转变,对裴家而言是一桩幸事。 前世裴家那么退让,还是不能消除宁文帝的猜忌,这才让他一逮住机会便将裴家满门处斩。再坏也坏不过前世,对裴正清而言,避无可避那就不用再避。 “三叔一身的才干,若是给他机会,将来未必不会超过祖父。” 长宁这是实话实说,祖父虽然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可该有的圆滑世故还是不如三叔的。 第一百八十章 家宴 三叔在商场打拼多年,又兼走南闯北,如一柄早已打磨好的绝世名剑,只等一个机会开封,那时裴家便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自己的儿子,裴正清自然是知道的,闻言笑着捻了捻胡须:“我这三子,老大过于刚正,老二过于世故,唯老三是真正兼二者之长。” 说罢,裴正清神色微僵,眼中滑过一丝晦暗。 他已经没有二子了。 长宁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知道祖父的心结还没解开。 也难怪,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亲生儿子,虽没亲手教养,但那份血脉中的亲缘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即使二叔前世做出那样的事,可对祖父而言,前世的一切都只是听长宁说起而已,并非亲身经历。 那种痛也没有长宁来的深刻,他只是在孙女和儿子中选择相信了长宁,为了保护裴家才分了家,可心中到底有几分不忍。 “祖父,都过去了。”长宁微低着头,神色不明。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裴家齐齐整整。 “哎。” 裴正清长叹一声,果然是老了,心也软多了。 “秋枫苑那边就劳烦你多照顾着了。”眼下时局未明又逢六皇子回宫,朝堂中的变化尚未可知,他们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小心行事,不能给别人抓住任何的把柄。 “祖父放心吧,一切有孙女。” 她自然明白祖父的意思,虽然只是后院的事,但若是有人诚心想找裴家的麻烦,大可就裴家女眷在皇后新丧中爆出有孕一事参裴家不敬皇室。 “这些日子,二叔可有找过祖父?” 长宁沉吟良久,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她给的药就是假的,裴子书应该早就发现他们上当了。现在脱离了裴家,裴青山的手又没治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依他和裴青山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就此罢休。 裴正清闻言下意识抬眼看了眼孙女,见孙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讷讷道:“找是找过,但我没见他。” “他们就没再来了?”长宁狐疑道。 “没有,裴福跟门房打过招呼了,以后他们若是来了直接撵出去。”裴正清沉声道。 长宁眼中滑过一抹沉思,这么容易认输可不是裴青山的作风,她可没忘那日她的好大哥可是对他起了杀心的。 “孙女言尽于此,相信祖父心中自有计较。” 裴正清心中一紧,认真道:“丫头你放心,我虽有些不忍,但在大事上不会犯糊涂的,他若是打着想要重回裴家的希望那可真是白搭。” 不忍归不忍,他这么多年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外人看裴家如何清贵,可哪家内里没些腌臜事?只不过多与少而已。 倒是老妻在他耳边哭了好几次了,他都险些将老二做的那些事脱口而出,但最后怕老妻伤心还是没有多嘴。 长宁闻言不语,她倒不认为裴子书只是想回裴家而已。 时间缓缓滑过,今年的年过的分外冷清。 今日便是除夕,长宁换上一身绯蓝暗云纹长裙,发间只别了两朵淡蓝色的绒花,浑身上下再无别的首饰。 倒是秦氏实在看不过去,将腕间的和田玉孔雀玉镯套进长宁手间:“虽还在国丧,但好歹也大过年的,你这样就差不多了。” 长宁笑道:“那是自然。” 秦氏端详着女儿,心满意足道:“宁儿这一年越发长开了。” 李嬷嬷笑着接过话头:“那是,小姐可及笄了呢。”及笄后的女子褪去往日的青涩,眼角眉梢都变得更加清丽。 尤其是长宁这双眼睛,清澈明亮,让人见之便想沉溺其中。 长宁闻言好笑,哪里是长开了,分明这些天她瘦了许多,五官也更显眼了。 但今日难得过年,长宁也不愿扫了母亲的兴,笑着应是:“咱们快些过去吧,父亲可派人过来催过好几次了。” 除夕宴设在正厅,待长宁扶着秦氏慢慢走过去时,三叔三婶已经到了。 三婶月份还小,但也将肚子护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三婶倒是丰腴了许多。 “老大媳妇儿,快过来坐。” 裴老夫人一见秦氏正准备行礼,忙不迭使了个眼色,钱嬷嬷顺势稳稳扶住秦氏。 “快过来坐吧。”裴子文向来严肃的脸色也挂着一抹笑意,看爱妻的眼神越发宠溺起来。 秦氏被裴子文这么看着,一张芙蓉面微微泛起红晕。 长宁抿嘴轻笑:“孙女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三叔、三婶请安了。” “你这丫头,大过年的整这些虚礼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裴正清佯装生气,板着脸道。 “你可不许凶着宁姐儿。”裴老夫人嗔怪地看了一眼裴正清,又向长宁看过来:“宁姐儿快些起来,今日饿坏了吧,这就上菜了。” “阿宁,快过来。”裴子业笑着冲长宁招了招手。 裴家家风甚严,每年也只有这一日吃饭没那么多规矩,一家人都能坐在一起吃。 长宁笑着应了,在母亲与三婶之间落了座。 裴子文将目光移到往日二弟、二弟妹的位置,目光微微苦涩。 今日这阖家团圆的日子,也不知道二弟与青山是怎么过的。 长宁似是看出父亲心中所想,目光一暗:“母亲的预产期就在八月,开了春就可以备上乳母了。” 提到孩子,刘氏与秦氏便纷纷抿嘴笑着,她们妯娌之间不如别家妯娌关系紧张,她们关系好,这生产之事也一前一后,真是有缘。 裴老夫人闻言直点头,这是这十几年来裴家难得的喜事,虽然碍于皇后新丧不宜庆贺,但等到孩子出生那定是要好好办一场的。 “正是,是该早早就准备起来了,这孩子的东西可一样都不能少。” 一时之间厅中其乐融融,连方才有些郁郁的裴子文也被长宁逗得笑得合不拢嘴。 与此同时,吏部侍郎府。 裴青山面沉如水,对桌前摆满的佳肴视而不见。 “这可怎么办才好?”裴子业长叹一声,今日虽是除夕夜,可他实在是过得煎熬。 他从未过过这么冷清的年,往日在裴府,虽然心中不满大房,可面上看上去也还是兄友弟恭。 这样的日子,向来是一大家子一起过的。 哪里像现在! 第一百八十一章 除夕夜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青山的脾气越发的孤僻,每每见到他必会冷嘲热讽一番。 往日皇后殡天还好,他能去宫里躲清静,可现在不行,今日除夕,他就只得在这稳稳坐着。 “祖父狠心,父亲可以去找祖母,祖母必不忍心看我们在外受苦。”这些日子他算是明白了,他这辈子彻底毁了,毁在他一直小看的贱人手中。 裴子书闻言,目光闪过一丝恼怒,再也忍不住了:“青山,你是怎么回事?当初劝说为父同意分家的人是你,现在又日日撺掇为父回裴家的人也是你,到底出了何事!” 没错,这些日子裴青山日日撺掇他回裴家。好不容易被说动了,回了裴家,可等待他的是什么? 裴福那个老家伙,从前他就看他不顺眼。果然,一介家奴而已,竟敢真就带着人将他从裴家轰了出来。 他的一张老脸都被丢尽了,连老头子一面都没见上,现在又让他回去? 还找老夫人,也不想想,老夫人能没事成天去大门口转悠?说得再好听,他连面都见不上又有什么用。 裴青山一张俊脸胀成猪肝色,眼中明灭不定。他要怎么说?难道要他对着裴子书说:父亲,儿子无用又蠢,被裴长宁废了手还戏耍了一顿? 真要这么说,他还要不要脸了。 裴子业见裴青山到如今还不肯跟他说实话,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再如何也是你父亲,你这是你对父亲的态度吗?你师父就教了你这些?” “够了!”裴青山冷冷看了裴子书一眼,转身离去。 裴子书白净的脸庞涨的通红,这就是他的好儿子,他从前到底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 真是作孽啊。 遥想一年之前的除夕,自己儿女环绕,陈氏也还没死,一家人其乐融融。 哪里像现在,父不父,子不子。 裴子书颓然坐下,夹了筷子红烧狮子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下筷子离开。 裴家家庙之中。 挽秋与裴青衣刚将明日所需的用水挑好,眼见三个水缸都被盛满了,挽秋这才放下高高挽起的袖子。 “小姐,快去吃饭吧,今夜是除夕。” 在家庙这两月裴青衣清瘦了不少,可一双凤眼却是更加明亮了。 “原来都到除夕了。” 这些日子在家庙中,一应吃穿都得自己动手。 裴家的家庙请的都是附近庄子上的妇人,只负责保证香火不断便是,至于裴青衣主仆的衣食住行,那是没人操心的。 一开始裴青衣带出来的银票首饰也当得差不多了,村中仆妇没见识,一块上品玉石硬是换了两个冷馒头,实在让人气愤。 挽秋见小姐日益消瘦下去,连身上的衣裳显得越发空荡荡,鼻腔一酸。 小姐是何等尊贵的身子,明明出生上京裴家,又许给了五殿下,那么金尊玉贵的人儿,怎么就要遭这份罪呢? “咱们快进去吧,这档口风大,小姐可不能再病了。” 裴青衣唇畔浮现一抹浅笑:“走吧。” 回到屋子,屋子不大,只有一张破旧的四方木桌和一床土炕。 桌上摆着几盘叶子菜。 虽是自己亲手准备的,可挽秋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可是这些天以来第一次见到油星子,虽只是趁着大过年的找庄上孙四娘讨了点猪油,已经足够她馋上许久了。 裴青衣目光落在四方桌上,随后扫视了房间一圈,这些天她虽日日住在这里可总有种不真实感,好像一觉醒来她又是高高在上的裴家二小姐了。 “吃吧。” 挽秋得了话,率先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 这两月她们主仆早已没有那么多规矩礼数了,一同吃饭那是每日都做的事。 挽秋觉得二小姐自从来了家庙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从前的二小姐虽然也温柔娴静,可还是很重规矩的。 而现在,她被允许日日上桌与小姐一同吃饭,这在过去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 裴青衣轻移莲步,在桌边落座,姿态高雅,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 挽秋看着小姐的动作,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二小姐果真是当之无愧的上京第一美人,哪怕身处陋室,二小姐身上的光芒还是无法遮掩。 “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挽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这日子实在是太苦了,往日她虽也是丫鬟,可劈柴挑水洗衣裳之类的事她也是没有做过的。 裴青衣目光一闪,凤眸微微上挑,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野菜:“快了。” 快了,很快她就会重新回去。 裴长宁,你给我等着! 挽秋觎了一眼裴青衣浅笑吟吟的模样,一颗提着的心也渐渐落到实处。 远在上京观澜苑的长宁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花枝见了,埋怨地看了谢七一眼,将炭火生得更汪了,上前想关上窗户。 “小姐,不能再开窗户了,这天也忒冷了。”花枝站在窗户旁搓了搓胳膊,回头一本正经道。 “雪,下雪了!”谢七余光瞟过窗外,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轻轻飘散。 花枝闻言将头转过去,目光登时一亮,真的下雪了。这是她这些年第一次见到雪,幼时在南方,南方终年是不见雪的。后来跟着长宁上了昆仑,更是没见过雪,这还是第一次随长宁回上京。 本以为这冬日过了快一半了,也没见半分雪,没想到除夕夜这夜上京的初雪就这样姗姗而至。 长宁起身,站到窗边。 冬日的夜寂静,雪落得无声,却极密。长宁仰着头,天地之中仿佛一片素白,不一会便铺满了院子。 蓦的,长宁闻见一道熟悉的气息,缓缓扬唇:“花枝,将披风取来。” “小姐,您要出去吗?”花枝蹙着眉,这雪虽然看着不大,可雪天路难行,保不准等下连迈步都迈不动了。 “去吧。”谢七是习武之人,感知比花枝敏锐许多,方才的异样她也有感觉。 花枝噘着嘴,在原地等了会见长宁不改主意,最终跺跺脚走开。 第一百八十二章 打完再说 “小姐,您要去哪?奴婢跟您一起去吧?” 谢七赶忙拉了拉花枝,将一旁的伞撑开。 长宁披着湖蓝色的云纹披风,撑着竹伞,便踏入雪中。 “我说谢七,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干嘛老是拦着她,她可没有忘记上次小姐受伤回来的事情。 谢七咧着嘴:“我是为你好,若是稍后世子见到有你这么个跟屁虫跟着,可没你好果子吃。” “世子?”花枝目光一亮:“你是说世子在外面?” 也不对啊,方才分明没人进来通报的。 谢七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花枝,说你傻吧你还不信:“小姐方才已经感应到了世子的气息,无需别人通传的。” 哇,花枝听得睁大眼睛,原来武功还能这么用的? 长宁绕过假山,站在墙角,脚尖微微施力便离了地面。 再落地,已立在墙外的小巷中。 虽是一墙之隔,但巷外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寻常官宦人家顾忌着皇后新丧,不敢大肆庆贺新年。百姓就不一样了,百姓们虽然也不许穿红色,可过年的氛围还是有的。 又兼之下雪了,街上更是熙熙攘攘徘徊着不少人。 长宁举着伞抬步走出巷子,就见约莫三丈之外静静立着一道玄色身影。 眼中浮现一丝笑意,长宁迈步朝前走过去。 “媳妇儿。” 傅殊见长宁走来,绽开一抹笑意。 “你怎么来了?” ...... 见长宁似乎不太欢迎自己,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委屈,虽然消失地极快,但长宁还是很精准地捕捉到了。 嘴角无奈地抽了抽,她还是不太习惯大宁战神这副小媳妇儿模样。 “我来看看你。” 沉默片刻,傅殊抿唇道。 “走吧。”长宁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去哪?” 傅殊呆了呆,下意识问出声。 长宁略带嫌弃地看了傅殊一眼,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当上傅家军统帅的,不会光靠着宁文帝的恩宠吧,这难度属实有点大了。 “既然都出来了,就走走吧。” 傅殊这才回过神来,见媳妇儿主动过来给他撑伞,心中满是窃喜,他就知道他媳妇儿就吃这套。 走出两步,见傅殊还是一脸呆样没有跟上来,长宁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你走不走?不走我回府了。” “这就来,这就来,媳妇儿你等等为夫。” 长宁抖了抖胳膊,脚下走得更快了。 傅殊追上长宁后,自然而然从长宁手中接过伞。 周围不时有人流走过,傅殊走在外面将人流与长宁隔开。 二人一路无言,顺着护城河走到城隍庙旁的相思桥。 相传这个城隍庙在前朝就有了,当年前朝的永安大长公主不爱红妆偏爱武装,为国征战十年耽误了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后凯旋途中偶遇一江湖侠在桥上摆下擂台,本意是想以武会友。 永安公主乃女中豪杰,天下能胜过永安的屈指可数,见这擂台自然不免技痒。 二人一来二往之间竟是暗生了情愫,最终传为一段佳话。 到如今,这相思桥被维修了数次,虽还能供人正常行走,但要想在桥上比武难度是很大的。 傅殊见长宁目光掠过相思桥,勾唇一笑,身形一闪,再见已立在桥中。 长宁猝不及防,正想开口询问,却听傅殊朗声道:“殊心仪小姐已久,今日便效仿前朝永安公主,请小姐赐教。” “胡闹。”长宁俏脸染上一抹绯霞,低声骂道。 正要开口让傅殊回来,却见身旁已有人注意到这边,闻言远远起哄。 “这是哪家的公子,看上去可真俊俏。”有那怀春少女,感叹道。 相思桥虽离岸边有一段距离,明知那些人看不清她的模样,可她脸颊还是烫得厉害。 “殊心仪小姐已久,今日愿效仿永安公主,请小姐赐教。” 傅殊见长宁久久不答,再开口已是带上了内力,声音传遍护城河,众人寻声靠近。 长宁遥遥望着傅殊,似是看出了他眼中的挑衅。 心中赌这一口气,素手轻扬,纸伞应声落地。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遥遥听见女子咬牙开口:“今日便打你个满地找牙。” “好!”人群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呼声,护城河边的人越聚越多。 相思桥上一蓝一黑两道声音打得不可开交。 长宁很少动手,武功虽然差了些但胜在速度过人,今日被傅殊逼着上了桥,索性也不管不顾了。 一招一式尽是杀气。 傅殊唇畔笑意越来越浓,心中甚是满意,看来媳妇儿是急眼了。 趁着侧身的空隙,长宁的碎发从傅殊大掌中滑过。 “媳妇儿鬓发真香。” 傅殊煞有其事地评论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疯,偏爱看媳妇儿发怒的模样,甚是可爱。 长宁目光一凝,定定立在桥头:“既然世子如此爱玩,不如玩些大点的。” “媳妇儿有什么好建议。” 傅殊面色肃然,可心中却是沸腾起来,充斥着连他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 “怎么停下了?” 岸边的人群正看得起劲却见桥上两人停了下来,不由起哄道:“这位公子看来不行啊,连这么娇柔的小娘子都打不过。” “就是,就是。” “瞎嚷嚷什么呢,没见本,我媳妇儿在跟我说悄悄话吗?都闭嘴。” 傅殊正起劲呢,见有人打断心中不爽道。 媳妇儿?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眼中涌上趣味,有故事! “媳妇儿你说,怎么玩?”傅殊见岸边终于静了下来,迫不及待道。 长宁素腕一转,寒光一闪,手中便多了一柄匕首:“将你的兵器拿出来吧。” 要玩就好好玩,既是比武,没有武器怎么行。 “那可不行,万一伤到你,为夫可是会心疼的。” 傅殊蹙着眉,他虽想看媳妇儿跳脚的样子,可也没那么没分寸。刀剑无眼,万一要是真伤了媳妇儿他可怎么办。 “这样吧,你用匕首,为夫就这样。” “不如再加点彩头?”长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傅殊这才后知后觉慎重起来:“加什么?” “打完再说。”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个人的锅 长宁拔出匕首,身形一闪,再次出现已在傅殊身后。 傅殊早有准备,脚尖一跃,侧身伸手打开长宁的匕首。 不妨面前突然冲来的一道暖香,身子却蓦然一僵,随即软软倒下。 傅殊咬牙,媳妇儿可真狡猾。 见傅殊倒在地上,似是羞愤地闭上眼。 长宁眉头轻挑,用匕首挑起傅殊下巴:“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 明知硬拼不过傅殊,她便当机立断将软筋散掏了出来,抹在了匕首上。 “媳妇儿我错了。”雪花越来越密,纷纷扬扬打在傅殊身上,俊脸皱起,活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知道错了?” 傅殊浑身无力,只得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长宁掩嘴笑道:“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傅殊咬牙,这下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他就这样软嗒嗒倒下去了。若让人知道堂堂大宁战神如此无用,非得把人笑掉大牙不可。 长宁自然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匕首:“你也别想太多,这软筋散是我专门配的。内力越强的人,这药效自然更强。” 说着长宁伸手将傅殊翻了翻,这才若有所思道:“你这样的,估计得在这躺个两日。” 傅殊闻言,一张俊脸晦暗不明,这要正在这趟了两日,能不能活另说,他的脸就得丢尽了。 回头师兄怕是会笑死他。 长宁贴心的扫了扫傅殊眉毛上的雪花,一本正经道:“赌注的事咱们改日再谈,就不打搅世子休息了。” 傅殊瞪大双瞳,见长宁当真决绝离开,苦笑喃喃:“到底是我高估了自己。” 看样子媳妇儿这次真是生气了,傅殊越想越气,若是傅叶现在出现在面前,他非让傅秦将他扔到水牢才行。 不是说世间女子都爱浪漫吗? 非给自己出了个当众示爱的点子,这下可害苦他了。 长宁拾起丢在一旁的竹伞,头也不回地下了桥。 见岸边还围着未散去的人群,长宁压低了伞沿,罗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身后的相思桥连接岸边的两头便齐齐断开,只留躺着傅殊那一节孤零零在水中。 众人面面相觑,正要议论,却见长宁微微抬起伞沿。 速度极快,离得近的人只依稀能见到女子清冷的眸子,只那么轻轻巧巧的一瞥,却让他们说不出话来。 待回过神来,长宁已经走远。 走近小巷,长宁脚步微顿,最终还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傅叶与傅秦赶到护城河时,岸边的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傅秦遥遥看了一眼水中孤零零一截断桥,上面隐约可见一黑色身影,咽了咽口水:“小叶子,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小秦子,上穷碧落下黄泉,你若不离我定不弃!”傅叶神情悲壮,沉沉开口。 “滚!”谁要跟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不就看了几首酸诗吗?就来膈应他。 他说的是准备好一起下水牢了吗。 今夜的馊主意是他与傅叶一起给世子出的,没想到世子妃竟然这么狠,世子此番丢了面子,世子只怕连活吃了他们的心都有了,这下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傅秦叹了口气,一双眼却像是被惊到一般,越睁越大。 “你这是怎么了?”傅叶狐疑地看着傅秦:“别磨蹭了,咱们快过去吧。” “世,世子。”傅秦指着前方。 世子妃不是说世子这两日都动不了了吗? 傅叶顺着傅秦的目光看过去,激动道:“是世子,是世子!世子他站起来了。”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河面传来:“本世子是腿废了吗?” 傅殊脚尖一点,便回到岸边。 “世子,您没事了?世子妃说您中了软筋散!”傅叶一见世子过来,忙不迭扑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诉了他得知傅殊遇险时焦急的心情。 傅秦觎了世子一眼,明智地闭上了嘴,没有选择跟傅叶一样卖惨,安静的垂下头,暗暗替傅叶祈祷。 我的傻兄弟啊,不是兄弟不帮你,是你这作法,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果然,傅叶说到忘情处,情不自禁地抓住傅殊摇了摇,见世子没有反应,这才抬头。 傅殊面沉如水,一双黑瞳定定的望着傅叶。 傅叶这才后知后觉松开手,尴尬道:“世子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出事,是奴才犯了糊涂。” “傅秦。” 傅殊脑仁突突跳着,强忍着一掌拍死傅叶的冲动,沉沉开口。 “在!”傅秦腰板一挺,大声回答。 “将他带回去,下月再出来。”傅殊黑着脸,越看傅叶越生气。 什么世间女子都爱浪漫,他媳妇儿能是普通人吗?白白害他在媳妇儿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 傅叶闻言垮了脸,索性直接抱住傅殊大腿:“世子不要啊,不要丢下小的啊!” “快。” “是!”傅秦强忍住双肩耸动的冲动,上前想将傅叶拉开。 “别碰我!”傅叶一把甩开傅秦,牢牢抱住傅殊大腿:“小的不能离开世子啊,小的冤枉,主意都是傅秦出的!” 傅秦神情一僵,见傅殊看过来,心中暗怪傅叶不仗义。 “还不快将傅叶带走。” 傅秦闻言猛地将头抬起,世子竟然没罚他。 “还愣着干什么?想一起去?”傅殊不耐道。 傅秦这才回过神。 好啊,兄弟,既然你先出卖我,那就别怪他心狠了。 傅秦阴测测的想着,上前一把提起傅叶。 傅叶被扒开,恶狠狠瞪着傅秦:“好小子,主意有你一份,现在让我一个人背黑锅,够仗义啊你!” 傅殊没好气道:“快弄下去。” 他现在是看着傅叶就来气,怎么会有那么蠢的主意。 关键是他居然还真的信了,越想越不是滋味。 傅叶黑着脸拂袖离开。 “好秦儿,世子走了,快把我放下来。”傅叶见世子离开,谄媚道。 傅秦冷笑一声:“你小子想出卖我,可真仗义啊。” 傅秦说着话,提着傅叶的手紧了紧。 傅叶神色僵硬,过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解释道:“我那是知道世子看重你啊兄弟,你看世子不没罚你吗。” 可苦了他,两个人的锅,他一个人背! “我不跟你墨迹了,请好吧你就。” 傅叶什么德行傅秦还能不清楚吗,当下也不听他解释,提着傅叶就往水牢跑。 傅叶挂着两行清泪,望着漆黑的夜空悲愤交加。 他武功若是再好一点,看小秦子还敢如何戏弄他。 想他的除夕啊,竟然真要到水牢里过了。 可悲! 第一百八十四章 祈福 长宁回到观澜苑已是后半夜的事了。 躺在榻间,长宁总觉有什么地方是她遗漏到的,总有一丝不对劲。 蓦的,长宁坐起身子,目光一沉:中了软筋散是说不出话的! 傅殊在骗她! 长宁仔细回想了傅殊倒地之后的情况,想来当时傅殊确实有一瞬间是真的中了软筋散。 可后来不知怎么的,药性竟然挥发得如此之快。 亏她还良心不安特意去了一趟定安王府通知了傅叶,看来真是她太单纯了。 这样想着,长宁磨了磨后槽牙,原来还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货,看她以后怎么收拾他! “阿嚏。” 傅殊揉了揉鼻子,是谁大晚上在骂他。 “什么时辰了。”搁下笔,傅殊抬眼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傅秦。 傅秦向窗外看了一眼,这才回道:“世子,快丑时了。” “下去休息吧。” “是!”傅秦早就困的不行,见世子总算想起他了,忙不迭行礼退下。 傅秦退下后,傅殊依旧定定的坐在椅子上。 约莫小半柱香后,傅殊抬手挥灭了烛火,起身向外走去…… “小姐,醒醒。”花枝将睡眼惺忪的长宁从榻上叫了起来。 “今日是初一,要早点去老夫人那边去请安。” 长宁心中咯噔一声,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现在什么时辰了?” 新年伊始,她若是第一日就去晚了怕是就要闹笑话了。 花枝见小姐醒过来,也不再逗她笑道:“刚过辰时,还有时间,小姐别急。” 闻言长宁没好气瞪了花枝一眼,坏丫头,都开始揶揄她了。 “可您要是再不起来就真要迟了,老夫人刚派人来说稍后要去宏悲寺上香。”花枝见长宁又要躺下去急忙道。 “宏悲寺?”长宁停下脚步,一脸狐疑道:“往年也有初一去宏悲寺的规矩吗?” 这她怎么知道啊,花枝心里暗暗叹气:“听钱嬷嬷说老夫人的意思是说去年裴府发生了许多事,想趁老太爷与大老爷沐休这些日子一块去宏悲寺找妙德大师去去晦气。” 长宁这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就快些吧。” 福寿堂 “宁姐儿怎么还没过来,钱嬷嬷你去看看去。”裴老夫人一身福寿暗纹长袍,杵了杵拐杖。 钱嬷嬷应了一声,便要出门。 “大小姐到。”屋外小厮高声唱到。 花枝挑开帘子,长宁唇畔含笑行礼道:“孙女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裴老夫人一见长宁,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宁姐儿可是又贪睡了?” “请祖母恕罪。” 长宁今日穿着一身银色云雁细锦衣,银色虽素,可在裙摆处却是用了银线细细勾勒了几朵祥云,外罩八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 如此一番装扮越发衬得长宁容颜如玉,眉目如画。 “好了,快来扶我,该出发了。” 昨夜除夕,下了一夜的雪。裴老夫人一大早特意派了人去将雪扫了,现在是时候出发了。 “是。” 长宁垂着眉,顺从上前从钱嬷嬷手中扶过祖母。 “钱嬷嬷派人去芳兰苑和秋枫苑。” 因为两位儿媳有孕,她也不好一大早将人叫来白白冻着,虽然福寿堂生了火盆。可这福寿堂地方清净,这一来一回路上少不了冻着便没有提前叫她们过来,想着等要出发时再叫也不迟。 “是,老夫人,奴婢这就去。” 长宁扶着老夫人慢慢走出福寿堂,许是昨夜刚下过雪,这天还是阴沉沉的。 “祖母,怎么不见祖父他们?” 裴老夫人走得累了,便停下来歇了歇:“他们在外头呢。” 说好是要去晦气,今日裴家的人都去了。 长宁闻言点头。 长宁扶着老夫人走到大门时,正好见秦氏与刘氏结伴而来。 裴府大门口已经备好了六辆马车,随行的护卫足足有七十余人,七十人站成两列将马车团团护住。 打头两架马车是给裴正清与裴老夫人的,大房的马车是中间两辆,三房最末。 长宁将裴老夫人扶上马车又将秦氏扶上去,自己便坐在了第四辆马车上。 刘氏坐上了第五辆马车,余下的马车便用来放这次上香要用的东西。 长宁撩开轿帘,向外看去。 初一早上街上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裴家的儿郎虽说文才斐然,但骑马还是没问题的。 此刻裴子文与裴子业便一人骑着一头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 长宁看得会心一笑,这就是她为裴家挣来的未来啊,一定会更好的。 此番出行,谢隐谢暗想到上次去宏悲寺的危机,便早早与裴府护卫换了衣服混进了两旁随行的护卫中,牢牢护住了长宁的马车。 长宁百无聊赖的看着,临到要出城时听谢七奇怪道:“小姐,花枝,那不是世子吗?世子也这么早出城吗?” 长宁目光一凝,顺着谢七的视线看过去,磨了磨后槽牙:“是他。” 傅殊领着傅秦,身后一群傅家军直直走向裴家的马车。 “殊见过裴老大人、裴大人、裴三爷。”傅殊及时勒马,冲裴正清所在的马车行了一礼。 裴正清正在马车中闭目养神,马车乍然停下,正想出声询问就听到了傅殊的声音,裴正清目光滑过一丝复杂,撩开轿帘:“世子。” “裴老大人,这是要出城去?” “正是,老夫今日要去宏悲寺一趟。”裴正清眯着眼,细细打量了傅殊一眼。 傅殊笑得见牙不见眼:“那真是太巧了,殊也正要去一趟宏悲寺,裴老大人不介意与殊同路吧?” 裴正清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只觉得傅殊此举实在太招摇了,带着傅家军去宏悲寺,真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裴子文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开口道:“那就如此吧,父亲别耽误了时辰吧。” 还是老泰山心疼他,傅殊似乎没有感觉到裴正清的不满,自顾自与裴子业聊了起来。 长宁见傅殊的视线若有若无向这边看来,有些气闷的放下轿帘。 “小姐,世子也去宏悲寺吗?”花枝闲不住,率先打破沉寂。 第一百八十五章 梦魇(厚颜求投资) 长宁没好气道:“你耳朵什么时候这么不好了,需不需要我给你下一贴药?” 谢七捅了捅花枝,岔开话题:“小姐,今日宏悲寺想来定是很热闹了。” 她从前在谢府时就知道,上京许多人家是有初一上宏悲寺祈福的习惯。甚至有不少人家为了抢宏悲寺的头香,只为给家中要参加来年春闱的人求个好兆头,从除夕夜就派人等着的。 长宁微闭着眼,靠在一边,身上搭着波斯毛毯。 上山的路比去年热闹许多,谢七说的不错,今日上山的人家不少,裴家便是其中之一。 待到宏悲寺,已到午时。 慧能早已在门前等候,见裴家众人走来,笑道:“阿弥陀佛,裴施主。” “慧能师傅。”裴正清点头。 “师父还在闭关,庙中由贫僧主持,贫僧这就带各位施主去用过午膳。” 裴子业与慧能和尚是故交,且裴家虽来宏悲寺来的少,可每年也捐了不少香油钱。 裴正清闻言点点头:“那就有劳师傅了。” 长宁站在女眷中,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深思:从上山后傅殊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可不会单纯以为傅殊只是送他们上山的。 带着傅家军,不可能只是好玩。 不得不说长宁的直觉很准。 此刻宏悲寺后山,傅秦带着傅家军站在傅殊身后。 傅殊面前约十丈处,一黑衣蒙面人目光沉沉。 “把东西交出来。” 傅殊眉目凛冽,一双黑瞳紧紧盯住黑衣人。 “呵。” 一声轻笑从黑衣人面巾之下溢出。 傅殊眉头一皱,这声音...... “大宁战神,今日非拿不可?”一道古怪的声音传来,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 “阁下若是不将东西交出来,那就把命留下。” 傅殊与这黑衣人早有交手,当日皇后殡天,他原本守在隆恩殿附近却被这黑衣人引走。 直到追出三百里才将黑衣人追上,可他与黑衣人交手上百招却硬是没有占到上风。 最后还是让黑衣人全身而退。 什么时候,江湖中竟然出了这么号人物。 “时候不早了,在下先告辞。” 说话间,黑衣人长袖微动,傅殊目光一凝,喝道:“屏息!” 傅秦等人反应稍慢,略后退一步已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你到底是谁?”傅殊见状,不动声色问道。 黑衣人轻笑一声,他早知这药对傅殊无用,只不过是让那些烦人的苍蝇闭嘴而已。 “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是谁。” 声音一如既往地像是从黑衣人腹部传来一样。 说罢,黑衣人脚尖一点,身子急速向后退去。 傅殊蹙眉,却没再追。 这黑衣人给他的感觉,总让他似曾相似,他到底在何处见过呢。 思索间,傅殊踱步至傅秦处,从怀中掏出一片枯黄的叶子模样的物事放在傅秦鼻翼下。 片刻后,傅秦才悠悠醒来。 “世子?” 傅殊黑着脸,将叶子丢给傅秦,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傅秦苦着脸,将身后兄弟一一救醒,这真不怪他,毕竟他这是第一次与这黑衣人交手。没成想还没等出手便倒在这里了,今日若非世子,想必他们被人杀了还不知道。 傅殊走到不远处,脚步微微停滞,眼中滑过一丝暗色。 “莫非是他?” 一声呢喃溢出薄唇,随即消失在风中。 长宁不是第一次到宏悲寺了,因此一点也不拘束,待用过午膳后便找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昨晚闹腾了大半晚,天气这么冷,还是榻上舒服。 “小姐,您这就睡了?” 花枝与谢七有说有笑地进了房,见长宁已经躺在榻上,放轻声音道。 “怎么了?” 长宁睁开眼,杏眸之间不见丝毫混沌,依旧清澈透亮。 “方才奴婢与谢七去了后山,那片梅花林实在太美了,小姐可要去赏梅?”花枝说着,连忙捅了捅谢七。 谢七便开口附和:“对,就在宏悲寺后山,那片红梅林实在美得惊人,就是挺奇怪的,很少有人往那边去,不过风景确实极美。” 红梅林? 长宁想了想,还是不愿起身:“用完晚膳再去吧,我先睡会午觉。” “那小姐,咱们能出去玩吗?”花枝眨了眨眸子,方才她回来路上发现了比红梅更美的地方,若是小姐要休息她们再去看看没事吧。 长宁总算明白花枝的小心思了,当下失笑点头:“去吧,注意安全。” “是。” 花枝闻言雀跃着行礼,谢七心中却闪过一丝不安。 谢七捂住心口,脸色也略显苍白。 “你这是怎么了?要不先去休息吧。”花枝见谢七神色不对,有些担心道。 “那我回去休息,你一个人去没关系吗?” 谢七暗暗调息,发现胸口的不适不仅没有减淡反而有了更强烈的感觉。 “没事,我待会给小姐带两株红梅回来。小姐这么懒,怕是用过晚膳也懒得去了。” 花枝抿着嘴,伸手探了探谢七的额头,见谢七并没发热,放心道。 长宁在榻上听得笑弯了眼,意识越来越涣散。 这一觉长宁睡得极不安稳,梦中依稀见一身着浅绿色衣裳的少女对她哭。隔着迷雾,长宁始终看不清少女的容颜,好不容易拨开迷雾,却在看清少女的前一刻醒来。 梦醒之后,长宁这才察觉浑身出了许多汗,里衣都有些微微湿润了 正准备叫人备水,却见谢七推门而入:“小姐,该用晚膳了。” 晚膳?她竟然睡了这么久吗。 见谢七立在门口,长宁眉目一暗,开口道:“花枝呢?” 谢七微微一怔,小姐极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想了想,谢七这才笑着开口:“小姐别担心,花枝去后山的梅花林玩去了,她还说要给您摘两株最美的红梅。” 长宁一颗心急速下沉,再开口时声音带着微微颤抖:“花枝,没有回来?” 她想起来了,她梦中所见的绿衣姑娘,正是花枝! 谢七茫然地看着长宁,摇头:“许是花枝贪玩误了时辰,待小姐用过晚膳奴婢这就去寻她回来。” 出事了。 长宁浑身似在一瞬之间褪去温度,冷意从心脏蔓延开来传至四肢百骸。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失踪 “小姐,您怎么了?”谢七见长宁猛地从榻间翻身而起,一言不发穿好衣裳疑惑道。 谢七不小心碰到长宁的手,微微一惊,小姐身上的温度太凉。 长宁神情复杂,深深看了一眼谢七:“花枝可能出事了。” “什么?”谢七惊呼出声:“不可能,那片梅花林很少有人去。花枝定是贪玩误了时辰,奴婢这就去找她!” 明知长宁的性子不会无的放矢。 她还是不愿相信,自打她来了裴府,日日与花枝一处,她心中早就将那年纪比她小却事事喜欢装老成的花枝当成了亲妹妹。因此别说只是可能,就是真的出事了她也一定要将花枝找回来! “将你们午后去过的地方告诉我。” 长宁握住谢七的手,两只都在颤抖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似乎再从彼此身上寻找力量。 谢七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今日午膳过后,花枝拉着我到处走走。我们无意中进到了宏悲寺后山,有一片树林。再往里走大约一两公里,有一处红梅林。” 谢七微微闭着眼,在脑中重演了今日中午的情况。 “然后我们便急着回来叫小姐,回来的路上...” 谢七想到此处,微微停顿。 “回来的路上,你们看到了什么?”长宁的声音难得带上丝丝焦急。 “梅花林下面有一处洞穴,洞穴便还有一池潭水。” 想到这里,谢七睁开眼:“小姐,奴婢这就去找花枝。” 都怪她。 长宁指尖微颤,怪她这些日子过得顺遂便忘了暗地的危机。怪她以为裴家的危机已经过去了,这才如此放松。 今日在城门口遇到傅殊不是偶然,而傅殊带着那么多傅家军上宏悲寺也绝不是为了排场。 这宏悲寺定然有她不知道的,隐藏在暗处的危机。 而那红梅林,和那处洞穴便是关键。 再睁眼,长宁眼中泛起星星点点的水光,声音略微嘶哑:“你去找定安王世子,让他派兵去那洞穴。” “可是花枝。”谢七话还没说完便被长宁打断:“你快去,我亲自去。记住,一定要找到世子。” 事到如今,她心中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从花枝离开到现在已过去三个多时辰,若是那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花枝只怕凶多吉少了。 谢七闻言不敢耽搁,都顾不上行礼便向外跑去。 长宁取出匕首,紧接着也出去了。 来到后山,正好遇到一个正在洒扫的小沙弥。 小和尚见长宁面色肃穆,就要往后山去,忙不迭开口:“施主,后山是我寺的禁地,还请施主留步。” 长宁脚步微顿,呼吸一窒:“禁地?” “正是,还请施主快快原路返回。”小和尚一见长宁停住了脚,继续滔滔不绝道:“相传当年宏悲寺后山有处红梅林,红梅一到冬天便开得极美。” 长宁来不及听小和尚说这些有的没的,脚尖一点,身影便消失。 小和尚还要再说,放下扫帚抬眼却被吓了一跳,面前的女施主竟然凭空消失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原来此处是宏悲寺的禁地,那么谢七与花枝便是误闯了禁地。 长宁眉目凛然,握着匕首的手越发紧了。 不消片刻,长宁便来到谢七所言的那片梅花林。 长宁正要抬步走进梅花林,却猛地屏住呼吸。 这是,南地瘴气! 长宁从腰间取出白色小瓷瓶,掏了一粒药放进嘴里,压在舌下,这才走进其中。 这南地瘴气味道极淡,对常人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只有对身怀武艺的人才有作用。 长宁这才想到,想来中午谢七身体不适正是因为中了瘴气。 而花枝,因为没有武功,自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红梅林不大,长宁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将这红梅林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站在梅林向下看去,果然见到谢七口中那池清潭和洞穴。 那洞穴离梅花林不过三四丈功夫,长宁抬步一跃便到了洞穴口。 刚到洞穴口,一股极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握紧手,长宁抬步走进洞穴。 洞穴不大,不过方寸之地,可其中却是床、桌、椅一应俱全。 长宁抬手轻轻擦了一下桌子,再放在眼前。 手上没有灰,说明这里是有人住的。 长宁不死心地上前,跪在榻上,伸手敲了敲石壁——没有暗道。 花枝究竟在哪? 退出洞穴,重新上了梅花林,正巧遇到策马而来的傅殊。 长宁定定地立在红梅之间,素衣墨发,身后是耀眼的红。 “没事了,傅秦已经带人去找了。”傅殊翻身下马,走近长宁,一字一句道。 他自然明白长宁与花枝的感情,也清楚花枝可能遭遇了什么。 傅殊伸手将长宁拥入怀中,静静感受着从长宁身上传来的悲伤。 长宁伏在傅殊怀中,肩头微微颤抖,鼻翼间充斥着男子沉静的气息。 “没事了,我来了。” 傅殊伸手揉了揉长宁的鬓发:“让谢七陪你先回去,我定会找到花枝,将她带回去。” 长宁闻言,贝齿咬上朱唇,并不言语。 长宁出来的匆忙,只批了件外袍便出来了,连披风也没带。 冬日的晚上本就寒冷,尤其还在山中。 傅殊握住长宁寒冰似的手,将披风披在长宁身上:“快回去。” “我就在这里。”长宁猛地挣开傅殊的手,是她将花枝带来这里的,她就必须将花枝带回去。 她与花枝主仆多年,她当然明白那丫头虽然看着娇蛮,其实骨子里是最胆小的姑娘。 这么冷这么黑的地方,她该有多害怕? 气氛猛地静了下来,远远能听到谢七到处喊着花枝的名字。 傅殊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他明知山里有危险却没及时将那黑衣人拿住,害得长宁伤心,是他的错。 长宁刚刚挣开便后悔了,傅殊是来帮她找花枝的,她这样对他实在太过分了。 但事已至此,她也无意追问傅殊口中的对不起是何意。 只深深的看了傅殊一眼,便转身离开。 第一百八十七章 带你走 傅殊苦笑一声,但愿,他猜的不是真的。 长宁久久不出现终于惊动了裴家众人,裴正清听闻花枝失踪了,当下也不含糊,将裴家随行的护卫都派了出去。 直到寅时,谢七才终于在乱石中找到花枝。 山中的夜极静,少了众人寻找的声音便更加静谧无声,只有不时呼啸而过的冷风吹动枯叶发出吱吱的声音和着谢七隐忍的哭声。 明明是极短的一段路,长宁却走得极为艰难。 一步一步,脚上似是灌了水银。 待长宁终于走近,谢七已经伏在花枝身上哭得不能自己。 月光静静地打在谢七身上,连同谢七身下容颜苍白的花枝一同映入长宁眼帘。 长宁取下披风,蹲下身子,将披风盖在花枝身上,伸手静静抱着花枝。 花枝唇边有一道血迹。胸前,更是留下了一道极为凌厉的掌印,贯穿心肺。手中还紧紧握着两支蒙了尘的红梅。 “小姐那么懒,我猜晚膳后小姐也不会出来,我这就去为小姐摘几枝红梅回来。” 虽没亲眼见到花枝说这话时的模样,但长宁还是能想象那时的花枝应是眉眼生动的。 “世子。”傅秦虽然与花枝接触不多,但对郡主身边的花枝姑娘也是印象极深,眼下见到尸体,也在心中暗暗惋惜。 傅殊静静站着,抬手示意傅秦带人离开。 傅秦带着傅家军无声的行了礼,便离开了。 长宁脑中一幕幕闪过与花枝相处这么多年的点点滴滴,那个娇俏的,一心为她的丫鬟,终于还是离开了。 “我带你走。” 长宁抱起花枝,将花枝的尸体放在马上,牵着缰绳静静地走着。 谢七也止了哭声,一言不发的跟在花枝身旁,想从前一样紧紧握住已经僵硬冰冷的手。 穿过红梅林,月光下的红梅林像是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美得夺人心魄。 快要走出红梅林时,长宁停下脚步转头,目光带着强烈的恨意死死盯着某处。 她不会让花枝白死!不管是谁动得手,都要付出代价! 傅殊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上前接过缰绳。 长宁固执地推开傅殊的手,最后一段路,她必要陪着花枝一起走。 回到宏悲寺后,本应还在闭关的妙德跪在大殿的蒲团上。 微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地默读着地藏经。 因为秦氏与刘氏还怀着孕,老夫人身体不好,因此傍晚的事裴正清做主瞒住了裴家的女眷。 长宁回来并没惊动任何人,将马还给了傅殊,再将花枝抱进院中。 将花枝放在贵妃榻上,长宁接过谢七递来的帕子,拧了一把。 细细擦拭着花枝身上的狼狈。 进到屋内,花枝身上的伤痕便彻底暴露在了谢七与长宁眼中。 谢七鼻头一酸,猛地移开眼,不忍再看。 花枝胸前那道掌印极深,由此可见动手之人功力深厚,一掌便打碎了花枝的五脏六腑。 还有花枝脚上被拖行的痕迹。 原本是新年特意做好的簇新的浅绿素袍被磨得不见一处完好,长宁心中一痛,紧紧握住花枝的手。 “别怕,花枝,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她重生以来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皇后殡天她虽遗憾,但并没有多伤心,因为皇后对她一开始便是存了利用的心思,哪怕有过那么几分真心,可到底不够看。 可花枝不同,前世今生都是她陪在长宁身边。陪她一同成长,一同回京,一同赴死的花枝。重生之后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花枝于她早已超脱主仆。 眼睛涩得难受,长宁垂下眸子,深深看着花枝。 “小姐,你去休息吧,奴婢陪着花枝。”谢七见长宁脸色苍白的吓人,不由开口道。 “我没事,你出去吧。”长宁声音喑哑,解开花枝的头发,取过象牙小梳,轻轻梳了起来。 一边梳,嘴里还轻轻哼唱着什么。 谢七目光一闪,勉强忍住眼泪,别开身子,无声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待到将花枝的发髻重新梳好,长宁这才给花枝盖上被子。 谢隐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便上了山了,手中还提着花枝准备酿梅花酿的清酒,他昨日一夜心中都不甚安稳,待到终于忍不住便使了轻功越过城门。 刚到宏悲寺,谢隐心中便是一紧,宏悲寺外被傅家军团团围了起来。 傅秦见有人靠近,拧眉沉声道:“来者何人?” “我是长宁郡主身边的暗卫,谢隐。” 傅秦闻言,收起刀,深深地看了谢隐一眼,低声道:“快进去吧。” 心中的不详越来越剧烈,谢隐猛地捂住胸口,使了轻功一路跃到长宁的院子。 刚落地便见谢七谢暗守在门口,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睡。 谢七双眼甚至还微微红肿着,谢暗一见谢隐,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有些不忍道:“你回来了。” 谢七抬眼,眼中血丝分明,看得谢隐心惊,顾不上回答谢暗。谢隐上前一步,急急道:“出了什么事?” 谢暗吐出一口浊气,上前拍了拍谢隐的肩膀:“兄弟,节哀。花枝她...” “啪” 谢隐一直提着的清酒猛地坠地,酒坛破裂,霎时间酒香盈满院子。 “你说什么?”谢隐一把揪起谢暗的衣服,目露凶光:“你再说一次!” “谢隐,花枝没了。” 谢暗定定的看着往日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目光微微不忍。 “你胡说!”谢隐双目赤红,抬手一拳打在谢暗脸上。 谢暗猝不及防,身子歪向一边。 “你再说一次!”谢隐拉回谢暗,死死瞪着谢暗,一字一句道。 “够了!”谢七终于看不下去,打开谢隐的手:“谢隐你发什么疯,花枝死了!” “你胡说,谢七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是女人老子就不敢打你,你再说一次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谢隐身子微微晃了晃。 “吱”门开了。 长宁一夜未眠,听到院外的动静才推开门, “小姐,花枝她?” 谢隐连忙松开谢七,开口问道。 “花枝睡着了,你去看看她吧。”长宁这一夜滴水未进,乍一开口,声音嘶哑地微微有些刺耳。 第一百八十八章 龙脉现世 谢隐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越过长宁,依稀可见贵妃椅上躺着他熟悉的身影。 长宁抬步走下台阶,一步一步向外走着,谢七正要跟上却听长宁沉声道:“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谢七这才停了脚步,与谢暗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谢隐在房中待了一日,直到傍晚才从房中抱着花枝出来。 长宁坐在院中石椅上,眼睁睁见谢隐抱着花枝从她面前经过,片刻不停径直离去。 长宁郡主的贴身侍女死在了宏悲寺后山的消息传出,宏悲寺人心惶惶,这下连秦氏都知道了。 “李嬷嬷,随我去见宁儿。”秦氏实在是坐不住了,她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面上看着再冷清心中就有多重情。花枝那丫头跟着宁儿这么多年,眼下说没就没了,就连她都有些伤感。 李嬷嬷拦住秦氏,告了罪才叹道:“夫人还是就在院里的好,听闻妙德大师已经亲自去开解小姐了,夫人定定心。” 妙德亲自来了长宁的院子。 “阿弥陀佛。” 妙德双手合十,轻声念了声佛语。 长宁嘴角轻挑:“你有何话要说?” 她从来不信什么轮回报应,佛家那一套对她无用。且事情是在宏悲寺发生的,她绝不相信此事与妙德无关。 妙德轻叹一声,自顾自坐在长宁对面。 “裴施主可愿听贫僧讲个故事。” “妙德大师真不愧为大师,这逢人便爱讲故事的毛病可真该改改了。”长宁开口,话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这就是出家人,一口一个阿弥陀佛,背地里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勾当。 妙德并不在意长宁的冷眼:“当年寺中有僧众勾结细作,贫僧亲自将他正法,地点便是在那梅花林,自此那林子就成了本寺的一处禁地。今日花枝姑娘误闯禁地遭遇不测的事证明,这事绝不简单。” “你的意思是,宏悲寺后山有细作?”长宁敛眉,若真是如此倒也说得通。 傅殊带兵上山许是为了要抓那细作,只是最终无功而返。梅花林外的瘴气便是最好的证明,有武功的人进到瘴气中便会浑身无力,心悸。而不通武艺的人进了梅花林,怕是就走不出来了。 比如花枝! “正是。”妙德眼中满是不忍,到底是他的疏忽,竟在他的眼皮子地下便有细作混了进来。 他本还以为当年那一次清理,已经将混进宏悲寺的细作清理的一干二净,没想到竟然还有遗漏。 长宁沉吟片刻,最终摇头。 花枝的致命伤在胸口,当胸那一掌几乎在顷刻之间斩断了她的生机。 有这么深的功力,整个宏悲寺中怕是只有妙德一人做的到。 若是别的人...怎么会去后山。 莫非,后山上还有什么东西不成? 长宁目光一闪,看着妙德的眼中多出几分深思。 “当今陛下正在搜查城中突厥细作,若是得知向来被称为大宁国寺的宏悲寺竟是个贼窝。大师不妨猜猜,陛下会作何想?” 妙德苦笑一声,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听得出长宁话中的威胁。 “施主想要如何。”他既然选择跟长宁坦白此事,便已经想到有这一遭。只是人毕竟是死在宏悲寺,他确实欠长宁一个答案。 “宏悲寺后山,藏着什么?”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果然如此,妙德心中暗叹,长宁郡主果然如传闻中聪慧过人。 “当年寺中戒律勾结细作,将细作藏在了后山的洞穴之中。后来戒律暴露,贫僧亲手诛杀了那细作,可搜遍二人全身也没有找到。”妙德说到此处,情不自禁地看了长宁一眼。 却见长宁依旧不动声色的坐着,似乎心中早有答案。 “龙脉图。” “可是传闻前朝将要灭国时,藏起的宝藏?据说是给前朝后人留着复国用的。”长宁面露讽刺,想来昨日那洞穴中便有细作。 花枝一人前去,许是发现了什么,但最终被细作灭了口。 “没错,正是龙脉图。”当年这事最终没有瞒过宁文帝,宁文帝派了定安王傅战前来搜山。 宏悲寺后山每一寸都没搜过了,硬是没有找到那龙脉图。 自此之后他便将后山封了起来,直到昨日花枝误闯进去。 真是可笑,龙脉,何处才是龙脉。 长宁笑得讽刺。 “大师竟然将这么隐秘的事都告诉我了,是有何打算吗?”非是她多心,是她实在不相信老和尚没有别的打算。 龙脉图一事,她在上京从没听过风声,想来宁文帝也是下了禁口令的。老和尚挑在此时对她说,怕也不简单。 “阿弥陀佛。”妙德没想过要瞒着长宁,见长宁开口紧接着道:“施主可信龙脉图之说?”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事已至此,花枝已死,妙德莫非还有什么方法能起死回生不成。 妙德似是看出长宁心中所想,双手合十:“施主可还记得当初贫僧为施主批的命?” 长宁不语,定定看着妙德。 这个旁人眼中的一代高僧,在她眼里却并非一般僧人般悲天悯人。 “你想说什么?” “请施主来日多为天下苍生计。”轻叹一声,他只能言尽于此了,再多便不能再说了。 长宁挑眉,松开一直握在手中的景泰蓝茶盏:“今日大师跟我说这么多,只为这一句?” 她还真不行这老和尚有这样的好心,说得好像天下苍生在她手中似的。 她若真有这么大能耐,也不要什么天下苍生了,只要花枝一个便好。 “来日你便会明白。”妙德说罢起身,褪下手腕上的紫檀手串。 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花枝姑娘的丧事,贫僧会亲自为她超度。”妙德背对长宁,静静开口。 身后传来茶盏落地的清脆声:“多谢。” 叹息一声,妙德不再停留。 谢隐是在第二日才回来的,长宁见他一夜之间似是苍老许多,下巴已经露出微微胡茬,心中一涩:“花枝呢?” “我将她埋在红梅林下了。”谢隐哑着嗓子,说完欲言又止地看着长宁。 长宁心中了悟,吸了口气:“你是想留下来陪她?” 谢隐闻言,单膝跪下:“请小姐成全。” 谢七、谢暗见谢隐如此,纷纷不忍劝道:“谢隐,节哀顺变。” “不必劝我。”谢隐轻笑一声,他这一生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没在她还在的时候表明心意,既然是他的错,那便用余生来还吧。 谢暗与谢隐兄弟多年,哪能看不出谢隐心意已决。 长叹一口气,撩开衣摆跪在了谢隐身旁:“请小姐成全。” 谢七见此默然不语。 “起来吧,花枝的心思我知道。她心悦你,有你陪着想必在地下她也不会孤单了。”长宁说罢,起身一步一步走回屋。 谢隐恭敬地磕了三个头,便起身:“你们多保重。” 谢暗用力拍了拍谢隐肩膀:“去吧。” “照顾好主子。” 谢七侧过身子点点头。 二人目送谢隐离开。 谢隐一步一步走出宏悲寺,步子坚定,最终离开长宁的视线。 长宁微微阖上眸子,掩去严重的水光,推开窗户。 花枝,到底是幸运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京 裴老夫人听闻花枝没了,一时之间也感慨良多。到底是陪孙女多年的人,她也愿意给个体面。 便让钱嬷嬷去请宏悲寺的和尚前来给花枝做场法事,没承想妙德竟然亲自应承下来,当下便让慧能做好了道场。 院外传来一阵阵佛音,长宁枯坐在石椅上,眼眸微垂。 “小姐,先去用膳吧。” 谢七站在回廊处端着午膳,叹了口气走近长宁道。 长宁回过神来,看了看谢七嘴角扯出一抹浅笑:“将东西放下吧,你去休息会。” “小姐,您这些天还没用过膳。” 这样下去拖垮了身子,花枝也不会开心的。谢七心中默默将最后一句话补齐。 “外面是什么声音。”长宁视线越过谢七,看向院外。 谢七垂下眼眸,静静答道:“是妙德大师亲自开坛,在给花枝做法,小姐可要去看看?” “呵。”人都死了,超度还有什么用。 长宁眼中的讽刺愈盛,这些天她一直在想,她重生以来到底做了什么。 她真的将裴家从危机中拖出了吗,还是将裴家拖进了一个比前世更大的阴谋中。 花枝的死让她明白,她远没有到能彻底放松的时候。 若不是她放下戒备,花枝怎么会惨死。 那个陪她两世的丫鬟,最终还是没能陪她走到最后——而她,竟然还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长宁紧紧闭上眼眸,再睁开时,眼里深切的疲惫还来不及藏起。 “小姐,您去哪?” 谢七见长宁突然站起,不自觉问道。 “该休息了。”长宁丢下这句话,便推门而入。 谢七深深叹了口气,将桌上的午膳又端了下去。 不管怎么说,小姐肯休息了就是件好事,花枝也不愿小姐这么作践自己。 花枝的超度一共做了三日,原本准备第二日启程回京的裴正清叹了口气,决定等三日后再回去。 妙德大师亲自开坛超度,竟是为了长宁郡主身边的一小小丫鬟,这事在上京传遍了。 甚至有那好事之徒暗地将前些日子皇后殡天的事拿出来比较,得出的结论竟是一朝国母竟然还比不上区区一个小丫头。 众人唏嘘不已,心中对那长宁郡主更是高看了一眼。 法师做足了三天,三天之后裴家众人便启程回京。 长宁再回到上京,将要下马车时下意识将手伸出来。 回去的马车上不同于来时的热闹,谢七缩在马车的一角,不敢发出声响。 谢隐随花枝一道留在了宏悲寺后山,长宁撩开帘布深深看了一眼宏悲寺。 视线越过妙德众人越向后山方向,直到马车彻底将宏悲寺甩在身后,长宁才放下帘布。 一路无言,待马车进了城,稳稳停在裴府门口。 长宁下意识伸手虚虚停在半空。 谢七见状,鼻头微微酸涩,忙伸手扶住长宁。 长宁这才反应过来,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浅笑,任由谢七将自己搀扶下了马车。 秦氏立在身后,目光担忧地看着长宁的背影。 “夫人别担心了,小姐定会无事的。”李嬷嬷从马车中取出披风,忙不迭搭在秦氏身上。 “但愿如此。”秦时叹了口气,就着李嬷嬷的手向里走去:“赶明将马婆子叫进府吧。” 宁儿身边的人本就不多,这花枝还就这么没了,观澜苑得用的丫头也就一个谢七了。可这谢七偏偏还是学武的,哪有寻常丫头细心。 是时候该给观澜苑添点人手了。 观澜苑少了花枝与谢隐,生机失了大半。 这日午后,李大、李二刚将院子里的枯枝收拾了,也不敢进去禀报,对视一眼就退下了。 李嬷嬷打头带着马婆子,马婆子身后跟了两列丫鬟,都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一路进了观澜苑。 “这位就是谢七谢姑娘吧,老婆子是带人来给大小姐挑丫鬟的,劳烦谢姑娘通报一声。”马婆子见谢七腰间竟还有配剑,不由有些不屑。 这做人丫鬟呀,第一要紧的便是得细心,这天天舞枪弄棒的有什么好的。 谢七皱着眉,但碍于李嬷嬷在场到底不好发作。 “稍等。” 丢下这一句话,谢七便转身进了屋。 “啪”一声,将门关上。 马婆子觉得脸上没脸,讪讪笑道:“大小姐身边的丫头就是不一样啊。” 李嬷嬷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答话,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 不一会谢七便出了屋子,踱步到马婆子面前,慢条斯理道:“李嬷嬷,马婆婆,小姐身子不适,就不出来了。” “那,这些丫头?”李嬷嬷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冲着谢七道:“实不相瞒,这是大夫人的吩咐,还请小姐挑一个两个便好。” 谢七闻言迟疑片刻,只听长宁的声音从当中传来:“既然是母亲的一番心意,那就谢七你替我挑。” 乍然传来的声音让马婆子猛地吓了一个激灵,原来传闻长宁郡主身怀武艺是事实了,方才那些话都是李嬷嬷压低声音说的。 就连她站的这么近,不仔细听也是听不清的。 李嬷嬷闻言,欣慰的点点头:“既如此,那就请谢姑娘挑吧。” 谢七余光掠过马婆子,走向两列丫鬟中间。 不禁有些为难,这动手的事情她还行,这论眼光挑人的事她可从来没有做过啊。 粗粗扫了两眼,谢七将脚步停住,抬眼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 方杏今年十三岁,家中本是小康之家,可方父染了赌,一家子便生生被拖垮了。为了还债狠心将方杏卖了。 方杏模样娇俏,许是刚被卖给马婆子,与其他被卖许久的丫头不一样。 “就你吧。”谢七对方杏道。 马婆子甩了甩手中绣帕,赞道:“谢姑娘好眼光,这丫头是我刚买进来的。” “嗯。”谢七轻轻嗯了声,便不再说话。 意识到谢七的不待见,马婆子讷讷道:“谢姑娘再挑两个吧。” 不是她说,这观澜苑也太安静了。别的大家小姐出门哪个不是前俯后仰的,又有哪家小姐如这裴家小姐一般,如此不耐呢,竟连面都懒得露了。 第一百九十章 春闱 谢七蹙着眉,不耐道:“就这个了,不必再挑。”顿了顿,将视线转向李嬷嬷道:“多谢李嬷嬷来走这一遭了,小姐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今日就这样吧。” 马婆子还想再劝,冷不防被李嬷嬷扯了扯衣角,微微摇头:“既然如此,那老奴这就回去了。大小姐那边,还请谢姑娘多多费心。” 说罢,转头对马婆子道:“劳烦婆婆将这丫头的卖身契拿出来。” 马婆子不情不愿地从袖中取出一只褐色锦盒,将方杏的卖身契交给了谢七。 “老奴这就退下。”见马婆子将卖身契交出,李嬷嬷也不耽搁,行过礼便要回去复命。 众人呼呼啦啦的退了出去,方杏有些无措地站在谢七身后:“谢姑娘,我做什么呢?” 谢七睨了方杏一眼,又抬头看了看紧闭着的房门,若是花枝还在,这些事哪会来麻烦她,她对这些真的一窍不通的。 “今日你先去北苑休息吧,休息后做些日常院内的洒扫便是了。切记得一点,小姐的膳食不许碰,李大。” “谢姑娘。”李大方才一直在院子,自然明白谢七叫他做什么,当下拍着胸脯道:“小的这就把方姑娘带去北苑。” 谢七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 屋里,长宁闲闲靠在贵妃椅上,手中握着一卷游志,津津有味地看着。 见谢七进来,唇角微微上扬:“都安排好了?” “嗯,奴婢怕做不好。”谢七讷讷道。 长宁闻言笑而不语,随手翻了一页:“花枝不在了,我只信你了。” 谢七神情微微苦涩,如果可以,当日她一定要陪着花枝去,她情愿替她一死。 那个外表娇蛮无礼的丫头,其实最是胆小。 长宁似是察觉出谢七的想法,放下书卷,微不可见的轻叹一声:“放心吧,我不会让花枝白死。” “小姐...” “你去休息吧,这些天你也没怎么休息。”长宁抬眸望向窗外,二月底的观澜苑中的景色一扫往日的颓唐,光秃秃的树枝抽出新芽,远远望去隐隐可见生气。 “是。” 谢七走后,长宁定定看着手中的突厥游志,陷入沉思。 二月十七,这日是大宁春闱的第一场考试。 十七、二十、二十三各一场考试,每场考试为期三天。 虽然这时的天气已经渐渐回暖了,可连续九天的考试对学子的体力和耐力也是一项不小的考验。 往年春闱的主考官必有裴家一份,今年许是宁文帝也知道裴子业要入仕,因此为了避嫌便指了宋烨作为本场春闱的主考官。 春闱辰时开始,十七这一日裴家众人寅时就起了个大早。 裴正清亲自打开祠堂,带着裴子业进去向裴家诸位先祖上香。每名裴家子要入仕之前都必得来向祖先上香,并在裴家众先祖的排位前立誓一辈子效忠皇室,不得私存不臣之心——这是裴家不成文的规矩。 长宁是女眷,今日是不能进祠堂的,只得与母亲三婶,祖母一同在外等候。 裴正清与裴子文立在一旁看着裴子业跪在蒲团上,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正要起誓。 却见裴正清虚虚抬手:“罢了,时辰快来不及了,就先这样吧!” 裴子文心中一紧,他裴家世代忠于皇室,每位裴家子入朝都得立下毒誓,就连父亲和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别说只是时辰还没到,就算时辰真到了,这誓也必须发! 莫非,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 裴子业心中陡然一松,意味深长地看着老父。 “多谢父亲。” 裴正清叹了一声,上前轻轻拍了拍裴子业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老三,往日耽误了你,是为父的不是。” 裴子业眼中一急,正想起身解释却被裴正清用力按了按,接着道:“我知道你这孩子心中是有大主意的人,为夫与你大哥都曾在祖宗牌位先起过誓。有些事,皇家做的再过分,我们也不能存有二心,这是当年裴家先祖向沈家先祖的承诺。” “可你不同,你年轻,有魄力,看得也明白。”裴正清说着,不自觉想到当年他入祠堂之时,父亲对他殷殷教诲:天地君亲师,裴家誓必一世效忠沈氏皇族。若是不愿,那情愿他不要入仕。 可时光荏苒,裴家一步步地退步竟然换来满门被诛,实在不得不让他心寒。 裴子文再也忍不住,迟疑开口:“父亲此言何意?” 当年父亲对他的教诲与今日对三弟这番话截然不同,是他想多了吗?他竟然觉得父亲如今对皇家的态度不同以往般恭敬了。 “老大勿言。”裴正清深深看了一眼裴子文,复又对裴子业道:“宁姐儿是个好孩子,若是身为男儿身,我自可放心。以后,你多多听取宁姐儿的意思。” 裴子业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当下深深磕头,声音闷闷从身下传来:“儿子自当谨记父亲今日教诲。” “起吧。”裴正清欣慰地笑了笑:“我在家备好宴等你凯旋。” “是,儿子必当竭尽全力。”裴子业垂下眼眸,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裴家先人的排位,这才步履坚定的走了出去。 “老大留下。” 身后传来父亲叫住大哥的声音,裴子业唇角微微挑起,从今以后他将用尽一生为裴家而战,只忠于裴家! 长宁等人见祠堂门开了,不见祖父与父亲,不由多看了一眼刚关上的门。 “三叔。” 裴子业朝长宁微微点头:“这些天就劳烦宁儿多多照顾你三婶。” “我明白,三叔放心吧。” 裴子业这才放下心,若说这裴府这么大,他还有大哥大嫂,可最让他安心的竟然还是将将及笄的大侄女儿。 刘氏一路将裴子业送出裴府,这才定下心来。 夫君的志向她是知道的,这些年夫君虽忙于商务,却一直心怀报国之心且夫君才华横溢,今日终于有机会了。 只要给夫君机会,他定会一飞冲天。 刘氏脸上挂着令人艳羡的幸福,抬手轻轻抚了抚肚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辞官 长宁将秦氏与刘氏送回了院子,这才得了空回到观澜苑。 “谢暗,你去看看大哥是否也参加了春闱。” 本来早几日就该去查的,可先前花枝的事让她无心做其他的,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是。”谢暗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 谢七放轻脚步:“小姐,不是说大公子的手伤了吗?” 既然伤了,那还怎么参加考试? 长宁闻言,无所谓地笑了笑:“大哥的性子不达目的不罢休,怎会如此轻易就认了输。”说着长宁看了看日头,估摸着祖父眼下已经出来了,便道:“随我去一趟荣青堂。” “是。” 长宁带着谢七袅袅走向荣青堂,正好在门口碰上要去请长宁的裴福。 裴福弓着身子笑道:“这可真是巧了,老太爷正想派老奴去请大小姐呢。” “有劳裴管事了。”长宁目光闪过一丝精光,看来她与祖父这一次倒真想到一处去了。 裴福连道不敢,对长宁的态度比往日还要恭敬:“请大小姐随老奴过去吧。” “好。” 一路行至荣青堂,少了二房,裴府确实冷清不少。 “老太爷吩咐了,您要是来了直接去书房便可,还要请谢七姑娘与老奴一同在外面等候。” “你留下吧。”长宁看了谢七一眼,便抬步走进书房。 长宁进去时,裴正清难得的没有处理公务而是坐在一旁静静品着茗。 “来了。”见长宁进来,裴正清这才敛去脸上的肃穆,换上一副笑容。 长宁的目光落在祖父身前那封静静躺在桌上的奏折上,奏折已用朱漆封好,只面上看不出什么。 目光微微一滞,笑道:“孙女来迟,劳祖父久候。” “你这丫头,快坐吧。” “是。”长宁行了一礼,捡了个离得最近的位置坐下:“祖父叫孙女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裴正清闻言也不急着回答,不紧不慢的倒了杯茶,放在长宁面前,慢条斯理道:“宁姐儿不妨猜猜。” 长宁抿嘴,视线在裴正清身前放着的奏折上打了个转儿。 “祖父可要辞官?” 裴正清对孙女能猜到他的意思丝毫不感到惊讶,事实证明他确实与孙女儿想到一处去了。 眯着眼,捻了捻胡须,笑道:“正是。” 果然如此。 今早她祠堂外,隐约能听到祖父对三叔说的那番话,心中就有了计较。 裴家除开二房,已有二人入仕,且在朝中的地位都不低。眼下三叔再入仕,裴家必要有所表示。 祖父辞官真是裴家对皇家的态度,且祖父在祠堂中已言明,他与父亲都曾在祖先牌位前立过誓,效忠沈家。 此番辞官看似是在向宁文帝示弱,实则是在不违背誓言下裴家最后的抗争了。 将裴家的重担交到三叔肩上,再加上有长宁在一旁辅佐,相信裴家的未来必不会像现在一样处处受限。 “祖父当真想好了?”长宁垂眸掩去眼中思虑,定定看着祖父递来的茶水。 裴正清目光一闪,长宁这话明面问的是他是否真的决定辞官了,可暗地里却是问他是否真的决定从此袖手旁观。 深深看了长宁一眼,裴正清意味深长道:“我老了,接下来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既然知道了宁文帝前世对裴家的所作所为,他又如何做得到守着那份愚忠,眼睁睁看着裴家在他手中再毁一次? 裴家是忠心,可那忠心也是建立在能保全自身的情况下。 若是被人逼到了绝路,拿刀架在脖子上,再大的忠心也保全不了全家,哪又有何用? “孙女明白了。”长宁在听闻祖父的话后,脸上多了几分郑重。 祖父的为人她自然知道,也知道向来忠心的祖父做这个决定心中有多艰难。 裴正清笑看着孙女,他知道当日宏悲寺的事绝不简单,但却只字未提。他是真的累了,到了他这个年纪早该颐养天年了,剩下的便交给小的了。 “好孩子。”裴正清叹了口气:“以后你三叔若是有什么犯糊涂的,你一定要点醒他。” 长宁闻言,嘴角漾开一抹浅笑:“三叔的能力您就放心吧。” 裴正清闻言,眼中总算有了些许真实的笑意了,点点头:“你也不可躲懒。” “父亲那边?”长宁眉头微微一凝,父亲与三叔不同。 父亲为官十数载,对皇家的观念早已形成。且长宁重生之事并没告诉父亲,他也不知道裴家为何转变了态度,父亲生性又耿直,长宁很担心父亲会不赞同。 裴正清当然明白长宁的顾虑,叹了口气才道:“老大那边,我已与他谈过了。” 自己的儿子他自然明白,老大比老三固执许多,要说服老大必得花费更多的功夫,且他并不准备将孙女说的前世之事告诉老大。 倒不是他不相信自己儿子,实在是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就连裴子业,他都未曾清楚的言明。 好在老三接触官场不深,为人也不似老大古板,对天地君亲师那套也没那么多讲究,这才是他放心的地方。 长宁自是明白父亲的性子,闻言细细想了想,也不再多言什么。 她倒是想过将龙脉图的事告诉祖父,只是祖父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辞官了,那就最好不要再卷入这些事中。 好好颐养天年也是再好不过,待得空倒是可以好好与三叔商议商议。 “祖父打算什么时候上折子?”长宁忽然开口道,这些天宁文帝还在封笔,朝政大事也都累积在一旁。 可若是等到春闱过后,这时机就不太妙了。 裴正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已经决定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长宁心中一动,这些天呈上去的奏折都被徐福以黄纸固封在盒中。也就是说宁文帝压根不知道到底有哪些奏折,又是什么时候呈上去的。 “既然如此,不如请祖父将折子交给孙女,孙女自有办法将折子放进去。” 徐福是傅殊的人,这点忙她还是有把握能成的。 裴正清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孙女,他果然没有高看了长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折子放进御书房,莫非...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结 裴正清下意识开口想问,却见长宁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这才讪讪住了口。 “那便交给你了。”说着也不含糊,直接将奏折就这么递给了长宁。 像是再寻常不过的折子一样,交给长宁后,裴正清就再也没看那折子一眼。 长宁接过奏折,放进袖袋中,这才抬头道:“祖父放心便是。” “若没有其他事,孙女这就告退了。”快到午时了,今日要送去枫秋苑和芳兰苑的药还未配好,她也该回去了。 “去吧。”裴正清挥了挥手,背转身子细细品鉴着墙上挂着的猛虎下山图。 这是前朝大家所画,初生的猛虎下山,气势磅礴,何不暗指如今的裴家? 终于了了心事,他也该约上老友钓钓鱼,品品画了。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祖父的背影,无声地行了一礼,放轻脚步慢慢退了出去。 带着谢七再回到观澜苑,小厨房的午膳已经送了过来了。 方杏正自觉的立在饭桌上为长宁布着膳。 谢七目光一沉,上前一把握住方杏的手腕,不自觉握紧,冷声道:“你做什么!” 观澜苑从前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只是花枝死后连她都意识到了事情非同寻常,暗中怕是还藏着一双手。 自此长宁的饭食必亲自经过她手才能被端上桌子,她也跟方杏说的很明白了,不许碰小姐的膳食。谁曾想刚说没多久,方杏正巧撞在了枪口上。 “我,奴婢,奴婢在给小姐布膳。”方杏不通武功,此刻被谢七大力捏住手腕,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断断续续道。 “算了。”长宁看了一眼方杏,自顾自坐下对谢七道。 “谁让你碰这些的!以后小姐的膳食你不用插手了。”谢七甩开方杏,颇有些不甘心道。 方杏揉了揉手腕,委屈道:“是。” “下去吧。”长宁转头冲谢七道:“坐下来,陪我一起吃。” 方杏垂着头,默默行了一礼。 谢七坐在长宁身边,身子微微侧着。 长宁夹了一筷子尖芽青菜放进谢七碗中,叹道:“你说你,跟一个小丫头这么计较干什么。” 方才那个小丫头,她看着倒是个不错的,起码没按什么坏心。 谢七抬眼认真看了长宁一眼,郑重开口:“她方来的时候奴婢就已经跟她说过了,小姐以后的饭菜只能由奴婢一人经手,这才几日,这丫头就如此让人不省心。” 长宁倒是觉得膳食这一块还没人能给她下毒,她可是毒祖宗。 “知道了,你也不必如此多心,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天下间没几个人的毒术能比的过我。”长宁拍了拍谢七的肩,轻笑一声:“快吃饭吧。” “是。”谢七心头还是愤愤,可碍于小姐在场也不好多做什么。 若是那方杏下次再犯,就休怪她无情了。 方杏被赶出了屋,便守在院子中,俏脸冻得通红,眼中还盈满泪水。 李大在一旁看了不忍的叹了口气,开口劝道:“杏儿姑娘,你还是下去休息吧。观澜苑其实并没有什么活计,做好分内的事就够了。” 他与兄弟在观澜苑也呆了大半年了,自然清楚长宁的性子,每日做完自己的事便能回家了。 “多谢李大哥,我知道了。”杏儿擦了擦眼角的眼泪,绽开一个笑脸道。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日子已经比在马婆子那里时好了太多了。她应该珍惜才对,且谢七确实与她说过不许碰小姐的膳食,是她疏忽了。 “诶。”李大看着杏儿的笑脸,心跳微微加速,一双大手一时之间也不知放在哪,有些窘迫道:“那,那我就下去了。” 杏儿看着李大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的郁郁被驱散不少。 屋内静谧无声,长宁这才抬起头来:“听到了吗?” 谢七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是奴婢多心了。” “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了就好。”长宁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花枝已经不在了,但你还活着。谢七,不要沉溺在愧疚之中了,那不管你的事。” 杀花枝的人武功奇高,别说谢七了,就是她也不是对手。 因此谢七就是去了,也只是多死一个人。 这是谢七的心结。 谢七这才知道,原来小姐一直都知道她心中的想法。 自从花枝死后,谢七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当日明明是她们二人一起去的红梅林,若是后来她同花枝一起去了,说不定花枝就不会遇到危险,也不会死的那么凄惨。 这些天她很少真正睡着,往往一闭眼,就是花枝苍白的容颜。 也因此,她将小姐更小心的护着,只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在小姐身边。 这样想着,谢七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姐,这些天我总在想,若是当时我也一起去了,花枝是不是就不会死。” 长宁这才抬起头,认真看着谢七:“你应该知道答案的,只是你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那丫头最怕黑,最怕冷,她一定很疼吧。” “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长宁偏开头,目露不忍,从袖中取出安息香:“将这个点上吧。” 谢七沉默接过安息香:“小姐,从今以后我会代替花枝好好保护您。” 长宁唇角挽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多谢,你想通了,花枝也会很高兴。” “嗯。”谢七不愿小姐担心,点头应了。 长宁看着谢七的背影,微微蹙眉。谢七的心结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开的,只能将这一切交给时间。 用过午膳,长宁便躺在榻上小憩起来。 谢暗回来后见长宁房门紧闭,便直接去谢七处找到了谢七。 见谢七也睡得很熟,一时之间挠挠头,只得无趣地回了屋顶。 自打从宏悲寺回来,观澜苑少了花枝与谢隐,实在是无趣了许多。往日还能跟谢隐斗上两句嘴的,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谢暗向来头脑简单,学不来那么文绉绉的伤春感秋,只是眼下平白觉得落寞许多,对从前的观澜苑甚是想念。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容乐观 长宁一觉睡了一个时辰,待醒来后便感知到谢暗早已回来。 “谢暗。” 听到长宁的声音,谢暗这才手脚麻利地跳进院中:“小姐。” “进来吧。” 长宁坐起身,穿好外裳不紧不慢道。 谢暗推门而入,见长宁似刚刚睡醒,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道:“小姐,大公子去了。” 长宁闻言倒觉得好笑,她就知道大哥这性子,明知事已至此还是不甘心。 “随他去吧。” 左右都是个废人呢,哪怕再心有不甘,还是个废人。 “我这里还有件事要劳你走一趟。” 沉默片刻,长宁开口道:“这封奏折你去交给傅殊,让他将这周折混进御书房。” 花枝那件事后,长宁就再没见过傅殊了,一时之间也不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只得开口让谢暗走这一趟了。 谢暗接过周折,对周折的内容没什么兴趣,迟疑片刻倒是问起了谢七:“小姐,谢七这些日子...” 长宁闻言抬眼认真打量着谢暗,半响不动神色道:“谢七这些天郁结于心,再加上先前受过绵春老人的内伤,身子怕是不好了。” “这,这小姐,可有法子医治?”谢暗只看出谢七这些日子状态不太好,没成想竟然这么严重,当下慌了神。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盯着长宁,那模样好像长宁说没办法,他就跪在地上不起来一样。 长宁见谢暗真的急了,也不敢再逗他,无奈道:“这些日子好好陪陪谢七,其他事交给我。” 谢暗见小姐应承下来总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小姐可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名医,就没有小姐医不好的病,小姐都开口了,谢七总算得救了。 谢七若是知道,这就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谢暗老是纠缠她的原因,怕是会在心中暗戳戳计划着找机会给谢暗看看脑子。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九日时间弹指便过了。 裴家虽就在上京,可为了显示公允,裴子业这九日内也没有回过家,吃穿睡都是与寻常学子一样呆在考室内的。 待到裴子业回来,裴正清与裴老夫人早早便安排好了一桌子素宴。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便饭。 虽在贡院呆了九日,可三叔看起来除了瘦了一点外精神上竟是超乎寻常的好,一双黑瞳明亮迫人。 长宁光是看着,便隐隐能想出三叔进入朝堂后的风姿了。 刘氏与裴老夫人这些日子可是担心的不行,一会担心贡院饭菜如何,一会又担心晚上睡得冷不冷。 裴家秉承着食不语的规矩,待到吃完饭,裴老夫人才拉过裴子业,细细打量着:“我的儿啊,受苦了。” 裴子业自然知道老母的担心,安慰般的冲老夫人开口:“母亲放心,子业一切都好。” 裴老夫人哪里肯信,在贡院呆了九日,别说那些老三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就是那些做惯了农活的学子都是受不了的。 眼里包着泪,拉着裴子业的手不肯松开。 裴子业求救般将视线放在抿嘴轻笑的长宁身上。 长宁接收到三叔的眼风,颇为上道:“三叔这次考得如何?” “你个坏丫头,竟然怀疑三叔的能力。”裴子业斜睨着长宁。 裴老夫人见小辈们谈起正事,也不好再抓着裴子业不放,当下松开了手。 裴正清喝了口清茶,慢悠悠开口:“依老三所见,今次春闱最有希望得中的是哪三人?” “今次春闱学问最好的是南地考生刘博文与雍州才子公孙贾。”说到这里,裴子业目光闪过一丝复杂,沉声道:“其实青山的学问应在这二人之上的。” 只是这次春闱裴青山怕是连前三甲都中不了,毕竟他听说青山只写了一炷香便坚持不住被人带了下去。 提到裴青山,场中众人静默无声。 裴子文叹息一声:“青山那孩子,实在可惜了。” 他从来没有责怪过裴青山,就连裴子书也从未真正怪他。在他心中始终记得幼年与二弟相伴的岁月,还有青山出生时的模样,一口一个大伯。 长宁闻言,似笑非笑地摇了摇茶盏:“大哥法子多的是,想必二叔也不会真的让大哥将一身才华埋葬。” 裴正清当然明白孙女儿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道:“老大,为父从前就说过,不要再同裴子书纠缠了。” “大哥,父亲的话必有其考量。”为人子只需遵循老父的话便是了,更何况他对裴子书还真没有什么兄弟情份,就连裴青山也只保持着套。 裴子书的所作所为在裴家人心中已经成了一根刺。 “祖父认为大哥未来如何?”长宁这话问得毫不避讳,直来直往的性子让裴正清又爱又恨。 但孙女儿既然有胆问,他自然敢答。 看了一眼老妻和老大,裴正清悠悠摇头。 “这是何意?”裴老夫人到底心疼长孙,再加上除了五石散的事她并不知道老二一家做了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分了家,她背地里哭了好几回了。 “不容乐观。”裴正清意简言赅道。 长宁目光一闪:“祖父的意思可是认为三叔参加春闱在前,大哥再被举荐在后。在皇上心中,大哥已然是失了先机了。” 可以说祖父用辞官一事缓解了宁文帝对三叔入仕的顾虑,可若是再加上一个裴青山那便又是另说了。 裴青山文采斐然,早早拜在了鹿山学院院长门下,光这样的名声早已传遍了上京。 这个威胁可比名声没那么大的三叔大多了。 虽然裴家已经分家,可无缘无故的,看在宁文帝眼中焉知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就算裴家二房真的分出来了,可二房还有一个裴青衣呢,虽然是侧妃。但到底是皇子侧妃,若是裴家二房势力越大,朝中三、五之争便又难说了。 宁文帝费尽心思平衡朝政,可不会让区区一个裴家二房打乱他的计划。 所以长宁便料想,就算裴子书豁出脸皮举荐裴青山,裴青山也不会在宁文帝面前讨着好。 除非... 第一百九十四章 命苦 想到这里,长宁目光一闪,除非沈玄裔暗中插手。 那么裴青山才有可能翻身。 “正是。”裴正清目光清亮,眼中毫不掩饰对长宁的赞赏,险些跳起来扼腕叹息,只恨长宁身作女儿身。 若长宁是男子,裴家何惧? 裴子业若有所思道:“可二哥与五殿下到底有些姻亲,虽然青衣现在不在上京,但总归名分还是定了的。” 言下之意便是若裴子书真的向沈玄裔求救,沈玄裔袖手旁观的可能性不大。 这一点真是长宁方才想到的,因此她倒也没那么乐观。 就算沈玄裔帮忙又如何,朝中可不是就他沈玄裔一人独大。除了傅殊以外,还有三皇子沈玄珩在一旁虎视眈眈。 就算让沈玄裔甩开膀子干,又能干出什么来呢? 据傅殊前阵子传来的消息,这些日子沈玄珩盯沈玄裔盯得很紧。如此一来,沈玄裔再想做什么手脚也得暗中掂量掂量了。 “三叔放心吧,大哥命苦。”一句命苦,说得长宁直接笑了出来。 好运都在前世用尽,今生可不命苦吗? 沈玄裔在朝中处处受限,裴子书也讨不了好去。 裴子业闻言眼神渐渐清明,扬起一抹笑意:“想来二哥这些日子也不甚好过,待放榜后,我这做弟弟的也该上门拜访拜访才是。” 长宁赞赏地看着三叔,只觉得她从前也没觉得三叔如此上道。 看上去一派谦谦君子模样,其实内里比谁都黑。 裴正清眼里满含欣慰,看着长宁与裴子业一唱一和这才发现从前他是真的做错了。 这一番话听得裴子文若有所思,心中头一次怀疑起来,家人对二弟的看法改变应该是有原因的。 秦氏真靠在刘氏身边分享养儿经验,严格来说她也只剩过长宁一人,还只养到三岁。 但这对刘氏来说已经算是经验丰富了,是以只要刘氏有时间都愿意去芳兰苑坐坐,听秦氏将从前怀着长宁时的事情。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秦氏突然惊呼一声。 长宁离得最近,第一时间看过去:“娘,您怎么了?” 秦氏呆在原地,眼中随即浮现出狂喜,拉住长宁的手放在凸起的肚子上:“宁儿,方才他好像在踢我。” 刘氏闻言不可思议道:“这孩子才五个月不到吧,就能踢人了吗?” 秦氏不言语,拉着长宁的手不放,静静的等待着下一次律动。 裴子文也不忌讳,凑了过来双眼紧紧盯着秦氏的肚子。 半柱香后,长宁这才笑着收回手:“母亲这胎甚是强健。” 秦氏还沉浸在孩子又踢了她一次的喜悦中,闻言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倒是裴老夫人身子微微前倾,眼中满是期盼:“宁姐儿可看得出老大媳妇儿这胎是男是女?” 秦氏闻言也是抬眸紧紧看着长宁。 长宁这才无奈道:“本想着过两个月再说,既然祖母这么问了。那孙女便说了,若是说错了,还请祖母宽恕则个。” “说,但说无妨!”裴老夫人听完长宁的话,当即迫不及待道。 长宁将视线重新拉回母亲的肚子上,虽然还不到五个月的胎相,这这些日子经过她的调养胎儿的气息已经很平稳了。 唇角泛起一抹笑意:“母亲这胎,应是男胎!” 秦氏呆呆的怔在原地,这是真的吗?还是在做梦,她对生男生女并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可这些日子二房离开后,府中明显冷寂下来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房与三房子息薄弱的缘故,眼下得知她终于怀上儿子了,终于喜不自禁,眼中盈满泪光,盛情地注视着裴子文:“老爷...” 裴子文到底冷静,虽然也是兴奋地不行,但当着父母弟媳的面也没有放肆,只轻轻拉过秦氏的手放在手心:“夫人。” 裴老夫人是场中表现最明显的人,若不是皇后一月丧期刚过,她都想立刻吩咐人摆宴,将上京大大小小的人家都叫过来一同高兴高兴。 连想来沉稳的裴正清也笑眯着眼,他想得很直接,有长宁这样的姐姐在,这个孩子将来必定差不到哪里去。 再加上还是个男胎,正好弥补了他认为长宁生成女儿身的遗憾。且裴青山走后,裴家说难听点是彻底绝了后,眼下这个好消息实在让他振奋。 “甚好,甚好!” 刘氏也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她是真心实意为秦氏高兴的。 此刻屏住呼吸,不由多问了一句:“宁儿,那我这胎呢?” 长宁闻言认真打量了刘氏一眼,又看了看裴子业:“三叔也想知道?” “嗯,还请宁儿看看。”裴子业紧张的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当父亲,说不紧张是蒙人的。 他与刘氏夫妻情深,恩爱非常,自然关心他们的孩子。 长宁忍着笑道:“三叔三婶大喜,三婶这胎应是龙凤胎。” 龙凤胎! 刘氏握着长宁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她就说这些天她的胃口变化如此之大,上午想吃酸的,到了晚间便只奔着辣的吃,且她这三个月不到的肚子乍然看来倒是与秦氏的肚子差不多大了。 原来如此! “这,这,这是真的?”裴子业比裴子文还不淡定,裴子文到底已经当过父亲了,可裴子业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因此紧张的一把上去扶住刘氏,双手也不知放哪。 长宁佯装发怒:“三叔这是信不过侄女?” “信,信!我信!”裴子业忙不迭点头,长宁是昆仑鬼医,这名头不是白来。断不会在胎相上面骗他。 接二连三的好事别说裴老夫人了,就是裴正清也坐不住了。 裴正清当即唤过裴福,笑声爽朗:“去多找几位产婆乳母进府。” 从前刘氏怀孕的消息虽未刻意隐瞒,但到底还是碍于皇后新丧,没有大肆庆祝过。 如今皇后丧期已过一月,他再过几天便能摆宴了。 “是,老太爷!”裴福在府中多年,可以说是看着裴家三位爷长大的,眼下见他们都有了子息,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一时之间,走路都带着风。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鸣惊人 “传信下去,今日起,芳兰苑与枫秋苑伺候的下人月钱涨三倍,其余下人涨一倍。另外叫马婆子多送些丫鬟进来,这一时之间怕是人手不够了。还有,钱嬷嬷你去吩咐小厨房那边十二个时辰都得留着人。”裴老夫人好久没有如此高兴了。 自从五石散的事情出了以后,裴家很久没有这样大的喜事了。 钱嬷嬷抿嘴笑道:“是,老夫人。老奴这就去。” 裴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担忧道:“宁姐儿,你娘和你三婶这胎没什么大碍吧?” 倒不是她不盼着儿媳妇儿们好,实在是这喜事来的太突然让她心中略显不真实罢了。 “祖母放心,有孙女在呢。没日观澜苑都有先熬的补药送去娘亲和三婶那边。”长宁自然明白祖母的顾虑,这也是她的顾虑,因此早早她便做好了准备。 “好,好。”裴老夫人得了长宁这句准话,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笑得合不拢嘴。 裴家好久没遇到这样的喜事了,虽然在穿着上还避讳着,可府中下人涨了月钱,无不喜气洋洋的。 看样子倒是比前些日子过年还要喜庆,裴老夫人一时之间也像是年轻了十岁,每日无事便吩咐人给两边熬汤。 补药如流水般搬进两边院子。 裴家像是一下子便忙碌起来了一般,连谢七与方杏都是不是被叫过去帮忙。 如此看来,裴家的下人确实不太够了。先前秦氏与刘氏并没怀孕,二人也不是对衣食住行太过挑剔的人,因此身边的人够用就行了。 再加上分家以后,二房带走了大半的下人,这时刘氏与秦氏怀孕便显得人手越发不够用起来。 于是钱嬷嬷没过几天又将马婆子迎进了府。 裴老夫人给了极多的银子,用的全是她的体己,在对孙子孙女儿方面,她是绝不含糊的。 因此钱嬷嬷也是大手一挥,将马婆子带着的三十个丫鬟,二十个小厮全部买了下来。 由芳兰苑与枫秋苑两边对分,一时之间谢七便又清闲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了放榜的日子,裴家早早便派人去贡院门口候着了,就等着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来。 参加春闱的大多是家中富裕的人家,极少有像宋烨当初那种情况,因此今日守在贡院门口的也极大部分是各家的下人小厮。 修云今早拉了肚子,待他匆匆赶去的时候险些误了时辰。 心中暗骂自己误事,挤在人群中凑上红榜。 “你看到没有?”修云拉着身旁一个不知谁家的小厮道,那小厮斜睨了修云一眼,甩开修云的手,指了指红榜:“你没长眼啊,让开,我家爷可是进了一甲的。” “我呸,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你给我等着。”他就不信了,他家三爷的学问会比不过这小杂碎。 看他如何啪啪打他脸。 修云越想越气,索性扯着嗓子道:“我是裴家三爷的小厮,让我先进去看看。” 话落,周围喧嚷的声音立刻进了下来。 方才甩开修云的那小厮脸色煞白:“上京裴家?” 修云一见对方脸色,心中也有底了,挺了挺腰版:“不然呢,上京还有几个裴家?” “恭喜裴三爷啊,高中状元了!” 修云瞪大了眼,早知道三爷学问不凡,没想到这头一次下场竟就轻轻松松拿了个状元。 修云越想腿越激动,最后还是别人看不过眼将他扶了出来。 定了定神,修云便撒丫子往裴府跑,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道:“裴三爷中状元了!裴三爷中状元了。” 待跑过朱雀大街时,街上人都知道裴家出了个状元的事。 人们耳语道:“到底是书香世家,还是教子有方啊。” 修云来不及多言,好不容易跑到裴府。 裴府旁站着两小厮,手中举着炮仗,见修云跑来忙不迭问:“中没中?” “中了!”周围围起了一大群人,修云的声音越来越大。 “放不放”小厮也激动起来,迫不及待道。 “放!” “放几个?” “放三个!” 上京规矩,但凡家中有高中前三甲的门前须得按照规矩放炮。若是中了探花便只能放一串炮仗,若是榜眼则是两串,若是状元那便得放三串了。 其余的学子门前是不允许放炮的。 “恭喜恭喜啊!” 看样子裴家是又出了贵人了。 说话间,两小厮点燃炮仗。修云小跑进府报信去了。 炮竹刚完,就有贡院派来的人骑马前来报喜:“恭喜裴三爷高中状元!小的来讨喜了。” 两小厮早有了心理准备,见贡院来人也不卑不亢:“请这位小哥入府报喜。” 报信官见状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上百年传承下来的书香世家,连小厮都如此从容不迫,由此便可见裴家素日家风。 不多时裴子业高中状元的消息便传到了观澜苑中,长宁闻言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也笑弯了眼。 “谢七,赏。” 来报信的是门房统一安排给各位主子报信的小厮之一,这小厮刚进裴府没多久,今天就碰上这样的喜事,此刻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是,小姐。”谢七从袖袋中摸出两块金裸子,放进小厮手中:“大小姐赏的。” 那小厮忙不迭下跪谢恩:“谢大小姐赏,谢大小姐赏。” “好了,下去吧。” 小厮怀里揣着金裸子,早就等不住,听完长宁的话便退下了。 “小姐,三老爷这次当真是一鸣惊人。”谢七跟了长宁这么久,对裴家的形势早已一清二楚,裴子业高中实在是顶好的好事。 长宁坐回到妆台前,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象牙小梳,若有所思道:“三叔才学过人,却因为裴家形势苦苦压抑这么多年。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一飞冲天。” 只是,不知道她大哥哥那边得到消息会作何感想? 谢七闻言,便与长宁想到一处去了,嗤笑道:“也不知大公子此刻如何感想。” 长宁猜的不错,裴青山这辈子从没经历过像这段时间般的低谷了。 他强撑着去参加春闱,在春闱上碰见了昔日书院中长久居他之下的包云天,同窗见面少不得一阵寒暄。 对于裴青山,包云天向来是嫉恨非常的,嫉恨他一入学便拜在了院长坐下,每期考试永远压他一头。 本以为这次裴青山是十拿九稳,可没曾想这匹麓山书院的黑马竟然连第一场都没考完便被书童匆匆扶走了。 这可笑掉了包云天大牙,打定主意回了书院要好好宣传下裴青山的行径。 这对裴青山而言绝对是奇耻大辱。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准奏 此刻吏部侍郎府,裴子书已经收到三弟高中状元的风声了,此刻正在书房纠结,早知如此,当如实在不该如此轻易就答应分家。 现在青山春闱落第,三弟却眼瞧着就要青云直上了,这落差实在让他心气不平。 他还没想好是否将这消息告诉青山。 裴青山却是先他一步得到了消息,早先便派了人去贡院外守着,只等红榜一贴出来就将消息带回来了。 “少爷,包公子中了一甲。”书童跟了裴青山这么多年没,自然知道自家公子这番做派是为了什么。 也料到自己说了以后必定惹不了好,可他也无奈啊,这苦差事偏偏派到他身上去了。 果然,裴青山闻言猛地起身,大掌猛地拍向桌子,却发出软软的一声。 气氛凝滞。 书童的头垂地更低了,裴青山恨恨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想弄死长宁的心思越发高涨起来。 “状元是谁?” 平复心气后,裴青山再次落座。 书童抬起余光偷偷觎了裴青山一眼,讷讷道:“三老爷高中状元。” 三老爷?那不就是三叔! “知道了,下去吧。” 事已至此,裴青山反而是不咸不淡开口。反正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他再发怒也于事无补。 自从裴正清提出分家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形势对他已经是大大的不利了。 果然,裴子业高中状元。 若是没有废手和分家那一出,今日这状元怕就是他了。 想来裴正清也是在他与裴子业中选择了裴子业,怕他挡了裴子业的道,这才将他们赶走。 到底是儿子更亲一些,他这长孙还是隔了一层。 “是。”书童等了片刻,没见公子发怒,高高提起的心一下子便落到了实处,这才欢欢喜喜告了退。 书童走后,裴青山独自枯坐在房中。 良久,终是按捺不住起身出了门。 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再没有动作,只怕他这一生都废了。 话分两头,沈玄裔得知裴子业高中的情况也是久久不语。 他早知这裴三爷才华横溢却一直未能入仕,本以为这一生也没什么作为了,谁知却成了半道杀出来的黑马。 “殿下,裴大公子来访。”章照侧着身子,轻轻开口道。 裴青山,他来做什么? 沈玄裔目光一凝,沉吟片刻随即缓缓开口:“请。” “是。”章照闻言便退了下去。 沈玄裔放下笔,无意识摸索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 开榜当日,宁文帝便启了笔。 明日便是一甲进士朝堂听封的日子了,徐福端着一碗参茶轻轻走进御书房。 宁文帝还伏在岸上奋笔疾书,年前堆积了不少政务,他需得尽快处理妥当。 “陛下,喝口参汤缓缓吧。”徐福将茶盏放在宁文帝身前。 却被宁文帝伸手挡住:“退下。” “哎。”徐福无奈,只得将茶盏收回。可一颗心却是噗通直跳。 宁文帝从盒中重新抽出一份奏折,正要细细看着却被折子上的字迹吸引住了。 这是... 宁文帝翻开奏折,一目十行,待到完全将奏折看完,脸上的古怪神色看得徐福暗自心惊。 “这折子是什么时候递进来的?”宁文帝合上奏折,不动神色问道。 徐福闻言才略略将头抬起,看了一眼宁文帝手边的奏折,认真想了想郑重道到:“回禀陛下,这是封笔那一日送进宫的折子。” 宁文帝闻言,一时并未说话,御书房气氛胶着。 徐福弓着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却还强撑着不露半分声色。 “你这老东西,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良久,宁文帝手中把玩着奏折,一双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徐福,似笑非笑道。 “陛下!”徐福猛地跪在地上,以头伏在地上,恭敬道:“当日皇后娘娘殡天,是以奴才记得很清楚。” 这一番话说下来,徐福心中也是暗暗打鼓。 宁文帝这才放缓神情,不可置否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起来吧。” 这下子徐福便是傻子也听出宁文帝是在试探他,当下索性抬起头,直视宁文帝:“陛下明鉴,奴才不敢有丝毫欺瞒。这奏折是随同傅世子的折子一块送进来的,是以老奴记得尤其深刻。” 宁文帝闻言,脸上神情不辨。 怎么又跟殊儿扯到一起去了。 “算了,起来吧。” 徐福脚步虚浮地站起来,若不是宁文帝还在面前,只怕就要抬手拭去额角的冷汗了。 “宋烨的折子送进来了吗?” 宋烨作为本次春闱的主考官,本该在放榜之前就将这次春闱的成绩提前告诉宁文帝。 可这次情况特殊,皇后殡天后宫中的事情一时半会都需要宁文帝做主,因此宁文帝便一直等到了今日才抽出时间问了起来。 徐福忙不迭上前,将折子放在桌上:“刚刚便送了进来了,陛下请过目。” 宁文帝打开折子,从三甲第一百名向前看着,待看到裴子业的名字时愣了愣:“裴子业是何人?” 裴子业从未入仕,因此宁文帝对他的名字并没有印象,只是这上京姓裴的人家并不多见,故才有此一问。 “回陛下,是裴老大人的三子。” 原来如此,宁文帝眯着眼,将方才裴正清辞官的折子抽出来与这封摆在一起。 他总算明白他的恩师为何突然辞官了,感情是在给自己儿子腾位置呢。 宁文帝笑得玩味,突然抬眼看了一眼徐福:“你说朕批是不批呢?” 别说已经放了榜,就是他裴子业已经封了官,只要他一句话照样可以把他废了。 这就是帝王的权利。 “老奴不知,一切有陛下做主。”徐福跟了宁文帝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宁文帝可以问,但他决计不能多置喙一句。 宁文帝倒也没真指望从这老太监嘴里得到答案,但闻言脸上表情还是松缓不少。 是啊,他是皇帝,一切都由他做主。 既然如此,那边准了吧。 宁文帝提笔,在裴正清辞官的折子与宋烨递上的折子上各大写了一个准字。 第一百九十七章 师徒一场 徐福看似不动声色,其实余光一直牢牢注视着宁文帝,待看到宁文帝批完,一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 宁文帝批完后,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长久以来,从他幼时起父皇便告诉他,裴家不可不防。 他曾天真的问父皇,既然裴家不可不防,又为何将裴正清选做太傅? 父皇当时的回答,一直被他记在心中。 裴家是大家,其影响力隐隐有了超过沈氏的地步。这样的家族,既要防,也要用。 用的好,便能借着裴家的势顺利登上大宝。 可现在,裴家的顶梁柱裴正清辞官了,裴家的影响力较之从前必然削弱不少。 可他心中隐隐却有些不安,到底是为什么? 宁文帝百思不得其解,越想头越不舒服,蹙眉甩了甩头。 徐福见状便顺势将参汤递上:“陛下,喝一口歇一会吧。” 宁文帝看了徐福一眼,接过参汤喝了起来。 罢了,想不通便不想了,只要结果是他要的就没什么大碍。 在他心中裴子业根本毫无威胁,一个初入朝堂的愣头青,即使给他机会又如何?还能比裴正清狡猾? 到底师徒一场,既然裴正清辞了官,那他准了又如何。 裴府荣青堂。 裴正清端坐首座,一脸欣慰地看着裴子业,叹道:“从前是父亲耽误你了,今日起,为父不再束缚你了。” 裴子业闻言扬唇笑道:“父亲言重了,若无父亲教导,儿子如何能有今日。” “三弟你就别谦虚了,你这一身才学。为兄也是自叹不如的。”裴子文感叹道,三弟幼时便展现了比他与二弟更强的记忆里,三岁便会写诗,五岁便熟读治国策。 可就是这样的神童,却因生不逢时被白白耽搁到了现在。 当初若是三弟年长,便该他入仕了。那样的话,想来裴家也比现在更加繁荣昌盛了。 见大哥如此,裴子业心中猜到几分。 端起茶盏,裴子业慢悠悠道:“大哥不必如此,既然身作裴家人,小弟自然得站在裴家的立场上考虑了。”他从来没有怨过,他理解父亲的决定,也很明白裴家看似风光,实则烈火油煎的处境。 这一次若非父亲让他下场,他也是绝不会去参加考试的。 裴正清自然明白老三的心思,再想到长宁说的前世老三真的终生未入世更加感慨良千。 裴子业见老父似是心有郁郁,便岔开话题:“父亲可知明日朝上陛下会封我个什么官?” 说到这个,不光裴子业,连裴子文也是暗地里揣摩过的。 他从前过的稀里糊涂,每日之乎者也,全然不知裴家处境艰难的事情。 自从祠堂那日,父亲与他剖开心迹,他这才意识到他原以为稳固的裴家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了。 “前些天,我已经递了辞呈。陛下想来已经知道了,至于明日的情况,为父也拿不准。”裴正清捻着胡须,若有所思道。 “辞官?”裴子文第一个坐不住,看了一眼父亲,疑惑道。 裴正清朗笑一声:“你这孩子,都已经有这么大姑娘了,怎么还如此毛躁?”顿了顿,裴正清正色道:“为父这把年纪,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裴子业神情复杂,他自然猜得出父亲这番动作有一大半都是为了他。 裴子文还想再问,却见裴正清摆了摆手,疲惫道:“好了,没有别的事就先下去吧。” 辞官之事是他早就在心中计划好了的,早先没有告诉他们就是怕他们反对,现在折子都递上去了,也可以说了。 裴子业拉了拉大哥的衣摆,见裴子文看过来,向其摇了摇头。 二人走出荣青堂。 裴子文迟疑道:“父亲辞官可与这次春闱有关?”他虽比不得三弟聪慧,没法在电光火石间想通其中关窍,但到底沉浮官场多年。 细细品味这两件事便有说不出的联系。 见大哥总算反应过来,裴子业苦笑道:“多半是的。” 裴子文闻言,深深叹了口气:“罢了,既然父亲已经决定了,那便如此吧。” “大哥可怪弟弟?” 裴子业迟疑片刻,终是将心中疑惑抛了出来。自从分家以后,他便总觉得与大哥不如从前那般无话不谈了。 每每想找大哥喝酒,大哥总有借口躲开。一次两次他还能安慰自己多心,可时间一长,便想骗自己都骗不过去了。 裴子文闻言,深深看了一眼三弟:“自从二弟走后,为兄一直很自责。平日是我与他交流的太少了。” 都说长兄如父,可他这个兄长却比不得二位弟弟聪慧。再加上骤然分家一事,虽然父亲后来跟他解释过,可他心中仍有一根无形的刺。 裴子业停住脚步,定定的看着裴子文,郑重道:“大哥,我们是裴家的子弟,兄友弟恭自是最好。可若是二哥有了外心,那边决计不能姑息。” 这道理裴子文都懂,可真要与往日兄弟形同陌路,他到底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见大哥不答话,裴子业苦笑一声。有些事情即使解释清楚了,这一时半会的也无法彻底消除隔阂,况且大哥性子固执,更是急不来。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交给时间。 “今日之事,但愿大哥来日能想明白,弟弟必扫雪煮酒静候。”说罢裴子业便转身离开。 裴子文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 这是新年的第一次大朝会,百官群集。 徐福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众臣跪地三呼万岁。 宁文帝坐上龙椅,一双眼盯着原本该是裴正清站着的文官之首的位置。 这位置现在空无一人。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抹深思:“徐福。” “奴才在。” “将此次春闱得中的学子宣进来。”这便是每三年一次的春闱惯例,但凡进了一甲的学子会在皇帝临朝第一日被宣上殿。 由皇帝当众点评众学子春闱所做的论文,最后根据皇帝的判断逐一封官。 “传,一甲进士!”徐福昂着头,目光注视着殿外。 众臣见此便向两边退开,将中间的空地留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八章 内阁学士 一甲进士共有百人,每五十人一列,分两列进到殿中。 右边那列为首的便是裴子业。 宋烨目光一闪,垂下眸子。 宁文帝见人已经到了,目光在裴子业处略微停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抬手。 徐福忙不迭将名册递给宁文帝。 方才已经说过了,一甲进士足有百人,若是一个一个的考较,只怕要考到明日去了。 因此宁文帝便只会从名册中抽点。 除了头三名是必然会被点到以外,另外还有七个名额。 众学子不由蠢蠢欲动,能在殿前被皇帝抽中,那是他们作为读书人至高无上的荣耀。 宁文帝虚抬一眼,将底下情形尽收眼中。 “包云天。” “小生在!”包云天见宁文帝第一个点到他,忙敛去脸上的喜色,恭敬出列道。 “恩。”宁文帝挑了挑眉:“麓山书院出来的学子果真不同。” 麓山书院是大宁第一书院,每年有不少学子上山求学。 可无奈麓山书院收学子的要求太过苛刻了,要么你自己得是神童,要么你就得有很强的背景,如此方能进到书院。 裴青山便是两者兼而有之,是以才会被麓山书院的院长看中,收为弟子。 麓山书院最不缺的便是才子。 “你这边策论写的是君民?”宁文帝说着,饶有兴趣道:“你来给朕解释解释,何为民,何为君?” 包云天心中一喜,这民与君在他还在书院时便与夫子讨论过的,因此见宁文帝问道此处,不由暗喜。 “民者,水也。君者,舟也......”包云天晃着头,镇定自若道。 宁文帝点点头:“倒是有几分学问,不错。” “陛下谬赞了。”包云天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能得宁文帝这一句不错,他这么多年勤学苦读就没有白费。 如此一来二去,待问完解元后,宁文帝似乎精神有些不振,微微闭着眼靠在龙椅上。 看样子似是睡了过去,一时之间堂中无人说话。 解元过后便是状元了,宁文帝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裴子文一张青白不定,反观裴子业却是半点都没有异样,站在这大殿上倒是比站在裴府花园还要自在。 这样的人天生便是为官场而生的。 “陛下可快点问,还有新科状元呢。臣这腿站得乏了。”傅殊闲闲道。 宁文帝睁开双眼,眼中清明依旧,不见半分混沌。 “你啊你。” “裴子业?” 裴子业等了这么会,深色坦然,此刻见宁文帝唤他,不卑不亢道:“小生在。” 宁文帝定定的看了一会裴子业,这才无趣地收回视线。 果然是裴家的人啊,性子就不讨喜。 “你做的这篇民生论,解释解释吧。”这篇民生论他也是提前看过的,不得不说裴子业这个状元确实没掺水份的。 若是他不是裴家的子弟,只怕他便要立刻破格录用了。 裴子业闻言,恭敬道:“民生不稳,在乎千载......”他这篇策论是结合去年雍州与邛州的事情来谈的。 洋洋洒洒一番话下来,裴子业脸不红气不喘地总结道:“小生以为,想要稳固民生,首当其中便是治贪。”若是贪官污吏少了,雍州邛州之事便不会发生了。 话落,傅殊带头率先叫了声好。 连宁文帝也不得不承认,这裴子业当真是个人才。 这样想着宁文帝便久久不语。 一旁站着的徐福上前请示道:“陛下?” 宁文帝这才回过神来:“念吧。” “是。” “探花包云天,入大理寺任少卿。解元孙守明入户部,封郎中。状元裴子业,入内阁封大学士。其余各人派往各地。钦此!” 一时之间众人跪地谢恩。 裴府中,长宁正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待到谢七回来时,长宁已经靠在贵妃椅上快睡着了。 “小姐,这是静安候府送来的帖子。” 长宁闻言,一下子便来了精神,直起身子道:“帖子?什么帖子?” 皇后一月丧期虽然已经过了,可这静安候府竟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发起了帖子,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其中用意。 况且这宋擎刚向宁文帝表了忠心,这下子不会太打脸了吗? “下个月便是宋老爷子大寿,这是静安候小姐送来的帖子。” 原来是下个月啊,这还说的过去。不过,宋倾城送来的帖子?她与宋倾城好像没有打过什么交道吧。 “你可知宋家这帖子都给那几家人下了?”沉吟片刻,长宁始终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可以接近宋擎的好机会,实在是不愿放弃。 谢七想了想,幸好她当时多问了几句,因此便立刻答道:“谢家小姐,左家小姐,刘家小姐都收到了帖子。” 为了避免自家小姐对不上号,谢七又补充道:“全上京的叫得上名号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了。” 嗬,可够高调的。 这宋擎时隔这几十年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就把场子铺的这么大。 实在让她不得不多想。 “嗯,知道了。”长宁点点头,又躺下去道。 谢七下意识问道:“小姐,那咱们要去吗?” 长宁眯着眼:“宋家既然敢送,我们自然要去。”别说他宋擎不敢做什么,就是明知这是场鸿门宴,她也非去不可。 毕竟等了这么久了,这是第一个主动送上门来的接触宋擎的好机会,错过未免可惜了。 “是。” 反正也还早着,眼下才刚到三月份,距离宋擎的寿宴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急。 “父亲与三叔回来了吗?”长宁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开水眸看着谢七道。 谢七皱了皱眉:“奴婢方才从门房回来,没见大老爷与三老爷回府。” 长宁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会时辰了,也该下朝了。 “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小姐别急,奴婢这就去问问。” “算了。” 今日三叔第一次露面,宁文帝少不得一番刁难,若是按时回来了反倒不正常。 长宁用过午膳便有些困了,见谢七似有话还没说完,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 谢七看了长宁一眼,讷讷道:“奴婢回府的时候见到吏部侍郎府的人抬着轿子出城了,看样子要出去不少时间呢。” 第一百九十九章 借势 长宁眸光一闪,唇畔勾起一抹浅笑,连日以来心中的异样终于有了解释。 吏部侍郎府不就是二叔现在的府邸吗?在这个节骨眼上派人出城,想必便是冲着裴青衣去的。 细细算来,裴青衣也该是时候回来了。 也是,既然早已分家裴子书也不必再顾虑什么了。眼下裴青山春闱落第,裴子书的一双儿女也废了一个了,若是想要重新出头务必要借势了。 沈玄裔与裴青衣已有婚约,自然是上好的人选。 是到了这上京第一美人出场的时候了。 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二妹妹近日如何。 “知道了。” 再次躺下来,长宁心中总有一丝不安。不知为何,提到裴青衣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与从前不同了。 裴子文与裴子书回裴府已过下午。 “小姐,老爷与三老爷回来了。”谢七早就派了李大去门房处等着了,此刻得了消息忙不迭告诉长宁。 长宁见谢七神色有异,不由多问一句:“怎么了。” “世子来了,老太爷让您准备一下,稍后一起用晚膳。” 这下子不光谢七了,连长宁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自从花枝死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傅殊了,总觉得当日花枝的死与傅殊有脱不开的干系。 这些疑团一直在长宁心中,那日宏悲寺那些傅家军绝不是偶然,傅殊一定知情。 只是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那些刺就牢牢扎根在心里。 见长宁久久不语,谢七干脆道:“不如奴婢去帮小姐推了?” 长宁斜睨了谢七一眼,这丫头,自从从宏悲寺回来以后,话便越发多起来了。 “如何推的了,梳妆吧。”长宁拉回视线,微垂眸子。 “奴婢这就去叫杏月。”谢七行了一礼就转身去找杏月来。 自从小姐给方杏赐了名,两人的关系便和缓下来了。虽然谢七平日还是不放心杏月接近小姐,但比从前已经好太多了。 而杏月丫头梳妆的手艺比之花枝也是不遑多让的。 长宁见谢七离开,便从贵妃榻上下来,走到妆台前面,从一旁的描金妆台中抽出一道抽屉,将东西放进袖中。 裴正清见傅殊与老大、老三一起回来了,心中哪里还能不明白今日宁文帝必是为难老三了。 暗叹了口气:“世子稍坐片刻,待会一起用膳吧。” 其实此刻离晚膳还有会功夫,只是裴子业初入朝堂,与傅殊多多接触总是好的。 再加上他对傅殊确实印象不错,就将宁丫头一起叫着。 长宁刚梳好妆便有人过来传话:“小的给大小姐请安。” 来人是荣青堂伺候的小厮,长宁见过几次,闻言抬了抬手:“可是祖父让你来的?” “是,老太爷传大小姐过去用膳。”裴童恭敬回道。 “走吧。” 谢七与杏月一左一右跟在长宁身后,三人朝着荣青堂一路走去。 待长宁赶到时,正巧碰上小厨房正在上菜。 站在屋外便能听到屋里言笑晏晏,长宁站了一会,这才示意一旁小厮通传:“大小姐到。” 裴正清爽朗的笑声传出:“宁丫头快进来。” 长宁唇畔泛起一抹浅笑,冲谢七与杏月点点头:“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是。” 谢七与杏月退到门边看长宁走进饭厅。 “你这丫头,这会才来。” 长宁刚走进去,便听裴子文笑道。 这语气并无半点责怪,反而隐隐带着几分亲昵,看来父亲今日心情甚好。 “长宁来迟,请祖父、父亲、三叔恕罪。” 裴子文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裴正清接过话头:“既然来迟了就别耽搁了,随意坐下吧。” 长宁站在桌边,嘴角隐隐抽了抽,还是坐在了笑眯了眼的傅殊身边。 这,就这有位置,祖父真是越老越不正经。 一旁的裴子业笑得揶揄:“宁丫头这是害羞了?” 长宁没好气瞪了瞪三叔:“三叔哪儿看出我是害羞了?” 今日这饭局只有裴家四人外加傅殊,秦氏与刘氏没有过来,场中只她一人女眷。 此刻裴正清轻咳一声,裴子业也憋着笑侧开脸。 “郡主别来无恙。”傅殊定定地看着长宁,到底是当着裴家的长辈面儿,他也不敢张嘴闭嘴再叫媳妇儿,免得人家以为他轻浮。 长宁暗恨,难道不是吗? “劳世子记挂,一切都好。”长宁避开傅殊的眼神,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傅殊闻言不再多话,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菜。 裴正清一眼便看出了自家大孙女儿与傅殊似乎有些奇怪,也不好多问,只得暗暗多看了两眼。 长宁侧过身子看向三叔:“三叔今日如何?陛下给您封了什么官?” 这是长宁关心了一日的问题,按理说正常情况下宁文帝不会给三叔太好的位置。可前有祖父辞官在前,后有御前那一出。 不是长宁自夸,三叔的才学若是展露锋芒便再也收不住了。 尤其今次春闱三叔名列魁首,若是官职太低了也实在是说不过去,且针对裴家的意图太过明显了。 宁文帝还至于如此昏聩。 裴正清也一同看向裴子业,方才傅殊一直在,他也不好意思多问。此刻见孙女儿问出口了,他顺带听一耳朵没问题吧。 裴子文正要答话,被裴子业以眼神制止住:“宁丫头,不如你来猜猜?” 这,一时之间连裴子文都觉得三弟是不是在刻意为难宁儿,毕竟在他眼中,宁儿再懂事也只是个妇道人家,且今日之事尚没传扬出去,这没头没尾的要怎么猜? 裴正清来了兴致,目光灼灼地看着长宁。 傅殊自然是百分百相信媳妇儿的直觉,也好整以暇地看着长宁。 长宁无奈地抚额,既然让她猜,那便猜猜吧。 今日父亲是与三叔一道上的朝,观父亲脸色不难猜出宁文帝给的官职不会让人不满意。 也就是说官职必然不低。 再想到六部之中都是有实权,吏部已经有了个裴姓侍郎,其余五部再给三叔的几率便小了许多。 三叔是文官之后,必然是要子承父业的。 朝中拿得出手的文官不多,宋烨已是太傅,那三叔... 第两百章 小殊 长宁目光一亮,举杯扬唇道:“恭喜三叔入内阁,侄女以茶代酒贺三叔多年来得偿所愿。” 裴正清有些糊涂了,看向裴子业。 裴子业眼中有一瞬而过的水光,别人贺他一朝得势,可唯有长宁知道他这么多年空有一身才华无力施展的憋屈。 “啪、啪、啪。”傅殊眼神明亮,他就知道他媳妇儿非同小可,天下间就没有媳妇儿不知道的事。 裴正清捻了捻胡须笑道:“宁儿果真聪慧。”内阁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却是最适合老三的地方,因此他对宁文帝这一番安排倒也满意。 裴子业举杯看向长宁:“多谢宁儿。” 长宁于他不像晚辈,倒更像是朋友,相处格外舒服的那种知己。 这样想着,裴子业脸上的笑意越加真实。 傅殊脸色不善地看了看裴子业,要不是看在你是媳妇儿的三叔,哪里能这样看他媳妇儿?长宁抿唇,状似无意错开了傅殊的视线。 家中长辈都在,懒得跟他计较。 裴子文看长宁的眼神也与从前不同,总得来说他对这个女儿的感情很复杂。 明知二弟一家离开,甚至父亲分家都与女儿有关,可他心中还是更偏爱长宁,总觉得女儿这么做定是有原因的。 想到这里裴子文苦笑一声,他往日还自诩好兄长,可站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下意识相信女儿的选择是没错的。 这是头一次,裴家聚在一起吃饭没有讲究食不言的规矩,裴正清带头,吩咐人给傅殊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桃花酿。 “傅小子,老夫这桃花酿可是从去年起就洗净备好的花瓣,可便宜你了。”裴正清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指了指空出的酒杯,看了裴福一眼。 裴福拿着酒壶站在一旁,见状上前将酒重新斟上。 傅殊唇畔含笑,笑容和煦声音甘醇:“多谢老大人盛情款待。” “诶,你这小子。又不是不知道老夫已经辞官,还一口一个大人作甚?”裴正清眯了眼,一双看似浑浊眼底闪着一丝精光。 “晚辈唐突了。”傅殊抱了抱拳,歉意笑道。 裴子业插话,意有所指道:“父亲已经辞官,裴老大人这一说就不行了,世子可要换个称呼才好。” 长宁闻言没好气地瞪了三叔一眼,这才喝了几杯?就糊涂了。 傅殊意会,黑瞳明亮,朗声道:“裴爷爷。” “诶!”裴正清声音洪亮,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才是颐养天年啊,不用再顾忌朝堂错综复杂的关系,等小辈闲时一同喝酒,还有孙女婿陪着喝酒,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裴子文对傅殊的感觉复杂许多,若是单纯站在女儿的立场上,抛开身份,傅殊的为人确实够格当他的女婿。 可毕竟是定安王府的世子,哪能这一辈子就娶一人。他虽固执,可在感情上便是认准一人便终身不再纳妾,所以他对二弟最大的不满就在于二弟的妾室。 傅殊是定安王府的世子,来日是要继承王府的。凭心而论,这大宁的王爷还没有一个是只有王妃的,就是定安王府傅战也是有两名侍妾的。 这么想着,裴子文这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便等不及道:“宁儿,为父记得观澜苑有些花茶,你去取一些来给你祖父、三叔醒醒酒。” 父亲这一顿饭吃得郁郁,长宁自是看在眼中,要醒酒哪里非得用她做的花茶?这往观澜苑一来一回少不得要花费不少时间。 见父亲有意支开她,沉默片刻便起身离开。 裴家男子对傅殊都很喜欢,可唯有父亲对傅殊总有心结。 “小姐,回去了吗?”谢七与杏月见长宁出来,迎上去给长宁套了件披风,问道。 长宁回头看了一眼从她出来后便有些沉默的饭厅:“随我回观澜苑取花茶来。” “是。”谢七与杏月被长宁挑起了好奇,也顺着长宁的视线看过去。 长宁回到观澜苑煮好花茶,还慢条斯理地喝了杯茶这才起身。 待长宁重新回来时,厅中的气氛比长宁离开时好了不少。 长宁憋笑看着正拉着傅殊一杯一杯喝着的父亲,也不知她走后发生了何事? 父亲的转变也太明显了,且父亲酒量不好,平时也极为自律。连同僚之间的相互应酬都是能推则推,现在居然喝得这么高兴。 傅殊是第一个瞧见长宁走进来的,轻轻替长宁拉开椅子,一双幽深的黑瞳灿若星辰。 长宁没好气掠了傅殊一眼,开口劝道:“父亲别喝了,喝点花茶醒醒酒吧。” “你这丫头,还不坐下。”裴子文见长宁如此给了傅殊个没脸,沉着脸道。 ...... 长宁蹙着眉,这下她可真奇怪了。父亲往日对傅殊不咸不淡的态度她是知道的,自然知道父亲肯这般与傅殊喝酒定是对他印象有所改观,可再改观也不至于这么偏心吧。 裴正清靠在太师椅上微微闭目养神,到底是年纪大了,喝了酒这会还是不大舒服。 裴子业接收到长宁疑惑的目光,笑着开口:“宁姐儿坐下吧。” 连三叔都如此。 长宁的视线略带警告,在傅殊身上打了个转儿。 傅殊笑得无辜,眨了眨眼:“郡主坐吧。” 她真是,这是裴家呢,哪里轮得到傅家世子到裴家来指手画脚? 裴子文见长宁坐下,往日还没注意。现在仔细看来,这傅殊与长宁坐在一块倒真如一对璧人一样。 顿时笑眯了眼。 长宁看了看屋外,憋着气道:“时候不早了,世子怕是该回去了吧?” “宁儿不得无礼。”裴正清睁开眼定定看着傅殊,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闷笑。 果然,裴子文面露不悦,正想好好说长宁两句,却见傅殊脸上不见丝毫怒意,这才没好气瞪了长宁一眼。 这丫头。 傅殊委屈巴巴地看了长宁一眼,低声道:“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裴正清含笑道:“丫头,送送小殊。” 小殊? 长宁抽了抽嘴角狐疑地看了状似乖巧的傅殊。 这货到底做了什么? 傅殊眨了眨眼,一脸期盼地看着长宁。 “走吧。”长宁敛去眉间神色,正好过了这么多天了,她终于能问问宏悲寺的事了。 第两百零一章 杏月你认识? 裴子业目光在长宁与傅殊身上打了个转儿,微不可见地冲大哥点了点头。 裴子文想说什么,见三弟冲他使了个眼色,才微微点头,叮嘱道:“快些去吧,路上小心些。” 二人行过礼,便出了小厅。 “小姐。”谢七杏月见长宁出来行了一礼道。 杏月行过礼注意力便被长宁身后的俊朗男子吸引过去了。 今日傅殊也是从朝堂上直接到的裴府,也没时间换衣裳,因此身上穿的便是绛紫色蟒袍朝服。 傅殊生得俊俏,穿上官服端的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谢七跪在地上行礼:“世子。” 杏月这才回过神来,忙跟在谢七身后跪倒在地,声音微若蚊蝇:“世子。” 傅殊的视线扫过杏月时微微一顿,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正好被长宁瞧见。 长宁深深看了杏月一眼,率先离开:“你们先回观澜苑。” “起来吧。”傅殊说罢,跟着长宁走出荣青堂。 谢七就在杏月身边,杏月方才有片刻的失神自然瞒不过她的眼,当下强忍着不悦:“走吧。” “方才那位,就是定安王世子?”杏月站在门口,目视着傅殊的背影喃喃道。 早闻定安王世子武功天下无双,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堪称大宁战神。 却不曾想到,定安王世子竟是长得这幅模样... 方才世子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时,她心中如揣着一只小兔。 谢七冷道:“那便是小姐的未婚夫,定安王世子。怎么,杏月你认识?” 这话说得,连杏月自己都臊红了脸。她一个奴婢,上哪去认识的定安王世子?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杏月一双手绞着绣帕,讷讷道:“奴婢这是第一次见到世子。” “我奉劝你一句,为人奴婢最重要的便是忠心,观澜苑不养那吃里扒外的东西。”谢七冷着脸,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杀气。 谢七极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花枝死后小姐身边便只有她了。她更加揣着一百二十个小心,好好伺候着小姐。 像杏月这德行,待小姐回来她必要好好说说。早些将这丫鬟打发了才好,若真任由小姐一直带在身边。现在还好,今年便是小姐的婚期了,若是带着杏月嫁进定安王府,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谢七姐姐,杏儿知错了。” 因是荣青堂门口,且谢七有心要好好教训教训杏月,便没刻意压低声音。 此刻人来人往的小厮见荣青堂的丫鬟是观澜苑的,纷纷驻足在不远处,竖起耳朵有意无意地朝这边看过来。 杏月一张娇俏的小脸涨得通红,圆圆的眼睛噙着泪,活脱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待小姐回来,我自会跟小姐禀报。”谢七蹙着眉,亏她今日还以为这杏月是个好的,没成想骨子还是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 杏月心中一紧,忙不迭跪在地上拉住谢七的裙摆:“谢七姐姐,杏儿知错了,求你饶过杏儿一次。” “晚了。”谢七嗤笑一声。 杏月闻言猛地抬头,双目紧紧锁住谢七。 只听谢七不慌不忙道:“你以为小姐是瞎子吗?” 说罢,谢七便扯出被杏月攥在手中的裙摆,冷冷瞥了杏月一眼转身离开。 见谢七离开,周围停留着的小厮这才敢开口议论起来。开玩笑,谁不知道观澜苑大小姐身边的谢七姑娘一身武艺比之府中的侍卫也是不遑多让的。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杏月失神地跪在地上。身边那些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如同将她浑身上下剥光,一丝不挂地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裴福闻声出来,见荣青堂前不知什么时候围了这么多人,抬高声音喝道:“都在做什么?素日教你们的规矩哪儿去了?都快散开!” 众小厮闻言,忙行过礼匆匆离开。 裴福这才缓和了神情,待要进去的时候,余光瞥见观澜苑的丫头还跪在地上,蹙了蹙眉到底没说什么。 杏月环顾四周,抽了抽气,红着眼。 原来她在这里,就像无根的浮萍,随风飘摇。 正暗自伤心着,身前出现一道阴影,一双白净纤细的柔荑出现在她面前。 “起来吧。” 那人声音轻柔,笑容似阳春初雪。 杏月擦了擦还挂在眼角的泪珠,伸手紧紧握住那双手。 ...... 傅殊跟在长宁身后,绕过假山,眼见周遭越来越人迹罕至,心中也明白长宁必是想问宏悲寺的事。 长宁停在边湖边,眺望湖面,一颗心渐渐沉静下来。 这里是往日二房的地界,当年陈氏便最爱这处边湖。陈氏死后,二房分了出去,这边湖边静了下来。 长宁听见从身后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这才转身看着傅殊正色道:“那日你到底为何带人去了宏悲寺?” 刚开春的天气还有几分寒意,临近湖边,有风吹过,长宁微微瑟缩了一下。 见傅殊上前,长宁下意识后退一步。 傅殊苦笑:“你不必如此防备我。” 长宁不语,仍旧定定的看着傅殊。今日她打定了主意,若是傅殊执意不说,那她即使打草惊蛇也决不罢休。 傅殊似是看出了长宁的心思,微微侧开脸:“你还记得当日皇后新丧吗?我本来守在隆恩殿外,却被一黑衣人引开。” 当日他与长宁在假山时,他就察觉到了暗处有几道呼吸。虽然极缓极轻,他还是捕捉到了。 于是趁机将匕首递给长宁,暗中亲自调兵守住隆恩殿。 没成想,却在刺来之前被一黑衣人引走。他初时便与黑衣人交了一番手,待追出三百里后,黑衣人便彻底放开手脚与他动起手来。 他这才意识到,黑衣人的武功比他想的要高,而他便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后来的事便是宏悲寺了,傅殊收到风声,宏悲寺上有疑似突厥细作的黑衣人。 于是他才会在城门口遇上裴家一行。 “也就是说,你能肯定宏悲寺上的黑衣人真是当日在隆恩殿外你追去的黑衣人?”长宁蹙起眉,微微沉吟。 她从妙德和尚口中得知了宏悲寺后山藏着龙脉图的事,莫非这黑衣人便是冲着龙脉图去的? 第两百零二章 预感 傅殊沉着脸点头,这确实是他失策,早先在隆恩殿外匆匆交手,原是黑衣人藏了拙。 而且,这黑衣人似乎格外熟悉他的武功。 长宁点头,原来如此。 她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傅殊口中的黑衣人或许就是杀害花枝的凶手。 花枝胸口的掌印分明是个男子的掌印,且内力深厚一招毙命。 只是... 还有一点她无法确定,她总觉得若是傅殊所言当真,那么那黑衣人或许不是突厥细作。 抑或是与突厥细作有什么联系,原因无他,据她所知突厥武者很少有人修习轻功,若突厥当真有这样的人物,她应该听说过的。 大多都如当日隆恩殿外的那名忍者一般使得是缩骨功。 更别说连傅殊都只能堪堪跟上的轻功。 “那名黑衣人呢?”长宁目光一闪。 “被他给跑了。” 长宁闻言不由正色起来,傅殊的武功她是知道的,这黑衣人竟能两次在傅殊手下全身而退,看来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当日那黑衣人,可是在后山?”长宁声音略微颤抖。 傅殊沉默点头,这一点他并不想瞒着她,花枝的死与他确实有关系。 长宁见傅殊点头,双手握拳。 气氛有片刻凝滞,半响后长宁终于开口。 “你也觉得那黑衣人是突厥细作?”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与傅殊始终是一条船上的人。 傅殊深深看了一眼长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轻轻摇头。 他最初也怀疑过这黑衣人是否就是隆恩殿刺的同伙,可他见识了那家伙的轻功便知道他的猜测错了。 凭隆恩殿那群家伙还不配当那黑衣人的同伙,且当日在宏悲寺后山,他对黑衣人总有丝异常熟悉的感觉,他从前必然见过这人。 “这些日子,你要小心,没事不要出门。”傅殊眉目沉沉,有这样一个劲敌隐在暗处,他始终不放心长宁的安危。 若不是顾忌着长宁的名声,他都想直接搬来裴府住着好了。 长宁没有错过傅殊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抿着唇轻轻点头。 “这些日子让傅叶带些人过来守着吧。” “阿嚏。”刚从水牢出来的傅叶打了个喷嚏,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是谁在说他坏话? “不用了。”长宁撇过眼,淡淡道。 若是人手真不够用,她自会想法子,哪里有还没成亲就从定安王府拿人的说法,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见长宁心中还有心结,傅殊语塞。 半响轻轻开口:“花枝的事,是我没处理好。” 长宁闻言,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天色已晚,世子好走,恕不远送。” 傅殊沉默片刻,点头道:“你小心。” 说罢,脚尖一点消失在长宁面前。 这些天她心里其实是怪着傅殊的,花枝的死还历历在目。 她固执地认为若非傅殊带人将黑衣人引到了后山,花枝也不会死。 虽然明白花枝的死并非傅殊的本意,可她心中一时半会还是无法原谅他。 闭上眼,花枝的音容笑貌还在脑海中。 再睁眼,伊人却已逝去。 回到观澜苑时,李大李二早已做完活回家去了。 当初签的是活契,因此他们每日都是回家的。 观澜苑夜里就只有谢暗、谢七与杏月。 长宁踏进院子,脚步微微停顿,抬眼看向远处静静跪着的少女背影。 踱步上前,长宁在杏月面前停住。 杏月仰面,一张娇俏的脸上满是泪水。 此情此景多么熟悉,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当日也是在这里,沉香跪在地上求她去为赵姨娘医治。 “起来吧。” 杏月不敢相信的惊呼出声:“小姐...” 长宁不再废话,看也不看杏月,抬步往屋里走去。 谢七已经听到屋外的声音了,见长宁进来,急得直跺脚:“小姐,不能轻易放过她,这丫头心思可不浅。” 长宁微微一笑,闲闲开口:“既然你也知道她心思不浅,好好调教便是了。” 非是她心软,而是这杏月是母亲让她选的人。母亲早就说过这观澜苑人太少了,若是再将杏月打发出去,只怕明日李妈妈又会领着马婆子来了。 走了一个杏月,还有桃月、菊月,防不过来的。 谢七还不解气,恨恨道:“奴婢可没那么大的能耐,这丫头心思就不干净,再教也教不好的。” “那边将她派远些,让她去西屋守着吧,没事别出院子了。”一个丫头而已,若是傅殊真看对了眼她大可直接将人送去定安王府。 可方才傅殊分明正眼都没给杏月,这丫头还看不清形势。 打发去了西屋便能眼不见心不烦了。 谢七闻言也点点头,这种人真是一日也不想见到了,免得她哪一日一个没忍住一剑砍了那坏心眼的丫头。 敢觊觎小姐的未婚夫婿,杏月便该死! 长宁却认为谢七现在的状态很不好,想了想还是没能开口。 若是真的要求谢七如从前一样,只怕她心中的歉疚又会增多了。 “去烧点热水吧。”长宁坐在妆台前,从袖中取出今日特意带上的迷药。 这迷药无色无味,闻之能让人心神恍惚,意志稍微薄弱点的就能对她言听计从。 今日得知傅殊要来,她便打定了注意要问问宏悲寺那日到底是谁,想着哪怕傅殊不愿回答,她也能用这迷药,谁曾想今日傅殊忒老实了。 还没等她将药用上便招了,也不枉费她特意为他准备的好东西。 “哼。”倏的,长宁闷哼一声,以手杵着妆台。 方才那一刻她心中的心悸很明显,像是有什么大事即将要发生。 站起身子,长宁推开窗橼。任由带着寒意的夜风涌入房间,长宁轻轻吸了口气,凛冽的寒风吸进肺里,将方才的不适彻底赶走。 今夜无云,月亮静静挂在天边。 长宁靠在窗橼边,脑子飞速转着。她已经好久没有方才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了,这种感觉竟让她想起了前世及笄宴那日。 “谢暗。” “属下在。”谢暗从屋顶翻身下来,站在院中朝着长宁抱拳道。 “去查查近日上京有何大事发生。”长宁目光沉沉,她的直觉向来很准。 第两百零三章 赴宴 谢暗也觉得长宁这话似有山雨欲来之前的寂静。 “是。” 谢七烧水回来正好瞧见谢暗离开,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没有开口,将打来的热水倒进桶中。 将窗户关上,谢七无声地行礼退下。 长宁蜷缩在浴桶中,将头久久埋进水中,青丝散开在水面。 热水包裹着全身,水汽氤氲间。 长宁猛地将头抬起。 是裴青衣! 方才那种心悸的感觉,正是裴青衣给她的。 想起今日午后,谢七告诉她吏部侍郎府中派了人出城。想来至多明日,裴青衣便要回来了。 长宁目光沉沉,唇角缓缓挑起一抹讽刺。 一夜无眠,直到次日午时谢暗才回来。 谢暗眼下一片淡淡的青色,行了一礼便道:“主子,属下昨日查便了上京各大人家,发现并无异常。” 长宁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暗:“坐吧。” 谢暗也不推辞,捡了个离长宁最远的位置坐下。 谢七见谢暗坐下,便顺手将刚沏好的茶递给了谢暗。 “因着皇后殡天不久,上京各府眼下极少有交际应酬,最近的便是四月老静安候的寿宴了。” 长宁目光一闪,若有所思道:“还有呢。” 谢暗看了一眼长宁:“裴二小姐回京了。” 果然如此。 “你可去过吏部侍郎府?” 谢暗闻言点点头,他从前便听谢七提起过二房的裴青山武功高强。是以他便特意去看了看,任他武艺高强又有何用,现在还不是被小姐废了手如同废人一般。 “属下恰好见去接裴小姐的轿子回来。”谢暗说到此处,顿了顿似是在想到底该如何形容。 长宁在听见谢暗提起裴青衣,脸上也多了几分郑重,静静地等着谢暗继续开口。 半响后,谢暗讷讷道:“二小姐瘦了不少。” 呸,不光是长宁,连一直安静侯在一旁的谢七都忍不住啐了谢暗一口。 这叫什么话啊,裴青衣瘦了?瘦了关他们什么事。 谢暗也觉得这话不妥,飞快看了长宁一眼又道:“主子,属下说不上来,总之二小姐跟属下的感觉跟从前判若两人。” 长宁目光飞快地闪过什么,接着开口:“如何不同了?” “属下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谢暗边想边开口,他确实说不上来裴青衣的变化。 毕竟只是趁着裴青衣在府门口下轿的匆匆一瞥,但就是那一眼让他肯定眼前这裴青衣确实变了许多。 整个人似乎变得更加温婉平和,光是那一眼便让他想起了。 菩萨? 谢暗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随即便肯定的点点头:“二小姐跟菩萨似的。” 果然有趣。 长宁轻笑一声,像菩萨的裴青衣,倒让她好奇得不行:“谢七,吏部侍郎府可也接到了宋家的帖子?” 谢七点头:“回小姐,收到了。” 长宁眯起眼,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茶盖。不然怎么说宋擎这番动作高调呢,皇后丧期刚过,便宴请了全上京数得上名号的人家。 这份魄力她倒是十分钦佩。 本来就已经决定了去会会宋擎,今日又得知裴青衣回来了,看样子未来上京城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何止热闹,宋擎这场宴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燃尽了静安候府最后的辉煌。静安候府也由此走向彻底落寞,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日子平静无波的滑过,待到老静安候宋擎寿宴那一日。 长宁早早便起了身,这是谢七第一次见长宁起得这么早。其实长宁也说不准,只是直觉今日的寿宴必不太平。 握紧袖中匕首,再睁眼长宁目光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杏月被送开后,长宁也不愿重新再找丫鬟,梳洗的差事便交给了谢七。 虽然一开始谢七梳的发髻松松垮垮,可练习得多了,如今倒也像模像样了。 今日谢七就给长宁挽了个同心髻,样式简单,但却格外雅致。 一袭银色藕丝夹袄,衣领处绣着朵朵云纹,仔细看上去又不会显得太过素净。发间斜斜插着两支和田玉云纹簪。 “小姐,咱们走吧。”谢七扶起长宁,轻轻开口。 长宁点点头:“谢暗也一起去吧。” 观澜苑的人本就不多,李大李二只签了活契,因此算不得观澜苑的人。花枝早殇,谢隐退隐,观澜苑中得用的人便只有谢七与谢暗了。 长宁想着,心中打定主意等这段时间忙过了是该重新找些人来。 谢暗听见身形一闪,出现在院中。 “谢暗,今日之事我心中颇有些不安。稍后我与谢七入了府,你只需隐在暗处便是。” “是。” 谢暗说完便消失在院中,长宁感觉到谢暗的位置,才略微安心了些。 “走吧。” 如今裴家一门双喜的事情早已传了出去,裴老夫人年纪已大,秦氏与刘氏身子重了,也不宜到处出门,因此便是长宁一人前往静安候府。 长宁进到马车,谢七随后跟了上来,放下帘布。 虽然是四月的天气,但空气中还带着丝丝凉气,尤其今日乌云沉沉,天空被乌云笼罩,似是随时会有一场大雨倾泻而下。 长宁靠在马车上,心中的不安丝毫没有减少。 “要下雨了。”长宁撩开帘布,喃喃道。 静安候府便在离裴府不远的朱雀大街上,长宁闭目养神不过一炷香后,马车便停了下来。 往日赶车的都是谢隐或者谢暗,今日谢隐不在,谢暗隐在暗处,赶车的便是裴府的家生的奴才小豆子。 长宁到时已有数家马车停在门口了,时候不早不晚,既不显得出挑也不显得失礼。 小豆子停稳马车,便开口唤道:“大小姐,到了。” 谢七撩开帘布,扶着长宁下了马车。 长宁刚站稳脚就听到谢婉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宁儿。” “华姐姐。”长宁唇畔含着浅笑,转身看向谢府的马车。 马车刚停稳,书歌便撩开了帘布。 谢婉华从马车下来,迎上长宁。 前些日子花枝的事情她已经听说了,还听说妙德大师为长宁郡主的侍女亲自做法的事。 她自然明白长宁这些日子心绪不佳,便也没敢上门去叨扰她,好不容易今日见了面,还是得找个机会好好聚聚。 第二百零四章 听雨轩 “等过几日我们去别院住几天吧。”谢婉华抿着嘴,拉起长宁的手。 长宁自然知道华姐姐是关心她,也对谢府最近的事情有所耳闻,沉吟片刻便点头。 谢婉华见长宁应了,拍了拍长宁的手:“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回去我便给你下帖子,可不许不接了。” “嗯。”长宁知道谢婉华说的是前些天谢府来人邀她去别院泡温泉的事。 当时长宁还在为花枝的事情伤心,再加上龙脉图的事情,实在无心游玩。 说话间,宋府大门口走出一位年约三十左右的嬷嬷。 秦嬷嬷见到长宁、谢婉华二人便笑着上前行礼:“奴婢是夫人身边的秦嬷嬷,见过长宁郡主、谢小姐。” 长宁的视线在秦嬷嬷身上打了个转儿,笑容高深。 秦妈妈一声浅蓝色绸衣,颜色虽浅,但袖口处却又好几处暗纹,看上去既没有出挑,也不显得素净。 看样子静安候府还是顾忌着皇家颜面的。 “秦嬷嬷不必多礼。”谢婉华敛去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道。 大哥与宋倾城的亲事对谢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喜事,虽然能借此让宁文帝安心,可牺牲的却是大哥一生的幸福。 因此每每要与宋府打交道的时候母亲都懒得出面,这一次也一样,由她与大哥代表谢府来一转。 “今日女眷的宴席设在听雨轩,劳郡主与谢小姐随奴婢过去。”秦嬷嬷笑得温和,一个是定安王府的未来世子妃,即使皇后死了依旧风光的长宁郡主。一个是未来大小姐夫家的嫡小姐,任意一个都容不得她马虎。 “随主便,烦请秦嬷嬷带路。”长宁看了谢七一眼,不动声色道。 秦嬷嬷引着长宁一行人进到宋府。 静安候府当年也是极其风光的人家,因此宋府的庭院修的极为大气,九曲回廊连绵不绝。 长宁绕过小花园,视线渐渐开阔起来。眼前是一方湖水,湖水中心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小楼。 极目望去,小楼大门口上书:听雨轩。 长宁放出视线,环视一圈,四周全是湖水,唯有乘船到湖中心。 “静安候府竟有这等好去处,今日实在让本郡主大开眼界。”长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抿着唇。 这样的地方,确实风景极美。 谢婉华闻言也不由多看了一眼屹立在湖中心的听雨轩,目光中闪过一丝深思。 秦嬷嬷脸色不变,笑道:“多谢郡主夸奖,请郡主、谢姑娘随奴婢上船。” 长宁的视线随秦嬷嬷看过去,见湖边不远处停了几艘小巧精致的画舫。 待长宁一行从画舫下来,听雨轩已经有了不少人家。 因着当日隆恩殿的那一场刺杀,上京不少人家的主母殒命当场,但今日凡是接了帖子的人家即使没有主母,也派了人来。 这也看在静安候府与谢府的亲事上。 静安候府本就该落寞了,可偏偏瞎猫撞见死耗子攀上了谢家这门亲事。如此一来,只要在大事上宋家不含糊,这靠着谢家便可保宋家未来三代无虞。 “长宁郡主,谢家大小姐到。” 听雨轩中有一瞬间的安静。 宋夫人坐在首座笑道:“长宁郡主可真是稀啊。” 这话说得,哪里像是当家夫人的样子。 谢婉华蹙眉,早知这静安候夫人是个什么德行的人,每次一见还是能刷新她的三观。这当娘的都是这么个德行,那女儿能好到哪里去? 谢婉华不由暗暗替大哥叫屈,这都什么人家啊。 正想说什么,却被长宁用眼神止住。 “宋夫人似是不欢迎长宁。”长宁立在堂中,笑吟吟道。 宋夫人眼中飞快闪过什么,不得不按捺住一见长宁就上火的心气,缓和了神情赔笑道:“哪能啊,郡主大驾光临真是令我宋家蓬荜生辉,请郡主上座。” 今日之前公公特意叮嘱过,不可在寿宴上生事,若是搅合了他的大事,他饶不了她。 宋擎那老东西一直看不上她,可她却需要宋擎的承认,是以今次也是打定了主意将这寿宴办的漂漂亮亮的,她也不是除了唱曲什么都不会的。 更何况今日到现在为止,除了在看到长宁时下意识想要刺上两句其他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宋夫人看了秦嬷嬷一眼,秦嬷嬷接过眼风,上前道:“郡主请上座。” 长宁也不推辞,径直坐在了首座下排第一个座位上。 宋夫人噎了噎,原本准备的套话也说不出口,讪笑道:“看茶。” 茶是御前的贡茶,年前宁文帝才赏给宋府的。 江南的雨前春,拢共也就得了两斤,宁文帝照常赏了一斤给傅殊,想不到静安候府竟也有份。 长宁请启茶盖,随意拨了拨茶叶,清澈的茶水顿时泛起一阵涟漪。 视线在堂中扫了扫,约莫已经到了七八位夫人小姐了,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左夫人肖氏见长宁坐下,笑道:“好久不见郡主了,郡主别来无恙?” “劳左夫人挂心,长宁一切都好。”明面上,肖氏的嫡子是长宁接生的,因此也算熟悉。 见了面自然得寒暄两句,并不碍事。 左冰双站在肖氏身后,抿着唇无声的冲长宁点点头。 长宁笑得不动神色。 众夫人上前见礼,皇后虽然死了,可长宁好歹还是亲封的长宁郡主,因此这礼不得不行。 “臣妇见过郡主。” 张夫人带头,众人一起向长宁行礼。 长宁侧过身子,她到底年幼,若是受了全礼,难保不会传出什么闲话来。 “今日我们都是静安候府的人,没有那么多虚礼,夫人们快请起吧。” 张夫人见长宁态度谦和,倒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爱。 “郡主近来可好?” 长宁从宋烨口中对张御史有几分了解,自然听说过其刚正固执的秉性,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裴正清。 因此对张夫人也格外耐心:“夫人叫我长宁便可。” “长宁丫头,听闻裴府近日喜事颇多,我这边也没准备什么贺礼,待回府后必派人将礼物备好送去裴府。”她与秦氏性情颇为契合,虽然已经多年不联系了,可心中还是记挂着。 第二百零五章 想活下去 “长宁替母亲、三婶谢过夫人。” 正说着话,肖氏带着左冰双上前。 “郡主。”肖氏私下并不会如此套,可当着众位夫人面,她也不好与长宁表现的太熟络。 可长宁救了她们母子的事早已传开,因此更不能装作不认识,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她可做不来。 “左夫人。”长宁含笑点头。 周遭夫人一见有张夫人和左夫人带头,而这长宁郡主脾气似乎还挺好,纷纷挽上自家闺女朝着长宁靠上来。 开玩笑,要抱大腿就得趁早。别说裴家本就地位超然,就说与这定安王府的亲事就有无数看不到的好处了。 就得趁着长宁还未嫁时好好处好关系,将来人家成了世子妃时才更顺理成章。 宋夫人坐在首座见本该讨好她的夫人们纷纷围住长宁,溢美之词赞不绝口。 不由心头火起,越看越眼疼。 长宁含笑被围在中间,笑容不变可眼中的不耐却是越加深重。 左冰双看不过眼了,对这么人的谄媚眼颇有些不屑道:“方才我过来时见到一处风景挺好的院子,郡,裴小姐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长宁目光一亮,头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了左冰双一眼。 觉得这小妮子这么久不见,越发有眼力劲了。 “正好离开宴还有一会,不如华姐姐随我们一起去?” 谢婉华闻言,忙不迭点头:“好啊好啊。” 工部侍郎封夫人闻言,连忙笑道:“明珠,你不是也想出去走走吗?还不跟郡主一块去?” 说着拉了拉封明珠的手。 封明珠眼中闪过一丝不耐,还是笑着道:“臣女愿随郡主一道。” 长宁似笑非笑看了封明珠一眼:“那便走吧。” “宋夫人,不介意我们出去转转吧?”长宁将视线转回到脸色隐隐发青的静安候夫人,笑意吟吟道。 宋氏正要说什么,秦嬷嬷轻轻拉了拉宋氏的衣角,将视线若有若无地投注到了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喝茶的宋倾城上。 宋夫人眼睛一亮:“来者是,怎么能让郡主单独出去?倾城,还不领郡主、谢小姐、左小姐和封小姐去转转?” 封家想与长宁套好关系,她不需要,只是这谢婉华也在其中的话自然另当别论了。 与未来小姑子打好关系对倾城日后嫁到谢家也是大有裨益的,她早知道谢家对一双儿女百般疼爱。 宋倾城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知道母亲的心思,也知道母亲是为她好。 只是却从来不管她是否愿意。 站起身,宋倾城无声行了一礼:“能为郡主效劳是倾城的福分。” 宋夫人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她就说她的苦心倾城定能明白。 谢婉华见宋倾城走近,眉头不自觉蹙起。凭心而论,从前她对宋倾城并无恶感,甚至隐隐为她有宋氏这样的母亲而惋惜过。 但惋惜是惋惜,那是对外人而言。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宋倾城便是外人眼中板上钉钉的未来谢夫人。 这样的人家配大哥,实在是委屈大哥了。 宋倾城暗暗苦笑,她自然知道谢婉华对她的感觉了,不光谢婉华,就连谢夫人的态度也很清楚。 今日是祖父的寿宴,谢家身为姻亲竟然只来了谢婉华与谢祁弈二人,谢夫人与谢大人虽然也送了礼物过来,可这显而易见的态度已经明晃晃摆在台面上了。 虽是这么想着,宋倾城面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意:“请郡主、各位小姐随小女来,府中西园景色颇好。” 宋倾城说着,将长宁一行引到听雨轩外。 一行少女亭亭袅袅行走在湖边,引得湖对面的男宾纷纷侧目。 长宁这才意识到,感情这听雨轩内全是女眷,男宾压根不用过湖。 宋倾城停在湖边,面上却犯起了难色。 这画舫小巧精致,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能乘坐的人太少了。 方才秦嬷嬷领着长宁、谢婉华,还连带着二人的侍女,共五人,已经稍显拥挤了。 回去路上还加了宋倾城、白芷,封明珠、霜花和左冰双、涟漪。 这样的阵容少不了要用到三辆画舫了。 谁与谁一块就是个问题了。 长宁等人也停住脚步,静静等待宋倾城开口。 她到底是人,随主便。 宋倾城目光一闪,微微一笑:“请谢小姐与左小姐上一辆画舫,封小姐单独用一辆画舫,郡主可与臣女一辆。” 长宁自然没有放过宋倾城眼中的异色,不置可否地点头。 谢婉华与左冰双对视一眼,齐齐点头。封明珠自然是乐得清静,不用挤着就好。 谢婉华与左冰双上到画舫,便有船夫将船划走。 封明珠满含深意的看了长宁与宋倾城一眼,潦草地行了一礼便上了画舫。 “白芷,去把我披风取来。” 宋倾城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一直断断续续没有好全。虽是四月的天气了,但她还是穿了一条披风。 此刻披风便被忘在了听雨轩。 白芷埋着头,恭敬道:“是。” 长宁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宋倾城来,直到白芷消失在宋倾城的视线中。 宋倾城这才抬起头,认真道:“郡主请上船。” 见长宁唇畔含着淡笑,定定的看着她。宋倾城无奈道:“我的时间不多,请郡主上船吧。” 长宁目光闪过一缕深思,抬步上了画舫。 她倒想知道,她与宋倾城往日没有什么交情,便很好奇宋倾城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宋小姐要说什么?”长宁靠在垫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宋倾城。 宋倾城镇定自若地坐在长宁对面,郑重道:“倾城有一事相求,肯请郡主应允。” “宋小姐一言不合就有事相求,也不说求的是什么。”长宁沉下脸,面无表情道。 宋倾城垂下眼眸,舌尖微微发麻,轻轻吐出几个字。 长宁目光一凝,下意识握紧袖中物事:“你想换什么?” “我知道,郡主并不喜欢臣女,可是那桩亲事非臣女所愿。”宋倾城顿了顿,自嘲一笑。 “宋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宋倾城镇定自若的站在长宁面前,下巴微微抬起嘴唇紧抿。睁大眸子郑重行了一礼:“今日种种非是倾城所愿,只希望小姐能救救倾城。” “什么意思?”长宁目光一凝,视线落在某处虚空,话却是对着宋倾城说的。 她对宋倾城并无好感,充其量就是见过几面而已,可因着师兄的婚事对她也是白般不爽。 尤其师兄的腿好以后,没想到这么快又有赐婚圣旨,鬼知道宁文帝跟着瞎掺和什么? 这话简直就是宋倾城的心声,鬼知道宁文帝发的什么疯。 只是她生来便逆来顺受惯了,家族安排的亲事,既然母亲也同意那她也没什么好说了。 “裴小姐,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宋倾城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若是到了岸边只怕白芷也在身边,再想说什么就来不及了。 这样想着她挑开画舫上的帘布,看了一眼岸上的白芷,正要进入画舫。 深吸一口气,猛地跪倒在长宁面前:“裴小姐,我想活下去。” 第二百零六章 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活下去? 长宁嘴角抽了抽,她还以为这宋小姐到底有何事,没想到竟是给他出了道难题。 “如果是静安候府的家事,那我无法置喙。” “祖父他,一心想要重塑侯府辉煌,却走了歪路。”宋倾城苦笑,若非她当日看到祖父与一突厥模样的黑衣人交谈,只怕她也想不到,祖父竟有这么大胆子。 这是把静安侯府往死路上逼。 “你,比我想象的天真许多。”长宁无奈道,不得不否认方才宋倾城跟她说的话很有吸引力,可光是如此还不够。 宋倾城只说见到宋擎收下了突厥人的信笺,口说无凭,没有证据,她不会为她冒险。 宋倾城也知道口说无凭,却想长宁为她冒险实在太过厚颜。 可她实在没了法子,白芷是祖父的人,看她看得紧。今日是她唯一的机会,而长宁则是她认为最有可能助她一臂之力的人。 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长宁,宋倾城叹了口气:“若是郡主肯助我一臂之力,倾城来日自会报答郡主。” “好吧。”长宁无奈叹了口气,谁让她菩萨心肠呢。 这样想着,长宁顺势伏在宋倾城耳边,低声耳语几句。 宋倾城目光一亮,看着长宁的眼中满是激动。 “这,这是真的?”她本是抱着瞎猫碰到死耗子的想法,率先将筹码抛出去,一是向长宁表明诚意,二也是在赌,赌长宁此人吃软不吃硬。 若她拿着方才的筹码要挟逼迫长宁答应助她,只怕现在也没有这绝处逢生的出路了。 不得不承认她方才确实赌对了,长宁没让他失望。 “多谢郡主。”宋倾城吐出一口浊气,盈盈一拜。 “好了,起来吧,我也不光是为了帮你。”她也不是白白帮忙,她给宋倾城一个月的时间,只要找到宋擎私通突厥的证据,她便会亲自将证据送去御书房。 宋倾城不方便做的事她做,且她承诺她日事发保宋倾城母女不受牵连。 宋倾城闻言,垂下眼眸,眸中划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暗色。 说话间,画舫已经稳稳停在了岸边。 谢婉华、左冰双与封明珠便停在岸边等着,见长宁到了。 谢婉华上前扶住长宁:“怎么这么慢,我们都到了好一会呢。” 长宁余光掠过宋倾城,笑而不语。 宋倾城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迈着莲步从画舫中轻移出来。 一行人正要往北苑走,却见来处一阵人声鼎沸。 不远处凉亭中的公子哥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长宁顺着目光看过去,恰好与一道视线对上。 勾起唇角,长宁无声的咧开嘴角:二妹妹,别来无恙。 来人正是长宁那去家庙为母守灵的二妹妹——裴青衣。 今日裴青衣一袭银色暗纹织锦素裙,看样子是清减了,越发显得小脸尖尖,双眸大而明亮。 上京第一美人的风姿倒是名副其实。 裴青衣对上长宁的目光,眼中划过一丝异色,遥遥便行了一礼:大姐姐,我回来了! 谢婉华与左冰双侧过身子,避开这一礼。 宋倾城与封明珠压根没往这处看。 倒是长宁,直挺挺地受了这一礼。 宋倾城冲裴青衣点了点头,便带着长宁一行离开去了西园。 “这长宁郡主未免太嚣张跋扈了吧,我可听说真裴二小姐还是她妹妹呢,虽然裴家是分家了,可这血缘亲情那是割舍不断的。” “就是,见着妹妹竟然不过来寒暄两句,就这么走了。” “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小姐快起来吧。” 身后凉亭处传来一阵为裴青衣打抱不平的话,谢婉华担忧地看了长宁一眼。 却见长宁似乎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兀自想着什么。 裴青衣站直身子,侧过身对着凉亭处:“各位公子有所不知,大姐姐往日对青衣很好的,想来是今日人多便没有过多的寒暄了。” 工部侍郎二公子封少云上前一步,作了一揖:“二小姐大度,二小姐可是要过河?不如在下送小姐过去吧。” 开玩笑,这裴青衣虽说是与沈玄裔定了亲,可到底还没嫁过去。如此难得的一亲芳泽的机会,他若不抓住,那就是个傻子。 “万万不可,青衣自己过去便可,多谢封公子好意。”裴青衣似是受了惊吓,倒退一步,低声道。 话落便匆匆行了一礼,抬步走向岸边。 远处假山处转出两个人影。 沈玄裔倒是微微点头,青衣似乎变了许多,不过正好,他就喜欢如此自重的女子。 察觉到沈玄裔似乎心情有所好转,一旁蓝衣青年拱了拱手:“殿下勿忘了今日之事,在下先告辞了。” “去吧。”沈玄裔挥了挥手,不再看那人一眼,抬步离开。 待沈玄裔走后,蓝衣青年抬头。 赫然便是裴青山! 长宁一行人跟着宋倾城走在去西园的路上。 封明珠却是有些忍不住了:“裴二小姐这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头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口中嘲讽意味浓重,长宁自然听得出来。 目不斜视的走着,这对裴青衣的仇恨管她什么事? 倒是宋倾城微微停住脚步:“封小姐慎言。” 方才她便有了打算,既然她与长宁现在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自然是多多为她考虑才好,方才见到裴青衣第一眼,她就想起了裴家分家的事情了。 再一看长宁也没有想要上去同裴青衣寒暄的意思,索性直接将人带走便是。 她也不怕得罪裴青衣。 倒是谢婉华闻言多看了宋倾城一眼,在她想来这宋夫人既然是这德行的,由她亲手教养的女儿宋倾城只怕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没成想倒是个拎得清的。 只是,光这样想配得上她大哥,还早着呢。 暗戳戳移开视线,长宁没有放过宋倾城脸上一闪而过的苦笑。 剩下一个左冰双虽未表态,但脚步却是一步不落地跟在长宁身后。 封明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罢了罢了,这一行人好像就她是个外人。 外人便外人吧,她爱慕五殿下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自然无人知道她对裴青衣有多嫉恨。 总有一日,她便要裴青衣脱了这一身伪善的皮。 若是长宁得知封明珠的想法,只怕便要啪啪啪替她加起油来。 可是姑娘诶,沈玄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喂。 第二百零七章 无影阵 一行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西园。 “臣女曾听闻谢府的桃花林风景雅致,今日便厚颜请各位小姐也品品宋府的桃花。”宋倾城笑道。 西园占地挺大,许是今日宾主要聚集在东边,因此静安候府的西园便显得格外寂静。 长宁行走在院中,便有一股天地之间唯她一人的感觉油然而生。 谢婉华搓了搓手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感觉到了北苑似乎比别处要冷上许多呢。 视线掠了一边,发现似乎只要她一人感觉寒冷。 谢婉华呆了呆,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她格外怕冷,所以对周遭气温的变化格外敏感吗? 正胡思乱想间,谢婉华感觉到袖口一紧,顺着视线看上去只看到长宁神情不变,目光直视前方。 谢婉华心中一紧。 长宁自从踏进这西园便有一股不真实的感觉,西园是个巨大的桃花园。 眼前的桃花,香气、模样虽然一模一样。 可桃花凋落的位置也一模一样。 长宁眉目沉沉,伸出素手,接住面前正要落下的桃花。 花瓣静静躺在长宁手心,长宁松开手,花瓣落下。 手的位置不变,不一会便接住了许许多多的花瓣。 宋倾城目光一暗:“这是怎么回事?” 长宁看了宋倾城一眼,好整以暇的转身。 “无影阵。”长宁冷冷开口。 这整个西园就是一个阵法,这阵法是前朝司空国师所创。 当年凭借这无影阵法,前朝余孽坑杀了大宁将士足足上万人,最后还是被宏悲寺的大师给破了阵。 此阵法杀伤力极大,普通人在其间行走感觉不到疲累,丝毫没有半点异常。 可若是走错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长宁一开始确实怀疑过宋倾城,可宋倾城若是有心将她们带来这里,未免太过冒险了。 因为这个阵法一旦开启,除了施法的人再无第二人得知阵眼在何处。 宋倾城眼中的惊讶太过真实,让她一时半会也摸不准到底是谁搞的鬼。 封明珠跺了跺脚:“什么无影阵有影阵,哪有那么多阵法。” “若想活命,不要乱动,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长宁看了封明珠一眼,善意提醒道。 冷哼一声:“本小姐偏偏不信。” 说罢,封明珠抬腿,正要向来处走去,却猛地失去重心——地上凭空出现一道大口,将她吞没。 “啊!”封明珠吓得失身尖叫。 最后关头,长宁一把抓住封明珠的手:“别向下看!我现在拉你上来,别紧张。” 长宁深吸一口气,也不让别人帮忙,手上使劲便将封明珠又拖了上来。 封明珠毫无形象地坐在一旁,抬眼看下去,这才明白方才长宁为何不让她向下看——大约十丈之下的地面上插着密密麻麻无数的尖刀。 她方才若是向下看,只怕得活活吓死。 这么想着,封明珠脸色难看,看了长宁半响,这才低声吐出两个字:“谢谢。” 长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也不搭理封明珠,转身安慰起谢婉华。 左冰双一双水眸定定的看着宋倾城:“宋小姐,这是静安候府的待之道吗?” 她没经过事,可并不代表她是个傻子。 事已至此,若非静安候府有人安排,谁有机会在宋家设下这样的阵法! 一着不慎便要死于非命,这是丝毫没有给他们后路。 宋倾城苦笑,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本以为听话祖父就会放过她,可今日这无影阵,祖父连她也没想要活着出去。 “不是她。”长宁出声打断宋倾城的遐想。 封明珠气道:“不是她?这是她静安候府的地界儿,外人还能进到这里专门设个阵玩儿?裴长宁你别胡说八道。” “封小姐,方才若不是宁儿救你,你现在已经死了。” 谢婉华说得不气,封明珠听得脸皮通红。 “谁要她救,要不是她非要出来,我现在在听雨轩还呆的好好的。”封明珠不服气道。 在听雨轩呆的好好的? 长宁嗤笑一声,只怕听雨轩现在也不太平了。 这宋擎到底想做什么?若只是想对她下手大可不必等她拉上这么多人。 要知道今日来宋府贺寿的人家都是上京数得上名号的世家,而跟长宁一同来北苑的更是其中的翘楚。 谢家、左家、封家,哪一个不是单独拎出来便能左右朝局的大家族。 宋擎敢对他们动手,说明听雨轩那边情况只会更糟。 长宁猜得不错,隆恩殿那夜的噩梦现在正在听雨轩重演。 一批刺身着常服,寻了个背面,用轻功掠过湖面,凿沉画舫,这才冲进了听雨轩。 远处凉亭处的公子哥儿还在各自吟诗作对,好不惬意。 听雨轩离湖面有很长一段距离,若不细看根本察觉不到其中的异常。 而此时若有若无的惨叫被风吹散在湖面。 最先发现情况不对的是姗姗来迟的傅殊与宗朝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暖香,若有似无,比十几年的女儿红闻起来还要醉人。 傅殊黑瞳一暗,见师兄眼中有了同样的忧虑,喝道:“都别喝了。” 傅殊未来之前,场中以沈玄裔为尊,自然是推杯换盏乐不思蜀。眼下傅殊一句别喝了,让沈玄裔面上颇有些挂不住。 “世子,可是出了什么事?”沈玄裔放下酒杯,温然笑道。 “酒里有毒。” 宗朝渊察觉傅殊眼中的不耐,温和道。 “什么?”沈玄裔心中咯噔一声,亭中众人也纷纷喧嚷。 “不可能,今日我们都是人,静安候府还敢在酒中当众下毒不成?”大理寺少卿邵游梗着脖子道。 倒不是他看不起静安候府,实在是静安候府已经破落到不能再破落了,除了一个看上去稍微好看一点的爵位外实际上比寻常商户也是没两样的。 他们这些人今日来给宋擎贺寿,给的是谢家面子。这样的家族难不成还有胆子谋害他们? 邵游这话一说,周围便有了不少附和。 傅殊轻飘飘地看了邵游一眼,又戏谑道:“若是邵大人不信,大可继续。” 他已经提醒了,自己找死,难不成别人还能拖着拽着求着让他别喝? 第二百零八章 肖氏殒命 被傅殊当众堵了一句,邵游心中不是滋味,微不可见地看了沈玄裔一眼,见沈玄裔目光中的郑重,也不得不开口:“下官信的,下官信的。” 正在此时,傅殊耳尖轻轻一动,眼中瞬间蕴起黑色的阴翳:“快派人去那边,湖中心出事了。” 这话是对着沈玄裔说的,傅殊是在场之中武功最高的那个,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空口白话,说出事就出事,这不是瞎胡闹吗?尤其看这样子,傅世子还想就这样冲过去的样子。要知道那边全是女眷,一开始也是为了避嫌才将男宾女眷分开的。 说话间宗朝渊也察觉出不对来,静静听下来,湖中心竟有隐隐惨叫声传来。 其实他们早该发现了,只是这空气中的暖香有降低人反应力的效用,是以这会才反应过来。 傅殊与宗朝渊对视一眼,纷纷掠上湖面,朝着听雨轩直挺挺冲了过去。 沈玄裔心中也浮上一丝不详:“温谋,快去叫人,听雨轩出事了。” 何止出事了,简直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这一次听雨轩的惨状比当日隆恩殿更甚。 当日隆恩殿外虽也有刺,可好歹还有御林军,刺冲进隆恩殿的第一时候,御林军也在。 可今日,是来宋府赴宴,各家女眷压根毫无防备。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什么意外,只怕上京又有一场风波了。 肖氏无比庆幸她早早便让女儿跟着长宁离开了,否则等到现在真是不知该如何办。 早在刺冲进来时她与张夫人、刚到的定安王妃便上了二楼,品鉴画作。 楼下变故陡生,还是定安王妃当机立断拉着她们跑上了三楼。 一路跑进三楼最里间的空房,关上门厩。张夫人崔氏吓得花容失色,肖氏也脸色惨白,定安王妃倒是最镇定的。 三人匆匆藏身进了里间,身边也没有一个丫鬟婆子,既不敢贸然推开窗户呼救,也不敢打开门出去。 哪怕明知这听雨轩离湖中心不是很远,她们三人一同呼救对面未必听到。 可对面的人听到了,楼下的刺便更能听到,这样一来还没等到对面的人来救她们刺就已经冲进来了。 众人明显想到这一层,三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握住。 声音渐渐小了起来,陡的,有人迫切的敲着门。 “谁,谁在外面。”饶是镇定如定安王妃双手也微微哆嗦起来。 门外传来一道低柔的女声,带着丝丝急切:“我是裴家二小姐,求夫人救命,让我进去!” 原来不是刺,肖氏从前虽不喜裴青衣可如今人命关天的大事,断然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肖氏定了定神:“二小姐稍等,这就来。” 定安王妃与崔氏也放下心,重重吐了口浊气。 肖氏上前将门打开,裴青衣见门终于开了,绽出一抹感激:“多谢左夫人。” “快进来吧,别多说了。” 说话间正好有两刺闻声上了三楼,见里间果然还有人,提着手中剑便朝着门边扔了过来。 “快一点。”肖氏听到黑衣人上来,吓得脸色惨白,伸手去拉裴青衣。 裴青衣脚下一滑,顿时摔倒在地。 “噗嗤”——刀剑狠狠穿透肖氏胸膛,肖氏随即倒在地上。 定安王妃冲上前一把抱起肖氏:“左夫人,左夫人!” 黑衣人见一击得手,狞笑着上楼,抽出腰间匕首朝众人走来。 陡然,只听石子破空而来,两名黑衣人被定在当场。 “殊儿!”定安王妃见傅殊前来,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静安候府西园。 长宁在这无影阵中越呆越觉得不对,她从没真实见过无影阵。这阵法杀伤力极大,一般的阵法志上也是少有记载的。 她也是早年在昆仑山上的藏书阁中看见过一本前朝志上记载过,虽然只看过一次,可她自认过目不忘。 书中记载的无影阵是有阵眼的,可她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找到阵眼。 究竟是她记错了还是没找到? 谢婉华靠在长宁身上,嘟囔着:“宁儿,你说的阵眼到底在哪呀?” “什么阵眼,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她一个人说的,无影阵是什么?你们谁见过?”封明珠一说起便来气,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待脚心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倒吸一口气。 左冰双蹙着眉:“方才封小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方才封明珠误触机关,若非长宁将她及时拉回来,只怕现在尸身凉都凉了。 “你若是不信我,那你自己走。”长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盯着封明珠的目光极冷。 见长宁如此不给她面子,封明珠噎了噎,到底还是没有继续说。 宋倾城脸色也不大好,这是宋家的地界,在宋家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是个人都不会相信此事宋家无辜吧。 “封小姐,稍安勿躁,一定会有办法出去的。” 封明珠一听宋倾城开口,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若不是长宁还在那里站着,她就敢将宋倾城的脸给划花了。 “闭嘴,宋倾城,今日我若是平安无事地出去了还好,若是我少了一根毫毛,我看你静安候府拿什么来赔!”封明珠冷笑一声,她是家中的掌珠,哥哥们最心疼的小妹,若是今日真出了什么事,绝不会善罢甘休。 宋倾城闻言自知理亏闭了嘴。 “当真是个破落户,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也不过如此。”见宋倾城不答话,封明珠越发来气,大有将方才长宁教训她的架势。 左冰双始终不发一言,她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方才一闪而过的心悸更是给她心中添上了一抹浓重的阴影。 倒是谢婉华听不过去了,站起身冷眼看了一眼封明珠,拉过宋倾城:“少说两句吧,节省点体力。” 她说的没错,眼下连长宁都还没找到方法出去,也不知道到底要在这里待多久。呆的越久就越耗费体力,还不如安安静静呆着的好。 长宁远不如谢婉华乐观,据她对无影阵的了解,一到正午时分阵中便会有真正的杀招。 这样想着,长宁抬头看了看日头,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现在离正午还有半刻钟时间,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百零九章 夏侯平灵 此时,远处桃花林深处突然飘出一阵灰色烟雾,烟雾凝聚成一团,越聚越大。雾色移动速度并不快,可越靠近长宁一行人便凝结出更大的雾体。 “那,那是什么?”封明珠伸手指着那团雾气,颤抖着声音问道。 长宁水眸中滑过一丝异色,心中也紧了紧。那团黑雾来势虽然缓慢,可所经之处草木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枝干,若是任由这团黑雾靠近,只怕华姐姐她们难保安危。 “宁儿。” “郡主!” 三人异口同声道。 长宁素腕轻晃,袖中瓷瓶落进手中,将瓷瓶递给了谢婉华:“华姐姐,你们把这瓶中的药吃了,可保心脉。” 这凝气丹是她亲手所练,这么久了也才四枚。 “这,这只有四枚。”谢婉华拨开瓷瓶,愣神道。 这...... 四人面面相觑,封明珠眼中闪过一丝狠色,那团黑雾看上去甚是骇人,若是真被黑雾近了身只怕也活不了了。 这样想着,猛地从谢婉华手中抢过瓷瓶,粗粗倒出一粒便扔进了嘴里。 “你!”左冰双怒道:“封小姐真是好不要脸。” 长宁目光一凝,衣袖微微晃动,封明珠便捂着下巴跪倒在地:“你做什么!是你将我引到这里来的,那药难道不能给我吃吗?” 长宁稳稳接住瓷瓶,看也不看封明珠一眼,将药分给三人:“快吃吧。” 这药只有四枚,她压根没想过要吃,也没有不给封明珠的意思。可封明珠此举难免让她心里不痛快,若非顾忌着不想给裴家招祸,一个工部侍郎小姐,死便死了。 宋倾城接过药,眼神复杂道:“多谢。”话落也不犹豫,抬手便将药服下。 “假惺惺,要我说,这里最不该拿药的便是你宋倾城!”封明珠捂着下巴上的淤青,见宋倾城当真服了药不由冷嘲热讽道。 宋倾城脸皮微微涨红,但她到底从未与人争执,因此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婉华没有理会二人的话,只定定的看着药:“宁儿,你怎么办。” 她虽不知道这药有何作用,可看长宁在这等危急关头拿出来的必是能救命的好东西!这样的东西全给了她们,那宁儿怎么办? 长宁后退两步,伸手在脚下的大石处摸了摸:“华姐姐,我没事,我的身体与常人不同。” 她的体质虽比一般人要强,但真正管用的是她的血,可事到如今她也不确定她的血脉是否有用。 其实她也明白,这团似雾非雾的东西,未必就会被她的血脉克制。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这么安慰华姐姐。 谢婉华见长宁信誓旦旦便放下了心,也不耽搁,抬手将药服下。 倒是左冰双认真看了长宁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药,将药包进绣帕捏在手心。 她不知道长宁说的是不是实话,可左府已经欠了长宁人情了。若长宁方才说的是假话就等于是在牺牲自己救她们,她不能坦然接受这种好意。而且在她的认知里长宁虽然厉害,但也远远没有厉害到可以对抗那团似雾非雾的东西,再厉害的人也是人。 于是便将药先收起来,若情况当真坏到无可转圜的地步便将药还给长宁。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那团黑雾越逼越紧,四人已经退无可退了,眼见那团黑雾慢慢逼近。 最终,黑雾移动到离四人一丈之外还不见减势。 无影阵,生无影,死无影! 长宁一颗心渐渐悬了起来,闭上眸子,一定有办法的。 阵眼,阵眼在哪? 长宁的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那团黑雾挟着的寒意,在这开春的天气生生让她打了个寒颤。 “啊!”封明珠见那团黑雾就要过来,再也忍不住吓得失声尖叫。眼前一幕实在太过骇人,让她浑然忘了往日所学的闺仪。 近看了才看清那团黑雾似还有鼻子眼睛,竟是与人无异。浑身带着寒气,如从十八层地狱爬来的恶鬼一般朝她步步紧逼。 “住嘴,蠢货!”脑中刚刚一闪而过的灵光被封明珠打断,长宁气得想一掌把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的封明珠拍死。 来不及了,黑雾已到面前。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正要划破手指却听空中传来一阵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那声音如春雪化开,让人浑身暖洋洋。 眼前的黑雾随之散去。 桃花树下走出一身穿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的妙龄少女,少女斜斜挽着垂髻,巧笑倩兮,桃花纷纷扬扬落下铺上少女拖曳的裙摆上。 “你就是裴长宁?”少女看了一眼众人,视线便胶在长宁身上:“看上去也不怎么样嘛。” 长宁呼吸一窒,眼前这少女的话虽不是好话,可她愣是没感到丝毫恶意。相反,她从少女身上感受到了似曾相似的气息。 那个气息... “你是谁?”长宁冷眼看着少女,能在无影阵中进出自如的,当今天下也没几个人。 “夏侯平灵,我的名字。” 夏侯?长宁目光一紧,她认识的人中并没有哪家是姓夏侯的。 可这夏侯平灵看样子就是冲着她来的,莫非... “不用猜了,来日你会知道我的来历。”今日不是叙话的好时候。 夏侯平灵娇笑一声,似是看穿了长宁心中所想,她说的没错,她会在夜国等着她,总有一日。 话落,夏侯平灵便转身离开,身形诡异竟是长宁从未见过的速度,若非那一地的桃花,就像从未出现一样。 “宁儿,方才那位夏侯姑娘你可认识?”谢婉华扶住长宁,疑惑道。 长宁缓缓摇头,夏侯平灵,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可她却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与师姐极为相似的气息,虽然极淡,但还是逃不过她的嗅觉。 虽然从前从未见过,长宁也没从夏侯身上感知到别的气息,但她就是笃定这个夏侯,是敌非友。 可又为何要救她? “走吧。”长宁安慰地看了谢婉华一眼,方才夏侯离去的时候,无影阵便破了。 她们走出西园时恰好碰上匆匆赶来的傅殊。 傅殊见到长宁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若不是顾忌着身边还有许多人,便要一把将长宁抱住了。 长宁没有错过傅殊严重的凝重,心中咯噔一声,以眼神询问傅殊,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两百一十章 阴谋乍现 傅殊点头,声音不似往日低醇:“听雨轩进了刺。” 果然如此! 宋擎啊,宋擎!长宁早想过今日宴非好宴,可也没想过宋擎竟然如此大手笔。 听雨轩那地方她去过,那是个一旦进了刺便难有生路的地方。 左冰双下意识直觉不好:“世子,我娘呢?” “节哀,左夫人殁了。” 左冰双眼前发黑,便要栽倒下去。长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左冰双,沉声道:“先过去吧。” 左冰双眼中盈满泪水,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死死咬住牙关。 长宁见左冰双唇边隐隐有血迹,拍了拍她的手:“左夫人还在等你,先过去吧。” “冰双,我陪你过去吧。”谢婉华上前握住左冰双的手,方才她才知道原来左冰双并没有吃凝气丹而是给长宁留着。 光冲这一点,她谢婉华便当她是朋友! 左冰双点了点头,整个人如同踩在云上脚步虚浮,一步一步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长宁与谢婉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也跟着左冰双走向听雨轩。 再回到岸边,岸边亭中已没有了方才吟诗作对的公子哥们了,岸边停了大小不一数十辆小船,虽不如画舫精致,但也能用。 长宁看了宋倾城一眼,轻声道:“宋小姐回去休息吧。” 宋倾城从方才起就已经有不详的预感在心头了,她出来时娘亲就在听雨轩,看这个架势,娘亲多半也凶多吉少了。 “没事,一起过去吧。”宋倾城俏脸煞白,但她到底比左冰双内敛许多,对情绪的把握也远比左冰双成熟。 长宁不由多看了宋倾城一眼,也不再言语,扶着左冰双与谢婉华一左一右上了船。 听雨轩已经被打扫过了,可一楼大堂中浓重的血腥味仍然久久不散。 踏进听雨轩,饶是长宁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惊了惊。 她们离开时来人并不多,可后来依然来了好几位夫人,此刻堂中横七竖八躺着七八具尸体,有丫鬟婆子的,也有方才围在长宁身边吹捧着的夫人小姐。 这些尸体被摆在了一处,左夫人的尸体便在最里面。 左冰双挣开谢婉华的手,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左夫人走去。 待看清肖氏苍白的容颜,左冰双才像脱力一般猛地扑在肖氏身上,哀哀呜咽:“娘。” 肖氏是被刀剑贯胸,当场气绝。虽然胸口的刀已被人拔出,可她胸口仍是有一个极大的血窟窿,鲜血染红肖氏的衣袍。 “娘。”左冰双伸手捂住肖氏胸前的伤口:“娘,快起来。” 四周极静,少女凄厉的哭喊回荡在湖面,连长宁都忍不住侧目。 长宁看了一眼站在岸边的傅殊,放轻脚步走过去。 傅殊见长宁过来,苦笑道:“我又来晚了。” 傅殊极少有如此颓然的样子,在长宁心中,大宁战神不该如此。 “这是第二次了。”傅殊将视线移向天空,到底是谁?隆恩殿那日,还有今日。 让他有种他似乎被暗中的某人的一直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可是到底是谁? 竟然如此熟悉他的一举一动,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 果然如此。 长宁到现在才敢肯定,这一切从皇后殡天,不对!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从雍州之事起便是一个计谋,一个拖垮大宁,搅乱朝堂的阴谋! 最后的这根线,想来便是宁文帝的身子。 雍州之乱、邛州之事、皇后殡天、官员命妇接二连三遇袭,这一桩桩一件件是已经发生了的。 傅殊目光一闪,猛地看向长宁。 从长宁眼中,他看到了同样的恐惧。 “傅秦!”傅殊喝道:“快进宫。” 若是他们没有猜错,宁文帝的身体必是出问题了。 一环一环,先是搅乱大宁朝堂,若是宁文帝在此时驾崩,那大宁上下必将乱成一团,突厥便可趁机坐收渔利。 “等等,我一起去。”长宁拦住傅殊,定定道。 傅殊深深看了一眼长宁,自从他想起了前世的事,便知道长宁与宁文帝其实是隔着血仇的,哪怕前世宁文帝是被蒙蔽,可还是亲自下旨诛杀了裴家。 正是因此,傅殊对长宁一直心怀惴惴,那个人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始终是他父亲,父亲亲手杀了他的心上人。 这让他情何以堪,因此哪怕明知道长宁是昆仑鬼医,医术冠绝也从没有轻易开口让长宁去为宁文帝诊治。 可刚刚长宁竟然主动提出要一起去。 傅殊唇畔泛起一抹暖色,伸手放在长宁面前:“走吧。” 长宁自然没有错过方才傅殊眼中的感激,缓缓抬手放在傅殊手心。 傅殊握住长宁的手,十指紧扣。 “傅叶。”傅殊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傅叶。 “是!”傅叶一个激灵站直身子,大声回答。 虽然眼下不是开心的时候,可世子牵到世子妃的手了!若不是不合时宜他只怕要笑出声了。 “我叫你过来!”傅殊没好气道,这榆木脑袋成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若不是顾忌着长宁还在真想一掌拍死傅叶。 “哦。”傅叶摸了摸鼻子,自觉地凑了上去。 傅殊轻轻耳语几句,长宁靠得近,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看样子她与傅殊想到一块去了。 “事不宜迟,快去。”傅殊说完便不看傅叶,自顾自拉着长宁离开。 长宁这是头一次毫无顾忌的与傅殊一道进宫,一路坐着马车直奔御书房。 徐福立在御书房前,愁眉苦脸的站着,见傅殊与长宁并肩走来,压住眼中的讶色,上前一步道:“世子,郡主。” 傅殊点了点头,目光看向紧闭着的御书房:“陛下近来身子如何?” 徐福心中一紧,猛地抬眼看向长宁。 长宁无所谓地侧过脸,不让听就不听呗,反正也不怎么想搭理宁文帝。 “长宁郡主是自己人,说。”傅殊脸上面无表情,可话中的冷意生生激得徐福打了个冷颤。 “是,奴才知错。”徐福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站在远处值守的侍卫,压低声音道:“陛下这些天身子越来越沉了,今日辰时才起。” 宁文帝自上位以后,每日晨起,从未有一日懈怠。辰时对长宁而言尚早,对宁文帝而言确实太迟了。 长宁无奈地抽了抽嘴角,好吧,要不怎么说皇帝是全天下最辛苦的职业呢,压根不是普通人能做的。 一日两日还好,像宁文帝这种日日早起的,大概能被评为上京十大劳模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快活散 傅殊敛眉,黑瞳中闪过一丝异色,正色道:“从何时起的事?为何没有禀报?” 徐福弓着身子,目光看向紧闭的御书房,轻声开口:“原以为只是染了些许风寒,最近事多,陛下也不许奴才传御医,谁曾想竟越拖越不好了。” 长宁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想来宁文帝现在更不敢声张,最近突厥细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龙体有恙的消息传出去怕是更会动摇已经隐隐不稳的国祚了。 傅殊沉声:“知道了,开门。” 他当然明白宁文帝的想法,可是事已至此若是一切都是突厥的阴谋,那这病就不能再拖了。 徐福看了一眼长宁,朝立在远处一直垂着头的小文子喊道:“世子到了,快去开门。” “是。”小文子高声应了声,上前推开御书房的大门。 “吱”——门被推开,宁文帝忍住喉间的痒意抬头看了过来,待看到与傅殊并肩而立的长宁时眼中快速闪过一丝厌恶。 “殊儿,快来。” 长宁与傅殊一道踏入御书房,傅殊抬手挥了挥,御书房的大门便在二人身后缓缓合上。 “陛下为何不早点传太医。”长宁看了一眼宁文帝的气色幽幽道。 虽说她能救活,但是也别没事老折腾她啊。 宁文帝老眼一瞪,正要好好说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裴家丫头,开张嘴又咳了起来。 傅殊蹙着眉:“如何了?” 这话问的是长宁,方才粗粗一眼长宁便知宁文帝这风寒果然没那么简单。 “不大好,具体情况我得替陛下把完脉才知。”长宁闲闲道,宁文帝这毛病对她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宁文帝闻言也知道了两人前来的目的,不由狐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这好端端的,进一趟宫就为给他把脉,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长宁闻言不由为宁文帝鞠了一把同情泪,想来宋府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宫里来。算了,她还是先给他把脉吧,不然待会知道宋府发生的事还不知会不会直接给气死了。 “陛下,臣女要为您把脉,请您将手伸出来。”长宁上前一步,冷声道。 宁文帝看了傅殊一眼,悻悻地将手伸出来。他也知道若无殊儿带路,长宁也进不来这御书房,既如此就当给殊儿面子。 长宁将手搭在宁文帝略微干枯的手腕上,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殊儿,胤儿这些日子一直陪着朕,赶明儿让他去南营吧。” 上京有南北二营,分别驻扎在上京两头。上次傅殊打败突厥得胜归来,这北营便赏给了傅殊,只剩这南营,一直留在宁文帝手中。 傅殊抬了抬眼皮:“一切但凭陛下做主。”宁文帝手中除了这南营兵符便只有隐卫了,再将这南营交出去,只怕是心中起了什么心思。 宁文帝见傅殊没有异议,一时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 他对傅殊自有一份亏欠,可事关国祚,傅殊若是有心还好,可看这样子分明没把这个位置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他不得不另想人选。 老三勇武,可谋略却是有所欠缺。若是老三当了皇帝,只怕后宫弄权外戚干政便无所避免了。 老五倒是不错,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可周正一事难免在他心中留下了影子... 至于老六,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这样想来他有这么多儿子,竟然无一能继承他的位置,实在可悲。 长宁收回手,冲傅殊微微点头。 宁文帝自是没有错过长宁的小动作,冷哼一声:“如何了,你只管说,朕是不是不好了?” 见宁文帝发现,长宁索性也不遮掩,慢条斯理道:“陛下身子确实不好了。” “你!”宁文帝胸口梗了一口老血,这丫头,竟敢就这么大大咧咧说他不好了:“好好说话。” 长宁对宁文帝的脸色视若罔闻,淡笑道:“陛下近日可是夜间美梦连连,时常觉得睡不醒,晨间食欲不振?” 长宁每说一句宁文帝的脸色便凝重一份,待长宁说话,傅殊接过话头:“是突厥秘药快活散。” “正是。”长宁点头,这快活散是从西域传进突厥,刚开始服用时无知无觉,待到时日渐长便能让人夜夜在梦中快活,见到心中最想见的人,久而久之便能让人永远沉溺梦中再也醒不过来。 且中此毒之人反应力会急速下降,听觉嗅觉也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这症状倒是与方才静安侯府的男宾症状相似… 皇后殡天那几日长宁日日进宫也没发现宁文帝有什么不对的,想来也是在那日之后才被人下了药。 有什么死法比让人死在梦中更为自然呢? 傅殊黑瞳蕴起一层深幽,目光沉沉,宫中竟然还有突厥细作的同党。 宁文帝闻言也蹙起眉来,他就说为何这些日子他睡醒的时辰越来越晚了,还以为是他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身子硬朗了,没成想竟是中了毒! “裴家丫头,这毒可能解?”宁文帝屏气问道,凡夫俗子没人不怕死,即便是他高高在上依旧渴望活得更久一些。 长宁眉梢微不可见地动了动,点头:“能解,只是陛下身子不好,我需要先替陛下调养身子。”说着顿了顿,看了傅殊一眼接着道:“这些日子我先替陛下施针压制毒性。” 宁文帝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能解就好。随即又想起还有细作藏在宫中,竟然还能将手伸到他这里来。 宁文帝想着眼中聚集起浓重的阴翳:“殊儿!这些天你将御林军理一遍,再派御林军多加巡逻,定要将那藏在宫中的突厥余孽一网打尽!” “是。” 傅殊看了长宁一眼,沉声道:“半个时辰前静安候府进了刺,臣到的时候以五皇子为首的官员们都中了毒,还死了不少人。” 这事宁文帝迟早会知道,出了那么大的事,宁文帝身边的隐卫也会将消息带回来。 宁文帝闻言,老眼一瞪,憋着一口老血终于吐了出来,随即身子一歪倒在龙椅上。 长宁眼疾手快,上前扶起宁文帝,从袖中取出银针扎在了宁文帝的眉心。 “唔。”宁文帝悠悠转醒,还记得晕倒前傅殊说的话,抬起手颤抖道:“你说的是真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做个选择 傅殊无奈道:“有郡主在,那毒没事。但是死了不少夫人。” 宁文帝靠在龙椅上,歪着身子喘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着,半响说不出话来:“宋擎!是干什么吃的!” 宋擎?只怕这事与宋擎还真脱不了干系。 长宁心中冷笑一声,若无宋擎的授意,为何偏偏安排女眷的位置会排在四面环水的听雨轩,为何会有人在北苑布下无影阵! 那无影阵是她临时起意才去的,除非当时听雨轩中有细作,否则绝不可能提前布下无影阵。 若是有人误闯进去岂不是坏了宋擎的大事? 傅殊与长宁想到了一处,但看了一眼宁文帝的脸色到底没有多说。 今日宁文帝受的刺激已经不少了,若是再让他知道宋擎也有问题,只怕真要杯弓蛇影了。 “殊必定彻查到底。” 这次与上次隆恩殿不同,隆恩殿那次并没有活口。 可他方才进宫路上从长宁口中得知了她们是临时起意要去北苑的,也就是说当时北苑便是有宋擎的人,再得知长宁一行会去北苑再提前出去报给宋擎得知。 傅殊轻笑一声,宋擎处心积虑将宴厅安排在听雨轩方便刺杀,可恰恰正是因为这点他只需查到谁在长宁之前用过画舫便能找到证据。 想要通风报信必得乘画舫离开,为了怕人被灭口,他来时便早已安排了傅叶去查,想必现在已经有结果了。 宁文帝深深看了一眼裴长宁,算上之前那一次,裴家这丫头救了他两次了。 罢了! “下去吧。”宁文帝合上眼,不再看二人一眼。 长宁与傅殊对视一眼,开口道:“臣女现在便开个方子,明日进宫为陛下施针。” 宁文帝如老僧入定般,似是对长宁的话充耳不闻。 傅殊点了点头,便与长宁一道离开了御书房。 长宁将药方交给徐福,郑重道:“这方子上的药材还缺一味红景天,御药房应该有。这些药五碗水熬成一碗,每日不能断,切忌不可离了你的手。” 宫中若是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对宁文帝下药,那这人的地位必定不低,有这样一个人在暗中蠢蠢欲动,她不得不小心。 “是,奴才明白了。”徐福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能劳动长宁如此郑重其事怕是与陛下的龙体有关。 马车如来时那般匆匆出了宫,待行驶到宫门前,傅殊这才撩开帘布:“停车。” 傅秦闻言一把拉住马缰,侧头问道:“世子,出了何事?” “送郡主回裴家。”傅殊看了长宁一眼,轻声开口。 “我跟你一起去静安候府。”长宁自然明白傅殊不想让她趟这道浑水,可她也知道宋擎敢这般明目张胆让人在静安候府中动手必有后招,因此更加不想傅殊冒险。 傅殊见长宁担心自己,不由心头一暖:“宋擎没那么蠢,他一心将宋家与谢家绑在一起,若是安分守己可保两代无虞,因此也没必要冒险。” 长宁蹙眉:“你的意思今日这事不是宋擎动的手?” “不是他动得手但也决计与他脱不了关系。”傅殊目光一沉:“那无影阵便是出自宋擎之手。” 莫非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那好,我先回府,你小心。”既然知道了傅殊不是毫无把握她就放心了。 宋擎的事,终有一日她会弄清楚。 傅殊闻言笑了笑,伸手揉乱了长宁的鬓发,这才挑开帘布下了马车。 “走吧。”傅殊立在马车旁边,淡淡开口。 “是。”傅秦闻言抱了抱拳,抬手便是一鞭落在马背上,马儿嘶鸣一声小跑起来。 傅殊定定立在原地目视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视野中,这才不紧不慢道:“出来吧。” 听到傅殊的话,一旁值守的陈招摸不着头脑,这世子没头没脑地叫谁出来呢? 傅殊话落,宫门后慢慢走出一个黑衣人。 陈昭见黑衣人出来,猛地一震拔刀喝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身材矮小,见被发现,口中发出桀桀的怪笑声:“不愧是大宁战神,竟能发现本座。” “你不是突厥人。”傅殊看了黑衣人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与突厥人打了那么多次交道,仅一个照面便能看出眼前这人并非突厥细作。 只是这样子倒像是七重门的人。 “世子眼光倒是不错,只可惜晚了。”黑衣人说的含糊,傅殊却猛地蹙起眉,狠狠瞪了黑衣人一眼便离开朝着长宁马车离开的方向掠去。 “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黑衣人的怪笑声,两炷香的时间,足矣。 长宁在邛州地牢杀了绵春老人,七重门的人最是护短,眼下这黑衣人只是来引开他的,真正的目的便是长宁! 可笑他还以为是突厥细作,想要让长宁远远避开此事,没曾想竟因此害了她。 不对,傅殊停下脚步。 方才他之所以以为那黑衣人是突厥人是因为从皇宫之中他便能感觉到黑衣人的气息,若仅仅只是七重门的人,不应该从皇宫中出来! 果然是关心则乱! “师弟。” 宗朝渊远远便发现了傅殊的异样,便上前打了个招呼。 傅殊猛地被拉回思绪,深深看了宗朝渊一眼,师兄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他耽误不起了,眼下必须做出一个抉择。 是回御书房还是去找长宁,若一切只是他的猜测便好,只是若是一切都是真的,只怕大宁真要变天了。 心思急转间便定了主意:“师兄,郡主怕是遇上危险了,劳烦师兄走一遭。” 宗朝渊闻言肃然道:“好,那我这就去一趟。”说罢也不问傅殊为何不自己去,转身便朝着裴府方向离去。 傅殊重新回到御书房时,御书房一片兵荒马乱。 徐福扑在宁文帝身上,老泪纵横:“陛下!陛下快醒醒!” “怎么回事?”傅殊一进御书房就见这幅场景,冷声道。 “世子,陛下不好了。奴才方才将药方送去御药房再回来陛下就这样了!”徐福是真心实意为宁文帝难过,他虽私底下是傅殊的人,可也是明知道傅殊与宁文帝的关系才做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傅殊上前捉住宁文帝的手腕,只觉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能断一般。 到底还是来迟了一步。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反派死于话多 话分两头,长宁靠在马车中闭目小憩,傅殊的马车虽然看上去朴实无华,可内里却是什么都有。 陡然,长宁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环视了马车一圈,目光在马车最里面的柜子上停住,抽出暗格,发现傅殊这人还真是朵奇葩,人家的马车上放些零嘴也就是了。偏这人放了一箱子兵器,不过倒真能用得上。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马儿不安的甩着尾巴。 傅秦声音也是难得的正经:“郡主。” 他也是跟随傅殊上过战场的人,对杀气自然不陌生,眼下这街上空无一人,杀气却那么强烈,让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长宁不动神色撩开帘布,看了傅秦一眼:“功夫如何?” 如此危急关头,长宁还这副口气,傅秦不由咧开嘴:“还凑合。” “上面的朋友现身吧。”长宁视线掠过两边屋顶,含笑道。 “你这丫头,死到临头还如此装模作样,待会就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话落,屋顶便跳出数十名黑衣人。 为首二人一声黑衣却未带面巾,不知是否自信长宁就算看了他们的脸也无法活着走出去。 长宁目光在为首两名黑衣人的腰际微微停顿,原来是七重门的人。 “敢问阁下是来为绵春报仇的?”长宁若有所思道,不应该啊。 区区一个绵春,凭她与司络染的私交还不至于派杀手追杀她到上京来。 “废话,昆仑鬼医?既然敢动我七重门的人,那便留下脑袋吧。”说着,领头人眼中闪过一丝惋惜,这么一个小美人若是没了脑袋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了。 长宁目光一凛:“是谁派你们来的?司络染?” 领头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两人对视一眼,矮个子道:“甭跟她墨迹,赶紧解决了。” 高个子点头,抬手挥了挥,身后数十名黑衣人便提刀一拥而上。 长宁脚尖一点,跃上马车,抽出从马车中取出的月华剑。 “铮”——宝剑出鞘,剑尾微微带上些许轻鸣。 长宁提着剑,以剑触底,双目如刀直直射向领头两人。 电光火石间她便知道今日是场恶战了,来人武艺在七重门皆属上乘,她方才在宋府早已把身上的凝气丹给了出去,现在也只有硬拼了。 长宁目光闪过一丝狠意,提剑冲进人群。凭借惊人的速度,游移在黑衣人群中,手起刀落砍掉面前黑衣人的头颅。 斜地里冷不丁刺过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刃,长宁抬臂堪堪一挡,却被刀刃带来的剑气逼得后退两步,随即被飞身前来的狂第补上了一掌。 长宁脚步不稳,勉强压制住体内乱窜的真气,抬头,目光闪着寒意直视面前的高个子:“阁下便是红愁。” 光从名字来看,大部分人会认为红愁乃是一柔情似水的俏佳人。可现实中红愁却是一身材高大相貌普通的杀手—现实就是如此鬼畜。 “果然不愧是鬼医大人。”红愁嗤笑一声,江湖人奉为上宾的昆仑鬼医此刻就在他刀下,光是想着便让人热血沸腾。 “噗。”长宁捂着胸口呕出一口鲜血。 “郡主!”傅秦横刀挡住齐齐向他砍来的五六把刀剑。 红愁手腕一抖,手边便有一道寒光直直飞向长宁。长宁气血阻壑,又被狂第打伤,反应大不如前,这短短一段距离竟也躲不开。 只得眼睁睁看镖刺入琵琶骨。 “行了,赶紧解决了。”狂第蹙着眉,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红愁没好气看了狂第一眼,心中对这小矮子颇为厌烦,却碍于主子的命令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鬼医大人当年何等威风,杀尽我黑风寨的兄弟们。” “呵。”长宁嗤笑一声,原来是黑风寨的人,将左肩已经嵌进琵琶骨的镖拔了出来:“黑风寨那群畜生该死。” 红愁目光一冷:“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本座这就送你去地底下给我兄弟赔罪!” 红愁重新提刀,对着长宁砍了下去。 长宁看准空隙就地一滚,身子高高跃起,挟雷霆万钧之势将匕首猛地送进红愁心窝。 红愁动作猛地僵在半空,长宁将匕首又捅了几寸进去,擦去唇边的血迹:“反派死于话多。” 她真是脑子抽了,为何会在生死之际想起师姐常在她耳边念叨的这话,现在看来师姐看得那些话本子也不是全无益处。 红愁双眼大睁,眼白鼓起,最终无力地倒在地上。 狂第一见不好,再不给长宁喘息的机会,五指作爪,欺身而来。 方才击杀红愁就已经耗尽了长宁最后一丝力气,且狂第身子矮小,比红愁来行动更为矫捷。 刚过一个回合长宁腰间便多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狂第大掌挥来,长宁只能咬牙接住。 狂第没有红愁话多的毛病,见长宁伤势愈重也不多话抬手一挥匕首便直冲长宁咽喉而来。 “叮”——石子破空而来,打在匕首上,生生改变了匕首的轨迹从长宁耳边掠过。 长宁微微侧头,一缕青丝滑落。 “没事吧?” 宗朝渊一路踏空而来,轻轻落在长宁身旁,扶住长宁问道。 “没事,又麻烦你了。”长宁苦笑一声,似乎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她不愿欠傅殊人情却在阴差阳错间与宗朝渊有了好几段纠葛。 狂第见来人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却刚好落在长宁眼中。 宗朝渊轻笑一声:“七重门何时敢入上京了?” 长宁闻言眸中的阴翳又重了几分,当年司络染建立七重门制定了一系列的门规,其中一条便是门中众人若是需要去上京执行任务,那么所去人数至多二人。 再加上长宁私下与司络染是有些渊源的,就冲着这渊源当初在邛州地牢她本不欲取绵春狗命,可奈何绵春实在不识抬举。 这也是长宁心中的疑惑,七重门作为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向来重门规,如今这么大规模进上京只能说明这些日子江湖也不太平。 狂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最终还是挥了挥手。 围在傅秦身边的黑衣人闻讯撤回,退到狂第身后。 “七重门如何与边南将军无关,今日便给宗将军一个面子。” 狂第是在宗朝渊手里吃过亏的,自然明白宗朝渊的武功,今日别说只有他能勉强与宗朝渊交手,若是红愁没死,二人合力只怕也不是宗朝渊对手。 再加上耽搁了这么些时候,若是再不走走不掉了。 这样想着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宁被宗朝渊带走。 第二百一十四章 缺心眼 长宁被宗朝渊扶起,冷不丁带动伤口,长宁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宗朝渊见状,微微垂下眼眸,低声道:“得罪了。”随即将长宁打横抱去,双手握成拳。 傅秦见状睁大了眼,忙不迭小跑过来。 完了完了,世子妃当着他的面被人给抱了,回头若是世子知道了会不会抽死他? 想归想,傅秦还是老老实实上前撩开帘布。 宗朝渊抱着长宁进到马车,才将长宁放在软垫上。 傅秦看了一眼已经空无一人的街头,不得不叹一声到底是七重门,这速度跟傅家军有的一拼了,连地上的尸体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去将军府。” 宗朝渊温润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 傅秦闻言又垮了脸,只得认命地拉住缰绳,将马车掉了个头。 长宁靠在软垫之上,右臂上被砍的一刀深可见骨,伤口一直在流血,她连简单的止血都做不到了。 宗朝渊目光一暗,俯身过来。 长宁眼中下意识闪过一丝防备,手臂微抬:“将军,傅殊呢?” “我先帮你止血,师弟他进宫了。” 宗朝渊黑瞳定定的看着长宁,从她的角度竟能看清宗朝渊瞳孔中的倒影。 “不用了,将药给我就好,多谢将军。”长宁水眸一暗,垂首道。 宗朝渊见状苦笑一声,将药放在软垫旁长宁触手可及的地方后退开。 长宁接过药膏,闻到丝丝沁人心脾的味道——这是她做的改进后的愈容散。 当初师姐伤在脸处也是用愈容散治好的。 拨开盖子,长宁腾出未受伤的一边手将药膏抹在伤处,血渐渐止了。 手臂上的伤好处理,可腰部的伤当着宗朝渊的面又是在狭小的马车中实在不好处理。 宗朝渊似是明了长宁心中所想,主动转过身子背朝长宁。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宗朝渊的背影,低声道:“多谢。” 不知为何,她每每与宗朝渊相处总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复杂,气氛渐渐变得微妙。 马车稳稳停住,长宁听到傅秦的声音传了进来:“将军,郡主到了。” 宗朝渊挑开帘布,虚扶着长宁下了马车。 这是长宁第一次来边南将军府,府中不同于她想象中的边南景象,反而风景与裴家的婉约相近。 一路走来大致的格局与裴家相似,唯一不同的便是将军府正中有一块偌大的练武场,练武场两边摆着刀枪棍棒十八般兵器。 穿过演武场便是院,进府时宗朝渊已吩咐黄康进宫叫太医。 长宁气息渐弱,躺在榻间却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隐约听到宗朝渊叫人回裴府报信。 “别去。”长宁睁开眼,家里祖父已经致仕,三叔刚刚入朝根基未稳,母亲与三婶又有了身孕实在不宜节外生枝了。 宗朝渊蹙了蹙眉,微微点头:“听郡主的,下去吧。” “是。”黄文的视线不动神色的朝塌间微微移动,却猛地感受到主子身上传来的寒气,忙不迭收回视线躬身退下。 “白太医,快着点!”黄康拉着白晋生一路小跑过来,若不是顾忌着白大人年老体弱怕是能直接驾着用轻功飞过来了。 “来了来了,黄大人慢着点。”白晋生喘着粗气,提着药箱被黄康一路拽到院。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遭到如此粗暴的对待。 黄康站在门前,恭敬道:“将军,白太医来了。” “进来。”宗朝渊噎了噎被角,目光注视着长宁熟睡过去的苍白容颜,眼中闪过一丝温柔。 他在房中燃了安神香,让长宁暂时睡了过去。 黄康闻言推开门,对白晋生做了个请。 白晋生整了整胡子,恼怒地瞪了黄康一眼,这才紧了紧药箱踏进屋子。 长宁静静躺在榻间,似对外界的情况毫无所知。 “老臣给宗将军请安。”白晋生颤颤巍巍的想跪下行礼。 宗朝渊微微抬手,虚扶一声:“白老先生多礼,快帮长宁郡主看看。” 白晋生点了点头,宗朝渊便退开到桌边。 长宁郡主啊,这一年以来仿佛大宁发生的一连串大事里都能看到这女子的身影,他还听老友提起长宁郡主一手医术出神入化。 今日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白晋生坐在塌边,一双老眼闪过一丝精光,从药箱中取出一方素色丝帕搭在长宁手腕上。 伸出右手放上长宁光洁如玉的手腕上,捻着胡子微微闭目沉思。 房间极静,宗朝渊朝黄康无声地打了个手势,黄康便放轻脚步离开,临出门前想了想还是干脆将门带上。 傅秦也受了伤,刚在旁边包扎好出来正巧碰到黄康。 “郡主呢?”傅秦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道。 黄康蹙着眉:“白太医正在给郡主看诊,切莫吵闹。” “你家将军呢?”傅秦想了想又问。 黄康瞪了瞪眼,没好气道:“将军自然也在里面,行了,你赶紧去休息。” 傅秦闻言苦大仇深地盯着房门,不行,世子不在,他要替世子好好看着世子妃才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了。 傅秦一想到这里又猛的摇起头来,他这是被傅叶传染了吗?没事想这么缺心眼的事。 黄康见傅秦不动,也懒得搭理他,径直离开。 傅秦蹲在门边,心中暗暗合计现在是一直在这盯着还是先去找世子。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很快便会传开了,世子到时必会过来。 他还是先看好世子妃的好,现在世子妃受了重伤,若是有什么宵小之徒趁虚而入可不行。 屋内,白晋生收回手,将丝帕叠好放进药箱。 宗朝渊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如何?” “郡主先前是否受过伤?”白晋生捻着胡须,若有所思道。 受伤? 宗朝渊想起当日在醉香楼长宁也是受伤离去,莫非当时留下了什么暗伤不成? “郡主先前的伤便很重,心脉也迟迟未能恢复过来,这次又受了重伤,气息壑滞,生机枯竭。”白晋生蹙着眉:“怕是很难了。” “白先生莫要胡说,郡主乃昆仑鬼医,会治不好自己?”宗朝渊目光一闪,看着白晋生的眼里满是警告。 第二百一十五章 暂请摄政 白晋生混迹内廷这么多年,哪能看不出眼下宗朝渊的威胁? 可他却仍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苦笑一声道:“都说医者不自医,郡主受伤以后虽然也及时调养过,可终归是落下了病根。今次再次受伤心脉遭受重创,怕是日后也再难好全了。” 宗朝渊闻言,垂眸敛眉。 “罢了,先生开药吧。”良久,宗朝渊才再次开口。 白晋生也不耽搁,提着药箱坐在桌边,提笔写着药方。 腰间和手臂的外伤倒是不难,难就难在长宁的内伤。 当初在醉春楼她便被方超与那突厥细作所伤,今日被狂第打伤的位置正好就在旧时的伤处上。 如此才使得心脉更难恢复。 他唯有先养好外伤,再替长宁慢慢调息内伤。 “这有一味南生花只在南地有,其余的药材御药房便有的。”白晋生将写好的药方交到宗朝渊手中,苦笑道。 他也知道这南生花不易得,南生花花开两季,虽不至于说多少但其却生长在极南之地,周围有瘴毒横行,还有专门守护南生花的火蛇。 可眼下这情况,长宁身体虚弱,唯有南生花的温和能慢慢恢复长宁的心脉。 若是贸然用另外一些虎狼之药,只怕会适得其反。 宗朝渊接过药方,目光在南生花上微微停留:“知道了,这些日子便劳烦白先生暂时住在府中替郡主调养身子了。” “将军的意思是?”白晋生讷讷道。 “我这就去一趟南地。” 宗朝渊将药方放在桌上,又深深看了长宁一眼:“郡主就拜托给先生了。” “这,傅世子呢?”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啊?白晋生觉得自己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长宁郡主不是与傅世子定了亲吗,怎么是宗将军去取药。 宗朝渊目光一闪,师弟?他这些日子太忙了。 “白先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自然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宗朝渊含笑看着白晋生。 “是。”白晋生也是刚问出口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这问的什么话。 宗朝渊见白晋生识趣,便不再多言。 此去南地只能秘密出行,宫中出事,现在上京风声鹤唳,他要去南地取药的事落在旁人眼里保不齐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 况且南地,正是他边南军的驻扎之地。 一炷香后,便有快马从边南将军府离去。 话分两头,宁文帝中毒的消息不知从哪里走漏出去,一时之间上京城中人心惶惶。 朝堂之上,沈玄裔与沈玄珩为了争夺辅政之权闹得越来越大。 御花园中,傅殊与沈玄胤相向而坐。 沈玄胤举茶对傅殊道:“这些日子多亏世子了。” 从去年到现在,大宁接二连三的出事,眼下连父皇都出了事。沈玄胤眼看着三哥、五哥为了争权不择手段,心中也满是无奈。 “听闻裴老先生曾约殿下喝茶?”傅殊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异色。 裴家有意扶持沈玄胤他是知道的,前些天他陪裴正清喝茶时也曾听裴正清有意无意提起此事。 沈玄胤闻言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世子。” 对于裴正清他自是敬仰的,他也是读书人,只是比旁人幸运些生在了皇家。因此他对裴正清的态度也如当今天下诸学子对裴家的态度一样。 当初远走游学也有极大部分原因是他从父皇的态度中隐隐看出了父皇想要对裴家动手的心思。他虽尊敬裴家,可他也是皇子,无法做到在沈、裴两边选边站,这才决心远走游学的。 “殿下心中是如何想的?”傅殊放下茶盏,眼下隐约可见青色。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对沈玄胤的为人也大致了解些许。此人性情柔和,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确实是比沈玄裔更为合适的储君人选。既然裴家已经找过沈玄胤了,那他也不必再拐弯抹角了。 沈玄胤闻言抬眸细细看了傅殊一眼,听傅殊这意思倒像是真的与裴家站在一处了一样。从前便听说定安王世子傅殊是坚定的中立派,现在看来便是连傅殊也开始行动了。 若是让三哥、五哥知道了,恐怕又会闹腾个没完了。 “世子的意思胤明白,只是胤无心那个位置。”沈玄胤放下茶盏,起身负手走到亭边眺望远方。 这座宫殿,这座城池,这个天下并非他心之所向。 傅殊深深看了沈玄胤一眼,宁文帝的几个皇子中,沈玄胤是最不像他的。纯粹的像一汪清泉,他从沈玄胤眼中竟然真的看不到半分私欲。 这样的人或许会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只可惜他无心帝位。 “殿下可想好了,眼下陛下的身体如何相信殿下心中有数,若无法确立太子便只有暂请摄政。” 傅殊目光沉沉,昨日病榻之前,宁文帝便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有意封傅殊为摄政王。 这可是历朝历代闻所未闻之奇事,还未承袭的世子被封摄政王。 沈玄珩私下没少说宁文帝病糊涂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无人能更改宁文帝的决定,加封的圣旨当日便盖了章,却一直被傅殊按下不发。 可他始终无法一直按着,国不可一日无君。宁文帝病重无法打理朝政,这些天按下的折子都不知凡几了,不能再拖了。 沈玄胤坦然一笑,目光清朗:“请世子接旨摄政,护我大宁基业。” 傅殊放下茶盖,轻轻抿了口茶,慢条斯理道:“既如此,殊定不负圣心。” 沈玄胤确实无心帝位,这可难办了,这偌大的江山若是交到三、五二人之中都不无法让他安心。 见该说的话都说了,傅殊也不再逗留,推开茶盏起身:“殊还有些事就先出宫了。” “出宫?父皇眼下还没醒来。”纵使他不通政务也明白,眼下父皇情况并不乐观,身边万万离不得人,言下之意便是让傅殊别出宫了。 傅殊是妙德的徒弟,又是大宁的战神,武功深不可测,有傅殊守在身边也能让他安心。且这些日子累计下了不少奏折,不能再拖了。 傅殊抬眸轻飘飘看了沈玄胤一眼,一言不发敛衣离去。 沈玄胤呆在原地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他又怎么了,这傅殊无缘无故怎么又发火了,当真如传闻中一般的不好相处。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临朝摄政 守在御花园门口的傅秦见傅殊走来,忙不迭迎上去:“世子你总算忙完了,快走吧。” “郡主怎么样。”静默片刻,傅殊还是开了口。 傅秦看了傅殊一眼,刚想在心中暗暗措辞一番却被傅殊瞪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郡主不大好,宗将军已经去边南了。” 傅秦比长宁运气好,当日也只是受了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到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 傅殊脚步微滞:“边南?” 边南正是二十万边南军的驻扎之地。 这两日实在是忙坏了,虽然长宁受伤的消息传回,但他除了派人搜集好药源源不断的送去将军府,除此之外并无法抽出身出宫,这还是宁文帝病倒后他第一次出宫。 自然不知宗朝渊已经离开的消息。 “是。”傅秦两只脚尖无意识摩挲着地面,讷讷道:“郡主内伤极重,宗将军去边南取南生花来入药。” “南生花...”傅殊轻笑一声,师兄真是有心了。 南生花对治疗经脉内伤是有奇效的,且极不容易拿到。 傅秦随傅殊一路到了长宁休息的院子,见傅殊只独自坐在院中并没有想进屋的意思,一时也不由纳了闷:“世子不进去吗?” 傅殊深深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随即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思绪。 傅秦见傅殊不说话,也识趣地闭上了嘴,静静立在傅殊身后。 四月的天气白日渐渐拉长,好不容易月亮挂上梢头,傅殊这才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傅秦微微活动了下已经僵直的双膝,小跑跟上傅殊。 远处傅殊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身前的老者,缓和神情道:“白先生。” 白晋生正念叨着被老友偷喝了的桂花酿,一不留神便见一道黑影立在身前,待看清面前人这才吸气:“世子,老臣参见世子。” 傅殊抬手扶住白晋生:“先生无须多礼,郡主就拜托先生了。” 留下话傅殊便不再停留,抬步向外走,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更何况他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长宁。 当日皇宫门口他就在做一桩极其艰难的抉择,宁文帝还是长宁,当时还无法肯定他的猜测是对的。若非师兄及时赶到,他或许真不知道该如何选。 他心中甚至怀疑师兄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无害,可他还是选择相信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同为男人自然没有忽略师兄看长宁时眼神中带着的欣赏,至少在长宁的事上,他不会让长宁出事。至于宁文帝这边却是没有信得过的人。 鬼使神差地便回了御书房,九重台阶上的风将他吹得一个激灵。 若非听到徐福的惊呼,只怕他便要立即出宫。 “世子。”傅秦随傅殊一路出门,站在将军府门前喊道。 傅殊看了傅秦一眼:“你留下,好好照看郡主。郡主的膳食不许任何人经手,稍后傅叶会带着王府的厨子过来。” 顿了顿,傅殊接着道:“若是郡主再出事,你们便一同去吧。” “是!” 傅殊回到御书房已过戌时,徐福刚服侍宁文帝喝完药,回到御书房便见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世子。”徐福立在御书房门边轻轻唤了声。 “进来。” 推开御书房的门,徐福弓着身子小跑进来,恭敬道:“敢问世子,圣旨如何处置?” 徐福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抬眼看了傅殊一眼。 傅殊搁下笔,一双黑瞳在烛火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莫测,幽幽道:“发吧。” “是。” 这两日傅殊便陆陆续续接手了朝堂之事,今日才腾的出手来处理。 第二日一早,宁文帝破格敕封傅殊为摄政王的消息传出朝野震惊。 最淡定的莫过傅、裴两家,定安王府早在头一夜便得知了宁文帝的旨意,此刻自然毫无讶色,非但没有与有荣焉,反而紧闭门户。 定安王傅战更是称病,谢绝了一群上赶着来打探消息的人家。 裴家在这事上的态度与定安王府竟是出奇的一致,裴正清以身体孱弱为由,直接关了裴府中门。裴子文、裴子业上下朝也都是从后门出入。 裴家现在长宁未归,傅殊又是裴家的孙女婿,正是避嫌的时候,哪能如常人一般上赶着上去凑热闹呢。 敕封当日的朝堂可真是热闹,三、五皇子也知道宁文帝病重这档口,谁能拿到摄政之权谁便能离皇位更近。 他们两边争的热闹,没想到竟然白白便宜了傅殊。 沈玄裔还好,他惯来不会轻易得罪人,尤其是傅殊。 今日朝堂便成了三皇子沈玄珩一个人的天下,沈玄珩身穿全套皇子朝服,更是把宁文帝前年赐给他的黄腰带也带上了,一步三叩首的上了朝,看着龙椅之下多设了一方案台便心中窝火——那是摄政王的位置。 见傅殊还未至,便也愿意耐着性子等上一等。 半柱香后。 “摄政王到!”徐福尖细的嗓音在上头响起。 堂中寂静,片刻之后以宋烨、裴子文为首的清流一脉便下跪三呼:“臣等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殊站在台阶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还站着的沈玄裔、沈玄珩二人。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微微垂首,哑声道:“参见摄政王,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子书见沈玄裔服软,便朝着身后不动声色的使了个眼风。 末了,场中便只剩沈玄珩与其爪牙还站在堂中。 傅殊回头看了一眼徐福,这才慢条斯理地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徐福蹙着眉:“大胆!见摄政王还如此无礼!” “徐总管,本殿下若是没记错的话,你的主子是姓沈的吧。”沈玄珩眼中闪烁着冷意,这个狗奴才,父皇才刚刚病倒竟然就投靠了傅殊。 “三殿下慎言。”徐福看了傅殊一眼,见傅殊没有反驳这才敞开着道:“敕封的圣旨是陛下亲口所下,三殿下可是对陛下的旨意有异议?” 沈玄珩没想到傅殊还没开口,徐福这条老狗就上赶着给傅殊打抱不平,不由气急冷哼一声:“父皇病重,被傅殊蒙了心,一时糊涂也是难免。” 第二百一十七章 诬陷 “三殿下的意思是陛下病糊涂了?”傅殊面色肃穆,一本正经道。 沈玄裔眼神复杂,他是不相信老三是傅殊的对手,但还是想看傅殊吃瘪。 沈玄珩看了一眼舅父,迟疑片刻:“历朝历代也没有为袭爵的世子破格被封为摄政王。” 终于来了,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从案前抄起一份奏折便丢了下去,奏折正好砸在沈玄珩的膝盖上,让他猝不及防间猛地跪在地上:“你!” “大宁也没有你如此大胆的皇子!”傅殊冷冰冰地看着沈玄珩,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放肆!”沈玄珩站起身:“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是摄政王,可本殿下是大宁名正言顺的皇子。” 傅殊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裴子书:“裴大人,将奏折念出来。” “是。” 礼部侍郎吴明忠双目死死瞪着裴子书手中的奏折,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这奏折里的东西足以让沈玄珩万劫不复。 “殿下,跪下!”吴明忠拽住沈玄珩的衣摆,低声喝道。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倒是个明白人,可惜...晚了。 “舅舅!”沈玄珩略带诧异地看了吴明忠一眼,他是正经的龙子凤孙,就算傅殊当了摄政王他也是不必对他行跪拜礼的。 这也是他向来便瞧不上老五那窝囊玩意儿的原因。 说到底他傅氏算什么东西,哪怕权柄再重始终是他沈家的狗。 裴子书看了奏折一眼,脸色大变,猛地抬头看着傅殊,又将视线投注到沈玄裔身上。 这,这么件差事怎么就落在他头上来了? “裴大人这是不会说话了吗?”傅殊好整以暇道。 沈玄裔面色阴沉:“让你念就念,没吃饭吗?” 裴子书苦着脸,这,您是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他早知傅殊不会轻易放过沈玄珩,却没想到这奏折里的东西这么狠。 “臣邛州刺史周正麾下刘清扬,参三皇子沈玄珩与周正勾结多年,鱼肉百姓...” 裴子书越念越气,恨得傅殊牙痒痒。周正的事他是知道的,勾结的分明是五殿下,可傅殊也不知道打哪儿搜罗来的奏折竟然硬生生将事情甩锅到了沈玄珩身上。 虽然周正的事情一直在查,可这么久没出什么声儿,他以为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可今日这一出,说实话确实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可问题是,傅殊干嘛让他念?这不明摆着坑他吗。 周正的事儿别人不清楚,难道沈玄珩还不清楚吗?当着人家的面儿一本正经把屎盆子扣人脑袋上,还是由他这五皇子党来念奏折,傅殊按得什么心? 果然,裴子书奏折还没念完,被吴明忠拉住的沈玄珩就甩开手发狠道:“一派胡言,谁勾结周正了?刘清扬是谁?敢污蔑爷,爷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傅殊轻笑一声,轻轻一抬手,沈玄珩便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吴明忠上前扶住沈玄珩,怒视傅殊道:“摄政王好跋扈的手段,竟是连话都不让人说了吗?” 沈玄珩捂着嘴,不知道想说什么,可一双眼却是怨毒的直勾勾盯着傅殊。 傅殊笑得玩味,盯着沈玄珩一字一句道:“继续念。” “是,是。”裴子书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微不可见的看了沈玄裔一眼:“臣受周正迫害多年,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望陛下圣断。” “呸!”沈玄珩偏头狠狠啐了一口。 “沈玄裔你这个狗东西,亏爷还念着兄弟情分,你竟如此狠毒。”沈玄珩恨恨的盯着裴子书,口中却骂着沈玄裔。 沈玄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脸上面无表情可心中却在暗自苦笑,若说不是他做的,怕是连他也不信了。 罢了,反正他与老三也只能留一个,既然傅殊把把柄送到了他手中,那就别怪他顺水推舟了。 傅殊似是察觉了沈玄裔心中所想,看了沈玄裔一眼,轻笑一声:“来人,将三殿下请出去。” 堂中寂静一片,就连吴明忠也愣在当场,这,这就拿下去?这么草率的吗? 门外走进两名御前侍卫,得了令驾着沈玄珩就要往外走。 “放肆!本殿下是正经的皇室血脉,放开本殿下。”沈玄珩被傅殊打伤,这会用不上力只能骂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明忠高呼一声猛地跪倒在地:“王爷,三殿下毕竟是皇室血脉,但凭这一份不知道是谁所呈的奏折就贸贸然定殿下的罪实在不妥!” 内阁大臣苏儒也喊道:“臣等请摄政王查明此事,还殿下清白。” “臣等请摄政王查明此事,还殿下清白。”众臣也跟随苏儒跪在地上。 宋烨嗤笑一声:“王爷只是说将三殿下请下去,可没有立刻就定三殿下的罪。倒是吴大人和苏老怎得就一口一个清白,倒是让烨有些此地无银的感觉。” “臣主张将三殿下带下去,好好查查。”宋烨微微拱手,郑重道。 “臣附议。”裴子文与裴子业对视一眼纷纷出列,拱手道。 “五殿下以为呢?”傅殊抬了抬眼皮,手中有意无意地把玩着印鉴。 沈玄裔被傅殊那一眼看得有些不自然,手心微微湿润,似是感觉到了身后老三的目光像是要在他后背戳出个洞来。 “太傅所言极是。”事到如今,死贫道不死道友,更何况他与老三那点少得可怜的兄弟情早就被磨得差不多了,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沈玄裔你这无耻小人!”沈玄珩只恨自己不能扑上去,直恨不得一剑捅了老五。 明明是他与周正勾结,怎么临了倒诬陷到他头上了。还有傅殊,这个野种竟然也任由旁人污蔑自己,别人他不知道,但是傅殊不可能不知道周正的事! “既然如此,那便先请三殿下下去吧。吴大人与苏大人还有什么话不妨退朝以后,到御书房来说。”话落,傅殊抬手挥了挥。 侍卫便拖着沈玄珩走了出去。 吴明忠见沈玄珩被带走,也识趣地住了口,但后背还是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第二百一十八章 智商在线 沈玄珩被带走后,沈玄裔暗暗庆幸方才没有与傅殊为难,否则现在这么轻飘飘就被弄下去的人就要换成他了。 他不信这奏折是真的,保不齐只是傅殊拿来将老三军的筹码,毕竟从傅殊手中拿出来的东西,别人最多质疑奏折内容的真实性,却不会怀疑或许压根这奏折就是傅殊弄出来的。 不得不说沈玄裔的智商还在线上,傅殊手中确实有两份一模一样的奏折,只是这两份奏折所参的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沈玄珩。 接下来朝上便安静许多了,少了沈玄珩作妖,沈玄裔也静静思索着什么不再开口。 傅殊写下最后一个字,看了一眼徐福。 徐福上前一步高声唱到:“退朝!” “臣等恭送摄政王。”沈玄裔这次跪得痛快了许多,开玩笑,他生来便是最识时务的人。 摄政就摄政吧,反正傅殊虽得圣宠,但到底无法承袭皇位,暂且便低一低头。老三现在一身泥,即便父皇好转怕是也没什么希望了。 傅殊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玄裔一眼,这人呐,就是学不乖。 莫非这老五还认为自己有机会?真当他是死的吗。 “吴大人,苏大人请留步。”徐福送傅殊回了御书房,又一路小跑,恰好在宫门前拦住吴明忠二人道。 吴明忠与苏儒对视一眼,心中同时紧了紧。 “公公有何事?”吴明忠干笑道。 徐福压了压袖口,睨了苏儒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是请二位大人往御书房走一遭了。” “徐公公,可是摄政王有什么吩咐?”苏儒轻轻拉了拉吴明忠的衣角,压低声音道。 一边说着还解下腰间的玉佩,不动声色地塞到徐福手边。 徐福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借着捋拂尘的动作挡住苏儒的手:“摄政王的心思老奴不敢妄自揣测,赶紧吧,请两位大人随老奴走一趟了。” 吴明忠胸中堵了一口气,被这老奴才气得恨不得甩袖而走。可是不行,傅殊不比宁文帝,宁文帝虽然老谋深算可有些事到底不会做的太过。 宁文帝便如一个沉稳的猎人,若是想要动手便会慢慢布局,傅殊不同,惹急了他直接将他砍了也毫不令人意外。 单从今日如此四两拨千斤就把三殿下带走了,便能知道傅殊此人行事毫无章法, “走吧,有劳徐公公带路了。”吴明忠敛眉道。 苏儒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吴明忠以眼神制止了。 “嗯。”徐福见吴明忠还算识趣,便不多说什么,甩了甩拂尘转身朝着御书房而去。 吴明忠与苏儒跟在徐福身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忧虑。 走上九重台阶,徐福停下脚步转身道:“二位大人请稍后,老奴进去通禀。” “是。” 徐福这才满意地走进去,御书房的大门便重新关上了。 吴明忠与苏儒越等心里越是没着没落,这都快小半个时辰了,傅殊还没宣他们进去。 这是什么意思? 甭管什么意思了,总归今日不是什么好事。 苏儒得了吴明忠的眼神示意心里越发没了底。 正惴惴间,吱一声,御书房的大门开了。 徐福迈着碎步走了出来,见吴明忠二人脸上还算恭敬,这才笑道:“摄政王请两位大人入内。” 吴明忠二人入内时,傅殊以手杵在案上,黑瞳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封奏折,余光掠过徐福身后的人,这才敛去眼中的疲惫。 “老臣给摄政王请安,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傅殊歪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不紧不慢道:“起来吧。” “是。”吴明忠看了一眼傅殊老神在在的模样,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不知王爷叫老臣前来所为何事?” 他有预感,他若是不开口,傅殊能晾他们一夜。 “哦,是这样的。”傅殊抬起头,看了一眼徐福:“将这折子给二位大人过目。” “是。” 话分两头,裴家长宁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这下子别说秦氏了,就连裴正清也坐不住了。 “徐福,傅副将到了吗?”裴正清放下茶盏,看了一眼裴福。 裴福看了一眼日头,回道:“禀老太爷,算算时辰应该就快来了。” 打从宋擎寿宴那日后,长宁便再也没回过裴家了,只每日傅秦按时来裴府报平安。宋擎寿宴那日发生的事他也听说了,连兵部侍郎家的左夫人和静安候夫人都殒命当场,这下子整个上京城都风声鹤唳起来。 侥幸活下来的夫人小姐也终日闭门不出,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上京城都清净不少。 门外一小厮小跑入内,打了个千开口道:“禀老太爷,傅副将来了。” 裴正清放下笔,双目一亮,连带着连声音也洪亮了许多:“快请傅副将进来。” “是。” 裴福亲自到影壁处接到了傅叶。 今日傅叶也如往日一般,行色匆匆独自前来,今日看到影壁处等着裴总管,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裴总管。”傅叶拱了拱手,唤道。 “傅副将,今日还真准时,请随老奴走一趟,老太爷有事要问副将。”裴福看了一眼傅叶的表情,不由忧心忡忡道:“傅副将,你能否给老奴透个底。” 傅叶苦笑一声,拖了这么久终于要瞒不住了。 裴府的庭院便似江南婉约的景致,方才有将将下过雨,雨后的空气最是沁人心脾,可傅叶却感觉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火辣辣的。 “裴总管请问。”干咳一声,傅叶还是无法忽略老者眼中的担忧,不由温声道。 裴福见傅叶终于无意隐瞒,不由欣慰拍了拍傅叶的肩膀,只要傅叶还愿意说,那么便证明情况还没坏到他心中所想的地步。 “老奴想问我家大小姐如今到底在何处,为何大小姐还不回来?” 果然如此,不是他不瞒啊世子,实在人家家人都问到这地步了,能拖这么多日已是他能耐了。 “既然裴总管这么问了,在下不能多说别的,只一句有世子在郡主定然无恙。”傅叶说着抽了抽嘴角,其实最后一句饶是他惯来荤素不忌也忍不住红了脸。 虽然朝政确实重要,但是为长宁求药的不是世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皇后娘娘 但当着裴家人的面他自然不能落了世子的形象,否则别说世子,就是傅秦那小子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裴福心中一紧,还要再问却见傅叶抱拳止住话头:“裴总管见谅,这些事稍后在下自会禀告老太爷。” 言下之意便是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再多的便真的不能说了。 总之瞒了这么多日已是极限,他今日过来就有据实已告的准备。 “哎,老奴冒昧,请傅副将随老奴过来。”裴福脊背微驼,一边引着傅叶一边向前走着。他也是当了这么多年下人,自然知道自己方才那一番话已经算是僭越了。 裴家待他恩重如山,他与老太爷不似主仆更似兄弟,当年长宁刚出生那会他还曾有幸亲手抱过呢,那么软软乎乎的一坨小人儿,玉雪可爱的模样。 他更明白眼下这节骨眼上的裴家有多离不开长宁,于公于私长宁都绝不能出事。 傅叶也是感慨颇多,他从前以为的裴家定是高高在上的酸儒书生,想不到竟是连总管都如此重情重义。 裴福领着傅叶到时,门外小厮早已得了吩咐对着正要进去禀告的裴福道:“裴总管,老太爷有令傅副将到了便直接进去,无须通传。” “嗯,请傅副将随老奴进去。”裴福伸手做了个请。 裴正清正在观摩那副猛虎下山图,听见身后传来响动敛去眼中的忧虑,转身看了傅叶一眼。 “在下傅家军左副将傅叶参见裴大人。”傅叶这是这些日子第一次见着裴正清,又代表着傅殊的颜面,自然将礼节做的丝毫不落。 裴正清沉沉开口:“副将请起,老夫早已辞官,当不起大人二字。”说罢转头道:“叫人看茶。” 这便是要长谈了,裴福点头应声,放轻脚步退下。 裴福走后,书房便只剩裴正清傅叶二人,裴正清目光定定落在傅叶脸上,良久才开口:“请副将替老夫解惑。” 解惑?傅叶苦笑一声,曾为帝师的裴老先生让他解惑,若非情况不合时宜又够他在小秦子面子嘚瑟了。 “今日世子特意让在下来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告知大人。”世子曾言最多五日,郡主遇刺的消息便不用再瞒了。 世子与郡主定亲的事早已天下皆知,宁文帝毒发当日长宁也遇刺了,这若是传出去保不齐有心人会如何想。更何况宁文帝病重,傅殊摄政初初朝局未稳,若是有人拿长宁的安危威胁朝政,那是傅殊万万不愿看到的情景。 五日已过,世子已经将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沈玄珩沈玄裔也老实了,这边派了傅家军将边南将军府明目张胆地保护起来。 裴正清吐出一口浊气,举起茶碗拨弄着碗盖:“副将请说。” “大人可知陛下身体孱弱的事?”傅叶说的隐晦,其实哪里是身子孱弱,分明就是毒发。 这事几乎都传遍上京了,裴正清自然知道。 “老夫知道,可这事与宁丫头有何关系?” 傅叶也不耽搁,闻言便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恭敬放在桌上:“这是世子写给老大人的,还请大人过目。” 裴正清微微眯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这笔迹确实是傅殊的字迹。 “好。” 拆开信笺,短短几行便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看完信,裴正清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一直以为傅殊会趁着初初掌权之际直接除去三、五,没想到竟然还有后招。 招虽是好招,可未免太过冒险了。 “大人,世子还说郡主的伤会好的,待宗将军回来便好了。” 裴正清闻言目光复杂,傅殊跟他说了宁丫头手上暂居边南将军府的事,也知道了宗朝渊亲自去为长宁寻药的事情。 “可否将宁丫头接回裴府养伤?”沉吟片刻,裴正清迟疑道。 不怪他多想,宗家那小子模样好看上去也温和有礼,可他见过这么多人了,哪能看不出那小子实际上却是最冷情的人。这样的人去给他孙女求药,若是从前他自然没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可眼下宁丫头与傅殊已经定亲了,这便不得不避嫌了。 傅叶闻言,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裴大人不用介怀,宗将军是世子的师兄,是自幼便一起长大的,没事,且郡主身体虚弱,在南生花没回来之前不能贸然移动郡主。” 若不是长宁身体虚弱,白晋生那老小子一再强调不许贸然碰长宁。黄康那小子算什么,他抗也要把长宁抗到王府。 裴正清也注意到傅叶的态度,但闻言还是松了口气,也罢,既然是傅殊的意思那便就如此吧。 他自己的孙女自然是心疼得紧,哪里舍得折腾她。 “既然如此,老夫明白了,多谢世子据实已告。”提起正事,裴正清神情肃穆。他已经辞官,按理说朝堂的事早就与他无关了。 可老三刚刚入仕便出了这种大事,要知历朝历代皇帝登基便有老臣新臣的说法。 老臣之中除了肱股之臣是不会得到新皇的重用的,新臣便是由新皇提拔的心腹之臣。老三初初入朝便遇到这种一不留神便会改朝换代的大事,让他也跟着担心了许久。 这些日子得知是傅殊摄政,心中才稍稍安稳起来,可宁文帝迟迟不见好,心中的大石便再次悬起。眼下傅殊的那封信实在让他心安不少。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傅叶见裴正清神色比方才轻松许多,也不由笑道:“最多明日,世子便会亲自到府上一趟,请老大人安心。” 得知傅殊要来,裴正清满意地捻了捻胡须。 边南将军府。 长宁许久没有梦到前世的事了,自从宋烨入仕后便极少梦到了,这些日子她被困在梦中,眼前走马观花闪过许多片段。 是她从没经历过却真实发生过的,她的魂魄一直飘荡在裴家二房。 裴家老宅少了大房与三房,却丝毫不见冷清。 今日裴府便是热闹非凡,陈氏一大早便张罗起来。 “皇后娘娘到。”门外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 第二百二十章 报应 凤撵停在裴府门前。 “娘娘,到了。”抱夏见周围围观人们眼中的艳羡不由越发停直了腰背,矜持道。 一直纤细素白的柔荑穿过红色帘布,紧接着一只镶着东珠的飞凤绣鞋轻轻踏出。 女子一袭正红色纤丝掐金凤袍,臂间挽曳着丈许长的明黄色软烟罗纱,头上梳着朝香云鬓髻,耳边垂下的金色攒凤流苏色泽明亮,额间点上一抹嫣红的花钿。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知是谁先跪下,接二连三的百姓们纷纷从裴青衣的美貌中回过神来,跪在地上心悦诚服道。 大宁皇后果然美艳无双。 裴青衣唇畔挂着矜持的笑意:“诸位请起,本宫今日是回家省亲,诸位不必多礼,快些回家吧。” 说罢,裴青衣也懒得多费唇舌,看了一眼早就站在门边管家。 由抱夏扶着袅袅进了大门。 陈氏早早便在一门前等着了,她如今是裴家大夫人,自然不能站在门口任由那些贱民围观的。 见裴青衣过来,便上前接过抱夏扶住裴青衣。 “青衣,许久不曾回来了,快,娘给你准备了你最爱吃的饭菜,快跟娘进去。”陈氏许久没见裴青衣了,此刻见着女儿倒是真心高兴。 裴青衣扶住陈氏,低声道:“母亲借一步说话。” 陈氏看出裴青衣神色不似往常,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这才点头道:“你跟我过来。” 抱夏与云秋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跟在陈氏与裴青衣身边。 刘嬷嬷看了一眼还在院中的太监宫女,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平日跟随皇后娘娘辛苦了,娘娘与夫人许久未见定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各位请随奴婢先去用膳歇息才是。” 正阳宫太监总管刘培德笑着打了个千,手中浮尘轻轻一甩开口道:“多谢嬷嬷盛情,奴才们能伺候皇后娘娘是奴才们天大的福分。” 刘嬷嬷这才颇为自矜地点点头:“娘娘打还在闺中便温良贤淑,倒是个好相处的,诸位请随我来吧。” 她到底也是看着裴青衣长大的,在这些人面前自然得把架子端好。 刘培德正好也饿了,便冲着身后站着的宫女太监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多谢嬷嬷。” “多谢嬷嬷。” 一想到这些奴才都是在宫里拜惯了贵人的,此刻也拜在她脚下,刘嬷嬷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 平秋苑中。 “奴才(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府中的丫鬟小厮大多都是家生子,且裴青衣并非出嫁许多年,因此自然是认识裴青衣的。 陈氏看了一眼院中洒扫的丫头小厮,挥了挥手:“我与皇后娘娘有话要说,赶紧下去。” “是。” “云秋,你与抱夏就在门外守着,任何人都不许靠近。”陈氏见裴青衣一直若有所思,便也知道事情比她想象的要眼中许多。 云秋与抱夏闻言便止了脚步,对视一眼恭敬道:“是。” “儿啊,出了何事?”陈氏见裴青衣一落座便再也忍不住问道:“可是宫中有什么情况?” 裴青衣脸色微白,看了陈氏一眼,黛眉轻蹙,一双眸子中盈满愁绪。 “娘,这几日女儿总是做梦。”裴青衣一边说一边想,待想起这几日做的梦时便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什么梦?”陈氏追问道,她女儿性情如何她怎会不知。 外表虽然柔弱无害,可骨子里却是不输男人的杀伐决断,这样的人能被梦吓得如此,怕这梦也不是寻常梦。 裴青衣闻言却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四周,长宁身子一矮躲在榻边,随即苦笑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她现在只是一缕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哪里用得着躲? 这样想着,长宁便又大大方方的站了起来,身子悬空飘到裴青衣身旁。 裴青衣却觉得房中越来越冷,她甚至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贴在她头上。 瞧见裴青衣眼中的异样,长宁这才无趣地收回放在裴青衣头上的手,老老实实坐在了一旁。 说起来也实在可笑,她从前对这二妹妹也是极好的,可到底两姐妹也没有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时候,第一次与裴青衣如此安静地坐在一起竟然是这样一种状态。 人生果然猜不透。 裴青衣感觉寒气离开,眼中的戒备丝毫不少。 陈氏瞧见裴青衣的异样却是实打实的心疼道:“青衣,到底是什么梦?出了何事。” “娘,这些日子我总梦见大姐姐。”裴青衣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还有大伯娘,祖母,三婶。” 不仅如此,她原以为是这些日子在宫中无人聊天自己才会做的噩梦,本想着回了家可以好好与母亲聊聊。 可刚进院子,梦中那种寒意便又席卷上她全身,感觉她身后跟着无数看不见的东西。 那些东西磨着刀,时刻注视着她的脖子,准备随时将刀落在她脖间的寒意。 陈氏心中咯噔一声,忙不迭搂住裴青衣,轻轻拍着后背安慰道:“青衣安心,青衣安心,他们死都死了,还能如何。” 活着的时候都不怕,难道还会怕那已经死得连脑袋都没有了的死人吗? 裴青衣苦笑一声,刚开始她也是这么想的。可发生了一连串无法解释的事情后,她便改了主意。 “娘,你看看我。”裴青衣定定地看着陈氏,说着取下发间的流苏,任由青丝倾泻。 陈氏闻言便认真打量着,猛地,目光一凝,看裴青衣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青,青衣,这是怎么回事。”陈氏说着不死心地身上去摸裴青衣的头发,待见到掌心一团黑色的污渍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羞恼,强自镇定道:“这些天我感觉自己衰老地很快,不光头发。” 无人知道她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鬓角有了银丝时的感受,仔细看,卸妆以后她的眼角也出现了第一丝细纹。 她才十七岁啊,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却像个三十多岁的妇人一般了。 她也怀疑自己中了毒,不是没有传过太医,可找遍太医局的太医也没人能看出她到底是怎么了。 莫非真是报应? 她不信,若果真有报应那也不应该报应在她身上! 第二百二十一章 无子 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日日地衰老下去。 沈玄裔是最早发现她异常的人,已经十多日宿在了长春殿了。长此以往她的地位,必将不稳。 陈氏转念间便明白了裴青衣的顾虑,沉吟片刻:“这件事实在诡异得紧,可是有人在暗害我儿?” “正阳宫的膳食现在每日都没经他人之手,全是抱夏去小厨房守着做的。连正阳宫里的东西都被我换完了,可还是不见好转。” 陈氏这才终于坐不住了,在房间中来回踱着步:“这可如何是好,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长宁看得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又细细看起裴青衣起来。 不得不说二妹妹这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头实在是很能打,就是现在妆容半残,发髻散乱依然难掩其美艳。至于那些银丝和眼角的细纹,长宁恶趣味地想着或许是报应吧。 “母亲,叫大哥与父亲一道商量吧。”裴青衣思索良久,咬牙道。 她不是不想瞒着,可现在这情况很明显瞒也瞒不住了,再拖下去她可能成为大宁的笑柄——十七岁却老得像七十岁的皇后。 更重要的是,她还没有诞下皇子,若是此时老去,先前做的一切努力全是白费。 在尝试了权势带来的快感后,她如何能轻易放手? 很明显陈氏也想到了这一层,她现在心里也没了主意,闻言便忙不迭点头唤道:“云秋,快去将老爷和大公子叫来。” “是。”云秋得令,看了一眼抱夏便下去了。 长宁闻言便干脆起身,看了一眼裴青衣,冷笑一声去到榻上躺着。 裴子书如今官拜右相,又兼之是当朝皇后的父亲,往日自然忙上几分,但听闻了云秋的禀报还是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一眼坐在下手的裴青山:“既然你妹妹回来了,那就随我去一趟吧。” 裴青山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是。” 他这个妹妹他最清楚,若不是真出了什么事是不会如此大动干戈特意将他们叫过去。 往日裴青衣也曾回府,但还是顾忌着影响没有与他们谈过话,但看今天这架势裴青衣回府极有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裴子书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看了一眼裴青山:“青山,你妹妹是国母,是咱们立足之本。哪怕你已经是驸马了,可还是要尊敬娘娘。” 裴青山并不奇怪父亲能看出他的想法,脸上面无表情道:“皇上忌讳着裴家父亲不会不知道,往日妹妹就算回府也只是与母亲在一处,今日如此特意将我们叫过去,怕皇上那边难免多想。” 裴子书闻言,抬眼看了看东方:“那里住着他的亲妹子,又有你妹妹在,裴家只要不做出太过火的事,都是安稳无虞的。” 提到沈非鱼,裴青山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这驸马实在是当得憋屈。早知沈非鱼如此跋扈,就算想要得到权势他也绝不会轻易便答应迎娶沈非鱼的。 况且大宁虽然没有驸马不得入仕的规矩,可沈玄裔也并非善茬,真要依他所见,沈玄裔心中沈非鱼也重不到哪儿去。 “儿子受教了。”心中虽然嗤之以鼻,可面上裴青山还是给了裴子书该有的尊重。 “嗯。”裴子书满意地看了一眼裴青山。 说话间,二人来到平秋苑,云秋也没敢提通传的事,径直将门打开便垂首立在一旁。 裴子书二人入内时,裴青衣还坐在椅上,发髻也为整理,实在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佯装没有察觉,与裴青山一道下跪行礼道:“老臣(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父亲、大哥,快起来。”裴青衣说着,上前亲手扶起裴子书:“许久未见,父亲可好?” 裴子书见女儿这么懂事,心中唯一的一丝不满也消弭开来,笑道:“青衣有心了,为父一切都好。” 裴青衣点点头,又看向立在裴子书身后一步之遥的裴青山:“大哥,近来可好?” 上一次见裴青山还是在裴青山迎娶沈非鱼的婚宴上,她与沈玄裔前去主婚,这样算来也已经好几个月了。 “臣一切都好,有劳娘娘记挂了。”裴青山后退一步,恭敬答道。 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放轻声音嗔道:“大哥这是要与妹妹生分了吗?” “怎么会呢,青衣是我唯一的妹妹。” 裴子书见状便坐下,顺手倒了一杯茶,状似无意道:“青衣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瞧这话说的,还不是怕引来沈玄裔的猜测吗?她是裴家的女儿,为裴家带来了权势,竟然敢如此对她。 陈氏见裴青衣不开口,并没多想:“青衣这些日子老是梦见从前裴家那些人。” 裴子书目光一紧,从前裴家那些人,那不就是大哥三弟他们吗? “继续说。” 陈氏看了裴青衣一眼,咬牙道:“青衣这些日子很不对劲,连鬓间都有了银丝。” 简而言之就是老得快呗,若是没那么在意第一美人的名头倒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难事。可难就难在裴青衣极其爱护她的美貌,往日若是丫鬟弄断了她一根青丝她也必会想法子暗中收拾了这丫鬟。 眼下老得这么快简直就是她的噩梦。 裴子书闻言倒是轻轻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老得比旁人快了一点而已,他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大事呢。 裴青衣见父亲这样子便猜到他心中所想,不由在心中冷笑。 裴青山倒没有裴子书那么乐观,闻言先是细细打量了裴青衣一番,又将目光放在裴青衣的脸上,迟疑道:“父亲,这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严重许多。” “什么意思?”裴子书不解道。 裴青衣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讥诮道:“大哥的意思是长此以往我不光老得快,并且还生不出孩子,是这意思吗?” 裴青衣话一开口就后悔了,不管裴青山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要还舍不得权势就必不会放下她不管。她实在不必如此敏感,此时得罪裴青山实在不值。 这个大哥,她从来就看不透。 “青衣!”裴青山不赞同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鬼道子 “什么!”裴子书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猛地放下茶盏,目光紧紧盯着裴青山:“青山,你说的可是真的?” “儿子没有半句虚言。”裴青山又看了裴青衣一眼,在心中暗暗摇头。 他是男人,自然明白沈玄裔。 如今看上去裴青衣虽然与从前无异,银发也是可以染的,若裴青衣嫁的是寻常官宦人家便罢了,可那人是帝王啊。 身为皇后,若是没有恩宠,便无法诞育嫡子,又如何承袭帝位? 且宫中向来不缺美人,听闻长春殿的那位苏美人近来就很得圣宠,若是被别的妃子抢先一步诞下长子,皇后便失了先机。 更何况裴青衣老得这么快,还不知道往后会老成什么样。 转念间裴子书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裴青衣容颜的问题他倒是不关心,他只关心失了圣宠的裴青衣要如何生下一个带有裴家血统的嫡子! 没有这个嫡子,他将来要扶持谁上位?裴家往后一代又该怎么办。 长宁靠在床边,头歪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场中心怀鬼胎的三人。 这样看下来,倒是陈氏是真心在心疼女儿的。 “父亲,大哥!”裴青衣深吸一口气,猛地跪倒下来,拉住裴子书的衣摆:“救救我!” 事到如今她别无他法,宫中有的是人等着看她的笑话。现在她没有圣宠,若是连家族都不帮她他实在是没有活路了。 “妹妹糊涂啊,你与裴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裴家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快起来。”裴青山深深看了一眼裴青衣,这话其实是说给裴子书听的。 裴青衣是出身裴家的皇后,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裴青衣。 “青衣快起来,此事为父绝不会不管的。”裴子书虚虚扶了一把,开口道。 别说裴青衣了,就连长宁看了也不得不为裴青衣寒心。她本以为她这二叔虽然对裴家其他人狠了点,但对自己的女儿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可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有些人的冷情是天生的。 方才她已经看过裴青衣了,也给裴青衣把了脉,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裴青衣这脉象实在奇怪得紧,分明没有中毒,可体内的生机却耗得极快。 内里比外表更严重的是,裴青衣的身体已经快四十岁了。这样的身子别说没有恩宠,就算有只怕也是真的怀不了孕了。 她倒很好奇,裴子书还有什么办法。 “父亲,大哥可有什么办法?”裴青衣顾不上计较那么多,只开口问道。 事到如今先过了这一关再说,裴子书的为人她心中早就有数。 “这,青山怎么看?”裴子书说着将目光放在了裴青山身上。 “青山在外游历多年,见识得多,定会有办法的。青衣,别担心。”陈氏搂着裴青衣也将目光放在裴青山身上。 裴青山沉吟片刻,抬眼郑重道:“当年我在外游历时,曾与北苍山的鬼道子有过一面之缘,妹妹这情况或许可以请鬼道子来看看。” 鬼道子? 长宁在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心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心悸。 来不及细想,画面渐渐扭曲成一道银色的雾气将长宁吸进雾气中。 再睁眼,眼前又是另一幅景象。 正阳宫中,抱夏站在门口焦急道:“热水呢?快将热水端来。” “是。”小丫鬟匆匆端着盆子小跑进了正阳宫。 长宁看得来了兴趣,跟着走进了正阳宫。 一进正阳宫,长宁便感觉到了一股让她魂魄极不舒服的气息,靠在门边歇了歇才朝着榻边走过去。 榻边围起一盏屏风,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在屏风之后商量药方。 “娘娘,再使把劲儿,已经开了五指了。”三名婆子与抱夏围在榻边对榻上人道。 长宁探了身子过去却见床榻之上躺着的人虽面容姣好却并非裴青衣! 转念之间她便明白裴子书的办法了,用这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孕妇代替裴青衣产子。 此举虽然听上去冒险了些,可实际上却是风险最小的法子了。 这些接生婆子看衣着便不是宫中的妈妈,想来这些人除了抱夏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大宁皇后,自然不会怀疑榻上的人的真实身份。 而她方才听了,这产妇虽然能呼声,却是说不出话来的,想来来之前必是已经被毒哑了。屏风之外的御医更是不能进到里间来的,所以这法子便是真的稳妥。 长宁心中暗暗发笑,这裴青衣胆子未免太大了。沈玄裔日后若是知道他的皇后竟然随便找了个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冒充皇室血统,又会作何感想。 长宁正暗自合计着,虽然奇怪她这次为何能在梦境中呆这么久,并且从前她做梦从来只能看到一个场景,可这一次算上上一出已经看了足足两个场景了。 陡然,正阳宫中气息一变。 原先那股让长宁极不舒服的气息越来越浓,长宁虽然没有实体,可她仍然能感觉到自己心跳越来越快。 一名身材高大的俊俏小太监垂着头从门前进来,那小太监一进正阳宫却是下意识眯着眼看了一眼周围,见并无异状这才垂着头,走到屏风处:“奴才小明子,陛下差奴才来看看娘娘的情况。” 窦太医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娘娘气血不畅,身子也不如老臣料想的那般健康,皇嗣还没生下来。” “嗯,既然如此,那咱家这就去看看。”小明子还是垂着头,一手无意识的拨弄着手边的浮尘。 长宁眼中一凝,双目紧紧盯着小明子的手。这双手骨节匀称,虎口处还有薄茧,再加上方才小明子进来时那股让她极不舒服的气息,她可以断定这太监是假的。 至于身份,长宁倒是莫名想起裴青山口中的鬼道子。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莫名心悸。 太监自然算不得男子,且又是宁玄帝身边的人他自然不能拦着。 这样想着,窦太医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公公请进。” 第二百二十三章 登基 小明子乍闻公公二字,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到底还是大局为重。 况且他答应过青儿,不能在宫中乱来。 小明子悄无声息地走进屏风,三名婆子只道是圣上那边派来的人一时之间更加尽心忙碌起来。 抱夏看了一眼小明子,恭敬地点了点头,无声的退下了。 长宁与抱夏错身而过,抱夏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脚步未停地离开了。 鬼道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榻上的产妇,待瞧清产妇眼中的恐惧时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娘娘千万宽心,待顺利产下龙子,陛下必会恩荫您的家人。” 产妇闻言挣扎的更厉害了,一张嘴不知是疼还是想说什么,总之听在外人耳中便是疼得难以忍受了。 鬼道子袖口微微一动,产妇就渐渐镇静下来。 长宁倚在一旁,看着鬼道子的脸,却觉得奇怪的事,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何她从前竟是听都没听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想着,一股熟悉的眩晕袭来,长宁被一道白光拉进旋涡。 画面一转,地点还是在正阳宫。 宫中一片缟素,丫鬟们都跪在地上哀哀哭着。长宁心中暗暗思衬,有这种规格葬礼的人莫非是沈玄裔? 正阳宫大门紧闭,长宁身子悬空立在门口,试探着伸出手见果然能穿过大门,这才放心飘进去。 这感觉太真实,真实到一度让她忘了这只是在梦中。 长宁脚不沾地,一路飘进正阳宫大殿,却在榻前停了下来。 榻上一对白花花的身体痴缠在一起,女子被男子粗暴地按在榻上,纤细的手臂被男子握住,红唇轻启发出一声娇吟。 裴青衣嗔道:“你胆子可真大,皇帝刚死就敢来。” 男子戏谑地笑着,俯身咬住裴青衣的耳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说着话,身上别猛地动了起来,惹得裴青衣花枝乱颤,一阵惊呼。 长宁抽了抽眼角,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让她看到这么辣眼睛的场面。 “吱牙”门被推开了一个小逢。 “母后,母后。”两岁半大的孩童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站在榻边定定的看着裴青衣二人。 长宁看了一眼那孩子,一身白色的孝衣,浑身圆滚滚的,雨雪可爱的模样,脸颊粉嘟嘟的,煞是惹人怜爱。 鬼道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裴青衣察觉后伸手握住鬼道子的手,待鬼道子的气息平稳下来后便抽出身子,披上一旁的里衣。 裴青衣赤着脚下了榻,站在男童面前,冷冷开口:“你是如何进来的?” 男童仰着头,双手扒上裴青衣的腿:“苍儿,饿。母妃饿。” “抱夏!”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声喊道。 抱夏一路追着沈明苍到门口,见正阳宫门口开了一道小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正在门外正提心吊胆小祖宗千万别被发现啊,冷不丁听到裴青衣唤她,吓得一个激灵推门进来,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娘娘,奴婢没看好二皇子,娘娘恕罪!” “将他带出去,晚些时候再与你算账。” 裴青衣见抱夏并未抬头,到底是缓和了口气道。 这些年她与鬼道子的事,抱夏心知肚明。她最喜欢的便是抱夏识趣这一点,哪怕是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的时候,不该说的话她也一个字都不会提。 “不要,母后,苍儿要母后。”沈明苍从抱夏手中猛地挣脱开来,又朝着裴青衣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裴青衣终于忍不住,一脚将沈明苍踹开,忍不住道:“快点带下去。” 沈明苍猝不及防被裴青衣一脚踹开,随即捂着心口。小脸煞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抱夏吓得要死,闻言也顾不上尊卑直接将沈明苍托起就退了出去。沈明苍被抱夏抗在肩上,没哭也没闹,一双清澈的黑瞳定定地看着榻上一丝不挂的鬼道子。 “这孩子,还能留吗?”鬼道揽住裴青衣的香肩,若有所思道。 方才临出去时,沈明苍看他那一眼倒真不像个两岁孩童的眼神。 相处了两年多,裴青衣自然看出了鬼道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按住鬼道的手,轻声快慰道:“他才两岁,哪里记得住,等以后咱们再瞒着点便是了。” “方才他那眼神,可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两岁顽童。”鬼道握住裴青衣浑圆的酥胸,两指轻轻一捏。 裴青衣媚眼如丝,倚在鬼道身前,轻声道:“即便如此现在也必须留着他,待明日登基大典之后,再想法子慢慢将他除去便是。” “哈哈哈。”鬼道伸手撩起裴青衣垂在一旁的青丝,放在鼻翼轻轻闻了闻:“我就是喜欢你这心狠手辣的样子。” 长宁见二人大有继续方才的春宫戏的样子便悄无声息的飘了出去。 踏出正阳宫的那一刻画面扭曲,下一秒长宁便站在九重台阶之上,还没反应过来。 便见裴青衣一身正红蹙金的凤纹朝服。带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小脸紧绷的沈明苍从台阶之下一路向上而来。 沈明苍自从昨日之后便少言寡语,只有胸口是不是的疼痛提醒着他,昨日看到的一切。 他年纪虽小,但也觉得昨日所见的事并不是什么好事。 鬼道子仍是一身太监模样的衣裳,站在裴青衣身后约莫一步左右,远远看上去竟有几分并肩而立的模样。 九重台阶之上共上千级阶梯,每级阶梯旁边立着两名带刀侍卫。 裴青衣带着沈明苍经过御书房,最终来到太极殿。 “皇上,太后到!”刘培德甩了甩拂尘,昂首唱道。 裴子书领着百官恭敬跪拜,大声道:“臣恭迎皇上、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裴青衣牵着沈明苍目不斜视地从众臣之中走过,缓缓踏上龙阶。 待裴青衣在龙椅上坐定,再稍稍挪开一小团位置留给沈明苍。 位置极小,沈明苍被挤得难受地直皱眉,却始终强忍着不开口。 “众卿平身。”裴青衣眼中隐隐可见狂热,原来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原来这就是权势的滋味。 果真,太好了,让她食髓知味。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少国疑 众臣抬头,下意识地不约而同在心中微微蹙眉。方才抬头的第一眼,他们竟有种女帝临朝的感觉,再细细看才发现沈明苍竟然被挤在极小的一处。 裴青山与裴子书对视一眼,还未说话就听北山王沈愈上前奏道:“太后娘娘,今日乃新帝登基之日,望娘娘切莫喧宾夺主。” 北山王刘愈是宁文帝最小的皇帝,自幼便博学多闻,可这样的人愣是没有争权夺势的野心。当初宁文帝争位之时甚至暗中相助,这也是为何宁文帝其余兄弟都死绝了唯他一人活得好端端的原因。 沈愈如今便是皇室宗亲中地位最高的了,如今他都开口了,裴青衣自然不得不好好思量。 裴青衣凤目一沉,下颌微微抬起,余光接收到兄长的眼色,这才缓缓退开身子:“北山王所言极是,哀家险些乱了方寸,多谢王爷提醒。” 虽还没正式行册封礼,可她自称一声哀家也是无人敢反驳的。毕竟她是新皇的母后,又是先帝的正妻。 沈明苍对沈愈投去感激的一瞥,方才那一幕宗室朝臣都看在眼中,唯有一个沈愈敢出言直谏。他虽不过三岁,可却异常的早熟,对沈愈的善意感受得清清楚楚。 沈愈被这一眼看得差点老泪纵横,他方才也是一时没忍住,先帝刚刚崩逝不足月余,立新君无不可。可先帝子嗣单薄,膝下唯有长春殿苏妃生育的大皇子,再便是正阳宫皇后的二皇子。 若非皇后拿出了先帝遗诏,依他们这几位宗亲老臣而言,更属意大皇子。 大皇子沈明渊与二皇子沈明苍先后出生相差不过四个月,却养成了截然不同的性子。 从前他一直认为沈明苍被皇后养的太过小家子气,可方才那一眼竟让他有种或许大宁在沈明苍手中会更加强盛的感觉。 刘培德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弯着身子站在第三阶龙阶之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知病情愈重特立下遗照,朕死后尔等须尊二皇子沈明苍为帝,裴氏皇后为太后。新帝年幼,朝中之事交由太后决断,由北山王沈愈、右相裴子书、太子少保左锋、兵部侍郎裴子书共同商议,钦此。” 刘培德嗓音尖细,这一番话下来,除了被封为四大臣的臣子,其余没有被念道名字的人却是心里十分不舒服。 裴青衣见此,微不可见地冲裴子书使了个眼色。 裴子书意会,一撩衣摆:“臣接旨。” “臣接旨。”有了裴子书带头,众臣也不含糊,该跪就跪。若是在第一日就得罪了太后,那才是真的没活路了。 “皇帝。”有了沈愈方才的提醒,裴青衣也不敢做得太过,便冷冷启唇道。 沈苍明冷不丁听到裴青衣的声音,顺着裴青衣的目光看下去,这才慢慢学着方才裴青衣的模样伸出右手,缓缓道:“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裴子书站起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百官,出列道:“先帝暴毙,这登基大典便按太后娘娘的意思一切从简,臣恭请陛下随臣等先去祭天。” 大宁祖制,登基大典需在祭天后进行,方才宣读遗照只是确立了沈明苍的身份。必须等到登基大典后,这皇位沈明苍才能坐的名正言顺。 且大宁祖制,祭天大典是不允许妇人出现的,因此哪怕沈明苍年纪尚幼,都只能自己走完这一层。 裴青衣闻言开口道:“陛下,且随右相去吧。” 沈明苍点点头,正欲起身,却见御史台大夫张便真从人群中走出来。 张便真是宁文帝时期便在的要臣了,张御史的名声在外,他的一言一行自然广为受人关注。 裴青山见张便真出列,心中微微一紧,拧眉道:“张大人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请祭天典礼之后再说吧。” 今日是严格由晴天见的人算好了时辰的,一步也不能错,时辰更是不敢耽搁。 现在张便真这样站出来,实在不得不让他多心。张便真为人最是迂腐,其愚忠程度与裴正清有得一拼,这样一个老古董敢站出来打断祭天典礼实在不得不让他多心。 自张便真站出来后,百官虽然面上不显,可心中却是忍不住猜测张御史这是要做什么? 裴青衣也觉得不好,见状也顾不上给裴子书使眼色了,凤目一沉:“张御史,擅自打断皇家祭天,你可知罪?” 张御史走到中间,脱下头冠,跪在地上,恭敬行礼道:“老臣知罪。” “既然知罪,那便速速退下。今日乃陛下登基之日,哀家便饶了你这一回。”裴青衣唯恐节外生枝,只想快些将这老东西弄走。 见张便真还没动作,裴青衣目光一凝,凝神道:“来人。” “且慢!老臣有话要说。”张便真看了呆在一旁的沈明苍,在心中暗暗摇头。 有侍卫冲进来,裴青衣却不得不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方才说了,张便真是宁文帝时期的朝臣了,就是沈玄裔还在时也不得不敬其几分,更何况沈明苍。 因此裴青衣强忍住内心的不耐:“张大人请说。” 张便真闻言站起身,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双目紧紧盯着裴青衣:“老臣今日便要将心底的话说出来,还请太后容禀。” “张大人请说。”事到如今裴青衣就是个傻子也应该知道今日这一出分明就是张便真冲着她来了,只是她倒想看看,这老东西到底要说什么。 要知道,大宁如今尽在她股掌之间。 今日即便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她也必得将张便真杀一儆百了。 “主少国疑,乃是大忌!自古后宫不得干政,老臣以为先帝这旨意有假。”张便真话落,场中想起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虽然明知圣旨可能有问题,可他们也只是想想而已,哪里敢如张便真这样当众就说了出来。 更何况主少国疑没错,可沈玄裔膝下只有两子,苏妃的大皇子也只比二皇子大四个月,就算皇位给大皇子也还是如此。 第二百二十五章 裴氏乱国 且苏妃娘家落败,这样的人家,谁肯为此得罪当朝太后,那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裴青衣面沉如水,一双凤眸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住口!”大理寺卿田远得了裴子书的眼色上前喝道:“张大人一派胡言,竟敢质疑先帝旨意。” “呵。”张便真笑得嘲讽,视线扫过朝上沉默的众臣接着道:“当真只有老臣一个人质疑吗?” 食君之碌,担君之忧! 说罢也不等他人回复,接着道:“裴氏乱国,四大臣你裴家便占了两个,什么时候这沈氏的天下竟随你姓了裴?” “放肆!”裴青衣拍案而起,身后鬼道察觉到裴青衣的杀心,便毫不掩饰地释放了身上的杀气。 朝堂寂静无声,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他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禁得住这还不掩饰的杀气? 当即捂住胸口,呕出一口鲜血,抬眼看了双手握成拳的小皇帝一眼,话却是对着沈愈说的:“裴氏乱国,大宁危矣!” 说罢便猛地朝一旁柱子上撞去,随即一声闷响后,张便真便软软地倒在血泊之中。一时还没死透,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裴青衣,口中呜呜咽咽不知在说什么。 鬼道下意识想拦,却被裴青衣抬手止住:“今日他若不死,哀家也要他不得好死。” 话虽轻,却被一旁的沈明苍尽收耳底。他再早熟也不过三岁不到的年纪,别人这个年纪每日还赖在母妃怀中撒娇呢,大哥便是如此。 他也不知道为何母后待他与苏娘娘待大哥截然不同。 可母后这番话听在他耳中却是实打实的让他心生寒意,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鲜血。 裴氏乱国吗? 沈苍明澈的眸子第一次出现复杂的神情,看着裴青衣若有所思起来。 “来人,将张大人送下去。”裴子书蹙着眉,暗骂这老匹夫太不识抬举。 钦天荐司天监东方容上前道:“娘娘,今日殿上见了血,恐为不详,祭天典礼是不是改日再举行?” 裴青衣垂下凤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搂住沈明苍,若有所思道:“本宫想来是不信这些的,陛下以为如何?” 沈明苍腰间的软肉被裴青衣死死捏住却不敢呼痛,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含着泪,闻言忙不迭点头:“一切由母后做主。” “既然如此,那边照常举行吧,劳烦右相了。”裴青衣满意道,顺势将沈明苍的手递给裴子书。 “是,娘娘安心。”裴子书接过沈明苍的手,便往殿外走去。 身后跟着的朝臣依次按照官级大小跟着裴子书走出,待经过方才张便真留下的那摊鲜血时,沈明苍下意识微微停住脚步,手心随即传来一阵疼痛。 裴子书目不斜视道:“陛下专心些。” “是,外祖父,苍儿乖乖。”沈明苍收回视线,专心看着前面。 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长宁看着沈明苍小小的脸上满是认真,心中一动,她竟觉得这沈明苍颇有些似曾相似的样子。 沈明苍努力目不斜视,却一再被长宁盯着,终于忍不住了,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长宁:“姐姐,你跟着苍儿做什么?” 裴子书心中一紧,握着沈明苍的手紧了紧,顺着沈明苍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空无一物,不由压低声音道:“陛下在跟谁说话。” “外祖父,苍儿在跟这位白衣姐姐说话。” 长宁心中暗惊,她只是一缕意识并无实体,连鬼道与裴青山都发现不了她竟然被沈明苍看到了。 “什么意思?”裴子书目光掠过一丝慌乱,虽然沈玄裔前些时日才刚刚驾崩,可今日是新帝登基大典,谁敢不怕死地穿一身白衣? 更何况,眼前分明没有人,可沈明苍却信誓旦旦地说有位白衣姐姐。 “外祖父,姐姐说她叫长宁,是来向您请安的。”沈明苍冲长宁轻轻笑了起来。 这下子别说裴子书了,连裴青山都从人群中快步走上来。 长宁?那不是他那短命的大妹妹的名字吗? “一派胡言!” 裴青山拉了拉裴子书的衣角:“陛下太累了,快走吧,母后还在等着陛下呢。” “哦。”沈明苍晃着脑袋,又看看长宁:“长宁姐姐,我要走了。” 长宁笑着蹲下来,想伸手整整沈明苍的朝服,手却穿过了沈明苍的身体。察觉到沈明苍似是感觉到了寒意,长宁下意识便后退一步:“苍儿乖,好好长大。” 沈明苍还未见到如此不怕他的姐姐,因此便恨不得多与长宁说说话,可外祖父催的紧,只好不舍道:“谢谢长宁姐姐,苍儿要去祭天了。” “苍儿可否帮姐姐带句话给外祖父?”长宁看了一眼额角已隐隐滴下两滴冷汗的裴子书和裴青山一眼,不紧不慢道。 沈明苍大力地点点头,只是带句话罢了:“姐姐请说。” 长宁朱唇请启,待说完后又问道:“苍儿可记住了?” 沈明苍面色古怪地点头,他记住了。 裴子书越等越不耐烦,想要发火又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自己若是不尊新帝,也实在说不过去,便只有耐着性子等下去。 好不容易见沈明苍对他道:“外祖父,我们走吧。” 裴子书心中已经认定这小东西是在搞鬼想要吓唬他,已经死了好几年的人还能出来?真当他是蠢得吗? “走吧。”走出一段路后,见沈明苍不时向后张望,裴子书忍不住道:“怎么了?” “方才那位姐姐让苍儿给外祖父带句话。”沈玄苍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着裴子书的脸色。 “什么话?”虽然明知不可能,裴子书还是背脊僵硬道。 沈明苍停下脚步,认真看着裴子书与裴青山,学着长宁的轻笑一字一句道:“今日时间匆忙,长宁改日再来向二叔、大哥哥请安。” 裴子书吓得猛地丢开沈明苍的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回来了? 正要说什么却听裴青山的声音传来:“苍儿别胡闹了,赶紧走吧。” 沈明苍吐了吐舌,笑道:“是。” 他没有胡闹。 第二百二十六章 梦醒 裴青山将沈明苍的手重新又交到了裴子书手中,压低声音道:“父亲先将眼下这一日过了再说。” 这一日的祭天、登基大典是他们早就筹划好了的,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别说只是沈明苍的一面之言,就是他那短命的大妹妹亲自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毫无惧色。 裴子书闻言渐渐安定下来,今日若非青山在,他只怕就要丢了大脸了。 说话间,一行人便来到祭天场。 长宁远远跟着沈明苍,却在就要到祭天场的时候猛地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眩晕,随即被一片白光吸走。 闭眼前一刻,她看到扭头来的沈明苍眼中的担忧。 长宁心中一暖,放心闭上了眼。 待重新醒来时,眼前的景象陌生地让她楞了楞,待看清床边人时长宁才扯了扯唇角。 谢七以手杵在桌上,分明已经困得不行,可还是不愿离开长宁半步。 “小姐,您醒了。”谢七见长宁醒了,一个箭步上前扶住长宁。 长宁就着谢七的手靠在榻边,扯了扯微微干裂的唇角笑道:“傻丫头,你多久没休息了?快去休息。” 长宁声音喑哑,这一句话说下来也略微费力,谢七转头抽了抽气,倒了一杯温茶过来,扶着长宁喝水。 “小姐,您已经躺了三日了,吓死奴婢了。”谢七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后怕了,连花枝那次她也只是愧疚,她时常想着若是当日她与花枝一起去,或许花枝就不会死了。可长年这一次,她是真真切切的后怕。 长宁若是死了,她便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是以这些日子便一直守在长宁身边。 只等着什么时候小姐睁眼了,她能第一个知道。 “我没事了。” 谢七伸手摸了摸长宁的额头,这才放下心开口问道:“小姐饿不饿,奴婢这就传膳。” 小厨房的鸡丝粥现在还坐着呢,正好能端来给长宁,谢七想着便要起身去小厨房端粥。 “我还不饿,你先去休息吧。”长宁抬手揉了揉谢七的发髻,笑道。 长宁在床上躺了许久,脸色憔悴,可这一笑却让谢七心里暖洋洋的,也不忍心拒绝便点头道:“奴婢这就去休息,小姐也好好躺着,奴婢休息好了立马就过来。” “不用那么急,明日再过来吧。”原来已经三日了,怪不得她这次的梦境这么长。 “是。”谢七自从宗朝渊离开后,便寸步不离地守着长宁,到现在也两日多了,确实是困了,闻言便没有反驳。 谢七给长宁噎了噎被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长宁靠在软枕上,就听有人敲门:“小姐,奴婢杏儿。” “进来吧。” 杏儿端着一碗鸡丝粥,是方才得了谢七的吩咐去小厨房端来的。 长宁心头暗笑,若无谢七的首肯这杏儿想来也是不敢再碰她的膳食的。 “端过来吧。” “是。”杏儿端着粥放轻脚步走了过来,舀了一勺却被长宁接了过去。 “这里不用伺候了,你下去吧。”长宁看了杏儿一眼,轻轻开口。 “是,奴婢告退。”杏儿恭敬地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长宁端着鸡丝粥便喝了起来,方才是不想耽搁谢七休息,其实躺了三日她早就饿的不行了。 谢七想来也是明白长宁的意思,这才顺从的退下让杏儿将粥端进来。 长宁昏迷了三日刚醒来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可眼下不是在裴府,且宗朝渊听闻是不在府中。 她这上门作的人总不能趁着主人不在就一走了之吧,况且还有个白先生在一旁盯着她,这感觉实在是说不出的憋屈。 谢七醒来的第一件事便又回了长宁身边。 长宁无聊翻了翻游志,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眼道:“左府的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谢七正在盛粥,闻言手上动作微微一顿,看了长宁一眼,讷讷道:“左夫人的灵堂还要设两日呢。” 她这些日子也一直守在将军府,消息不甚灵通,就连左夫人这事还是听大厨房的杨婆子说的呢,听说左府因为左夫人这事已经弄了好几日了。 “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趟。”长宁垂下眼眸,定定的看着谢七递来的粥。 “小姐,去哪儿呢?”谢七有些不赞同道,小姐刚刚才醒,正是要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哪能就这样就出去了,且宗将军那边还没回来。 长宁斜睨了谢七一眼:“叫上杏儿,一块去左府。” 她与左夫人也算有缘,况且当日静安候府北苑左冰双留药之举让她心中感念。 “是。”见长宁主意已定,谢七便认命的点点头。 长宁洗漱过后便坐在妆台前,定定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任由杏儿在她身后忙碌着。 自她醒后她就已经发现她似乎用不上劲了,倒不是失去内力的感觉,她也是大夫,自然明白谢七不让她出门是为了她能好好静养。 长宁苦笑一声,她这身子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养的好。 谢七见长宁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状似无意道:“小姐,你看这垂髻如何,是奴婢跟杏儿学的。” 到底是去参加丧礼,往日那些发髻便不合适了。她正好前些日子在同杏儿讨论垂髻,那边就这样吧。 长宁点点头,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是将军府,竟然还有供女子梳妆的妆台,莫非是宗朝渊哪个小妾留下的? 胡思乱想间,谢七打开一旁的柜子,一边挑着衣裳一边转头问道:“小姐,今日穿什么呢?” 长宁睁圆了眼:“还真是小妾的房间?” “...”谢七这时才明白长宁方才在想些什么,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杏儿正在收拾妆台,见谢七答不上话,接过话头道:“这些都是将军为小姐特意准备,哪有什么小妾啊,要奴婢说将军人可真好。” 起码不会动不动就冷眼看他,单就这点来说倒是比傅殊好上许多。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谢七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这杏儿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大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奔丧 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的往外倒,又不是不知道小姐与世子的婚事,还在瞎搅合。 这话若是别人说的,那她还能跟着理论几句。可杏儿是小姐的贴身侍女,连她都这么说,外人听到了要怎么想? 长宁倒是无所谓,点了点头,顺着谢七的目光看过去——衣柜中的衣裳都是她日常喜欢的样式颜色,便随意指了指离得最近那件:“就这件吧。” 谢七闻言便上前取过衣裳,伺候长宁更衣。 今日长宁是去治丧的,一袭银色罗裙倒是极为合适。 “走吧。”长宁看了一眼铜镜,起身道。 主仆三人刚走过小门,便见白晋生形色匆匆的朝这边走来。 “郡主怎么起来了?” 长宁无奈道:“今日我要去左府一趟。”她也知道这些天她昏迷一直是白太医在给她医治。 “哦,那郡主一路小心些。”听到是要去左府,白晋生也没有拦。毕竟左府的事儿他是知道的,自然明白长宁不是去玩的。 闻言长宁倒是有些意外地看着白晋生:“多谢白太医提醒。” “郡主快去快回吧,老臣这就去重新熬药。”白晋生说完瞧见长宁眼中的笑意时才微微赫然,他怎么忘了这长宁郡主便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夫了,自己在她面前提药岂不是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 长宁含笑点头:“如此便多谢白太医了。” 黄康带人守在将军府门前,见长宁出来,向来严肃的汉子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笑容:“郡主。” “黄副将。”长宁对黄康的印象不错,见黄康打招呼便笑着应了。 “将军有令,若是郡主醒了要去哪里便由属下护送郡主过去。”黄康抱拳道。 长宁目光一闪,看了眼黄康及其身后四名士兵:“那就有劳副将了,今日去左府。” “是。”五人一声齐齐答道。 说话间门房的小厮极有眼力劲地牵来了马车,长宁三人进了马车便由黄康赶车,其余四名士兵便跟在马车后。 谢七一上马车便在长宁身后垫了软垫,长宁阖目靠在垫子上。黄康赶车的技术极为娴熟,马车极其稳健。 半响,谢七都以为长宁睡着了的时候却听长宁不紧不慢道:“谢暗在裴府吗?” 她醒后还没看到过谢暗,不难猜出谢暗根本就没来将军府。 谢七垂着眸子,视线有意无意地掠过一旁默不作声的杏月:“谢暗在裴府,大夫人与三夫人那边正是要紧的时候,谢暗留在裴府有什么消息也好及时通报。” 长宁闻言不语,四月中旬的天气,阳光透过帘布轻轻打进马车,投在长宁脸上,长宁睫毛轻颤,脸上便显出一片阴翳。 “谢府这些日子什么情况。”宋擎寿宴上闹出了这么大的事,傅殊绝不会善罢甘休。谢家是静安候府的姻亲,若是因此连累了谢家那便得不偿失了。 “听说谢大人这些天称病不出。”谢七看了一眼长宁,终于将一直压在舌尖的话吐出:“小姐,世子被封摄政王了。” “什么时候的事?”长宁说罢便自嘲地笑了,她睡了三日,醒来后虽未刻意问起傅殊。但若是他真的来了,谢七不会不说。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他根本没出现过,她不相信以傅殊的本事会不知道她受伤的事。 “小姐昏迷的第二日。”谢七见长宁面色如常,但眸子暗了暗,不由解释道:“想必王爷这些天都在处理朝政吧,一时之间腾不开手。” “知道了,宫中可是出了什么事?”长宁只有短暂的失神便重新开口,她对傅殊到底没有多深的感情,且她相信傅殊不会无缘无故便失了消息,想来定是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谢七见长宁提起了这茬,明知马车里都是自己人仍然压低了声音道:“小姐遇刺那一日宫里也出了大事,听闻陛下遭人毒害。” 果然如此! 长宁目光一凝,如此便解释的通为何当日赶来救她的人不是傅殊了。 如果是宁文帝出事的话,傅殊必是第一时间赶去了御书房。 只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长宁蹙着眉,这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既然刺同时对她与宁文帝动了手,就不可能仅仅只是调虎离山,当日七重门来的二人确实是江湖上拔尖的高手,看得出是真的对她下了死手。 那为何宗朝渊来了?莫非是正巧碰上? 思索间,马车稳稳停住:“郡主,到了。”黄康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和杏月,带头出了马车。 长宁不是第一次来左府,去年第一次踏足的时候还是为了庆贺左夫人怀孕的宴会。 孙管家得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见长宁来了,行了一礼:“老奴给郡主请安。” “孙管家请起吧。”长宁看了谢七一眼,谢七便上前扶起孙管家:“之前一直不方便,今日便来给左夫人上柱香,有劳孙管家带路了。” “是,郡主这边请。”孙管家红着眼,伸手做了个请。 长宁点头:“黄副将可要一同入内?” 黄康摇头道:“属下便在门口等郡主吧。” “也好。” 孙管家带着长宁一路走进院子,左府的丫鬟小厮全都穿上了素衣,见长宁走来纷纷行礼。 左府灵堂设在正院中,左夫人的棺椁便摆在灵堂后面,棺椁前搭好了香案,长宁到时已经是第四天了,来祭奠的人已经在前三天就来得差不多了,当然也有例外——定安王府的王妃及张御史家的夫人,吏部裴侍郎家的小姐是每日都来的。 “长宁郡主到。”灵堂外的小厮见孙管家带着长宁过来,大声唱到。 灵堂一旁设着座椅,灵堂前面有一妙龄少女纤细的身影,那身影让长宁莫名觉得眼熟,却因少女一直跪坐在蒲团之上,长宁看不到样貌。 左锋这些日子一直沐休在家,他与肖氏鹣鲽情深,这些日子一直承受着痛失爱妻的悲伤之中。 乍闻长宁到了,便带着左冰双起身行礼道:“郡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不同寻常 “左大人,左小姐,节哀。”长宁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左锋,又看了看双眼含泪这几日便已经瘦了一大圈的左冰双轻声道。 “多谢郡主。” 说话间便有小厮将香点好递到长宁手边。 长宁伸手接住香,沉默着走上前目光定定地看着肖氏的令牌:左氏爱妻之灵位。 上完香,长宁才将视线移到一旁,定安王妃与张夫人便坐在一旁。 定安王妃冲长宁无声地点点头,将视线移开。 长宁顺着定安王妃的目光看过去,这才看到裴青衣正跪在蒲团之上,神色凄哀地给肖氏烧着纸钱。 “二妹妹。”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当日听雨轩出事的时候她不在其中,因此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裴青衣为何会在这里? 张夫人看出长宁的疑问,顿了顿,轻声开口:“当日听雨轩闯入贼人,是左夫人救了裴小姐。” 裴青衣也在这时抬头,一双妙目含泪,哀哀唤了声:“大姐姐。” 长宁也懒得与她寒暄,便随意点了点头,坐在了定安王妃一旁:“王妃与张夫人这些日子都在左府?” “正是。”定安王妃看了长宁一眼,将手覆在长宁手上:“青衣这些日子也算有心了。” 她从前甚至认为裴青衣空有一副美貌却狠辣无情,现在看到倒是改过了。 张夫人面色古怪,闻言垂下眼眸不语。 长宁心中异样,却想着灵堂上也不是多问的地方。 左冰双看了长宁一眼,定定地开口:“郡主可否随我一同去整理下娘亲的遗物?” 这几日左冰双瘦了不少,越发显得小脸尖尖,许是刚才哭过的原因,现在看上去眼眶格外清透。 左锋闻言看了女儿一眼,随即垂下视线。 “好。”长宁站起身,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跪在蒲团上的裴青衣,果然见她身子微微僵硬。 左冰双这些日子长大了不少,没了娘亲,她就像被人从温室搬开的花朵,摆在天地之间任由风吹雨打。 见长宁答应,左冰双这才抿了抿嘴:“请郡主随小女过来。” “王妃,我就先过去了。” “好孩子,去吧。”定安王妃与肖氏本就有私交,不然也不可能一连四日守灵都在场。见左冰双如此心中也是心疼,巴不得长宁多陪陪左家丫头。 长宁是去过左夫人的院子的,可眼下走的分明不是这条道。看了一眼左冰双的背影,长宁目不斜视的跟着走了过去。 见左冰双停在水榭中,长宁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什么话左小姐不妨直说。” 左冰双苦笑转过头来直视长宁:“郡主见谅,我只是太闷了。” 娘亲的遗物早在第一次便整理好了,这也是为什么父亲听到她与长宁去整理遗物会这么诧异。 “左小姐坐吧。”长宁明白左冰双的感受,她曾见过肖氏与左冰双的相处,自然明白左冰双有多依赖肖氏。 左冰双叹了口气,捡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了下去。 “他们都说我娘是被黑衣人杀了,可我就是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左冰双抬眸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湖面,静静开口道。 她曾经以为裴青衣是天下最好的姐姐,可事实上在母亲跟她分析了当初宴会上灵猫香的事情后她便在心中暗暗打起了鼓。 这次也一样,母亲是为了救裴青衣才开了门,被刺误杀了。 真的...这么巧吗? 长宁坐到左冰双身边,拍了拍左冰双的肩膀:“这些话,为何对我说?” 她虽对左冰双印象不错,可她们毕竟相交时日太短,真要论起情分来甚至比不上她与裴青衣。 “当日在静安候府,若非郡主相救,只怕我现在也随娘亲去了。”人都说只要到了生死关头才知谁是真的靠得住,她不怪裴青衣,只是无数次幻想若是当初长宁也在听雨轩结果是否会不一样。 长宁闻言苦笑,若是不提这茬她都险些忘了夏侯平灵... 其实当天若是夏侯没有出现,死的也只会是她一个人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你不节哀只怕左夫人也不会瞑目的。”话虽这么说,长宁却觉得方才裴青衣的反应有些奇怪,莫非只是单纯不喜欢她与左冰双接触? 想着,长宁摇头,当天她不在现场,再有什么推断那也是猜测。 本来话到此处便应该告一段落的,只是左冰双眼神复杂的看了长宁一眼,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前日崔姨跟我说了一通很奇怪的话。” 崔氏便是张夫人的名讳。 长宁眉目一凛:“什么话?” “崔姨让我离裴青衣远一些。”左冰双若有所思道,为什么离裴青衣远一些?她追问下去,崔姨却只劝她莫要太过伤心、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空气中传来枝叶摩挲的声音,长宁立时起身喝道:“快回去。” 方才那声音,有人在附近! 左冰双一脸茫然:“怎么了?” “先回去,张夫人出事了。”长宁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急色,来不及多解释便拉着左冰双起身。 她受了伤,经脉受损,到现在还无法运用内力,轻功也用不了,待拉着左冰双回到灵堂时,堂上已不见张夫人踪影。 左冰双俏脸煞白:“爹,崔姨呢?” 左锋不明所以,看了帘布后面一眼。 长宁大步上前,一把撩开帘布,只见帘布后面只有裴青衣还跪在蒲团前面,定安王妃还守在那里。 “王妃,张夫人呢?” 定安王妃被长宁急切的样子惊住,还没来得及开口。 裴青衣却是站起身,无声的笑道:“方才张夫人有事便回府了,大姐姐找张夫人有事吗?” 左冰双这时跟了上来,闻言眉头紧锁正要说什么却被长宁一把拉住。 来不及了。 长宁微微合眼,再睁开时,掩去眼中的情绪:“请左大人派人去寻张夫人吧。” 左锋这才回过神,也不多问长宁便忙不迭下去叫人去了。 长宁用力握住左冰双的手不让她开口,笑道:“多日不见,二妹妹果然不同往日。” 第二百二十九章 回家 “大姐姐谬赞。”裴青衣一身素衣,越发显得身姿单薄。 定安王妃直觉不妥,看了一眼裴青衣问的却是长宁:“宁丫头,出了何事?” “方才左府进了刺,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说是要对张夫人下手。”长宁握住左冰双的手,认真道。 左冰双虽不明白长宁为何胡说,但还是条件反射地相信长宁。 “对,方才那刺动作太快,若非郡主,只怕我们便被发现了。” 定安王妃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却到底没有开口了。 说话间黄康与左府护卫匆匆过来。 “郡主,出事了。张府的马车停在外面那条巷子中,马车是空的。”黄康沉声道。 “什么?张夫人呢?”左锋不等黄康说完便迫不及待开口道。 “老爷,张夫人与她的丫鬟都不见了。车夫的尸体还原封不动地坐在马车上。”左府侍卫左样道。 “真是好大的胆子!”定安王妃拍案而起,这些突厥细作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官家夫人动手。 左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沉声道:“左样,你带人去一趟京兆府。让京兆府尹带人去查。” “是!” 事情既然出在左府,那他便不能袖手旁观,且张夫人是肖氏生前好友,又是来为肖氏守灵出的事,于情于理他都必须将张夫人找回来。 定安王妃怒道:“本王妃这便回府,派人一起去找。” “好,下官恭送王妃。” 瞅准时机,左冰双拉了拉长宁的袖口。 “郡主,方才为何那样说?根本没有刺啊。”左冰双带着长宁走到转角,压低声音道。 长宁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裴青衣的身影:“若是没有刺,为何张夫人会出事?” 她虽用不了内力,可她的听觉是没有影响的。方才那个声音分明是有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待听左冰双提到张夫人这才转身离开的声音。 可恨她偏偏在这时经脉受损,否则定能追上那黑衣人。张夫人便是她梦中所见张便真的夫人,张便真最终以死明鉴的魄力让她钦佩,这一次,实在是可惜了。 “方才你与我在水榭说的话不要再提了,就烂在肚子里吧。”长宁偏过头,认真看着左冰双道。 看样子她好像还是低估了裴青衣,二妹妹这次去家庙想来也有了什么奇遇,身旁也有高人相助了。 左冰双虽还没明白长宁的意思,仍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不是傻子,她刚说了崔姨让她小心裴青衣,崔姨就出了事。哪怕长宁没有明说她还是知道这事与裴青衣定是脱不开联系。 张夫人失踪的事情一日之内传遍上京,这是继隆恩殿、静安候府的事件后,第三次出事了。 京兆尹风寿这些日子忙得焦头烂额,他刚刚上任就碰到了隆恩殿的事情,隆恩殿的事情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又出了静安候府的事情,这下子好了,张夫人又失踪了。 风寿擦了擦额角滴落的冷汗,他这是倒了什么霉,摊上这么个位置。 长宁没有犹豫从左府出来后便带着谢七、杏月回了裴家,她知道宗朝渊去帮她取南生花去了,她于情于理都该等宗朝渊回来后再离开才是,可眼下的情况比她预料地还要差,若是不在裴家她还是不安心。 黄康无奈,便只能护送长宁回了裴家,顺带又从将军府调了百人来守卫裴家。 眼下局势未明,上京城中就接二连三地出事。裴府现在又在特殊时期,实在禁不起一点差池了。 出了张夫人的事后,上京城中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百姓们早早便回了家,官员们除非上朝,否则其余时间甭管是应酬还是饮宴一概都推了。 每日酉时刚过街上便没了人影。 裴府也是如此,长宁到时门房已经将大门关上了。 “小姐,奴婢这就去叫门。”谢七捋了捋袖子道。 长宁闻言也点点头:“去吧。” 谢七得了长宁的吩咐这才上前拍门道;“来人,快开门,大小姐回府了。” 谢七用了几分力气,守在门房的婆子当即便高声回到:“奴婢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开门。” 大门从两边打开,长宁这才从马车中出来:“多谢黄副将一路护送,还请黄副将回去吧。” 黄康抱拳道:“属下分内之事,请郡主入内吧。” “多谢。” 长宁还没回到观澜苑,大小姐回府的事就传开了。 裴正清喝了口茶,慢条斯理道:“通知各房,这几日没有大事不得惊动宁姐儿。”长宁受伤的事他从傅殊口中早已得知,长宁能在这档口回裴家让他十分感动。 据他所知,边南将军府可是比裴家要安全许多。 “是。”裴福闻言,打了个千便出去传话了。 长宁正奇怪按理她从门口到观澜苑这段路,各房便已经知道她回来了,可到现在也没动静。 正在心中暗衬却见李大进了院子:“大小姐,裴管家来了。” “快请。” 裴福快步进了院子,也不进屋,只站在门口轻声道:“大小姐,老奴奉老太爷的意思前来,请大小姐这些日子好好养好身子,也别老操心别的事了。” 长宁心中一暖,唇畔挂着浅笑:“有劳裴管家走这一趟了,多谢,请裴管家转告祖父:孙女必当好好养好身子。” 黄康回府后,白晋生正在门口翘首以盘,待看清只有黄康五人回来,奇道:“郡主呢,怎么就你们五人回来了” “郡主回裴府了。”黄康看了一眼抓耳挠腮的白晋生一眼,没好气道。 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毛毛躁躁。 “这,这,老夫熬好的药啊!”白晋生气得不行,越想越不是滋味:“黄副将,你快让开。” “白太医,你这是何意?”黄康讷讷道。 “你挡着我!”白晋生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黄康,这大块头小山似的,可真挡路。 黄康黝黑的脸上浮现两处可以的红晕,闻言听话的让开身子。见白晋生提着药箱就要走,后知后觉道:“白太医,你是要去裴家吗?” 第二百二十八章 监军 “你这不废话吗?不去裴府我这刚熬好的药给谁喝?给你喝要不要?”白晋生横了黄康一眼。 “诶,白太医。”黄康闻言,看了一眼白晋生欲言又止。 “行了行了,别白啊白的,赶紧回去吧。”白晋生没好气地打断黄康的话,骂骂咧咧的走了。 黄康挠挠头,他只是想问问要不要送他过去。他刚从裴府回来,自然知道裴府的大门也关了,白太医这一去能不能进得去大门还是个问题呢。 算了吧,他还是去练武吧。 纠结了半响,黄康还是选择去了练武场,这些日子将军让他守着长宁,他闲的皮都快掉了。 傅殊这些日子也很忙,刚刚处理了沈玄珩,好不容易沈玄裔也老实点了,偏偏突厥又开始闻风而动,屡屡派出骑兵骚扰边境。 “王爷,镇北将军冯大海请求调兵。”兵部侍郎左锋出列奏道。 傅殊嗤笑一声,他曾经与冯大海见过一面,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靠着冯老将军的荫庇承袭了镇北将军的爵位。现在看来果真是个废物,这就请求调兵了?若说只能靠人数打胜战,哪还要将军有什么用? 别说突厥有没有胆子真的动手,就算有,现在也只会小规模的试探。 “冯大海也就仗着其父的军功当上了将军,这几年他冯家军也没打过一场仗。”宋烨对冯大海这些年的官声自然有所耳闻,看法也与傅殊不谋而合。 “太傅所言极是。”傅殊闻言点点头:“那依太傅所言该如何?” 站在男人的立场上,傅殊讨厌宋烨。可站在上位者的立场上,宋烨确实是大宁难得的敢直言又有才华的人才。 “依下官看,不妨由王爷派人前去北地监军便是。”宋烨心想突厥这番动作无外乎是看中上京最近接二连三出事,想趁着宁文帝重病,上京人心惶惶之际试探。 据闻燕国那边也不太太平,傅家军似乎已经败了好几场了…宋烨想着,目光一闪。 若是在这个时候不能表现强硬的话,那就突厥人便真会打进来。 左锋闻言点头,他是兵部侍郎,历来各地的兵马情况他也是最为清楚的。 大宁有四支大军,傅殊手中二十万的傅家军,宗朝渊手中二十万的边南军,其次便是镇北将军冯大海手中十万冯家军,其次还有东边十万卫东军。 这四支军队牢牢护住大宁,其中以傅家军与边南军为最。 而傅殊曾多次亲自带兵打退突厥,自然对突厥的兵力了如指掌。 突厥地广人稀,除开老弱妇孺以外能上战场的壮年男子充其量不过十五、六万。这样的人数,即使试探也不会派多少人出来,冯大海但凡稍微带点脑子就不会被吓成这样。 战场上的事,文官插不上嘴,因此今日的议事格外顺利。 傅殊揉了揉额头:“那边请六殿下走这一趟吧。” “是。”沈玄胤这些日子跟傅殊学习朝务虽然有些样子了,可到底还只是纸上谈兵,冷不丁听傅殊点名,眼中微微闪过诧异。 自古以来监军可代行天子之权,便宜行事,他本料想这监军之职会是傅殊的亲信之人,没想到傅殊竟然属意他。 难道傅殊就不怕他将冯大海手中的十万冯家军收归己用? 沈玄裔看着沈玄胤,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若说他最爱惺惺作态,这老六跟他也是半斤八两。出身皇族却口口声声 “好了,既然六殿下没有异议,那今日这事便就这么定了吧。五殿下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便出发。”傅殊闲闲地看了沈玄裔一眼,黑瞳中一片深幽。 “退朝!”徐福上前一步。 “臣等恭送摄政王。” 沈玄胤性情温良,可为人却并不死板,相反许多时候他的见解比许多为官多年的人还要看得透彻。这也是傅殊为何敢派沈玄胤的理由,更何况区区十万冯家军,若沈玄胤真的要,那便给了又如何。 沈玄胤本就是他属意的下一任大宁皇帝。 傅殊退朝后便回了勤政殿,自宁文帝吐血昏迷后到现在一直被傅殊安置在勤政殿,这里距离御书房极近,他日常处理了朝政后便会去看看宁文帝。 徐福先傅殊一步回了勤政殿,见傅殊过来忙不迭行礼:“奴才见过摄政王。” “起来吧,陛下今日如何?”傅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勤政殿,眼中闪过一丝不满。 “请摄政王息怒,孙太医吩咐陛下宜静养,是以奴才斗胆将宫人全部撤了出去。”徐福垂着头,他虽是傅殊的人,可却也是最希望宁文帝能平安的人。 傅殊负手踱步至龙床前,深深看了一眼陷入昏迷的宁文帝一眼。 许是这些日子宁文帝身上的毒一直没有解开,即使是在昏迷中,宁文帝仍然皱紧了眉。 叹了口气:“派人传长宁郡主吧。” 这些日子宫中的太医轮流来为宁文帝诊脉,却硬是发现不了宁文帝到底中了什么毒。傅殊也顾忌着长宁刚刚苏醒,好不容易多熬了半日想必长宁定恢复过来了,这才开口让人去传长宁。 “是。”徐福见傅殊终于派人传了长宁郡主,心中一喜。 徐福放轻脚步退下传旨,傅殊便上前一步坐在榻边。 眼神复杂,这就是他的生父。若非他辜负了娘,娘也不会郁郁而终,可他却给了他足够多的纵容。 握住宁文帝已然干瘦的手,傅殊附下身子靠在宁文帝身上。他很小的时候便被人说成是野种,虽然父王以雷霆之势将那人处置了,可那些话已然在他心中扎了根。 他时常在想,他的父亲到底是谁? 一直到后来,拜了妙德为师离开了王府,很大部分程度上是因为他听闻妙德卜卦之术,心中暗自决定待他学会了卦术便要找到他的亲身父亲。 当年他的第一卦算的便是生父,可是找到以后呢?娘已经死了,且他对宁文帝并非毫无芥蒂。 长宁在谢七的伺候下服过药便准备歇息了,徐福到时谢七刚端着空碗下去。 “徐公公。”谢七记得这位徐公公最是好说话的一个人,便也壮着胆子叫住了徐福。 徐福回头,见是长宁身边的谢姑娘,抿着嘴打了个千:“谢姑娘,郡主可在?” 第二百三十一章 赌不赌 果然是来找小姐的,谢七垮着脸:“小姐刚刚才服了药,这会应该歇息了吧,公公可是有什么事?” 这,他来的有些不凑巧了。 徐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犹豫间,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长宁立在门边对徐福开口:“公公有何事便说罢。”说着话没好气地看了谢七一眼,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连宁文帝身边的人都敢随便拦,若是换个人只怕人头已经落地了。 谢七撇着嘴,她也是想让小姐多休息下。 长宁眼中浮现出点点暖意,她自然明白谢七的心意。 徐福笑呵呵地弯了弯身子:“王爷宣郡主入宫一趟。” “王爷?”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若有所思道。 “是摄政王殿下。”见长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徐福不得不提醒道。 “公公稍等,谢七将我的药箱取来。” 果然如此,这徐公公一来准是折腾小姐的,谢七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徐福无奈苦笑,他也没办法啊,这天下间长宁郡主便是最后的希望了。 长宁轻笑一声开口道:“徐公公别与谢七一般见识,我这就随你入宫。” “郡主说笑了。” 说话间,谢七已经整理好了长宁的药箱,提着药箱从里屋走出来:“小姐,都准备好了。” 长宁点头:“那便走吧。” 说话间一行人已行至裴府门口。 裴正清早就得了信,因此早早便带着人站在门口,见长宁过来:“宁姐儿,快去快回。” “是,祖父。”长宁微微屈膝,视线扫过三叔、父亲:“今晚可否加一道醉八仙?” 裴子业笑道:“你这丫头,是真的馋。放心吧,三叔稍后派人去鸿运酒楼带个厨子回来。” 大侄女最爱鸿运酒楼的醉八仙,他一直记在心中。 “多谢三叔,祖父、父亲、三叔,长宁这就走了。” “去吧。”裴子文也有许多日子没有见到长宁了,听父亲说起女儿遇刺的事,这些日子便按了心思让长宁好好休养。 可这还没到两日,宫里又来了人。 裴子文被长宁遇袭的事情吓坏了,可宫里来传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唯有多嘱咐几句。 “将谢暗带着,要小心。” “知道了,谢暗下来。”长宁有些无奈,这一次她真的带了谢暗。只是谢暗惯来不习惯出现在人前,便躲在树上了。 现在听闻长宁叫道,谢暗身子一闪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大老爷放心,属下必会保护好主子。” 谢暗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一时之间这话说得磕磕绊绊。 见谢暗果然跟在旁边,裴子文这才放心一大半:“那便去吧。” “郡主,轿撵已备好。”徐福笑道。 长宁还没恢复过来,傅殊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因此便提前让徐福准备好了轿撵。 “多谢徐公公。”长宁目光一闪,这轿撵是傅殊往日常用那一辆。 长宁一上马车便靠在软垫上小憩,傅殊这马车打造地极为舒适,好不容易享受一次,长宁自然不会白白浪费。 一路无声,长宁这一趟只带了谢七与谢暗,杏月不会武功便被留在了观澜苑。 谢七看自家小姐这心大的,就这么大大咧咧的睡着了,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从出了裴府便一刻不敢放松,这次进宫她甚至将佩剑给带上了,徐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知。 马车畅通无阻地过了宫门,穿过甬道一路不急不缓得行着。 待到了勤政殿门前才稳稳停下,谢七松了口气,凑近长宁轻轻道:“小姐,到了,快醒醒。” 长宁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走吧。” 长宁下马车时正好碰见一个小文子凑在徐福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徐福点点头表示明白,挥了挥手示意小文子可以退下了,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郡主,快进去吧。”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就在这里等我。” “是,小姐。”谢七垂着头,皇宫重地她也不能太放肆,在门口就在门口吧。 长宁一踏进勤政殿,徐福便缓缓将门合上。 “你这是干什么?”谢七蹙着眉看徐福道。 徐福以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陛下正在静养。” 勤政殿与御书房是宁文帝往日批改奏折的地方,两边都设有龙榻。宁文帝从前每每熬夜批改奏折便直接在此睡下。 平心而论,他确实是个好皇帝。 轻笑一声,长宁抬眼看了一眼立在窗边的黑衣男子:“王爷。” 傅殊转头定定看着长宁,半响才开口道:“劳郡主进宫,是殊的不是。” “能为陛下诊脉,是臣女的福分。”长宁自嘲道:“怎么劳摄政王赔罪。” 傅殊无声叹了口气:“请郡主替陛下看看吧。” “是。”长宁将药箱放在桌上,便来到宁文帝床边,伸手覆上宁文帝的手腕。 半响才收回手,长宁面色古怪,又伸手探了探宁文帝的脖颈处。 “到底是什么毒?”傅殊见长宁神色古怪,开口问道。 长宁深深看了傅殊一眼:“这不是毒。” 傅殊眼中一紧,迟疑道:“莫非是...蛊?” “没错,是蛊也是毒。”长宁凝眉,不光是蛊,且还是蛊中剧毒的噬心蛊。 傅殊对蛊毒了解不多,只是使蛊最厉害的并非突厥而是夜国。 莫非夜国也在暗中插了一手? 长宁走到桌边,提笔写下药方,一边道:“这噬心蛊是蛊王,我手里有一枚师姐临走时赠与的万蛊丹倒是可以解蛊,只是这噬心蛊,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解。” 其实就是能将宁文帝体内的蛊完全解开,可他身上还有毒,这毒是有八八六十四种剧毒之物炼制。她在不知道分量,材料之前无法配出解药。 说到这里,长宁顿了顿,神色复杂地看了傅殊一眼:“只能赌,赌这万蛊丹药性够霸道,能将陛下体内的蛊毒强行压制。可即便解了蛊陛下还是活不了多久了。” 强行压制不是彻底去除,只是将毒性逼至一处,待毒发那日一并爆发。 这便是噬心蛊阴狠所在,若是不解蛊中蛊者便会在十日之内无声无息地死于梦中。即便她手中有一枚万蛊丹,也活不过三个月了。 赌还是不赌?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不能赌 即使有她用药替宁文帝调养身子还是无济于事,被噬心蛊所伤的身体已经亏空了,光用药是再也填补不起来了。 傅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定定地看着榻上躺着的老人,沉默不语。 方才长宁那话实属大不敬,若是殿中还有他人便要立刻灭口的。 可他知道,长宁不会无的放矢,她说只有三个月便真的只有三个月。 “有多少把握?”傅殊凝眉。 “七分。” 长宁看了傅殊一眼不紧不慢道:“陛下眼下虽然陷入了昏迷,可他意识是清醒的,身边的动静他都能听到。” 眼下离十日还剩五日了,若是不赌宁文帝必会在五日之内无声无息的死去,可眼下大宁国祚不稳,虽有他摄政但到底不能一日无君。 且沈玄珩虽然被圈禁,可他的势力半分没有削弱。沈玄裔也是如此,宁文帝还没做好决定,若是此时崩逝,突厥必会借机生事。 不能赌。 长宁看出傅殊眼中的挣扎,转过身拿出锦盒放在桌上:“这是当日师姐留给我的,我将它放在桌上。用不用,怎么用,一切但凭摄政王做主。” 说罢,长宁便无声地退出了勤政殿。 “郡主,陛下如何了?”徐福一见长宁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长宁看了一眼徐福,鬓间花白的头发无一不在昭示他从年幼时便跟在了宁文帝身边。 长宁无声的摇头:“徐公公,我这便出宫了。” 长宁看了一眼停在原处的马车一眼,移开视线道。躺了这么久,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这,是,郡主,奴才恭送郡主。”徐福意识到长宁摇头的意思后,语无伦次道。 “嗯。”长宁看了谢七谢暗一眼,转身离开。 谢七与谢暗对视一眼便跟了上去, 徐福看了一眼仍旧紧闭着的勤政殿大门,抬眼看了一眼乌云压过的天空,喃喃道:“要变天了。” 小文子见长宁走了,这才凑上来,却听到了师傅的低语:“师傅你说什么?” “要变天了,要变天了。”徐福脚步虚浮,若非小文子眼疾手快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师傅,师傅,徒弟有伞,没事的!”小文子蹙着眉,扶住徐福忙不迭道。今早上值时,他就知道这天不稳恐会生变,所以他带了伞。 徐福闻言渐渐拉回思绪,苦笑一声,深深看了一眼傻徒弟,拍了拍小文子的肩膀:“今日你回去休息吧。” “可是。”你看起来比我更需要休息啊——小文子在心中暗暗补充道:“今日是徒弟值班。” “回去吧,为师在这守着。”徐福靠在柱子上,裹了裹身上的衣裳。 “是,多谢师傅。”小文子挠了挠头,又看了徐福一眼,这才慢吞吞地离开了。 “轰隆”——一声雷鸣猛地在天边炸响,随后酝酿许久的大雨倾盆而下。 长宁正在走御花园中,乍闻轰鸣声,谢七惊得下意识便要拔剑,谢暗也在第一时间现身挡在长宁身前。 “打雷而已,不必惊慌。”长宁按住谢七的手,开口道。 天空如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大雨争先恐后地涌向大地。 谢七收回手扶着长宁快步走到假山旁避雨,谢暗看了四周一眼又重新跃上树。 大雨之下的御花园如瑶池圣地,蕴起一起层薄薄的雾气。 雨水溅在枝叶之上,浸湿长宁的衣角。 寒意在瞬间袭来,长宁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谢七想起小姐身体还没恢复,也顾不上尊卑,伸手想要解开外裳却被长宁按住了手。 “不碍事。”说话间,长宁的视线穿过雨帘落到撑着骨伞,分雨而来的男子身上。 男子一身青色竹纹便服,眉眼在这薄薄的薄雾中愈发显得飘逸风流,撑伞的手指骨节分明,停在长宁身前,目光闪过一丝复杂,轻轻开口:“小姐。” “太傅。”长宁下颌微微抬起,唇畔挂着一丝浅笑。 宋烨轻叹一声,将伞举过长宁头顶:“听闻郡主这些日子身体欠安,莫要着凉了。” 陌生男子的气息萦绕在长宁身旁,长宁耳根微红下意识后退一步:“多谢太傅,太傅可是有事要出宫?” 宋烨心中微微一动,自从与长宁相识以来,长宁向来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何时露出过这种小女儿情态。 眼中闪过一丝揶揄:“郡主放心,我不急。” “咳。”长宁侧过脸,开口:“太傅这个时辰才从宫中出去吗?” 长宁侧过脸,一缕青丝垂在耳边,越发衬得耳垂圆润小巧。 宋烨目光微微一暗,垂眸不语。 “去,将伞拿给郡主。”傅殊立在九重台阶之上,负手眺望御花园,待看清宋烨与长宁站在一处便蹙起眉对身后撑着伞的徐福道。 “是。”徐福看了身旁一眼,身旁的小圆子便上前接过伞。 见傅殊脸色不善,徐福也不敢耽搁,小跑着就下了台阶,一路向着御花园而去。 “小姐,有人来了。”谢七耳尖一动,放轻声音道。 长宁闻言点头,看了宋烨一眼,便移开视线看向来时之路。 徐福小跑过来,好不容易看到长宁的声音,便想着停下来喘口气。可还没等停稳便感觉身后一道炙热的视线紧紧盯着他后背,抖了抖身子加快脚步过去。 “郡主,王爷让奴才来给您送伞来了。”徐福撑着伞,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行了一礼道。 说罢便将手边的伞和蓑衣递了过来。 长宁的视线在徐福手边打了转儿,伞是给她和谢七的,至于蓑衣便是给谢暗的,傅殊的心思果然周全。 接收到长宁那一眼,谢七上前一步接过徐福递来的东西,将伞撑开。 长宁垂首,微微屈膝:“多谢太傅。” “既如此,奴才这便回去了。”徐福打了个千道。 “多谢公公。” 长宁看了一眼徐福离开的背影,缓缓将视线上移,果然见御书房前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明明那人身旁有众多护卫太监,可她第一眼却偏偏看到了他,不动如山似是与身后的御书房融为一体。 长宁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收回视线。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上京多风雨 “小姐,这蓑衣?”谢七拿着蓑衣,双眼明亮道。 “给谢暗吧。”长宁好笑道:“谢暗。” “阿嚏。”谢暗打着喷嚏从枝头跃下,接过谢七递来的蓑衣:“多谢小姐。” “不必上去了,就这样吧。”既然傅殊让徐福送来蓑衣,那便是明知谢暗也在,本来宫中是不许男子入内的,可既然傅殊知道了,那便没什么顾忌了。 谢暗搓了搓手:“是。” 宋烨含着笑,目光坦荡:“烨可有幸与郡主同路?” “太傅请。” “郡主请。” 两人相视一眼,并肩而行。 傅殊脸沉如锅,狠狠地瞪了一眼刚刚回来的徐福。 徐福愣在当场,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圆子。小圆子一见徐总管看过来,忙不迭地摇头。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傅殊坐在桌边,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虽是宁文帝的血脉,但却出生在王府,后有跟随师父学的都是如何忠君。眼下大宁国祚不稳,太子之位一日没有订下便无法安心,宁文帝在这当口不能出事。 最终拿起长宁留下的锦盒... “裴三大人才学敏捷,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宋烨注视着前方,轻轻开口,言语之间溢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小姐放心便是。” 提起三叔,长宁眼中笑意更甚:“三叔的才学我自然知道,倒是没有大人帮忙也没有这么顺利。” 宋烨闻言也轻轻一笑,裴子业出身裴家若是官职太显赫无疑是招了宁文帝的眼,可若是太次了也实在是说不过去。思来想去还是内阁更适合了,且裴子文便是内阁次辅地位仅在吴居正之下,宋烨便连夜向宁文帝谏言。 宁文帝本来还嫌内阁太高了,可宋烨针砭时弊直言裴子业比裴正清还是太嫩了,就是做个样子也能让天下学子知道圣上依旧眷顾裴家。 这话简直说道宁文帝心坎上去了,仔细想想内阁除了说出去好听一点,其实根本没有实权。真正的实权是在内阁首辅吴居正手中,有吴居正压着他还算放心。 这才有了朝堂封官那一出。 这事宋烨压根没有跟长宁提过,可她还是知道了。 长宁顿了顿:“太傅勿要多心。” 宋烨虽是盟友,可徐福是傅殊的人,她不能为了让宋烨放心便说出徐福。 “小姐严重了。”他有今日全靠长宁给他机会,若是连这点事都放在心上,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 长宁细细看了宋烨一眼,才不紧不慢道:“近来上京多风雨,太傅可要小心。” “小姐的意思是?”宋烨目光一凝。 “山陵崩。”长宁目不斜视,一字一句道。 谢七谢暗垂着头沉默不语,幸好他们已经跟了小姐一段时间了。若是杏月在这里只怕要被小姐给吓死,这种事情能随便说吗? 宋烨心脏跳漏一拍,深深地看了长宁一眼,深吸口气:“多谢小姐提醒。” 长宁笑而不语:“若是风雨欲来,太傅可要及早为阿瑶打算。”皇后死后,宁文帝若是死了,宋烨便是阿瑶唯一的依靠了。倒不是她不相信宋烨,只是对阿瑶她始终有一丝不确定。 “烨明白。”宋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从没怀疑过长宁的话,从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长宁说山陵崩,他便信,且长宁师承东阳道人,又被称为昆仑鬼医。宁文帝眼下的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他既然已经答应迎娶沈乐瑶,自然不会放着沈乐瑶不管。 “那便派人将公主请回来吧。”宋烨淡淡开口。 长宁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宋烨一眼,似是觉察出了宋烨情绪不佳,思衬着开口:“也不必急于一时,倒是慎刑司的怡兰姑姑,可以放出来了。” 皇后刚死她就想过救出怡兰,可当时风头太盛,又赶上隆恩殿的事情,紧接着静安候府也遇刺了,一环接一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眼下趁着皇帝还未崩逝将怡兰救出来最好,有怡兰在沈乐瑶身边,皇后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些了。 宋烨点点头:“是。” 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行到宫门处时,雨势已收,只剩稀稀疏疏的雨滴。 宋烨只觉得这段路比往日走着短了许多,在心中暗暗苦笑。 “雨天路滑,郡主小心。”宋烨淡定开口道。 “多谢太傅提醒。”长宁看了宋烨一眼,笑道。 宋烨点头,驻足,视线随着长宁渐行渐远。 宁文帝苏醒的消息传回裴府时,长宁正在荣青堂陪祖父下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倒是裴正清长叹一声:“如此甚好。” 长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投子问道:“祖父,孙女一直想问您一个问题。” 裴正清很少见到大孙女有这样的神情,不禁也放下棋子,郑重道:“你问吧。” “孙女与祖父所言的前世之事祖父当真相信?”长宁看了一眼开得微微有些颓败的桃花,若有所思道。 若是祖父不信她的话,大可不必分家,也不必让三叔入仕。 可若是说祖父信她,为何祖父对宁文帝竟没有丝毫的怨恨? 原来如此,裴正清闻言捻着胡须笑道:“你这丫头,是觉得我对沈氏毫无芥蒂吗?” “难道不是吗?”姜到底是老得辣,这一番话下来,长宁更搞不明白祖父的意思了。 裴正清失笑摇头,前世裴家被诛他固然怨过,可这件事究其本质是裴家内部出了纰漏,若老二没有生出外心,宁文帝也不会如此轻易地诛杀裴家。 “宁文帝并非是第一个想要除掉裴家的皇帝了,可只有他成功了,你可知为何?” “二叔?”长宁看了祖父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祖父的意思是认为若非有二叔,陛下也不会得逞。” “正是,且任何一个人处在陛下那个位置,怕是都无法容得下裴家。”裴正清说着话看了长宁一眼,除非是与裴家有关系的人当了皇帝。 长宁思衬片刻,一时也摸不准祖父是否知道了什么,端起茶盖拨了拨茶叶:“若日后朝中动荡,祖父可愿搬回老宅?” 第二百三十四章 潜藏的危机 这是她想了很久的决定,裴正清闻言也不由得细细思索起来。 裴家老宅远在江南,已经搬到上京上百年了,也不知道江南那边的宅子如何了?虽然老三每年都会派人去江南照看宅子。 可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回去,若非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他也不愿就此离开。 “丫头,你老实跟祖父说,陛下这病可有什么不妥?”裴正清眯着眼中,定定看着长宁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祖父,陛下挺不过这一关了。”长宁肯定的口气让裴正清微微一惊,但他到底在官场浸淫多年,还没有那么不禁事。 闻言也只是微微心惊,随即吐出一口浊气:“还有多久?” “不出三个月。”这还只是保守估计,乐观一点的说法,宁文帝的身子亏空的厉害。 这一次傅殊能赌赢,运气占了极大一部分。可运气过后,连她也无法调养好宁文帝的身子。只等着油尽灯枯那一日。 若是裴家能趁着宁文帝尚未崩逝之前便举家迁出上京,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可若裴正清认真问长宁为何非搬不可,她还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是来自灵魂深处对危险的敏锐嗅觉。 “三个月。”裴正清放下手中茶盏,脑中开始回想当年先皇引着那小人儿到他面前时的模样。 “师,师傅!”五岁的沈文因爱食甜食,长了一嘴黑牙,平时也吧轻易开口唯恐被人取笑。 可见着裴正清的第一眼,他便接受了裴正清。 裴正清笑着扶起小小的沈文。 那便是他们师徒第一次见面了,现在想来,还如昨日那般。 “回江南一事还为时尚早,日后再做打算吧。”裴正清收回思绪,敛去眼中的怅然,看着长宁郑重道。 长宁点头:“一切都听祖父的。”其实她能理解裴正清,分家是她先提的,已经打破了裴家的家规了,可裴正清还是答应了她。 可举家搬迁不是小事,裴家这么多年,在上京早已枝繁叶茂,当下要让裴家放弃已经生存上百年的上京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何况分家之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长宁重新回到观澜苑,刚一进院子便见一玄衣男子背对着她立在紫藤花架下。 “将军?” 男子闻言转身,爽朗一笑:“一别多日,郡主身子可好?” 男子昳丽俊逸,一身玄色劲装,手边拿着一个灰色檀木匣子——来人正是前往边南替长宁取药的宗朝渊。 “一切都好,还没谢将军救命之恩。”长宁说着,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当日若非宗朝渊即使赶来,只怕她真的就要将小命交代在那了。再者这千里取药的情分,她也受不起。 宗朝渊看出了长宁的心思,也不避着,便直直收下这礼。 长宁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实了,宗朝渊若是不受这礼,反倒让她难堪了。 “将军请坐。”长宁笑道:“谢七,将我的花茶拿来。” 宗朝渊也不推辞,在长宁面前落了座。 “这是南生花,郡主医术高超,想必不用白太医也能配出药了。”宗朝渊唇畔挂着温润的浅笑,不似千里奔波而来,倒像是闲看落花的雅士。 宗朝渊将长宁留在将军府,一是因为上京城这些日子不太平,长宁受了重伤若是没人护着只怕更难以应对。二是因为白晋生于医道确实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可眼下长宁既然已经回了裴府,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长宁定定地看着石桌上的锦盒,方才收回手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宗朝渊手上有刚刚愈合的伤口。 眼中滑过一丝复杂,长宁拿起锦盒细细端详一番,南生花生长在大宁的极南之地,且周遭瘴毒横行,通常这种神药身旁都有守护兽。而这南生花的守护兽,则是汗蟒。 长宁看了宗朝渊一眼,下颌微微抬起,低声道:“多谢。” 说话间,杏月端着刚泡好的花茶走了出来,见来人不是谢七,长宁目光一闪。 宗朝渊接过杏月递来的花茶,轻轻点点头,但笑不语:“早便听闻郡主亲自冲配的花茶益处良多,今日真是一桩幸事。” 长宁的目光流连过宗朝渊的腰际,哪里斜挂着一只翠绿色的竹笛:“今日将军大恩,若有机会长宁必将投桃报李,以报将军大恩。” 宗朝渊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清亮,笑道:“郡主所言当真?” “嗯?”长宁没反应过来,楞了两秒笑道:“当然。” “那便不用改日了,就今日吧,请郡主与渊合奏一曲可好?” 没想到宗朝渊会这样说,长宁微微失神,随即笑道:“若将军不嫌弃长宁琴声粗陋,自然无不可。” 说话间,长宁亲自起身:“将军稍等。” 她已经好久没有碰过琴了,还是在前世的时候,她时常与师姐坐在昆仑后山,她抚琴师姐作画。 那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长宁进到内室,打开箱子将琴取了出来。 “小姐,这是什么?”谢七进屋,奇道。 取下黑色的包裹,长宁伸手抚摸过琴弦:“这是泠月琴。” “摆案吧。” 东阳最闻名于世的便是其医毒,可极少有人知道东阳其实是前朝皇室的嫡系血脉。东阳的君子六艺便是有当代大儒所教,长宁的琴艺便是跟其所学。 谢七从前在谢府也见过谢婉华抚琴,自然明白该如何做,端过一旁的案几放在石桌上。 长宁斜抱着琴坐下,泠月琴是当年初初学琴时央着师傅,好不容易才拿到的。 天下四琴,泠月琴便排第二,声音泠泠如月,故名泠月。 “将军想奏什么曲子?”重新抚上泠月琴,长宁轻轻拨了拨琴弦——“筝”,琴弦轻轻颤动,似是与她的意志无形中合二为一。 宗朝渊取出玉笛:“这泠月琴乃当今好琴,渊这把笛子却是没有如此名贵,唯恐玷污了琴声,还是郡主选吧。” 自古琴笛相和便是一桩雅事,长宁目光一亮:“不知将军可听过完整的广陵散?”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敢动呐 “郡主可是谱出了后半段?” “那倒不敢当,只是曾花时间琢磨过。”长宁抿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遇到知音的感觉了。 宗朝渊也是个音痴,闻言便爽朗一笑。 长宁素手翻飞,琴音从长宁指尖倾泻而出。 琴笛相和,清远悠扬。如青峦之间蜿蜒的山泉,如掠过梢头的微风。 长宁已经许多年没有弹过琴了,刚碰琴时便似醍醐灌顶,心念与琴音合二为一。 一曲终了,长宁朝宗朝渊笑吟吟道:“想不到将军竟能跟上我的琴声,实乃知己。” 能吹出广陵散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后半段是自己谱出来的,宗朝渊应该也是第一次听。想不到第一次就能如此默契,倒也当得上知己一词。 “能被郡主引为知己,渊之幸事。”宗朝渊淡淡笑道。 第二日便是大朝会,傅殊与宗朝渊并肩站武将前列,吴居正与宋烨站在文官首列。 众臣昨日便听闻宁文帝龙体痊愈了,今日再见傅殊也没坐在上方,很明显是将位置腾出来给宁文帝了,于是便面面相觑。 堂中针落可闻。 “咳咳”徐福扶着宁文帝从一侧走出来:“陛下驾到!” “臣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文帝坐在龙椅上,右手抓住龙头,喘着粗气看了一圈堂中众人:“平,平身。” “谢陛下。” 沈玄裔见宁文帝脸色异常,带着些异样的潮红,不由问道:“父皇身子如何?可还康健?” “死不了。”宁文帝看了一眼沈玄裔,冷笑道:“这些日子朝中发生的事,摄政王已经都告诉朕了。” 沈玄裔闻言,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垂下头。 “你们这一个个的,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朕告诉你们,咳,咳。”许是说得太急了,宁文帝止不住地咳起嗽来。 “儿臣惶恐,望父皇保重龙体。”沈玄裔心中一紧率先撩开衣摆,直直跪下。 裴子书见沈玄裔跪下,与身旁刑部侍郎石茂对视一眼,纷纷下跪高呼:“臣等惶恐,望陛下保重龙体。” 呼呼啦啦间,堂上众人便跪了一大半。 徐福接过小文子一直端着的描金托盘上的参汤:“陛下,喝口茶缓一缓。” 宁文帝就着徐福的手喝了两口,感觉心里堵着的气慢慢散去,这才吐出一口浊气。老眼扫过跪下的官员,冷哼一声:“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赶紧起来。” 沈玄裔何时被宁文帝这般对待过,一张俊脸青白交错,再看了看傅殊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强忍着一口气站了起来。 “谢父皇(陛下)。” “好了,传京兆尹。”隆恩殿的事,静安候府的事,还有张夫人的事他都不能轻易揭过。 徐福闻言,甩了甩手中的浮尘,高声呼道:“圣上有旨,传京兆尹!” “传,京兆尹。” 太极殿门外的小太监闻言,忙不迭跑到九重台阶之上,扯着嗓子喊道。 京兆尹风四海一早便得了消息守在堂外,听小太监传话,只觉心肝都跟着颤了颤,忙稳住心神,硬着头皮出列。 风四海这还是第一次上朝,京兆府尹虽是京官,按理是能上朝的。可他点背,一上任就碰到这几件棘手的案子。摄政王早已发话,案子一日未破就一日不许出京兆府半步。 风四海心中暗暗苦笑,他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这事搞不好是影响仕途的。 第一次上朝,风四海也不敢随意乱看,垂着头进了殿便跪在地上:“臣,京兆府尹风四海,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文帝一双微微干枯的手握着笔,在写着什么。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的立在原地静默不语,宁文帝不开口,他们也不敢说话。 风四海隐约感觉额角有冷汗滴落,心脏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 “啪”——宁文帝终于写完,将笔搁在岸上,这才像刚看见风四海时,笑道:“这人老了,老眼昏花的,记性也不好了,起来吧。” 风四海抖着腿,从地上站起:“陛下龙体康健,耳清目明,不老、不老。” “既然朕还没老,那便是你这京兆府尹无用了。”宁文帝紧紧盯住风四海:“隆恩殿、静安候府的奏报我看了,现在你来说说张夫人的案子。” 他已经极少过问京兆府的事了,这些年上京安稳,京兆府也没有几件大案子。谁曾想,这一出便是连着好几件案子地出,若是再不破案,大宁便会成为天下的笑柄了——大宁官员在大宁的都城被人肆意屠戮,传出去民心动荡不说,他现在的身子他知道,这案子必须破! “臣无能,请陛下恕罪。”风四海早便料到今日传他入宫不是好事儿,当即擦了擦冷汗从袖中抽出一卷卷轴,捧在手中,恭敬道:“这是张夫人的案子,请陛下过目。” 宁文帝看了徐福一眼,徐福便小跑下了台阶,从风四海手中接过卷宗,轻轻放在案上。 “你接着说。”宁文帝打开卷宗,一边看一边说。 “是。”风四海顿了顿紧接着开口道:“那臣便从静安候府的事说起吧。四月初二是老静安候的生辰,这一日为贺老侯爷生辰之喜,众人纷纷去了宋府。男宾被安排在亭台水榭,女眷为了避嫌则被安排到了听雨轩。” 他上任的时候隆恩殿的事已经出了,便只能先从静安候府的事说起了。 说话间,风四海顿了顿,余光微不可见地朝两侧朝臣队列中看过去:“单就这个安排而言,确实说不上异常。”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规矩。静安候府这番安排倒也在情理之中,这点并没惹他疑窦。 “接着说。”宁文帝顺着风四海的余光看过去,目光一凝,沉声道。 “是,宴席过半摄政王与宗将军才到,这时才发现水榭中的男都已中毒。”风四海喉咙生疼,咽了咽口水道。 他确实是有些怀疑傅殊与宗朝渊的,原因无他,但凭二人一来便察觉了毒药,若不是下毒之人如何会这么清楚? 想归想,可他口中却不敢这么说。且不说傅殊已经是当朝摄政王了,便是从前傅殊、宗朝渊二人手中也各自掌握着二十万精兵,这让他如何敢有所行动? 可不敢动,可不敢动呐。 第二百三十六章 嫌疑 宗朝渊自然没有错过风四海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慌不忙道:“风大人这是认为本将军与摄政王可疑?” “将军息怒,下官并无此意。”风四海心中一紧,忙不迭开口道。 “既然没有这个意思,那便最好。”傅殊闲闲地看了风四海一眼。 “够了,接着说。”宁文帝猛地一拍座椅,其实不用风四海再说了,他已经看完卷宗了。 早闻宁文帝对傅殊恩宠非常,风四海今日才真的开了眼界。他虽心中有点疑惑,可到底也没说出口啊,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风四海委屈。 “男宾们都中了无色无味的毒。”说到这里,风四海脸皮涨红。吞吞吐吐,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傅殊好笑道:“京兆府莫不是到现在都没查出是什么毒?” 是了,这便是风四海怀疑他们二人的原因。连京兆府资历最深的医官查了这几日都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傅殊二人竟然一眼就能识破。 除非下毒的本人,否则还有谁能知道? “没用的东西。”宁文帝骂道,视线掠过傅殊最终停在宗朝渊身上,到底还是给风四海留了几分颜面:“宗小子,你来说。” 殊儿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让殊儿来说非把风四海挤兑地羞愤欲死不可。 “回陛下,当日男宾所中的毒乃快活散。”宗朝渊转头认真看着风四海道:“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表现为反应迟钝,听觉、嗅觉包括触觉都会有所退化,但精神却是无与伦比的亢奋。” 下毒的人费尽心思弄来快活散,一是,为了替听雨轩的刺拖延时间。二嘛,若是再晚片刻,只怕刺也不会放过男宾。 “快活散?”风四海喃喃道。 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听到快活散,宁文帝心中一紧。 看出宁文帝眼中的疑惑,宗朝渊轻笑一声开口:“快活散的来历可谓极其复杂。” 从七重门传出来的突厥密药。 七重门他自然听说过,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这事怎么会跟七重门扯上关系的?自古以来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朝廷与江湖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各自的生存规则。 江湖与朝廷之间已经十数年没有起过纷争了。 “风四海,接着说。”七重门的事情暂且放到一边,若这事当真与七重门有关,他定饶不了七重门。 “是,当日听雨轩出事之前只有长宁郡主、谢家小姐、宋家小姐、封家小姐、左家小姐离开了。”风四海心脏漏跳了一拍,这事儿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傅殊身上。 天下谁人不知长宁郡主与傅殊是有婚约的。 宋烨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风大人的意思是?” 宁文帝看了一眼还老老实实呆在人群中的裴子文、裴子业二人,这才满意地点头。 风四海却不敢轻易点头,只思衬道:“后来下官才得知,郡主带着四位小姐一同去了静安候府的西园,并且在西园也遭遇了袭击。” “既如此,那郡主便没有嫌疑了。”沈玄裔微不可见地看了傅殊一眼道。 风四海垮了脸,看了宁文帝一眼还是硬着头皮道:“非是郡主没了嫌疑,只是嫌疑小了几分罢了。”毕竟长宁五人没有真正死在西苑,或许只是凶手的苦肉计呢? 傅殊闻言,唇畔一直挂着的笑意兀地消失,面无表情道:“大人这意思,若郡主死了便才算没了嫌疑了是吗?” 风四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头:“请王爷恕罪,下官也是据实已告。”他确实是实话实说,听雨轩的人没剩几个活下来。在这事之前只有长宁五人离开,虽然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也遭遇了袭击,可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 更何况他事后也曾去过西苑,哪里有什么无影阵。 傅殊冷笑一声,死了才能洗清嫌疑,长宁若是死了,嫌疑是没了,谁来赔他个媳妇儿? 正想开口却听斜地里传来一道疑惑:“本王的王妃也从听雨轩中幸存下来,依着风大人的意思,本王的王妃岂不是也有嫌疑?” 定安王傅战平素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很少在朝堂之上开口,除非宁文帝点到他。今日这番话别说风四海了,就是宁文帝也忍不住深思起来。 傅战肯当众出面为裴家那丫头说话,莫非是很看好她? 到底不是亲爹,连给儿子选媳妇儿的眼光也实在一言难尽。 风四海不知如何接话,便将求救的目光放到宁文帝身上,见宁文帝一脸深思,不禁暗暗放下心。 别的他不敢说,单从方才他说长宁有嫌疑时宁文帝并没开口叱责他,他便知道宁文帝果然对长宁郡主心怀不满。 若是风四海知道宁文帝现在满脑子想的不是案子,而是选儿媳妇儿的眼光怕会当场呕出一口老血。 “好一个京兆府尹,查案的本事没有,血口喷人的能耐倒不小。”傅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既然如此,风大人是何意?” 风四海见宁文帝迟迟没有开口,这朝堂之上他说了也不算啊,只得退一步讷讷道:“二位王爷息怒,下官只是陈情,事实真相如何还要请陛下圣裁。” “行了风四海,别与朕打马虎眼,这就是你查了这么多日的结果?”宁文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回过神来冷眼看着风四海。 “陛下恕罪!”风四海听出宁文帝话中的怒气,忙跪下请罪:“臣看过隆恩殿的卷宗,静安候府的刺杀人手法与隆恩殿外那批刺是一样的。” 刀口皆是从左肩斜斜刺入,这样的伤口出奇的整洁果断,一看便知凶手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朕不管凶手是谁,只要结果。朕也不为难你,一个月之内将凶手捉拿归案便可。若是一个月后还没有结果,你便将脑袋摘下来吧。”宁文帝有一搭无一搭地把玩着手边的奏折。 一个月的时间想必够了,当日他还在昏迷之中便听到裴家丫头与殊儿的话。 他还有三个月活头,那么便拿出一个月来追捕刺又如何?若是非死不可,他绝不让大宁在他死前还不见清明。 第二百三十七章 花王 “臣遵旨。”风四海头低低垂着,他也知道这一个月已经是帝王忍耐的极限了,若是再找不出刺,他可真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唔”宁文帝看了风四海一眼:“你下去吧。” “是,臣告退。”许是跪得久了,风四海起身时身体明显地晃了晃,恭敬退下。 许久没有这么坐这么久了,这才一小会宁文帝就感觉腰背隐隐发酸,头也晕的厉害。下意识看了徐福一眼,徐福便识趣地将参汤端上。 “还有何事要奏?” 傅殊与宗朝渊对视一眼,上前朗声道:“启奏陛下,臣傅殊参三殿下勾结周正鱼肉百姓。” 周正? 宁文帝闻言目光闪过一丝亮光,眼中蕴起一层深幽:“将奏折呈上来。” 徐福将参汤放在托盘上,下了台阶将双手接过奏折。 宁文帝握着奏折,抬起微微耷拉的眼皮看了看沈玄裔,这才低下头。 沈玄裔察觉到宁文帝方才那一眼颇有深意,一时琢磨不定,只深深看着傅殊。 “所言当真?”宁文帝一双浑浊的老眼变化不定,他早就猜到周正的事没那么简单。本来以为是老五的,没想到却是老三! “臣还有一份折子,是参三殿下强抢民女的。”傅殊说着看了一眼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的吴明忠,接着道:“臣也是将将才得知三殿下好北地女奴。” 北地女奴?宁文帝胸脯剧烈的上下起伏着,他可没忘记裴家那丫头当时真是因为买了北地女奴才被险些当成了细作。 由此可见,往年那些送入上京的女奴的身份还有待商榷。 且大宁官员明令禁止不能豢养异国姬妾,沈玄珩身为皇子却与他对着干,实在是在打他的脸。还敢勾结周正,背地里还不知干了多少事呢。 宁文帝冷笑一声:“朕的好儿子啊!”说话间将视线移到吴明忠身上:“朕若是没记错的话,老三时常去吴府?” 当朝首辅吴居正便是沈玄珩的外公,吴居正看了傅殊一眼,将话按捺在舌尖。 吴家也算是家风渊源,吴明忠与宋仁一样好美色,可不同的是吴明忠好歹顾忌着官声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宋仁则是破罐子破摔,反正静安候府如今也不如往日了。 保不齐老三便是跟着吴明忠这老小子学坏的。 “陛下臣冤枉啊。”吴明忠双腿一软便跪在地上:“三殿下是得知臣收有前朝方儒的字帖。” “吴大人多虑了,陛下还什么都没说,您不必如此惶恐。再者说,三殿下与吴家到底沾着亲的。” 宋烨看了一眼吴明忠轻笑道。 “宋烨!”宋烨此人软硬不吃,他早早便看不顺眼了。怎么着,当着他的面给陛下上眼药?真当他死的吗? 宁文帝只觉脑仁突突地跳着,以手杵在案边,终于不耐道:“吴明忠教唆皇子,来人,将他拿下!” “陛下!下官冤枉啊!”吴明忠懵了,待回过神来已被两侍卫架住胳膊往外拖着。 “将他的嘴给朕塞起来!”宁文帝抄起岸边的镇纸朝吴明忠狠狠扔过去。 汉白玉的镇纸刚好砸上吴明忠的额头,吴明忠两眼一翻直接便晕死过去。 吴居正脸皮涨红,明忠是他儿子,宁文帝如此行事丝毫没有顾忌他的脸面的意思。 见终于安静下来了,宁文帝靠在龙椅上合着眼微微喘息着。 众臣心中一紧,陛下怎么如此暴虐? 裴子文也是第一次见宁文帝如此失态,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三弟又垂下了头。 宁文帝方才的异样落在宋烨眼中,宋烨便不自觉想起了那日长宁对他说过的话。 山陵崩...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来人,传旨。”宁文帝恢复过来便沉声道:“三皇子沈玄珩,冥顽不灵顽劣不堪,着圈禁三皇子府。” 这...苏儒脸色一白,完了。 裴子文皱着眉:“陛下三思啊。”且不说这名头如何,就是今日所言都是真的也不该审都不审直接圈禁三皇子。 非是他不信傅殊,是凡事都得按着规矩来。 他是内阁大学士,当朝次辅,在内阁的地位仅次于吴居正。眼下吴居正不便开口,他便提醒道。 宁文帝似笑非笑道:“看来裴爱卿对朕的话颇有疑虑?” “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裴子文垂着头,硬着头皮道:“据臣所知,三皇子的事还没审过,就这样贸然定罪恐有不妥。” 裴子业直觉不好,正想开口却被傅殊打断:“裴大人秉公办事,本王十分钦佩。只是此事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圣旨也下了,大人应学会变通才好。” 傅殊也是头疼,早就知道他泰山的性子刚正,想不到竟然如此不通世故,这档口出来谏言实在不妥。 裴正清颇有些不赞同地看着傅殊。 “罢了,既然摄政王都这样说了,今日朕便就此揭过,爱卿退下吧。”知子莫若父,宁文帝如何不知傅殊是不想他处置裴子文才这样说的。 “大人如此刚正,实乃大宁之福。”宋烨笑着插话道。 裴子文一番话被傅殊、宋烨一人一句堵了个正着,张了嘴半响也不知说什么便无奈地退了回去。 见裴子文识趣地退回去了,宁文帝也不知心中是惋惜还是庆幸,果然是裴家人的性子,一样的固执。 一旁面无表情的吴居正倒是不怀疑裴子文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裴家人啊… “若是没其他的事了,今日便退朝吧。”宁文帝说着,又看了一眼方才只说了一句话的定安王傅战道:“定安王稍后来御书房一趟。” 傅战一直微微合着眼,如老僧入定般。此刻乍闻宁文帝的话,睁开眼淡淡道:“是。” 观澜苑 南生花花心为红色,四叶花瓣,花瓣为蓝色。根茎有毒,是以长宁直接用银剪将根茎剪下。 这南生花的根茎虽然剧毒无比,可于她而言却是最好的炼药的药材。 “小姐,这就是南生花?”谢七见长宁将花剪成两半不由问道。这南生花长得与她想象中不同,本是救人的药却长得如此鲜艳,倒叫她想起颜色越鲜艳的东西越有毒来。 长宁身手细细抚过根茎,眼中闪过一丝亮色:“没错,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株南生花正是花王。” “花王?”谢七奇道,她往日只听过牡丹花王,怎么这南生花也有花王? “寻常的南生花本就得来不易,价值千金。可这花王便更为珍贵,说值万金也毫不夸张。”长宁目光一闪,这花王除了药效比寻常南生花更强之外,女子服之还可焕发容颜。 也不知这花王是宗朝渊无意送来的还是... 第二百三十八章 阴谋再现 “将这个盒子收去药房。”长宁也不多想,将盛着根茎的盒子递给谢七道。 “那小姐,不尽快将南生花入药吗?”谢七收起盒子道。 长宁看了一眼药箱中的神仙水,轻轻摇头。 天下间能识得南生花的人并不多见,白晋生也算有些见识了。可他给的方子是将南生花入药一起熬煮,却不知这样子南生花的药性会大打折扣。 她只需将南生花泡在神仙水中,一个时辰后便可服用。 见小姐正在思考什么,谢七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刚走到门边见李嬷嬷匆匆拐进院子。 “李嬷嬷。” 李嬷嬷一见谢七,忙不迭问道:“小姐可在?” 长宁听见李嬷嬷的声音便出了门:“李妈妈,出了何事?” 李嬷嬷一见到长宁可算有了主心骨:“大小姐,快跟老奴去趟芳兰苑吧,大夫人让您尽快过去。” “好,这便去。”长宁接过话头,也不耽误便将神仙水放在一旁,匆匆随李嬷嬷走出了院子。 谢七匆忙将锦盒放进药房,又将房门锁好,这才跟去了芳兰苑。 长宁到芳兰苑的时候秦氏正在小憩,李嬷嬷靠在门边轻轻唤了声:“夫人,大小姐来了。” “快进来。” 长宁这一路一直不敢问母亲出了何事,此刻听母亲的声音并无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 推门而入,李嬷嬷与谢七便守在门前。 “娘,怎么了?”长宁握住秦氏的手,微微用力道。 秦氏捂着嘴,胃里直泛酸水,声音虽与往常无异,可精神却是大不如前了。 “宁姐儿,救救你弟弟。” 长宁见母亲情绪不稳,取出袖中装着宁神叶的荷包来,放在秦氏鼻翼之下。 秦氏这才慢慢冷静下来,但眼神中还是闪烁着惊恐。她知道宁姐儿这些日子在养伤,自己身子也不方便便遵着公公的话没有去打扰宁姐儿。 可眼下这事情她实在不好意思叫府中的卿大夫来,至于那些婆子自然更信不过了,思来想去便只有麻烦宁姐儿了。 秦氏握住长宁的手:“娘亲这些日子一直做噩梦,胸闷心悸,今早还见了血。” 母亲已经怀孕快六个月了,早已不再孕吐,胸闷也是正常的。只是,这见了血就不好说了。 长宁伸手搭在秦氏的手腕上,眉目沉沉:“母亲这些日子可时常盗汗,食欲不振,腰间乏力?” “正是。”秦氏一见长宁神色不好,心中惴惴道:“宁儿,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碍,母亲往日太过拘谨了,往后晚膳过后可由李嬷嬷扶着在院中走动走动。”长宁收回手,垂下眼眸接着道:“我给娘亲看两幅方子,先吃着。娘亲并无大碍,放宽心对弟弟也是有好处的。” 秦氏心中虽有些奇怪,但到底还是相信女儿。闻言一颗悬着的心便放松了一大半。 “原来如此。”秦氏脸皮赫然,原来是她太懒了吗:“宁姐儿,可是今早已经见了红了,不会出事吧?” 长宁脸色如常,轻笑一声:“娘,没事的。” “那便好,今早可把为娘吓坏了。”秦氏拍了拍长宁的手:“宁儿可用过膳了?” “用过了,娘亲不用担心,女儿先给娘开张方子。” 长宁唇畔的梨涡若隐若现,顺带给秦氏噎了噎被角,这才起身走到桌前背对着秦氏坐下。 背对秦氏,长宁的笑意渐渐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娘亲分明是用了寒凉之物,脉象紊乱,幸亏娘亲向来身子弱,受不得那大寒之物,早早便有了症状,若是再晚上几日,只怕连她都束手无策了。 到底是谁? 芳兰苑的一切吃用都有李嬷嬷亲手准备,唯一的便是每日从观澜苑端来的补药。 “娘,女儿先将方子拿去给李嬷嬷。”写好方子,长宁站起来笑吟吟道。 秦氏这些天嗜睡得紧,今日一天都悬着心不曾睡过,此刻见长宁给她把了脉这才放下心来,正昏昏欲睡间便胡乱点了点头。 长宁看着母亲沉静的睡颜,下颌不自觉紧绷起来。 “大小姐,如何了?”李嬷嬷看着长宁推开门便迫不及待道。 长宁轻轻摇头示意李嬷嬷放轻声音,走到院中坐下,这才抬头定定的看着李嬷嬷:“劳烦李嬷嬷将母亲接触到的一应吃穿用度都列出来。” 李嬷嬷心中一紧,长宁的脸色很少如此严肃的时候:“大小姐,夫人可是碰到了脏东西?” “嬷嬷不必担心,幸好及时发现。这张方子你拿着,务必亲手来煎,不可假她人之手。”长宁沉声道,二房离开后,她也将芳兰苑的丫鬟私下清理过一次,没成想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是,老奴这就回去将这些日子夫人接触的东西都写出来。”李嬷嬷耷拉着脸,夫人在她手上险些出了事,这让她如何对得起夫人小姐这份信任。 长宁看出李嬷嬷心中所想,沉吟片刻开口劝道:“嬷嬷不必自责,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说法。况且,这事母亲还不知道,嬷嬷别说漏了嘴才好。” “多谢大小姐,老奴省得了。”李嬷嬷心中感动,垂下头行了礼便要退下。 “谢七,你同嬷嬷一起去煎药。”长宁叫道。 “是,小姐。”谢七看了李嬷嬷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李嬷嬷与谢七端着药回来时,长宁还坐在院中,接过李嬷嬷递来的单子。 长宁垂眸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半响才道:“这些日子除了李嬷嬷,可还有旁人碰过这些东西?” “除了老奴,就还有两个小丫鬟秋月和秋雨,两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上次买进府的丫鬟也都是做些粗活,是万万碰不到夫人的东西的。”她就是再糊涂也不会让刚刚买进府的丫鬟有机会碰到夫人的东西的,秋月秋雨两丫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心中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信任。 长宁目光一闪,对谢七道:“你熬药的时候杏月可在一旁?” 杏月?谢七拧眉想了想,才缓缓点头:“有一次她来小厨房正巧碰上奴婢在熬药,就说了会话。” 谢七越说脸色越难看,说是说了会话,但其实她对杏月的态度一直不善,那一次也多半是杏月在一旁聒噪而她却没说几句话。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阴损 “去盯住杏月。”长宁冷笑一声,这一次若是她冤枉了杏月自会跟她赔礼道歉,可若是不是,那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了。 长宁说罢,又看了一眼身后还紧闭着的房门。方才到现在已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母亲还没睡醒。 “我先去趟枫秋苑,谢七回去吧。” “是。”谢七一想到可能是杏月下的毒便一刻也停不住了,恨不得立时长出一对翅膀飞回去盯住她。 她早觉得那丫头看上去不像是好人,若真是这丫头下的毒,别说小姐了,她第一个不放过她。 长宁看着谢七一闪身便没了身影又转头看了一眼李嬷嬷:“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怕三婶那边也出了问题。” 李嬷嬷眯着眼,她还记得那叫杏月的丫头,瘦瘦小小的模样,虽没有从前的花枝讨喜但看上去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 只是大小姐都这么说了,她也知道人心隔肚皮便没有再说什么。 “这些天嬷嬷先照顾好母亲吧,有什么事随时来观澜苑找我。”长宁说罢便不再多留,嘱咐李嬷嬷不用多礼后便径直离开。 长宁很少到枫秋苑来,钟嬷嬷看到长宁下意识愣了愣,才行礼道:“见过大小姐。” “钟嬷嬷不必多礼,我来看看三婶。不知三婶现在是否方便见我?” “夫人方才用了药,老奴这就进去通传。”钟嬷嬷不敢耽搁,起身拔腿便进了内室。 长宁虽很少来枫秋苑,但她知道夫人与大小姐私交颇好,且夫人这胎多亏了有长宁帮忙调养,自然不敢怠慢长宁。 果然,不多时钟嬷嬷便匆匆从内室出来:“奴婢失礼,夫人吩咐日后大小姐来了便直接入内,不必通传。” 长宁闻言眼中却没有半分喜色,就冲着三婶对她这份信任,若问题真出在她观澜苑,只怕真的没脸见三婶了。 “多谢钟嬷嬷。” 长宁不再停留,推开门便进到内室。 刘氏刚喝了药便有些昏昏欲睡,听闻长宁来了,便强打着精神起身坐在桌边:“宁姐儿今日怎么来了?” “长宁冒昧,想替三婶把脉,不知三婶可方便?”话虽这么说,说话间长宁却已经上下打量了刘氏一番,见刘氏的脸色虽没有秦氏难看,但到底还有有几分潮红。 刘氏向来心思剔透,闻言心中便紧了紧,点头应道:“宁姐儿来吧。”说罢便将皓腕伸出。 长宁坐在刘氏面前,两指搭在刘氏手腕间,不多时便收回手。 刘氏看了一眼长宁的神色,不紧不慢地亲手倒了茶递给长宁:“这是从前你三叔去岭南带回来的君山银针,宁姐儿来试试。” 青色薄胚茶盏中漾开波纹,细长的茶叶沉到水底。 长宁苦笑一声,三婶心思玲珑必然看出她的反常了,却没有第一时间问她,何尝不是等着她自己开口? “三婶不必如此,问题若是出在我观澜苑,侄女必会给三婶个交代。” “我的脉象可有不妥?”本来没有十成把握的刘氏听长宁如此开口,也不由问道。 长宁深深看了刘氏一眼,刘氏出生江南,心思自然比寻常上京女儿多了几分细腻。且刘氏比秦氏性子更为坚韧,若是直言相告也没什么不妥。 “三婶的脉象与母亲一样,怕是食了些与药性相冲突的寒凉之物。”长宁握紧茶盏,意简言赅道。 刘氏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倒不至于失了方寸,沉吟片刻开口道:“可有什么害处?” “若是服用的时间再长一些,那便十分阴狠了。”长宁黛眉轻拧。 “会小产吗?”刘氏紧紧盯着长宁,不放过长宁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长宁抿了口茶,放下茶盏才慢悠悠道:“小产倒不会,只是这药用上一个月,生下来的孩子便会身带残疾。” 这么阴损的法子,杏月想不出来的。 刘氏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是谁?” 长宁无声叹息一声,握住刘氏的手:“三婶宽心,这事侄女定会给你个交代。” 若只是秦氏那边出事,杏月的嫌疑还没有那么大。可连刘氏这边也有了问题,这只能说明药在观澜苑便被动了手脚,随后被端到两边院子来。 “宁儿,那孩子还好吗?”刘氏如落水的人,紧紧抓住长宁这根浮木。她不在乎凶手是谁,她只在乎她的孩子是否还平安! 长宁伸手轻轻拍了拍刘氏的背,放轻声音:“三婶放心,幸好及时发现。侄女这里有一副方子,抓来吃七日便可。” 话虽如此,可刘氏还是不禁后怕。该是多狠毒的心思,还能想出这么阴狠的法子对一个还在腹中的孩子下手。 长宁看出了刘氏的担忧:“这事没这么简单,能将手伸进观澜苑,我倒要看看背后到底是谁。” 刘氏细细一想也点头,长宁的手段她是知道的,能在长宁眼皮子地下将手伸进观澜苑,那这人对裴家必定是有一定的了解。 但具体是谁,她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长宁见刘氏情绪渐渐缓和下来,才笑道:“三婶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呢。” 刘氏这才后知后觉拿开手,待看清长宁手腕被勒出一道青紫,不由歉意道:“宁姐儿疼不疼?都怪我,下手没轻没重。” “三婶我没事,稍后我将方子给钟嬷嬷,这几日观澜苑送来的东西三婶先别碰了。”长宁暂时不确定杏月背后的人是谁,是以并不想一开始便打草惊蛇了。 这一点刘氏稍稍一想便能想通,也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这些日子便称病吧。” 刘氏不比秦氏,秦氏月份大了,年纪也不必年轻,往日也少有出门走动。她则会在每日晚膳后,出门走几步,为了怕漏马脚,这些天还是称病得好。 长宁点头:“这样也好,钟嬷嬷熬药的时候最好也避着点。” “嗯,我明白了。” 长宁说罢便起身福了一礼,这才告辞:“既然如此,那侄女便先回去了。三婶保重,若有什么事便立刻派人去观澜苑寻我。” 第二百四十章 制造机会 刘氏见状也起身,看了看日头:“嗯,宁姐儿要不用完膳再走吧。” 快到酉时了,长宁摇头:“侄女还是先回去得好,这平白来一遭想必也会惹人怀疑,若是再留下便太招人疑窦了。” 闻言刘氏也不再挽留,扶着腰便要送长宁出门。 “三婶不用与我见外,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出去。”长宁停下脚步,一边说着一边将刘氏扶到榻上。 “那我就失礼了。” “三婶不必见外,长宁告辞了。” 长宁出了枫秋苑大门没有直接回观澜苑,反倒是去福寿堂又转了一圈,顺道在福寿堂陪着老夫人用了晚膳。 回到观澜苑时,天色已渐渐下沉。 杏月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在听说芳兰苑派人来将大小姐请走之后她心中就一直惴惴不安。她便在院中从晌午的等到这会,好不容易听见李大向长宁请安的声音,她却又迟疑着不敢出去。 待杏月想通从柱子后转过身,还未来得及行礼,便见长宁头也不歪地走了进去,杏月这才下意识松了口气。 松开手,原来方才手心已经汗湿了。 坐在妆台前面,谢七解开长宁的发髻,青丝披散开来,长宁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象牙小梳:“今日什么情况?” 谢七垂着手听长宁主动问起,这才开口道:“奴婢从芳兰苑回来便一直盯着杏月,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长宁眉梢轻挑,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对,杏月做完活便回房了,一直没有出来。”谢七看了长宁一眼:“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她也怀疑杏月有问题,可刚刚她说的话确实是实话。 “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且今日只是半日,半日的功夫能看出什么来?”长宁若有所思道:“谢七,你有多久没有回谢府了?” “奴婢自从来了裴府就没有私自回过谢府了。”谢七一急,恨不得跪在地上解释。小姐这话的意思岂不是怀疑她不忠? “哎,快来,我的意思是今夜你......”长宁扶住谢七的手,凑近谢七轻轻开口。 谢七目光灼灼,果然是个好主意:“今夜就去吗?” 长宁含笑点头,没有机会就得制造机会。 四月中旬的夜里还有着丝丝寒意,杏月裹紧衣裳从恭房快步离开,待停在房门口时,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杏月脖子僵硬,后背浸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双手无意识抱住胳膊。 身后一片冰凉,杏月猛地转过身。 “喵呜”却见身后一只黑猫正弓着身子看着她。 杏月捂住胸口,靠在门边直喘着粗气。 “小姐,为何不让我吓吓她?”谢七伏在树上,嘟囔道。 “你呀你,平白无故闹鬼肯定有问题,只要她不是傻子便会起疑心。”长宁无奈道,她本以为谢七这些日子成熟了不少,没想到还是如此冲动。 今晚若不是她及时拦住谢七,即便一时吓到了杏月,可她事后必会起疑,那接下来的事就不好办了。 见杏月骂骂咧咧地进了屋,长宁这才翩然落地,隐在树后道:“快去办正事吧。” “是。”谢七的声音闷闷地从树上传来。 子时三刻,门外终于传来响动。 长宁自床上翻身而起:“谢七。” “小姐。”谢七快步进内,行了一礼道:“事情已经办妥。” 长宁点点头:“那便好,去休息吧。” 谢七看了长宁一眼复又垂下眸子,讷讷道:“谢小姐让小姐下次陪她去别院小住些时日。” 自己大晚上跑进谢家小姐的闺房,人家得知她的来意便应下了,只是这老鼓捣着小姐去别院是什么意思?上次谢家别院后山出的事难道都忘了吗? 长宁失笑点头:“好,快去休息吧。”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谢家的帖子便被匆匆送进了观澜苑。 谢七捧着帖子嘟囔着:“这谢小姐真是的,明知小姐身子还未养好就这么急。” “当日在静安候府我便答应华姐姐了,既然帖子已经到了便择日不如撞日吧。”长宁接过谢七手中的帖子翻开:“其实这后山也是个好去处,养伤最好不过了。” 听闻对长宁的伤势有益处,谢七也不再多说什么了:“那今日给小姐梳什么发式?” “你这丫头这些天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你捡着合适的梳吧。”长宁看着铜镜中反射出的影子,微微一笑。 谢七闻言便放下心,三下五除二就挽了一个堕马髻,又从梳妆盒中挑挑拣拣,选出一枚鎏金璎珞流苏簪插在发间。 着一袭天青色烟纱罗裙,腰间配一条和田玉玉珏。 收拾妥当后,长宁把玩着腰间玉珏:“让谢暗去准备马车吧。” 谢七闻言,目光一闪走出房门,插着腰唤道:“谢暗,小姐让你去准备马车。” “是!”谢暗从树上跃下,看了一眼谢七转身便出了观澜苑。 杏月端着峨眉酥走来,见谢七还在门边奇道:“谢七姐姐这是怎么了?” 谢七向来看过杏月这幅娇娇气气的做派,斜睨了杏月一眼:“谁是你姐姐?” 说罢转身便进了屋子。 杏月垂着眸,跟了进来,将零嘴放在桌边,弱弱问道:“小姐,你们可要出去?” 她来观澜苑这么久了,长宁极少有带她出去的时候,今日心中早就有数还是不免开口问道。 “接了华姐姐的帖子,去别院小住几日。”长宁余光透过铜镜掠过杏月,慢条斯理道。 杏月垂首,两只脚尖不住地摩挲着地面,讷讷道:“奴婢可否同去?” 长宁但笑不语。 谢七没好气道:“你的活都做完了吗?就想着出去。” “奴,奴婢这就回去。”杏月眼中蕴开一层水雾,委屈道。 长宁站起身,转身认真打量杏月:“今日华姐姐的帖子来的匆忙,观澜苑不能不留人。李大李二签的是活契,我们走后,这观澜苑就交给你了,若是有什么事可随时去芳兰苑。” 杏月心口一紧,愣愣地看着长宁:“是,多谢小姐厚爱。” 长宁拍了拍杏月的手:“下去吧。” “是。”杏月行了全礼,这才转身离开。 第二百四十一章 女装大佬 屋中静默,长宁听闻杏月的脚步越来越轻,才淡淡开口:“芳兰苑与枫秋苑那边如何了?” “奴婢已经跟李嬷嬷和钟嬷嬷打过招呼了,这些日子观澜苑送去的东西一律不能让夫人接触。” “谢暗。” “在。” 谢暗刚从院门进来,就听到长宁唤她,脚尖一点便进了门。 “方才你过来,可有人瞧见?”谢七见谢暗进来便上前将门关上,问道。 谢暗闻言蹙了眉:“你以为我是你吗?”他的功夫虽然比不上谢隐,但这比谢七那是绰绰有余的。 “你这人!”谢七没好气道。 “好了,别闹了。”看着谢七谢暗拌嘴,长宁觉得这观澜苑总算有一丝生气了,可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正事要紧。 “是。”谢七背对着长宁的手暗暗捏成拳,在空中挥了两下。 谢暗忍着笑点头:“既然小姐开口,那我就不与你计较。” “谢七,将衣服拿出来。”长宁见谢七险些又要炸毛,忙不迭开口岔开话题。 果然,谢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揶揄,转身将早就准备好的包裹丢给谢暗,口中还道:“赶紧换上,别辜负小姐和我的信任。” 谢暗挠了挠后脑勺,看了一眼长宁,这才打开包裹。 “这,这,小姐?”谢暗两指夹起一件女子里衣,俊朗的五官皱成一坨,耳根可疑地红起。 “咳,谢七你来说吧。”长宁看了谢暗一眼,强忍着笑转头道。 谢七闻言也不推辞,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小姐让你换上这衣裳扮成我的样子,同小姐一起去别院。” 谢暗抓住重点道:“那你呢?” “我自然是要留在府中看着杏月。”谢七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谢暗,谢暗跟谢隐学了几招易容术别的不敢说,但应付杏月绰绰有余了。 “......”谢暗见谢七果真有正事,咽了咽口水:“那也不用连里衣也穿上吧。” “做戏做全套的道理你不懂吗?若是让杏月看出破绽耽误了小姐的正事,有你好果子吃!”谢七一看谢暗木头样子就来气,捋了捋袖子作势威胁道。 谢暗皱着脸,突然反应过来盯着谢七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为何不能让我留下来盯杏月?” 他留下来盯杏月,那便不用换女装了啊。 “笨死你算了。”谢七伸手戳了戳谢暗的脑袋:“我比你细心那么多,你留下岂不是要被发现?更何况你这猪脑袋人家叫你一声谢大哥就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这才是重点吧,谢七绝不会承认她对杏月的敌意除了小姐的缘故还有她曾偷听到杏月娇滴滴喊谢暗谢大哥! “是吧,谢!大!哥!”谢七阴恻恻道。 谢暗无奈,双手举过头顶委委屈屈道:“我穿,我穿!” 他是真的委屈,是杏月叫他谢大哥的,又不是他让杏月叫的。谢七这小妮子没得在小姐面前提起这事干嘛? “哼。”谢七冷哼一声,将包裹扔给谢暗:“喏,赶紧去那边换上。” 伸手接住包裹,谢暗一扭身去了暖阁。 半盏茶过去了,谢暗还不见人。 谢七碍于长宁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时不时地朝暖阁处看过去。 好不容易见一道人影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谢七眼前一亮,看了一眼长宁。 长宁垂下眼眸,抿了口茶忍着笑点点头。 “谢暗赶紧过来,别藏了。”见长宁点头,谢七不再犹豫,快步上前将还在帘后的人一把揪了出来。 谢暗这是第一次着女装,一张俊脸胀成了猪肝色。她本身身材高大,此刻用了缩骨功让身量看上去与谢七无异,且谢暗眉目硬朗,生生穿上女子的装束让人怎么看怎么违和。 饶是谢七早有准备,此刻见到女装谢暗还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小姐,你,你快来看啊。”谢七不顾谢暗的反对,将谢暗推搡到长宁面前。 谢暗脸皮涨得通红。 长宁抬眼一看,下意识垂下头,双肩可疑地耸动着。 “咳,谢七别闹了,快上妆吧。”长宁抿着嘴道。 谢七知道时候不早了,也不再闹谢暗了,指了指妆台道:“那边全是谢隐当时留下的东西,赶紧去把自己收拾收拾。” 谢暗会的不多,自然比不得谢隐精于此道,可这些微末伎俩,又这是一个背影骗过杏月简直轻而易举。 坐在妆台前,谢暗拿起胭脂,想象每次谢隐易容前的步骤闭上眼。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谢暗的手法虽不如谢隐娴熟,可看效果倒还是像模像样的。 尤其谢暗与谢七站在一处,乍一眼看上去二人相似度能达八分左右。 这八分落在杏月眼中怕就是十成十的相似了。 连谢七都没想到效果竟然这么好,一脸崇拜地看着谢暗:“你这易容术能教给我吗?” 谢暗没好气地看了眼谢七,这小丫头变脸的速度如此之快,他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这易容术只能传媳妇儿的,你学吗?”谢暗笑嘻嘻道,奇怪的是不止模样,连声音也与谢七无异。 被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调戏了,谢七两颊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羞恼地瞪了谢暗一眼。 长宁适时地开口:“好了,就这样吧,谢七换身衣裳躲起来。谢暗,咱们走。” “是。”二人一听长宁提起正事,也收敛了表情,严肃道。 谢暗站在门边,看了谢七一眼。 谢七便识趣地猫着身子藏在帘布后面。 推开门,谢暗紧跟在长宁身后一起出了院子。 杏月拿着几盒零嘴正从回廊处走来,见长宁与谢七将将出门,忙不迭小跑过来:“小姐,这是奴婢家乡的零嘴,奴婢刚做好的,小姐带着用吧。” 长宁还没开口,谢暗俏脸一立,横了杏月一眼:“小姐不爱吃零嘴。” 长宁面上丝毫不显,心里却笑道,这幅霸道做派当真与谢七一般无二了。 “小姐...”杏月也不看谢七,反正谢七看不惯她她是知道的。 “收下吧。”长宁看了一眼杏月,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厌恶,淡淡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出城 见长宁发话了,谢暗也不端着了,不气地伸手将杏月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小姐,谢暗备好马车了,咱们走吧。” “嗯。”长宁点点头,复又转过头有意无意道:“母亲这些日子胎相不太安稳,若是芳兰苑那边有事,你便差人去谢家别院找我。” 听长宁提到秦氏,杏月心里一紧,垂下眸子掩住情绪道:“小姐放心吧,奴婢省得的。” 话落,长宁面无表情地深深看了一眼杏月。 若是杏月在这个时候抬头,定能看见长宁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 “走吧。”长宁转身出了院子。 “这些日子可得警醒着。”谢暗见长宁离开,装模作样地训了两句便匆匆跟着长宁而去。 等到身前没了动静,杏月才抬头,盯着长宁二人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挑了挑嘴角。 胎相不稳?不稳就对了! 长宁与谢暗上了马车,马车便匆匆行驶起来。 “今日劳烦谢大人了。” 原本一直垂着头的车夫抬起头来,赫然便是当日昭州之行的谢一。 “郡主言重了。”谢一下颌微微绷紧,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女子办事。从前跟在主子身边怎么说也是左膀右臂吧。长宁就算了,好歹是主子师妹,别以为谢暗那小子化个妆他就不认识了。 没错,谢暗这幅装扮看在谢一眼里就是化了个妆,谁家易容术还不带易个手的?谢暗这两下子蒙旁人可以,想要瞒过他还嫩着呢。 想当年谢隐那小子的易容术还是他亲手教的呢,这谢暗想必是跟着谢隐学的,到底是老师不同,教出来的徒弟也一个不如一个了。 短短一个照面的功夫,他都能想出日后谢暗再将易容术教给别人又是什么鬼样子。 “将马车停在城门外的茶寮吧。”长宁透过帘布看,不远处赫然便是城门了。 “是。” 城门口排着一条小队,因着近日突厥细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城门口也戒严了,想要进出城门都须得搜身,因此速度便慢了不少。 谢暗看了一眼马车后,压低声音道:“小姐,马车后有尾巴,可要直接过去?” “不碍事,慢慢来。”长宁闭着眼,靠在软垫上。 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神情。 “是!”谢暗见长宁都这么说了,索性也沉下心来。 谢一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你们是什么人?出城干什么的?”今日值守的是新入城门尉的新兵蛋子魏狗剩,魏狗剩一见马车过来,忙不迭伸手拦下马车,开口问道。 长宁看了谢暗一眼,谢暗这才撩开帘布,娇声道:“这位差爷,我家小姐与好友有约,劳烦放个行。” 魏狗剩看了一眼这小丫鬟,虽然容貌娟丽,可他还是哪看哪奇怪:“我问你们是什么人。” 谢暗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什么人?你不识字啊,没看到马车上一个斗大的裴字吗? 虽是这么想着,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谢暗也只好耐着性子道:“这位差爷,这是裴府的马车。” 裴府的马车,自然坐着裴府的主子。 魏狗剩还要再问,一旁的赵治小跑过来,对谢暗哈着腰道:“原来是长宁郡主,下官眼拙,郡主快请过去吧。” 谢暗这才点点头:“多谢。” 两旁的官差见头儿都开口了,也矮了身子避让开来。 谢一见状抬手抽了一鞭子,马儿吃疼又小跑起来了。 “头儿,为啥裴家的小姐称郡主?莫非裴家还有爵位?”身后传来魏狗剩带着疑惑的声音。 赵文没好气地横了魏狗剩一眼:“这是什么话,果然是从乡下来的,连裴家的事都不知道...” 声音渐渐被周遭的熙攘盖过,长宁下颌微微绷紧。 马车再往前跑了大约一里多地,终于停在茶寮边。 “郡主请下车,那尾巴没有出城。”谢一看了一眼马车,开口道。 追踪与反追踪都是他教给谢家其他暗卫的,没道理谢暗都看到了的事,他会看不到。 长宁闻言撩开帘布道:“今日多谢谢先生了,就此别过吧,还要劳烦谢先生将马车赶去别院。” 现在没了尾巴,不代表稍后没有。 “郡主言重了,请郡主小心。”谢一说着话,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谢暗。 从前谢隐是他最得意的弟子,谢隐的事他也听说了,甚至还在出完任务后去过一趟宏悲寺后山找谢隐喝酒。 他们这些人幸运也不幸。 幸运的是碰上了谢家这样的主子,不幸的是到底是暗卫,除却必要的呼吸,他们多一个表情都是多余的。 谢隐、谢暗与谢七三人当初便是如此,可现在谢隐即便笑得少了,可他终究与他不同了。谢暗也是如此,到底是他亲手教出来的,谢暗他们能跟着长宁,也是福气。 长宁也不多言,扶着车沿顺势跳下马车。 倒是谢暗,提起早早便备好了的包裹冲谢一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谢一抿了唇,无声地点点头,随后也不耽搁,抬手一鞭落在马臀上,马车便有小跑离开。 “小姐,现在咱们就回去吗?” 谢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茶寮,开口问道。 这茶寮是一对老夫妇开的,茶也只是普通的大碗茶。虽然普通,可最是便宜,往日也没少受来往路人的青睐,只是这最近生意一直不景气。 突厥细作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就连这城外也是如此。每日都有官差出城巡视,行人们行色匆匆若是多说了两句指不定就被当成细作给逮了起来,久而久之便极少有人再来喝茶了。 “先去坐坐吧。”长宁看了一眼谢七手里包袱开口道。 张婆婆见有人来了,忙不迭小跑过来招呼道:“二位姑娘,可要休息休息?” “给我们沏壶茶吧,多谢婆婆。”谢暗说着上下打量了茶寮一眼,捡了个最里边的位置放下包袱。 “婆婆,衣裳弄脏了,您这可有地方能让我们换身衣裳?”长宁看了一眼张婆婆,又看了看在仔细为他们泡茶的老爷子道。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李大的心思 这对老夫妻,看上去并不是坏人。 张婆婆眼神不大好使,闻言也看不出长宁二人身上的衣服到底哪儿脏了。但还是认真道:“两位小姐不用气,老身夫家姓张,叫老身一声张婆子便好。这后面有个帘布,老婆子去为二位小姐守着。” “多谢张婆婆。”长宁点点头,顺从地随张婆婆走到一旁。 张婆子拉起挂在一旁的帘布,便正好将长宁围在其中。 “这位小姐,你怎么不去呢?”张婆子看了一眼离得老远的谢暗,奇怪道。 谢暗挠了挠后脑勺,总不能说她男生女相吧,这么和蔼的老婆婆,他可不忍心吓唬人家。 “我这两日有些伤风,不好离得太近。”谢暗干着嗓子道。 “伤风便不能喝茶了,老头子,给这位姑娘熬个姜汤。”张婆子拉着谢暗,就要往一边去。 长宁从帘布后出来时已换好一身布衣,连带着连发式也重新挽起,用了些谢隐留下的工具改了五官。她这第一次的手艺可比谢暗来的娴熟得多。 此刻便如哪家的小家碧玉俏生生站在一旁,张婆子眼神本就不好使,只依稀看见姑娘原先的华服成了布衣。 她到底还是在这摆了十多年的摊,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见状也没有多问。 松开谢暗的手,去到一旁与老头子一起熬汤了。 谢暗见长宁出来,这才忙不迭进了方才的布帘,三下五除二地拆开包裹。 尼玛! 怎么又是女装? 谢七绝对是在整他!天煞的,好恶毒的心思。 见里面半天没有动静,长宁轻轻咳了一声,她也是刚刚才看到的,谢七居然又备了两件女装,实在是高! 谢暗被长宁的轻轻咳嗽拉回了思绪,算了。 大丈夫能伸能屈,他都已经穿过一次了,穿就穿吧。 这一次谢暗也顺带重新易了容,既然还要重新进城,自然不能被别人察觉。 见谢暗换好衣裳出来,张婆子将匆匆熬好的姜汤端了过来,塞进谢暗手中:“姑娘,快喝碗姜汤。” 谢暗看着手中的姜汤,心中闪过一丝暖意。风寒只是他临时编出来糊弄张婆婆的,可她却明知他们有秘密的情况下,还给他熬汤。 谢暗眼中一酸,及时将头侧开。他从小便是在谢府长大,他连他娘亲的模样都不记得,也从来没有喝过娘亲熬的姜汤。 “接下吧。”长宁看到谢暗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认真道。 她知道谢暗三人从前过的苦,是以自从他们三人来了观澜苑她便没有拘着他们,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无法代替他们生命中娘亲的角色。 “多谢张婆婆。”谢暗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张婆婆,将手中姜汤一饮而尽。 既然已经换好了衣裳,长宁也不多停留,将一锭银子放在桌边便抬手告辞:“今日还有事,就不耽搁了,就此别过,多谢。” “喝完茶再走吧。”张婆子一听二人要走,便忙不迭说道。 她是真的对这两小姑娘有好感,尤其是对伤寒的那位姑娘。 “今日就不方便打扰了,婆婆,我改日再来看你。”谢暗看了一眼长宁道。 今日他们还有正事要做,若非如此,他也很情愿跟张婆婆多待会。 “老婆子,年轻人总是有事要做的。”一直没有开口的张老头开口道。 “那,那你们得空便来坐坐吧。”张婆婆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热切。 “那是一定的,多谢大娘了。”长宁认真道。 张婆子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异样更甚:“老头子,若是我们敏儿还在便好了。” 提起儿子,张老头一时也垂下眼帘静静看着大碗茶,静默无声。 进城的路倒是比出城要松了许多,饶是如此,官差依然是问了半天才将她们放进来。 “小姐,现在咱们去哪?要不去书局坐坐?”谢暗看了一眼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穿着女装在大庭广众之下走着,若是让别人发现了,他还真不如一头撞死了。 要是谢隐那小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长宁看了一眼路边的风云书局,赵文正在里面拨着算盘。 大宝刚送着人出门,见门口立着两名陌生姑娘,下意识便朝长宁笑了笑:“官,可要买书?” 大宝干瘦的身子比刚见面的时候长高了不少,长宁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多谢。” 快步走过书局,长宁才慢吞吞道:“这会也耽误不少时辰了,这便去回府吧。” “回府?”谢暗咂舌,他们好不容易改了容貌又要回府,岂不是要暴露了? 长宁自然听出谢暗的意思,没好气地横了谢暗一眼:“谁说要进去了?” 她与谢七早有约定,由谢七盯着杏月。若是杏月要出门,谢七便跟上去,沿途做些记号便是。眼下还不知道杏月背后究竟是何人,她自然不会让谢七一个人去冒险。 花枝的遗憾,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 谢暗耳根发红,挠了挠后脑勺:“是。” 长宁带着谢暗左拐右拐才转到裴府侧门,这里是离观澜苑最近的一个侧门,且她出来之前才做了手脚。 这个时辰侧门的守卫极为松散。 话分两头,观澜苑中。 杏月帮着李大在院中修建枝叶,谢七耳里惊人,正蹲在房中百无聊赖地听着。 “李大哥,李二哥的风寒好一些了吗?”杏月剪下杂乱地枝叶,捡起地上的水壶,一边浇着水一边开口娇声道。 听闻杏月还记挂着二弟的病情,李大一张黝黑憨厚的脸微微泛红,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道:“多谢月妹妹记挂,二弟一切都好,明日便能来做活了。” 他这个年纪,与他同岁的男子都已经结婚生子,有的儿子都能下地了。偏他一个,这么多年来一直单身一个人,连二弟有时候都看不下去了,说着便要给他说个媳妇儿。 从前倒还罢了,可他自从见过了杏月,一颗心里便再也装不下旁人了。 “那便好了。”杏月说着,一双水眸欲语含羞地看着李大。 第二百四十四章 动作 李大只感觉胸膛某一处被杏月点亮,大掌都有些微微颤抖,强忍着内心的悸动道:“月妹妹可是有什么事?” “哎。”杏月轻叹一声,委屈道:“我进这府中也没几个月,到底比不上谢七姑娘在小姐面前得脸。” 她这么说并不是第一次了,往日李大都是低声劝慰她看开一点,做好本分就行。 可这一次,看着佳人含泪委屈的模样,李大觉得有一千只猫儿在心头抓挠着,浑身不是滋味。 看了杏月一眼,这才郑重道:“月妹妹,我,我想给你赎身,可好?” 赎身? 杏月眼中闪过一丝鄙夷,赎了身她还不是人下人,或许还不如现在呢。 虽是这么想着,可杏月脸上还是不动声色道:“多谢李大哥美意,只是月儿命贱,实在不配啊。” 听佳人自怜,李大心中一痛,上前揽过杏月:“月儿别这么说,李大哥一直倾慕你。” “咳。”杏月轻轻咳了一声,李大便松开手看着杏月:“月儿可是也染了风寒?” 杏月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轻轻开口:“前几天的事了,只是往日怕谢姐姐说我晦气,这才一直瞒着,咳咳。” 杏月捂着胸口,强自笑着安慰道:“李大哥,咳咳,我没事。” 李大看了一眼杏月,转身便走。 “李大哥,你去哪?”杏月愣了愣,不解道。 屋里蹲着的谢七闻言,竖起耳朵。 李大转过身,认真道:“我去帮你找大夫,月妹妹你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来了。” 杏月暗骂果真是个不识趣的傻子,面上却哀伤道:“算了吧,咳,李大哥。我们都是下人,府中的大夫哪里会管我们的死活,咳。” “这。”李大也有些不确定,他这是虽不是第一次出来做活。从前那些主家对下人确实是不管死活的,可裴家到底与别家不同。听杏月这么一提醒,他心中也不确定起来。 “我去试试吧。”李大迟疑道,长宁平时虽然极少说话,但看上去似乎不是个刻薄下人的主子。 “别去了,咳,谢姑娘要是知道了定会认为是我矫情。”杏月说着自嘲一笑。 谢七在屋中听得火起,这叫什么话?她是谢扒皮吗?就这么见不惯她?逮着机会就狠狠损她。 “其实,谢姑娘人挺好的,月妹妹不必过于自哀。”李大蹙着眉道。 “咳咳,李大哥说的是,是我想岔了咳。”杏月强忍着咳嗽,艰难道。 “你这样不行,我还是去找大夫吧。”李大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总归是要试一试的,不然如何忍心心上人这么受罪。 杏月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拉住李大道:“还是不必了,若李大哥放心我便自己去取药吧。” 自己出去?李大迟疑:“小姐不在府中,我还是去芳兰苑禀告大夫人吧。” 私自出府乃是大罪,像他们这些活契倒还好说,可据他所知杏月是签了死契,便不能出府。 “大夫人身子重,若是因着这些小事惊扰大夫人实在不妥,咳。”杏月咳得俏脸绯红,看着李大顿了顿道:“若是李大哥不相信我,那便当我没提过吧。” 说着,杏月就蹲下身子开始收拾起来。 “我不是不相信你,这,好吧,我帮你出去。”李大眼中闪过挣扎,只是帮杏月出去拿药,若是小姐知道了应该也会体谅吧。 杏月闻言,手一松,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轻声道:“多谢李大哥,李大哥的情谊,月儿一直记着,月儿很快就回来。” 听杏月这么说,李大也笑道:“那就快些吧,这个时辰侧门人少,待会我去引开守门人,你找着机会便出去吧。” 说着李大从袖中取出四钱银子:“拿药不能不带钱,把这钱拿着吧,再买些好吃的。” 这是他攒了两月才攒下的银子,此刻却眼也不眨地就给了杏月。 月儿身子弱,得多补补才行。 杏月心中不屑,这么点钱也好意思拿出来。可脸上却端的一副感激的模样:“多谢李大哥。” “快走吧,早些出去。”李大倒是没有多想,只想着风寒不能拖。 “嗯。”杏月半垂着脸,轻轻应道。 院中声音渐远,谢七狠狠啐了一口,小蹄子勾引男人可真是有一手。这才打开门,身子一闪,便消失无踪。 今日侧门守着的是赵婆子,赵婆子平素便好一口黄汤。 此刻李大一身酒香,隔了老远赵婆子便闻到了,见来人正是观澜苑的李大,到底收敛了点:“李大,今日来侧门有什么事?” 李大笑道:“从前的小兄弟给我捎来一壶好久,可我这人赵嬷嬷也是知道的,哪里品的惯好酒?这才想邀嬷嬷去帮我品品。” “这,这不大合适吧,我这里还值着班呢。”赵婆子闻言,眼睛都亮了,正想催促着李大快些走,却想起正事来,一时之间也是犹豫得紧。 “赵嬷嬷不用担心,这会真是休息的时间,人本来就少,况且这一来一回也耽搁不了多久,嬷嬷就随我来吧。”李大看出了赵婆子眼中的心动,加了一把火道。 李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况且赵婆子一闻到李大身上的酒香肚子里的馋虫都在叫唤了,想了想便道:“那我将门关上,咱们动作快些啊。” 说罢,赵婆子便将门拉上,虚虚掩着。 李大与赵婆子并肩往回走,余光却是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一旁的树丛。 赵婆子走后,杏月才慢吞吞从树丛中出来,啐了声墨迹。 杏月摸出袖中的纸条,只看了一眼便又重新揣进袖中,一路朝着城隍庙走去。 长宁与谢暗此时正在裴府旁边的茶楼上,谢暗站在窗边一直看着裴府方向,待见到杏月与谢七一前一后的身影从前面经过时,谢暗转身开口:“小姐,出来了。” “嗯。”放下茶盏,谢暗便匆匆去结账了。 “小姐,您的伤还没好全,待会就在外面吧。”谢暗的本意是不想长宁涉险,虽然不相信杏月能从谢七手中逃脱,但他还是不放心谢七。 那傻丫头万一中了埋伏可怎么是好。 第二百四十五章 又要矫情 杏月停在城隍庙前,往四周看了看。 城隍庙旁边就是相思桥,相思桥是前朝永安大长公主与驸马情定的地方,本来年久了,人也少了。 可除夕夜那日据闻有一俊俏公子在此效仿永安公主示爱,一时之间这相思桥人也多起来了,哪怕桥身已断但来往的夫妇还是络绎不绝。 今日也是如此,城隍庙人迹罕至,大部分人都去了相思桥。 杏月这才定了定神,抬步进入城隍庙。 挽秋在一旁早已等的不耐烦,见杏月姗姗来迟不由冷了脸:“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杏月看了一眼挽秋,开口解释道:“这些日子出来不易,今日也是趁着小姐与谢七去了城隍庙这才找着机会溜出来的。” “谢暗呢?”挽秋闻言,下意识开口。 她家小姐在裴长宁手中可吃了不少亏,自然早已熟悉观澜苑那边的情况,谢暗谢七二人便是长宁的左膀右臂。若是早知谢暗还在府中,她也不会贸然将杏月叫出来。 若是小姐知道了,定会狠狠责罚她。 实在太冒险了。 杏月闻言,抿了嘴,眼中闪过一丝自得:“谢暗自然是给小姐赶车去了,出了上次那回事,小姐如今可被吓破了胆子,哪里还敢继续将谢暗放在裴府?” “原来如此。”挽秋细细思索片刻,倒还真是这个理。 “不知挽秋姐姐今日叫我,可是小姐那边又有什么嘱咐了吗?”杏月疑惑道。 自从当日挽秋回府取东西在荣青堂前将她扶起来,她便是二小姐的人了。 在二小姐这边她能得到比跟着长宁多许多的财富,况且挽秋待她可比谢七待她要贴心许多,她便找不到再守着观澜苑的理由了。 挽秋闻言笑道:“好妹妹,二小姐哪有什么吩咐呀,不是早跟你说了吗。这些事情是姐姐这个做奴婢的想要给二小姐出口气,可万万扯不到二小姐身上去。” “是,妹妹失言了。”杏月心中了然不禁嗤笑一声,面上却还是恭敬道:“不知姐姐有什么吩咐?” 挽秋见杏月如此上道,也不再多说什么,笑弯了眼道:“这是下个月的分量,可得仔细点。” 说着便将袖中一包白色的粉末交到杏月手中:“这药啊可是大好的东西,寻常人是不配用的,也就大夫人与三夫人身子金贵能用上一用。但是妹妹可千万别放错了分量,若是多了保不齐会提前发作。” “妹妹知道了。”杏月低眉顺眼地接过药粉,将其妥帖地放在怀中,这才慢慢开口:“上次姐姐说的那一百两...” 挽秋闻言,看着杏月的目光便带上几分不耐,取出银票放在桌上:“拿去吧,姐姐可没忘。” 这没眼力劲的东西,能帮到二小姐可比这区区一百两银子管用得多,真是个下贱蹄子。 杏月眼神一亮,生怕挽秋反悔似的接过银票,笑吟吟道:“能为二小姐做事是妹妹的福分,当日是姐姐在荣寿堂将妹妹扶起来,妹妹便认定姐姐了。” 反正这些场面话,张张嘴的功夫。只要有钱拿,让她说多少遍都没问题。 “好妹妹,姐姐就知道你最贴心。”挽秋拉起杏月的手,拍了拍道。 杏月闻言却是眉头深锁,愁容满面。 挽秋也算知道杏月的脾性了,暗骂一声贱人又要矫情,面上还不得不配合道:“妹妹何事烦恼?” 见挽秋上道,杏月委屈道:“姐姐有所不知,观澜苑谢七那个小贱人百般针对妹妹,妹妹实在是苦不堪言。” 杏月说着,适时地挤出两滴眼泪。 眼泪莹结,看看挂在眼边,将落不落——好一副我见犹怜的俏佳人。 “妹妹无须担心,二小姐自会想法子将妹妹救出来。”都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饶是挽秋始终不忘克制,可语气仍是显得不耐烦。 杏月心中一跳,连忙道:“姐姐可万万不要忘记妹妹啊。” 钱挣得再多,她若是没命花那就真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长宁的秉性如何她不知道,只光就一个谢七便受不了了。 若是事情败露,只怕谢七真的会一剑杀了她。 挽秋心中嗤笑,伸手要钱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这会子才知道怕呢? “好妹妹,相信姐姐,姐姐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是吗?”谢七冷着声一脚踹开房门,盯着屋内二人冷笑:“好大的胆子,果然是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丫头。” 杏月俏脸煞白,在见着谢七的第一眼脑中便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挽秋倒是比杏月镇静许多,若是人多还难处理,可竟就谢七一个人。 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挽秋冷笑一声:“这不是谢姑娘吗?这么好的雅兴也来城隍庙吗。” “二小姐都已经不在裴府了,手还伸进了观澜苑,本事够大的呀。”谢七看了一眼杏月,不紧不慢道。 “二小姐如何轮不到谢姑娘置喙。”挽秋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出来!” 谢七来之前便已经察觉屋中不止有杏月、挽秋两道气息,现在见挽秋的做派哪里看不出她这是有后招的。 挽秋话落,两边便走出四道黑色的影子,恭敬地朝挽秋拱了拱手。 “赶紧动手,今日绝不能让她活着走出去。”挽秋眼中闪烁着嘲讽,当初这谢七跟着裴长宁可没少挤兑过二小姐。 今日她若能杀了谢七,只怕二小姐那边也会好好嘉奖她一番的。 四人闻言也不说话拔剑就朝谢七冲了过来。 谢七见状,匆匆拔出缠在腰间的佩剑抬臂挡住。四人功力不弱,但也绝对伤不了她分毫。 杏月见谢七与挽秋带来的四名护卫缠斗在一起,一时之间也分不出胜负不由扯住挽秋的衣裳,焦急道:“挽秋姐姐,现在怎么办呐?” 谢七已经见到她了,若是今日谢七顺利脱身只怕她就真的没活路了。 长宁性子再温吞也没道理信她不信谢七!这个道理她自然明白,因此才如此急切。 今日若是谢七活了,便是她的死期。 第二百四十六章 奴家绯云 挽秋现在心里也没底,就她所想谢七武功的武功再高也不能可能会同时招架的住四个人的围杀。这四个人都是那个人给她的,武功也绝不是不堪一击。 此刻见谢七与四人缠斗在一起竟然还没落下风,实在让她有些心惊。 杏月这着急忙慌的样子连带着弄得她也心绪紧张起来:“别怕,你先走。” 事情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一定要保住杏月,否则小姐的计划便前功尽弃了! “是。”事到如今杏月心中对挽秋确实起了一丝感动,可闻言还是道:“姐姐小心。” “这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呀?”一纤细少女走了进来,看着杏月闲闲道。 “你是何人?还不让开!”杏月正在逃命,哪有功夫跟一陌生女子闲扯,沉下脸看着挡在她身前的女子怒道。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谢七眼尖一眼便认出来人正是再次乔装打扮过后的谢暗忙道:“别墨迹,快将杏月拿下。” “你,你是谁?”杏月闻言,眼中涌起深深的恐惧。 一个谢七还没拿下再来一个帮手,那她今日岂不是非死不可了? “奴家是绯云啊。”谢暗眨巴了下大眼,朝杏月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 “死谢暗,你当女人当上瘾了,赶紧把她拿下!”若不是身前还有四个人挡着,谢七真想一刀跟谢暗砍过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当女人,今早不是那么不乐意吗? 杏月与挽秋飞快地对视一眼,听闻谢暗的名字脸色一灰。 谢七与谢暗都在这里,这么说... 果然,一阵异香扑鼻,与谢七缠斗在一起的黑衣人刀鞘脱手,率先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杏月咬着牙狠狠瞪了一眼一脸无辜的谢暗,这才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你,你们!”挽秋扶住桌边,话还没说完便两眼一翻。 “小姐!”谢七见长宁从屋外走了进来,忙不迭小跑上去,还不忘告谢暗黑状:“谢暗方才太过分了,险些就把杏月放走了。” 谢暗挠了挠后脑勺:“哪能真的放走?我只不过是看你这么久没使剑了,功夫退步太多了,有意想让你多练练而已。况且小姐还在外面呢,哪能这让杏月跑了?” 谢七闻言俏眼一立:“你先说说,绯云是谁?” 绯云?不就是怡红楼新**的姑娘吗?谢暗暗戳戳想着,不发一言。 “好了,快搜搜吧。”见自己若是再不出声,二人都快打起来了,长宁不得不开口道。 见长宁开口了,谢七索性抬脚狠狠踩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蹲在四个黑衣人身边。 “唔!”谢暗下意识便跳着脚,两手捂住被谢七踩个正着的脚背。 长宁也蹲下身子,亲手搜了搜杏月。 果然从杏月怀中搜出一包白色粉末,小心地拆开纸包。长宁用指甲盖轻轻挑出一些粉末细细闻着,末了眉心闪过一丝释然。 “小姐,没有东西。”谢七搜完身,站起来无奈道。 长宁扯下其中一名黑衣人的面巾,面巾下是一张憨厚朴实的面容,这种长相毫无特色,丢进人堆里也毫不打眼那种。 恰恰是这种人,才是刺的最好人选。 “既然没有身份,谢暗,你去通知京兆尹。”长宁挑唇一笑,据她所知京兆尹现在可是忙得焦头烂额。 宁文帝在朝堂上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若是再找不着突厥细作他也得人头落地。 既然这些人没有身份,那便顺便卖京兆尹一个人情。风四海若是将这些人当成突厥细作,自己便能脱身了。 且她还能借风四海的手慢慢往下查,就算他不领长宁这个情长宁也是不亏的。 “属下这就去。” 办正事的时候谢暗毫不拖沓,转身便往外走。 “小姐,那这两个呢?”谢七说着,抬腿便是一脚狠狠踢上杏月的腰肢。她生平最恨的便是吃里扒外的贱人,挽秋还好,这杏月简直死不足惜。 长宁想了想,既然二妹妹已经向她宣战了,那她自然不能单方面没有作为。 敢动母亲和三婶,就应该胆子承受后果。 目光一凝,长宁轻笑一声:“先将人带回去吧。” “是。”谢七心中一凛,她很少见小姐杀气如此之盛,饶是再很杏月此刻也情不自禁念了声阿弥陀佛。 “去边南将军府。”长宁轻轻开口。 这人是绝不能带回裴府的,裴府的名声绝不能有丝毫的瑕疵,这便是她易容改装的原因。 更何况裴府是文臣之家,哪里有刑讯的地方。 谢家也是如此,思来想去便只有定安王府和边南将军府了。自从上次她遇袭后,与傅殊便起了一层隔阂,倒不如宗朝渊来得好相处。 谢七闻言直觉不妥,但想了半天劝阻的话还是一句都没说出来。 反正宗将军人也不坏,再加上又曾救过小姐,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谢七雇了辆马车,将杏月与挽秋搬上马车:“小姐,这马车宽敞,您快上来吧。” 长宁虽服了南生花,但到底需要时间将养,谢七唯恐长宁内伤复发担忧道。 “嗯。”长宁也不矫情,便上了马车。 马车一直停在城隍庙不远处,方才他们是在二楼打斗的,二楼环境清幽且这城隍庙人迹罕至,是以到现在也没有人察觉有异。 约莫小半柱香后,谢暗才带着京兆府的士兵冲了进去。 长宁阖上眼,靠在软垫上:“走吧。” 马车这才动了起来,长宁想了片刻觉得有些不对。 睁开眼,长宁细细打量起挽秋来,这下她便想通哪里不对了。 挽秋在她认知中便是一个胆小怯懦的丫头,何曾能面不改色地派人围杀谢七? 这不合常理。 再想到当初谢暗见过裴青衣之后的话,长宁心中疑惑更甚。 像菩萨的裴青衣?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是她遗漏了的,事已至此,她很肯定裴青衣身后还有帮手。 方才谢一与谢暗便说了身后有尾巴,若是裴青衣的人。她才回京多久,便有了这些人手? 莫非是沈玄裔? 那四个黑衣人应不是裴子书的人,那么到底是谁? 第二百四十七章 刑讯 城隍庙离边南将军府颇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长宁这次分量下得足,也不担心杏月挽秋会中途醒来。 谢七怕颠簸,马车赶得不快。 长宁正好眯着眼小憩起来。 谢七听见马车中传来小姐均匀的呼吸,弯了弯嘴角,将马车赶得更慢了。 长宁在睡梦中无意识露出一抹浅笑。 一路走来,原本半个时辰便能到的距离生生让谢七赶了一个时辰出来。 估摸着小姐应该睡得差不多了,谢七才勒住马,马车便稳稳停了下来。 黄康见谢七驾着马车停了下来,便下了台阶问道:“谢姑娘。” 谢七笑着点了点头。 “黄副将,今日上门叨扰了,不知宗将军可在?”长宁小憩了半个多时辰,精神也好了许多。 黄康听出了长宁的声音,恭敬回道:“回郡主的话,将军这会应该正在练武场,郡主找将军可有要事?”说罢顿了顿,黄康接着道:“将军早就有言郡主到访可直接入内,郡主请。” 长宁撩开帘布,下了马车:“多谢黄副将,只是这马车能否直接赶进去?” 黄康闻言,趁着帘布晃动间偷偷瞄了一眼,见马车里横躺着两个人,这便严肃道:“来人,将马车赶进去。” 一旁约莫十五六岁的士兵康秦便小跑上前:“郡主。” “有劳了。” 康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宁,可这却是长宁第一次对他说话。 之前长宁还在将军府养伤的时候他就见过长宁,虽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但长宁清丽的容颜一直印在他心中,今日能跟长宁说上话。 康秦激动地小脸通红。 黄康没好气道:“还不快帮郡主将马车赶进去。” 说罢转头看向长宁,伸手做了个请:“郡主,请。” “主子。”长宁正要进去,却听身后传来谢暗的声音,停下脚步。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谢七不气道,这小子领着京兆府的官差去拿人都墨迹了这么久,这怎么这么块就来了。 按理说京兆尹不是应该也审审谢暗吗。 谢暗自然明白谢七在想什么,睨了谢七一眼:“我这不是担心主子吗,就你在主子身边我可不放心。” 说罢便郑重看向长宁,正色道:“主子,京兆府尹并没有审属下,只让属下转告多谢主子的援手。” 果然如此。 长宁挑起唇角,笑容莫测。这风四海当真上道。 “走吧。” 这不是长宁第一次到将军府,因此便熟门熟路地去了练武场。 练武场上,此刻大约站着十来个劲装打扮的男子正在比划功夫。 宗朝渊一身白衣,束起袖口也下场比试起来。 胡韩拿了两把宣花板斧,恭敬地行了一礼便抡着双斧朝宗朝渊冲杀过来。 宗朝渊没拿武器,以手作剑抬手轻飘飘一挡,便挡住胡韩这雷霆一击。 右臂轻轻向前一推,胡韩便感觉一股强大的气息朝他逼来,生生将他逼得向后倒退三步。 好不容易止住颓势,胡韩双眼一立,腮帮子鼓起大声喝道:“将军,恕属下得罪。” 说罢,胡韩脚后跟猛地一蹬,地面微微裂开裂缝,整个身子越向空中如小山一般猛地朝宗朝渊扑下来。 宗朝渊身子一转,整个人凭空消失在胡韩身下。 胡韩失了目标,堪堪止住冲势,稳稳落在地上。两把宣花板斧被他拿在身前,小心的向后看过去。 就在此时,宗朝渊出现在胡韩面前,身姿极快,不一会便来到胡韩面前。胡韩猝不及防,匆匆抬臂一挡。 宗朝渊一掌看似软弱无力,却是留了无数力道。胡韩目光一凛,真准备全力接住宗朝渊这一掌... 十丈,五丈,一丈。 宗朝渊余光掠过一旁站着的长宁,堪堪收回掌力,笑道:“郡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渊向郡主赔礼。” “是我又来叨扰将军了。”长宁立在一旁淡淡笑道。 “郡主不必气。”宗朝渊的目光随即被被康秦赶进来的马车吸引住,目光一闪开口道:“今日就这样吧,先散了吧。” 场上站着的十多名汉子,闻言不约而同多看了长宁一眼这才离开。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长宁郡主啊,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呢?胡韩挠了挠后脑勺,朝宗朝渊笑道:“既然如此,那只有下次再和将军切磋了。” “嗯,下去吧。” 见马车已经赶进来了,康秦便笑着下去了。 偌大的练武场,谢七与黄康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实不相瞒,今日乃是有事情想请宗将军帮忙。”长宁脸不红心不跳道,她已经欠了宗朝渊太多人情,也不在乎多这一次。 宗朝渊最欣赏长宁的坦诚,闻言扬唇道:“郡主请开口。” 说话间,马车里传出一声嘤咛,不用长宁开口,谢七便大步上了马车。 杏月药效刚过,刚一睁开眼,见四周不似寻常景色。谢七随后上了马车,杏月猛地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 “你,你干什么,你别过来!”杏月见谢七冷笑着靠过来,不由开口道。 “事到如今你怎么不装了?” 杏月直觉不好,起身便想逃。可马车空间不大,杏月刚抬脚便被地上的人给绊倒。 “挽,挽秋?”杏月瞧见地上人的衣裳,吓得以手撑地猛地向后倒退过去。 谢七懒得与她再废话,右手作刀猛地朝杏月脖颈处劈下。 杏月猛地吃疼,两眼一翻便倒在挽秋身上。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连黄康也被谢七的彪悍吓到了。 “今日前来是想向将军借讯堂。” 长宁见谢七重新从马车上跳下来,这才不紧不慢道。 “小事一桩,郡主请随我过来。”宗朝渊心中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见长宁果然为此而来伸手做了个请,笑道。 “数次叨扰将军,长宁多谢将军。”长宁与宗朝渊并肩而立,一路朝牢狱房走去。 谢七与黄康在身后赶着马车,不自觉的放慢了脚步。 “郡主言重了,我拿郡主当知己,郡主便不要与我气。”顿了顿,宗朝渊抬眸看了一眼前方:“今日郡主能来我这里,我很开心。” 长宁目光顿了顿,展颜道:“嗯。” 第二百四十八章 灌水 宗朝渊带着长宁来到花园假山处,伸手在假山后按了按,面前便显出一条深幽的小道,直通地下。 入口只能容一个人进去,太窄,马车便进不去了。 宗朝渊与长宁一前一后下到牢狱,谢暗看了谢七一眼,便主动上前将杏月拖了出来。 谢七拽住挽秋的腿,手上使劲,挽秋便被拖了出来。 长宁在心中默数六十七个数后终于踩到了实地。 放眼看过去,长宁心中咂舌。好家伙,这牢狱简直可媲美她待过的京兆府的地牢了——辣椒水,老虎凳...一应俱全。 谢暗与谢七将人拖下来后便齐齐看着长宁。 “我还有些公务,就不打扰郡主了。”宗朝渊哪怕身处这漆黑冰冷的牢狱仍然笑得温文尔雅。 长宁心中感激,点头表示明白。宗朝渊定是看出要审的事关裴府后院,因此便识趣地离开。 黄康踏上地道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谢七正在按长宁吩咐将杏月绑在铁链上。长宁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牢狱中,身后是许多掩在黑暗中的房间——那里关着的都是主子的要犯。 他本以为主子与长宁郡主私交再好也绝不会将这个地方借出去,没想到还是他太年轻了。 收回视线,看了看主子的背影。黄康强忍着心口的疑问,还是识趣地没有开口。 “小姐,挽秋怎么办?”谢七绑好了杏月,转过头来问长宁。 杏月刚刚吃了她一记手刀,还没那么容易醒过来。倒是还躺在地上的挽秋,药效快过了。 长宁侧过脸,看了身后一眼:“将她扔进后面的牢房,将下巴卸了。” “是。” 说完长宁便走到摆放着一柜刑具的柜子上,饶是她早有准备仍是被惊得不行。 这些刑具品种之丰富,有些甚至是早已失传的刑罚。 长宁拿起一柄薄如蝉翼的银色匕首,正在思衬间,谢七便走了过来。 长宁放下匕首:“将她弄醒吧。” “是。”谢七走到铁链处,顺势抽出挂在一旁的鞭子,手腕一挥“啪”——鞭子便落在了杏月身上。 杏月吃疼,嘤咛一声悠悠转醒,待见到眼前的谢七与身后的长宁时才猛地反应过来。 “小姐,小姐恕罪!是挽秋逼奴婢的。”杏月双手双脚被缚,整个人悬空挂在铁链之上,吓得俏脸煞白,惊慌道。 谢七想说什么,却适时被谢暗拉住了衣角,摇了摇头。 长宁踱步至杏月身前,一手抬起杏月的下巴,语带怜惜道:“逼你做了什么?” “逼,逼。”杏月慌乱中余光见长宁眼中并无半分怒意,忍不住暗暗揣测长宁是否还不知道? 长宁摇了摇头,退回到座椅上,定定的看着杏月。似乎在等她主动想起。 杏月见此越发肯定自己方才的想法,长宁必然还不知道!她不能说,不能说。 说了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她不想死。她还这么年轻,她还有银子,她不能死! “想起来了吗?”长宁的声音一如往昔,半点没有因为身处牢狱而有所改变。 怎么办,杏月咬着牙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合适的借口,只能沉默以对。 见杏月不说话,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出来这么久了,定是渴了吧。谢七,给月儿喂水。” 谢七暗戳戳地看了长宁一眼,见长宁并无其他话,便认命地去打水了。 谢七走后,谢暗依旧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 “不着急,慢慢想。”长宁把玩着薄如蝉翼的银色匕首道。 杏月看了一眼长宁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一时之间也愣住了。方才她记得挽秋也在她旁边啊,现在怎么只有她一个了? 她已经想好了,就算挽秋也在长宁手中。她大不了来个死不承认便是,长宁看上去也不是心狠的人,只要留她一命! 说话间,谢七提着一大桶水走了过来。 长宁笑开道:“快给月儿喂水吧。” 谢七到现在还没弄明白长宁的意图,强忍着一见杏月的脸就想痛打她一顿的冲动,伸手舀了一勺水递到杏月嘴边,不耐烦道:“张嘴。” 杏月看了一眼长宁,这才慢吞吞张开嘴。 谢七动作粗鲁,丝毫不见怜香惜玉,一把掐住杏月的脸颊将水狠狠灌了进去。 “咳咳,咳。”杏月冷不丁被呛住,猛地咳了起来。 谢七暗戳戳骂道:活该! 灌完一勺水,长宁不紧不慢道:“继续。” 谢七眼睛一亮,她明白小姐想要做什么了。 杏月见谢七又舀了水来,侧开头:“不要了。” 不要?不要她不是白打了这么多水吗? 谢七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地一把掐住杏月的脸颊,将水灌进去。 杏月察觉了长宁的意图,刚忙侧开脸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了奴婢,小姐!” “还有力气嚎,看来灌的还不够少。”谢七手上使劲将杏月的脸掰了回来。 长宁对杏月的惨叫置若罔闻,仍旧定定地坐在远处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小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谢七看了一眼已经撑得圆溜溜的杏月的肚子,放下手,退回到长宁身边。 “小姐,还灌吗?” 谢七离开后,杏月胃里涨得难受,忍不住干呕几声,吐了点水出来。 长宁闻言看了一眼杏月:“现在想起来了吗?” 杏月半耷拉着脸,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说了她就是个死,倒不如死扛到底,兴许还有一丝活路。 这样想着,杏月抬起头,眸中弥漫着雾气对长宁道:“小姐,挽秋逼迫奴婢透露出您的行踪,奴婢抵死不从。” 长宁闻言,挑了挑眉:“哦,是吗?” 杏月正要点头,却见长宁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包粉末:“那这又是什么呢?” 杏月见到那包粉末,瞳孔下意识睁大,心脏漏跳一拍道:“奴,奴婢不知道那是什么,还请小姐明示。” 方才到现在她一直觉得有什么事没想起来,现在看到长宁手边的粉末才想起来,她原本以为醒来以后身上没有这包药定是因为在城隍庙仓皇间遗失了。 没想到早就在长宁手中了。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承认! 第二百四十九章 横死 “那包药是挽秋放在奴婢身上的,奴婢不知道那是什么。”杏月哭得梨花带雨,发丝因为刚才喂水被打湿,贴在杏月脸颊旁。 “嗯。”长宁罗袖一动,手中原本光洁如玉的匕首便染上一抹极淡的嫣红:“继续喂。” 杏月却在一瞬间皱起眉,觉得身体有什么地方不同了。可架不住她细想,谢七便提着剩下半桶水走了上来。 “来,张嘴吧。”谢七阴恻恻道。 杏月的反抗在谢七手中显得无能为力,两颊已经被掐的青紫了。 “小,小姐。” 杏月肚子已经涨得如同有了五个月身孕的妇人,她的肚子快要炸开了。 “啪”——很奇怪的,杏月竟然能听到这一声极其细小的,像是肉体崩开的声音。 杏月眼中的恐惧越来越盛,连谢七也不由倒退一步。 不知何时,杏月肚子上被划开了一道极薄的口子。口子虽薄,可架不住杏月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伤口两旁的嫩肉苦苦支撑许久终于撑不住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边裂开。 “啊!”杏月吓得四肢在空中挥舞,她要死了,她是不是要死了。 “其实只需要承认便好了。”长宁叹息一声,拾用桌上白布细细擦拭掉匕首上的血迹:“母亲与三婶的毒,我早就知道了。” 杏月吓出了一身冷汗,长宁竟然早就知道了! “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小姐。”杏月再也顾不上其他了,再拖下去她的肚子非得活活裂开而死。 长宁认真打量了杏月一番,笑容不变:“饶了你?将水喝完便饶过你。” 谢七闻言,将水提到杏月面前猛地放在地上。半桶水被颠簸着樣了出来,溅湿了杏月垂下的裙角。 再抬手解开缚住杏月双手的铁链,失去支撑,杏月便捂着肚子跌在了地上。 “呕。”杏月刚想开口便猛地呕出一口酸水。 “你若是不喝,便让谢七喂你喝,如何?”长宁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以手撑着下巴道。 “我喝,我喝!我将这些水喝完,你真的能放了我?”杏月抬起头,她到现在才明白长宁根本就不会让她活了。这水她就是不喝,谢七也会给她灌进去。 与其跪着跟她求饶,倒不如再赌一把。 “我答应你。”长宁半垂着眸子,眉目温婉,前提是你还活得下来。 见长宁痛快答应,杏月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干脆便抱起水桶喝了起来。 谢暗暗自咂舌,亏他还认为主子太和善了,没想到动起手来丝毫不会心慈手软的。 活活撑死,他从前接受暗卫训练时也没听说过这种死法啊。 谢七与谢暗想到一处去了,也在心中暗戳戳同情起杏月来了。动谁不好,偏偏动到大夫人与三夫人头上了,连她都知道小姐最看重的便是家人了。 这下好了吧,连死都不能好好死了。 杏月强撑着一口气喝完最后一滴水,将水桶掷下,喘着粗气道:“我喝完了。” 长宁这才睁眼看了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杏月。 “你,你要反悔?”杏月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当然不,你走吧。”挑起唇角,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小姐(主子)!”谢七与谢暗对视一眼齐齐喊道。 杏月闻言,喜不自禁。费力地抬手摸了摸放好的银票,这才一摇一晃地迈着步子往前走。 长宁无声地笑着,笑容越来越大。 “啊!”杏月捂着肚子惨叫一声,“碰”——有什么东西破体而出。 杏月背对着长宁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谢暗反应最快,上前翻过杏月的身子,身体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主子,杏月没了。” “嗯。”长宁这才点点头,不置可否道。 谢七反应极快,谢暗翻过杏月身子的一瞬间她便看清了——杏月肚子上原本那道口子终于被撑开,肠子和着血水从肚中流出,那景象要多惊悚有多惊悚。 “将挽秋带上来吧。”长宁擦了擦手,看也不看杏月的尸身一眼。 谢七心中紧了紧,闻言拔腿便往身后走去。 挽秋早就醒了,只因被谢七卸了下巴,只能呜呜发着声音。她躲在阴影处亲眼见到杏月的死法,此刻见谢七再来带她出去,吓得双手扒住门栏,死死不松手。 谢七蹙着眉,不耐道:“快松手。” 挽秋拼命摇着头,生下弥漫出一股难闻的腥骚。 谢七手上使劲掰开挽秋的手,提起挽秋便走了出来。 “滴答,滴答”——挽秋被谢七提在手中,下身还止不住地滴着水。 谢七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将人如杏月般绑在了锁链上。 “许久不见二妹妹了,只能向挽秋姑娘打听二妹妹了,还请挽秋姑娘见谅。”长宁看了一眼被悬空绑着的挽秋不紧不慢道。 谢七嘴角下意识抽了抽,小姐您就别装了,方才您都露出真面目了。 挽秋也不信长宁这一套说词,仍旧求着绕:“大小姐,您放过奴婢吧。” 什么忠心,什么气节,在小命难保的情况下算得了什么? 长宁见挽秋比杏月要上道许多,不得不感慨到底是跟着她二妹妹的人啊,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咂舌。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方才在城隍庙挽秋还不忘跟裴青衣表忠心呢,这才不到半日功夫就变了副嘴脸。 “大小姐,您放过奴婢,您问什么奴婢都据实已告!”挽秋许久不见长宁答话,生怕步了杏月后尘抢先开口道。 “真的据实已告?” “对对,奴婢发誓若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挽秋见长宁松口,也管不得二小姐那边知道了会作何反应,总之先活过今日再说。 “那倒没那么严重,你只需回答一件事便好。”长宁眯着眼,似在判断挽秋所言的真实性。 挽秋忙不迭点头:“大小姐请问!” “我想知道二妹妹身后是谁?”长宁看了一眼挽秋,没有错过挽秋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 比起其他事,她更好奇裴青衣的转变以及她的帮手。 “这,”挽秋顿了顿,迟疑地看着长宁。 二小姐身后那位高人她得罪不起,长宁她也同样开罪不起,这说与不说都是个死! “算了,既然挽秋姑娘如此勉强,那便当我没问。”长宁惋惜道。 第二百五十章 灭口 挽秋见长宁似有松口的意思,一颗悬着的心也不自觉放了下来,认真道:“大小姐换个问题吧,这个问题奴婢真的不敢说。” “算了。”长宁幽幽地叹了口气。 挽秋正在暗暗思考长宁这个算了是什么意思,就听长宁又开口:“谢七,给挽秋姑娘喂点水吧。” “不,不要啊大小姐!大小姐放过奴婢吧,您换一个问题奴婢必定知无不言。”挽秋心中一紧,还没回过神就已经下意识开了口。 长宁看也不看挽秋一眼,只盯着谢七道。 谢七闻言便配合道:“是,小姐。”说罢竟真的转身向外走去。 杏月的尸体还摆在面前,虽然是面朝地地躺着,可她依稀还能看清杏月剩下的肠子,混着血水蜿蜒如小溪般流到了她的脚下。 心脏似被人狠狠攫住,挽秋目光一沉,破釜沉舟道:“我说!我说!” “谢七。”见挽秋吐口,长宁轻轻唤了声。 谢七闻言便立即止住脚步,转身重新立在长宁旁边。 “挽秋姑娘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是。”挽秋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下意识想要伸手捂住胸口,无奈双手被缚,只能蹙着眉艰难道:“二小姐是,是与...” 挽秋脸色越加惨白,长宁目光一凝猛地起身,却始终迟了一步。 挽秋挣扎起来,四肢努力地蜷缩成一团。空气中似有什么东西狠狠攀附住她的心脏。 眼见挽秋瞳孔正在涣散,长宁上前立在挽秋身前:“到底是谁?” “是,是...”挽秋提着一口气却始终说不出后面的话,最终两眼一翻,头便软软地垂了下来。 牢狱一片静寂,长宁还站在挽秋身边,尤不死心地伸手停在挽秋的鼻翼之下。 半响才将手搭在挽秋的手腕,眼中阴翳越聚越厚,半响才徒然地收回手。 挽秋体内并没有中毒的症状,且方才也没有半分濒死的迹象。到底是谁,能在顷刻间取挽秋性命。 环视四周,长宁没有感知到任何外来的气息,且牢狱上面宗朝渊还派了重兵守着,究竟是谁将挽秋灭的口? 长宁目光沉沉,她心中头一次起了深刻的恐惧。 吏部侍郎府西侧院。 裴青衣吃了一口提子,见身材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才闲闲道:“已经解决了吗?” 男子细细打量了一番裴青衣,这才缓缓点头:“重新找个丫头吧。” ... 话分两头,宗朝渊备好晚膳便亲自下了地牢,见长宁还坐在椅上。 抬步目不斜视地跨过杏月的尸体,笑道:“晚膳已经备好,郡主请随渊来。” 长宁这才回过神来,她毕竟是人,哪有主人亲自来请还不去的道理?闻言便站起身,压了压裙角:“多谢将军。” 宗朝渊瞧出长宁心绪不佳,失笑摇头:“郡主不必与渊如此套,若有什么困惑可以说出来。” 长宁闻言,不由深深看了宗朝渊一眼:“将军可知有什么办法能在异地片刻取人性命?”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可是蛊术?”据他所知,能在千里之外取人性命的唯有蛊术才能做到。 长宁也觉得是这个理,可她对蛊术的研究远没有师姐透彻,上次宁文帝中的噬心蛊那也是因为噬心蛊的成分便是一半蛊,一半毒。 况且她始终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蛊向来是夜国的东西,裴青衣又是什么时候与夜国扯上关系的呢? 看样子什么时候需要去一趟夜国才行。 “若是蛊,那又是何时种进体内的呢?”长宁回想着挽秋临死前的模样,所有所思道。 她可以肯定,一直到她问挽秋裴青衣背后是谁之前挽秋都是没有问题。可就在挽秋决定回答的时候就出事了,这未免太过巧合。 “郡主可听过子母蛊?”宗朝渊看了一眼长宁,微微一笑道。 子母蛊? 她听师姐提起过,外人提起蛊术总是讳莫如深,可夜国人却不是这样。在他们眼中,蛊便是一生中最忠诚的伙伴。 书中言,子母蛊分子、母,将子蛊种在宿主身上,将母蛊留在身边,若是捏碎母蛊,身带子蛊的宿主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立即死亡。 子母蛊并非什么高深蛊术,会的人也多。若真是子母蛊,她反而不好找到凶手了。 当夜长宁回到观澜苑便见李大还在在院中,一直看着门边。 长宁目光一闪:“李大还不回家吗?”杏月与李大的事谢七已经告诉她了,虽然李大也是被杏月蛊惑,但确实是帮助杏月离开了。 李大见长宁问起,他本就是个憨厚老实的人,哪里敢瞒长宁。 “小姐恕罪。”李大跪在地上,讷讷道。 长宁目光复杂:“出了何事?”凭心而论,她并不想责罚李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没什么错。错就错在杏月一开始便是欺骗李大的,而李大并没有怀疑罢了。 杏月迟迟未归,他就是再傻也知道他被骗了。 现在长宁这么问他,李大咬咬牙:“小姐,奴才引开了侧门的赵婆子放了杏月出去。” 李大会承认在长宁意料之内,长宁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道:“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李大不相信长宁竟然这么轻易就饶恕了他,眼见长宁就要进屋,李大膝行两步上前硬着头皮道:“小姐,杏月呢?” 长宁闻言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李大认真道:“杏月死了。” 李大脸上血色尽褪,不可置信喃喃道:“死了?怎么会死呢?” 长宁错开视线,低声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杏月对母亲和三婶下毒,今日更是与外人勾结被我发现个正着。” 李大在她影响里一直是个憨厚腼腆的男子,往日干活也从不偷懒,对这样的人她始终无法做到同对杏月一般狠心。 “是小姐杀的她?”李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盯着长宁道。 谢七与谢暗闻言皆上前一步,挡在长宁身前直视李大。 长宁心中叹了一口气,拨开将她挡在身后的谢七,走到李大面前。 杏月确实是死在她手中,这一点她从没想过隐瞒,只是她没想到这么短时间的接触,李大对杏月竟然已经情深至此。 第二百五十一章 夜帝殡天 “杏月确实是我杀的,你想替她报仇吗?” “小姐!”谢七见状忍不住喊道。李大虽不会武功,可以毕竟长得人高马大,小姐的伤也不知到底恢复没有。 若是这李大发起疯来误伤到小姐怎么办? 谢暗倒是比谢七看得明白,方才在地牢中主子不动声色便在杏月肚子上开了一刀。单从这点来说,即使主子身子还没痊愈,李大也万万不会是主子的对手的。 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的事,偏这傻丫头还这么迷糊。 李大见长宁行至面前,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连忙垂下头不语。 “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是想为杏月报仇便只管来。”长宁盯着李大,丝毫没有错过李大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 他确实想为杏月报仇,就在刚刚。 “哐当”长宁将匕首扔在地上看着李大:“我已经说了,机会只有一次,你若是想要为她报仇只管来。可若是过了今日,就休要再提这件事。” 其实她本不必如此,杏月是她签了死契的丫头,是死是活都不会有外人多说一句话。可她却偏偏想看李大到底会如何选择,从李大的眼中她看出来了李大相信了她的话。 她想看看明知心上人做了错事,李大会如何选择? 李大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好似一抬头还能看到杏月行走在花丛间对他盈盈笑道:李大哥。 李大觉得头疼欲裂,双手抱头下意识蜷缩在一起。 长宁叹息一声,便转身离去。 李大看着长宁转身地背影,喘着粗气颤抖着捡起匕首... 夜国皇宫凤凰宫 夜未央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父皇了,唯一一次还是她刚从大宁回国那一日。 细细算来也三个月的样子了,夜未央抬头细细打量镜中的自己,心脏深处传来一丝心悸,夜未央捂住心脏靠在铜镜旁喘息着。 “公主!公主!大事不好了公主!”贴身侍女玲珑猛地推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夜未央蹙了眉头:“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玲珑是她的贴身婢女,礼仪闺范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何时像现在这样失态过。 “陛下,陛下殡天了!”玲珑匍匐在脚边膝行上前一把抱住夜未央的腿哭道。 夜未央如在一瞬间被人抽去魂魄,愣在原地失神道:“怎么可能?父皇怎么会突然殡天?” “铛!”——像是在回应夜未央的话似的,丧钟便在此刻响起。 夜未央在心中默数,夜国帝王驾崩,八十一声丧钟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眼泪随即莹结于眼。 整座皇宫在一瞬间响起一片凄哀的哭声。 禁卫军统领尉迟封带人闯入凤凰宫,宫中本就一片哭声,此刻见禁卫军带着兵器直接闯进来了更是吓得惊声尖叫。有那胆小的宫女更是双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皇叔有令,大长公主毒害陛下,立即拿下!”尉迟封声音极大,从他的视线看过去镂空雕花木的大门后便站着夜未央的影子。 这话,便是说给夜未央听的。 玲珑浑身一震:“公主,快些逃吧。” 夜未央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玲珑一眼,苦笑道:“我能去哪呢?” 母后早早便死了,现在父皇也死了,她能去哪呢? 玲珑见夜未央毫无生机,不由急道:“公主,快去大宁,去找您舅舅。”说着,玲珑冲上前将就快被撞开的大门死死抵住。 “不行,要走一起走!”夜未央明白了玲珑的意图,自然不愿她一个人留下。说罢便要上前去拉玲珑离开。 玲珑见状,苦笑道:“公主,我替您拖延时间,您快些走。” 尉迟封见大门迟迟推不开,便知有人从里面将门抵住,不由骂道:“你们没吃饭吗?” 说罢便抽出佩剑朝门缝中猛地刺了进去——噗嗤,玲珑呕出一口鲜血。 “快,从那边走。”玲珑知道凤凰宫中有地道,这是她从小第一次被派到夜未央身边时就在保守的秘密。 夜未央虽然没与她相处多久便离开了,可她一直将夜未央看做是她的主子。 父皇的死绝对有蹊跷,她不相信父皇会死的这么突然。当初见父皇的时候,她分明问过替父皇看诊的蛊医,蛊医也说父皇身体还算康健,怎么可能骤然崩逝? 夜未央眸里噙着泪,深深看了一眼玲珑,转身推开桌子,书柜便立时分成两半,中间显现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道路。 地道狭窄,只能容一人行走,夜未央深吸一口气便下到其中,书柜在夜未央下去的同时便缓缓合拢。 玲珑见公主的身影消失,这才松了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大门在玲珑倒下后被推开来,尉迟封一脚踹开玲珑带人进到宫中:“搜,务必活捉长公主。” “是!” 这是夜未央第一次走这条路,她从昆仑回宫之后。父皇对她说的第一件事便是这凤凰宫的密道,若有何事可从密道逃脱。 她倒情愿这辈子都没这个机会用上秘道。 秘道漆黑一片,夜未央眼角不自觉落下一滴泪,抬手擦去眼泪。夜未央咬着牙,继续摩挲着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夜未央才隐约见到前方不远处有一道亮光。 许是在黑暗中呆了太久,眼睛有些不适应。夜未央抬手挡在眼前,双眸微微眯起。 出了秘道,夜未央靠在一旁的大石上细细打量周围的景色。 眼前竟是一片山谷,山谷中枝繁叶茂,一时之间也分不清她到底在何处。 “好妹妹,姐姐终于等到你了。”女子娇笑着从树后转了出来,双目直勾勾盯着夜未央。 女子容颜出众,一双凤眸更是比夜未央还要颠倒众生。 夜未央心中一凛:“你是何人?” 这是秘道的出口,这女子自称是她姐姐,还在出口等着她——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戒备,看来来人是敌非友。 夏侯平灵自然没有错过夜未央眼中的戒备,嗤笑一声:“凤凰宫的秘道,当年还是父皇亲手带我走的。” 夜未央眼神一凛:“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夏侯平灵闻言也在细细思考,她到底是谁?夏侯平灵还是夜惜灵?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公主 勾起唇角,夏侯平灵邪笑道:“若非当年阴差阳错,妹妹今日也该称呼我一声大皇姐。” “大、皇、姐?”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其实凭心而论她与眼前这女子看上去容貌确实极其相似。可这女子看上去也才与她差不多大,竟然自称是她姐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看上去跟你差不多大是吗?”夜惜灵说着,失笑摇头:“这些都是拜你们母女所赐。好了,好妹妹,快随姐姐回去吧。” 夜惜灵说完,一步步朝夜未央靠近。 夜未央见夜惜灵一步步逼近,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心中默默以意念驱使小红。 小红缓缓从一侧蜿蜒游了过来,在夜惜灵身后直起身子,黑色的肉冠发着亮,撩开獠牙猛地便要咬下去。 夜惜灵似是早就料到了夜未央的突然发难,身子一转便避开了小红这一口。 小红极少有失口的时候,见状不由大怒。 抖了抖身子便完全站了起来。 小红只剩蛇尾盘踞在地上,对着夜惜灵吐了吐蛇信子。 “好妹妹,为了对付你,姐姐足足准备了十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你身边有这个宝贝呢?”夜惜灵双眸丝毫不见恐惧,反而隐隐兴奋道。 她从很小的时候起便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打败夜未央拿回本来属于她和娘亲的东西。这十多年来,她混迹江湖笼络她属于她的势力,自然早早就将夜未央研究地极为透彻了。 可以说她是这世界上最了解的夜未央的存在,这种了解包括裴长宁与谢祁弈,这也是她当初得知长宁有难为何要去救她的原因。 说罢,夜惜灵挥了挥衣袖,小红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也是夜国公主,自然也会用蛊。她知道对付小红这种高阶蛊物无法一击毙命便只能将其药倒。 这可是找遍全国也找不出第二条的赤金蛇,如此好宝贝自然得归她所用。 夜未央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站起身:“别伤害小红,我跟你回去。” 她武功本就不高,唯一一手蛊术在这女子面前也不知如何出手。方才她便查看这女子的空档,可找遍全身她也没找到机会出手。 凭心而论,她确实不是这人的对手。若是贸然动手,说不定她连小红都要失去。 夜惜灵似乎没想到夜未央竟然如此识趣,还没动手就认输了,不由兴致缺缺:“既然如此,那便走吧。” “等等。”夜未央上前将小红抱在怀中,见小红虽然动弹不了,但呼吸还在,便放下心。 夜惜灵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夜未央本以为这人是将她捉回皇宫的,没想到竟是将她带到了一个从未踏足的地方... 夜国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大宁时,宁文帝正准备歇息。 “陛下,夜国急报!”小太监的声音在深夜显得尤为清晰。 宁文帝一听夜国出事便重新起了身,徐福担忧地看了宁文帝一眼。 宁文帝笑道:“怎么?还担心朕没时间休息?再过两个月便能真正的好好休息了。” 他只剩这两个月好活了,死后必然长眠。 徐福闻言忙侧开头,悄摸擦去眼角的泪痕,上前替宁文帝批好衣裳:“陛下龙体康健,还能活一万年呢。” “咳,哪能活得了那么长,再活一万年,朕岂不是成了老妖怪了?”宁文帝拢了拢衣裳笑骂道。 “传吧。”在龙椅上坐定,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道。 徐福见劝也劝不住,索性也只好开口道:“进来。” 小太监这才双手捧着奏报,弯着腰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陛下,夜国急报。” 不等宁文帝开口,徐福便自觉地下了台阶走到小太监身前接过奏报,送到宁文帝案前。 奏报以朱漆封印,上面还插了跟鸡毛。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拆开奏报看了起来。 徐福一直留心着宁文帝的脸色,待见宁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时忙不迭递过一口参汤上前。 宁文帝哪还有功夫喝汤,猛地挥手打掉徐福手中的参汤,脸色惨白道:“快传,传定安王、摄政王、边南将军、宋烨、左锋、裴子书、裴子文!还有老五、谢祁弈,快去!” 徐福一见宁文帝的脸色片刻也不敢耽误,小跑出去。 “滴答。”——夜已过半,烛台上的蜡烛积下了厚厚的一层蜡油。 许是方才出去的小太监忘了将门关好,冷风从门缝中挤进来,直挺挺地朝宁文帝扑来。 宁文帝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窟,未央! 定安王府。 傅殊虽然封了摄政王但并没有特意开一个王府,一来他与定安王傅战虽非亲生但也形同父子,二来先定安王妃便在这里生活过,他还是不愿就这么离开娘亲生活过的地方。 无名居中。 傅叶立在案边沉声道:“王爷,夜国出事了,老皇帝殡天。夜国皇叔指控未央公主毒杀皇帝,未央公主现在已经失踪。” 傅殊目光一凛:“是谁动的手?” 傅秦见傅叶磨磨唧唧半天说不着重点,不由接过话头:“回王爷,夜国皇叔与夏侯惜灵联合毒杀先皇。” “夏侯惜灵?”傅殊沉吟道,夜国皇叔他倒是见过一面,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可这夏侯惜灵又是谁? “夜国那边能查到的只有这夏侯惜灵是夜国先皇的大公主。”傅叶不甘被傅秦抢走话头,忙不迭回道。 夜国的大公主?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夜国何时又冒出个大公主来了?有点意思。 说话间傅殊耳尖微微一动,前院似乎有人来了。 “去前院看看。” “是。”傅秦拱了手便转身离开。 不一会傅秦便匆匆回到无名居:“王爷,是徐公公的徒弟小文子来了,说是陛下请老王爷与王爷进宫议事。” 自从傅殊被封为摄政王后,府中的人为了区别定安王与傅殊,便将定安王称作老王爷,将傅殊称作小王爷。 定安王的辈分活活大了一辈,顿时就不乐意了。他还年轻,真是风华正茂的时候白白就被喊成了老王爷,搁谁谁受得了? 吵着嚷着让说去找宁文帝评理。若不是定安王妃及时将定安王拦住,只怕他还真要进宫。 第二百五十三章 深夜议事 眼下这个时辰传他们入宫议事,一传还同时将他与父王一起传进去,看样子宁文帝是收到了夜国的消息了。 傅殊面目表情起身道:“走吧。” 傅殊到大堂时,傅战已经收拾好了,正坐在首座老神在在的喝着茶。 “小王爷!”小文子一见傅殊来了,忙不迭喊道。这位爷可终于来了,来之前师傅便千叮咛万嘱咐道一定要快,可这小王爷他也催不得,更不敢催。 傅战看了傅殊一眼,慢条斯理地把茶盏往桌上这么一放:“走吧。” 傅战与傅殊是最后才到御书房的人,徐福出来迎接是微不可见地冲傅殊使了个眼色。 傅殊眼观鼻鼻观心随父王一同进了御书房,今日裴子文也来了,站在身后的正好是裴子书,光是站着他已经隐隐感到不自在了。 傅殊见状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入内后,徐福这才将御书房的大门关上,放轻脚步回到宁文帝身后站着。 宁文帝也不在意二人来迟,看了徐福一眼:“将急报传给各位爱卿看看。” “是。”徐福双手捧过奏报,将奏报交到左侧第一位傅战手中。 傅战也不套,伸手接过奏报细细看了一遍眉间便蕴开一层乌云。 傅战看完后,一言不发地将奏报交到身后站着的傅殊手中。傅殊只粗略翻了一眼便不再看,又将奏折交到师兄手中。 这消息虎头蛇尾的,还没他今日在无名居中听到的消息更全,看了也只能拉低智商,还是不看罢了。 宗朝渊目光一凝,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宁文帝,见宁文帝的目光随着奏折依次落在他们身上。宗朝渊又将奏报交道左锋手中。 左锋只看了两行便忍不住惊呼道:“陛下,这?” 宁文帝摆了摆手,示意左锋暂时不要发言。 左锋一目十行,脸色越来越难看。 徐福接过奏报,又将奏报拿到右侧第一位站着的沈玄裔手中。 沈玄裔一直在暗暗观察众人的脸色,心中早就有了无数猜测,此刻一见果然是夜国出事,心中一紧,随即不动声色的将奏报交到宋烨手中。 宋烨看得极快,也是只看了前面两行便将奏报递给了裴子文。 夜国的朝局他也有些清楚,据他了解夜国皇叔本就不是善茬,这一番政变实在太容易理解了。只是未央公主失踪,他第一便想到了长宁。 他知道长宁与夜未央情同姐妹,若是长宁知道了该如何? 谢祁弈极少入宫,父亲这些日子称了病,想必也正是因为如此宁文帝才会宣他入宫。 看了一眼奏报,谢祁弈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裴子文与左锋的反应一样,第一眼看上去就忍不住惊呼:“怎么会这样?” “裴爱卿接着看。”宁文帝面沉如水,定定的看着裴子文道。 “是。” 裴子书是最后一个接过奏报的,心思早就转了几转,此刻面上也丝毫不显。 这一圈看下来,宁文帝总算也冷静下来,沉声问:“各位爱卿都看过了,有什么想说的?” 一时之间也没人第一个开口,连傅殊也眉眼沉沉似在思考着什么。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定安王,这里你的资历最老,你先说吧。” 傅战闻言面色一僵,又是老,他到底哪里老了! 他现在走出去还有不少小姐倾心于他呢! “咳,臣以为眼下看来,夜国政变与我大宁并无什么冲突。陛下可派人前去夜国,若夜国愿继续臣服我大宁,自然无不可。”摸了摸鼻子,傅战老实道。夜国本就是大宁的臣国,若夜国新帝还是愿奉大宁为主国自然不用继续干涉,朝代更替本就是常事。 况且夜国皇帝死都死了,他们难道还要为个死人出兵攻打夜国吗? 实在是不划算呀。 宁文帝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大宁儿郎们的命也很宝贵。开战不是闹着玩,一旦开战两国必将生灵涂炭。 只是未央... “老五,你怎么说?”宁文帝不死心问道。 沈玄裔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傅殊,缓缓开口道:“儿臣以为定安王说的有理,夜国皇帝死都死了,我们哪怕出兵也无济于事。倒不如趁着眼下夜国朝局不稳果断派人前去,若是夜国服还好,若是不尊我大宁为主再出兵也不迟。” 裴子文闻言,不由点了点头。他因二弟的事对沈玄裔生出了嫌隙,却没想到他眼中结党营私的五皇子竟然也能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出列道:“臣附议。” “臣附议。”裴子书见裴子文出列,也上前一步道。 谢祁弈叹了口气:“臣附议。” 宁文帝心中一沉,复抬眼看了一眼傅殊,心情复杂道:“殊儿,你来说。” 傅殊自然明白宁文帝的心思,他何尝不是呢?夜未央是媳妇儿的师姐,可父王说的不错,他们不能因为一个人便搭上那么多大宁儿郎们的性命。 “臣附议。”傅殊沉声道。 “臣以为夜国如此内乱分明有不尊我大宁之嫌,夜国皇帝乃是陛下的妹夫。昔年明月公主和亲夜国的事一时传为佳话,乱臣敢对夜国皇帝动手,对大宁的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臣主张陛下派人前去夜国,拿下乱臣当众处决,寻回未央公主以正我大宁之心。”宋烨眼色复杂地看了傅殊一眼出列道。 宁文帝闻言点了点头:“太傅所言有理。” 左锋见宋烨如此说,心思转了一念上前道:“臣附议,夜国乱臣明知夜皇乃陛下妹夫还敢如此行事,未免太不将我大宁放在眼里了。” 左锋刚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冰双早就告诉了他长宁救了她的事。长宁与夜未央的关系如何他心知肚明,且从去年长宁提醒他开始,他在朝中便总有意无意地同宋烨站在一起。 眼下于情于理他都没有反驳的道理。 “宗小子,你怎么看?”宁文帝将视线放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宗朝渊身上。 宗朝渊闻言,深深看了傅殊一眼:“臣以为太傅所言极是,夜国乱臣之风若不出面干涉,将来还有谁敢臣服我大宁?” 顿了顿,宗朝渊紧接着道:“长此以往,连我大宁的名声也将毁于一旦。” “没错!”宁文帝猛地一拍桌子,冷风冷不丁灌进肺中,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 第二百五十四章 各方动作 徐福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上前轻轻为宁文帝拍着背。 宁文帝面皮咳得通红,一双老眼却是亮到不行:“太傅说的对,若是就此罢手,只怕他日便无人再敢臣服大宁。一个连臣国都保护不了的国家如何让别人信服!” 宋烨微微松了口气:“陛下圣明。” “陛下,臣认为不能贸然出兵,可先派人前去夜国商谈重新订立臣服条约。”傅战看出宁文帝的心思,上前劝阻道。 “定安王言之有理。”谢祁弈苦涩开口,宋烨与宗朝渊、左锋如何想他不管。夜帝已死,若是为了死去的人再开战对大宁而言并非好事。 夜国如何暂且不提,燕国虽然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始终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还有突厥,更不能放松。 宁文帝正提笔的手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作为皇帝,他何尝不知道傅战的主张才是对大宁最好的做法。可他还是哥哥,还是舅舅! 明月是他最疼爱的皇妹,是为了保护他的江山才嫁去夜国的。未央是明月唯一的血脉,明知未央是冤枉的,他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未央下半生就这么毁了? 宁文帝左思右想后,最终还是搁了笔:“罢了,朕再想想,今日便退下吧。” 说罢也不等便抬手让徐福扶着自己离开。 傅殊与傅战走下九重台阶,冷不防听身后传来一道儒雅的声音:“摄政王请留步。” 傅殊与傅战齐齐停下脚步,傅殊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倒是傅战转过头看了一眼宋烨,点了点头。他对宋烨这个年轻人还是很看好的,进退有度,才华横溢却不持才傲物。 只是方才也不知为何,宋烨竟然会主张出兵,这实在让傅战有些想不到。他年轻时候也是行军打仗,自然比文臣更能明白将士们的生命也极其宝贵的道理。宋烨就算不懂这个道理,但你也不能主张为了死去的夜国皇帝置我大宁这么多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啊。 傅战神色复杂:“本王先回去了。” 傅殊无声地点了点头。 宋烨见傅战离开,便大步上前,停在与傅殊不过一步之遥:“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跟本王来。”傅殊也不看宋烨一眼,径直抬步向前。 最后出来的宗朝渊看着黑夜中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眼中也不知闪过些什么。 步下台阶,迎面一队带刀侍卫提着灯笼走来。今日是云昭值夜,认出宗朝渊便行了个礼:“见过宗将军。” 宗朝渊停下脚步,看了云昭一眼这才开口:“起来吧,今日是云侍卫值夜?” “多谢宗将军记挂,今日正是云昭值夜。”云昭恭敬答道。 宗朝渊看了一眼身后台阶之上依旧亮着的御书房,不动声色道:“这些天怕是要下雨了,云侍卫多多注意些。” 云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是。” 宗朝渊挑起唇,这才转身离去。 “你们继续巡着,我玉佩掉了,回去找一找。”云昭走出两步,十丈猛地摸了摸腰际开口道。 “是。” 云昭看了一眼宗朝渊离开的方向,加大脚步追了上去。 宗朝渊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闲庭漫步,像是置身自家花园一般闲适。 “主子。”四下无人,云昭才恭敬下跪行礼。 宗朝渊敛去唇边的笑意:“起来。” “主子有何事吩咐?”云昭疑惑道,他从进宫到现在得到的消息便是不能暴露身份。往日见着宗朝渊,二人也不会寒暄这么久。 “这些天保护好陛下。”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深思:“若是我没有猜错,宫中应该还有细作。” “是。” “若有什么消息,立即通知我。”宗朝渊也不耽搁,丢下话便匆匆离开。 云昭见宗朝渊的背影消失在身前,这才转身离开。 二人离开后,一旁的槐树下才转出两道身影。 “太傅有何话要说?”傅殊借着月光,轻飘飘地看了宋烨一眼,又看了看师兄离开的方向。 宋烨还在想着方才那侍卫与宗朝渊之间的关系,闻言却是猛地回过神来,认真看着傅殊:“摄政王心系天下,实乃大宁之福。”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嗤笑一声:“太傅若只是说这些套话,那便大可不必再说。” 别以为他不知道宋烨叫住他是为何,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也没必要顾左右而言他了。 果然宋烨闻言,脸色僵了僵:“摄政王可有考虑过郡主的心情。” 宋烨知道长宁与夜未央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这是他第一次被个人情感冲昏了心思。不可否认他方才那一番是有道理,可这些道理跟大宁将士的命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他心中明白傅殊才是最理智的,可偏偏过不了这个坎。 若是旁人还好,可傅殊与长宁是定了亲的,如此的理智才更让人心寒。 且那日长宁遇袭的事情他也明白几分,私心来讲他承认宁文帝很重要,可傅殊如此果断让他不免为长宁心寒。 傅殊定定地看着宋烨,毫不掩饰眼中的杀意。 末了才缓缓开口:“救夜未央并不一定要出兵。”他是带兵打仗的人,手下兄弟的命对他来说绝非草芥。明明可以不出兵也能救回夜未央,他倒难得跟宋烨这榆木脑袋解释了。 “本王与君主的事,就不劳太傅费心了。”傅殊看了一眼宋烨:“若再有下次,休怪本王无情。” 被人这么时刻惦记着自个媳妇儿可真不是个好事。 偏偏他还知道宋烨前世对媳妇儿有恩,这样的情分他若是真下手除了宋烨,媳妇儿才真的不会原谅他。 宋烨对傅殊的威胁丝毫不惧,淡淡道:“有摄政王这样的好王爷在,大宁必将安稳无虞了。” 傅殊眉心一跳,要不怎么说这些文人讨厌呢,这小嘴叭叭的阴阳怪气的。 “承太傅吉言,本王也希望太傅勿要意气用事。” 宋烨拱了拱手,正想继续说什么却听身后隐约传来一阵熙攘。他不会武功,那声音是从御书房传来的。此处离御书房也有些距离了,本来他也听不了这么远的,可眼下正是深夜夜深人寂之时。 第二百五十五章 昏迷 傅殊看了一眼宋烨,冷声道:“夜来风大太傅还是快些回府吧,当心闪了舌头。” 说罢傅殊也不管宋烨如何,转身便朝着御书房大步而去。 宋烨目光一凝,看了一眼傅殊离去的方向转身离去。 话分两头,御书房中。 暂时退朝之后,宁文帝便一直没动,将急报拿在手中。就着烛火,视线一直在夜国公主失踪这行字上翻来覆去的看着。 徐福看得心里不是滋味,上前劝道:“陛下,夜已经深了,早些安置吧。” “朕老了,也要死了,本就没几日活头了。”宁文帝脸色蜡黄,凑近烛火越发像个生气渐渐消散的寻常老者。 “陛下莫要乱说,奴才这就去给陛下端些宵夜过来。”徐福见宁文帝轻易还没有就此安歇的念头,遂开口道。 宁文帝举起手,胡乱地挥了挥。 这些日子,他总是梦到幼时初初拜在裴正清门下的时候,还有母妃,有明月。 明月从小最爱跟在他身后,明明是个小姑娘,却生得一副男子的脾性。 这一晃眼都已经这么多年了,明月也死了这么多年了。 人老了,就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其实他心中知道傅战说的才是对大宁最好的做法。可他就是做不到啊,那是明月唯一的血脉了。 若是真的置之不理,来日他到了地下,又该以何脸面面对为他远嫁的明月啊。 宁文帝想着,一时之间心如擂鼓,喘着粗气哆嗦着手重新展开奏报,眼前的字却是越来越模糊... 徐福端着鸡丝粥进来时,宁文帝还靠在龙椅上垂着头,也不知是否还在看奏报。 徐福轻轻叹了口气,小步上前靠在宁文帝身边:“陛下,用些粥吧。” 宁文帝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 “陛下喝粥吧。”徐福心道莫非陛下这是睡着了? 见宁文帝还没反应,将托盘放在案边,壮着胆子伸手推了推宁文帝。 宁文帝身子一歪便无声地向前倒去。 徐福心脏似被人狠狠攫住,浑身止不住哆嗦起来:“陛下,陛下!” 夜晚徐福尖细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御书房外正打着瞌睡的小文子被惊醒。 “师傅。”小文子小跑进来,一见徐福扑在宁文帝身上,不由吓得双膝一软直挺挺便跪在地上。 徐福扑倒宁文帝身上,感觉到宁文帝身上还有一丝气息,忙不迭道:“快去传太医!” “是!”小文子就算再没经过事也知道今日事态严重,忙不迭连滚带爬爬了出去。 傅殊到时太医还没到,大步跨进御书房:“出了何事?” “王爷,陛下晕倒了。”徐福敛去眼中的湿润,颤抖着声音道。 傅殊上前一步,伸手放在宁文帝鼻翼之下。 徐福瞧见傅殊的动作,便眼巴巴看着,见傅殊终于收回手便开口问道:“王爷,陛下如何了。” 傅殊看了一眼徐福:“本王不是大夫,快去叫太医。”宁文帝应该只是晕了过去,具体如何还要等太医过来再说。 说话间,小文子拖着白晋生匆匆跑来。 白晋生好不容易爬上九重台阶,便靠在一边休息。 徐福的徒弟是怎么回事?大晚上来逮住他就怕,啥也不说。他现在双腿发软,连站起来都极费力气。 要他说,修这么多台阶干嘛啊,救命的时候也得迟上许多。 “白太医,您别耽搁了,要出大事了!”小文子心如擂鼓,凑近白晋生:“陛下出事了!” “你说什么?你怎么不早说!”白晋生闻言身子一抖,立马来了精神。 小文子苦着脸:“这事事关重大,能说吗?” 不再犹豫,白晋生大步便朝着御书房走过去。小文子看得咋舌,方才不是还腿软吗,白大人可真是忠心! 白晋生到时,傅殊已经坐在一旁等了许久了。 白晋生一见傅殊也在,心中一抖,这小太监怎么啥也说不清楚啊,早知道傅殊也在他是真的半分不敢墨迹的。 “微臣见过摄政王。”白晋生放下药箱便跪下行礼道。 “白先生起来吧,去看看陛下。”傅殊看了一眼额角还挂着汗的白晋生,抬手指了指龙榻。 白晋生一见傅殊难得没有追究他来迟,也不犹豫,起身便朝着龙床走去。 宁文帝静静地躺在榻上,脸色蜡黄,气息微弱。 白晋生瞅着便伸手翻开宁文帝的眼皮,细细打量了会才松开手。将两指搭在宁文帝手腕间,刚一搭上去,白晋生便是一惊。 这脉象分明是快要油尽灯枯的架势,这,这是个什么说法? 白晋生背对着傅殊,一时之间冷汗涔涔,这脉象让他如何说? 傅殊静静喝完一盏茶,才慢条斯理道:“白先生照实说便是,本王心中有数。” 一时之间白晋生心若擂鼓,他摸不准傅殊这话是何意。是对宁文帝的身子有数还是对宁文帝今日昏倒有数。 若是说错一句,他也不知今日是否还能活着走出御书房。 纵使他一心醉心医术也知道,眼下朝局混乱。若是在此时传出宁文帝将亡的消息会造成如何后果,最有可能的便是傅殊今日将他直接灭口。 见白晋生半天没有答话,傅殊冷声道:“白先生若是不说,本王便会质疑白先生的医术。” 一听傅殊竟要质疑他的医术,白晋生转身深吸一口气:“陛下今次应是受了刺激,心绪起伏过大才会昏倒。” “嗯。”傅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缓缓道:“除此之外,白先生还诊出什么来了?” “这,”白晋生苦着一张脸,恨不得直接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叫你嘴快! “先生不必担心,照实说便是。” 白晋生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傅殊,沉声道:“请摄政王恕罪,陛下的脉象已经油尽灯枯,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 “既然如此,先生应该也明白此事事关大宁国祚,还请先生隐瞒下去。” 白晋生闻言,心中一松。听傅殊这意思应该是早早便知道宁文帝的身子了,既是如此那他便该庆幸他方才没有说假话,否则以傅殊的性子他才是真的活不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推迟半日 “微臣遵命。”白晋生思衬之间便知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转,忙不迭道。 傅殊看了白晋生一眼:“可有什么法子让陛下醒过来。”白晋生的医术他还是很信任的,且医德也不错。 “那倒是容易,只是陛下的身子...”宁文帝醒来只需一副药,可要让宁文帝身体恢复,那就真的恕他无法。 傅殊闻言,目光一暗,神情不变道:“陛下的身子,本王心中有数。你只管先让陛下醒过来,另外今日之事若是有外人得知。” 傅殊说着,适时的停了下来。 连长宁都束手无策的情况,白晋生治不好才是正常的。 白晋生脸上写满凝重:“微臣白晋生对天起誓,今日之事若是再有第三人知道,那微臣便再不配医之一道。” 为医者,医术之外最重要便是医德了。若连医德都没有,纵使医术再高也是枉然。 傅殊看了白晋生一眼,据他对白晋生的了解,这确实是白晋生能发的最恶毒的誓言了。 “先生请开药吧。”傅殊点点头,不再多言。 白晋生提笔写好方子就将方子交给了一直侯在一旁的徐福。 徐福接过方子,看了一眼傅殊,见他没有什么吩咐,这才连忙下去煎药了。 自从宁文帝上次中噬心蛊,到现在一律要入宁文帝口的东西都是由他亲自经手。 “白先生下去吧。” “微臣这就退下。” 一直到走出御书房,白晋生感觉自己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御书房,白晋生深深叹了口气便摇着头离开了。 徐福动作很快,等药端上来便喂进宁文帝口中。 不多时宁文帝才幽幽醒来:“殊儿。” 傅殊一直立在龙榻旁边,见宁文帝醒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陛下。” “朕方才以为朕要死了。”宁文帝苦笑一声,抬手伸向傅殊。 傅殊顺势接过宁文帝的手,坐在榻边:“明日早朝推迟吧,您的身子需要休息。” “咳,咳。”宁文帝咳了两声,眼神却是明亮的迫人:“哪里还有时间休息?朕没多少时间了,若是不将事情办妥,实在是心中难安。” 傅殊早知宁文帝会这么回答:“那便推迟半日吧,陛下的身子需要好好休息。” 宁文帝也不知想到什么,一张蜡黄的脸没得生动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朕一直,咳咳,一直以为你心中是恨朕的。” 他辜负了芸娘,害得芸娘郁郁而终,也害得傅殊自幼便失去母亲。他一直以为傅殊心中是怪他的,没想到他竟如此关心自己。 傅殊闻言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臣这便让徐福传旨,明日朝会改在午后,陛下早些歇息吧。”傅殊站起身,冷声道。 说罢也不等宁文帝回答,看了徐福一眼便转身离开。 徐福愣在原地,讷讷道:“陛下?” 宁文帝心中一暖,无奈道:“咳,按王爷说的做。” “是!”徐福心中暗赞,还是摄政王有法子。他在这里死活劝了这么久,陛下也没有半分要松口的意思。 裴府中。 从宫中差人来请,长宁便得了消息。能在这个时辰将父亲叫进宫去议事。长宁第一反应便是莫非宁文帝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但随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是宁文帝真的是身体有什么问题,要请的也应该是她才对。 既然如此,那便并非自己猜测那样。 “小姐,老爷走了。”谢七悄无声息地进了里间,立在长宁榻边开口道。 “知道了。”长宁点点头,父亲从宫中回来就一直站在观澜苑门前。长宁也想直接出门问问父亲到底出了何事,但随即还是摇头。 父亲若是真的想说,他便会自己进来。 观澜苑的烛火到现在还没熄灭,父亲知道她还没休息。可偏偏却没有进来,莫非今夜议的事与她有关? “可知道今日都有哪些人进宫?”长宁冷不丁开口问道。 谢七看了长宁一眼,思索着开口:“刘公公来宣老爷的时候,奴婢在院外偷听了一耳朵,据说还有宋太傅、宗将军,谢大人、二老爷、摄政王他们。” 长宁沉吟片刻:“明日一早,让谢暗去一趟太傅府。” “是。”谢七恭敬回道。 “下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长宁挥袖熄灭烛火,躺下身。 一夜无眠,次日天刚亮谢七便推门而入:“小姐,宋太傅送了信来,约您去一趟风云书局。” 长宁闻言翻了个身,睁开眼:“谢暗可去太傅府了?” “还没有,谢暗正准备去,就在门外碰到太傅府的人。”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看样子昨晚的事果然与她有关,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 “更衣。”长宁翻身而起,赤着脚便下了床。 “诶小姐,先将鞋袜穿上。”谢七嘴角一抽,忙不迭拉住长宁。 长宁难得的面露赫然,重新坐回到床边,拉住谢七:“你去打水吧,我自己穿。”从前在昆仑的时候,她与师姐都是自己照顾自己的,回家这一年倒是快养废了。 谢七捂着嘴,轻笑一声:“是,奴婢这就去打水。” 收拾妥当后,长宁便带着谢七从侧门出去了。 长宁已经许久不曾起这么早了,清晨的街上雾气刚散,行人们也渐渐忙碌起来了。一扫前些日子人心惶惶的颓势,百姓们就是如此。 很容易满足,所求的也不过是三餐温饱。 长宁看着街上忙碌起来的人抿嘴轻笑。 谢七被长宁的笑意感染了也弯了弯嘴角,从前从来不觉得烟火气这么重的生活竟然如此美好。 二人来到风云书局时,赵文便从里面迎了出来:“小姐。” “太傅到了吗?”长宁笑着冲大宝挥了挥手。 大宝一见长宁,撒开脚丫子便朝长宁小跑了过来。 大宝比半年前在回春堂前长高了不少,第一次见的时候长宁还以为大宝不过十二岁,后来才知道原来都快十四了。 “太傅刚到,就在里间。”赵文看了一眼谢七,眼神一暗道。 第二百五十七章 原则 长宁拉住大宝的手,察觉赵文的情绪波动,看了赵文一眼没有说话,转头对大宝笑道:“有些日子没见,大宝长高了。” 大宝看了长宁身后,瘪着嘴:“小姐,花枝姐姐...” “大宝,快去收拾书架。”赵文喝道:“小姐,快些进去吧。” 大宝看了一眼长宁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这就去。”说着就跑开了。 “他还是个孩子。”长宁见大宝躲到架子后面还不忘跟自己招招手,笑道。 “小姐,花枝的事别太难过。”赵文早就听闻宏悲寺的事了,只是这些日子长宁一直也没来书局。他也没机会开口劝劝,今日好不容易才碰上长宁。 “我知道了,多谢赵大哥。”长宁心中一暖,认真道。 赵文见长宁点头,也不再耽误正事。他知道小姐一般不会与太傅见面的,一旦见面必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因此也不敢再耽搁:“小姐快去吧。” 长宁来到最里间开口道:“就在这里守着。”她虽信得过书局,可书局到底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地方。若是有什么有心之人,谢七守着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是。”谢七闻言自觉的停了脚,捡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守着。 推门而入,宋烨刚好放下茶盏,起身道:“小姐。” 长宁抬眸微微苦笑:“太傅太过气了。”宋烨实在太气了,从前他叫她小姐不过是因为他们初见时地位使然。可时过境迁,宋烨如今在朝中乃是首屈一指的地位,早已不必再如从前一样了。 宋烨闻言,定定地看了长宁一眼,认真道:“小姐曾在烨微时相助,这份恩情烨一直敏记在心。” 长宁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真要算起来倒是宋烨于她有恩。但这些事情说起来太过玄幻,长宁唯有避而不谈。 随意捡了个位置,长宁在宋烨对面落座。 宋烨顺势将茶杯翻了个转儿,亲自为长宁倒好了茶:“小姐请用。” 长宁接过茶盏,放在鼻翼之下轻轻一闻,顿时觉得有种醉酒之感。 “好茶。”长宁抿了一口,嘴上说着好茶却是将茶放在了一边,笑看着宋烨不语。 宋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到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跟长宁说夜国的事。可昨日没有商量出结果的事今日朝会必然要重新商议,他便一大早将长宁约了出了。 准备提前与长宁商量商量,可刚出来没多久府中就来人禀报说宁文帝龙体微恙,朝会便改在了下午。 “昨夜烨接到陛下急招入宫议事。”宋烨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长宁的神色:“议的是夜国政变的事。” “夜国,政变?”长宁舌尖发麻,低声道。 宋烨心中不忍,放轻声音道:“夜国皇帝驾崩,遗照传位于夜国皇叔夜明愈。夜国皇叔彻查皇帝死因,” 顿了顿,宋烨看着长宁。 “莫非查出来的结果与师姐有关?”长宁轻笑一声,想来也唯有这一个解释能说的通了。 父亲在观澜苑外的犹豫徘徊,想来也定是在思考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她。 “正是,夜国皇叔不日便要登基了,未央公主失踪了。”宋烨叹了口气,他今日本来就是想与长宁商议的,没成想长宁竟然已经猜到了。 长宁目光一闪:“昨夜议事的结果如何?”她不在现场,因此不知道各方的态度。 但从她见宁文帝对未央的态度,想来宁文帝定是不信师姐会毒杀夜皇的。 “没有商量出结果。”宋烨摇摇头,就是因为没有商量出结果,所以今日朝会才必得重新商议。他也想要与长宁提前通个气。 想到父亲昨夜的态度及脾气秉性,长宁苦笑一声:“父亲是否主张不管夜国内政?” “正是。”宋烨点了点头。 知父莫若女,其实长宁很能明白父亲的考量。 夜国皇帝已死,新帝迟早是要登基的,与其出兵干涉倒不如卖新帝一个顺水人情。毕竟大宁虽大,可兵力分布在东西南北四境,若贸然出兵未免得不偿失。 想到这里长宁目光一闪,既然没有商议出结果,那想必便是有不同的意见了。 “不知太傅如何认为?”长宁目光灼灼。 宋烨心脏下意识漏跳一拍,微微移开视线缓缓开口:“烨以为此事必有蹊跷,夜国乃大宁臣国,夜国皇帝更是当今陛下妹婿。有人对夜国皇帝下手便是置我大宁脸面于不顾,不可不查。” 长宁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手边的茶水。 宋烨见长宁半响没有答话,迟疑着开口:“小姐以为如何。” 话虽隐晦,可以长宁的心思自然不难听出宋烨的弦外之音。 事关朝政,自然不会如小孩过家家。这种事情,所谓的证据皆可作假,唯一能看的便是究竟是谁在夜国皇帝死后得益最多。 毫无疑问夜国皇帝的死与皇叔脱不开关系。 宋烨认为皇叔对夜国皇帝下手丝毫没有顾忌大宁,何尝不是一种怀疑呢?夜国皇叔手中握有师姐毒害夜国皇帝的证据,想要保护师姐,便只能从一开始便不承认夜国皇叔的身份。 这一点不光宋烨明白,相信昨夜在场众人都明白。 现在夜国的情况想必不容乐观,夜国皇叔能在皇帝驾崩的第一时间拿到宫中的主动权,势力之大可想而知。 若是不认夜明愈的地位,那便要做好两国开战的准备。 其实其中道理宋烨未尝不明白,只是是碍于她与师姐的情分才不忍心。 沉吟片刻长宁缓缓开口:“不知昨夜有多少人赞同太傅的话?” “边南将军、左大人。”宋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今日若是长宁执意要救夜国公主。那他即便是死谏也要让陛下出兵,说话间宋烨便心存了死志。 “小姐不必担心,未央公主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女,陛下定不会放着公主不管。”宋烨心中微微泛起苦涩,这也算是他为官后第一件心口不一的事。 若是抛开长宁与夜未央的关系,他自然也赞同定安王的主张。 第二百五十八章 逛街 长宁轻笑一声,宁文帝对师姐确实是真心的。可他不光是师姐的舅舅,还是大宁的君主。若是宁文帝当真决心要保师姐昨日便不会定不下来了,便是力排众议宁文帝也会立刻下旨发兵。 她相信宁文帝心中定是万般纠结。 沉吟片刻,长宁缓缓开口:“太傅的好意长宁心领了,只是此事若是今日再议,还请太傅勿要因你我二人的私交而误了国事。” 宋烨是个好官,这样的人明知发兵不利却还是一力主张发兵,能解释的原因只有顾忌着她二人的私交。 不管今日之事结果如何,这份恩情也值得她放在心里。 “小姐...”宋烨看了长宁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他听得出来长宁的意思,也明白长宁不会就此不管。 “师姐的事我不会袖手旁观,但是不能因此害的大宁出兵。”师姐是她的亲人,可那些大宁儿郎们也有亲人。 若是因为她一己私利出兵,皆是生灵涂炭便会害得更多的人失去亲人。 “况且这件事到底如何才是对大宁最有利的,我相信太傅应该明白。”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知道宋烨是在为她考虑,可她也知道宋烨昨夜这些话其实是有违本心的:“当日太傅还未入朝时,我曾问过太傅三个问题。我希望太傅能一直记得初心,他日不管前路如何时刻不能忘记。” 若是因她的缘故让宋烨失了本心,便如那白壁蒙尘。 “多谢小姐提醒。”宋烨闻言也不禁红了脸,昨夜他确实是乱了方寸。 “太傅也是一片好心。”长宁见宋烨脸红,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着问道:“小芸这些日子如何了?好几次都没机会见到她。” 长宁这话说的便是这几日宴会,本来宋芸的身份早已够格参加了,只是一直却没有在宴会上见过她,这刻提起也不免多问上一句。 提起宋芸,宋烨不禁苦笑摇头道:“我就这一个妹妹,从前还好,家境虽然贫苦,可两兄妹倒是无话不谈。可如今,却也不知为何。” 从前还好,只是现在不知为何小芸见到他竟然连半分话也没有了,往日就将自己锁在院子里。各府小姐之间互相走动乃是常事,他一直觉得从前愧对妹妹,如今便指望着妹妹能好好享享福。可却不知为何妹妹与他,倒是越走越远了。 长宁闻言不由想起宋芸在裴府待过的那些日子,目光一闪:“许是有什么心结,太傅可找个机会说开了便是。到底是至亲的兄妹,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宋烨心中一暖,今日本是来劝长宁安心,没想到最后竟是她劝起了自己。 “多谢小姐。” 长宁见宋烨听进去了便点点头,将手中半盏茶喝尽这才缓缓开口:“今日时辰不早了,太傅不去早朝吗?” “听闻陛下昨夜忧心过度,龙体染恙,今日早朝便改在了响午过后。” 长宁闻言,放下茶盏:“既然如此,那太傅便早些回去吧,抓紧时间再休息休息。” 宋烨眼下的一片青色昭示着他昨晚并没睡好,许是心中一直记挂着夜国之事。 “嗯,那烨便告辞了。”宋烨起身,看了长宁一眼郑重道:“夜国的事还请小姐勿要过于担心,陛,陛下万不会不管的。” 长宁笑得不置可否,起身相送:“多谢太傅。” “小姐不必送了,望小姐保重身体。”宋烨伸手拦住长宁,长宁前些日子受伤的事他一直记着,也不知现在如何了,看长宁的脸色倒是与从前无异了。 “多谢太傅。”长宁适时止住脚步,站在门前目视宋烨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轻轻叹了口气。 谢七见宋烨离开,这才大步过来:“小姐,现在可要回府?” “你真把我当泥捏的不成?这才出来多久就急着回去。”长宁斜睨了谢七一眼,笑骂道:“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谢七涩然地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是,是奴婢太小心了。” 长宁将视线转回来:“你去找赵大哥拿些纸笔过来。”方才宋烨曾说昨日宗朝渊也赞成出兵,不管宗朝渊为何这么这么想,她还是想试一试。 “是。”谢七闻言转身便朝着楼下跑去。 长宁好笑的看着谢七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进到屋内。 谢七动作麻利,不一会便将纸笔取来了:“小姐,纸笔来了。” 没有镇纸,长宁索性拿茶盏压着宣纸,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句话。 搁下笔,取过谢七放在一旁的信封,将纸对折后放进信封。 谢七仓促间只瞄到一句宗将军亲启。 “你让赵大哥走一趟吧,去边南将军府,将这封信交给黄副将。”长宁将信封交到谢七手中:“务必今日午时之前将信拿过去。” 谢七闻言疑惑道:“小姐,为何不让奴婢去呢?” 赵大哥不会武功,她可以用轻功直接过去啊,这多省事啊。 长宁看了眼窗外的日头,眼下离午时还有一个多时辰。边南将军府离书局并不远,一个多时辰绰绰有余,倒真不用谢七特意去一趟。 “你就不用去了,稍后陪我去逛逛吧。”上一次逛街的时候,花枝还在呢。 长宁想着目光一暗:“将大宝也带上吧,让赵大哥今日便休息休息吧。” 谢七闻言也想到了花枝,见长宁神色郁郁岔开话题道:“小姐稍后,奴婢这就将信交给赵大哥。” “嗯。” “赵大哥,小姐让您走一趟边南将军府,将这封信交到黄副将手中。”谢七将信封递到赵文手中。 赵文也是心思剔透,长宁会选择放着谢七不用,而让他送这封信必是因为他是生面孔。而这封信也最后不被外人注意,当即便放下算盘点头道:“既如此,那我这便出去吧。” “嗯。”谢七笑道:“今日小姐吩咐了,书局可以休息一日。赵大哥去将军府后,小姐要带我与大宝去逛街。” “多谢小姐。”赵文闻言也笑道:“大宝,快来。” 第二百五十九章 纯净少年 大宝正站在椅子上努力够着书架上书擦拭灰尘,乍闻赵文唤他,脚下一滑便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谢七脚尖一跃,身形一动便闪身到书架前,堪堪接住即将摔在地板上的大宝。 赵文见状也是惊出一身汗,连忙上前一把搂住大宝:“大宝如何了?有没有受伤。” 赵文这些日子与大宝朝夕相处,早就将大宝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此刻见大宝险些摔倒,不由急道。 大宝受了惊,被赵文搂在怀中半响才回过神来:“赵大哥,我没事,多谢谢七姐姐。” 说话间,大宝涨红了一张脸。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还是被赵大哥这么保护着,实在有些难为情。 赵文又仔细检查了大宝全身,这才放心下来:“方才是赵大哥莽撞了,今日你便跟着小姐与你谢姐姐去逛街吧。” 大宝虽然不小了,但心智还是很单纯,且比一般人同龄人胆子大上许多,听闻今日可以去玩便乐得笑了起来:“太好了,谢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走?” 赵文见大宝还是小孩子心性,失笑摇头:“稍后便去,只是有一点待会出去不要乱走,要一直跟在小姐身边,明白了吗?” 大宝自从来了风云书局,就敛去不少从前的急躁,每日接触的文人多了,便也学得一身沉静的模样。乍看上去倒真不像个孩子,此刻露出毫无防备的一面,赵文也是发自内心的替大宝感到高兴。 大宝闻言,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了,赵大哥。我一定会乖乖跟在小姐身边,不会乱跑。” 谢七见状笑道:“那就走吧,小姐还在楼上等着呢。” 谢七正色道:“赵大哥务必快去快回,这信最好在午时之前送过去。” “知道了,待小姐出门后我立即就走。”赵文郑重道。 谢七见状也不多言,牵着似懂非懂的大宝上了楼,轻轻敲了敲门:“小姐,咱们走吧。” 长宁闻言,便起身推门而出:“嗯。” “大宝,待会想吃什么?”长宁从谢七手中牵过大宝笑道。 “小姐,大宝能给妹妹带一些吗?”大宝眨着眼,认真地看着长宁。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揉了揉大宝的头:“当然可以,走吧。” 大宝在她眼里便是个如琉璃般纯净的少年。 三人来到楼下时,赵文正忙着收铺子。见长宁下来,赵文便道:“小姐路上小心,我这便去送信。” “嗯,多谢赵大哥。” 说话间,三人走出书局。 长宁停在路边,看了一眼大宝道:“说吧,今日想吃些什么?” 或许是时辰还早,街边一些铺子还未开门。长宁很少逛街,因此也不甚熟悉。 “小姐,我能吃红枣糕吗?”大宝看了前面的周氏糕点铺子一眼,眯着眼吸了口气。 许是这会正是糕点出笼的时候,红枣糕软甜的气味弥漫在整条街上。让人闻得不由食指大动,谢七也连忙点头附和道:“是啊小姐,今日咱们还没用过早膳呢,不如先将早膳解决了再慢慢逛吧。” 长宁好笑地看了一大一小两只馋虫,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大宝腼腆一笑:“多谢小姐!” 进到铺子中,铺子没有雅间,店面也不大。长宁便捡了个最里头的位置坐了下来,又看了一眼还有些拘谨站在她身后的二人,无奈道:“快些坐下吧,今日就别将那么多虚礼了。” 大宝还好,闻言便高高兴兴地坐到了长宁身边。倒是谢七迟疑片刻还是道:“奴婢还是站着吧。” “坐下。”长宁看了谢七一眼,自然明白谢七在顾虑什么。 “是。”见小姐面无表情,谢七心中一紧便不再矫情,连忙坐下。 长宁这才笑道:“小二,将你们的招牌都送上来。” 这周氏糕铺在上京也开了快百年了,实在算是家老字号。味道不错,价格还一直没怎么涨过。 小二早就留意长宁这一桌了,见长宁衣料不凡,相貌也极其清丽真猜测着定是哪家家世颇好的小姐出门了。可转眼就见这小姐身边的婢女也一道坐了下去,一时之间倒有些摸不准了。 其实不怪小二,上京城中本来便是等级森严,丫鬟轻易是不能和主子上同一桌的,尤其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旦有这样的情况便会让人质疑这家人家风不严谨,方才谢七的担忧真是如此。 但长宁丝毫不在乎,若一起吃个饭便能扯到家风上去,这种家风又有何用。 况且今日兴起,难道出来逛会街,哪里还能如此拘束。 “是,小姐稍等,马上便来。”小二弓着身子笑道。 长宁笑着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却感觉袖子紧了紧,低下头见是大宝扯住了她衣裳:“怎么了大宝?” 大宝见长宁看过来,清秀的脸上一片通红,讷讷道:“小姐,我能不能多点一份呀?” “大宝为什么要多点一份呢?”长宁好奇道。 “小宝也爱吃红枣糕,我,我想给小宝带一份回去。”大宝垂着头,他知道今日长宁请他这样做有些失礼。 他现在虽每日在书局做活,可每月的工钱总要攒起一份来。他听说但凡女子出嫁若是没有嫁妆,那是会被夫家瞧不起的。小宝虽然还小,可他身为小宝唯一的亲人自然应该早早便将嫁妆准备起来。 是以其实一个月下来,小宝也吃不上几次红枣糕。 长宁闻言心中也感慨良多,拍了拍大宝的头,一颗思绪却是飘到了芳兰苑的母亲身上。 她今生虽然没有哥哥,可她马上就要有个弟弟了。 大宝见长宁迟迟不语,以为小姐心中不高兴了。便将头垂地更低了:“小姐,要不就将我那份留给小宝吧。” “不碍事,我方才在想别的事。”长宁好笑的看了大宝一眼,转头对谢七道:“去让小二将方才那些糕点重新做一份打包。” “是!”谢七看着大宝,忍不住鼻酸。 她从小就是个孤儿,没有娘亲没有爹,更没有哥哥。小时候跟别的孩子打架,看着别人将哥哥叫来,她也多想自己有个哥哥。 这样看来,小宝其实很幸福。 第二百六十章 兄妹 因是刚刚便新鲜出炉了的糕点,小二手脚麻利不一会便将糕点都端了上来。 共八个盘子,将桌子都摆满了。 红红绿绿的煞是可爱,让人看着便觉得食指大动。 “小二,头一回到你们店上来,能否介绍一下这些糕点。”纵使先前还不觉得多饿的长宁,现在也不由咽了咽口水。 小二见长宁提到这个,一脸自豪道:“那是当然,小姐这是如意糕、梅花香饼、吉祥果、冬瓜饺、莲叶羹、红枣糕、百花糕、四色片糕,还请小姐品尝。” 长宁闻言点头:“早闻这周家糕点铺子乃是上京的百年老字号了,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自然!小姐若是吃不完可叫小的,小的为小姐打包。”小二哥见长宁夸奖自己铺子,一脸与有荣焉道。 “多谢小二哥。” 小二见状也不多打扰,又看了一眼谢七与阿宝才纳闷地走开。这小姐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傻的,怎么就能允许下人上桌呢,真是怪哉。 见小二识趣地离开了,长宁好笑的看了一眼全部注意力都被桌上的几盘糕点吸引住的谢七大宝两人:“快吃吧。” “好啊!”大宝闻言,登时伸手抓起一块离他最近的梅花香饼。 一口咬开,梅花香饼便融化在口中。大宝眼神晶亮,重新抓起一块梅花饼举起手:“小姐,你吃。” 大宝到底是十多岁的少年,此举其实多有不妥。但长宁看了一眼大宝亮晶晶的双瞳,情不自禁便点了点头。 长宁顺势接过大宝手中的饼子:“多谢大宝。” 大宝见长宁接了过去,笑眯了眼,又抓起一块梅花饼举到谢七面前:“谢七姐姐也吃。” 谢七的反应比长宁强烈许多,见大宝还不忘给她饼子,一时之间感动的热泪盈眶,若不是顾忌着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便要一把抱住大宝了。 “多谢大宝,姐姐吃。” 长宁一边咬着饼子,一边看了眼大宝,倒真是会讨人欢心的少年。 吃完梅花饼,长宁就盛了一碗莲叶羹。 莲叶羹清香扑鼻,倒是长宁极喜欢的口味。 这一顿早膳吃的大宝心满意足,三人结账时,长宁看了一眼大宝:“方才叫打包的糕点可装好了?” 装柜的是位三十岁上下的美貌妇人,闻言笑道:“小二,快将人打包的糕点拿过来。” “来嘞!”小二从厨房中提着已经装好的糕点盒子,小跑过来。 谢七与大宝齐齐伸手接过盒子。 掌柜的见状,划拉了几下算盘:“一共五两银子。” 长宁心道,果然是良心铺子,五两银子倒也不贵。痛快地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掌柜的见状,不禁犯起难色。昨日的流水已经入了张,今早才没做几单生意就来了个这么阔绰的主,这钱可怎么找啊。 “这些银子就放在你店中,以后大宝每日下了工可以从这里带些糕点回去给小宝,知道了吗?”长宁说着,摸了摸大宝的头。 大宝闻言红了眼:“多谢小姐。” 长宁握着大宝的手紧了紧。 这下别说小二,就是迎来送往十多年的老板娘也没见过长宁这么贴心的主子。 不由地多看了长宁一眼,见长宁挑眉看过来才讷讷道:“是。” “走吧,时候还早,咱们再去逛逛。”长宁看了眼日头,发现时辰还早。 索性她早便做好今日一整日都要好好放松的心里准备了。 “嗯。”长宁与谢七一左一右走在大宝身边。 这会人渐渐多了起来,街道两边也时不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转了一圈下来,长宁道:“不如先将这些糕点送回去给小宝吧,放久了难免会走味。” 大宝闻言也点点头,这里离他家也不远了:“小姐和谢姐姐也好喝杯茶休息一下。” 自从大宝在书局做活以后,二人便从城外搬了进来,住的虽不是闹市但好歹比从前好多了。 大宝家现在在一条巷子尽头,有一个小弄堂,弄堂虽然小,但却一应俱全。 大宝推门而入,小宝正坐在院子里捧着帕子仔细绣着,身边还摆着一筐绣帕。 小宝听见响动忙抬起头,见是哥哥与长宁谢七来了,下意识便要将手中的绣帕藏在身后。 “哥哥,小姐,谢姐姐你们怎么来了?”小宝看了一眼哥哥,见哥哥脸色难看,将头越埋越低道。 “不是让你不要做这些了吗?伤了眼怎么办?”大宝俊秀的脸上写满不满。 小宝还这么小,就日日做这些伤眼的活计,日后真把眼熬坏了可怎么好? 小宝自然明白哥哥是关心她,甜甜一笑道:“哥哥每日那么辛苦,小宝也是偶尔做一些,不妨事的。”她知道哥哥有时候从书局下了工还要去隔壁鸿运酒楼刷盘子,这些都是为了他们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 她虽然年纪还小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是她特意跟隔壁孙大娘学了一手绣活,虽然绣工一般但绣些简单的东西还是可以的。 长宁暗暗叹了口气,接过小宝藏在身后的绣帕:“小宝这个年纪还是要上学堂才行。” “小姐说的对!”大宝自然知道妹妹心疼他,转过身悄悄擦去眼角的眼泪转过头附和道。 他现在每日做几份工就是希望在为小宝存嫁妆的同时还能送小宝去学堂。 大宁的大家小姐自然可以将师傅府中教,可一些没有这些条件的中等人家便只能将女子送去专门的女子学堂。虽然女子学堂教不了什么大学问,但简单地识几个字还是没问题的。 只要能认识几个字,让小宝能过得像普通的女孩子便好。 只是女子学堂的费用虽然不高,但依他家现在的水平还是有些距离的。 “哥哥,小宝不想去学堂。”小宝咬着下唇,看了一眼大宝道:“哥哥可是不喜欢小宝了,想将小宝送走?” “小宝,去学堂每日还是能回家的。哥哥最喜欢小宝,怎么会将小宝送走?” 小宝闻言,一双大眼中盈满泪水:“小宝不想去学堂。” 长宁拉过小宝的手:“小宝,那你可愿意跟哥哥一起上课?” 女子学堂虽然只能让女子进学,但她却是可以将先生家里来教的。 大宝年纪也还小,若是读书的话将来未曾不是一条出路。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从军 小宝闻言眼神一亮:“真的可以与哥哥一起上课吗?” “小宝!”大宝猛地开口喝住小宝,长宁已经帮了他们许多,若只有小宝还好。他也曾想过将师傅家里来教,因此也知道请一个师傅来教要花多少钱。 “哥哥...” “大宝,小宝年纪还小,况且她也是想减轻你的负担。你也知道她年纪还小,你何曾不是呢?”长宁明白大宝在担心什么,银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事了。 况且她现在还富裕着呢。 大宝闻言深深的看着小宝,转身便跪在地上,朝长宁磕了三个响头。 小宝年纪虽小,但见哥哥跪下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快起来。”长宁伸手将二人扶了起来。 “小姐大恩大德,我们兄妹无以为报,将来若有机会必将报答小姐。”大宝看着长宁认真道:“只是我就不学了。” 大宝垂下头看着小宝,其实他是识字的,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小姐,我想去从军。” 从军? “嗯,从军,我从前一直就想要从军,但是一直担心小宝一个人留在上京该怎么办。现在我想请小姐答应我,替我照顾好小宝。”大宝看了一眼小宝,认真对着长宁道。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大宝:“我可以替小宝找户人家照顾,虽然不会大富大贵,但那家人心思单纯。我会给她们一笔钱好好照顾小宝,你不必担心。” 其实她是可以直接将小宝放进裴府,可是她已决定要去趟夜国。且上京眼下局势未明,裴青衣身后人究竟是谁她也还没有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将小宝一个人放在裴府反倒不是好事。 “多谢小姐。”大宝再次跪在地上,朝长宁深深一叩首。 当初在回春堂前遇到长宁,便是他一生的贵人。 他今日才看到小宝瞒着他做活才知道,从前他认为的不离开小宝一辈子照顾她其实是错的。他会被一辈子困在上京,或许到死还攒不出一份像样的嫁妆。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去拼一把。 若他能回来,自然能给小宝一个全新的生活。若是他死了...小姐也不会不管小宝。 长宁光是看了大宝一眼便明白他心中所想,轻叹一口气:“大宝,你若是真的考虑好了,我不会拦你。” “哥哥...”小宝虽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要去从军,可依稀能知道哥哥这一走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了。 小宝眼中泛起水光,小手死死攥住大宝的衣角。 大宝却是看都不看小宝一眼,目光不知盯着何处:“小宝乖,等哥哥回来接你。” “哥哥不要走。” 大宝猛地侧开头:“请小姐成全。” “我且问你,你可知大宁军队都有哪些?”长宁伸手摸了摸小宝的头,温声问道。 “知道,东南西北四大军。”提到军事,大宝的眼神明亮。 长宁目光一闪:“那么东南西北,你决定往哪边走?” 大宝也是今日才下定决心想要从军的,虽对大宁的军事有几分了解。可要说到具体去哪个方向,实在是一时之间没有答案。 “东边有十万卫东军,卫东军的统领楚度倒不失为英雄豪杰。南边二十万边南军,统领为边南将军宗朝渊,宗将军并非不能容人之人。北边统领为镇北将军冯大海,冯大海为人刚愎自用靠着祖上的荫庇混上十万冯家军的首领,戍守大宁与突厥的边境,眼下并不太平。西边则是二十万傅家军,统帅为摄政王傅殊。” 长宁说罢顿了顿,看了一眼目光灼灼一直认真倾听的大宝一眼,接着道:“西、北两营情况有些复杂啊,两处营地相隔不远,这北地的突厥与其说是冯家军守的倒不如说是傅家军。” 据她所知冯大海就是个孬种,当了这么多年将军,一场仗都没打过。每次突厥打过来,他都有理由找傅殊求救。 事后还一本正经的感谢傅家军援手,奇怪的是这样的混子宁文帝为何就没直接将冯家军兵权给收了。 “小姐。”大宝突然欲言又止地看了长宁一眼。 长宁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大宝。去年在回春堂前看到大宝时,明明已经十二岁了却瘦弱的如同十岁的样子。 眼下这个十三岁的少年正面临着人生的第一个重要抉择。 “说吧。” “我想去北地。”大宝终于下定决心,眼神晶亮。 长宁虽然不意外,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何偏偏是北地?” “我知道小姐与摄政王、宗将军都有私交,若是我去了这其中两个地方,小姐定会让我过的好过些。可我想成长,我想像摄政王一样,我想做大宁战神!”大宝说着,双手不自觉握紧成拳,郑重道:“眼下北地虽乱,但何尝不是个机会,请小姐准许。” 长宁认真打量了大宝一番,郑重应下:“我会让人送你去北地,但到了北地之后便只能一切靠你了,你可愿意?” “多谢小姐。”大宝顿了顿:“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小姐。” “你说吧。”长宁无奈道。 “我想请小姐为我们兄妹赐名。”大宝跪在地上,冲一旁被谢七揽在怀中的小宝招了招手:“小宝,快过来。” 长宁深深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距当初回春堂一面已有一年,这一年里真的长高了许多。 大宝本就清秀,眼下身材也慢慢长开了。 “从今以后,你就叫裴长安。”说罢转过头看了一眼犹自懵懂的小宝一眼:“小宝就叫裴长乐好吗?小宝喜欢这个名字吗?” “以后叫我姐姐吧。”重来一世,长宁格外看重亲缘。大宝的品行她自然是放心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将小宝呵护的这么好。 大宝既然决意要去从军,自己认下他们也能让他安心。 长安鼻翼一酸,猛地将头侧开:“长乐,快喊姐姐。” 长乐看了哥哥一眼,顺从道:“姐姐。” “快起来吧,你打算何时启程?”长宁扶起长安、长乐,开口问道。 “明日可以吗?” 长宁看了一眼眼中闪烁着小心翼翼的长安,失笑道:“我是你姐姐,你不用与姐姐气。你说明日便明日吧,稍后我让谢七去书局一趟跟赵大哥说一说。” 第二百六十二章 反口 “多谢姐姐!”长安到底还是个少年,闻言也兴奋道:“听闻姐姐的婚期就定在今年,也不知我那会能不能回来。” 按规矩,上京的大家小姐出嫁是要兄弟背着上花轿的。长宁家中除了一个已经分家出去的裴青山,就只有还在腹中的孩子,若是他能在这一年时间内挣得一定的身份,他真的很想送长宁出嫁。 长宁闻言却是目光一闪,若不是长安提醒,只怕她都要忘了她与傅殊的婚事便定在今年冬日。可她知道宁文帝的身子,若是宁文帝驾崩了,国丧为一年。也就是说她与傅殊今年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亲的。 虽是这样想的,但长宁还是安慰道:“去了军营就要多学习,你不会武功,凡是要多思考。不要一个劲儿往上冲,姐姐就怕你犯傻。” 长安闻言,垂下头,半响才讷讷道:“姐姐...其实我是有武功的。”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伸手搭在长安手腕上,半响才将手收回来。 长安见长宁不语,以为长宁在生气。便硬着头皮拉了拉长宁的衣袖:“姐,我不是故意隐瞒的。” 他是真的没有故意隐瞒过,他很小时便失去了一年的记忆。再醒来时他就是大宝,他确实一直不知道自己会武功。若非前些时候宗将军去书局时碰巧遇到他,将他的武功重新引导出来,他这一生都会如寻常人一样。 叹了口气,长宁深深看了长安一眼。她第一次遇到长安的时候是在回春堂门前,少年除了比同龄人单薄以外与常人无异。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大宝的身份,可今日才知道大宝不光识字,竟然还有一身武功。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长安武功深浅,可单就识字这一点来看,便不简单——长安曾说过他们家贫,这种情况长安还是识字会武,不得不让她怀疑长安的身世。 “罢了,我既然已认你为弟弟。不管日后出了何事,你也是我弟弟。”顿了顿,长宁接着道:“你也不小了,是时候选择自己未来的路了,长乐我会好好照顾。” 长安的秉性单从他对长乐的态度便能看出来,是个纯净善良的少年。 “多谢姐。” 长宁拍了拍长安的肩膀:“去吧,去将东西收拾下,我明日一早派人来接长乐。” “嗯。” 话分两头,今日朝堂之上议的只有一件,那边是夜国内乱一事。 宁文帝看了一眼堂中寂静无声的众臣,苦笑一声,难道这便是他大宁臣子? “事情相信各位爱卿已经清楚了,今日要议的便是夜国之事我大宁是否出兵。”宁文帝老眼耷拉着,若有所思地看着傅殊。 “宋烨,你来说。”宁文帝见还是无人开口,率先喊道。 宋烨眼色复杂,恭敬出列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夜国已乱,此时出兵确实会使得生灵涂炭,陛下三思。”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宋烨昨夜并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会一夜之间就转换了观点? 傅殊闻言,心中微微沉思便出列道:“太傅所言极是,若是大宁非要拨乱反正,难免生灵涂他,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 “臣附议。”宗朝渊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宁文帝,出列道。 “你们,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宁文帝放眼环顾了一圈,将视线停在左锋身上,正色道:“左锋,你来说!” 左锋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什么情况?昨夜不是好好的吗,为何今日宋烨与宗朝渊便齐齐反了口,这让他怎么说? 左锋一边暗暗思衬着,一边上前道:“启奏陛下,臣认为夜皇已死,此事出兵已无济于事。”顿了顿,左锋直觉感觉上首气压变低,紧接着道:“陛下可派人出使夜国,一来稳住新任夜皇,段时间内不至于与夜国交恶。二来可伺机查明真相还未央公主一个清白。” 宁文帝闻言倒是认真看了左锋一眼,认真思索。 这倒不失为一个值得一试的法子。 左锋见宁文帝迟迟不答话,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他这一番话说下来也没啥毛病啊,难不成陛下还在生气他临时反口的事? 裴子业见状上前道:“陛下,微臣以为左大人言之有理。可先派使臣团去出访夜国,夜皇若是愿意遵守约定继续奉我大宁为主,那便无事。若是夜皇想要反悔,大宁届时出兵便可。另外还能趁机找回未央公主,公主毕竟是陛下的外甥女,自然不能由夜皇随随便便处置了去。” 今日一早,大哥便找他商量过昨夜之事。他这法子既能全了宁文帝的心思,又能将伤亡降低到最低。 宁文帝转念一想,昨晚殊儿也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那边就这样办吧。 宁文帝想着,眯着老眼:“依诸位爱卿看,该派何人出使夜国?” 张御史闻言也细细沉吟一番:“陛下,臣认为可派摄政王或者宗将军前往夜国。” 宁文帝闻言目光一亮,到底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他在片刻便明白张御史的意思,殊儿是摄政王,在大宁位高权重且手中统领的傅家军便是驻扎在西境。宗小子也有二十万大军在边南。 夜国便是在大宁的西南界,若要出使与夜皇重新签订合约,那必得在边境陈兵威压。 宗小子与殊儿都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看了一眼殊儿,又看了看宗朝渊,宁文帝正要开口却听宗朝渊道:“微臣请旨,出使夜国重新订立盟约。” “宗将军当真要去?”倒不是他不信任宗朝渊,而是到底是出使夜国,夜国局势又混乱,若是一着不慎有危险也是很正常的事。 “渊愿为陛下分忧。”宗朝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宁文帝点点头:“那便你去吧,务必要带回未央。” 宗朝渊看了一眼宁文帝认真道:“渊必不辱使命。” 傅殊像是这才神游回来,深深看了一眼师兄:“据殊所知,夜国有名女子名曰夏侯平灵,其真实身份乃夜国皇帝的私生女。”提到私生女三字时,傅殊舌尖微微发麻。 宁文帝脸色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第二百六十三章 少了点 “该女子自幼便混迹江湖,最新消息是她与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七重门交往密切。将军此去,万万小心。” 傅殊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夜国不管朝局混乱,夜皇的私生女竟与七重门有关系。 这就意味着宗朝渊此去,要对上的不止夜国皇叔,还有夏侯平灵乃至她身后的七重门。 宗朝渊心中一暖,淡淡笑道:“多谢王爷提醒。” 傅殊微微点头不语。 宁文帝看了宗朝渊一眼,又看了看还站在一旁的裴子业。 裴子业此人的看法倒是与殊儿的意思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从前对老师为了让裴子业入朝甚至不惜辞官铺路这一做法嗤之以鼻。 现在看来,这裴子业倒真是有些本事。且他听说这裴子业与裴家丫头关系倒是不错,不如... “传旨,即日起派边南将军宗朝渊与内阁学士裴子业率使臣团出使夜国,赐上方剑,代大宁天子出使,便宜行事。” 宗朝渊与裴子业对视一眼上前跪下:“臣宗朝渊,臣裴子业领旨谢恩。” “你们今日下朝后便会去准备一下,后日一早便出发吧。”宁文帝又看了眼裴子业,这是他给他唯一的机会。但愿裴家不要让他失望。 这个机会是看在裴家丫头救他多次才给的,只此一次! 宗朝渊心中并不奇怪宁文帝会再派一个人同他一道去,只是他还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裴家的人。以宁文帝对裴家的态度,这一步不得不说出乎在场所有人的心思。 这分明是在变着法的提拔裴家人,连傅殊眼中都有一丝讶色闪过。 场中只有裴子文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别人看这是大好的向上爬的机会,可他却是第一担心三弟的安危。 他虽知三弟这些年走南闯北多年,身上会些功夫,但具体功夫如何他一介文人是不知道的。方才听傅殊提起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心中便是一紧。 裴子书一双眼却是死死的瞪着裴子业的后背,恨不得在裴子业后背烧出一对窟篓来。 这个机会分明应该是他的!却被老三捷足先登。 满朝谁不知道宗朝渊武功深不可测,唯有傅殊能与之一战。这一行有宗朝渊在前,身后还有边境二十万大军,老三只需要顺利走一圈回来少不了便是加官进爵! 这样的好事!竟然没落在他头上。且老三现在已是从三品内阁学士,官职上已经与他不相上下了。这一趟再回来,怕是又要进一步了。 到时候自己见着他还要下跪行礼!裴子书越想越是觉得不甘心,将头深深埋下去遮住眼中的嫉恨。 沈玄珩被圈禁以后,沈玄裔就老实了。 今日朝堂上也只是静静地瞧着事态的发展,反正他心中早就有数自己不会是父皇心中出使的人选。见宁文帝圣旨以后,轻轻松开微微握紧的手。 打量了一圈场上众人的神色,宁文帝大致也心中有数,这才挥了挥手:“退朝。” “退朝!”徐福甩了甩拂尘,上前一步唱道。 “臣等,恭送陛下。”众臣闻言,纷纷下跪道。 退朝后,裴子业与裴子文结伴踏出太极殿,下到台阶却听身后匆匆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大哥,三弟!” 裴子业脚步微顿,便继续目不斜视地看着台阶。 裴子文看了一眼三弟,默默地跟了上去。 “大哥!三弟!”裴子文小跑上来,微微喘着气拦在二人身前。 “二...”裴子文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裴子业接过话头:“裴大人,有何事?” 裴子书脸色一僵,心中暗骂好你个老三,往日还没分家时二哥二哥叫着。现在入了朝,鼻孔都长到天上去了。 “裴大人,夜国气候不必大宁,要注意身体。”敛去眼中的怒意,裴子书苦涩道。 “多谢。”裴子业眼神一闪,微微拱手便下了台阶。 裴子文看了看没有回头的三弟,又看看了还立在面前的二弟,伸手拍了拍裴子书的肩膀:“青山的事,我知道了。二,裴大人好好照顾好自己。” 说完也不再多留,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裴子书眼神阴鸷,如一条毒蛇般死死盯着前方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老三这幅倨傲的模样,还有老大,平时看上去道貌岸然,没成想净会往他伤口上撒盐。 这是打从心底里没把他当兄弟了是吧。 观澜苑中。 谢七看了一眼心思重重的长宁,忍不住好奇道:“小姐,你想将长乐送去哪里?” 长宁闻言看了谢七一眼,复又定定地看着院中那棵梧桐树:“眼下上京暗处汹涌,就将长乐送去庄子上叶大娘家吧。” 去年长宁与花枝曾去庄子上,找了叶大娘回府。 那次之后长宁便让母亲做主将庄子上的管事仆妇都撤了,现在那处庄子正是叶大娘管着的。叶大娘人品不错,明日将长乐送过去后,再给叶大娘一笔银子。 留在庄子上也好,离上京不近不远的。若是有什么事,那边也方便些。 “哦。”谢七是听花枝说起过去年庄子的事的,闻言也点点头。 “谢七,去取十万两银票来,再取一百两碎银子来。”长宁说着便起了身,匆匆进到屋内。 谢七闻言讶然,跟着长宁进了屋:“小姐,拿那么多银子干吗?” 长宁没好气地横了谢七一眼:“明日长安便要去北地了,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这是第一次当人家姐姐,自然是要为长安好好考虑考虑的。 况且当初是她将长安带回的书局,她对长安责无旁贷。 “可是十万两银子...”谢七讷讷道。 “是少了点,可是长安一个人出门在外,我也不知道他武功如何,带太多银子了怕不是什么好事。”长宁说着便转开头,找了起来。 谢七嘴角下意识抽了抽,十万两还少?她就是嫌太多了。 长宁见谢七还在原地没有动作,不由正色道:“我既然认长安是我弟弟,那就是我亲弟弟。况且你家小姐穷的就只剩钱了,区区十万两算得了什么?” “是,是。”谢七见长宁一副你若还不去拿银子便要好好谈谈的表情,忙不迭点头。 你的钱,你做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大儒 见谢七终于转身去取银子,长宁这才弯起唇角。 铜镜中长宁的倒影却有一闪而过的忧虑。 长安... 将明日要用的东西收拾妥当,长宁抬头看了看日头才匆匆用过午膳。 “小姐,休息下吧。”谢七一边收拾碗筷,一把看着长宁道。 长宁今日起的早,又在外面走了一圈,这会吃完午膳正好可以小憩一样。 “不必了,你先别收拾了,让李大去叫小厨房的人来收。你随我去一趟荣青堂,对了,父亲和三叔可回府了?” 杏月死后李大本就少言的性子变得更加孤僻了,每日只做完自己手边的活便早早离府。 谢七闻言有些不放心道:“大老爷与三老爷刚刚回府。小姐,杏月的事...” 长宁闻言也明白谢七的担心,笑道:“放心吧,李大本性善良,况且当日他既然没有动手,接下来也不会有事。” “好吧。”谢七无奈,反正论说理她是说不过小姐的。 谢七来到院中,正好见李大与李二正在修建花枝:“李大,去一趟小厨房叫人来收下碗碟。” 李大闻言愣住,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他没想到小姐竟然还让他去办事,他本以为那日过后会被辞退。毕竟他这种只签活契的下人实在没几家敢用,没想到这几日下来他非但没有被辞退,反而还让他去办事... 谢七见李大半响不答话,只得重新开口:“听到了吗?” 心中不由暗暗腹诽,也不知小姐为何一直将李大留着。当日李大虽然没做什么实质性伤害小姐的举动,可她始终是不放心的。 “诶,这就去。”李大放下剪子,冲一直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二弟点了点头:“这就去。” 谢七这才重新回到屋内:“小姐,李大已经过去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长宁看了一眼铜镜:“现在。” “是。”谢七闻言便跟在长宁身后,直接走出观澜苑。 长宁到时,裴子文与裴子业正在陪着裴正清一道用膳。 “孙女见过祖父、父亲、三叔。”长宁立在门外,俏生生道。 长宁会来,裴正清与裴子业并无丝毫惊讶。倒是裴子文暗中奇怪,长宁怎么来的这般凑巧? 裴正清看了裴子文一眼,这才朗声开口:“丫头,快进来。” 谢七闻言撩开帘布。 “可用了午膳了?”裴正清人逢喜事精神爽,笑眯了眼看着长宁问道。 “用过了。”长宁一见祖父的模样,心中略微思索片刻还是决定直言道:“不知夜国之事陛下派何人出使夜国?” 裴子文第一眼反应便是惊讶的看着长宁,夜国的事他昨晚是想过要告诉女儿的,可到底还是不想女儿担心。他与三弟才刚刚回府,他又一直与三弟待在一处,自然不是三弟说的。 那么长宁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裴子业闻言倒是没有裴子文想得那么多,笑道:“陛下让我与宗将军一同出使夜国。” 长宁心中微微盘算便知这是宁文帝给三叔的一个好机会,笑道:“看样子陛下是打算重用三叔了。” “宁儿,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裴子文百思不得其解,若说是傅殊说的,这也没有合适的时候啊。 长宁看了父亲一眼,索性也不再隐瞒:“今日一早太傅曾约女儿谈过。” 太傅? 裴子文目光一凝,当朝太傅可不就是宋烨吗? 这是女儿第一次在他面前坦诚她与宋烨的私交,裴子文闻言不由多看了长宁一眼。难怪昨晚宋烨力保未央公主,主张发兵,想来便是顾忌着长宁这一层。 那么今日宋烨在朝堂上反口,想来也是因为与长宁密谈后的结果了。 “那你为何会知道陛下有心派人出使夜国?”裴正清也不由好奇道。 长宁嘴角微微一抽:“若是太傅与宗将军齐齐反了口,这兵自然是出不成了。可陛下好歹记挂着师姐,必不会什么都不做。”她思来想去倒只有出使这一条路子。 听到如此自然的回答,别说裴子文了,连裴正清都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怅然道:“到底是老了,这思维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 长宁略微无奈的看了祖父一眼,又转头对着三叔正色道:“三叔何时启程?” 裴子业闻言认真看了看大侄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后日一早。” 方才那一眼他已经看出侄女的意思了,这是想要与他一起去夜国的意思啊。 见三叔似是意会了自己的意思,长宁唇边的笑容越大:“多谢三叔。” “你呀你。”裴子业无奈地摇头。 倒是裴子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女儿长大了,倒是与她三叔更亲些了。尽说些连他都听不懂的哑谜了。 饭后裴正清看了一眼准备随老大、老三一起离开的长宁道:“丫头,陪我手谈两局。” 手谈... 长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祖父在天下文人心中那是两袖清风的大儒形象。可实际上却是一名,输了棋便不高兴的臭棋篓子。 “是。”想归这么想,但长宁还是垂下眼眸,顺从道。 下棋归下棋,她本就有事与祖父商量。本想着晚些时候再来,没成想祖父竟然也有所察觉将她留了下来。 裴福见状,忙端来小几将棋盘取了出来。 长宁坐到裴正清身前,捻起黑子。 裴正清见状便挥了挥手,也不推辞捻起白子,先一步下到棋盘之上。 裴福见二人坐定,也知道老太爷留下大小姐并非只是下棋这么简单,便放轻脚步出了房门。 荣青堂内极静,裴正清这些天赋闲,没事就爱研究研究棋局,尤其是之前长宁赢的他两把。更是翻来覆去的复盘,如今可以说得上对长宁的棋风极其了解了。 可这下着下着,裴正清眼中渐渐敛去了轻松,认真起来。 “啪”——长宁一子落下,顺势捡起几枚死去的白子。 裴正清捻着手上那一子,迟迟没有下到棋盘之上,良久之后不得不投子认输,苦笑道:“你这丫头,真是半点不肯吃亏。” 长宁轻笑一声:“祖父承让了。” “你呀你。”裴正清失笑摇头:“你当真决定好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家人 长宁目光一闪,认真地分盘,将最后一枚白子放进瓮中:“决定了。” “既然要去自然是早做准备的好。”裴正清端起茶盏,以手试试了茶盏旁的温度这才端到嘴边。 长宁自然明白祖父的意思,下颌微微紧绷:“这段时间还请祖父认真思量孙女之前的话吧。” 之前的话,那边是建议举家回江南的事了。 裴正清目光一凝,若有所思地放下茶盏。倒不是他不舍得这上京的荣华,他反正早已辞官。只是老大眼下也还未到四十,且已为官十多年了。还有老三,刚刚才入仕。 这个时候走,实在是不太合适。 “非走不可吗?” 长宁微微侧开脸,眼下这局势她是非走不可了。师姐与她情同亲姐妹,师姐出事她一定要去夜国。朝中却让她莫名的感到不安。 这次出使夜国,去的是宗朝渊与三叔。朝中虽然还有定安王、傅殊、宋烨、左锋和父亲。可对她而言最大的隐患仍然是沈玄裔与裴青衣。 她倒现在还没查出裴青衣身后之人是谁。 她有预感,裴青衣身后那人便是个变数。 不是她不相信傅殊,她有非走不可的理由,可裴家走不了。若是她走后裴家出了什么事,介时她远在夜国鞭长莫及。况且宁文帝虽眼下对裴家稍稍改观,但宁文帝的身体也让上京这潭浑水变得更混了。 她也想趁着离开之前看看能不能抓住沈玄裔的痛脚,所以稍后她还会去找三叔一趟。 “祖父,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心里很不安。像是一直以来我以为是我在下棋,但却有棋盘上的棋子跳出了棋盘,可我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这是长宁第一次在裴正清面前说出如此近乎软弱的话,一直以来长宁在他心目中便是带领裴家走出困境的人。 裴正清长叹一声,她其实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纵使比常人多活一世,难道这就能成为她今生也不幸的理由吗? “囡囡乖,咱们不走。裴家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让你冲锋陷阵,你三叔和你父亲并非庸才,你放心去吧。”顿了顿,裴正清正色道:“若是真有那天,祖父也绝不会让前世的事情再发生一次。” “父亲说的对,咱们不走。”裴子文推开荣青堂的大门,苦涩道。 “父亲,三叔,你们没走?”长宁蹙着眉看着门前站着的两人,舌尖微微发麻。 正在暗自思衬父亲与三叔到底听到了多少,却听裴正清道:“是我让他们留下的,我说过了,裴家一条心。不管出了何事,我们一家人都始终在一起。” 裴子业见长宁愁眉紧锁,抛开心中的阴翳笑嘻嘻道:“原来这世间竟真有如此玄妙之事,父亲方才说起我还不信呢。” “宁儿,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裴子文到底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脑子也比裴子业更迂腐。乍闻重生一事,还是不敢相信道。 长宁见此无奈地叹了口气,才将前世裴家的结局娓娓道来。 裴子业还好,一开始对裴子书便抱着怀疑的态度。可裴子文不同,他以为分家之事虽然严重,但万万没有想过二弟竟然真的做过这样的事。 听长宁说完荣青堂针落可闻。 良久裴子文才长叹一声:“宁儿,你受苦了。” 长宁眼眶一酸,快速别开眼对着裴子业道:“三叔,后日我跟你一起去夜国。” “嗯,只是在到之前要委屈你了。”别说裴子业早就同意了,就是长宁刚刚讲完前世的事他也无法对这样的大侄女说个不字。 “这是自然。”长宁点头道,她虽与宗朝渊交好。可使臣团不会光只有宗朝渊一人,随行一百多号人若是想在其中混些耳目可太简单了。 况且宗朝渊...她始终觉得此人不简单,虽然她欠宗朝渊人情,但她对他的立场还是一直存有疑虑的。 裴子文蹙着眉,沉吟片刻开口:“宁儿你的意思是沈玄裔会登基?” 裴正清闻言微微浑浊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精光,纵使长宁说那只是前世的事,可就现在这状况来说,沈玄裔依然是皇位最大的候选人。 “不能让他登基。”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一字一句道。 他对长宁方才说的话自然是无条件信服,甚至比裴正清还要相信长宁。原因无他,只因当初宋烨初初入朝的时候,长宁当时便曾对他说过宋烨是裴家的贵人。 况且那一次长宁如此坚决的,甚至不惜让他通路子也要将宋烨送去雍州,若不是重生一世她是决计无法提前得知雍州的情况的。 事后他也曾细细揣摩过,可也不敢往重生如此玄妙的事情上想,除了认为侄女天生比旁人聪慧,对朝政也有着异乎寻常的嗅觉之外别无其他解释。 可他也知道,这样的解释用一次可以,第二次呢? 邛州的事难道不是第二次吗? 他是裴家最理智的人,方才听长宁将前世的事娓娓道来,他便动了杀心。这杀心不光是对沈玄裔,还有裴子书一家。 沈氏前世就对不住裴家,裴家苦守着忠心结果满门被诛,只剩个吃里扒外的裴子业——怎能不让他心寒? 裴子书就算是他二哥,但但凡危害到裴家利益的一律是他的敌人。别说裴子书这种骨子里流淌着裴家的血,但却亲手将裴家送上断头台的畜生。 裴子业杀意太甚,不光长宁,在场裴正清与裴子文都察觉到了。 不约而同地朝裴子业看了过去。 裴正清不赞同道:“老三不可糊涂。” “父亲,儿子明白。”敛去眼中杀意,裴子业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知子莫若父,裴正清哪能不明白裴子业怎么想的,不由语重心长道:“为父让你们两兄弟听到这些不是让你们想着报仇,而是要想着如何让裴家能从这场漩涡中走出去。” 所有的担子不能放在长宁一人肩上,裴家还有这么多老少爷们儿,哪能一直靠着孙女。 合不能以后孙女出嫁,他裴家还得一起陪嫁过去?那可真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裴子业眼中滑过一丝异色,看着父亲认真道:“莫非当时父亲找六殿下一起喝茶是为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圣子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果然是三叔,到现在还这么冷静,竟能一眼找准问题的关键。 “没错。”裴正清眯着眼,捋了捋胡子:“可惜六殿下志不在此。” 他早早便曾找过沈玄胤一道喝茶,沈玄胤是读书人对他自是敬重。那日便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他这一生最大的乐趣便是闲看落花,游戏山水。 志不在此。 裴正清无奈的摇了摇头,无声的叹了口气。 大皇子沈玄风醉心经商,一年里有十个月不在大宁,而是在各国不停带着商队。三皇子沈玄珩已被宁文帝亲笔下旨圈禁,这样就相当于在宁文帝心中直接剔除了太子的人选之内。 二、四皇子早夭。 现在确实唯有一个六皇子沈玄胤了,可他却偏偏志不在此。 裴子文心中沉了沉,若是六皇子真的对皇位无意,那他们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玄裔登基? 长宁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若是真到了这一步,其实他们还有个人选的... 若是傅殊登基,那裴家便不会再担心沈玄裔了… 可傅殊的身份到底见不得光,若是传扬出去少不得要被御史台参成什么样子。 况且傅殊现在已是摄政王,若他真有这个心思便是已经站在离皇位最近的位置。可他什么都没有做,她又怎能为了保护裴家而将傅殊推出去? “那要怎么办?”裴子文只觉得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超出了他平时的认知,他往日只知裴家艰难,想不到竟然艰难至此。 照宁儿这么说,若是沈玄裔登基了,恐怕裴家还是难逃噩运。而裴子书就是亲手杀死裴家的凶手。 “前些日子我在边南将军府养伤之时曾见到了前世的景象。”长宁看了一眼裴子业,突然开口。 梦里?见到前世的景象? 裴子文喘了口大气,他早晚会被他女儿给吓死。 裴子业与裴正清皆面带肃然地看着长宁:“看到了什么?” “鬼道子。”提起这个名字,长宁仍然忍住心中一闪而过的心悸一字一句道:“不知三叔可听说过这个名字?” 鬼道子太过邪性,长宁光是提起他的名字便忍不住胆寒。这还是第一次,她对一个人的恐惧如此明显。 三叔从前走南闯北,若是在场有人听过这个名字必是三叔无疑了。 长宁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深思。 也不知为何,本不打算将梦境告知出来的长宁会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个名字。 果然,裴子业闻言眉头下意识蹙了蹙:“鬼道?宁儿为何会问他?” 长宁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身前的棋盘:“我梦境中,裴家满门被诛后,裴青衣虽如愿当上了皇后。但却得了一种怪病,她一日如寻常人一年,衰老极快。 “这是怎么回事?”裴子文闻言,下意识关心道。 长宁看了父亲一眼接着道:“于是裴家二房找来一名产妇,让裴青衣假孕。后来产妇诞下男童,便被裴青衣养在了膝下。男童长至三岁左右,沈玄裔驾崩,裴青衣带着稚童登基,这一切都有鬼道参与其中。” 她从挽秋死在她眼前时便有了隐隐有了预感,如果不是蛊的话,能异地且还在她面前取人性命于无形的人,她脑中便有了这个名字。 只是她的想法太过大胆了,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荒诞。 先不说现在裴家还没出事,梦中鬼道是在裴青衣当上皇后后才由裴青山送到了裴青衣身边。 时间线不对。 裴青衣的转变是在去了家庙之后,再回来就与从前不同了。 裴青衣离开这些时间,裴子书与裴青山的行踪一直在她掌控中。裴子书除了每日上朝下朝之外便极少出门了,连应酬也少了许多。裴青山就更简单了,裴青山手废了更是连门都没出过几次,少有那几次出了门也绝不可能有时间出城找鬼道。 人物也不对。 假设裴青衣身后的人真是鬼道,那长宁最大的疑惑便是依着身处家庙时裴青衣的权势地位,能驱使鬼道那样的人吗? 如果不是鬼道,那她便想不出还有谁了,莫非真是沈玄裔的人?可沈玄裔身边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高人? “二弟他,胆子竟然如此之大!”裴子文听罢长宁的话,才深深觉得从前真是错看了二弟,如此胆大包天。 “老大!他已不是你二弟了。”裴正清闻言,郑重的看了裴子文一眼:“若是裴家没出事,怕也会被他们害死了。” 如此狼子野心,这或许才是裴子书的真实面目。 “是。”裴子文也意识到方才失言,看了一眼长宁:“宁儿,然后呢?” 长宁看了看自己父亲,险些要被气笑了。她爹怎么想的,以为这是看话本子吗?还想知道大结局吗? 见长宁没开口,裴子业正色道:“鬼道是何来历我也无法确定,但我从前带着商队路过燕国时曾听闻过一个传闻。” 燕国?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三叔请说。” “燕国每个朝代都会选出一名国师与圣女。”裴子业说着似乎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长宁。 长宁摸了摸鼻子:“选出一名国师与圣女,这规矩我知道,有何异常吗?” 见长宁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裴子业无奈继续开口:“还有一个规矩便是每一代选出来的国师与圣女必须结为夫妇,生下的孩子便叫圣子,这名圣子将拥有与燕国皇帝同等的权利。” 圣子便是荣耀的延续。 长宁有些无语,这都什么规矩。必须结为夫妇,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了。若是两个互相不认识的人被选做国师与圣女岂不是就要如此蹉跎一生? “而上一代选定的国师与圣女是亲兄妹。”裴子业终于说完,见长宁还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忍不住狠狠抽了抽嘴角。 他这大侄女真是姑娘吗?寻常小姐听到这些不是都要羞红脸了吗?偏他大侄女这样子似乎还在等着他接着讲。 “亲兄妹也必须结为夫妇吗?”长宁忍不住开口道,这也太有违人伦了吧。 第二百六十七章 身世 裴子业点点头:“国师与圣女结合后,便生下了一名男童。” 裴正清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作孽啊。” 裴子文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便忍不住为男童可怜道:“那男童呢?还是圣子吗?” “本来是。” “本来是?是出什么事了吗?”长宁敏锐地抓住三叔的话头。 “只是这孩子一出生便比常人多了两根手指。”裴子业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微闪:“这样的孩子如何还能当得起圣子之职,国师为求荣华便在孩子出生之时斩断了孩子多出来的两根手指。” “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了吗?”长宁疑惑道,如果这样就能瞒天过海,那这燕国也太草率了吧。 况且她从前翻看过古医典籍,这种亲兄妹结合,生下来的孩子能只多两个指头便谢天谢地了。不少近亲结合的生出来的都比常人看上去差太多了。 “自然不行,这事走露风声后,燕国皇室便要除掉圣子,以免蒙羞。”顿了顿,裴子业接着道:“圣女可怜圣子,便偷偷将圣子送走了。据说正是送到了琅琊山,而鬼道便是出自琅琊山。” 琅琊山在大宁与燕国交界的地方,说是山,其实那山压根没什么树。但实在占地辽阔,足足几百里。 言下之意便是这圣子便是如今的鬼道。 “这么说来倒是有可能。”长宁点点头,按理说鬼道若是正在琅琊山。从上京出发到琅琊山少说也要半个月,莫非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对了宁儿,你方才问起鬼道可是怀疑裴青衣身后的人便是鬼道?”裴正清沉吟道。 长宁闻言点了点头:“正是,只是孙女还有些事不明。” “你说吧。” “鬼道是在前世裴青衣登上后位由裴青山带到裴青衣身边的,可眼下时间线不对。裴家二房现在举步维艰,裴青衣自己也只是个侧妃的名头,这样的地位如何驱使得动鬼道?”顿了顿,长宁接着道:“况且裴青衣去家庙这些天,裴家二房的人并没有出过城,更别说离开半月之久。” 长宁话落,房中陷入久久的寂静之中。 “那,会不会是我们猜错了?不是鬼道,只是什么旁的人。”裴子文思衬良久,打破沉静。 “如果真是那样,事情反倒没有那么棘手了。”长宁轻叹一声,说到底一切都还是她的猜测。 从前她不知道鬼道出自哪里,今日知道了。她便会立刻派人去琅琊山查明,到底鬼道还在不在山上。 裴正清也一直在认真思考着什么,迟迟不曾说话。 长宁看了一眼父亲,认真道:“父亲,后日我与三叔一同去一趟夜国,朝中若是有什么变故,还请父亲暂避锋芒。” 宋烨她倒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父亲秉性过于刚直,不懂得暂避锋芒的道理。再加上祖父也致仕了,朝中便只有父亲一个人,若是被人抓住了错处便危险了。 “为父明白了。”裴子文认真看着女儿,他也明白女儿的顾虑,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臭脾气。 长宁见父亲应承下来,心中的不安却丝毫没有减少。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进入旁人早已布好的局,而她不知幕后之人,只能一往无前的走下去。 “母亲与三婶那边要尤其小心,裴青衣身旁的挽秋曾与我苑中的杏月勾结,给母亲与三婶下了药。” “你说什么?”这下别说裴子文了,就是裴子业、裴正清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长宁看了一眼三位长辈,还是有些不放心:“放心吧,我已经配了药。好在毒性不深,已经无碍了。” “她真的如此狠心,我裴家有何处对不住二房?”裴子文忍不住勃然大怒道,他从前也是将裴青衣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怎就非要下此毒手呢? “对他们来说,父亲、我、母亲都是阻碍他们的绊脚石,倒也不足为奇。只是我走以后,府中不要再进生人了。”长宁淡淡道。 “好,明日再请母亲好好查一查这后院,若有人还不干净,不用留情了直接赶出去。”裴子文看着长宁定定道。 裴老夫人这些日子一直在院子里吃斋念佛,往日也极少有见小辈的意思。但眼下府中秦氏、刘氏都有孕了,长宁也要去夜国,便只有老夫人一个女眷能站出来主事了。 他往日是最是心善的一个人,这府中大多都是家生子一代一代都在裴家。有时他抓住别人的错处也碍于情分便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那是再好不过了,眼下这个情况,宁愿紧着人用也万万不能再出丝毫闪失了。” 长宁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闻言却突然侧过头对着裴子业道:“三叔,沈玄裔这些日子可有动作?” 从前提到沈玄裔,裴子业最多一笑了之。可今日之后再听到这个名字,裴子业忍不住细细回想,却突然发现。好像自从沈玄珩被傅殊从朝堂上拿下以后,沈玄裔便低调了许多。 思衬良久,裴子业低声道:“没有动作,据闻沈玄裔每日下朝后便会直接回皇子府,然后皇子府大门便会被关上。直到次日到了上朝的时辰,沈玄裔才会再次从皇子府中出来。” 长宁闻言心中紧了一紧,不管这沈玄裔是被傅殊上次折腾的周正一事吓破胆了,还是在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她都必须先将事情往最坏处想。 太过平静了,沈玄裔本身作为目前皇位最大赢面的人选,在这种情况下按兵不动固然是最好的法子,可这却是不像沈玄裔的作风。 但是即使她与三叔离开后,傅殊也还在朝中。不管沈玄裔暗中打得什么算盘,便只能先夹着尾巴做人。 长宁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今日回去,我便让谢暗去一趟琅琊山,最多一个月便会有消息。”顿了顿长宁看了看父亲:“这一个月,还请父亲万事小心,若是情况有变,父亲可与谢大人、宋太傅商议。” “我明白,宁儿放心吧。” “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回去配些药。”此去夜国,危险重重,何况她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尽早回京。 裴正清这才看了看日头,发现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 想不到午后一聊,竟然聊了两个多时辰。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不干净 “快些回去吧,明日别忘了去看看你母亲。”裴正清下意识伸手去端茶盏,这才发现茶盏竟早早便空了。 长宁站起身,压了压裙角,恭敬地下跪行礼:“后日长宁会悄悄随三叔前往夜国,无法当面与祖父、父亲道别,望祖父、父亲万万要保重身体。” 长宁说着,便俯下身子恭敬地磕了一个响头。 “好孩子,快起来吧。”裴正清伸手将长宁稳稳扶住,拍了拍长宁的手:“夜国那边怕也不太平,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孙女知道了,多谢祖父。”长宁心中一暖道。 “若是办完事就快些回来吧,快些回来看看你弟弟。”裴子文也少有如此感慨的时候。 母亲的预产期便在三个月后,长宁目光一闪,也不知届时她能不能顺利回来。 “夜国那边也不太平,你也要好好照顾。”裴正清拍了拍长宁的手:“裴福,去取十万两银票来。” 长宁眼中弄闪过一丝无奈,她看上去真的很穷吗? “祖父...您不用担心,孙女有钱...”顿了顿,长宁看了一眼父亲,硬着头皮道:“孙女可是搬空了裴子书的库房的。” “噗。”裴子业闻言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忍不住掩唇轻笑出声。 “你,”裴子文却是一张脸青白交错,看了一眼充耳不闻的父亲:“宁儿,你好歹是姑娘家,哪能做这种事啊。” 他还记得当初裴子书库房失窃一事闹到荣青堂的时候,连他当时都觉得裴子书对宁儿的怀疑毫无根据,想不到竟是真的。 “女儿从前便与父亲你说过裴子书的钱不干净,若非女儿将他的钱带走,他现在指不定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呢。”长宁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道。 那里的钱起码是裴子书大半生的积蓄,毕竟是个吏部侍郎,掌管朝廷的人员调动,这些钱的来路用脚趾头想也不会干净,打扮都是卖官的钱。 想必前世这些钱,在沈玄裔登基乃至裴青衣为后的事上都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听长宁提起这事,裴子文愣了愣,好像还真有这回事。 裴正清闻言:“拿了便拿了吧,在丫头手中比在裴子书手中好多了。”他现在也看开了,对付裴子书这种小人,君子做派显然是用处不大的。倒不如长宁这种,荤素不忌的手段才可以。 “那当初买粮的钱?”裴子业笑问,他若是没猜错的话,当日去买粮的钱还真是裴子书出的。 长宁闻言弯起嘴角点了点头:“正是。” “甚好,甚好。” “好了,今日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裴正清看了一眼长宁,本来还想着留膳的。但转念一想,后日便要离开了,孙女定还有许多事没做,也就不耽搁年轻人了。 “是。”三人同时起身行礼,这才退了出去。 裴正清看着长宁快要转过影壁的背影,幽幽的叹了口气。 走出荣青堂,长宁便向裴子文与裴子业告退道:“明日还有些事,长宁这便告退了。” 裴子文也不追问长宁有何事,反正这个女儿啊,浑身上下都是秘密。连重生这样玄妙的事都发生过,只是想不到女儿竟然把这件事早早便告诉了父亲,却不告诉他。 这样想着,裴子文心里不是滋味道:“去吧。” “走吧走吧。”裴子业想得倒没有裴子文多,笑眯眯地看着长宁道。 “对了,父亲、三叔,我想从府中调派些侍卫。”长宁正要转身,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本来想着让谢暗护送长安去北地,可方才得知鬼道出自琅琊山之后便想着派谢暗去一趟琅琊山。可长安明日便要出发了,此去北地一来一回少则也要半个多月。她已经耽搁不起这半个多月了,因此便只能从府中调人。 裴子文闻言便点了点头:“府中的人手你看着调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了,今日发生了太多出乎他意料的事了,他得找个清净地方好好消化消化了。 裴子业见大哥走了,这才神神秘秘地凑到长宁身边:“丫头,你要人手做什么?” 长宁见三叔一副她不回答就不让她走的样子,无奈道:“明日我弟弟要去北地从军,我原先是想让谢暗送他。可上京离北地哪怕再近,这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半个月。没那么多时间了,稍后我回去便让谢暗去一趟琅琊山。” “你什么时候有个弟弟了?”裴子业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大哥离开的方向。莫非,大哥竟如此不老实? 长宁光是看三叔的表情便知道他想歪了,心中暗自憋笑。若是父亲知道三叔竟然这么想,怕是会气得鼻歪嘴斜吧。 罢了,为了父亲的颜面:“三叔你想到哪里去了,那是我认得弟弟,叫长安。”不光有个弟弟,还有个妹妹呢。 “哦,原来如此啊。”要说大宁认异弟异妹并不稀奇,可长宁连名字都给改了很明显不是异弟那么简单。若是换了大哥那榆木脑袋,怕又要追问个不停了。 他则不然,怎么潇洒怎么来。听罢也不多说什么,反正大侄女心里有数,开口道:“稍后我派几个人去观澜苑,明日就用他们送长安吧。” 长宁心中一暖:“多谢三叔。” “别老是谢啊谢的,哎,这些日子我是不是老了许多。不行不行,我先回去了。”裴子业最受不了长宁每次一本正经跟他道谢的样子,打着哈哈便要离开。 “恭送三叔。”长宁垂下眸子,静静道。 裴子业又看了长宁一眼,这才慢悠悠离开。 长宁回到观澜苑时,谢七正在房中收拾,见长宁迈进门坎笑道:“小姐,方才李大去了一趟荣青堂找奴婢,奴婢便自作主张回来了,还请小姐勿怪。” “李大?可是出了什么事?”长宁看了一眼谢七,又想到刚刚自己进门时,李大不是好端端地在干活吗? “非也,只是方才有人送了封信来,谢暗便让李大去荣青堂找咱们了。” “什么信?”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莫非是宋烨的信? 谢七将放在盒中的信取了出来递给长宁。 第二百六十九章 北云 长宁拆开信封,只见信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后日渊会前往夜国,辰时城门。 他这是,猜出她也要去夜国,在给自己机会吗? 长宁展颜,有如此知己当真无憾。 看完信,长宁便将信纸对折,放在刚刚点起的烛台上。火信子瞬间卷起信纸,长宁松开手,不等飘落到地上,信纸已经成了一堆灰烬。 “小姐,不回信吗?”谢七开口道。 长宁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长宁看了一眼日头,这才开口道:“你快些用晚膳吧,我去药房一趟。” “现在吗?先用膳吧。”谢七看了一眼长宁。 小姐脸色不太好,又去荣青堂呆了这么久,又没用膳。 “不用了,你先去吧,我一会就出来。”长宁不再耽误时间,快步朝药房走去。 她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娘和三婶的月份大了,药方也要重新改了。还有长安,北地天寒,行军打仗日常训练免不了会被冻伤,还得做些冻伤药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长宁才直了直身子,推门而出。 谢七用过膳就一直等在门外,见长宁终于出来了才上前一步:“小姐,您出来了。” “嗯。”长宁抬手轻轻按了按微微跳着的太阳穴,看了一眼谢七:“怎么了?” “方才三老爷身边的北云来了,就在偏厅。” 北云? 长宁心中稍加思索才反应过来,方才三叔说会派人来观澜苑,想来就是这北云了。 北云十一岁便跟在三叔身边,至今已有七年。这些年随三叔一道走南闯北,还曾帮三叔带着商队去了趟燕国。三叔这次将北云送过来,其中便是对她的信任。 “走吧,去偏厅。” 谢七看了一眼长宁,想说反正人家北护卫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您再用个膳过去也不耽误什么事。 “是。” 长宁从前从未见过北云,只有一次与三婶闲话时曾听闻这北云乃三叔身边第一人。 北云坐在偏厅离门最近的地方,模样俊朗,身姿挺拔,不过十八岁的模样却老气横秋,一言一行都极其守礼。 长宁在远处细细观察了片刻,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名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但内力却是十分浑厚的,且人品也还尚可。 “属下参见大小姐。” 长宁才微微抬步,北云便耳尖一动,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长宁的气息恭敬行礼道。 “北护卫不必多礼。”长宁笑眯眯地看着北云。 北云起身后,便老实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长宁嘴角无奈地抽了抽,这种性子是如何在三叔身边待这么久的?三叔虽然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可私下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配上北云,不闷吗? 北云若是知道长宁此刻心中所想,怕会立即引为知音。天知道他知道要出这趟任务时有多激动,再也不用日日对着大人了。 “三叔可跟你说了明日的事?”长宁见这一直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回事啊,遂开口道。 北云闻言便朝长宁点了点头。 ... “那,我就去用膳了,明日大概辰时出发便可。”老是这么跟北云大眼瞪小眼的也属实尴尬了些,长宁站起身道。 北云点了点头。 长宁见状也不多话,大步就要出去。 北云见长宁走了出去,便一前一后地跟了上去。 绕过影壁,长宁停住脚步:“你怎么还跟着我?” 由于长宁是猛地停下,北云只能堪堪止住脚步抬头,疑惑地看着长宁。 “咳,北护卫可以回去了。”长宁干咳一声,这么跟着她是怎么回事儿啊? 北云闻言,看了长宁一眼又垂首不语,半响才缓缓摇头。 “莫非北护卫嗓子不好?”要不要她帮忙给治一治?“别摇头了,说话。” 长宁抢在北云又要摇头之前赶紧开口。 “任务,明日走。”北云一字一句道。 长宁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你任务,可你今晚住哪?” 原来大小姐是想问这个问题呀,北云闻言便放松下来了,脚尖一跃就上了树上。 谢暗正蹲在树上数着蚂蚁,乍见北云上来便要拔刀:“你是谁?” “谢暗。” 听闻主子叫他,谢暗这才瞪了一眼抢他地盘这货。 “主子。”长宁看了一眼树上,回过头来郑重道:“你现在就出发,去一趟琅琊山。” “琅琊山?”谢暗回过神来:“可是燕国边境那个琅琊山?” 长宁见谢暗也听过琅琊山,放下心:“对,你去查鬼道是否在山上。” “是。”听到琅琊山鬼道,谢暗的神色也凝重了许多。 “切忌不可打草惊蛇,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住你的生命,若山上没有鬼道你便速速回京找父亲。”长宁知道,谢暗自小接受的暗卫训练里其中有一条便是,必要的时候即使豁出命也要完成任务。 可她决不允许谢暗出事,她已经失去花枝谢隐了,若是谢暗再出事了,让她情何以堪? “是,属下定会小心行事。”看了一眼躲在回廊柱子后面正偷偷往这边看的谢七,谢暗咧嘴笑道。 这傻丫头,他都看到她了,还藏什么藏? 长宁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爬上天空的月亮,心中暗自沉思。 裴家现在最大的危险就是沈玄裔与裴青衣,傅殊在还好。若是傅殊也离了京,唯恐二人突然发难。 “你准备一下,今晚就出发。临走之前来我房中一趟,帮我带封信去宏悲寺...” 靠在树上正准备休息的北云闻言目光闪过一丝异色。 宏悲寺... 翌日一早,长宁便带着谢七、北云一起到了长安的院子。 “姐。”许是今日便要去北地了,长安一夜未睡,眼神晶亮地看着长宁。 “准备好了吗?”长宁笑着看着长安。 长安闻言,将手中的长乐放到长宁手中:“姐,长乐就拜托你了。” “放心吧,这包裹你拿着。”将包裹递给长安,长宁转头看着北云道:“这是北云,这次会送你去北地。” 北云听到这少年的名字,沉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平静上前冲长安无声地行了一礼。 第二百七十章 离开 “北云不爱说话,但是功夫不错,有他送你姐就放心了。”长宁瞧见长安眼中的惊讶,笑着开口解释。 “多谢北师傅。”长安朝北云深深作了一揖。 北云身子微侧,耳根可疑地红了起来。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门口。 门口的木桩上拴着两匹黑色的骏马,马儿甩了甩尾,打了个响嚏。 “哥哥...” 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长乐上前牵住长安的衣角,委屈道。 “小宝乖,等哥哥回来。这些日子要好好听姐姐的话,姐姐不会害你的。”长安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揉了揉长乐的头发。 “哥哥要早点回来。”长乐忍住眼泪,瘪着嘴道。 长安心中一痛,翻身上了马不再看长乐一眼:“北师傅,咱们走吧。” 长宁上前将长乐揽在怀中:“长安,万事小心,包袱里有银子还有药,多穿些衣服,一定要平安回来。” “长乐就交给姐姐了。”长安下颌紧紧绷着,生怕多看长乐一眼便忍不住想要留下。 “去吧,早日回家。” “驾!”长安轻轻点了点头,复抬手猛地将鞭扬下,马儿吃疼抬起前蹄,向前跑去。 “哥哥!”长乐见哥哥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忍不住了,挣开长宁的手向前追了出去。 北云见长安这就走了,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管怎么说,这小子有魄力。 “驾。” 长宁沉默着上前抱住长乐,轻声宽慰道:“长乐别怕,哥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哥哥...”长乐扑倒在长宁怀中,眼泪沾湿了长宁的衣襟。 长宁轻轻拍了拍长乐的肩膀,抬起头道:“长乐乖,姐姐明日也要离开上京,今日便将你送去安置可好?” “哥哥说了,要听大姐姐的话。”长乐闻言抽噎道。 “真乖,走吧,咱们收拾一下。”长宁转头道:“谢七,去雇一辆马车。” “是。” 长乐在这弄堂里住了小半年,但真正自己的东西也没有几件。还没等到谢七雇好马车回来,这边便已经收拾妥当了。 收拾好后,长乐便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门槛上,也不看长宁,手中捏着一只已经快脱线的老虎布偶。 长宁坐在长乐身边,轻声道:“长乐相信哥哥吗?” “嗯!”长乐本来不想说话,但一听这话还是忍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相信哥哥,那就不要不开心了,哥哥答应长乐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长乐昨晚哭了很久,今天眼睛都有些微微浮肿,小小的鼻头上红彤彤的。 “哥哥,真的会很快回来吗?”长乐看了长宁一眼,不确定道。 “会的,你要相信哥哥。” 长宁垂下眼,捏紧了手里的布偶,半响才闷闷道:“嗯。” “小姐,我回来了。”谢七赶着马车从巷子另一侧走过来。 长宁无声的点了点头,又看向长乐:“长乐跟姐姐走吧,姐姐明日便要离开上京,只能将你先放在庄上一户人家。待姐姐回来,再接你回裴府好吗?” 长乐闻言,无声的握紧了长宁的手:“嗯。” “长乐你别怕,我既然认你做妹妹,那照顾你就是我责无旁贷的责任。”长宁笑着摸了摸长乐的额头,前世今生这也是她第一次当姐姐,总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 “走吧。” 长乐牢牢牵住长宁的手,临出门时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与哥哥一起住了大半年的屋子。 真想有一天还能与哥哥回到这里。 今日谢七赶车,长宁与长乐上了马车后便道:“去城郊那处庄子吧。” “是。” 因是租来的马车,马车上只有些简单的茶壶,两只茶杯,连零嘴也没有。 “今日咱们要去的那户人家是叶大娘家,叶大娘孀居多年,有一个儿子叫叶虎。母子二人都是信得过的人,长乐安心。”长宁搂住长乐,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着长乐的后背。 许是方才哭过了,现在又被长宁抱在怀中,长乐垂着头昏昏欲睡。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开始颠簸起来。 长宁撩开帘布向外看,却见通往庄上的小路坑坑洼洼,坑里还积攒着雨水。 “昨夜下了雨?” 长宁昨晚睡得太死了,压根没听到下雨。 “小姐您太累了。”谢七自然听出长宁在想什么了,抿嘴笑着道。 “嗯”长乐似是感觉到了路途颠簸,在长宁怀中轻轻嘤咛了一声。 长宁伸手拍了拍长乐的背,放轻声音道:“慢一点吧。” “是。” 长宁到时刚好赶上饭点,庄上炊烟寥寥。 从小道进到庄子,长宁恍惚觉得这里不像庄子倒更像一座宁静的村庄。这里比之她第一次来时,多了几分从容。 马车行过小道,小道旁立着不少房屋。有人站在门边一边淘着米,一边冲马车里的长宁笑着打招呼。有三俩孩童在嬉戏打闹。 这时,长乐也顺着长宁撩开帘布的空隙看了出去。 长乐似乎也知道这里便是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要生活的地方,眼中也不由放松起来。 “喜欢这里吗?” “喜欢。”长乐挽起嘴角,她是真的喜欢这里。她有预感,呆在这里会很宁静的。 马车一直停在了最大的那处院子门前,周遭村妇也是第一次看到长宁。 上次到庄上,长宁与花枝是易成男子而来的。 且这里居住的是掌管这个庄子的人,看这位小姐一来便直奔这里,莫非是主家来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周围人打量这座马车的目光就稍微收敛起来了。 长宁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谢七,叫门。” “是。”谢七没好气看了周遭人一眼,念她们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她懒得跟他们计较。 “叶大娘,叶大娘。”谢七一边拍着门板,一边冲里面看着。 因为是临时起意,且庄子离裴家并不是多远,长宁也就没有提前派人过来送信。 “来了来了!”叶大娘匆匆从厨房出来:“这位姑娘是?” 她没见过谢七,自然不知道谢七是谁,因此诧异道。 “叶大娘,好久不见。” 长宁撩开帘布,轻轻下了马车。 “小,小...” “只是来向大娘讨碗水喝。”长宁淡淡道。 第二百七十二章 山中异常 “长乐你慢点跑。”谢七气喘吁吁地追在长乐身后。 长乐停下身子转过头,不解道:“谢七姐姐不是有武功吗?为什么还会累?” 谢七嘴角微微抽搐,不累那是轻功好吧,这么小的院子她怎么用轻功? “那辛老头回来以后便极少开口说话了,白日见到他也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总之渗人得很。”叶大娘闻言搓了搓手臂,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就像死人一样。” “死人?”长宁目光一凝。 “不不不,也说不好,或许他就是被山上什么野物给吓破了胆。他身上还有温度的,只是就是说不出的古怪。”叶大娘见长宁满脸肃杀,不由急忙改口。 长宁看了一眼手边还剩一半的茶水。 庄上的茶都是佃户们自己给种的,虽不是什么名贵茶叶,但本身便自带一股清香。 “辛家在哪?稍后我去看看吧。” “小姐晚了一步,前天辛家大儿子就将辛老头接走治病了。”叶大娘叹道。 “什么时候回来?”长宁也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一个经验老道的砍柴人,会被山上的东西吓着了?莫非真有野兽? 叶大娘想了想,辛家那小子来接走辛老头时她还出去看了的,应该是下个月? “下个月回来吧。” 如果是下个月的话,那她只能等从夜国回来再来看看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了,还是裴青衣的事弄得她现在有些杯弓蛇影了。 “那好吧,既然如此便只有等下次来接长乐时候再去看看了。”长宁想了想,还是冲怀中取出一枚凝气丹放在桌上。 这是昨日练出来的,本打算长乐长安各一颗,但是现在这情况便只能先将长乐那颗先留在叶家了。 若是山中真有什么异状,那叶大哥也能多几分生机。 但愿只是她杯弓蛇影了。 “这是?” 长宁看了叶大娘一眼:“这是补气丹,叶大哥下次上山之前可以带上。” “诶,多谢小姐。”叶大娘一听是给虎子的,长宁手中的东西必非凡品,对儿子也有益无弊。 这样想着便欢欢喜喜道了谢。 若是让叶大娘知道,日后真是这颗补气丹救了虎子一命怕是对长宁更加感恩戴德了。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长宁站起身,郑重朝叶大娘作了一揖:“长乐就拜托给您了。” “小姐诶,你真是折煞老妇了。”叶大娘连忙侧开身子,叹道:“小姐既然将长乐小姐交到老妇手上了,老妇必会像对待亲女儿一样对待她。” 长乐与长安既然是她弟妹,她自然是要担负起这个责任。上京眼下波谲云诡,谢家虽与她亲近,可如果裴青衣真要针对她自然不会放过谢家。宋家也不行,宋烨本就还未暴露与她的关系,若是将长乐放在宋府那便是坐实了宋烨的身份。 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将长乐安置在不近不远的位置最合适。 “大娘心善,这庄子在大娘手中倒是没有那么多乌烟瘴气了。”长宁见叶大娘没受礼也不多说。 叶大娘苦笑一声:“其实这庄上除了朱嬷嬷以外也没有什么问题了,其他佃户大多也是善良宽厚的性子,还是承蒙夫人小姐信任,将庄子交给我管。” “大娘秉性良善,母亲肯定也是有这重考虑的。”长宁转过头朝屋外喊了声:“谢七。” “小姐。”谢七闻言总算是找着借口停下来了,牵着长乐便走了进来。 “今日就不叨扰了,这盒银子和这补气丹大娘务必要收好。” 长乐闻言也知道长宁要走了,上前一步扒着长宁的腿仰头道:“姐姐要小心些。” “长乐要乖,要听叶大娘的话好不好?等姐姐或者哥哥来接你。”长宁一边说着一边揉了揉长乐的头。 长乐撅着嘴点头:“长乐一定会听话的。” 长宁这才放了心,站起身道:“那我们就离开了,大娘就在屋里吧不用送了。” 说罢,长宁再拍了拍长乐的手,这才转身离开。 长乐看着长宁离开,终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哥哥走了,现在长宁姐姐也走了。 叶大娘立即便察觉到了长乐的情绪:“乖长乐,小姐很快就会回来的。” “小姐,回去了吗?”谢七扶着长宁上了马车便开口问道。 “走吧。” 马车又开始动了起来,长宁撩开身后的帘布最后看了一眼庄子后面那座大山。 山上云雾缥缈,远远看去竟像人间仙境一般,只是不知这片美丽这下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一切只有等她从夜国回来,再上山探个究竟了。 马车在裴府大门口停下,谢七僵缰绳交给了门口的门房:“将马车送回云田车行。” “是。” 说罢便跟着长宁走进了裴府。 “我去芳兰苑,你去一趟封秋苑,让钟妈妈晚点到观澜苑拿药。” “是。”谢七颉首道。 时间太赶了,这两日功夫便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有将母亲和三婶的事情安排妥了以后,她才能放心离开。 长宁到芳兰苑时,李嬷嬷正扶着秦氏在院中小心的活动着,院中还稀稀疏疏站着东南西北四名丫鬟。 “奴婢参见大小姐。”东儿见长宁到了,便带头行礼道。 秦氏见长宁到了,未语便带了三分笑:“宁姐儿来了,快过来。” “娘。”长宁一见到秦氏秀美恬静的面容便心生暖意。 长宁朝秦氏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女儿给娘请安。” 秦氏与李嬷嬷对视一眼,秦氏极少见女儿对待自己如此郑重的时候,看了一眼李嬷嬷。 李嬷嬷便轻咳一声:“都下去吧。” “是。” 待到院中只剩三人时,秦氏这才道:“宁姐儿快起来。” 不想秦氏来扶,长宁这才站直身子:“之前女儿开的方子娘亲可有在用?” “小姐开的方子,夫人现在日日用着的。”李嬷嬷看了一眼长宁开口道。 “可有什么不妥?”秦氏了解女儿,自然知道女儿今日如此郑重行礼怕是有事要说。 长宁看了一眼秦氏,压低声音道:“明日女儿会去宏悲寺为娘亲和三婶祈福,这一去怕是要有几个月才能回来。” 第二百七十三章 告别 秦氏眼下的肚子快七个月了,真是要紧的时候。如果不是有要紧事,长宁定不会在此时离开。 秦氏心头一紧,握住长宁的手:“非去不可吗?” 长宁心中轻叹一声,她没有对娘亲据实已告就是因为怕娘亲担心,想不到还是被娘察觉了。 点了点头,长宁定定道:“非去不可。” “接下来三个月女儿的药方已经重新改过了,这是方子,再过几日就可按这张方子抓药了。”长宁将袖中早已备好的药方递给了李妈妈。 母亲怀胎七月之后的方子主要是补气为主,母亲体弱,未免生产时受罪,这方子一定要改。 李嬷嬷郑重接过药方:“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会让旁人沾手夫人的吃出用度。” “多谢李嬷嬷了。”长宁认真道。 说着长宁便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时辰还早,便接过李嬷嬷的位置扶着母亲在院中活动。 半柱香后,小厨房派人前来问道:“李嬷嬷,可要传膳?” 秦氏这些天少吃多餐,用膳的时间也没有固定,通常是过一个多时辰便要用一次的。因此小厨房的人便只能半个时辰,便差个人来问问。 “宁姐儿还没用膳吧,今日便陪娘亲一起用了吧。”秦氏拉住长宁的手,朝李嬷嬷道。 “是。”李嬷嬷转过头道:“传膳吧。” 李嬷嬷眼光毒辣,因此能进小厨房的人必须得是身家清白,还需是府中的家生子才行。 秦氏是裴家长房大夫人,又是这么多年以来裴家第一桩喜事,因此小厨房半点不敢懈怠,膳食都是时刻在准备着,只等秦氏传膳。 因此不消片刻便有李嬷嬷亲自去小厨房带人上菜。 九菜一汤被摆上桌,长宁嘴角微微抽搐。九样菜分量虽然不对,但还是摆的极其精致。 还没等坐下,长宁便觉得一股酸味扑鼻。 秦氏嗜酸不是什么秘密了,可旁的孕妇在这个月份口味便会越来越清淡,只有秦氏嗜酸的程度日益加重。 今日想着长宁也在这里用膳,李妈妈便特意吩咐做了两道糖醋里脊和酔喝鸭。 秦氏其实还没有多饿,因此也光顾着给长宁布菜,自家倒是一筷子都没动。 “娘也吃点,您若是现在还不饿也垫垫吧。”本来膳食不规律对脾胃就要害,可不能再给养成老毛病了。 “好。”秦氏对长宁的话是半个不字也说不出口的,闻言也干脆地点了点头。 饭后长宁接过李嬷嬷递上的茶净了口,才轻声道:“女儿不在府中的这些日子,娘亲务必要多加小心。父亲已经跟祖母通过气了,府中不会再进人。不管是哪里来的眼生的丫鬟都不能信,李嬷嬷知道了吗?” 秦氏是不知道杏月给她下毒的事的,闻言觉得似乎太杯弓蛇影了。 李嬷嬷却是心知肚明的,还不是因为长宁怕秦氏多思才瞒着的:“大小姐放心,老奴会注意的。” “如此便劳烦李嬷嬷了。”长宁深深看了一眼李嬷嬷。 “小姐言重了。” 明日她无法当众与母亲告别,因此便只能趁着离开之前多陪陪母亲。 “娘,你怎么了?”长宁见秦氏眉间突然皱起,身子前倾开口问道。 秦氏舒展眉头,拉着长宁的手抚摸着肚子:“他呀,在跟姐姐打招呼。” 因是四月末的天气了,衣裳也渐渐减了不少。再加上秦氏是双生子,这些日子又被长宁好好调养了身体,因此身子比往日好了不好。 长宁的手静静贴在母亲温热的肚子上,放轻呼吸轻轻靠近,静静感受着一个新生命与她交流。 好弟弟,你一定要平安出来。 母女二人许久没有这样静静地呆在一起了,长宁颇有些感慨时间过得太快,不得不起身道:“娘,今日天色已晚,女儿就先回去了。” 秦氏眼神一暗,开口道:“好,宁姐儿...小心。” 她的女儿还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便一直奔波,虽然听说是要去宏悲寺祈福,但她却不相信。毕竟宏悲寺不远,宁姐儿却留下了三个月的方子… “娘,你放心,女儿会小心的。”长宁安抚的拍了拍母亲的手,这才行礼离开。 午膳时进的芳兰苑,待出来时太阳已经西沉了。 “小姐,钟嬷嬷来过了。”谢七见长宁回来,便迎上去开口道。 长宁放慢脚步一边走着一边开口:“嗯,快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明日三叔天一亮便要起身,换好官服后直接入朝谢恩,然后与宗朝渊回合。使臣团会在辰时从城门出发,因此她们必须提前一步混进队伍。 谢七倒是不太困,但看长宁是朝着药房走去的,料定长宁应该还有事要做,因此便干脆道:“是,小姐你也早点休息。” “快去吧,这些天你也累了。” 花枝死后一直是谢七一人照顾她,本来就很辛苦了。现在还要跟他一起去夜国,夜国此行定不简单。 长宁心想着等从夜国回来,定要好好问问谢七的心意。若是谢七对谢暗也有意,倒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花枝和谢隐的遗憾不能再重演一次了。 这次夜国之行需要的药她都已经提前做好了,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使臣团出使以后,朝中说得上话的不外乎摄政王傅殊、五皇子沈玄裔、清流派宋烨与父亲。宋烨与父亲这边暂且不提,她已经给宋烨递过话了,若是有事便暂避锋芒。 如此便可抛开不提,傅殊手握二十万傅家军、御林军的军符,且傅殊那狐狸比沈玄裔老谋深算。 两方对上,她倒真不担心傅殊会落在下风。 如此一来,唯一的变数就在裴子书一家身上,或者说是在裴青衣身上了。 谢暗起码还得大半个月才能回来,如此仓促就离开实在不是她所愿,若不是师姐那边情况不明,她是绝对不会挑在这个时候离开。 ... 一夜无梦,该准备的东西其实不多,除了长宁做好的药,只是将银票带上了。 满满一个包裹全是银票,此刻提在谢七手中,虽然没什么重量,但她却觉得重如千斤。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出发 谢七嘴角微抽:“小姐,咱们不带衣裳吗?” 长宁闻言没好气地睨了谢七一眼:“咱们身上不是穿着衣裳吗?而且哪里带的了那么多衣裳?咱们不是带了银子吗,直接买便是。” “装这么多银票做什么,这些位置都够装好几身衣裳了。”谢七垂着脑袋,低声嘀咕道。 “傻丫头,你以为咱们是出来游园的吗?衣裳首饰带了是不是还要雇辆马车?”长宁话虽如此,但还是明白谢七是为自己好。 外面成衣店买的衣裳哪有家里的衣裳穿得舒服,这一路去夜国只能混在使臣团里,掩藏身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再如在家一般。 “那也不用弄成这样吧,奴婢倒是没关系,可小姐您...”谢七说着无奈地看了一眼化成麻子脸的长宁。 现在这样? 长宁提着包裹站起身,走到湖旁看了一眼湖面上的倒影。 湖面上显现出来的正是一个满脸麻子,身材娇小,唇畔还挂着一枚黑痣的小人模样。 “这样正好。”即便化成这样,她也没把握真能瞒过宗朝渊的眼睛。 按理说她与宗朝渊其实应该算是知己了,可她却总是无法真的相信他。 “三老爷什么时候才来呀。”谢七看了一眼日头,见城门口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了,不由开口道。 长宁昨晚便与三叔说好了,今日一早在城门口等着,等使臣团出城时,再由三叔出面将她们带上。这会日头看着,已经快到辰时了,三叔应该快来了。 说话间,城门守卫便匆匆开始清场,不多时便将正准备进出城的百姓拦下:“都退一下,使臣团快来了。” “使臣团?”挑着货准备出城的走货郎奇道:“不知是去哪?” “嘿,上头办差哪能什么都跟你解释了?赶紧让开。”正在清场的守门闻言没好气地瞪了那走货郎一眼,开口道。 长宁与谢七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不动神色地向前走了几步。 出使夜国的使臣团由礼部出的人,宗朝渊今日依旧一袭白衣,腰间配着明黄色的尚方剑,端坐马上越发显得俊逸风流。容貌上裴子业也不差,裴家骨子里流淌的文人血脉让裴子业看上去越发谦和。 二人骑马,皆是一番谦谦公子的模样,惹得一旁的怀春少女俏面微红。 使臣团一行人共百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宗朝渊与裴子业已在大殿上拜别了宁文帝,一行人也不停留便直接出城。 使臣团经过长宁身边时,裴子业微微抬手:“将军,府中给臣拨了两名小厮伺候着。” 宗朝渊目光扫过这边,在长宁身上时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淡笑道:“既是裴府的人,那便一起吧。” 裴子业也看到了长宁、谢七二人这幅装扮,无奈道:“多谢将军体谅。”转头便朝长宁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长宁垂下头,匆匆小跑过来,粗着嗓子道:“三、三老爷。” “跟上来。”裴子业还不习惯长宁这态度,但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干咳一声道。 “是。” “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宗朝渊骑在马上,朝长宁这边看过来。 裴子业下意识蹙了蹙眉:“这是北云、北天。” “奴才北云,见过将军。” “阿嚏!”正在马背上的北云猛地打了个喷嚏,这是怎么回事,这天气还能伤寒吗? 北云勒住马,挠了挠头,疑惑地想着。 “北师傅,你怎么了?可要休息休息?”一旁也是第一次骑马的长安见北云停下,赶紧勒马问道。 北云见长安还喊自己师傅,自己不就是昨夜见这小子使剑时随意指点了两下吗?这就上赶着追着他叫师傅了。 偏偏北云修的是闭口禅,所以他才懒得反驳。 这小子的武功不伦不类的,也不知道是打哪学来的。罢了,既是主子让他保护的人,那便保着吧。 北云看了长安一眼,这才摇了摇头,重新打马出发。 “北云?是个好名字。” 宗朝渊凤眸似笑非笑地看了长宁一眼,又转开目光。速度极快,险些让长宁认为方才那一眼是错觉。 长宁心中一紧,她就知道不一定瞒得过宗朝渊的眼睛。 “多谢将军夸奖。” 宗朝渊唇畔含着笑,目视前方:“先在这处茶寮休息下,下一处驿站在八十里之外了。” 这是去边南的路,他自然认得。 长宁顺着宗朝渊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小小的茶寮,里面还有个正在忙活的人影,那是张大娘。 “是。”礼部游则仕郎中是这次带着使臣团出行之人,虽是礼部的人。但宁文帝命令宗朝渊、裴子业率使臣团,他礼部本就管着这档子事,可宁文帝这一安排,他则由原本的第一顺延到了第三。 “前面茶寮停下休整。”游则仕朗声道。 身旁亲信低声不满道:“这才出上京城走了没几丈就要休息,果然是享惯了福的大将军。哪有我们这些常年在外走着的人知道事儿啊,照这样走下去,明天也不一定能到夜国啊。” 游则仕轻咳一声:“噤言。” “将军...”裴子业看了一眼一脸尴尬的游则仕道。 “无碍。”宗朝渊懒得解释,闻言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宗朝渊声音清朗,也不遮掩。传到游则仕耳中更觉刺耳,不由脸皮臊红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下去!” “游郎中也进来歇歇吧。”宗朝渊、裴子业和长宁四人进了茶寮。 游则仕一时也摸不准宗朝渊到底有没有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其实他心中对宗朝渊还是比较信服的,闻言不觉高声道:“多谢将军,下官这就来。” 宗朝渊走到茶寮最里面,温声对明显已经站在一旁傻眼了的张大娘道:“大娘,麻烦给我们上壶茶。” 张老头与张大娘在此处已有些年生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宁的使臣团。宗朝渊长得芝兰玉树,偏偏还这么好脾气。 “诶,这位将军稍等,马上就来。”张大娘笑道。 她也是听方才那身穿官服的人叫这位男子将军,这么年轻的将军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东珠 张老头同长宁上一次来一样,照旧沉默寡言。只抬头看了一眼茶寮中人,视线在长宁身上微微停住复又移开。 长宁看张老头的目光一闪,这人... 上次她与谢暗一块来了这茶寮,与张大娘交谈过几句,可与这老张头却是半句话都没说过的。现在这样子张大娘是没有认出她,可方才这老张头的一眼让她不由暗暗怀疑起来。 一个照面竟然比张大娘还要注意她,这张老头莫非也是个高人? “北兄弟也坐下喝点茶吧。”宗朝渊接过张大娘刚倒好的茶对长宁道。 “小人身份低微,不敢与将军,三老爷同桌。”长宁垂下头闷声道。 裴子业忍着笑道:“行了,坐下吧,没人说你什么。”他早有此意,又怕此举太过突兀。 可看宗朝渊这架势分明是认出长宁了,那也没什么好藏的人。总不能现在便叫她回家? “是。”见三叔也开口了,再站着未免太过矫情了,长宁想了想便也干脆坐了下来。 长宁接过张大娘递来的茶,转头对着谢七道:“你也去歇息歇息。” “嗯。”谢七看了一眼宗朝渊便朝着另一桌走过去。 倒是游则仕对长宁多看了两眼,心中暗暗嘀咕。这裴家究竟势大到了何种地步,竟然连一个下人都被边南将军请上桌同他们一起喝茶? 宗朝渊似是察觉到了游则仕对长宁若有若无的敌意,不由眼含警告地看了游则仕一眼。 长宁似是一点没在意游则仕的目光,反正她也没想着能真的瞒过宗朝渊。宗朝渊头一日便给她递了条子问她是否一道同行,她却并没有回信就这么直接跟着三叔来了。 因是刚刚出上京啊也没走出多远,宗朝渊也没有让众人休息太久。 两炷香后便放下茶盏,看了裴子业一眼:“大人可好了?” 裴子业见长宁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快些赶路吧。”宗朝渊与裴子业重新上到马上。 看了一眼跟在马后面的长宁一眼,宗朝渊道:“裴大人,不如请你这两位小厮去帮忙看守马车?” 裴子业汗颜呐!宗朝渊比他想得还要周到,说是看守马车其实还不是想让长宁二人去马车上偷个懒。 况且这使臣团除了几位核心官员以及其侍从亲信之外,其余全是身带武艺的高手。有这么多高手将这几辆马车团团护住,哪里用得着长宁上去看守? 虽是这样想的,但能让侄女偷懒的主意他自然是赞成的,因此沉声道:“北云、北天,你二人去后面第一辆马车上,好好守着。” “是。” “小姐,宗将军是不是认出咱们的身份了?”谢七坐在马车中,看了一眼马车里唯一放着的一个锦盒道。 长宁没好气道:“本来也没想过能瞒得过他。” “既然瞒不过,那咱们为什么弄成这样啊?”谢七从前出任务时也会易容,但那种易容跟长宁这种近乎毁容的方法还是差很多的。 尤其把自己画丑这一点她实在无法接受啊。 “你这傻丫头,使臣团这么多人,咱们就算瞒不过他也得瞒过别人啊。”长宁眯着眼,她怎么觉得谢七越变越傻了呢? 从前刚跟着她的时候,多聪明的姑娘。 谢七闻言才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小姐本来就是秘密出来的,连大夫人那边都不知道,若再不藏着点,只怕人还没出上京就有人知道了。 况且这使臣团上百人,若是有心人想在其中插点眼下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小姐,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谢七耳根微红,转开眼看了看马车中这只锦盒。 长宁扫了一眼便闲闲开口:“应该是东珠吧。”这个大个子的东珠还是算得上稀奇了,这东西拿到夜国去倒是个好东西。 “一辆马车就放一颗东珠?”谢七不由咂舌道。 长宁闻言又看了一眼那盒子,虽是普通的紫檀木雕花锦盒,但她还是很肯定这盒子里的东珠不是寻常东珠。但就那盒子里那颗,怕是抵得上上百颗寻常东珠。 “恐怕后面几辆马车里的东西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颗。”长宁慢条斯理道,盒子虽然紧闭,但方才金马车时她便看清盒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再加上靠近这锦盒,空气中隐隐还弥漫着异香。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这盒中的东珠定是千里挑一的珠王了。 珠王与寻常东珠都从蚌中产出,可上千颗东珠也都不一定能开出一颗珠王。珠王不仅身带异香,并且还有药用价值... 谢七自然是见过东珠的,不管是从前在谢府还是在裴府。但她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名贵的东珠,寻常东珠动辄便是斛金,因此闻言也不由咂舌。 “好了,快休息会吧,这一路走下去,今晚之前怕是找不到驿站了。”长宁挑开帘布看了一眼,便放下手开口道。 夜国在大宁的西南处,既能向南也能向西,可这条路是直接朝着西南处而去。路虽然更近了,可路上的驿站和栈便少了许多。因此宗朝渊方才让众人休息是没有无的放矢的。 长宁说完便靠在软垫上微微阖了眼。 谢七见状便下意识往马车门方向移了下,这才放心闭了眼。本以为这一路要走着去夜国了,没想到宗将军竟然如此上道,这倒是让她对宗朝渊的好感瞬间蹭蹭蹭地往上涨。 同一时间段,傅殊接到长宁随使臣团出城去夜国的消息时,刚从御书房出来。 “王爷,郡主她,去夜国了。”傅叶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徐福,低声道。 傅殊闻言,心中倒是没有惊讶。长宁会去夜国自然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她竟然随使臣团一同出城... “傅叶,你带人去,暗中保护郡主。”傅殊目光一闪,微微侧首道。 傅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据他所知使臣团一百多号人呢。难道郡主在那里面也不安全吗?不然为何世子会让他带人去? 想不通,他也不问,反正照做便是——这是他几个月频繁初入水牢得出来的经验。 见傅叶离开,傅殊负手站在台阶之上,从台阶直直向下看下去... 徐福见傅殊下颌紧绷,也不知道王爷为何如此不安。 第二百七十六章 密谈 “青衣,你这个时辰过来找为父可是有事?”裴子书看了一眼章启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担忧,据他了解这五殿下身边第一人的章公公可不是个善茬,今日青衣不知怎的将他得罪了。 也不知稍后去了五皇子府会不会被这章启倒打一耙? 越想越是心中不安,裴子书便决定能拖一会是一会。 裴青衣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还站在一旁,不敢插话的章启,自顾自开口道:“父亲,女儿给您熬了乌鸡汤,快趁热喝了吧。” 说着,裴青衣挥了挥手。采衣便端着描金托盘上前一步:“老爷请用。” 裴子书端起托盘上的那碗鸡汤便抬头一饮而尽,既然章启在场,那么这父慈女孝的场景自然要多做做才行。 喝完鸡汤,裴青衣便自觉地后退一步,屈膝道:“恭送父亲。” 裴青衣可是五皇子未来的侧妃,虽是侧妃好歹也是章启的主子。未来的主子都对他如此恭敬,章启自然得多敬他几分。裴子书想着便不自觉的挺了挺腰,颇为自矜道:“嗯,回去吧。” 裴青衣的恭敬,让他隐隐有种回到从前一样的感觉。那时候雍州还没闹起来,他还没被马通明牵连。宁文帝也顾忌着裴正清,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还是那个左右逢源的裴侍郎。 不得不说裴青衣这一举动顿时便让章启浑身不自在了起来,章启垂下头恭敬道:“裴侍郎请!” “章公公请!”裴子书见状,眼中的喜色几乎要溢了出来。连章启对他都这么恭敬,是不是间接说明五殿下那边还是看好他的? “轿子就在门外,请裴大人随奴才过来。”幸亏他提前准备了轿子,否则摸不准是否又要被裴青衣施压了。 裴子书许久没有得到这种待遇了,一时之间恨不得周遭那些人都来看看!五皇子身边第一人对他如此恭敬的态度,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他裴子书早晚会再进一步吗? 他虽从裴家里出来,但他好歹也是二品侍郎,朝廷会按照他的品阶给他分配相应的宅子。 这一片的宅子都是官家的人,那些人见他这些时日过得不如意便恨不得扑上来踩两脚。早晚有一日,他要他们好看! 其实不怪裴子书这么想,不知是哪家的小厮外出采买便亲眼见裴子书被人恭敬地扶进了轿子。 他虽不认得章启,但光看那轿子便知道轿子主人的身份。 轿身上绣着一个明晃晃的五字,那小厮疑惑地摇头,这上京哪家人家姓五的? 想着想着不自觉冒了冷汗,莫非...莫非是五皇子? 那小厮再看轿子,越想越不对,菜也不买了,转身便回了府。 如此,裴子书人还没到五皇子府,重得五皇子宠信的消息便传开了。 裴子书走后,裴青衣便在院中坐下,轻声道:“退下。” 采衣便自觉收起托盘,恭敬行了一礼便悄无声地退下了。 采衣走后,树上跃下一黑衣人。黑衣人轻笑一声坐在裴青衣面前,定定地看着裴青衣。 裴子书到时,五皇子府中门大开。 轿子被一路抬了进去,裴子书就算再蠢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这种乘着轿子直接进到内院的待遇,就是他从前也不曾有过的。一颗心也渐渐提了起来,五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事出反常即为妖,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哪能看不出今日这事处处透着不同寻常。 方才在裴府他是被虚荣冲昏了头脑,可他不能一直昏着啊,要一直昏着他就不是裴子书了。 章启带着马车一路直直到了书房,这才稳稳停下:“裴大人,殿下在书房等您。” 裴子书心中一紧,在书房等他,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是,多谢公公。”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章启见裴子书下了轿,停在书房前,恭敬地问道:“殿下,裴大人来了。” 顿了顿,里面才传来沈玄裔的不见情绪的声音:“进来,章启带着人退出去。” “是!”章启闻言便冲着裴子书点了点头,伸手将书房的门推开:“裴大人请入内。” 裴子书没来得及思考沈玄裔那句退出去是什么意思,书房门就已经被章启打开。 沈玄裔微微抬眸笑道:“裴大人,好久见了。” 雍州事出以后裴子书在他身边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少有现在这样的待遇了。 裴子书整了整衣衫,迈步进入书房。 “下官裴子书,参见五殿下。”裴子书身子一矮,便跪在沈玄裔身前道。 “起来吧。”沈玄裔不动神色地观察着裴子书的表情,心念急转间便确定裴子书还知道那件事。 裴子书跟了沈玄裔多年,虽然沈玄裔口中毫无情绪,可他却并没听出沈玄裔对他有丝毫不满。这才笑着起身:“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沈玄裔端着茶盏抬手,指了指下首第一个位置示意裴子书坐下:“不急,咱们先谈私事。” “是是,是。”一句私事说的裴子书摸不着头脑,只得顺着沈玄裔的视线坐了下来,揣摩道:“殿下说的私事是指?”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淡笑道:“裴大人何必与本殿打太极?本殿想问青衣及笄礼是在哪一日?” 他堂堂天潢贵胄,与裴子书谈私事谈的自然是他女儿裴青衣。 提到裴青衣的及笄礼,裴子书面上微微一僵。原来是要说青衣的及笄礼啊,可青衣的及笄礼到底是哪天来着? 沈玄裔等了片刻还不见裴子书答话,这才慢悠悠放下茶盏:“可是五月十七?” “对对,正是下个月十七。”听到沈玄裔提醒,裴子书才松了口气。暗暗奇怪为何沈玄裔突然关心起了青衣的及笄礼?不对,他还知道日期。 那为何还要问他呢?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一想到那黑衣人的话,还是放软了语气:“本王想在青衣及笄礼那一日迎娶青衣,裴大人意下如何?” “迎娶?”裴子书有点坐不住了,自古以来侧妃只能用纳,只有正妃才能是迎娶。 沈玄裔这么说,莫非是想... 第二百七十七章 正妃 看了一眼裴子书,沈玄裔这才郑重点头:“裔想求娶青衣为五皇子府的正妃,请裴大人成全。” “成全!”裴子书来不及想那么多,只觉得这简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惊喜直接砸在他头上。 他本以为按照他家现在这个状况,沈玄裔就是纳裴青衣为侧妃便是极大的体面了。没想到沈玄裔如此郑重请他来,竟是向求娶青衣为正妃! 那可是正妃啊,不是侍妾、不是侧妃,是正妃! 要知道眼下沈玄珩被圈禁,沈玄裔便是当朝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况且宁文帝的身子,虽没得到风声,但他好几次上次都见宁文帝那气色仿佛死人一般。 说句大不敬的话,宁文帝的气数就快要到头了。 沈玄裔在这个节骨眼上求娶青衣为正妃,那不就是未来的皇后? 裴子书这边喜不自禁,沈玄裔眼中却是盛满沉思:“那裴大人对日子可有何看法?” 眼下已是离五月十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这一个月来筹备皇子纳妾还差不多,若是迎娶正妃倒是真有些来不及。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多,只要青衣是正妃,那婚礼具体如何也无所谓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名分以及裴家往后的荣耀。 这样想着,裴子书便摇头道:“殿下看得起青衣,是我裴家的福分,臣不敢有异议。” “既然如此,那便先准备着吧。”沈玄裔吃定裴子书的心思,因此早就知道裴子书不会反对。 “是,只是殿下,不知道陛下那里?”裴子书按捺住眼中的喜色,沉吟开口。 宁文帝虽然身体孱弱,但到底还没死呢。只要宁文帝一日不死,沈玄裔哪怕希望再大也只是个皇子,皇子娶正妃,若无宁文帝朱批是成不了的。 沈玄裔闻言看了裴子书一眼,淡笑道:“裴大人不必多虑,父皇...会允的。” 很快,就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了。 傅殊?呵呵。 “是,一切但凭殿下吩咐。”裴子书见沈玄裔这么说,一时之间也将信心放回了肚子里。 沈玄裔话锋一转又开口:“不知裴大人府中,近日可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奇怪? 他女儿能活活吓得章启冷汗直流算不算?不过这事,他走后章启应该会告诉沈玄裔。 反正他是不好意思说。 思衬片刻,裴子书摇头:“没有。” 沈玄裔垂下眼帘,幽幽叹了口气:“嗯。裴大人这些天称病吧。” “这是为何?”裴子书奇怪道,他本以为今日沈玄裔主动跟他提起要迎娶青衣为正妃,定是因为在朝政上有什么地方需要他。 可看沈玄裔如今竟然轻飘飘就说着让他称病的话,又不像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沈玄裔闻言,轻轻注视着手中的皇子印,似笑非笑道:“大人若是不病,只怕这门亲事便成不了了。” “这,一切都听殿下的。”暂时的仕途与裴家日后的将来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况且沈玄裔要娶裴青衣,若是他日登基他就是国丈了。当朝皇后的母家,这样的家族若是没有像样的官职,沈玄裔脸上也是没有光的。 因此他自然无须心急,总有他起复的日子。 话分两头,御书房中。 宁文帝靠在龙榻上微微闭着眼,脸色蜡黄,若非胸膛还有微微起伏,只怕徐福便会以为皇帝驾崩了。 傅殊将批好的折子归置到了一摞,又重新翻开了北地的奏折。 倏的,傅殊目光一凝。 宁文帝察觉到傅殊气息的变化,这才缓缓睁开眼看过来:“殊儿,出了何事?” “冯大海这个草包。”傅殊放下折子,他是带兵打仗的人,自然知道手下兄弟的命有多重要。 冯四海这样乱搞简直就是将他手下的士兵拉去送死。 “真是的,怎么能说这种话。”宁文帝看了一眼傅殊嗔道。 冯大海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当年冯老将军何等英武,偏就生了这么个废物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冯大海不是这么个废物玩意儿,北地的兵权他也不会让冯四海如此顺利便能拿到。 傅殊自然看懂了宁文帝的脸色,不赞同道:“不如将冯大海撤了?” “撤了?不行。”宁文帝看了傅殊一眼,缓缓开口:“北地十万冯家军人数可不少。” 言下之意便是冯大海若是个有野心的,只怕这十万冯家军就够得他头疼的。 傅殊目光一暗,这便是帝王。哪怕明知冯大海是个草包,依然力保冯大海的位置,为的就是在安那十万冯家军心的同时也能让自己放心。 毕竟一个草包将军,就是手下带着十万军队也做不出什么能真正危害到大宁的事来。 可若是换一个人,只怕宁文帝真的会终日难安。 傅殊心中微微苦涩,他能理解,也明白为何他与宗朝渊无事。 他是皇帝私生子,宁文帝对他比对旁人对了几分愧疚和信任。况且宁文帝知道他,举兵造反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他出生在定安王府,天地君亲师是家规。后又跟随妙德,出家人也讲究慈悲为怀。这才是宁文帝放心他手下的二十万傅家军的原因。 至于师兄,那大概是因为宫中有个六皇子... 知子莫若父。 宁文帝一眼便看出了傅殊心中所想,叹道:“世人都羡慕皇帝好,生杀大权,可谁又知道站得越高才越寂寞。” 不可否认,傅殊所言为真。傅殊身上的情况但凡有一点不同,他都不会像今日这般信任傅殊。 不光是因为傅殊身上流淌着他的血,他的儿子多了,若是每个都如傅殊这样岂不是天下都乱了?只是他愧对芸娘,因此便多了几分容忍。 可光是容忍还不够,定安王府的家教,妙德的慈悲——三者缺一不可。 再睁眼,傅殊眼中清明一片:“陛下,突厥屡屡派兵试探北地,恐怕是在做什么准备。” “你的意思是?”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 离上京百里之外的昭州边境,天色渐暗,宗朝渊便下令在此驻扎。 第二百七十八章 回护 “大人,这宗将军什么意思?谁不知道东南西北四条道上驿站最多,他偏偏不挑,非要停在这山上过夜。”张平不满的嘀咕着,一边搭帐篷一边道。 在山里过夜就过夜吧,哪里不好挑,非要挑着临靠着悬崖的地方,这不是诚心吓人吗? 这样睡觉,谁能睡踏实? 游则仕想起今日白天,宗朝渊那似笑非笑的凤眸心中微微发凉,喝道:“若是再嚼舌根那就赶紧滚回上京去。” 他虽然也不知道宗朝渊为何如此赶时间,但他认为其中必有道理。 谢七接过裴子业让人送来的帐子,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也开始准备搭好帐子。 长宁挑开帘布,透过帘布看出去,见宗朝渊凭立在悬崖边上。 不可否认这一路上,宗朝渊选的路线虽然不太好走,但却是比走寻常官道要快了许多。照这样走下去,只怕半个月便能到夜国了。 想来宗将军是想快一点去到夜国吧,她在夜国没有消息网,出了上京更显得捉襟见肘。 宗朝渊这番动作必有深意,莫非夜国那边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小,北云快来,帐子搭好了,快来休息吧。”谢七搭好帐篷便扬声喊道。 长宁闻言,这才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就见白日跟在游则仕身边的瘦子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张平见马车上下来一个瘦瘦小小的麻子脸,顿时垮了脸上前道:“你竟敢躲在马车里偷懒,什么东西?赶紧去打水。” 长宁抬眸微微看了张平一眼复又低下头。 长宁抬头那一刻,张平只觉得心中那股邪火似是碰上了千年寒冰,瞬间被熄灭。 暗暗称奇,这小子虽然长得难看了点,但这双眼睛还看得过去。 谢七见长宁这边被人围住,放下包袱匆匆走了过来:“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谢七将长宁护在身后,冲张平恶狠狠道。 周围人一见面前二人纷纷笑了起来:“听张大人的吩咐,赶紧去打水。” 张平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却没有一个人帮着面前这小子说话便道:“好了,你们瘦的跟小鸡崽一样,赶紧去打水,本大人便饶了你们这一回。” 谢七认出这人是白日那个从四品游郎中身边的随从,恨不得上前啐他一口。什么东西给她家小姐提鞋都不配,算哪门子大人? 长宁察觉谢七的情绪,微不可见的拉住谢七。这人虽说说话难听了些,倒还不是那种大奸大恶的人。打水就打水吧,她这一路本就是扮做小厮跟在三叔身边。小厮打水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引来太多关注。 长宁这么想着,一双杏眸微微抬起,扫过四周那些看热闹的人脸上,又垂下脸。 这些人之中,焉知没有别人的耳目? “不就是打水吗?北天,我们走。”长宁看了一眼张平,淡淡道。 “小,北云!”谢七气急,险些暴露长宁身份。小姐是什么身份,让一个不知几品的腌臜玩意儿呼来喝去,还去打水。水打来,你敢喝吗? 人群之外的宗朝渊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裴子业:“游大人,不知那位张大人官从几品?” 游则仕也瞧见了裴子业的脸色,心想到底是个下人打水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回将军,张平乃从七品礼部帖事。”游则仕讷讷道,虽然只是七品,但好歹也是大宁官员。指使两个裴家下人去打点水倒也不算太僭越。 “七品?呵呵,让他去打水吧。”宗朝渊淡笑道,别说七品,就是宁文帝让长宁去打水,他那师弟只怕也不答应的。 “这,裴大人这是何意?”游则仕还真不明白了,就算白日宗朝渊给了裴家两分薄面,但你裴家也不能这么嚣张啊。 虽然张平只是礼部七品笔帖事,但好歹有官职在身,哪能在下人面前平白羞辱人家? 宗朝渊轻飘飘看了一眼游则仕:“游大人,本将军本以为你是个明白人。这是本将军下的令,你问裴大人何意,是在质疑本将军吗?” “下官不敢。”游则仕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裴子业,又看了一眼难得如此严肃的宗朝渊。 得嘞,反正他这条细胳膊拧不过这两条大腿。 “张平,本官让你去打水,怎容得你在这躲懒?”游则仕走近人群,人群便自发让开了一条路出来。 张平愣住,怎么大人会帮这两个小厮说话? 不光张平,就是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愣了。张平好歹是七品官,又是常年跟在游则仕身边的,这两个小厮莫非真有什么身份不成?不然也不必如此当众下了张平的面子。 游则仕顶着一众惊疑不定的目光心口发苦,别拿这眼神看着他,他也是一头雾水的。 “还不快去。”游则仕沉下脸一字一句道。 “是,下官这就去。”张平收回视线,垂下头就朝一边匆匆走去。 游大人的性子他知道,若是没有原因绝不会当众下他面子。 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冲宗朝渊郑重地拱了拱手:“多谢将军。”这件事若是让他开口,实在不知找什么原因才能糊弄过去。 旁人会认为裴家的两个小厮竟然都比大宁官员要金贵,这种话若是传扬出去了,那他裴家成什么了?况且宁文帝让他出使,本就是给他一个机会。他透过这个机会能隐隐看出宁文帝对裴家的态度正在改变,若是听到这种谣言只怕长久以来的心血便会功亏一篑。 这便是他方才迟迟无法开口的原因,他的本心自然不愿大侄女受辱,可他在权衡他开口之后会出现什么情况的事情。 这时候宗朝渊开口,他也不得不记宗朝渊一分人情。 宗朝渊清冷的眸子看了看正在朝这边看来的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口中却是对着裴子业道:“大人不必多礼,就是冲着师弟,渊也不会让郡主受委屈。” 理虽是这么个理,能让宗朝渊出手替长宁解围的理由只有一个傅殊。毕竟眼下的裴家在宗朝渊眼中意义还不大,可站在男人的角度上,方才宗朝渊眼中的异色,让他不自觉暗暗心惊。 第二百七十九章 受伤的狗儿 裴子业顺着宗朝渊的目光看过去,心中一紧,大步挡住宗朝渊的视线:“将军,明日要从何处下山?” 宗朝渊眼神一凝,裴子业的动作难免太过突兀:“明日的事,今晚再看吧。稍后渊会去探查地形,大人可愿同去?” “自然无不可。”裴子业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已经进了帐篷的长宁。 “小姐,方才真是多亏那游大人了。”谢七嘟囔道,她本来以为那游大人看样子就不像个好人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肯当众站出来,为她们出头。 长宁轻轻摇头:“傻丫头,不是他。” “莫非是,三老爷?”谢七将床铺好,放好包袱道。 也不会是三叔,方才那张平不论官职高低,总是大宁官员。她们出门在外,身份只是两名裴家小厮。若是为了两个小厮当众打脸那张平,只怕便会将裴家放在火上烤。 三叔如此理智,想来方才应该是宗朝渊了。 长宁收回视线见谢七还在等她回答,不由失笑摇头:“快些休息吧。” 这山上,入夜气温还是极低的,早早休息养好精神,明日还要赶路呢。 “哦。” 长宁躺在里侧,谢七睡在边上,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山上的夜极静,长宁躺在帐篷里,脑中却是一片清明。 长宁脸上的易容粉长久不洗,难免痒痒,但却始终强忍着没有用手去碰。 “小姐?”谢七察觉长宁始终没有入睡,不由开口道。 长宁苦笑一声,到底是这身体太柔弱了,没有沐浴洗脸便躺在床上实在浑身难受。 “无事,你先睡吧。” 谢七睁开眼,一双大眼在帐篷中忽闪忽闪:“小姐可是想沐浴?” “出门在外难免不便,算了吧。”长宁将脸埋进被子中,闷闷道。 谢七到底跟了长宁这么久了,哪能不知道自家小姐。那易容分用在她身上还好,用在长宁身上都这么久了,定然是不舒服的。 “方才奴婢见到了一处极好的温泉,小姐可要去看?”谢七翻了个身坐起认真道,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山中竟然还要温泉。 本以为附近定有人家,没想到她找遍附近也没看到什么痕迹。 “这里有温泉?”长宁迟疑道,若是真有温泉倒是极好的。身上实在是太难受了,这样估计今晚都睡不着了。 “小姐随奴婢去看看便知。”提到方才傍晚看到的那处温泉,谢七来了精神。 长宁犹豫道:“还是再晚会吧,等使臣团的人都睡了再说吧。” 方才张平那一出,她们二人已经成了焦点,这个时候还是不宜出去的好。还是等人全部睡了,再去不迟。 谢七一想也是这个理,便又重新躺下。 长宁在心中数着时辰,待到子时一过。长宁便翻身坐起:“谢七。” 自从长宁说了等下再去,谢七便一直没有睡,此刻听长宁唤她连忙翻身坐起:“小姐,现在去吗?” “走吧。”等了这么久也没动静,使臣团的人应该都已经睡了。 也是,白天又是赶路又是上山的,这些人虽也只是护卫,可那也是皇宫和各府出来的护卫。身子在就被养娇气了,今日这一遭实在让人受不了。 大多便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长宁主仆,一前一后猫着身子便出了驻扎的营地。谢七带路一路朝着今日傍晚那地方而去。 ... 宗朝渊与裴子业分成两路,分别去查探下山的路。 宗朝渊见这路上虽然难走了些,但马车应该还能过的了。这才准备重新上山,经过山腰时,宗朝渊放缓脚步,耳尖微动。 这大晚上的,是何人在这地方? 距离隔得太远,宗朝渊依稀只能听到水声和女子清冷的声音。 宗朝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脚步放停,立在原地。 “谢七,将衣裳放过来。” 长宁的声音隔得很远传了过来,宗朝渊也知道自己此刻应该立刻转身离开才对。 可身子却不听大脑的使唤,鬼使神差地放轻了脚步。 前方一片开阔地带中有一眼不大的温泉,温泉半隐在丛间。水汽氤氲间,长宁墨发如瀑,越发衬得肌肤赛雪。 长宁进到水中,这才舒服地喟叹一声。想不到这山中竟还有这样的好去处,倒真是没有白来。 温泉不深,长宁便直接坐在一边,温泉刚好漫过她锁骨。 长宁掬起一捧水,将脸上的易容粉洗掉。许是今日一整日看惯了小姐的麻子脸,此刻见小姐将妆容洗去,谢七低低叹了一声:究竟是谁瞎了眼说裴青衣是上京第一美人的?那怕是还没见过她家小姐。 靠在石壁旁的长宁,朱唇不染而丹,眉眼如画之间还带着几滴尚未擦拭的水珠,身后的墨发在水面蕴开。 宗朝渊目光一暗,气息有一瞬间不稳,转身便飞速掠开。 长宁目光一凝,身子猛地向下一矮,视线直接放到了方才宗朝渊靠着的大石头上。 “小姐,怎么了?”谢七一直陪在长宁身边,见长宁突然如此警觉,下意识开口道。 长宁的视线一动不动,朱唇紧抿:“谢七,你去看看。” 方才那一瞬间,她分明是听到那后面有动静的。虽然声音极小,但她依然捕捉到了。 谢七闻言,瞬间抽出一直贴身缠在腰间的软剑,沉声道:“小姐,奴婢这就去。” “小心些。” 谢七也觉得不对劲,心中暗暗责怪自己掉以轻心了。提着剑一步一步朝石头走去,神情却在看清石头后的情形时不自觉放缓了表情。 “小姐...”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便明白自己方才多心了:“是什么东西?” “是一只受了伤的狗。”说着话,谢七附下身将趴在一边没力气的小狗抱了起来。 小狗本就受了伤,被谢七抱在怀中顿时便不舒服地哼了两声。 说话间长宁已经重新披上了衣裳,起身从温泉中出来。 接过谢七怀中抱着的小狗。 这狗浑身为淡淡的黄色,耳朵却是比寻常狗儿要大个两倍,长得倒是一脸老实。 长宁接过小狗的时候,却是闻到了这狗身上带着的极淡的血腥气。 第二百八十章 小黄 许是被长宁误碰到了伤处,小狗不自觉哼了哼。长宁将手收回来,便见手上染上红色的血迹。 长宁看了一眼一脸苦相的小狗,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你运气好,这就来给你治伤,忍着点。” “小姐,咱们去哪?”谢七见长宁起身,这才忙不迭问答。 “出来的时候没有带药,只能回去了给它治伤了。”长宁没好气地看了眼怀中的小狗,开口道。 怀里的小狗似是听懂的长宁的话,伸出温热的还带着些许倒刺的舌头舔舐了长宁的手。 再回营地时,二人放轻动静,一路找到帐篷。 “汪!”冷不丁的,从方才见第一面起就没有叫过一声的小黄叫了起来。 长宁下意识捂住了小黄的嘴,钻进了帐篷。 月光打进帐篷,落在白衣男子身上,男子俊逸的脸在月光下越发俊眉,唇畔含着一抹浅笑... 谢七打了火,将烛台点亮。 不大的帐篷充斥着暖黄色的光,长宁取出药粉靠在小黄身上认真给他上着药。 长宁呼吸浅浅地打在小黄身上,小黄微微眯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上好药后,小黄已经睡着了。 “小姐,它怎么办?”谢七看了躺在帐篷中睡得四仰八叉的小黄,好笑道。 长宁这才得出功夫好好打量小黄,浑身为黄色,身子不大约四五寸长,耳朵倒是比一般狗儿大许多。方才她用手捋了捋尾巴,尾巴从粗道细,嘴唇也微微耷拉着——一脸苦相。 “先就让它在这儿吧,明日再说吧。”长宁迟疑道,其实最好的做法是现在便将这货赶出去,免得明日被别人发现了这狗。 头一晚睡觉之前也才两个人,睡了一觉平白多了只狗出来,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有问题吧。 谢七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层,听长宁这么说一时之间也微微语塞。 “是。”好吧,谁叫这黄狗可爱呢。 一夜无眠,长宁难掩神色憔悴。 “小姐,您怎么了?是没睡好吗?”谢七见长宁一边画着妆,一边没好气地瞪着黄狗开口道。 长宁咬紧后槽牙,暗戳戳瞪了眼还撒着欢儿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的小黄:“没事,快些梳洗吧。” 本来她们睡得就是极晚了,再加上第二日一早要起来上妆,便又得早早起来,这样算下来每夜休息的时间本来就不足三个时辰了。 昨夜她一闭眼,耳边便是小黄哼哧哼哧的喘息声,好不容易习惯了睡意上头。结果这货怕是将她当成他的肉骨头了,一直舔个没完了。 长宁重新上好妆便蹲下身子, 小黄看了一眼与昨夜截然不同的面容,试探性地靠在长宁脚边嗅了嗅,这才甩起尾巴来。 长宁抬起小黄昨夜上了药的右脚,这才放下心来:“你的伤已经好了,自己走吧。” 她们去夜国不是游山玩水,是要去救师姐。夜国的具体情况未知,她们自然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那便万万不能带着他了。 谢七已经忙活着准备拆帐子了:“小姐,真让他自己走啊?”这荒山野岭的,也没见一处人家。在这档口让这小狗自己走,岂不是没活路了。 可她们昨夜才救了他啊,要是现在这样还不如昨夜就不救了。 长宁看了一眼好似听懂了自己的话的小黄,无奈道:“我们已经尽力了,况且这一趟不是游山玩水,带上它多有不便。” 她没有过养宠物的经历,自然不知道怎么跟谢七说。这小狗看上去很可怜,长得也很可怜没错。 可在这片山头没有人家的情况下,这狗又是如何上的山。长宁始终怀疑,这狗没这么简单。 “那...”谢七看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小狗,别开眼道:“小姐,咱们该出去了。” “好。” 谢七将帐子装好,放进了马车。 四周的人已经起的差不多了,正在稀稀疏疏的准备着。长宁看准时机,将小黄抱到一旁放在草丛中:“不知道你是怎么到的这里,赶紧走吧。” “呜。”小黄咬住长宁的衣角,不让长宁离开。 长宁只好止住脚步,无奈道:“我这一趟真的带不了你,你可以跟在身后随我们一起下山。” “汪汪!”小黄像是听懂了,顺从地送开口,站在草丛中目视着长宁离开。 骑在马上的宗朝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将军,我们从何处下山?”游则仕走了过来,站在马下看着宗朝渊道。 “这边。”宗朝渊抬手指了指,他与裴子业昨夜分两头去查探下山的路。一大早便早早的起来商议出了具体要下山的路。 游则仕点头应道:“是。” 半个时辰后,使臣团重新出发,沿着裴子业与宗朝渊选好的路下了山。 长宁与谢七照旧还呆在马车中,长宁似乎心有感应般撩开帘布——果然见小黄在一旁的草丛中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马车两旁全是侍卫,这些侍卫并没有骑马,因此视角也没有她坐在马车里的视角高。从她这边看过去,也只能堪堪看见是不是冒出来的毛茸茸的黄色小脑袋。 放下帘布,长宁抿嘴轻笑。 “小姐,怎么了?”谢七见长宁展颜,好奇道。 长宁看了一眼外面,淡淡道:“小黄在外面跟着呢。” “小黄?小黄是谁?”谢七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开口道。 长宁没好气地斜睨了谢七一眼,笑而不语。 谢七见状,嘴角微微抽了抽。小黄莫非就是她们昨夜救回来的小黄狗?这名字还真是别致。 长宁昨夜没有休息好,此刻即便马车在下山途中略显颠簸,还是昏昏欲睡地靠在垫子上。 “汪汪汪,汪汪!” 迷迷糊糊之间,长宁被一片嘈杂惊醒。 “呜。” “小姐,小姐,小黄被抓住了。” 长宁睁开眼便见谢七从马车外走进来,凑上来道。 长宁这才伸手撩开帘布,果然见马车旁两个侍卫将小黄倒着提了起来,小黄被吊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还一直朝马车看过来,待发现长宁看过来,忙不迭的摇起了尾巴。 第二百八十一章 重新上山 因是被人倒吊着,小黄这一甩尾巴便将尾巴直直地打在了其中一名高瘦侍卫的脸上。 “妈的,这死狗还敢打老子。” 心中微微一紧,长宁下了马车。 小黄腿伤刚好,这样被人倒吊着委实可怜。 “两位大哥,不如将这狗放下来吧。”长宁与谢七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开口道。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见是长宁开的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答话,只得蹙着眉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他们哥儿俩那是出了名的跋扈,别说寻常侍卫,就是七品笔帖事的张平他们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若开口的人是侍卫便罢了,可这北云、北天据说是裴家的下人。昨天张平想为难二人,也是被游则仕当场下了面子。他们虽不知道为何游则仕会为了区区两名裴家的侍卫,下了张平的面子,但细细想来还是觉得不想贸然得罪长宁二人。 “既然是北云小兄弟开了口,那就给北兄弟一个面子。”高个侍卫马文道。 见马文这么说了,马武这才不甘心的蹲下身子将狗放了下来。 小黄得了自由,也没在第一时间跑开,反而是围着二人转起了圈儿来。 马武哈哈大笑,这狗真傻,这是在跟他们求饶? 马文见状也松了口气,能将人情送出去便好。反正他想得明白,游则仕那人他最清楚了,为人最是迂腐不过。 肯当面为这两小厮下张平的面子,这说明这姓北的两少年,必有过人之处。 既然是被裴大人带出来的,保不齐是裴大人的禁脔? 马文想着,心中暗自发笑。他可是听说过的,上京不少文人墨不爱女人,却偏爱那种身材柔弱俊美的少年的。 可这北云嘛...这满脸麻子也不知裴大人是如何下得去手的?莫非还真是什么奇怪的癖好? “啊!” 马文正在想入非非,却突然听见一声惨叫。 马武呲着牙,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正咬住他不撒口的小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马武抬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腿准备一脚将小黄踹开。 长宁来不及思考,手腕轻晃马武便软下了身子。 小黄见长宁面色不好,便识趣地松了口,甩着尾巴朝长宁这边小跑过来。 “真是个惹祸精。”长宁看了小黄一眼,便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这才继续向前行驶。 马文扶着弟弟,恶狠狠的看着小黄。 “汪汪汪,旺旺!汪。”小黄跟在马车外面,几次三番想要跳上马车,无奈腿太短始终够不到。 谢七听到小黄的声音迟疑道:“小姐,小黄是被吓着了吗?”昨夜受了伤小黄也没怎么叫啊,怎么突然叫得这么厉害了? “方才小姐已经出面救了小黄了,不如让他进来吧。” 长宁闻言半响不答话,谢七抬眼再看时见长宁已经闭上了眼。心中一松,轻轻撩开帘布将小黄抱了上来。 小黄上了马车也不知怎么了,朝着长宁龇着牙,一边叫还一边在马车里跳:“汪汪汪,汪汪。” “小黄这是怎么了?”谢七看了一眼小黄的腿,见伤口并没有崩裂开。 长宁不知何时再睁开眼,看了看小黄,眼中闪过一丝沉思。 小黄见长宁睁眼,叫得更欢了,咬住长宁的衣摆死命向外拖着。无奈小黄身子太小,这些天也没吃饱力气不够。 长宁目光一凝:“快停车!” “小姐?” 赶车的大牛猛地勒住马:“出什么事了?” 长宁匆匆抱起小黄,对谢七道:“快下车,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 以最快的速度掠出马车,长宁身子一闪便立在了裴子业与宗朝渊身前:“将军、大人,快找地方停下。” 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沉吟开口:“北云,出了何事?” 长宁听到三叔的提醒,这才身子一僵:“小的怀疑快要地动了。” 怀中抱着的小黄闻言,仿佛附和一般昂着头:“汪汪汪,汪汪!” 地动可不是件小事,大宁开国以来整整三百多年也只发生过一次。 若长宁所言当真,他们便真的很危险。眼下还没下山,山中巨石嶙峋若是塌方或者山石滚落都是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 裴子业自然是无条件相信长宁的,闻言便朝宗朝渊道:“将军,还是先避一避吧。” 说是这么说,可现在他们正在半山腰,地动也不知会在何时来,若是下山赶不及那便只有赶紧掉头上山了。 宗朝渊目光沉沉,看了一眼天势,这才立即开口:“全军听令,立即调转方向上山!” “现在上山?” 宗朝渊的话带着内力,在山中回荡开来,身后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 长宁目光一凝,那是张平的声音。 游则仕就在二人身边,自然听清了长宁的话,正想嗤笑两句。大宁最近一次地动还是在百年前,这姓北的小子怎么就能视线预知地动呢? 百年前那场地动,大宁死伤十万人,地动后大宁经济倒退了十年,险些被突厥吞并。 况且地动这种事向来有钦天监的人预测,哪里就轮的上这小子来胡言乱语。 游则仕想着,高声道:“将军,这小子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地动一事向来由钦天监预测,不如请钦天监两位大人上前来?” “不必了,立刻掉头上山。”宗朝渊看了一眼游则仕道。 “将军,陛下要咱们快马加鞭赶去夜国,若是现在上山少不得又得耽搁。”游则仕这是出使以来第一次对宗朝渊意见相左,不是他要捣乱,实在是没有根据的事。 若是今日会有地动,那钦天监的人必会提前禀报。可现在钦天监还没动静,这小子又跳出来,这让他实在不可信。 “游大人若是对本将军的意见有不满,那便请将军现在书信一份传回上京,请陛下定本将的罪。”宗朝渊定定的看着游则仕:“赶紧上山!” 身后的人见游则仕也不说话了,这才垂着头调转方向向山上走去。 因方才是刚刚下山,所以上山的路远比下山短了许多。重新回到昨夜驻扎的地方,长宁轻轻道:“多谢将军信任。” 第二百八十二章 地动 她从前也是在书中看到过,许多动物对地动很敏锐,例如家禽、犬类。 虽已全部上了山,宗朝渊眼中还是不曾松懈半分。其实赶紧下山是最好的决定,可队伍足有百人,想要段时间内全部下山不切实际,况且地动也不知何时出现,若是在下山途中遭遇只怕死伤会更重。 昨夜他便知道这座山大致的地形了,依他们方才的位置,想要下山起码还要一个多时辰。 如此便只能冒险上山了,除非塌方地陷,否则山顶比山下安全。 “郡,北兄弟严重了。” 长宁微微一僵,他果然知道了。 回到山顶后,小黄的情绪这才渐渐稳定下来了。但比昨夜的温顺还是差了许多,小黄缩在长宁怀中轻轻发抖。 宗朝渊看了一眼长宁怀中的小黄,眼中一缕笑意一闪而过。 仿佛一瞬之间,四周树上的鸟儿簌簌飞起,扑哧着翅膀往天上飞去。 石缝之间甚至游出了几条花斑蛇,蛇飞速地向前游去。 长宁心道不好,正想开口却被一阵兵荒马乱打断。 天地像是一瞬间便黑了下来,分明方才只是阴沉的天空现在更像是被陇上了一层漆黑的布。 整座山在一瞬间天崩地裂,剧烈摇动着。 “小心!”谢七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长宁身边,见果然地动了,便在一瞬间掠身上拉住长宁。 长宁怀中抱着小黄,勉强稳住身形。 “地动了,地动了!”人群不断发出阵阵惊呼,连身上绑着马车的马儿也猛地撩起橛子高高嘶鸣一声,猛地向前跑去。 却在踏出悬崖的一刻猛地坠落下去。 从她的视角看下去,不断有落石从山间滚落下去。四周不断传来呼救声,目光所及处山石滚落,连大树都被山石拦腰砸断。 许是因为在山顶的缘故,长宁感觉摇晃的厉害。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短短十几秒却像经历了许多年的煎熬一般。 待地动彻底停止时,宗朝渊虽面色如常,可紧绷的下颌还是让人一眼可见紧张。 裴子业沉吟道:“游大人,立即点清受伤的人数。” 方才粗略看了一眼,场上最严重的便是因为地动刚来时慌忙奔逃产生的踩踏事件了。因为及时上到山顶,因此损失倒是小了不少。 游则仕脸色惨白,还坐在地上腿软的起不来。 “是,下官这就去。”游则仕扶着张平起身,双腿还微微哆嗦着。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地动,唯一见到那次还是大宁志中记载的百年前那次地动,果然是地动山摇毫不夸张。 勉强站直身子,游则仕双唇煞白,一路扶着石壁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长宁见情况基本稳定了,这才放下小黄,走到三叔与宗朝渊面前:“今日这事,也不知是哪个地方受灾最严重。” 宗朝渊看了眼山下,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地面像是猛地向上抬了一下,复又重重落下来。 因是猝不及防,长宁身子在地刚刚动起来时便下意识向前倾。裴子书见侄女险些摔倒下意识伸手拉住长宁,却已来不及。 整个山体在这一刻仿佛倾斜成一块斜面,长宁猛地摔倒在地便径直滚了下来。 “汪汪!”小黄从谢七怀中猛地跳了出来,直接朝着长宁追了过去。 变故就在一瞬之间,别说裴子业了就连宗朝渊也晚了一步。 宗朝渊正要追过去,便有一颗三人环抱粗的大树拦腰倒下,堪堪将小路分成两半。 “啊!”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原来是游则仕去清点伤员时突然碰上第二次地动,游则仕所站的位置刚好便在悬崖边。 猛地一晃,游则仕下意识想往里面跑,却踩到地上的碎石。若非张平就在身边,只怕游则仕便要直接滚进悬崖了。 可他一个人,没有武功只能靠蛮力强撑着拉住游则仕,向后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靠近悬崖边,生怕下一波地动时他们也会掉下去。 裴子业大步上前,随着裴子业的靠近张平跪趴的地方微微发出声像要断裂的声音。 “裴大人,救,救命。”游则仕双脚悬空挂在悬崖边上,手中死命抓住手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别乱动,等下若是这里垮了,张平与本官便要与你一同葬在这里了。”裴子业双目沉沉,若是游则仕再乱动,只怕还不等他把他们拉下来人就没了。 游则仕听明白了裴子业的话,可他也不想动啊,他那是吓得浑身直哆嗦。 勉强放平呼吸,游则仕这才重新开口:“请裴大人救我一命。” 裴子业计算好时间和距离,这才沉沉开口:“张平听好,本官数一二三,你便放手,明白吗?” “放,放手?”这下不光游则仕了,就是张平也被吓得脸上血色尽褪。 “游则仕,你们不要慌,按本官说的做,我保你不死。” 裴子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平也不相信裴子业若无把握怎敢在众人面前说这些话,若是游大人真的出了事,只怕这裴子业也难逃干系。 “是。” “一。”裴子业调整位置站在张平的右侧方。 “二。”张平喘着粗气,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游则仕。 “三!”张平猛地闭上眼睛松开手,就地一滚便滚开了。裴子业看准机会便一跃上去堪堪拉住游则仕,游则仕双手毫无着落的一瞬间,从未感觉自己离死亡竟然如此之近。 张平滚开后,地面猛地裂开。裴子业凌空而至猛地俯身捞住游则仕,再借力跃到人群之中。 张平见游则仕被裴子业扔了进来,忙不迭小跑过来:“大人,你没事吧?” 游则仕拉住张平的手,窜了口粗气,今日发生的事实在让他这一生都难以忘怀。 他没想到,最后救他的竟然是他隐隐看不惯的裴子业。 正想站起来对裴子业说声谢谢,结果面前却是空无一人。游则仕这才严肃起来,他找了一圈发现不光裴子业,连宗朝渊都不知道去了哪。 这是怎么回事? 宗朝渊从树上跃过去便再也看不到长宁的身影了,立在原地查看痕迹时,裴子业便匆匆赶了过来:“将军,长宁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交易 话分两头,五皇子府的密室中。 沈玄裔面前坐着一道浑身藏在黑色中的人。 “既然如此,那便一切拜托先生了。”顿了顿,沈玄裔诚恳道:“他日待本殿心愿达成,必会封先生为国师。” “国师就不提了,殿下若是真有诚意,便按本座方才所言去做。” 这声音似男非女,诡异非常,闻之便让人后背生寒,仿佛从此人肚中发出一般。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裔定当照办。” 那黑衣人见沈玄裔识趣,便也不再多言什么:“只要殿下照办,殿下的心愿本座自会帮你达成。” 黑衣人话音刚落,沈玄裔便立即起身拱手道:“多谢先生。” 走出密室时,沈玄裔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却见原本还在密室内的黑衣人却已经不见身影。 他此刻就站在唯一的出口前面,可还是不知道这黑衣人是如何离开的。沈玄裔心中一紧,果真是个高人啊。 只是正妃... 章启看了一眼还立在原地沉吟不语的主子,上前一步:“殿下,可要摆膳?” “不必了,你去将裴大人请过来一趟。”沈玄裔摆了摆手,认真道。 他倒想看看,这黑衣人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他与裴家又是什么样的关系? 章启顿了顿:“可是吏部侍郎裴大人?”不怪他如此问,裴子书这些日子接连被沈玄裔冷待,沈玄裔也许久没有提过这个名字了。 再加上朝中还有两个裴大人,他自然要多确定一下。 沈玄裔闻言心中一紧,原来他与裴子书已经如此疏远了吗?沉下脸:“自然是吏部裴大人,他是本殿的泰山,日后不可无礼。” 章启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了,余光悄悄抬起看了沈玄裔一眼。皇子的泰山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再者说了。裴子书区区一个失了圣心的从二品侍郎,身后又无裴家为依仗,这身份属实有点低了。 但沈玄裔必然是清楚这些的,此刻说起这些不得不让他们这些下面做事的人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是。” 章启行完礼便恭敬地退下了,正准备是不是派个小厮去喊人,但思来想去还是得自己亲自去一趟方显郑重。 既然殿下这么说了,这点面子自然是要给他裴子书的。 裴子书已经许久没有得章启亲自来请了,自从雍州之事受了牵连。沈玄裔对他便是一日日地冷了下来,尤其他还从裴家分了出来,宁文帝也不甚待见他。 在这种情况下,沈玄裔疏远他自然是理所当然的。可这才没多久,竟然就让身边第一人的章启来请他。 裴子书非但高兴不起来,心中还不自觉攥着一口气放不下来。 “裴大人,何事出发?”章启看了看裴子书一张尚算俊俏的脸青白交错着,思衬着开口。 莫非这位裴大人还在记恨他从前对他的懈怠? 裴子书冷不丁听章启开口,险些吓了一跳,又见章启脸上丝毫没有往日的不屑与鄙夷,这才忙不迭站起身:“这就好了,这就好了,还请章公公前面带路。” 章启见状心中便放松了许多,原来还真是他想多了。这裴子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怂货,哪怕现在女儿争气也是一副奴才相。 甩了甩拂尘,哼声道:“既然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慢!”裴青衣带着采衣从影壁处转了出来。 饶是裴青衣日日来给裴子书请安,可裴子书现在再看裴青衣依旧觉得女儿比之昨天实在是美上太多了。 今日裴青衣一袭鹅黄色软烟罗百褶裙,头上竟然梳着已经及笄少女的朝香云鬓髻,髻上斜斜插着一支汉白玉簪。双目盈盈如画,朱唇淡扫,峨眉微蹙。 “青衣。”裴子书见裴青衣走过来,不由低低喊了句。 章启是见过裴青衣的,可从前觉得这裴青衣美则美矣,却少了一丝灵动。可今日再看,裴青衣不光美貌更胜往昔,眉宇之间还笼绕着一股慈悲。 裴青衣见自己父亲在章义面前就像个奴才一样,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朝章启看过来。 章启渐渐收起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他可怕的发现,裴青衣盯着他的时候会让他有股跪下的冲动。 裴青衣渐渐加大身上的威压,章启额头冒出冷汗,后背也汗涔涔的。 裴子书在一旁看着也发现了女儿与章公公之间的气氛不对,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章启心头充满惊恐,双手都止不住颤抖起来。好邪门的裴青衣,他的武功虽然说不上江湖前十,可到底也是年轻时出去闯荡过江湖的人。 他脑中竭力搜寻这种诡异的功法,可始终没有结果。他从前见裴青衣只觉得这是个木头美人,眉宇之间毫无灵气。可今日再见,裴青衣这武功竟然他丝毫都感觉不出裴青衣内力的深浅。 莫非裴青衣根本就没有内力? 直到章启目露惊恐,裴青衣这才满意的移开视线。 裴青衣的视线一离开章义身上,章启才脱力般摔在地上。眼珠微微凸起,张大着嘴喘着粗气。 “章公公日后不可对青衣父亲无礼。”裴青衣立在裴子书身边,笑吟吟地看着地上的章启。 “是,奴才知错奴才知错。”章启从来没有如此卑微地跪在地上,还是拜着一个还未及笄的诡异少女。 裴子书还没反应过来,章启便直接转向了他:“裴大人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章公公,快起来!”裴子书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裴青衣不由低声道:“青衣呀,这是怎么回事?快让章公公起来吧。” 既然裴子书都这么说了,裴青衣这才慢条斯理道:“父亲都开口了,章公公便起来吧,免得父亲会责怪女儿不懂事。” “哪里,哪里!”裴青衣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章启却是半分不敢耽搁,麻溜地就从地上站起来。 先别说这是未来五皇子府的女主人,但就裴青衣今日这模样他也再不敢懈怠了裴子书。 第二百八十四章 赈灾人选 裴子业声音微微颤抖道,侄女儿是跟着他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别说大哥大嫂了,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宗朝渊一路沿着痕迹立在一处断崖边,这处断崖虽不是极陡,但沿路布满草丛,若真有什么痕迹还是要下到下面才能看清楚。 “裴大人先回去,让剩下没有受伤的侍卫都过来。”宗朝渊站在断崖边向下看下去。 裴子业向下看了看,沉吟片刻道:“将军,还是劳烦你回去叫人吧,我这就下去。” 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再刻意隐瞒长宁的身份了,就这么摊开说。他虽不知道宗朝渊的功夫如何,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宗朝渊单独找到长宁。 若是传出去,长宁的名声就真的毁了。不考虑宗朝渊与傅殊的关系,他与长宁真的就是孤男寡女。 宗朝渊深深看了一眼裴子业:“好,那就请大人小心。” “嗯。”裴子业见宗朝渊答应,也不犹豫,脚尖一点便朝着崖下飞速掠过去。 大宁三百一十三年四月十八日,这一日大宁境内的荆州地动,死伤人数不计其数,举国哀恸。 宁文帝急召众臣入朝议事。 “东方容,为何没有提前预测出地动?”宁文帝轻飘飘看了地下的钦天监东方容一眼。 东方容闻言早已觉得不好,弓着腰从队列中出列。额间滑下几滴冷汗,颤颤巍巍道:“陛下恕罪,臣失职!”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又有那些是真的能预测地动的?只不过是他东方容生不逢时罢了,恰好就轮到他在位时地动了,这下是真的摘不干净了。 “失职?恕罪?”宁文帝唇畔泛起一抹冷笑,似笑非笑道。 一句失职便能抹去因为地动而丧命的那么多百姓吗? 傅殊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东方容一眼,他知道钦天监本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差事,平日算算吉日还行,真要预测地动灾害什么的并没有太大的可信度。 毕竟天灾若是人人都能预测了,还叫天灾吗?这个道理宁文帝不是不懂,只是或许是真的怒极,需要一个发泄的口子。 “荆州急报,荆州急报!”信使八百里加急,一路冲上九重台阶。本就连夜赶得路,荆州到上京还有八百多里,让他一天一夜就赶到了。 史文脸色惨白,殿外的大力太监见状便一手拽住史文将他搀扶进了太极殿。 一边走一边还喘着粗气:“陛下,荆州地动,百姓死伤无数,陛下救命啊。” 说罢,史文这个八尺男儿眼中也布满水光。 太惨了,简直太惨了,那么多妇孺老人全部被活生生埋在乱石之下。 宁文帝一听荆州急报便是心中一紧:“将奏报拿上来。” “是!”徐福也不耽误,小跑着上前取过史文的奏折。 宁文帝接过奏报,越看越是面沉如水。他是大宁皇帝,自幼便熟读大宁志,自然对这本书记忆尤甚。尤其是其中关于百年前那场地动的说法,尤其记得。 那一场地动以邛州为中心向两边扩散,百姓死伤大半。再加上大灾之后必有瘟疫,等到瘟疫过去时,偌大的邛州城已经是空了一半了。 再后来便有当时还在位的宁文帝的祖父宁圣帝下旨,从各个州县重新调人去邛州。 傅殊眉眼沉沉,荆州... “众卿家有何意见?”宁文帝放下奏折,眯着眼扫了眼堂下众臣。 内阁首辅吴居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陛下,老臣以为此时便该立即派人前往荆州赈灾。”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吴居正其人也是个妙人了,真是沉得住气。当初沈玄珩被圈禁时,也没有站出来说一句话,现在倒是忍不住了。 “吴大人属意谁去赈灾?”宁文帝就着徐福的手喝了口参汤,再看着吴居正道。 “老臣以为,当派身有皇族血脉的皇子前去赈灾。”要说他没有私心那是真的没什么可能,可问题是三皇子是他外孙,女儿那么苦苦哀求,她总不能直接拒绝吧。 外孙刚出事那日他便没有插手,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外孙被带了下去。 “皇族血脉的皇子?”傅殊看了一眼脊背僵硬的沈玄裔,慢悠悠道:“吴首辅所言有理,既是救灾就该振奋民心,让皇子去确实事半功倍。” 裴子文眼中闪过一丝沉思,他便在内阁他是知道吴大人的官声的。他是次辅,内阁之中便只在吴居正下面,吴居正其人虽是沈玄珩的外公,却是个少有的拎得清的人,好几次朝堂之上,也并没有伸手捞沈玄珩。 否则以当朝首辅的影响力,沈玄珩此刻应该还是在朝堂上蹦跶着的。 “老臣属意在六皇子与五皇子之中择一个去荆州。”张便真看了一眼吴居正开口道。 大理寺卿田真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不妥,三皇子仍是戴罪之身,还是五皇子更为合适。” 吴居正看了一眼傅殊,那封参三皇子的奏折并没有经过内阁,是从傅殊手中直接拿出来的。这封奏折多半是傅殊用来对付三皇子的手段,可他并没直接反驳。三五之中,他其实并不看好三皇子。三皇子就不是那块料,傅殊此举虽然不地道,但到底还是让三皇子退出了东宫之争。 可是现在嘛,已经过了这么许久,事情也该了了。 傅殊看了吴居正一眼,想到昨晚收到吴居正的信,不由暗骂了一声老狐狸。 这样想着,傅殊闲闲地开口道:“既是戴罪之身,那便趁着这个机会让其将功赎罪。不然田大人问问,五殿下可愿去荆州?” 田真闻言面色一僵,下意识便要抬头看了沈玄裔一眼。 沈玄裔咬着牙,虽然明知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赈灾,能碰的银子何其之多!户部是他向来便插不上手的地方,今日有这么一个大好的从户部的库房里捞银子的机会他却只能放弃。 原因无他,若是现在离开,那么下月便不一定能回来... 因此他只能咬牙看这机会落到老三头上,他本以为吴居正是彻底放弃老三了,没想到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帮他一把,实在让他难以揣测。 第二百八十五章 人选 连傅殊都这么说了,想来是吴居正与傅殊已经达成了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协议。若非有把握,吴居正怕是也不会当堂提出。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看了眼宁文帝道:“儿臣以为不妥,赈灾一时并非非要皇子不可,且眼下上京形势不明。儿臣以为不如从诸位大人中选一个,外出赈灾。” 既然他得不到,那老三也别想要这好处! 老大从小便对治国安邦没有兴趣,倒是对经商颇有一套,久而久之连宁文帝都叹道这个大儿子果然是最不像他的。老六倒是个好的,可惜就是为人太过迂腐,一心向着裴家。只是既然他已经暂时放下了裴家,那么老六也可以试着学习朝务了,只是老五说的不错,眼下上京局势不明,若是城中还有细作那皇子出去便很危险。 他的时间不多了,自然希望他还没死的时候不要乱起来,也不至于让他无法抉择。 “既然如此,那便选一个人去吧。”宁文帝坐了这么久了,身子也快支撑不住了。抬手向徐福招了招手。 徐福这才了然地端起参汤靠近宁文帝。 这一幕落在朝中众人眼中又是一番心思,沈玄裔微不可见地看了裴子书一眼。 就是如此,父皇的身体随时都会撑不住,那么他就更不能离开了。若是他前脚离开,后脚就传出山陵崩的消息,那这江山岂不就是老三唾手可得? 还有傅殊,手上二十万傅家军虽然远在边境。可这皇城之中的御林军兵符和还在其手中,若是一旦有事,只怕傅殊便能直接控制住皇城。 届时他再有动作也是来不及了,况且他手中真正能用的兵力约等于没有。 老三虽然看似已被圈禁,可还不是说放出来就能放出来的。且只是圈禁,并未被贬为庶民,那他就还有起复的机会。 吴居正在宁文帝痛斥老三那一日竟然没开口,果然是只老狐狸,等到现在才出手。 现在再看下来老三手握五城兵马司的兵权,还有首辅做后盾,未必没有一争的可能。 连老六手中都有南营的兵符,就只有他!手中毫无兵权,本打算借着裴子书拉拢左锋,可到现在左锋那边还是油盐不进。裴子书是吏部侍郎,吏部是六部之首,有隐相的称呼。手握官职任免权,可一手好牌硬是让裴子书打得稀烂! 不过还好,眼下他与老三便算是势均力敌。这也是他迟迟不敢打破平衡的原因,还有傅殊,到现在都看不清他的立场。 傅殊虽为摄政王,但却是最无可能登上帝位的。摄政王存在的最大意义便是平衡三方势力,前面说了他是最没机会登上帝位的哪一个,可他却能选择让谁上位。 这样想来,父皇定是早有此意,因此才会在病倒之前敕封傅殊为摄政王。这样一来,老三和他就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宁文帝见无人提出异议,这才喊道:“周大人。” 户部侍郎周文康拱手出列道:“陛下,臣在。” “嗯,库中还有多少银子。” “回陛下,去年因着雍州与邛州接连出事,减免赋税后税收共四百七十五万两银子,加上从前的结余,库中共有一千二百九十八万两银子。”周文康只从昨日地动之后便知道今日必会提到拨款赈灾一事,便早早做好了准备只等今日宁文帝开口,因此今日丝毫不犹豫道。 “那便拨三百万到荆州赈灾。”宁文帝靠得有些累了,坐直身子看着下首道。 “那派何人去赈灾呢?”裴子书接收到沈玄裔的眼风,出列问道。 他也知道这次必是趟油差,户部那边插不上手,好不容易能从户部见银子,如何能轻易放弃。 “陛下,臣以为三皇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傅殊看了一眼吴居正,慢条斯理地开口 宁文帝闻言正准备提笔的手微微一僵,抬头定定地看了看傅殊,随即放下笔沉吟。 “首辅怎么看?”宁文帝抬眸看了眼吴居正,若有若无的看了看傅殊。 “三皇子这些天静心思过,让三皇子出去,既能戴罪立功又能为陛下分忧,老臣以为甚好。”吴居正藏好眼中的深意,恭敬开口道。 沈玄裔心中一紧,他现在是万万不能出去的,一旦出了城傅殊若是想对付他那便极有可能。可户部的银子他也放不下,老三若是去了有没有命还两说。单就傅殊现在对老三的微妙态度,让他一时也摸不准了。 “父皇,”沈玄裔咬了咬牙,不能让老三去。 宁文帝状若未闻,一双手搭在案边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朝堂之上针落可闻,众人心头惴惴。 吴居正保着沈玄珩还说得过去,吴贤妃毕竟是当朝首辅的独女,沈玄珩便是吴首辅的外孙。可傅殊又是什么情况?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朝堂上是三足鼎立的局面。 三皇子虽然被圈禁,可他手中的势力一点没被削弱。五皇子也依仗着裴子书在朝中颇有声势,傅殊在这个时候站边吴居正同意让沈玄珩赈灾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沈玄珩便是下一任大宁皇帝? 这下不光是众臣了,连宁文帝心中都不禁敲起了边鼓。不可否认当初他在病榻上破例敕封傅殊为摄政王,为的就是平衡双方的局势。 可傅殊今日的态度让他不得不多想。 “罢了,今日便先退朝。”挥了挥手,宁文帝也不看堂中众人,自顾自道:“这人呐,老了就跟不上你们年轻的人想法啰。” 他本以为吴居正默认他圈禁老三没出手,是压根没准备帮老三。可眼下吴居正却是明明白白地在帮着老三重新走出来,还有殊儿... 他之前怒极都只是圈禁老三,而不是直接贬为庶民,为的便是不轻易将平衡打破。 知子莫若父,老三和老五的心思,他都心中有数,可皇位的争夺历来便是见血最多的。当年他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他能踩着自家兄弟的血往上爬,可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是这样。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三皇子 “父皇,那赈灾的人选是?”沈玄裔看不清宁文帝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老三去吧。”宁文帝压下喉咙的痒意,淡淡开口。 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上前道:“陛下,是否再斟酌斟酌?” 沈玄裔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 “裴大人可是对朕的决定有意见?”宁文帝挑了眉,定定的看着裴子书。 “臣不敢,只是三殿下到底年轻,此事是否欠妥?”裴子书心若擂鼓,硬着头皮道。 宁文帝好似将裴子书的话听进去了,闻言倒是认真的想了想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便再选个人一同去吧。” 这,众臣闻言面面相觑。 “臣,请旨与三殿下同去。”工部侍郎封衍上前行礼道。 “何必劳烦封大人前去,想必封大人往日也是闲着了。堂堂工部侍郎何必亲自去?既然已有三殿下前去赈灾,那封大人便大可留下。”傅殊看了一眼封衍似笑非笑道。 工部,那不是沈玄裔的人吗。看来沈玄裔还是不甘心让沈玄珩去。 “你,王爷言重了。下官考虑到地动后想必有很多房屋倒塌,我工部正是钻营此道的,因此多少物尽其用了。” 傅殊嗤笑一声:“户部已经拨了银子了,荆州也是有工匠的,何须大人亲自走一趟?陛下,依殊所见不如派五城兵马司都督魏大人护送三殿下去吧。” 吴居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傅殊... 沈玄裔只觉得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一件都没看懂,本以为中立派的傅殊今日怎么处处帮着老三,若真是这样他还怎么争? 吴明忠看了一眼神色不定的宁文帝,上前一步:“陛下,五城兵马司护卫皇城,不宜派遣出城啊。” 宁文帝状似未闻,侧首问道:“首辅意下如何?” 哎。 吴居正在心中长叹一声,本就决定好了的事,那便就这样吧。 这样想着,吴居正视线微不可见地掠过傅殊,拱手道:“老臣以为甚好。” 傅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连裴子文闻言也不由得多看了吴居正一眼。 “众卿以为如何?”宁文帝也不看傅殊,自顾自向着堂下问道。 “臣附议。”宋烨出列拱手。 “臣附议。” “老五怎么看?”宁文帝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似笑非笑道:“若是封侍郎执意要去荆州修建房屋那便去吧。” 这话说得,沈玄裔一张俊脸青白交错。这朝中谁人不知封衍是他的人?现在父皇还如此打他的脸面。 “臣失言!”封衍跪在地上唱到。 “行了,你若是想去随时去。好了,就让魏延去吧,上京也不是只有五城兵马司的。”上京除了五城兵马司还有南北二营,骁骑营。 与之相比五城兵马司实在算不得什么,去就去吧。 又是老三!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谁不知五城兵马司都督是老三侧妃的父亲? 父皇这心眼偏的也太厉害了。 “行了,要是没什么事就退朝吧。”宁文帝看了徐福一眼,不紧不慢道。 “退朝!”徐福甩了甩拂尘,尖声唱到。 “臣等恭送陛下。” 吴居正与傅殊一同出了无极殿,却被小跑而来的徐福叫住:“王爷留步。” 徐福跑到傅殊跟前,这才站直身子行礼道:“奴才见过王爷,吴大人。” “徐公公有何事?”吴居正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傅殊开口道。 徐福歉意地笑道:“陛下请王爷到御书房叙话。” “公公带路吧。”傅殊看了吴居正一眼,后者默契地转身离开。 “咳咳,咳咳,咳。” 还没走进御书房傅殊便能听到宁文帝的咳嗽声。 小文子将傅殊领到御书房门口便不敢再进去:“请摄政王自己入内。” 傅殊进到御书房内,宁文帝并没坐在龙椅上,而是半靠在右边临窗大炕上。炕上铺着猩红洋璾,腰下靠着个三阳开泰的迎枕。 “臣傅殊,见过陛下。”傅殊立在下手,拱手朝宁文帝拜道。 “你这小子,往日怎么没见你这么守规矩,快来坐。”宁文帝笑着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傅殊因是直接从朝堂上下来,身上还穿着一身绛紫色蟒文朝服。宁文帝让他坐,他就坐。 宁文帝见傅殊一言不发就坐在一旁,也不开口,反倒看了一眼一旁摆着的小几:“手谈一局?”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个兴致了,自从中毒以后他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成天就这么拖着。 许是今日天气好一些了,他的精神也足了。也不知能还能下几次棋了,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怅然若失。 世人都说帝王好,可他做了一世帝王了却希望来时做个普通人。 娇妻幼子,夫复何求。 傅殊沉默着点了点头。 徐福见状忙不迭上前,麻溜地将棋局摆好,便放轻脚步下去了。 见傅殊应了,宁文帝也不多话,捻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宁文帝与傅殊下过很多次棋,自然熟悉傅殊的棋风。可今日却还是心中微微吃惊,若说从前的傅殊是一匹韬光养晦的猛虎,那现在便是猛虎下山之时。 宁文帝每每落子之后,傅殊便不暇思索地跟着落子,一步不差。 如此不暇思索的样子看得宁文帝暗自心惊,仿佛整个棋盘都在傅殊心中,而他走的每一步似乎都被算无遗策。大开大合之间,棋盘之上黑子已见颓势。 傅殊落下最后一子,刚好接过徐福递来的茶盏。 徐福瞄了棋盘一眼,下意识便放轻呼吸。这沏个茶的功夫,怎么就下完一局了。 宁文帝也是面色紧绷,盯着棋盘思考着如何破开困境,良久才徒然地投子:“到底还是老了。” “陛下言重了。” “说吧,你跟吴居正那只老狐狸有交易了?”宁文帝看了一眼徐福,徐福摸了摸鼻子这才慢吞吞走了出去。 这事傅殊本也没想过要瞒着宁文帝,见宁文帝提起来便放下茶盏正色道:“陛下当真以为三皇子勾结周正?” 倏的,宁文帝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的意思是?” 第二百八十七章 并非明君 “这本就是一出戏,刘清扬早就跑了,那份口供是臣亲手做出来的。”傅殊似笑非笑道:“陛下病重,三、五蠢蠢欲动,沈玄珩的侧妃便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魏延。魏延手中可是足有三万人啊,这三万人虽不多,却是京畿的一方势力。” 傅殊所言也真是宁文帝所虑,他目前只有二子明确有争位的野心。他病重的消息没有捂住,便只能靠傅殊以雷霆之势强硬拿下三、五其中之一,借以震慑四方。 三皇子便是傅殊选中的那只出头鸟,手中握有魏延那三万人还有当朝首辅的支持,若是宁文帝一倒下最有可能作乱的便是沈玄珩了。 于是傅殊便直接当朝甩出刘清扬的口供,趁沈玄珩还未准备好便倏然发难。 至于沈玄裔,那便是既心虚又后怕。他明知沈玄珩是冤枉的,可他却说不出来,因为连他也猜不着傅殊此举的含义。因此便在思衬间错失了最好的机会。 沈玄裔在朝z文官之间的影响力还有很深厚的,再加上裴子书这个吏部侍郎,手中掌管着绝大部分官员的升迁。可以说只要裴子书不反水,皇位他也有一争之力,可他最缺的就是兵权。 因此沈玄裔应该是在指使裴子书暗中拉拢左锋,兵部管着各地兵权的调配,若无兵部首肯,谁也调不了兵。 可长宁却一早便离间了左锋与裴子书,可怜裴子书屡屡向左锋示好却被左锋打着太极推了,至今没有什么突破口。 “你的意思是不看好老三?”宁文帝紧紧盯着傅殊,不肯放过傅殊脸上丝毫的表情。 “呵。”傅殊轻笑一声:“臣看不看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何看。” 如此三言两语便将这烫手的山芋重新抛到了宁文帝手中。 宁文帝无奈地失笑摇头:“你这小子。” 随即正色道:“老三并非明智之选,其实...”顿了顿,宁文帝这才犹豫着开口:“其实你若是愿意...” “陛下!”傅殊闻言便径直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陛下无须多言,殊从未如此想过。” 宁文帝与母亲当年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宁文帝为了江山放弃了娘亲,害得母亲怀着身孕便想自尽,若非遇到父王,只怕他也不用出生了。 这样沾着他娘亲鲜血的江山,他要来何用?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看了一眼傅殊,放软声音:“殊儿坐下吧,为,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请陛下慎言。”傅殊黑色的瞳孔聚起深幽,声音缥缈如从云端传来:“傅殊此生绝不染指那个位置。” “哎,怪朕。”叹了口气,宁文帝重新看向傅殊:“坐下吧。” 傅殊挑了挑眉,这才好整以暇地坐下,重新开口:“陛下若是无意三皇子,那便是看好五殿下?” 老五?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老五的才学手段他也是知道的,若是继承皇位定是不比他差的。可老五却是比老三生性狠辣许多,若真由老五继位,那怕是容不下其他兄弟了。 他都这把年纪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还能有几天活头呢?他可不希望尸骨未寒的时候,就看见兄弟阋墙的局面。 他这才犹豫到现在,若非如此,雍州之事裴子书牵连其中之时,他便能直接将裴子书拍死。 可他没有,裴子书是吏部侍郎,手中权力甚大,偏偏为人却是个不会处事的。他知道裴子书是老五的左膀右臂,若是贸然将裴子书斩下,那么短期之内老五便会被老三狠狠踩在脚下。 其实说到底,帝王之道在乎平衡。老五、老三甚至傅殊到现在三足鼎立的局面也是他苦心周旋来的。 将御林军兵权和南营给了傅殊,老三身后站着首辅吴居正等人,老五有裴子书等人。眼下看上去傅殊虽然身份最高,但却是处境最尴尬的那一个。 这样三足鼎立的局面却是无法一直维持下去的,或许等他什么时候撑不住去了,这天下便要乱套了。 “老五,不妥。”宁文帝直视着傅殊的瞳孔,一字一句道。 “如何不妥。”傅殊挑了挑眉,重新开口。 宁文帝摇头,这个殊儿真是个小滑头:“并非明君。” “只怪陛下当年不多留两个种,现在却是无人可选了。”傅殊嗤笑一声,慢条斯理道。 宁文帝老脸一白,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缄默。他都这样了,殊儿还要气他。 “陛下可要快点想,毕竟若是再下不了决定只怕上京城便要生乱了。”傅殊收起眼中的讽刺,认真道。 之前那些都是小打小闹,毕竟他掐准了三、五眼下还不敢贸然有所动作,毕竟都怕一招失手彻底失去机会。可若是宁文帝驾崩了便是两说,皇帝殡天便是大好的时机,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裴子书和吴居正二人,他还是较为倾向吴居正。一来吴居正是难得地看得清局势的聪明人,这一点从他当初对沈玄珩被圈禁一事袖手旁观便能看出。二来裴子书上辈子可是害死了媳妇一家的人,若是让老五上位,怎么想怎么膈应。 若是真等到乱起来,他虽占着摄政王的名分却是不能干涉皇子登位的,否则便是乱臣贼子。他倒无所谓了,只是不能连累父王。 宁文帝当然知道要尽快做决定,看了眼傅殊沉沉点了点头。 让他再想想。 话到这里,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似乎被这小滑头带偏了。 “你们的交易是什么?” 傅殊看了一眼宁文帝,慢悠悠道:“不外乎是帮三殿下出来,这事即使臣不做,陛下也会做啊。” 眼下宁文帝心中还没下好决定,自然不会让沈玄珩一直被圈禁。 “不说算了,朕也懒得猜。”宁文帝见傅殊笑而不语,心中堵着一口气闷闷道。 真不知道傅战是怎么把他儿子教成这样的,真是不讨喜。 “陛下不必多心,殊有分寸。” “行了行了,不说赶紧走,耽误朕休息。”宁文帝闻言心中一松,随即板着脸一本正经骂道。 第二百八十八章 沈玄珩的心思 傅殊哪能不知道宁文帝的心思,这才点头道:“那殊便告辞了。” 宁文帝看了一眼傅殊离开的背影,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开口:“你是大宁唯一的摄政王。” 傅殊脚步一顿,轻笑一声头也不回离开了。 摄政王又如何,真是无趣。 徐福停在门外,见傅殊走出来,行礼道:“王爷。” “嗯。”傅殊将视线从徐福身上掠过,停在小文子身上。 “进去伺候陛下休息吧。”收回视线,傅殊这才下了台阶。 小文子心中一紧,莫非是被发现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随我进去?”徐福见傅殊人走远了,而小文子却还愣在原地不由想起方才傅殊临走时那一眼。 “是。”小文子定了定神,这才跟着徐福进到御书房。 话分两头,三皇子府。 “外公,您终于来了。” 这些日子被圈禁,虽然衣食住行并没有什么改变。可沈玄珩还是硬生生瘦了一大圈,见皇子府大门打开,他还以为是父皇派人传旨来了,正心中惴惴却见到外公。 吴居正在朝堂上接了旨却没有立刻过来三皇子府,而是慢条斯理地回了吴府换好衣服用完午膳这才来了。 这外孙向来便不爱听他的话,他为官这么多年,官至首辅哪能看不明白外孙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明明就不是那块当皇帝的料,非要上赶着上去。 大儿子也怂恿着,生怕错过这到手的从龙之功。 可是吴家已经算是极为显赫的人家了,若是再进还能进到哪儿去呢?这样下去,他吴家就会是第二个裴家,成为下一代皇帝心中的一根刺了。 这样看来,他倒是很羡慕裴正清。他们二人从年轻时起就不对盘,没想到到了他却还是没有裴正清看得开。 他的年纪也大了,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招好棋。 可他还是放心不下啊,他这辈子就得了一个闺女还进了宫。若是他不在了,他们母子又该怎么办?老大就不是个担得起事儿的。 吴居正抬眼看了一眼沈玄珩,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口中还是不肯放软半分:“你可知错?” “孙儿没错!”沈玄珩本以为外公这是想通了见不得他受苦,没想到还是如此愚昧,不由沉下脸道:“凭什么他沈玄裔能争,我就不能争?” 他人虽然没什么脑子,但他有外公、有舅舅、还有魏延他们,他凭什么就争不得?自己的前程便要自己去挣。 母妃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不知道,难道他这个当儿子的还不知道吗? 吴居正长叹一口气,坐在了一边:“若你真有这个能力,外公又何至于拦着你不让你去?” 三殿下虽是他的亲外孙,可他不能因私忘公。况且... “你怎么知道五殿下就争的到?” “不是孙儿,不是老五那还能有谁,总不至于是老六吧?”沈玄珩说道,自己都想发笑。就老六那德行,教教书还行,是万万拿不起这个皇位的。 吴居正一看沈玄珩这副轻浮的样子心里就是火起,想了想还是按捺住怒火道:“你可知今日外公来找你所为何事?” 沈玄珩看了吴居正一眼,外公在他被父皇圈禁的时候都没站出来,现在才来,莫不是父皇想通了? “可是父皇想放孙儿出去了?”沈玄珩越想越肯定,只有这样才会让外公来看他。 吴居正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将外孙捞出来是好是坏,但他已经对不起女儿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昨日荆州地动,今日急报便到了。”说着话,吴居正看了看沈玄珩:“陛下派你与六殿下一同前往荆州赈灾。” 听闻是要去荆州赈灾,沈玄珩下意识蹙了眉头:“外公,我不能走。” 吴居正眉心一跳开口道:“为何?” 沈玄珩下意识便要开口,但却止了话头,深深地看了吴居正一眼:“父皇身子不行了,若是我还没回来便驾崩了,那岂不是将这江山拱手送给了老五?” 他就算被圈禁在府中,但他还有眼睛还有耳朵,宫里的消息瞒不过他。 他不相信外公身为当朝首辅会全然不知,如果外公明知父皇身体不行了,却还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他去荆州赈灾,那不是在拖他后退吗? 这样想着,沈玄珩眼中的狐疑愈盛。 吴居正看了沈玄珩一眼,定定道:“若是不去赈灾,那便请殿下在府中好好思过吧。”说完抿了口刚端起的热茶,放下作势要走。 “外公!”沈玄珩有些不耐道。 吴居正失望地摇摇头:“殿下可知老臣即将辞官?” 他为沈玄珩做了这么多,可沈玄珩仿佛一点没有领会到他的苦心。 “外公为何辞官?”沈玄珩下意识放软情绪,外公不能走,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外公和魏延。若是外公走了,魏延那区区三万人马有何用? 吴居正苦笑一声:“殿下当真觉得有机会能赢?”从前是他一时糊涂,禁不起女儿哀求。 他也明白,沈玄珩根本不是宁文帝的选择,别说现在宁文帝还没做决定,就是做了也不会落在沈玄珩头上。亏他从前被儿女怂恿,若不是认清了形势他也不会做出今日这些决定来。 “为何不能?外公你是当朝首辅啊!”见外公没有说笑的样子,沈玄珩急切道。 若是外公没了首辅的位置,光靠舅舅他们无法拿到实权! 吴居正见外孙还没认清形势,长叹一口气:“外公已经跟摄政王达成协议了,日后...你便做个闲散王爷吧。” 王爷? “不行,外公,老五会杀了我的!”沈玄珩咬着牙死死看着吴居正。 吴居正淡笑一声:“外公与摄政王的交易内容便是你没了登位的可能,沈玄裔也上不去。” 沈玄珩正想问是什么样的交易,却被吴居正打断道:“珩儿,外公不会害你的。” 珩儿现在已经被圈禁了,虽说没有被贬为庶人。可再想登位除非发动兵变,可他们手中能动的兵权也只有上京那三万五城兵马司。区区三万人,能做什么呢? 第二百八十九章 权衡利弊 再者说了,五城兵马司并没有驻扎在皇宫之中。若是一旦兵变,傅殊手中握有御林军的兵符。只需先护住皇宫,再从南北二营调兵便可解皇宫之危。况且就算真的趁傅殊不备,一举将皇宫拿下来了,可傅殊在外还有二十万大军。 虽然他听闻傅家军现在正在燕国边境剿匪,可只需要一纸调令。珩儿即使已经登基,只要傅殊打出个勤王的大旗便能带着二十万傅家军将皇城一举覆灭。 从前是他被从龙之功迷了眼,可到底哪有那么简单? 沈玄珩定定地看着外公,视线掠过外公已经全部花白的银发,良久才颓然地倒在椅上。 “那就听外公的。” 吴居正拉住沈玄珩的手,一时之间颇有些感慨良多。 “好孩子。” “外公,你如何肯定傅殊不会让老五上位?”他对皇位的执念多半来源于明知老五上位就绝不会放过他的心思,此刻听闻外公说傅殊不会让老五上位不由疑惑道。 吴居正有些头疼,就珩儿这心智,他从前到底是如何认为他能当这位置的? “若是傅殊真有意你们二人之中任意一个,太子之位也不会拖到现在了。”吴居正话虽未说完,但心中却隐隐察觉到了傅殊对沈玄裔的敌意。 “难不成他傅殊还能左右父皇的心思?”听外公这么捧着傅殊,沈玄珩不服气道。 关于傅殊的身世,他隐约是听到了些风声,但是毕竟还不敢明说。 “哎,他无法决定谁上位,但他却是能决定谁不上位的。” “他凭什么?还不是凭着他私生子的身份,若不是父皇一直忍着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沈玄珩愤愤不平道,他一想到傅殊诬陷自己就浑身不得劲,也来不及多思考,直接一股脑将话倒了出来。 “那殿下又算什么东西?” 傅殊抱手靠在门外,闲闲道。 “殿下慎言!快向王爷请罪。”吴居正率先反应过来,起身斥道。 沈玄珩一张脸涨得通红,毕竟他虽一直知道,但这还是头一次这么说出来,没想到还被正主听个正着。 且他也是第一次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没成想就被正主听到了。 “吴大人不必如此,想必三殿下心中也是憋了许久了吧。”说就说吧,也伤不了他半块肉。 “本殿下说的是事实,有什么好请罪的!”本来心中还有些愧疚,但外公当着傅殊却丝毫不给他面子,实在让人窝火。 傅殊闻言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玄珩。 “快给王爷请罪!”吴居正也沉下脸,带着几分怒气道。 沈玄珩这才别开视线,犹豫片刻才开口:“珩失礼了,王爷恕罪。” “殿下倒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傅殊不再看沈玄珩,侧头看着吴居正道:“不知吴大人何时递折子?” 哎,傅殊虽未言明,但他还是听出这是问他何时辞官了。 这傅殊倒是个捉摸不透的性子,按理说换个人也不会明晃晃将他们的交易说出来,可这傅殊就不是寻常人。 “再过几日本官便会上折子,到底是老了,还是该歇歇了。” “外公!”沈玄珩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傅殊是专程来让外公辞官的。 傅殊失笑摇头,幸好吴居正这老狐狸及时撤了手,这老三还真不是当皇帝的料啊。 此行的目的达到了,傅殊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纵使从前身处对立面,可吴居正到底比裴子书好太多了。他能容忍吴居正退下来,但是裴子书却是无论如何也退不了——这是他欠裴家的。 “外公,你真的相信他吗?”沈玄珩也不知道自己一日之内心境会变化地如此之快,自从说开以后便觉得原来那个位置于他而言更多的是不甘。 吴居正看了沈玄珩一眼,又看向傅殊离开的身影。 只能相信他了。 大宁三百一十三年四月十九,荆州地动后的第二日,朝廷便派出三皇子沈玄珩亲赴荆州赈灾,五城兵马司魏延随行。 五皇子府。 “殿下,现在该如何做?”裴子书看了沈玄裔一眼,犹豫道。 沈玄裔端起一旁的茶盏,慢条斯理地轻抿一口:“急什么?” 傅殊想要助老三重新起复,绝不可能。 裴子书见状便知沈玄裔已经心中有数,心中稍稍放心,也端起茶盏。 “青山如何了?”沈玄裔看了裴子书一眼,前些日子他已经让那位高人去为裴青山看了手了,相信就这几日就应该有消息传来了。 裴青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毁了一双手实在太可惜了。 裴子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放下茶盏恭敬起身道:“多谢殿下厚爱,犬子的手已经康复地差不多了。” 拨了拨茶盖,沈玄裔叹道:“大人觉得魏延如何?” 提到魏延,裴子书在心中转了几个念头,这才开口:“魏延虽是三皇子侧妃的父亲,可为人却极为贪财。” 话落,裴子书脑中闪过一丝精光,下意识开口:“殿下的意思是...” 沈玄裔笑而不语,很好,裴子书还没蠢到不可救药。 “让青山去吧,小心些。”沈玄裔点到为止,剩下的裴子书若不是个废物自然明白该怎么去做。 果然,裴子书闻言心中暗叹五殿下果然是棋高一着。 “殿下放下,下官这就回去安排青山去荆州。” “去吧。”沈玄裔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话分两头,长宁醒来时已是第三日。 长宁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撑着头靠在软垫上。 “小姐,您醒了。”谢七刚从马车外上来就见长宁撑着身子,忙放下打好的水盆。 长宁循着声音朝谢七看过去,谢七从马车外进来,逆着光,长宁心中一紧——马车并不大,可她却要极费力才能看清谢七的脸。 闭上眼,长宁重新睁开,眼中却还是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三叔呢?” 谢七没有察觉长宁的异样,伸手在长宁额上轻轻探了探,这才收回手:“三老爷在外面呢,小姐感觉如何了?” “去将三叔请来。”长宁竭力忍住话语中的颤抖,她的眼睛似乎出问题了。 谢七心中一沉,仔细看了看长宁。这才发现离得这么近,她竟然发现长宁双眼无神,仿佛失明一般。 “小姐,你的眼睛?” 第二百九十章 眼疾 听出谢七话中的担忧,长宁朝谢七安抚地笑了笑:“我能看见。” 只是看不清了,长宁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去请三叔来吧。”她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日滚下去的时候分明是伤到了眼睛。 “是,小姐稍等。” 裴子业来的很快,这些天他一直就骑着马在马车外,听完谢七的话。裴子业停在马车旁:“宁儿。” “三叔,请进吧。”长宁苦笑一声。 裴子业一进到马车就发现了长宁的异样,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宁儿,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三叔,我没事。”长宁目光一闪,将视线拉开。 还是不要告诉三叔了,等使臣团停下来她自己就能去药房抓药了。 裴子业闻言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侄女伤到眼睛了。大哥大嫂就这么一个闺女,若是跟他出来出了什么事怕是饶不了他,连父亲也会如此。 长宁这才抬手拨了拨头,果然头上缠着一圈纱布。 “咱们现在走到何处了?” “明日便能到随安镇,再往前走一日便是荆州了。”裴子业顿了顿,他已经知道当日那场地动就是以荆州为核心的。 这一路走来死伤无数,想来越往荆州情况只会愈加惨烈。 长宁闻言点了点头:“能否在随安镇上停留半日?” 她现在伤了眼,又是在野外,无法找齐药草。在不想让三叔担心的情况下,她还是更愿意直接去镇上取药。 她本就是医者,对自己的情况自然明白,想来应该是滚落山崖时不小心撞伤了头才导致眼睛出了些问题的。 “宁丫头,你的眼睛当真没事?”裴子业知道长宁的性子,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这种情况下是不会贸然要求停留半日的。 长宁苦笑一声:“三叔别担心,没什么要紧事,我去配几服药以防万一。” 裴子业蹙着眉,既然侄女不愿意说,那他便不问好了。 “越往前的路越不好走了,那便在随安镇上休整一日。” 当日找回长宁以后,从山上下来,一路都是乱石断树。本来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足足走了一日,到今日越往荆州便越难行走。 尤其还是使臣团这样上百人,连人带马车的队伍更是走的无比艰难。 长宁闻言目光一凝:“三叔何意?” “荆州便是三日前地动的中心。”这些天侄女一直昏迷着,并没有亲眼见到外面的惨状。 当日那座山脚下的村庄便在那场地动中毁了一大半,这越往荆州走受灾便越严重。 裴子业见长宁沉默不语,一时也不知侄女在想什么只得开口劝慰道:“听上京传来的消息,陛下派去荆州赈灾的人马已经出发了,快马加鞭的话应该就是明后日便能到了。” “赈灾的是何人?” 风吹动马车的帘布,阳光洒进来正好照进长宁的眼睛。 长宁眼中一阵刺痛,下意识便将眼闭上了。 裴子业看得心中一沉,想说什么但却转开话头:“听闻是三皇子带五城兵马司都督魏延一同去的。” 说着,状似无意地伸手将帘布拢紧。 感觉眼中的疼痛缓解,长宁这才缓缓睁眼:“沈玄珩?” 对于自家大侄女敢直呼三皇子的名讳这事,裴子业真是一点都不好奇,反正他家大侄女惯来便是个胆子大的。 “对,消息传来说是摄政王与吴首辅一同力保三皇子走这一趟的。”吴居正那只老狐狸他知道,也不知这次为了将三皇子捞出来又使了多大力。 “吴首辅?”长宁沉吟着,一字一句开口:“可是沈玄珩的外公?” 裴子业从来没将长宁看成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在她面前谈起朝政也是自然而然地:“吴贤妃便是吴首辅的独女。” 长宁轻笑一声,伸手将身下的软垫垫高了些,慢吞吞开口:“也不知这吴大人与摄政王达成了什么交易,竟然肯让沈玄珩出来。” 傅殊对三、五二人的态度她是最清楚不过,沈玄珩就是傅殊亲手弄进去的,现在又连同吴居正一起将人捞出来。要说这里面没什么交易,她还真就不信了。 裴子业也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傅殊与沈玄珩、沈玄裔本就是相互制约的关系。现在傅殊与吴居正联手将沈玄珩捞了出来,还是过了宁文帝的眼的,要说没什么蹊跷只怕三岁小儿都是不信的。 “算了,宁儿可要吃点东西?”裴子业这才想起大侄女躺了这么些天应该也饿,这才想起实在是不像话。 “叫谢七就好。”长宁见三叔想要亲自起身下马车,便开口道。 她现在还只是裴家的下人,何德何能让裴家三老爷亲自去弄吃的,传出去就是傻子也知道她的身份有鬼了。 裴子业也想到了这一层,看了长宁一眼这才下了马车,下了马车想到长宁的眼睛,裴子业见帘布掩好才离开。 谢七就在马车外,自然是听到了小姐饿了,便忙不迭地下去准备膳食了。 这几日都在野外居住,现在也快到晚膳的时辰了,众人开始搭着今晚的帐篷。 本来他们可以去野外投宿,但是使臣团人数众多,其中有运送的有宁文帝要送去夜国的珍奇宝物,自然容不得半点马虎。 再加上地动造成了不少房屋垮塌,住在野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宗朝渊见裴子业过来,将水袋递给裴子业道:“郡主醒了?” 裴子业接过水袋道了声谢才道:“醒了,明日在随安镇上歇息一日吧。” 宗朝渊闻言目光一闪,视线不自觉掠过马车才点头:“好。” “多谢将军。”裴子业有自知之明,这一行毫无疑问是以宗朝渊为首。宗朝渊为人倒比他想象中要好相处的多,可不知是否他多心了,总觉得宗朝渊对他家大侄女有些不一般... 宗朝渊似乎看出了裴子业的疑惑,也不解释,反而开口问道:“可用叫御医再给郡主看看?” 虽然长宁自己也是医者,但是古语有云:医者不自医。使臣团中便有太医院派来的两名御医,一名专治外伤,一名专治内伤——皆是太医院中的佼佼者。 第二百九十一章 短暂梦境 裴子业有片刻的犹豫,但一想到方才侄女分明有事没告诉他,既然侄女不愿意说那便证明她有办法,这才婉言谢绝道:“多谢将军,只是宁儿已经无事了,不用劳烦太医了。” 宗朝渊闻言也不多言,淡笑着点了点头。 一旁的游则仕见裴子业刚从马车上下来便与宗朝渊商量着什么,心中对马车之上那人的身份便又暗自揣摩了起来。 但无论是何身份,总归当日裴子业救了他,这份恩情他游则仕记下了。 谢七端着熬好的粥上马车时,先前不知跑去何处玩耍的小黄也从草丛中钻了出来,随谢七一起跳上了马车。 一团毛茸茸的黄色物事飞扑着朝长宁扑来。 长宁眉头一蹙,下意识想要挥出一掌,但还没来得及出手小黄便已经扑进她怀里。 愣了愣,这才无奈地笑道:“当日多亏你了。” “汪汪汪,汪,汪汪!”小黄许是玩得累了,在长宁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自顾自便睡了下来。 谢七看得来气,小姐的衣裳上印了好几个狗印,正想上前一把将小黄揪下来却被长宁抬手止住:“算了吧,当日若不是他提醒我们,只怕我们今日也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还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她说的不错,她不擅长观星,更不擅长推算天灾。 当日若是没有小黄,只怕他们在下山途中便会遭遇地动。这样一来,损失便更加惨重了。 谢七闻言也放下手,愤愤地看了已经快要熟睡毫无察觉的小黄一眼,将粥端给长宁道:“小姐恕罪,这些日子您昏迷了三日,只能吃些粥了。” 这样说着,谢七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长宁之前的伤还没有好,现在又受了伤,且这回还伤在脑部。若非那太医说小姐无事,她真的要哭死了。 也不知从何时起,她跟从前的花枝真是越来越像了。 长宁虽然看不清谢七的表情,但却能从谢七话中听出心疼,忙笑道:“喝粥好,况且谢七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长宁没有说谎话,谢七刚来裴府的时候曾经下过一次厨,结果那次一桌子的菜花枝只吃了一口便不敢再吃第二口了。 和从前比起来,确实是好了很多了。 谢七也想起了从前,表情一暗,从前三人一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长宁用完粥便将碗碟放在小几上,谢七顺手便将托盘收好,退了出去。 长宁一手抱住小黄,一手下意识抚摸这小黄背上的毛。到现在她才有功夫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本来她以为当日在温泉处碰到小黄是偶然,但当日小黄自从跟她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四日了。 这四日她便昏迷了三日,想不到小黄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有离开。 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想着,下意识将视线移到在她怀中熟睡的小黄身上。 莫非他的主人就在这附近? 谢七回到马车时长宁已经抱着小黄重新睡了过去,谢七叹了口气,上前扯过薄毯轻轻搭在一人一狗身上。 迷迷糊糊,长宁感觉身子越来越轻,最终被卷进了一缕白光之中。 勤政殿中。 长宁看了一眼四周的景象便知道她这又是回到梦中了,只是这一次并没有看到裴青衣。 她的视线落在龙榻之上那道瘦瘦小小的人影之上,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还是认出来了——榻上之人正是被裴青衣推上皇位的沈明苍。 此刻的沈明苍比起她上次见到那次要高了不少,看上去四岁的模样,但脸色却苍白的可怕。 静静地躺在榻上,连呼吸也是极轻的。 明知在梦中她是没有实体的,长宁还是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轻轻靠了过去。 沈明苍一身明黄色真龙里衣,小小的脸两颊都已经凹下去了,不复第一次见面时的雨雪可爱。 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这偌大的勤政殿中没有一人值守。长宁下意识便觉得此事与裴青衣脱不了干系。 看苍儿的穿着分明还是皇帝,堂堂大宁皇帝病成这样却无人伺候,说出去只怕也是无人相信的。 长宁深深看了沈明苍一眼。 沈明苍睫毛轻轻颤抖两下,随后便缓缓睁开眼。 见到眼前是当年只有一面之缘的长宁时,沈明苍脸上绽出一抹笑意:“长宁姐姐。”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长宁莫名便觉得眼眶一酸,坐到龙榻旁边,想要伸手却怕触摸不到沈明苍反而让他害怕。 “苍儿,好久不见了。” “姐姐,你去哪里了?为何苍儿找不到姐姐?”沈明苍费力的说着,他当日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宁。也不知为何,却对长宁有种莫名其妙的好感。 那种好感比对母后还要强烈。 长宁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干脆伸手搭上沈明苍的瘦小的手腕。 沈明苍只觉一股寒气瞬间席卷全身,下意识便想要缩回手却听长宁道:“苍儿别动,” “嗯...” 长宁的眉头越蹙越紧,她果然没有猜错。 沈明苍看见长宁眉头深锁,笑道:“长宁姐姐,你去哪了?” 虽然也只见过一面,况且还过了一年多了。但沈明苍在长宁身上感受到的温暖的感觉是从母后身上都没有过的感觉。 长宁心中无声叹息一声,伸手揉了揉沈明苍的小脑袋:“苍儿感觉怎么样?”话虽这么说,但她也知道苍儿才四岁的身子体内就亏空的厉害。 若是她还活着或许还能救一救苍儿,这样想着长宁目光一闪。这个世界只有苍儿能看到她,她后来也想过是否苍儿与她有什么联系?这才能看到她。 可是越想越不对,她前世死的时候苍儿还没有出生。 正想开口说话,熟悉的刺痛再次传来,长宁在沈明苍惊恐的目光中消失在原地。 长宁睁开眼,怀中的小黄不知何时也已经醒了,正靠在她怀中舔舐着她的手指。 见长宁醒了,小黄站起身甩了甩头,将头凑近长宁似在细细观察长宁的眼睛:“汪汪,汪汪!” 长宁虽然看不清,但还是伸手摸了摸小黄的头:“你怎么还没走?” 第二百九十二章 月下瀑布 她醒来以后本都以为小黄已经走了的,没想到竟然还在这里,看这样子仿佛也不打算离开了,似乎跟定她了。 “呜汪!”小黄似乎看出长宁并不欢迎他了,嚎了一声转身便从长宁身上跳了下去,小短腿朝着马车外狂奔出去。 “小姐,这是怎么了?”谢七不明所以地看向长宁。 长宁抬手揉了揉眼睛,开口道:“没事,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谢七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姐一觉睡到这会,也不知道等下还能不能睡着了。 原来才子时,长宁看了谢七一眼不由开口道:“扶我去帐子里吧。” 老实说这帐子与马车比起来实在压抑许多,或许是方才梦见苍儿的原因。长宁总觉得心口很闷,那是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她想她与苍儿定是有什么关系,不然为何偏偏就苍儿一个人能看到她? 等等。 长宁目光一闪,她第一次见到苍儿时是撞见裴青衣与鬼道奸情的时候,那时候苍儿也进来了,就在她旁边,可当时不见苍儿有丝毫异样。 为何到了登基大典那一日她再出现,苍儿便能看到她了?莫非是那两年间才发生的变化? 谢七撩开帘布,将帘布挂在一旁上前扶起长宁。 长宁下到马车才发现使臣团今日驻扎的地方便是一处树林,树林外隐约可见是一处极小的村庄。 因为视力受损,长宁看不清村庄的规模,只隐约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 夜晚的空气极为清新,长宁在马车中躺了这些天一下车便迫不及待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谢七见长宁向那处村庄看过去,不由笑着解释道:“小姐可是好奇将军为何不去庄上投宿?” 长宁抿着嘴,视线向身后的几辆马车看过去:“那村子可是不大?” “村上大约只有二十多户人家,是个小小的村落。” 这就不奇怪了,这使臣团加起来也足有上百人,还有马匹和马车。与其去庄上投宿还不如就在这树林之中驻扎的好。 许是傍晚的时候睡过了,长宁现在并不困,视线虽然模糊了但抬头还是能看到皎洁的月光。 谢七见长宁没有睡意,便笑道:“那边有处瀑布,不如奴婢带小姐过去转转?” 瀑布? 长宁目光一闪,停下脚步静静聆听起来。 或许是视线受阻,听力反而越发灵敏了。长宁静下来后,果然听到不远处有隐约的流水声。 反正现在去睡也睡不着,不如到处走走。 “走吧。”这下不用谢七带路了,长宁凭着声音便准确无误地朝瀑布走过去。 长宁二人这一路走来,绕开已经关好的帐篷,即将走出树林时长宁脚步一顿。 下一秒,小黄毛茸茸的身子一头扎进了长宁怀中。 长宁现在对小黄这三不五时地投怀送抱已经习以为常了,在察觉小黄气息的第一刻便下意识长开手接住小黄。 长宁闻到小黄身上带着泥土的芬芳,抬手戳了戳小黄:“你去干什么了?” 她记得狗儿是不抛洞的吧,怎么这小黄竟然有在泥土中打滚的习惯吗? 谢七这才注意到,小黄本来黄色的毛被泥土染得一块黑一块黄,看上去极不匀称,蹙着眉道:“快下来。” “呜。”小黄呜咽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长宁的手。 这动作她在师姐的小红身上看到过,从前小红犯错时总会借此向师姐撒娇卖痴。可小红到底是条蛇,她第一次见那情景时下意识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小黄则不然了,虽然现在看不清了,但长宁还记得小黄憨态可掬的模样自然受用。 察觉长宁不生气了,小黄在长宁怀中扭得更欢了,时不时朝谢七哼唧两声。 长宁暗暗好笑,都说狗儿最通人性,看来也确实像小童一般。 见小姐神色轻松,唇畔的笑意隐隐可见,谢七也懒得同小黄计较了,不管如何,总归能逗小姐开心最重要。 半柱香后,长宁二人抱着小黄走出树林那一刻视野豁然开阔起来。 不远处有一池活水,从不高的山上汇集成一条不大的瀑布。许是四月少雨,流势并不大,瀑布从山上留下冲击着谭中几块硕大的巨石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月色静静地洒在清潭之中,给本就朦胧的潭水镀上一层银纱。 长宁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将小黄也放在草地上。谢七却丝毫不敢放松,手还放在腰间时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坐吧,附近没有人。”长宁拍了拍身旁空出的位置,朝谢七道。 谢七见状也不好意思推辞,便顺从地坐在了长宁身边。 思索良久,谢七还是开口道:“小姐,你的眼睛没事吧?” 长宁闻言轻笑一声:“没事,只是不大看得清了而已,很快就会好的。” 她不想让三叔担心,但却没办法一直瞒着谢七。明日到了随安镇,按照她现在状况是没办法独自去药房买药的,因此早晚谢七都会知道的事也没必要隐瞒了。 谢七心中一沉,下意识便要起身,却被长宁按住身子:“别急,我就是医者,自然知道眼下的情况只是暂时的。明日到了随安镇,我们便去药房拿药。” 话虽如此,但长宁还是有些摸不准。都说医者不自医,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不知道她的眼睛现在是什么状况了。 但她的运气向来不会太差,因此也不至于太过担心。 果然,谢七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傍晚时她就发现小姐的眼睛不对劲,分明是看着她的时候却没有焦距。 从前长宁的眼睛是最清透明亮的,可现在却如被乌云遮盖的月光般黯淡无光。 “小姐...”谢七还是情不自禁多看了长宁一眼,见长宁脸上没有丝毫不安这才别开视线。 知道谢七还是放心不下她的眼睛,长宁朝谢七笑了笑也不多话,自顾自地逗起了小黄。 小黄被长宁抱在怀里,哼哧哼哧喘着气。 长宁摸了摸小黄的尾巴,正色道:“小黄,你若是不走,以后便跟着我了,可好?” 第二百九十三章 初见鬼道 小黄似是听懂了长宁的话,乐得尾巴甩的更快了,舌头伸出来舔了舔长宁,仿佛附和般叫道:“汪汪!” 谢七在一旁看得乐不可支,揉了揉被小黄尾巴甩到的脸道:“小姐既然决定留下它,就给她取个名字吧。” 上京各家小姐也有豢养宠物的,但还没有哪一个的宠物名字如此草率的。 长宁却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揉了揉小黄的头:“非也,小黄挺好听的。” 师姐有小红,她有小黄岂不是美哉? 一想到师姐,长宁不禁神色一暗。 谢七看长宁似是神色不渝,识趣地住了嘴。 夜色静谧,少了二人的谈话声,天地之间便只剩瀑布冲击着巨石的声音,还有小黄的喘息声。 长宁无声的叹了口气,伸手摘下几根树枝。 谢七好奇地看着长宁手上动作,也不开口。 良久后,长宁抱着小黄起了身:“回去吧。” 谢七看了一眼被小姐留在原地的那一顶用树枝编成的头冠,跟了上去。 二人走远后,瀑布后转出一道黑衣人影。 那人缓缓踱步至长宁方才休息的地方,约十丈的距离在黑衣人脚下似是只不紧不慢的走了两步。 轻笑一声,那人一脚踩上长宁方才留下的头冠,脚尖用力碾了碾,口中轻笑一声:“有趣。” 长宁走近树林,心中猛地闪过一丝心悸。 双手下意识松开,小黄便跳了下去。 “小姐,怎么了?”谢七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生怕小姐除了眼睛上的伤还留下了什么看不到的隐疾。 长宁摇了摇头,转身朝方才休息的地方看了过去。 只见那一出现在已经完全隐没在了黑暗之中,再加上视力受损,只隐约看出那里有个人形。 谢七循着长宁的视线正要看过去,长宁猛地回过头来:“走。” 黑衣人见长宁看过来,唇角无声的扬起。 且再留你几日。 回到营地,长宁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方才那股心悸让她想起了梦中第一次见鬼道的情形。 莫非,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从方才起谢七便发现了小姐的异样,很少见小姐脸上流露出像刚刚那种...类似于恐惧的表情。 没错,就是恐惧。 谢七虽没看到那里有什么,但却被小姐感染。 小黄似乎察觉到了长宁的情绪,也安静下来了,静静地呆在长宁脚边,时不时用头蹭一蹭长宁。 长宁倒在铺好的床上,闭上眼。 方才虽然没有看清那人的样子,可他身上的气息却与那鬼道一模一样。 来不及细想,小黄一股脑地钻进了被子。 四周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夜晚的虫鸣也消失,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个活人,再无活物。长宁感觉身子无法动弹,谢七早已在不知何时便睡了过去,眼下正沉沉的睡去。 “哒、哒。”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脚步声,却在下一秒就在长宁耳边。 长宁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四肢似是被无形的气禁锢住。 有那么一瞬间,长宁能感觉那人就在自己帐篷外,与自己只隔着一层薄布。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声,就在耳边。 “呵呵呵。”那人轻笑一声,似是惋惜道:“想要逆天改命?” “你是何人?”长宁的声音异常冷静,心脏也缓缓趋于平静。 “你不是已经知道本座是谁了吗?”那人的声音似叹非叹,仿佛老友见面般熟稔道。 心脏在一瞬间被人狠狠攫住,胸膛不住上下起伏着。 “你怎么会来?”长宁的声音忍不住颤抖道,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事情,鬼道竟然提前出现了。 这说明什么?这个鬼道是今生的还是前世的? 鬼道叹息一声:“自然是来杀你的。” 听到鬼道的回答,长宁反而冷静下来。依她现在的情况,鬼道若是真要杀她只会动动手,相信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 可他不光没动手,还慢条斯理地与她说了这么多话。 “要杀就杀,费什么话。”长宁已经从最初的恐惧中挣脱出来,现在想来杏月的死便是死于鬼道之手。既然他有在千里之外便取人性命的本事,那么真要杀她也不至于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亲自走到她面前来。 鬼道这番作态只能说明,他现在还不想杀她。至于为何不想杀她,她猜大概是享受猫捉老鼠的快感吧。 鬼道顿了顿,似乎没想到长宁竟然如此禁得住吓,冷笑一声:“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本座的厉害。” 帐内有片刻静默,长宁吐出一口浊气:“我且看着。” 既然现在不杀她,她就必会想出法子来对付鬼道。这人为何出现得这么早她暂且不论,但就明知暗处隐着这么强悍的对手她就无法安心。 蓦然,长宁想起傍晚梦见的苍儿。 苍儿体内的毒素想来便是出自鬼道之手,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的懵懂孩童竟也下得去手。 想起苍儿惨白的面色和小小年纪便已经被掏空的身子,长宁眼中聚起强烈的杀意。她也不知道自己与苍儿的羁绊到底是什么,但总归那孩子是无辜的。 鬼道似是感受到了长宁的杀意,笑道:“若非现在还不是时机,我真想亲手砍下你的头颅。”送去给青儿,好让她安心。 “是吗?”长宁轻笑一声,鬼道的状态似乎没有她梦中那般厉害了。 没等到鬼道的回答,帐外已经恢复了平静。 长宁在一瞬间恢复行动,起身撩开帐帘,因为视力不清楚长宁便闭上眼用内力向四周探视。 果然不见鬼道的气息。 小黄从被子中钻出来,凑近谢七伸出舌头舔了舔谢七的脸颊。 谢七悠悠转醒,入目就是一头硕大的狗头。 嘴角抽了抽,真奇怪为何突然便睡着了。 “小姐?”谢七余光掠见长宁的身影起身道。 长宁吐出一口气,退进帐内道:“没事。” 虽然小姐口中道没事,但谢七还是从长宁脸上发现了一丝不安。 不知为何,谢七总觉得小姐这些天有些不对劲,尤其是昨日醒来之后。 再躺在帐中,长宁却是睡不着了,本来隐隐有的睡意到现在已经彻底消失。 第二百九十四章 随安镇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大早长宁便起身了。 使臣团已经在野外住了好几日了,接下来便是前面不远的随安镇。 长宁与谢七照旧坐在第一辆马车上,因为前几日的地动地面上滚落了许多碎石。 离随安镇不到三十里地,使臣团走了一上午才到了。 还没进镇,长宁便听见马车四周传来响动。 “小姐,别看。”谢七见长宁想要撩开帘布,下意识抬手止住了长宁的手道。 长宁斜眼看了看谢七,并不开口。 谢七下意识垂下头:“奴婢僭越了。”自她跟在长宁身边,长宁便从来没有与她讲过尊卑,久而久之她也渐渐忘了自己入府时听管事嬷嬷讲好的规矩。 此刻长宁这一眼,谢七下意识觉得小姐似乎生气了,连忙下跪行礼。 闻言,长宁移开视线,也不知为何这今日竟然如此易怒:“无事,起来吧。” 她还是很少有方才那种控制不住的情绪。 谢七顺从地站了起来。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这才抬手撩开帘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长宁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沉。 四周不知何时起涌出了许多灾民,皆是目光炙热的盯着使臣团一行。 这些应该都是在那场地动中失去家园的百姓,其实这两日她已经听三叔提起了,当日山下那座小村庄便在那场地动中一朝覆灭。 百姓们大多背着包裹,三五成群地朝着随安镇走去,家园被毁他们只得往最近的城镇靠过来。 裴子业骑着马走在长宁马车的一侧,见长宁撩开帘布保持速度问道:“宁儿感觉如何?” 长宁虽看不清那些百姓的表情,但却能感受到他们身上传来的浓浓的绝望。 生活许多年的家被毁于一旦,不得不带着家人背井离乡的感觉长宁没有尝试过,但还是能感同身受。 听到三叔问话,长宁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我没事三叔,什么时候能进去呢?” 说着,长宁将目光拉向不远处的镇门。镇门外一起排起长长的队伍,随安镇本就不大,因此镇门也不如别的镇上修的巍峨。 裴子业闻言也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眉宇之间挂上浓浓的担忧:“今日之内应该能进去吧,明日便在镇上休整一日。” 他虽对沈氏不满,但对百姓还是心存悲悯。他是裴家的儿郎,自然秉承了一颗敢为天下的心。地动是天灾,且连钦天监都没办法准确预测的灾害,这种灾害在当前是无法预防的。自然一旦发生便会影响巨大,也不知朝廷派来赈灾的人马何时才能到? 若是晚一日便会有更多百姓死去。 侄女到现在还没亲眼见过那些被乱石压倒的房屋,被活生生埋在其中的百姓。当日找回长宁后,使臣团绕了一大圈才下了山。 山下的惨状是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梦魇,原本他们上山前还打过招呼的大娘被山上滚下的巨石活生生砸中后脑死去。 十之八九的房屋垮塌,掩埋了不知多少人。 使臣团在尽力挖出的人也少有活口,这便是天灾。 只希望这随安镇里的情况能好些,裴子业无声地叹了口气宽慰道:“别担心了,朝廷的人很快就来。” 话虽如此,可他心中也知道。 就算朝廷来人带来了赈灾的银子,可那些被埋在房屋下的百姓怎么办?若是等救灾的官兵去救,恐怕早就来不及了。 长宁也正好想到这一点,她也看过大宁志自然知道百年前那场地动。当年那场地动过后才发现,在地动时直接死于地动的不是最多,最多的是那些被掩埋在已经垮塌了的房屋下的百姓——那些百姓被困在其中,断水断粮没等到将人救出来便已经活活被耗死了。 “但愿吧。”长宁低低开口,怅然若失道。她即使提前猜到会有地动,可依旧没有救回更多的人。 放下帘布,长宁静静靠在软垫上。 谢七看了长宁一眼,犹豫道:“小姐不用多心,当日若不是小姐提前猜到或许会地动,只怕这一百来号人便会在下山途中被山上滚下的巨石砸中。”到时的损失便会更大,眼下虽然也有些人受了伤,但到底是没有因此丧命的。 真要说起来,这一百来号人都是长宁和小黄救回来的。 说到此处,正巧小黄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自从那日地动之后,小黄在队伍里的待遇明显提高了。他们都看到了当日那位名叫北云的裴家小厮怀中抱着的就是这只小黄狗,一个能预测地动的小黄狗,难道还不值得他们尊重吗?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犬降世? 小黄也知道这些天他待遇好了很多,就连最先不喜欢他的朱氏兄弟现在对着他也温和了许多。 反正他才不管这些,总之能跟在长宁身边就好了。 小黄想着,又朝长宁这边挪了挪:“汪汪汪。” 长宁见状,这才自觉地附下身子抱起小黄:“好了,又去哪儿玩去了,一身的灰。” 小黄的耳朵比一般狗的耳朵要大,模样憨厚可爱,全身黄色短毛,从尾根到尾巴尖变细——看上去并不想寻常农户家中饲养的看家犬,倒像是从波斯传来的狗儿。 谢七这才注意到小黄又是一身的灰被长宁抱在了怀中,也懒得说了,反正小黄长得这么可爱,小姐肯定是拒绝不了的。 小黄进了长宁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长宁嘴角抽了抽,这货真是过得快活,白日不知去何处疯玩了,困了便回来了还专门躺在她怀里睡觉了。 察觉到马车的速度放慢到渐渐停了下来,长宁便知使臣团已经进到入镇的队伍里了。 怕小黄睡得不舒服,长宁以眼神示意谢七将软垫取出来。 谢七不明所以只得照做,长宁微微抬手将小黄放在软垫中。许是离了长宁的怀抱,小黄轻轻哼了两声尾巴下意识甩了甩便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谢七看得入神:“小姐,小黄真的没有成精吗?” 这不就是孩童的样子吗? 第二百九十五章 全包了 长宁也心觉好笑,笑着摇头:“谁知道呢?”小黄本就是突然出现在温泉处的,要说她来历不明她是相信的,可成精了那便不能了。 使臣团有上百人,并且宗朝渊不愿用特权,虽然长宁一直在马车中没有下过马车,但还是足足排了小半个时辰才进到镇子中。 进到随安镇,长宁才发现她从前对随安镇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随安镇虽然镇门不大,但镇中俨然便是一座寻常城池一般大小了。且随安镇是上京出发去往荆州的必经之地,平日往来的商贾走货郎便常常会选择在随安镇中歇息,因此随安镇还算是个富庶的镇子。 因着从昨日起便陆陆续续有家园被毁的百姓进到镇中投靠,是以随安镇中的栈全都不同程度地涨了价。 使臣团到时已经是傍晚了,随安镇中最大的同运栈门前停下马车。 游则仕看了宗朝渊一眼,见宗朝渊对栈还算满意,这才下了马车进到栈大堂道:“掌柜的何在?” 掌柜的早就注意到门口停着这一百来号人,粗粗看过去只觉得黑压压一片,见是一位官老爷模样的人进来问话。 陈掌柜在这随安镇呆了一辈子,虽然只是粗粗看了一眼,但栈外面那群人中有一个人身份极高,看那架势必定是从上京出来的贵人。 “大人,有何吩咐。”陈掌柜看游则仕一身便服,但腰间的腰带却是有官身的腰带,腰弯的更低了。 游则仕轻咳一声:“要住店,你这边还有多少间房?”这同运栈是已知随安镇中最大的栈了,光是后院便有十几栋独立的宅院,要想一次性安置下上百人,还非这同运栈不可。 陈掌柜闻言看了一眼屋外,笑道:“大人一行一共多少人?” 这单生意太大了,别的不说,他这里空房管够。 虽说这些日子镇外来了不少流民,但大多只是失去住所还不至于颠沛流离,镇中也有好几户富商出面救助将从外面来的流明统一归置了起来。 “一百零八人。”游则仕微微蹙了蹙眉,这住栈多不好,要是走官道这会都该到驿站了哪里还用得着出这份住宿的钱。 “那小的给您五栋院子可好?”陈掌柜看了游则仕一眼,心中急转几念揣摩着开口道。 “稍等。”虽说这一行是他管着银钱,但这种事情还是提前和宗朝渊、裴子业商量商量的,说罢便退了出去。 游则仕抬步出了栈。 其实不用他开口,宗朝渊已经听到掌柜的话。抬眸看了一眼游则仕,他哪里能看不出游则仕的心思。 “全包了。”宗朝渊走进大堂道,方才他粗略看了一眼。这同运栈确实是整个随安镇最大栈,光是那后院便有十栋院子。 游则仕跟在宗朝渊身后,面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自在,五栋他都嫌贵,这全包了那得花多少啊? 说话间陈掌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面前男子一身白色素袍,可鞋面却是用的上好的夜光锦——千金一匹的夜光锦竟然拿来做鞋,陈掌柜不由咽了咽口水。 想起自家那婆娘花大工夫弄了一方掺了夜光锦的绣帕便乐得不行,要是看到这夜光锦做的鞋子怕是眼珠都得掉到地上。 “这位大人,即使小老二便宜点,可这全部包下来的价格也不低啊...”话虽如此,可陈掌柜还是不相信穿得起夜光锦做的鞋子的人会没钱。 宗朝渊看了一眼陈掌柜,身后黄康便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游则仕抽了抽嘴角,简直从自己身上掉了坨肉一般,咬着牙心头暗骂真是太败家了。 陈掌柜目光一亮,赶紧招呼一直在招呼人的三名小二:“今日不用迎了,这几日便专心服侍这几位人吧。” 黄康接到了宗朝渊的视线,这才不紧不慢道:“我们只住两日。” “是是是,快带人去后院,准备打烊了。”陈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单是这单生意就够他这栈休息大半年了,别说只是住两日,就是住上一个月又何妨? 一名小二专程出到外面,陆续将使臣团接进后院。 黄康指了指那几匹马道:“这些马好好喂喂。” “是。”有钱就是大爷,陈掌柜恨不得亲自上前喂马。 长宁早已易好容,被谢七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 陈掌柜眼中闪过讶异,为何小厮打扮的二人会从马车中出来? 长宁停在陈掌柜面前笑道:“不知这镇上的医馆在何处?” “这位公子,从这条街过去,转个弯就到了快的很。”陈掌柜目光一转,接着道:“不知这位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谢七瞪了陈掌柜一眼,不悦道:“若不是身子不适去医馆作甚?” 陈掌柜也自知失言,连声朝长宁道歉。 “你去将小黄抱着吧。”长宁摇了摇头,转身朝谢七道。 “是。”谢七转身便抱住刚刚跳下马车的小黄。 马车已经被拉到后院去了,车上的东西也要全部卸下来——那些全是宁文帝要送去夜国的珍宝,自然不能随意安置。 长宁看了一眼还立在一旁的宗朝渊,微不可见的冲宗朝渊点了点头:“走吧。” 她眼睛并不好,因此只能让谢七与她一同去了。 宗朝渊的视线从长宁双眸掠过,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 长宁与谢七,二人一狗便从栈出来沿着掌柜的指的路一路走了过来。 这一路过来,长宁的视线虽然模糊,但还是能看清街上有许多打着地铺的百姓们。想来这些百姓都是从镇外进来的,若是家园被毁便只能寻个人多的地方暂时休息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娘,裳儿好饿。” 长宁的视线被一旁一对母女吸引住,那是一对衣服被洗得发白的母女,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听口气应该是这一日都没用过饭了,长宁脚步微顿:“取些银子吧。” 谢七与长宁早有默契,此刻听长宁这么说便从袖带中取出五十多两的散碎银子交到那位母亲身上。 “去买些吃的吧。”谢七自从跟了长宁以后身上便多了许多烟火气,从前在谢府时一门心思只有执行任务。 第二百九十六章 请你吃饭 那妇人双手接过银子,看着长宁半响说不出话,一张被风吹的有些糙的脸微微涨红,见长宁抬步要走,这才忙不迭跪下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长宁正要离开,脚步却微微一顿。 身前原本躺在路边的人们见长宁如此大手笔,纷纷眼红着站起身朝长宁这边围了过来。 他们想的很简单,长宁能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银子应该也不缺他们这一点,既然有钱为何不连他们那份也给了? 谢七蹙着眉,目光凛冽地看着朝她们围过来的这些人,手便放在腰间,随时准备将佩剑抽出来。 连小黄也察觉到了情况不好,跳下地上,弓着身子竖起了尾巴,呲着牙,四肢绷紧:“汪汪汪!” 那些人也不言语,就直接将长宁围住。 今天不给他们钱,他们就不让她过去!看她的样子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反正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长宁目光从这些将她围住的人面上扫过去,虽然看不清具体样貌。但看那衣着分明就是青壮年男子居多,长宁心中冷笑一声:“让开。” 只是家园被毁,这些男子大多年轻有手有脚,去干什么不好难道还能饿死不成? 什么都不去干,便当街将她拦住要钱,实在是不配为人。 领头的一个大高个的男子见长宁脸色不善,上前一步文绉绉道:“这个小公子,我们都是受了灾的颠沛流离,不如也救救我们吧。” “你能那么多钱出来还能少了我们的吗?” “对啊!” 大高个分明是这群人的领头,见高个子说话了,群情激愤起来。 “娘,他们在干什么?”小裳手里拿着刚买的葱油饼看着这边道。 “小裳别看!娘带你去吃好吃的。”方才那大娘看了这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一边收拾着地上散乱的衣裳一边道。 小裳却蹙了眉,歪着头,若有所思起来。 距离不远,长宁与谢七皆是将这番话听入了耳中。长宁还好,施恩本就没图报,谢七却险些要气炸了肺。 这都是些什么人?若不是小姐给了她们银子,只怕再过两日便要饿死了,现在却袖手旁观。 “看到了吧公子,你与其救哪些忘恩负义的妇道人家,还不如将钱给我们,以后我们便唯公子马首是瞻!”那大高个瞧见那妇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嗤笑一声。 这么多男子便是去米行码头做工也万万不会挨饿。说到底都是因为人性贪婪,人人都想坐享其成。长宁轻笑一声:“让开。” 让开? 长宁在他们眼中就是到手的金饽饽,哪能说让开就让开的。 看这小子方才那么干脆地便给了银子,怎么到他们这儿的时候就如此墨迹? 大高个不悦道:“小公子,你既然想救人为何不能连咱们兄弟一起救了?” “对啊,为啥不能救救俺们哩。” “你那么有钱,分一点给我们又怎么了?咱们可都是受了灾的!” 虽然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但长宁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杀意。待意识到这股杀意后,长宁猛地一惊,若是寻常她最多只会不耐,可方才她是确确实实想要将面前这些人全部除掉的。 “小姐?”谢七第一时间便发现了长宁的异样,看了长宁一眼低声关切道。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努力平复内心的不稳,淡淡道:“我没事。” “再问你们一次,让还是不让?”长宁眉头高高挑起,一手放在袖袋中。 “让啥哩,俺们都快饿死了!你这小公子咋这么不厚道?” 长宁心中一沉,正要动作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喧嚷。 数十名护卫小跑过来将长宁二人连同小黄在内一同护在了里面,领头那汉子真是之前欺负过小黄的马文马武兄弟。 宗朝渊信步走来,立在长宁身侧淡淡开口:“将这些人全部拿下。” 马文早就想这么干了,北兄弟可是救过他们命的人,竟然险些就被这群刁民给欺负了,实在是让人心气不平。 高个子这才意识不好,脸色一白转身就跑却被马武一把扯住领口:“不是没钱吃饭吗?我请你啊。” “真,真的吗?”高个子看了马武一眼,结结巴巴道。 “请你吃牢饭,带走!”马武嗤笑一声,数十名男子便被顷刻间拿下。 “他们要把人带去哪?”谢七看了一眼疑惑道。 黄康低声道:“先带回栈,等启程的时候一起带去荆州。”反正荆州那边是地动的中心,应该是缺劳力的,这些人既然这么好逸恶劳,那便好好给他们松松骨头。 谢七这才点了点头,发现她与黄康以后落后小姐与宗将军一步了。 长宁与宗朝渊并肩而立,长宁察觉到宗朝渊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她的双眸,微微垂下眼帘道。 “将军已经知道了?” 宗朝渊淡笑道:“知道什么?” 无奈地叹了口气,长宁摇头不语,半响才开口道:“方才,多谢将军了。” “无碍,渊已经收到荆州那边的消息了。那边房屋垮塌眼中,真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言下之意便是今日抓的这些人便可以送过去帮忙了。 长宁闻言心中更沉了几分,随安镇也有被震垮了的房屋,可总体来讲受灾方面还是轻了很多——毕竟随安镇附近没有山,可荆州不然,荆州便是背靠了一座广安山。若是她所料没错的话,荆州的状况怕是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将军可否派人去隔壁几州买药?”长宁转头看着宗朝渊道。 宗朝渊来不及移开视线,猝不及防对上长宁略带急迫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微微侧首:“可以,买什么药?” 长宁并没察觉异样,略微思索后开口道:“止血的药都可以。” 点了点头,宗朝渊开口道:“黄康。” “属下这就去。” 黄康领命便转身朝栈走去。 药房就在不远处,谢七上前扶过长宁,宗朝渊脚步微微错开,看了一眼朝他摇尾巴的小黄轻笑一声。 “这是?” 长宁见宗朝渊低着头,笑道:“这是小黄。” 小黄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欢快的跳起身子。 “小黄...”宗朝渊掩唇轻笑,是个好名字。 “呜” “小姐,到了。”谢七看了一眼号称是随安镇最大的药房的回春堂。 第二百九十七章 刘大夫 这两天随安镇陆陆续续进了许多百姓,都是从镇外迁进来的被地动毁了家园的百姓,这些百姓大多也是受了些外伤。 回春堂是随安最大的药房,这两天也一直在回春堂外搭了个棚子赠医施药。长宁来的时候刘大夫刚给最后一位老人开好药。 “三位人,需要什么?”刘大夫擦了擦手,开口问道。 “劳烦大夫帮我照着这个方子三幅药吧。”长宁从袖中抽出早已开好的方子递给谢七。 谢七也不耽搁,手脚麻利地递给大夫。 刘大夫下意识蹙了蹙眉,这是什么规矩。来回春堂不看病直接给方子是什么意思,这是看不起他回春堂吗? 长宁见刘大夫半天没有动作,心中也猜到几分笑着道:“大夫去抓药吧。” 刘大夫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药方愣住,愕然抬头道:“这是什么治哪里的?” “眼疾。”长宁淡淡道。 “这,这方子治眼疾?”刘大夫咂舌,看了看方子又看看了长宁:“小公子,真这么开?” 长宁点了点头道:“就照着这个方子开吧。” 刘大夫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治疗眼疾的方子,将信将疑地抓好药犹豫道:“要不老夫重新开张方子?” 他琢磨了半天还是琢磨不到这方子有什么用,但又不想小兄弟浪费银子,顿了顿接着道:“或者老夫重新帮小兄弟看看,不收钱。” 长宁闻言这才笑开,感情这大夫还以为她不懂装懂瞎开的方子啊。不过话说回来了,到底是医者仁心,这大夫倒是个好心肠的。 “不用了,多谢大夫美意。” “哎。”见长宁不听劝,刘大夫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药交到谢七手中:“小公子,这方子是从何人手中所得?” 莫不是这随安镇何时出了庸医招摇撞骗? “是我自己开的,大夫不必多言,多谢大夫美意。”长宁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谢七。 谢七了然,看了一眼数额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银票递给大夫。 她早就习惯自家小姐的大手笔了。 刘大夫见是银票下意识就摆了摆手:“这些药不值什么钱,给二十个铜板就是了。” “大夫宅心仁厚,便拿这银票去赠医施药吧。”毕竟光靠一家回春堂,早晚会有力不济的时候,况且好人该有好报才对。 刘大夫这才注意到这银票的面额,下意识倒抽一口冷气:“一,一千两,太多了这位公子,给二十铜板就是了。” 谢七将银票塞进刘大夫怀中道:“我家小,公子已经说了,是给您赠医施药的,您不必推辞。” “对了,大夫贵姓?” 刘大夫又看了长宁一眼,这才颤颤巍巍地将银票捋好了放进袖中:“老夫姓刘。” 长宁看了一眼这回春堂的规模,笑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上京中也有一间回春堂?” “老夫年幼时便是在上京中的回春堂做学徒的。”刘大夫捻着胡须笑道:“小兄弟也是从上京出来的?” “正是。” 刘大夫还想再问,却听一直沉默的宗朝渊突然开口道:“不知刘大夫这几日可得空?” 长宁闻言目光一亮,下意识看了宗朝渊一眼。看样子,她与宗朝渊又想到一处去了。 这刘大夫肯免费赠医施药,想来也是心底良善之人。此处又离荆州不远,虽然还不知道荆州那边的情况如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荆州那边的情况要比随安恶劣不少。 若是刘大夫肯跟使臣团一道去荆州最好,灾后最缺的便是大夫,尤其还是像刘大夫这样心底良善的大夫。 刘大夫闻言才看向一旁一直沉默的公子,随安许久没有来这么俊美不凡的人物了,且出手阔绰,刘大夫不由在心中暗暗盘算来人的身份:“不知公子有什么事?” 果然,宗朝渊朗声一笑:“想问刘大夫愿不愿随我们一起去荆州?” “去荆州?”刘大夫眉头一跳:“公子何意?” “荆州乃此次地动中心,若是刘大夫肯随我们去荆州,相信会比留在随安赠药更能造福百姓。”长宁看了宗朝渊一眼开口道。 刘大夫闻言细细思索片刻,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点,但他毕竟拖家带口,且娘子也不会放心他在这个时候去荆州的。 “刘大夫意下如何?” 长宁看出刘大夫心中一动,但却迟迟没有答应,正在揣测是否多此一举了。 歉意地朝刘大夫笑了笑,三人正准备离开,却听刘大夫道:“何时启程。” 宗朝渊勾唇一笑:“明日如何?” 使臣团只会在随安逗留一日休整,待到明日便会继续出发。 “好,老朽今日便同老妻好好说道说道,不知明日要到何处去寻二位?”刘大夫沉声道,他终于下定决心了,这么大的年纪了,早就该跟着心走了。 老妻也只是担心他的安危,若是好好同妻子说道说道未尝去不了。 他是大夫,大夫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若是心怀畏惧便不配为医。 长宁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方才刘大夫没有立时答应想必也是有自己的顾虑,笑道:“明日午时刘大夫可去同运栈寻我们。” “是,老朽明白了。”既然已经决定了,刘大夫也不多想,便想着等长宁一行走了后好好将铺子交代交代。 虽说荆州离得不远,但现在荆州情况复杂,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三人走出回春堂便朝着栈走去,经过方才那么一闹,这街上大部分百姓都认出长宁了。 方才那些侍卫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侍卫,而长宁到底是何身份也未知。因此躺在两边的百姓看见长宁,眼中便涌起敬畏。 待刘大夫回过神来时,面前已没有三人踪影了。 刘大夫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果真是年纪大了。他就说有什么是他觉得不对的,他分明连方才那两位公子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什么身份都不知道,自己便要跟着他们去荆州了。 哎,他这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老妻能不能放心。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少人 “小二,你们这厨房在哪?” 进到栈,谢七提着方才抓好的药,立在场中朝小二道。 “官可是饿了?厨房那边已经在做饭了。”小二看了一眼谢七,一眼便认出这些贵是方才将整个栈都包下来的贵,忙不迭放下手中的活计。 长宁兀自坐在一旁,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我去熬药的,赶紧带路。” “嗨,小的以为是什么事呢,原来是煎药呀,官您将药给小的,小的这就去给您熬。”搞了半天原来只是想煎个药,小二将抹布搭在右肩,上前笑道。 谢七眉头微蹙:“小,公子您不如上去休息?” 小姐的药怎么能让旁人经手? “嗯,你将药给小二吧,没事的。”长宁看了一眼小二,悠悠道:“我还有事要你走一趟。” 昨日终于见到鬼道了,是时候往上京传消息了。 她虽然还没搞清楚为何今生鬼道出现的如此的早,而且总有些说不通的地方,但既然鬼道已经出现了,那便要早早做好准备。 而且谢暗还去了琅琊山,是时候将他召回来了。 谢七见长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遂将药放在桌上多小二道:“煎药的时候不能没有人,煎完以后便立刻送上来。” 说着,谢七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长宁看得好笑,从前谢七是不会这么变通的。 谢七瞧见长宁的脸色,哪能猜不出小姐在想什么? 二人一路走进最里面的那栋院子,这些院子外观都一样,皆是二层楼的独栋小院。 每栋院子两层加起来也有十间房间,环境也算清幽。 “小姐,这院子里就只有我们。”谢七朝长宁笑道,宗将军果然贴心啊。 长宁是女儿身,这些日子不得已天天混在男人堆里。可到底女儿家多有不便,今日便能好好放松放松了。 “嗯,你与谢暗可有什么暗中联络的方法?”长宁蹙着眉道。 “谢暗?谢暗不是去琅琊山了吗?小姐有事要找他吗?”谢七不解道,按道理谢暗这会应该还没到琅琊山,怎么这么快便要将人召回来呢。 可是出了什么事? 长宁面色沉静点了点头:“想知道的事情已经知道了,你让谢暗今早回来。” “好,奴婢明白了。”谢七看了一眼长宁迟疑道:“那让谢暗直接回夜国?” 长宁闻言也有些犹豫,鬼道的武功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悍,可若是让谢暗回上京似乎作用也不大:“算了,就去夜国吧。” 顿了顿,长宁接着道:“我手书几封信,你将信传回去。” 鬼道在这个节骨眼出现,或许只是一个信号,代表着今生事情的走向已经渐渐偏离了长宁原本熟悉的世界了。 起码前世这个时候,鬼道还不知道在哪里。 她似乎一直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她一直认为只要沈玄裔一日不登基,裴青衣一日不当皇后,鬼道便不会出现。 可事实却与她想的截然不同,她现在无暇去想鬼道究竟是被谁送到了裴青衣身旁,但总归此人似敌非友。 且昨夜,鬼道分明就在使臣团附近。 长宁不由细思极恐,莫非... 谢七见长宁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道:“小姐?小姐。” “去,请宗将军与三叔过来。”长宁沉声道,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那她便一直没有脱离鬼道的视野,自己一直在他掌中跳舞? 谢七意识到失态的严重性,也不多话小跑便出了院子。 长宁深吸一口气,怪她太大意了。 宗朝渊与裴子业来的很快,二人虽然都已累极但还是在谢七到后第一时间便过来了。 长宁还是坐在院中,不语不动。 “宁丫头,出了什么事?” 裴子业与宗朝渊自顾自捡了个位置坐下问道。 长宁这才抬眼,深深看了一眼宗朝渊与三叔:“敢问将军,使臣团一共多少人?” “一百零八人,郡主可是有什么发现?” “一百零八人,将军可要再查查?”长宁挑了眉,若只是她的猜想还好。若一切都是真的,那只能说这鬼道的心思要比她想象中的难以揣测。 裴子业蹙了蹙眉,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宁儿不妨直说。” “一切都还只是侄女儿的猜测,只要查了以后才知道。”长宁眉眼深深,她也希望只是她猜错了。 宗朝渊闻言便看向裴子业,沉声道:“劳烦裴大人了。” 裴子业看了眼宗朝渊,又看了眼大侄女,转身便离开,感情大侄女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跑个腿? 裴子业走后,院子便静了下来。 长宁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不安,手心微微浸湿。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飞快地别开视线。 时间仿佛被无声的拉长,明明只过了小半个时辰,可长宁却有一日已经过去了的感觉。 裴子业面色铁青,匆匆进了院子,也不开口,只深深地看着长宁。 光是看表情长宁便知道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吐出一口浊气,长宁苦笑一声:“侄女儿也是方才才想到的,三叔不妨直说。” 宗朝渊心中也猜到几分,黝黑的瞳孔中聚起阴翳,面色仍是淡然道:“裴大人请说。” “将军,张平不见了。” 长宁心中早有准备闻言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早就怀疑鬼道会不会是事先已经混进了使臣团,否则他那晚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但她最多也以为鬼道会扮做某个侍卫,可她万万想不到鬼道竟然扮做了张平。 她想起今日入镇时,还曾与张平打过招呼不由不寒而栗。 “游则仕的人?”宗朝渊也记得那个张平,当初地动之时据闻便是这个张平狠狠抓住了游则仕才不至于让其立时滚落山崖。 “对,就是那名七品笔帖事。”裴子业沉声道 宗朝渊是记得张平的,将将出上京的时候他还曾耳闻张平对游则仕说过他的坏话。 “确定是张平吗?”宗朝渊目光微不可见的掠过长宁,定定开口道。 第三百章 冰山一角 她隐约觉得这整件事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鬼道只是个引子,她或许已经摸到了这个阴谋的冰山一角了。 宗朝渊闻言,目光从关好的房门上掠过,轻笑一声。他不是没有发现谢七对他总有股若有若无的敌意,失笑摇头:“既然郡主已经歇下了,那渊便告辞了。” 谢七侧过身子,静静地立在门边。 “恭送将军。” 长宁脑中灵光一闪,双眸明亮。 对了,不管鬼道为何来的这么早,但想必鬼道会如前世一般站在裴青衣身边。 而据她梦中看到的,鬼道与裴青衣是有一腿的。眼下裴青衣还没嫁人,若是与沈玄裔出了嫌隙那便好办多了。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既然二妹妹找来了鬼道想必是做好准备要与她一决高下了。既然如此便不能怪她往她身上泼脏水。 前世已经发生过的事了,今生自然也不能落下。 想到这一点,长宁这两日因鬼道突然出现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不管怎么样,只要鬼道没在第一日趁她不妨杀了她,那么她就不会给鬼道机会了! 一夜无梦,长宁这些天难得睡得这么踏实,谢七也没有主动开口叫醒小姐。 反正要午后才出发,干脆便让小姐多睡会。 她倒是无所谓,从前走任务的时候也时常住在野外,可小姐本就是身份尊贵的主,这些天又是受伤又是风餐露宿定是累坏了。 如此长宁便一觉睡到正午时分才醒。 谢七早就打好了水,午膳也备好了,见长宁起身这才上前道:“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长宁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谢七身上,确实是比昨日要清晰许多了,笑道:“睡得很好,昨日宗将军过来了?” 她是听到宗朝渊在门口的,却没仔细听到底说了什么,现在想起来便随口问道。 谢七点了点头,低声道:“将军确实来过,但没说什么事。” 她也没问,总觉得宗将军看小姐的眼神不太对。但到底宗将军是世子的师兄,她也不愿过度的揣测,只得暗中对宗将军起了戒备之心。 长宁闻言看了谢七一眼,接过谢七拧好的帕子擦了擦脸道:“哦,摆膳吧,好饿呀。” “是。”午膳都是准备好了的,只等长宁起床。 净了口长宁便坐了下来,膳食都是栈的厨房做的,虽然不比在上京时的精致但比起前些天来说确实是好了不少。 午膳没有耽误多久,长宁又易容成了北云的样子。 刘大夫来的极快,午时便来了栈。他昨晚也打听过这住进同运栈的人,却仍然没有得到昨天那几人的身份。 长宁出来时朝刘大夫微微一笑:“刘大夫,上马车吧。” 刘大夫上了年纪了,正要让人家走着去荆州怕是到了也得好好休息休息了,自然最好是坐马车去了。 宗朝渊早已准备好,见长宁这么说也点了点头:“请刘大夫上马车吧。”黄康派人去买药迟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荆州情况如何,但刘大夫肯随他们去荆州自然不能亏待了他。 刘大夫这才有机会当面询问身份,他虽然答应去了荆州,可眼下这个情况下寻常老百姓也不可能主动往荆州去,他也不能不明不白的跟别人走了。 “不知几位到底是什么人?”刘大夫的视线扫过栈外经过一夜休息精神矍铄的上百人,迟疑道。 宗朝渊特意撤了大宁的帆旗,沿路过来也并没有表露身份,此刻见刘大夫问起朗声一笑,坦然道:“在家宗朝渊奉陛下之名出使夜国,刘大夫放心便是。” 这下不光是刘大夫了,就连一直对这一行人身份暗中猜测的刘掌柜的忍不住吃了一惊。早知道是上京出来的贵人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奉了皇命出使夜国的使臣团。 还有宗朝渊?那不是传说中手握二十万边南大军的宗将军吗? 刘掌柜双膝一软,若非即使扶住桌子便险些跪了下去。 刘大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叹道:“原来是上京来的贵人,请恕老朽失礼。” 他到底也不是迂腐的人,宗朝渊现在肯跟他表露身份自然没有什么疑惑了。 宗朝渊笑道:“接下来还要辛苦刘大夫了,请刘大夫速速上马车吧。” 刘大夫问他们身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若是不问反而不正常了。总的来说刘大夫便是一个心思良善之人,这样的人才会在他们还未表明身份的情况下便答应随他们一起去荆州。 长宁说话间便由谢七扶上了第一辆马车,刘大夫看了看也不逞强,站在最后一辆马车旁问道:“那老朽能坐这里吗?” 既然是使臣团,想必这些马车里拉的东西都是些宝贝。宗朝渊竟然毫不怀疑便让他做上去,这份坦荡之心比他可是磊落多了。 宗朝渊看了一眼最后一辆马车,笑道:“刘大夫请自便吧。” 所有人都准备好之后,裴子业才姗姗来迟。 宗朝渊将视线放在裴子业身上,无声的询问道:张平找到了吗? 裴子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收回视线,宗朝渊目光一凝率先翻身上了队伍最前方那匹骏马:“出发。” 裴子业大步上了马背,看了一眼长宁所在的第一辆马车。 张平真的失踪了。 昨夜到现在他便一直不对派人寻找着张平的下落,可明里暗里也将着随安镇搜了两三次了,硬是没有发现张平的下落。 张平就像是一瞬间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若不是前些日子他与张平接触过,他甚至会怀疑使臣团里压根没有张平这个人存在过。 裴子业眉眼深深,这一切都证明侄女昨天傍晚说的没错,鬼道真的来过,并且还用了张平的身份与他们所有人一起进了随安镇。可是现在呢?人在哪里? 视线扫过去,裴子业内心起了强烈的不安。 鬼道能用张平的身份,是不是还能用别的任意一个。这样想着,裴子业下意识看了一眼长宁所在的马车。 游则仕是最糊涂的一个人,他还没搞明白为何张平会突然失踪。 第三百零一章 大灾之后 好像寻遍随安也找不到半点踪迹,明明昨日张平还与他一同进的栈,晚间也睡在他的隔壁,怎么会一觉起来就不见人了呢。 他现在还记得当日在山上地动之时,他险些被余震摔下了悬崖,是张平先伸手拉住了他。 张平便是他的恩人,虽然不愿意往坏的方面想,但他心中却是莫名惊慌起来。 私自逃出使臣团,是会被当做逃兵处置的。他不相信张平会不知道,那他为何突然失踪了?若说遭遇不测他是不相信的,这一路上使臣团一百多人都是在一起的。 究竟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张平?而张平只是区区七品笔帖事,哪里有机会得罪什么高手。 游则仕这样想着,下意识看了一眼骑在马上的宗朝渊。 既然已经上了官道,宗朝渊也不再遮掩身份,命人将大宁旗帜扯了出来高高挂在马车四周。 纵使早就是这一行人的身份,但马车上的刘大夫还是略微惶恐,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坐在马车中,透过时不时被颠簸而起的帘布可以看到外面那些百姓艳羡的目光。 出镇的时候要比进镇的动静大了些,因为昨晚裴子业便带人在随安镇中四处搜过了。虽然没找到张平,但还是被很多百姓看到了。 上京已经许多年没有派出过使臣团了,尤其是随安这种镇子看到的就更少了。 百姓们沿路目送着使臣团出城,一行一百零九人还有昨日拿下的十多名流民浩浩荡荡地出了镇。 从随安到荆州便是官道了,满打满算也要走一日的路程,长宁在马车中微微阖着眼,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小几。 傍晚时候,使臣团停在了离荆州仅三十公里的驿站之内。 长宁用过晚膳便回了房,准备好好休息,毕竟明日入了荆州便是一场硬仗了。 “小姐,小姐。”谢七推门而入,语气微微有些急迫。 谢七极少有这样的时候,长宁下意识看了谢七一眼开口道:“出了何事?” 谢七这才稳了稳心神,行了一礼开口道:“小姐,宗将军派去荆州打探情况的人回来了。情况,不太好,将军与三老爷请您过去议事。” 荆州? 长宁目光一凝,大灾之后便会有瘟疫,莫非荆州真有瘟疫了? 见小姐脸色不善,谢七低声开口:“小姐别担心,先过去吧。” 长宁到时,宗朝渊与裴子业神情凝重。 “郡主,请坐。”宗朝渊看了长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长宁没有遗漏宗朝渊的眼神,坐在了裴子业面前。 “宁儿...”裴子业看着长宁欲言又止。 长宁垂下眼帘,看了看桌上沏好的茶水。 “可是荆州出现瘟疫了?”她也不希望这是,但是眼下的情况已经是最坏了。 宗朝渊这些天一直没有好好休息,昨日在随安也是一直没睡,大晚上还在等张平的消息。 听长宁提起,裴子业开口道:“荆州那边传来消息,许多人开始发热了。” “发热?”长宁黛眉微蹙:“可是从地动到现在才两日的功夫,未免太快了。” 宗朝渊放下茶盏,定定的看着长宁:“明日我会送刘大夫与两位太医入荆州城,使臣团便改道。” 他本就是赶着时间走了荆州这条道,没成想荆州的瘟疫竟然这么早就爆发了。他不能再让整个使臣团的人一起去冒险,今日将长宁找来就是知道她的心思。 裴子业虽没明说,但还是站在宗朝渊这边开口道:“宁儿,明日就按将军说的做吧。”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宗朝渊方才那番话的意思她明白。宗朝渊能不能带整个即将前往夜国的使臣团进荆州冒险,其中自然也包括她。 并非他狠心,实在是若是使臣团的人有人染上了瘟疫若是被带到了夜国,那便是件影响两国邦交的大事。 将两名随行太医与刘大夫送进去已经是他对荆州百姓最大的仁慈了。 长宁半响不语,厅中针落可闻。 裴子业心中叹了口气,他在知道荆州极有可能出了瘟疫的同时便决定直接带侄女离开。 他知道长宁的打算,也相信她作为鬼医能够在荆州城中自保。可他是长辈,长宁跟着他出来的大嫂都还不知道,若是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什么事,那他还有什么面目回去面对亲人。 况且大宁志中就曾经记载过了,百年前那场地动过后确实有一场极大的瘟疫,那场瘟疫几乎让一城的人都死绝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冒这个险。 长宁虽然没有开口,可意愿全都写在了脸上。 宗朝渊微微叹了口气:“郡主勿要固执了,若是师弟在也不会让郡主进荆州涉险的。” “他会。” 长宁看了一眼宗朝渊,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虽然傅殊不在,可长宁就是打从心里觉得若是傅殊在,一定不会拦着自己。他一定会相信她,就算荆州的情况坏到极致,可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 宗朝渊闻言神色不变,可眼中的阴翳却越聚越多。 裴子业站起身开口道:“宁儿不用多说,荆州之事就这么定了,明日你随我们一道绕路去夜国。” 宗朝渊没有立场,可他有。他是长宁的三叔,不管如何他首先要确保的就是侄女的安全。况且不是没有管荆州,使臣团中唯一的两名太医和刘大夫明日都会进去。 裴子业说完便不再看长宁,匆匆离开。 虽然知道这样的决定是为了侄女好,可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些愧疚。 长宁依旧坐在远处,不言不语,兀自思索着什么。 “郡主若是执意要进荆州,那裴大人那边交给渊吧。”宗朝渊苦笑一声,他或许真的是不如师弟。 长宁这才抬眼认真看了看宗朝渊,一眼便能从宗朝渊脸上看出他并没有诓骗她,摇了摇头:“将军与三叔都是为我好,长宁感激不尽。三叔是关心则乱,稍后我就去找三叔,多谢将军好意。” “郡主不必如此,若是郡主真的决定了,明日便让黄康带人护送郡主进城吧。”宗朝渊眉目清朗,声音如山中民粹悦耳。 第三百零二章 时疫 说罢似是早已料到长宁又要说感激的话,宗朝渊也不停留快步便出了花厅。 长宁到三叔所住的院子时静静坐在院中,她虽不知道三叔武功深浅,可方才她一路走进来并没有刻意收敛气息。 那么房中的三叔必然是知道她来了的,等三叔自己想通了愿意见她了自然会打开门的。 谢七一路陪长宁从花厅过来,心中总要话想说,但却没有合适的时候,因此也是静不下心来,时不时就要看看长宁。 在谢七第三十九次抬眼偷看长宁时,长宁无奈道:“说吧。” 谢七的性子她还不知道吗?若是没事分明不会这样抓耳挠腮。 “小姐,要不先用膳吧。”谢七压下已经涌上舌尖的话,转开话头道。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垂下眸子摇了摇头。 快五月的天气,一眨眼的功夫天便沉了下来。 快下雨了。 长宁目光一凝,站起身来。 谢七以为小姐终于想要回去了,没成想长宁只是站起身看了一眼又做下去了。 谢七被长宁这一眼看得有些莫名,摸了摸鼻子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原本紧紧阖上的房门被开了一丝缝隙。 裴子业见长宁又坐下去了,这才无奈的打开门道:“快下雨了,还不快进来。”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丝毫未显带着谢七进了房。 “坐下吧。”裴子业叹了口气,他原本就特别喜欢女儿的,知道妻子怀了龙凤胎乐了半天。 可现在这么看来,女儿不行啊,不如小子皮实。今天若是长宁是个男儿身,他定打个皮开肉绽让他知道好歹。 可女儿不行啊,女儿得娇养着。 长宁瞧见三叔的脸色,哪儿能猜不到三叔在想写什么。轻咳一声,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到底不愿意让三叔太尴尬,开口道:“三叔,你难道不相信侄女吗?” “你,到底是女儿家哪能真去犯险?”虽然意识到长宁这是在给他台阶下,裴子业还是不情不愿地看了长宁一眼。他可是听说过有些瘟疫就算好了以后也会在脸上留疤的,侄女这张脸若是留了疤那得多可惜? “三叔,我从前便研究过时疫,我向您保证,就算治不好也绝不会把自己搭在里面的,好不好?”长宁一脸真诚地看着裴子业,眨了眨眼睛道。 裴子业挪开视线,也不知在想写什么,半响才幽幽叹了口气:“随你吧。” 随你吧。 裴子业从来没有不相信长宁过,从还在上京开始便一直相信她,后来的地动、甚至这一次的荆州时疫。他也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总是无条件相信她。明明看上去也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但她身上却总有种让他信服的力量。 “多谢三叔。”这一刻长宁是真的很感激裴子业,其实她已经想好了若是三叔执意不让她去,她便真的不会去。 说她冷情置荆州百姓于不顾也好,总之她不愿让亲人伤心。万幸的是,三叔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她。 裴子业深深看了长宁一眼,挥了挥手:“回去休息吧,明日注意安全。” “是,三叔也多保重。”长宁起身行了一礼道。 “小姐,咱们真要去荆州吗?”回去路上,谢七看了长宁一眼终于把一直压在喉间的话吐出。 她倒不是怕死,只是不想小姐冒险。或者她可以代替长宁进荆州啊,随行有三名大夫哪里非要小姐不可。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笑道:“放心吧,没事的。” 方才在得知荆州有可能发生瘟疫以后,她脑子里想起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当日妙德和尚说的:多为天下人计。 她不知道妙德是否早已算到了这一劫,但她却无法袖手旁观。 “可是那是时疫呀!”谢七急眼道,她知道小姐医术高明。可那是时疫啊,古往今来就没有人能治得好的时疫。但凡一旦爆发,便是死路一条。如果荆州真的有时疫,那么荆州早晚会成为一座死城。 若是小姐不慎被传染了那该怎么办? “小姐,让奴婢去吧。”谢七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这是她考虑了许久才做的决定。 长宁心中感动,面上却丝毫不显。 挑了挑眉头,好笑地斜睨了谢七一眼,慢悠悠道:“你可会治病救人?” “这,有二位御医和刘大夫在呀。” 长宁目视前方:“你不想我去冒险,两位太医和刘大夫的亲人又何尝愿意他们去冒险?” 她是裴家的女儿,又是挂着虚职的长宁郡主。哪怕对得起家规,她也必须去一趟。 况且她就算研制不出解药,也万万不会把自己也搭在里面的。 “小姐...”谢七还有些不放心,犹豫道。 长宁无声叹了口气:“你若是不愿,我便自己去吧。” “奴婢愿意!”一听到小姐要自己进荆州,谢七忙急眼道。她何曾怕过死,她是不想小姐冒险,既然小姐已经决定了她自然要随小姐走这一趟的。 长宁欣慰地展颜:“既然如此,那快写回去休息吧,明日一同进荆州。” “是。”谢七稀里糊涂转了头,往前走了几步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是来劝小姐的,没想到这么快将自己也劝进去了。 挠了挠后脑勺,谢七无奈叹了口气。 长宁回到房中,将明日可能需要的药全部收拾了一遍。去附近州府买药的黄康还没回来,长宁却等不及了。 不管黄康明日是否回来,她都要进荆州。她怀疑荆州内有人捣乱,毕竟瘟疫一般在地动后十几日才会爆发,这一次却不超过三天。 时间线上看来怎么看怎么奇怪,尤其鬼道便是在距离荆州不远的随安镇失去踪迹的。若是这件事是鬼道搞得鬼,她更应该去了。 至于为何没将这一点在刚才提出来,她也不想三叔过于担心。 一夜无眠。 黄康终于在天明时分带回来了装满三辆马车的草药,三辆马车虽然不算多但却是短时间内能凑到的极限了。这三辆马车的草药还只是基础的治疗外伤的草药,能治时疫的药材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 第三百零三章 整装 长宁与两名太医、刘大夫坐在花厅内。 看了一眼三人,长宁定定开口:“今日请各位随我一同入荆州,诸位可愿意?” 刘大夫闻言有些奇怪道:“小公子这是何意?”入荆州救人不是在随安便已经说好的事情了吗,刘大夫也不懂为何到现在长宁还这么问。 两名太医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长宁没有错过三人的神色,垂下眼帘淡淡道:“有一点我要与诸位提前说清楚。” “公子请讲。”两名太医也是从第一天出上京便在使臣团里的,这些天自然看出长宁的不同来。 虽然明面上是裴府的小厮,可你见过哪家小厮日日坐着马车的,还能准确预测出地动,那可是连钦天监两位大人都没有算出来的,更何况宗将军与裴大人也屡次对他另眼相待。他们就是再没眼力劲也不会再将长宁当成小厮看了。 “据闻,荆州出现了疑似时疫的例子,想问诸位可还愿意与我一同入荆州?” 时疫! 张太医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看了长宁一眼迟疑道:“若真是时疫,可否不去?” 这就是他内心所想,他是太医,是天下所有医者的佼佼者,这样的他怎么能去荆州冒险。谁不知道自古以来瘟疫便是没得治的,他怎么能拿命去冒险。况且他主治外伤,哪里治得了瘟疫。 石太医没有言语,静静地喝了口茶,才开口道:“老夫愿往。” “老朽也愿意去看一看。”刘大夫捋了捋胡须道,论医术他不比太医差。况且如果荆州真的发生了瘟疫,那里的百姓便无人能救得了了。 他也听闻了朝廷派人来赈灾的事,若是真的等那些人来只怕荆州都快死的差不多了。 长宁看了张太医一眼:“先生不愿去,在下也不勉强,请回吧。” 她说的是实话,其实她大可以瞒着这件事将三人先骗进荆州再说。可是没有,真是要紧的时候进了荆州只怕也是一场硬仗,若是真有不愿意的最好别进去了,省的到时候给他拖后腿。 张太医一见立马起身,拱了拱手道:“公子,非是老夫怕死,实在是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对不住了。” 长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拿命去做的事能帮便是情分,不帮也是本分,她怪不到张太医身上。 趋利避害,都是本能。 张太医看了一眼还老神在在坐在椅上的刘大夫和石太医一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离开了。 “公子,何时出发?”刘大夫见张太医离开,慢条斯理道。 长宁放下茶盏,没有立时回答反倒是定定开口道:“二位肯随我进荆州,我必保二位全身而退。” 石太医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对长宁的话倒是没有半分怀疑。 可那是瘟疫啊,他行医几十载都没有听过一例治好过瘟疫的例子。 虽是这么想着,石太医还是认真道:“多谢公子。” 刘大夫眯了眯眼,捋了捋胡须笑道:“生死又如何,老朽年轻时便想见识见识了,今日终于有机会了。” 他是医者,生怕大多是病症在他手中都是即刻就好。可唯有瘟疫,他还没见过。 要是能见一见,死了也无妨了,谁让他是医痴呢? 长宁展颜一笑,不紧不慢道:“那就请二位随我一同入荆州了?” “是。”行李是老早就收拾好了的,况且本就是在出使路上也带不了多少东西。 “小,公子,黄康回来了。”谢七从花厅外匆匆进来,朝长宁行了一礼道。 长宁点点头:“知道了。” 话刚刚落下,黄康的身影便在花厅外出现。 黄康精神奕奕,朝长宁拱手行了一礼,朗声笑道:“公子,属下回来了,将军吩咐今日由属下护送各位入荆州。” 虽是昨日宗朝渊就跟长宁说过的话,但此刻听来长宁还是朝拱手黄康感激道:“多谢黄副将。” 虽是男装,但黄康也是认得长宁的,哪能真受这一礼,忙不迭侧开身子避让开来。 “属下这就去准备。”来不及行礼,黄康逃似的一溜烟跑出了花厅。 这下石刘二人更加肯定长宁的身份不一般了,尤其是石太医,他是认得黄康的——那是边南将军宗朝渊身边的第一猛将,这样的人对长宁如此恭敬难道还不能说明身份吗。 长宁身份尊贵都肯同他们一同入荆州,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样想着,石太医笑道:“臣这就去准备。” 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的,他只是将包裹拿好便是了。 长宁没有注意到石太医称呼的变化,点了点头道:“半个时辰后,驿站门口见。” “好。” 长宁回到院子,接过谢七早已准备好的包袱,看了谢七一眼:“要不你就在这里吧,待荆州事了我自会快马追上使臣团。” 她知道使臣团不能耽误了,夜国那边的事情也不能再拖。况且谢七,她始终不想谢七冒险。 谢七闻言,忙不迭上前一步道:“奴婢要是不去,恐怕三老爷也不会放心的。” 一提到三叔,长宁身子一抖:“那就一起把。” “是。” 半个时辰后,长宁来到驿站门口。 宗朝渊已经在门口等候许久了,见长宁过来也不掩饰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巧的四方锦盒递给长宁:“这东西你留着吧,或许能用得上。” 长宁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宗朝渊手心的巴掌大的锦盒,也不矫情伸手便接0了下来:“多谢将军。” “三叔呢?”长宁看了一眼附近,疑惑道。 周围只有黄康、刘大夫、石太医和谢七,另外便是眼前的宗朝渊了以及当日在随安将长宁拦下的十多名男子。那些男子这些日子也迟到了苦头了,听闻自己要被送去荆州不由开口求饶:“公子,我们知错了,放了我们吧!荆州要死人了。” 长宁还没说话,谢七便俏眼一立:“都闭嘴,若是谁再说话,我就割了谁的舌头。” 还别说,谢七这一招真的有用,这些人便识趣地安静下来了。 第三百零四章 世叔 迟迟不见三叔,长宁有些摸不准三叔是否生气了。 宗朝渊闻言笑道:“裴大人许是怕自己反悔才没出来的,你,去吧。” “多谢。”长宁朝宗朝渊抱了抱拳,接过缰绳翻身便上了马。 谢七见小姐上了马,也赶紧翻身上去。 刘大夫与石太医不会骑马,便只能坐上了马车。黄康带着十名侍卫护送着三辆装满草药的马车。 “保重。”宗朝渊看了一眼一身男装英姿飒爽地坐在马上的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道。 “将军可自顾带人继续赶路,待荆州事了,我便快马追上去。” “渊有分寸。” 话落,长宁也不耽搁,素手一扬马鞭便落下,马儿吃疼猛地向前跑去。 谢七驾着马车见长宁出发,也不犹豫便跟了上去。 宗朝渊朝黄康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黄康行了一礼这才驾着马车离开。 一行人四辆马车便朝着荆州城而去。 约莫十几公里的距离,长宁一路快马加鞭半个时辰便到了荆州城门口。 荆州城门修的巍峨,与昭州城门有些类似。可不同的是,此刻荆州城门紧闭,迟迟不见城门打开。 长宁看了一眼黄康,开口道:“劳烦黄副将,上城门一趟了。” 她知道宗朝渊将黄康派给自己不光光是护送草药的作用,黄康跟随宗朝渊多年自然知道眼下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闻言笑道:“公子放心。”话落脚尖一点,凌空便跃上了十数丈之高的城墙上。 长宁看了一眼黄康消失的地方,这才收回视线。 方才这一手,她便能看出黄康的功夫大约与谢隐不相上下了。 尤其轻功,在空中不用借力想必比谢隐还要厉害几分。 谢七见黄康消失,不由担心道:“公子,也不知道这荆州是什么情况了。” 一般到了封城的地步,一定是城中出了大事。否则荆州刺史是无法擅自下令封城的。 “无事。”长宁看了一眼下了马车的刘大夫道:“刘大夫可还好?” “老朽身子骨还算硬朗。” 不稍片刻,城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黄康面色凝重地从大门后走出来。 长宁看了一眼黄康的脸色也不多问,便自顾自骑马而入。 一行人鱼贯入内。 进了荆州城,长宁才知道黄康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两旁房屋塌了十之八九,有不少百姓还站在已经垮塌成废墟的失声痛哭。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尸体腐烂的气味,长宁下意识蹙了蹙眉头。 “小姐,咱们现在去哪?” 谢七自然闻的出这个味道,秉着气问道。 长宁目光一凝,目视前方道:“刺史府。” 刺史府很好找,这些州府的刺史府都在大概同一个地方。 姚书靠在榻上干咳一声,喘息着开口:“情况怎么样?” “大人,属下听说方才有人进城了。”鲁文昌道。 “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进荆州。”姚书苦笑一声。 鲁文昌正要答话,却听房门被推开。 一位年轻俊美的小公子带人大摇大摆地进来道:“姚刺史?” 鲁文昌见有人大大咧咧闯了进来,下意识起身站在姚刺史身前。 “你是何人?” 长宁慢条斯理地坐在正对着姚刺史的椅子上,慢悠悠道:“姚刺史?我想知道荆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姚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戒备,干咳一声:“你们是何人?” 长宁无声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鲁文昌。 姚书自然明白这小公子的意思:“文昌是自己人,公子请说。” “姚世叔,当年你还抱过我,不记得了吗?”她也是昨晚听三叔提起的,祖父便是荆州刺史姚书的恩师。当年是祖父亲手将姚书点为探花,姚书也一直敬仰祖父的才学。 长宁出生的时候,姚书还曾来过洗三礼。他与裴家交好,自然是抱过长宁的。 姚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恍惚,看了长宁半响讷讷道:“你是?” 长宁叹了一声:“当年您离京之前还曾与家父对饮。” 她不是不相信房内的人,只是她的身份不便明说。 “你,你怎么来了?”姚书这才肯定了方才的猜测,他看长宁第一眼便觉得眼熟。但他明明记得裴兄明明得的是千金,怎么变成小子了?但见长宁没有明说身份,他也知道不能将长宁名字说出来。 长宁笑道:“世叔叫我北云吧。” 姚书倒是没有纠结这么多,反倒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子道:“你快走,咳咳,别靠近荆州!” 别人他不知道,可长宁他知道啊,那是裴兄的独女。后来他离京到了荆州也曾听闻过,说裴家大姑娘去昆仑去了,去年才回来的。 可一个姑娘家,怎么跑到荆州来了。若是平时还好,可眼下的荆州实在不宜久留。 若是长宁出了什么事,他愧对裴兄!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笑道:“姚世叔别担心,我既然敢来便有把握自保。” “你呀你。”姚书干咳一声摇了摇头。 “姚世叔,荆州当真出了时疫?”长宁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这事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瘟疫多是由腐烂的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感染。可从地动到现在也不过三日,这四月底的天气也不是七八月。 方才进城时便能闻到清晰的腐尸的味道,若是没人搞鬼尸体不会腐烂的这么快。 听长宁直言不讳地提到了瘟疫,姚书叹了口气:“应该是吧,从昨日白日起就有不少百姓陆陆续续地病倒了。” 他虽不同医术,但也知道分寸。从第一个发热的百姓出现后一个时辰,发热的百姓人数已经从最开始的第一个到数百人了。 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就有上百人感染。 人心惶惶中,他只能亲自出面安抚人心。可没曾想连他也病倒了,终于意识到事情的眼中性,姚书这才下令封锁城门。 他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朝廷必会派人来赈灾,只要等到朝廷来人荆州的百姓就有救了。 可没曾想竟然真的爆发了瘟疫,这才一日的功夫,第一个发热的人就已经死了。 就在昨日夜里,陆陆续续开始死人。 第三百零五章 说服 长宁听姚书细细道来,面色终于凝重起来。 “世叔,不知刺史府中还有多少侍卫可用?”长宁看着姚书定定道。 事情比她想象的严重了许多,她本以为从发热到最后死亡怎么着也要五到七天,可没曾想竟然一日的功夫就有人死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姚书正要回答,猛地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长宁心中不忍,上前替姚书顺了顺气。 姚书朝长宁点了点头,声音喑哑道:“大约还有五百人得用了。” 刺史府的私兵,加上侍卫总共还有大约五百人的身体没有出现异常。 长宁闻言点了点头,五百人倒也够了。 “世叔能否相信我?”长宁定定的看着姚书,若是没有姚书的支持,她就算真找到了解药也没有人会信她。 她无法暴露身份,因此只能希望姚书能站出来支持她。 姚书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半响才点了点头:“丫,小子,老夫当年还是抱过你的,如何会不信你。” 不光如此,他虽长久不回上京但也听说过长宁的传闻。传闻长宁被封长宁郡主,又与摄政王傅殊有了婚约,这样尊贵的身份肯亲自到荆州来,他不相信长宁是来游玩的。 长宁见姚书相信自己,面色却没有丝毫轻松:“请世叔将五百人借给我。” 他们这一行,黄康带了十多名护卫,加上十多名流民一共才三十多人。只能朝姚书借人了,若是没有人什么都做不了。 “文昌,你去吧。”他开始生病以后,便将荆州城的大小事务交给了文昌。 鲁文昌闻言下意识看了长宁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么小的公子哥,看上去还没弱冠,真的能救活荆州百姓吗? “鲁兄请带路。”长宁看出了鲁文昌眼中的疑惑,主动拱手道。不管如何,这鲁文昌是姚世叔的亲信,她也该给几分薄面。 “是。” 鲁文昌也不过双十年纪,身材高大眉目舒朗,看上去倒是一派君子之风。 长宁站在院中,五百人熙熙攘攘地挤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长宁轻咳一声。 明明声音极轻,但却清晰地传入五百人耳中。 见众人安静下来,长宁才不紧不慢开口道:“荆州出了瘟疫,我想请问大家可愿随我一道将荆州重新救回来。” “瘟疫啊,瘟疫这么救。” “就是,王自也死了。” “他是何人,我们凭什么听他的。” 长宁只说了一句,下面就已经吵开成一片了。 “这些好生不识好歹!”谢七蹙了蹙眉,正要上前却被黄康拉住。 “别去。”他是军营出生,自然知道当一个新领袖出现时,士兵们总是无法第一时间接受的。要么让他们彻底信服,从今以后听命与你。要么便卷铺盖走人。 现在虽不是在军营中,但黄康还是下意识想看看长宁凭什么让这五百侍卫信服。 长宁说完一句话便停了下来,静静地听着从人群中传来的声音,这些声音大多带着恐慌和无奈。 也不知从何时起,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像是被传染一样,到最后便寂静一片。 长宁见终于安静下来,淡淡开口:“你们可有家人?” “当然有!”众人虽不解长宁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肯定道。 “家人可在荆州?” 侍卫们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好端端的怎么扯到他们家人身上了。 他们出生在荆州,家人自然也在荆州。 鲁文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自然在荆州。” 长宁点了点头,接着道:“相信各位明白瘟疫有多骇人,稍不注意荆州便会成为一座死城,各位若是不帮忙来日瘟疫祸到家人该如何?” 长宁话落,场中便是死寂一片。 他们心中也知道,可是瘟疫啊,他们碰上说不定就是一个死字。 长宁见半响无人答话,自顾自道:“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是时候站出来了。我虽不敢保证无人死亡,但我能保证,但凡你们之中有人染上瘟疫去世,你们的家人会得到三千两银子的抚恤金。” 为人子。 为人父。 为人夫。 他们怎么能再逃避?况且如果一条命真的能换三千两白银也足够他们的家人下半辈子的花销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我去。” “我去。” 大不了就是一死,这小公子说的对。人生在世谁无死,若是他们因此染了瘟疫去世,他们的家人下辈子便能衣食无忧,他们又有什么不敢赌的。 “诸位放心,在下决不食言,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和你们一起。”长宁见终于达到了她要的效果,这才不紧不慢道。 “敢问公子,要我们做些什么?”侍卫长章轻远开口道。 长宁看了一眼章轻远,开口道:“你是?” “属下侍卫长章轻远。” 长宁点了点头:“章侍卫先将众人分成三队吧。” 她有她的考量,分成三队。一队负责施救,她不相信那些被埋在房屋下的人全部死了,总会有幸存的人,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能放弃。 一队负责焚烧已经死去的百姓,或死于地动,或死于瘟疫,尸体绝不能留下。 剩下的一队人则负责将疑似感染了瘟疫的百姓都聚集到同一个地方。 章轻远从前也是行伍出身,一旦信服便会无条件执行命令,这便转身开始分配起来。 长宁走到一直静默在一旁的鲁文昌面前道:“有件事想请鲁大人帮忙。”鲁文昌是姚书的心腹,称一声大人并无不妥。 “何事?”鲁文昌眉头一挑,好整以暇道。 “在下对荆州不熟,请鲁大人帮忙搜集城中的大夫。”大夫太少是很致命的事情,若是没有大夫即使救出了人来也会因为无法及时得到治疗而过世。 “好。”鲁文昌看了长宁一眼,也不行礼,转身便离开了。 “小,公子,这人好生无礼。”谢七凑近长宁嘟囔道。 长宁的视线随鲁文昌离开的背影远去。 “走吧,去偏厅商量商量。”长宁对谢七黄康道。 方才从姚世叔房间出来时石太医与刘大夫便留了下来,帮姚世叔把脉,现在也是时候先商量商量了。 第三百零六章 天气异常 长宁到时,石太医与刘大夫正坐在偏厅商量药方,见长宁来了两人下意识便站起身子。 “北公子。” “坐下吧。”长宁看了一眼还在斟酌的药方,开口道:“谢七,将方子拿来给我看看。” 谢七闻言便上前接过药方,递到长宁手中。 长宁看了一眼药方,略微沉吟后开口道:“再加一味白芷,党参可以去掉。” 她方才虽没有给姚书把脉,但还是跟世叔说了几句话,再结合这张方子大概能推测出姚书的病情。 这方子看上去只是补气的方子,看上去倒不是像是医治时疫的方子。 “将药材归置一下吧,稍后章大哥过来咱们再过去。”长宁看了一眼方子,顿了顿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我去给姚世叔把脉。” 长宁再进来的时候,姚书已经披上外裳下了榻,就坐在书案后面。 见长宁进来也不意外,轻咳一声:“你这丫头,怎么这幅打扮。” 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姚书便不再掩饰长宁的身份。 长宁看了看姚书的脸色,笑道:“这样方便些。”若真拿真实身份出来,怕是还没到夜国就传开了。 “坐吧。”姚书看了长宁一眼,知道她定是有话要说。 长宁也不气,找了个离姚书最近的位置坐下道:“劳烦世叔将手伸出来,侄女为您把脉。” 姚书与裴子业以兄弟相称,她自称一声侄女倒是挑不出错来。 姚书闻言挑了挑眉,看了长宁一眼顺从地伸出手。他虽不知道长宁的医术,但也明白这种情况下敢入荆州怕是也不会是全无医术。 长宁伸出素手搭在姚书的手腕上,静静地垂下眼帘掩住眼中的情绪。 脉搏虽与常人无异,但到底是有些血气不足之象,这样看来方才石太医与刘大夫开的药方倒是没什么问题。 “世叔是从昨日开始发热的?”长宁看了姚书一眼。 凭心而论,姚书的皮相也不差,人到中年还是一副偏偏公子的模样,就是这两日缠绵病态,脸上带着些许不正常的潮红。 “对,昨日回府后便开始发热了。”姚书说着干咳一声,他虽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但他知道外面的百姓便是跟他一样发着热的。 长宁闻言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伸手重新搭上姚书的手腕。 这一次把脉长宁的脸色明显凝重了不少,半响才收回手:“世叔四肢可伴有疼痛?” “咳咳,对,但是不明显。”姚书的全部注意力放在发热上了,此刻听长宁提起才认真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果然,四肢总是伴有若有若无的疼痛。 咽喉嘶哑,发热,四肢疼... 长宁目光一凝,果然是时疫。 “丫头,我这病可有结论了?”长宁没来的那一天,姚书已经想过最坏的结局了。 他是荆州的父母官,地动也好时疫也罢他总归是要跟荆州百姓一起的。 此刻不过是想问清楚。 长宁深深看了姚书一眼:“世叔的症状确实与时疫无异。” 姚书吐出一口浊气,果然如此。 “快出去吧。”姚书抬手掩住口鼻,对长宁道。 “不妨事,世叔我先出去看看百姓们。”长宁心中一暖,认真道。 “咳咳,咳咳去吧。”姚书看了长宁一眼,屏住呼吸挥了挥手道。 长宁出了屋,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 章轻远匆匆过来,正巧在门口遇到长宁遂停下脚步道:“公子,已经分好了,可要属下带您过去?” 长宁点点头,看向谢七道:“你去带刘大夫和石太医一起过来。” “是。”谢七有武功,方才虽然只是在门口等着但还是听清了房中的对话。她进荆州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这荆州真是个龙潭虎穴她也定要陪小姐走这一趟。 如果花枝还在的话,定然也会如此。 见谢七离去,长宁抬步走近院中的石凳,坐了下来开口道:“如何分配的?” “回公子,搜救队共三百人,已经出发了。”顿了顿,章轻远接着道:“五十人负责焚烧尸体,另外一百五十人负责将剩下疑似感染瘟疫的百姓集中起来。” 长宁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章轻远倒是个会变通的人,这三队之中搜救是最重要的,但凡有害埋在地下的百姓便一定要挖出来。 是死是活都必须要有个说法。 说话之间,谢七带着石太医与刘大夫匆匆而来。 长宁见人都到齐了,起身道:“走吧,去病人那里看看。” 走出两步,长宁重新开口道:“我们带来的那些人,一并归入搜救队。” 黄康带了十多名边南军护送长宁进荆州,眼下这十多人在黄康的带领下正在全城寻找大夫。还剩下十多名,则是当日在街上拦住长宁要银子的流民。这些人刚好用来搜救是最好不过了。 “是。”谢七自然明白小姐说的是那些人,忙不迭应了下来。 出了刺史府,章轻远便带着一行人朝最荆州城最里面走去。荆州城背靠大山,从城门进来越往里面走就离山越近,此次地动最严重的便是靠近山脚下的两座小村庄。 长宁一路走来始终面不改色,只眼中的阴翳越来越重,石太医与刘大夫早就强忍着呕吐一路不敢掉队。 两边七零八落地躺着许多已经发白了的尸体,尸体多是被山上滚下的落石砸死,还有的是被倒塌的房屋给砸死的,因此尸体的样子大多不太好看。 饶是谢七与章轻远早有心理准备,此刻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长宁停下脚步,抬步朝离得最近的一具尸体走去。 “小姐。”谢七下意识抬步跟上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道。 长宁只是停下来看了看,心中有了计较便又抬步跟上章轻远。 “谢七,热不热?”猝不及防,长宁突然开口道。 谢七愣了愣,不明白为何小姐突然这么说,还是想了想认真回答道:“是有些热,或许是走的急了些。” 走的急了些? 长宁心中默默摇了摇头,不语。 第三百零七章 恶化 章轻远终于停下脚步,长宁心中一紧,她之前也料到过山脚下的庄子应该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毕竟这么高的山,山上巨石无数,且这荆州本就是地动的中心,这情况便更加严重了。 只是她还是没想到这边的情况只能用惨烈二字来形容,入眼一片狼藉,原本两座庄子应该是极其宁静的所在,可没想到一夕之间变得满目疮痍,山已经垮了大半,将底下的庄子全部埋住,这片土地不知埋了多少条人命。 “这。”刘大夫看了一眼面前的场景就再说不出话来了,他从前施药便以为是善举了。可真到了荆州,他才明白当日在回春堂长宁所言才是正确的。 与其留在随安施药,倒不如来到荆州。 石太医无声的叹息了一声,上前一步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长宁只看了一眼便知道这等情况下,万万不会再有活人了。 “走吧,带我们去病人那边看看吧。”长宁面上满是凝重对章轻远道。 “是。” 长宁一行人到时,已经搭好了棚子,粗粗看过去大约有八九十个棚子。 “全部在这里了吗?”长宁看了一圈开口道。 章轻远点头:“全部在这里了,一共有八百七十六人。” 长宁这才轻轻送了口气,还好,总算将人先聚集起来了。 “再搭个棚子吧。”长宁看了看面前的一处空地开口道。 章轻远疑惑地看向长宁。 “从今日起,我们三人便一直住在这里了,直到研制出解药为止。”长宁看了一眼石太医与刘大夫,顿了顿道:“将世叔一并请过来吧。” 她口中的世叔便是荆州刺史姚书,方才她已经给姚书把了脉了,确实是时疫无疑。 章轻远闻言迟疑道:“姚大人毕竟身份尊贵,就留在刺史府吧。” “不行,可以另外给世叔准备个棚子,一定要请过来。”长宁蹙了蹙眉,其实她也很犹豫。姚书是她世叔,又给了她支持,真让她将世叔请过来确实有些失礼。 正说着话听斜地里传来一句男声:“是该来的。” “世叔...”长宁一见来人,低声道。 姚书是独自一个人来的,既然知道他染了时疫,自然不能再拖累他人了,因着身体虚弱现在才走过来。 “好孩子,你做的没错。”看了一眼长宁的表情,姚书就知道长宁在想些什么了,若不是顾忌着怕传染长宁定要好好拍拍她的肩膀。 垂下眼帘,长宁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要找到解药。 章轻远恭敬的朝姚书行了一礼,却见姚书挥了挥手:“不用特意准备帐子了,那边不是还有位置吗。” 说罢便自顾自朝着最近的棚子走过去。 荆州的百姓大多是认得姚书的,这可是造福荆州的好官呐,在荆州为官数十年一心一意为百姓的好官。 棚子不大,里面已经或躺或靠了七人,姚书走过去也不端着,便捡了个赶紧的地方坐了下来。 身旁一个老者捂着嘴轻咳一声:“姚大人?” “文叔。”姚书这才看到身旁老者正是从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文叔。 “姚大人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去,快回去咳咳咳。”老者下意识便要向后靠过去,不想离姚书太近,许是身子靠得太猛了,猛地又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姚书伸手扶住文叔,低声道:“文叔不必说这样的话,将所有染病的百姓集合起来是本官的主意,本官自然也在其中。” “大人是好人呐。”听姚书这么说,老者长叹一声。 这一幕被众人尽收眼底,长宁掩去眼中的愁绪开口道:“开始吧,谢七你去寻黄副将,若是他找好人了便速速带过来吧。” “是。”谢七眼眶正酸涩着,听长宁开口便不犹豫转身离开。 谢七走后,长宁对石太医与刘大夫正色道:“开始吧,咱们分头替病人看诊,然后详细记下来。”顿了顿长宁叹道:“在黄康回来之前,这里暂时就只有我们三人,若是累了且先忍忍吧。” “公子说笑了,您这样的人物都不怕咱们有什么好怕的。”石太医笑道。 长宁勾了勾唇,从袖中取出三方素色手帕:“掩住口鼻吧。” “是。” 为了避免更多人感染,所有护卫都被安排在十丈之外。 掩住口鼻,长宁进了姚书所在的棚子:“世叔。” “嗯。”姚书朝长宁点了点头,目光满含欣慰。 到底是裴兄的女儿,不错。 “文叔伸手吧,让这小子给你把脉。”姚书看了一眼长宁,对身旁的文叔道。 老者看了一眼面前虽然蒙着口鼻但仍然衣着精致的长宁,迟疑道:“这位小兄弟也是医者?” 不是他看低长宁,是这小兄弟分明不大的年纪,一举手一投足都不想是寻常大夫,反倒像是世家公子的模样。 别看他活的落魄,可他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这一双眼看过的贵人多了去了。 真要说起来还没有谁比面前这位小公子风采高洁的。 长宁看了一眼老者,哪能猜不出老者想了些什么,低声道:“文爷爷将手伸出来,北云确是大夫。” 北云。 老者被人看透了心思,只得讷讷地伸出了手。 长宁将手搭在老者手上,迟疑道:“可是感觉四肢疼痛?” “是啊,人老了,上了年纪都是这样的。”老者点了点头,他从前四肢便开始隐隐酸疼了,地动之后感觉便更明显了。 长宁伸手覆上老者的额头,果然发着热。 收回手,长宁提笔便在纸上写下了症状。因着在刺史府上便给世叔把了脉,还为了节省时间,便没有再耽误。 长宁一圈下来也花了小半个时辰。 这样不行,这才一个棚子就花了这么长时间。等到他们挨个挨个把完脉,估计有一些病人都不行了。 长宁走出棚子却见刘大夫白着脸走了过来。 刘大夫一见长宁,沉沉开口:“又死了三个人。” “带我去看看。”长宁心中一沉,明明护卫刚刚才搭好棚子,没想到这一个时辰的功夫竟然又死了三个人。 第三百零八章 怎么活 那棚子离得不远,就在前面,刘大夫带着长宁过去的时候,沿路经过的棚子中或靠或躺的人们不是没听到二人的对话。但大多都连动都懒得动了,这几日的功夫先是地动再是瘟疫,每日死的人都太多了,他们早就都麻木了。或许明日便轮到他们之中的某一个了,太累了。 长宁到时才发现这三名死者并不是同一个棚子里的。 长宁分别将三个棚子都查看了便,看了眼还闭着眼躺在原地的尸体。 棚中其他人也都闭着眼,若不是胸膛还有丝丝起伏,便与地上这具尸体无异了。 绝望和恐惧一起将所有被隔离的百姓紧紧缠住,长宁意识到最可怕的不是瘟疫,而是现在这种无声的绝望。 它会一点一点吞噬剩下的人的生机,一点点的被蚕食殆尽。 “让人抬下去吧。”查看完尸体,长宁站起身对刘大夫道。 长宁没有立时接着把脉,而是缓缓围着棚子绕了一圈,脚尖一点站在了一块巨石之上。 从上面俯视下面,除了守在圈外的护卫,其余棚子中人的静默不语,似是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动。 “我是北云,是来救你们的。瘟疫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绝望。”长宁的声音带着内力,在四周回荡开来:“你们告诉我,想不想活?” 许久没有人说过话了,四周太静了,长宁带着内力的声音让人们下意识长宁就在他们身边。 纷纷睁开眼睛,朝声音传来处看过去。 长宁一身素衣,虽然用的是上好的料子,但却并没有绣什么纹样。 看在众人眼中便是一名瘦小的少年在说着天方夜谭,他们就是没什么见识也知道的了时疫必死无疑。 长宁似是不在乎并没有人开口,顿了顿接着道:“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活?” 告诉我,你们想不想活? 想不想活? 活? “宝儿想活。”一名五岁男童,仰头看着长宁,眼中盈满眼泪,一边抽泣一边道:“阿爹死了,阿娘死了,宝儿想活。” 长宁深深地看了一眼宝儿,从石头上下来,蹲在宝儿身前。伸手擦了擦宝儿脸上的眼泪,温柔道:“宝儿想活吗?” 宝儿透过眼泪看向长宁,这么温柔的神情,恍惚间像是见到了地动之时将他掩在身下的母亲。 用力地点了点头,宝儿一字一句道:“宝儿想活。” 长宁伸手握住宝儿的小手,重新站起身子道:“还有谁想活?”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生机,终于有人开口了:“我们要怎么活?” 长宁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姚书口中的文叔。 这话一出便在场中引起了共鸣,众人纷纷直起身子朝长宁道:“我们都想活!” 他们有的还有亲人,有的全家就只有一人了,谁不想活?谁都想活。 可问题是,他们该怎么活? 他们逃过了地动,却又染了时疫。他们也希望有个人能站在他们前面,告诉他们该怎么活! “时疫治不好。”离长宁最近的一名干瘦男子喃喃道:“我们死定了。” “我们快死了,谁来救救我们...” “大家静一静,大家请先听我讲。”长宁牵着宝儿重新站在石头上,这一次与刚才不同,这一次人们的视线都胶着在长宁身上。 长宁见情况稳定下来,众人的情绪也渐渐收敛这才开口道:“大家放心,朝廷派来的人很快就到了。” 算算日子,沈玄珩最迟后日一早便能到达荆州了。 “时疫我会来想办法,这些日子我会留在这里,我一定会想到办法。”长宁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人开口:“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对啊,据说连宫里的太医都治不了时疫,你一个奶娃娃怎么治?” 长宁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因为底下的质疑而面色不渝,因为她知道,这些人还肯质疑她便是好事。 这代表着他们正如他们所言,真的不想死。 长宁久久不答话,这些人反而摸不准长宁的心思了,反倒渐渐安静下来。 “诸位可否听本官一眼?”姚书温润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却丝毫不显得突兀。 “姚大人?” 因着先前姚书一直不发一言,众人也都无心身边发生的事。因此哪怕跟姚书同一个棚子的人也只有一个文叔认出了姚书来,第一个人发现后,陆陆续续便有更多的人从人群逢中看过来。 见果然是荆州刺史姚书,众人又是一阵沸腾:“姚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姚书见人群沸腾,下意识轻咳一声:“大家静一静,咳。静一静。” 姚书在荆州为官十多年,官声也是十数年复一日的好,因此大多数人也是肯听他的,见他这么说也都耐着性子静了下来。 “诸位乡亲们,咳,这位北兄弟是我姚书的世侄,请大家能相信他。”姚书一手掩着嘴,拼命压住即将破口而出的咳嗽声,费力道。 姚大人的世侄? “姚大人为何在此?”又有人追着问,虽有姚书作保,但好歹也是事关性命,不问个清楚实在让人难以心安。 “姚叔为何在这?这便是个例子,任何人只要感染了时疫,不论身份高低,必须送进来同大家一起接受治疗。姚叔身为荆州刺史,以身作则。”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姚叔,叹道:“从今往后,我们会在这里陪着你们,一定会找到解药。” ...... “将军,那边以后布置好了。”黄文凑近宗朝渊一步开口道。 黄康护送长宁进了荆州城后,黄文便代替了黄康的位置。 宗朝渊闻言点了点头,状似无意道:“严奋城怎么说?” “严大人从接到将军书信那一日便开始准备起来了,算算日子,现在也已经差不多了。”黄文压低声音道。 算算时日,确实差不多了。 今日从荆州离开,宿在驿站之中。 宗朝渊躺在榻上却是没有睡意,翻身坐起,披上素白的外裳。宗朝渊踱步至院中,轻轻在石椅上落座,手边刚好放着一壶桃花酿。 第三百零九章 谋逆之嫌 抬眸看了眼高高挂在天边的月亮,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已经等着这么多年了,不能功亏一篑了。 拨开盖子,宗朝渊近乎粗鲁的抬起酒壶一饮而尽。 裴子业在回廊处朝这边看过来,刚好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眼中下意识闪过一丝暗色。 宗朝渊一口酒下去,动作反而渐渐缓和下来,幽幽道:“裴大人既然来了,不妨一同赏月吧。” “将军好雅兴。” 既然已经被发现,裴子业也不遮掩,慢条斯理地从回廊处转出身子,朝宗朝渊走过来。 宗朝渊轻叹一声,放下酒壶定定的看了一眼裴子业:“裴大人是难得的聪明人。” “将军谬赞。”裴子业对宗朝渊的夸奖状若未闻,自顾自从容地在宗朝渊对面落座。 宗朝渊见裴子业不多语,轻笑一声,将倒扣在托盘上的青花瓷胚酒杯翻了起来:“上好的桃花酿,裴大人可要试试?” “将军盛情,子业怎敢拒绝?”裴子业的视线微不可见的从宗朝渊素白的大掌上掠过,轻轻道。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翻手将整杯的桃花酿递到裴子业面前,一抬手道:“裴大人,请。” “宗将军请。” 二人见状相视一笑,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朝堂之上。 裴子书手中握着昨日收上来的折子,一颗心却是激动不已久久无法平息。 “好了,老三还有多久到?”宁文帝看了一眼傅殊,缓缓开口道。 吴明忠算了算时间,拱手出列恭敬回道:“启奏陛下,若是一路无事的话,大约明日三殿下便能到达荆州了。” 他是沈玄珩的亲舅舅,自然对沈玄珩的事都放在了心上,别说问行至何处了,就是问他昨日用的什么他一样都知道。 自从沈玄珩前往荆州赈灾之后,吴居正便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一样,内阁的事索性全部撒手交给裴子文去管了。这在裴子文看来是万万没想到的,从前吴居正对手中权柄看得极重,他在内阁十多年都没能真正插的进去手。 可现在,吴居正居然一副说放就放的态度,看得他心中十分疑惑。 宋烨看了一眼吴明忠与吴居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吴大人倒是清楚。”傅殊立在一旁,闲闲开口道。 宁文帝的目光一暗,盯着吴明忠的视线也越发深思起来。 吴明忠讷讷道:“臣是三殿下的舅舅,自然上心些。”他与三殿下的关系是铁打的事实,不是不说便能当做不是的关系。 与其遮遮掩掩,倒不如摊开了来说。 沈玄珩极少离开上京,他这做舅舅的自然是放心不下的。 想通了这一点,吴明忠腰也挺得更直了,下意识道:“贤妃娘娘乃臣唯一的妹妹,血脉情缘乃是天性,臣对三殿下自然是放在心上的。” 很多事情摊在台面上了,反而不好置喙了。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摆了摆手示意此事就此作罢。 他这些日子身体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偏偏还不能就此罢手。 徐福看了一眼宁文帝,宁文帝点了点头,便上前一步:“退朝!” 沈玄裔负在身后的手冲着裴子书打了个手势,裴子书按住激动的心上前一步高声道:“且慢。” 宁文帝一听裴子书的声音下意识便蹙了蹙眉,但还是强忍着不耐道:“裴爱卿有何事要奏?” 裴子书垂着眼眸快步走到中间,定定开口,目光直指傅殊:“臣裴子书,参摄政王傅殊隐瞒军情!” 摄政王? 隐瞒军情? 朝臣一下便沸腾起来,谁不知摄政王傅殊一心为国,这裴子书竟然敢当众参傅殊隐瞒军情。 这罪名往小了说是贻误军机,往大了说便有谋逆之嫌了。 毕竟傅殊手中握有二十万傅家军的兵符,还有御林军与南营的虎符,手中势力可直接护卫皇城。 这样的人,你参他隐瞒军情,这不是找死吗? 宁文帝闻言怒极反笑:“好,好,好!” 他从前知道裴子书是老五的人,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在他还没做出决定之前不能轻易打破三、五之间的平衡,便对裴子书屡次纵容。 想不到,今日竟然将手伸到殊儿头上。 沈玄裔心中一紧,面色如常可心中却情不自禁敲起了边鼓。 众臣本以为裴子书当众发难,依傅殊的性子只怕今日非要将天捅破不可,谁曾想傅殊闻言却是一言不发。 宋烨看了一眼傅殊,也在心中细细揣摩起来。 朝堂之上,众人都在等着看傅殊的反应,连宁文帝也是如此。 可傅殊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似乎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所知。 裴子书看了一眼傅殊,冷笑一声:“陛下容禀。” “说。”宁文帝收回视线,看向裴子书淡淡道。 “是!”裴子书一拱手:“臣前些日子便收到奏报称燕国边境有异动,于是便派人前去边境查探。” 宁文帝闻言,沉声道:“接着说。” 裴子书见众人都被挑起了兴趣,勾了勾唇角接着义愤填膺道:“这才知道,燕国人早在半年之前便屡屡试探我大宁边境,而摄政王手中的傅家军便是在这半年期间戍守边境尽心值守。” 话便适时地停在了此处,裴子书看了一眼宁文帝的脸色接着道:“摄政王尽心为国,臣不敢置喙,可今日事情捅到臣这里来了,那臣便壮着胆子冒昧问一句摄政王,既是尽心为国的好事,那为何不曾在朝堂之上提起过?” 宁文帝一张老脸脸沉如水。 “好了。”宁文帝终于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不耐道:“想说什么直说,磨磨唧唧就住口。” 他实在是不耐烦裴子书那副装模作样的模样。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朝堂之上被宁文帝训斥,可裴子书还是老脸一僵,讷讷道:“臣怀疑摄政王傅殊有谋逆之嫌。” 若傅殊的傅家军真的在燕国边境起了战事,而这事确实没有在朝中爆出来,那么裴子书参傅殊有谋逆之嫌确实是有迹可循的。 第三百一十章 罪同谋逆 前朝武威将军的虎贲军就曾私下开过战,虽然只是几场小规模的战役,但却没有经过兵部私自调兵。当时的擎天帝便以此为借口判了武威将军一个谋逆的罪名,可据闻当时擎天帝早就对武威将军暗中不满便借此发难。 有这样的例子在前面,裴子书若是真有傅家军暗中起战的证据倒真可以参傅殊一个谋逆之名。 可问题是,宁文帝不是擎天帝,傅殊也不是前朝倒霉的武威将军。 “摄政王,你怎么说?”宁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傅殊,一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敲击着案几。 “殊认罪。”傅殊上前一步,缓缓开口。 众臣皆在这一刻噤言,宋烨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宁文帝看了一眼傅殊,神色莫测道。 他虽然知道傅殊心中或许不满意他这个皇帝,但他绝不相信傅殊会谋逆。 傅战自然明白宁文帝的意思,出列道:“裴大人,凡事讲究证据,若是你拿不出证据来。” 顿了顿,傅战虽是朝着裴子书说,但目光如刀直指沈玄裔:“若是你拿不出证据来,污蔑傅家军统帅,我定安王府未来的王爷,当朝摄政王,你可知你会付出什么代价?” 裴子书是吏部侍郎,本就掌管朝中官员升迁调配,有隐相之称。可其为人却实在让人看不上眼,别说宁文帝了,就连沈玄裔也一度怀疑裴子书是怎么爬上这个位置的。 傅战这一番话说下来,在场但凡带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了。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后,定安王傅战在朝中第一次如此强硬。 宁文帝嘴中满是苦涩,这是他第一次后悔当年为了这个皇位放弃了这么多。现在连想保自己儿子都无法明目张胆的开口了。 宋烨淡淡道:“既然裴大人敢在朝上直言,想必也是有证据的。” 吴明忠刚想说话,却接收到老父制止的眼神。 吴居正看了一眼傅殊,复又垂下头。 当初是傅殊一力将沈玄珩圈禁,他后来虽然迫于形势向傅殊妥协了,但心中并不是毫无怨言。且这件事不管他吴家的事,别的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终归是别指望他站出来捞人。 虽然傅殊就此倒台的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说没有。终归这是他傅殊与老五之间的事情,但凡倒了一个珩儿未必就不能复出。 裴子文与吴居正同在内阁多年,自然明白吴居正这一番做派是摆明了不站队袖手旁观。 他心中纠结,自从三弟入仕以来他对沈氏的忠心就不如从前了,再加上宁儿临走前向他坦言了前世发生的事。 裴子书虽然不相信宋烨顺着他的话说下来了,但还是接口道:“这是燕国边境守将严奋城的奏报,里面便参了摄政王私自派兵与燕国交战的事情。” 顿了顿,裴子书深吸一口气接着道:“陛下可看这份奏报的时间,应是三个月前。” 这就有意思了,三个月前的奏报现在才到裴子书手中。 那这三个月里,这份奏报又在哪里呢? 严奋城这个人宁文帝记得,好像就是傅家军的副将。 宁文帝看了徐福一眼,徐福便提着一颗心匆匆下了台阶站在裴子书面前接过奏报。 目不斜视地经过傅殊,将奏报放在宁文帝案边。 宁文帝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傅殊,又看了一眼摆在手边的奏报。 “罢了,徐福你念吧。” 徐福眼中闪过一丝愕然,按他对宁文帝的了解,现在宁文帝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将这奏报按下不发吗?让他当众念出来,那世子就没有退路了。 “怎么,没吃饭?”宁文帝斜睨了徐福一眼,嗤笑一声:“若是没吃饭,便让你徒弟来,朕看着小文子不错。” 徐福心中一紧,上前一步:“奴才这就念。” “臣,傅家军右翼副将严奋城,参傅家军统帅傅殊私自调兵与燕国交战。” 奏报极短,但却字字诛心。 徐福念完,一口大气也不敢喘,就这么定定的看着宁文帝。 宁文帝气血一阵上涌,胸膛剧烈起伏着,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奏报下面落款的时间。 确实是三个月以前。 “你,有何话说?”话是朝着傅殊说的,宁文帝的话中毫不掩饰的失望。 裴子文心中一惊,来不及细想人已经出列:“陛下,仅凭一家之言无法定罪摄政王啊!” 宁文帝见裴子文终于忍不住出列,冷笑一声:“朕还以为你裴家当真是清流,没成想这便沉不住气了?” 裴子文额上有冷汗滴落,方才他确实是冲动了。 “左锋,你来说,你可曾私自给了傅殊调令?”移开视线,宁文帝定定的朝着左锋开口。 左锋自从裴子书开口扯出傅家军私自用兵时便早就预感到这场风波会将他也烧进去,此刻听宁文帝开口,左锋按住一颗似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攫住的心,缓缓开口道:“臣,不曾。” 不曾私自给过傅殊调令。 傅殊没有调令出兵便是罪同谋逆! 这是个死局,他是长宁的人,长宁与傅殊有婚约。若是他承认给过傅殊调令,那么罪名便会变成他勾结傅殊私发调令。 死的便不止是傅殊了,还有他! 今日这局唯一破局之处便在宁文帝,若是宁文帝有心想要保下傅殊便不会再开口问他了。 他一直以为宁文帝对傅殊的容忍度极大,没想到今日却出乎他意料之外。莫非宁文帝对傅殊只是如前朝擎天帝对武威将军一般? 左锋话落,朝中便如死寂一般。 朝中越静就越发显得宁文帝的喘息声大,众臣恨不得从地上开条缝钻进去。 裴子书冷笑一声,义愤填膺道:“若是没有严副将冒死将这封奏报送出,只怕这整个西地便是你摄政王的国土了。” 裴子书如此咄咄逼人,今日非要咬死了傅殊,只怕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了。 若是不是真的,依裴子书的胆子只怕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当众咬出傅殊。 第三百一十一章 改日再议 “殊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裴大人的手也伸的这么长了。”傅殊抬眸看了沈玄裔眼一眼,目露嘲讽道。 傅家军是他的军队,自他接手起到现在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严奋城绝不是第一个。 严奋城的奏折好巧不巧偏偏送到了裴子书手中,难道还无法说明沈玄裔在傅家军中有探子吗? 他确实私自出了兵,沈玄裔强自忍耐了半年,这才终于忍不住将奏报拿了出来。 真是有趣。 傅殊想着,嗤笑一声。 裴子书闻言,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抬着微微颤抖的手直指傅殊:“摄政王可知若无兵部调令私自出兵乃是死罪?你还一直隐瞒了足足大半年!陛下!您可看到了吧,摄政王不光私自出兵还对臣口出恶言!其心可诛呐。” 裴子文蹙这眉,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裴大人慎言!摄政王该如何处置自有陛下决断。” 言下之意便是轮不到你在这里上眼药。 裴子文从前从不认为二弟有何不妥,纵使二弟的为官之道与他有诸多背驰,但他还是没有用最坏的心思来揣度过二弟。 可自从宁儿告诉他前世发生的事以后,他对裴子书便再无半点情谊可讲了。 因此此刻说话,也是极不气。 裴子书闻言,山中闪过一丝狞笑,站直了身子缓缓开口道:“若是臣没有记错的话,裴次辅便是摄政王的泰山了,也难怪裴次辅今日处处保着摄政王,往日也没见次辅大人如此强硬。” 裴子文这是第一次听到裴子书叫他次辅,目光一凝不再开口。 “好了。”宁文帝揉了揉额头,眉心留下深深的皱痕。 裴子书见宁文帝都开口了,这才住了口,正色道:“陛下,今日摄政王都亲口承认了,若是不处置了摄政王只怕来日会有别地将领效仿。” 处置?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这便是沈玄裔的目的?处置了他,那他的收益是什么呢? 宁文帝沉沉地看着傅殊,终于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声音幽幽从上面传来,不辨喜怒。 “陛下与其疑心殊的忠心,倒不如好好想想为何裴大人的手能伸进傅家军中。若是裴大人连傅家军都能伸的进手,想来卫东军、边南军、冯家军,甚至御林军中也是有裴大人的眼睛的。” 傅殊似笑非笑,目光不紧不慢地从沈玄裔脸上掠过。 傅家军在他的治理下都能混进眼睛,只怕别的地方更不干净了。 “一派胡言!”裴子书忍不住出声打断,事情到这一步傅殊必败无疑,可他竟然还想在临死之前脏他一把,其心实在歹毒! “到底是不是胡言,陛下心中自有决断。”宋烨慢条斯理道:“裴大人勿要过于忧心。”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御史台张便真出列道:“陛下,裴大人说的不错,摄政王既已认罪,那便当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陛下,隔了三个月的奏报为何会偏偏落进裴子书手中,臣认为其中必有蹊跷。”傅战看了裴子书一眼,开口道。 傅战说的没错,这种事情一般会有御史台或者内阁参出来。 可是今日却是由裴子书这一吏部侍郎参出来... “陛下,许是摄政王手眼通天,那上折子的人怕得罪了摄政王没有活路便没有送去内阁吧。毕竟内阁次辅裴大人与摄政王的关系可是天下皆知,这折子也是人秘密送到臣府门口的。” 裴子书语带自得,今日裴子文起身出列想保傅殊的举动更加坐实了裴子书与傅殊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他不信事情到了这一步,宁文帝还能继续保着傅殊了。 只要傅殊一倒台,那五殿下便离那个位置又近了一步了! “退朝吧。” 良久之后,宁文帝略带疲倦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 沈玄裔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听差了,来不及顾忌避讳,下意识便抬头不想正好对上宁文帝的视线。 宁文帝见老五抬头,自然没有错过老五眼中的不可置信,重新挥了挥手:“退朝吧,摄政王之事改日再议。” “陛下!”裴子书也没想到宁文帝的心眼都偏到这个地步了,连傅殊亲口认罪了的事竟然还有回缓的余地。 宁文帝正要起身的身子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了裴子书一眼:“裴爱卿如此急切未免太过草率了?” “传旨,大理寺与刑部共同查清此事,裴爱卿若是还有不满,不若稍后到御书房来找朕吧。” 宁文帝已经给了沈玄裔极大的容忍度了,若不是他还没在三五之中做好决定,但凭裴子书今日这咄咄逼人的架势他也定要下了他的职。 “臣遵旨。”大理寺卿田真与刑部侍郎出列应道。 “退朝!”徐福再次得了宁文帝的眼色,上前一步尖声道。 “臣等恭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宁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裴子书只得跪地一起三呼万岁。 五皇子府。 “殿下,陛下当真会处置傅殊吗?”本来板上钉钉的事情,宁文帝一开始的反应便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傅殊便手握重兵,宁文帝用他的时候未尝没有想到要防他。 本来事情进展的很顺利,傅殊也认罪了,没成想最后关头宁文帝的态度竟然会突然改变。 这让裴子书一时半会也猜不出宁文帝的心思了,可若是宁文帝这一次不处置傅殊,他可就遭殃了。 他今日直接揭发傅殊,又与傅战对上了。 但凡傅殊今次没有倒台,那他的地位就真的十分尴尬了。 沈玄裔心中也摸不准,看了裴子书一眼,慢条斯理道:“放心吧,本殿自会保你无事。” 裴子书是他将来的老丈人,于情于理他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将裴子书推出去。 “那为何今日陛下没有直接将傅殊定罪?”虽然沈玄裔这么保证,但裴子书心中最要紧的事便是快点将傅殊定罪的好。 今日退朝时,傅殊看他的眼神到现在还让他觉得后怕。 那种漠然的态度,好像站在他面前的自己是具已经没有气息的尸首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凤冠 沈玄裔抬了抬眼皮,不耐地看了看在面前来回踱步的裴子书道:“好了,裴大人坐下吧。” “殿下,若是没有将傅殊一击击杀,那我们的处境就会很危险!”裴子书再次强调他心中的预感,他知道沈玄裔布这个局已经很久了,今日便是要收网的时候。 没想到事情竟然在最后出了些差池。 “裴大人坐下吧。”若非沈玄裔一直自诩拥有强大的自控能力,只怕便要当场发作了。 裴子书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敛去脸上多余的表情,捡了个离沈玄裔最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殿下。”顿了顿,裴子书接着道:“方才是臣失态了。” 看了一眼裴子书,沈玄裔脸色不变笑道:“裴大人这是将本殿的事放在了心上才会如此失态,无妨。” “多谢殿下体谅。” 沈玄裔亲自沏了杯茶递到裴子书面前道:“上好的碧螺春,大人可以尝尝。” 五皇子亲自给他沏茶,这是莫大的荣耀。裴子书目光一亮,双手接过茶盏,轻轻抿了口才赞道:“果真是好茶。” 沈玄裔唇畔泛起一抹笑意道:“听闻青衣最爱碧螺春,稍后大人回府之时带些回去吧。” 听沈玄裔如此将青衣放在心上,裴子书笑道:“既然如此,那臣便代青衣谢过殿下了。” “大人不需如此气。”沈玄裔目光一闪道。 “是。”裴子书看了一眼沈玄裔,迟疑着开口:“殿下,不知您与青衣的亲事何事举行?” 放下茶盏,沈玄裔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嘲讽:“放心吧,本殿自有分寸。” 这一点,他没有骗裴子书,他是真的需要娶到裴青衣,不光为了裴子书的官职,还为了裴青衣身后那位深不可测的高手。 顿了顿,沈玄裔紧接着道:“青衣的及笄礼不可太过寒酸,劳大人多费心了。” 裴家后院的事他是知道的,陈氏死后便是赵姨娘一家独大。裴子书分家以后,隐隐有将赵姨娘扶正的打算。 这可不行,若是赵姨娘被扶正了,裴青衣的身份便不如从前高贵了。 因此他明里暗里也不少次提点过裴子书了,他一般不插手手下人的家事,可事关裴青衣他也不吝这几句话。 裴子书了然道:“殿下放心,下官明白了。”虽然扶正的事早有打算,但既然五殿下都开口了。青衣是未来名正言顺的五皇子妃,若是再进一步便真的贵不可言了。 与女人相比,自然是前途更重要。赵姨娘那边,就再缓缓吧。 “嗯。”沈玄裔想了想,还是适时的收起话头:“刑部那边还有两个空缺,找个机会将田敏补上去。” 提到田敏,裴子书顿了顿,还是恭敬道:“是,殿下,下官回去便办。” “嗯。” 见沈玄裔无意再说话,裴子书起身道:“那下官这便退下了。” “江平。” “属下在。” “备好轿撵,将库房那罐碧螺春给裴大人带上。” 江平恭敬地颉首,便退了下去。 裴子书见沈玄裔真的将他放在心中,一时也不禁飘飘然道:“多谢殿下厚爱。” “大人这些日子也可以好好休息了,剩下的事情便不用再插手了。”沈玄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补充道。 裴子书他用着还算顺手,又有裴青衣的关系,他并不想这颗棋子现在就毁了。 本来今日裴子书在朝堂上参了傅殊一本,若是再在这件事中陷进去,只怕父皇也不会再给他面子了。 没错,沈玄裔一直很能猜测宁文帝的心思。正是因为知道宁文帝还没在他与老三之中选好人选,他才笃定今日就算扳不倒傅殊,他也必然能够全身而退。 因为他了解宁文帝,自然知道宁文帝在没有做最后的决定之前是不会让他与老三的势力有半分损伤。这也是今日朝中,宁文帝一直对裴子书忍耐的原因。 他明白现在不是要动老三的最佳时间,傅殊的存在最大意义上便是制衡他与老三。有傅殊在一日,他就动不了老三。既然如此,便只有一步步先将傅殊除去了。 可现在看来嘛,还是低估了傅殊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既然如此,裴子书就不宜再掺和这件事了,若是真惹急了父皇,只怕便要得不偿失了。 沈玄裔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裴子书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沈玄裔的心思,点头应道:“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 “去吧。”见裴子书上道,沈玄裔便摆了摆手。 “是。” 裴子书出门时,江平已经从库房取回碧螺春了,正立在院中静静等候裴子书。 见裴子书来了,江平恭敬行了一礼:“裴大人,这边请。” 说罢,以手做请。 “多谢江大人。”江平虽是下人,但却是沈玄裔的左膀右臂,又是自小跟着沈玄裔长到大的,因此他称江平一声大人也算是给足了江平面子了。 江平笑而不语。 披香殿。 玢儿匆匆从殿外小跑进来,待进到正殿见柳妃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忙放轻脚步,朝四周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 八名宫装侍女鱼贯而出,玢儿上前两步跪在地上,恭敬道:“娘娘。” 柳妃取下发髻上镂空镶金孔雀步摇,看了看镜中的佳人,头上空空如也。 柳妃俯下身子抽开最下面一层的紫檀木雕花的八宝格,双手伸进其中,捧着一顶金累丝嵌珠九凤钿凤冠,转身朝玢儿道:“来,给本宫带上。” 玢儿抬眼一眼,随即呼吸一窒还是顺从地起身上前,双手接过柳妃手中的凤冠。 在镜中找准位置,将凤冠正正戴在了柳妃头上。 柳妃唇畔泛起一股极美的笑容,挑了挑黛眉站起身:“本宫,美吗?” 玢儿垂下眼帘,静静跪在地上:“这凤冠很适合娘娘。” 柳妃闻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屑,敛去脸上的笑意随手取下凤冠,将凤冠丢在地上。 这是只属于皇后的九凤凤冠,她没资格戴,便只能闲来无事的时候在宫中戴戴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王府来人 “本宫将来要用更好的东西。”柳妃重新在铜镜之前坐下,重新拾起被放在一边的镂空镶金孔雀步摇。 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孔雀和凤凰的差别便是她与皇后的差别! 玢儿余光看了柳妃一眼,这才开口道:“娘娘,五殿下那边送东西来了。” “拿上来。”柳妃正了正发髻,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是。”玢儿边说着,便从袖中抽出一道极小的褐色木匣子,恭敬举过头顶膝行朝柳妃走过去。 柳妃视线不离开铜镜,伸手抚了抚眼角的细纹不耐地接过木匣。 见柳妃伸手想要打开木匣,玢儿下意识垂下眼帘避了开来。 柳妃打开木匣,动作一顿,半响复又将木匣盖上,冷声道:“殿下说什么了?” “殿下让娘娘便宜行事。”玢儿见柳妃提起,轻声道。 便宜行事,很好。 柳妃唇畔绽放出一抹极美的笑意,眼中的闪过一丝爽快。 这么多年了,她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知道了,退下吧。” 镜中佳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玢儿心中一紧,放轻脚步轻轻退了出去,临到要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将头转了过来。 柳妃冷笑一声,见铜镜中已经走远的玢儿重新将头转过来。 玢儿视线掠过铜镜刚好与柳妃对上,瞳孔在瞬间睁大... 御书房中。 宁文帝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斜靠在龙椅上批改奏折,一旁的徐福放轻呼吸,努力减轻自己的存在感因此难免蹑手蹑脚。 宁文帝没好气地看了徐福一眼,放下奏折右手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案几,幽幽道:“这事你怎么看?” 徐福闻言,双膝一软下意识便跪了下来。今日白日他就察觉到宁文帝是在试探他了,现在又主动与他谈论起傅殊的事:“陛下,奴才知罪。” “恕罪?怎么说。”宁文帝不动神色地看了徐福一眼,端起手边的茶盏,就着饮茶的动作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陛下,奴才今日确实对摄政王起了回护之心,陛下恕罪啊。”徐福整个身子趴伏在地上,忍不住流着泪道。 宁文帝靠在一侧靠得累了,便换了一头靠起来,好整以暇道:“说说吧。” 徐福一门心思都在揣测宁文帝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还有他虽然在宁文帝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但却是看不出宁文帝今日对傅殊一事的态度的。 思索片刻,徐福索性直接将头抬了起来直视宁文帝沉沉开口:“请陛下先恕奴才失言之罪。”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淡淡开口道;“叫你说你就说,敢跟朕讨价还价?” “陛下,老奴也算是看着摄政王出生的。可能是年纪大了,老奴总是时不时就想起了故人。”顿了顿,徐福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接着开口道:“当年楚姑娘救过奴才啊。”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宁文帝脑中又再次浮现出佳人的音容笑貌。 芸娘... 徐福话毕,半响没听到宁文帝的声音,等了等遂壮着胆子抬了抬眼,余光瞥见宁文帝若有所思的表情。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才稍微缓了缓。 当年安国公府的嫡小姐楚芸号称上京第一美人,其美艳程度远比现在的裴青衣。更难能可贵的是便是楚小姐心底良善,丝毫没有上京大家小姐的高高在上。 宁文帝带着徐福第一次见到楚芸时便是在上京城郊,明明那么娇俏的女儿家竟然扮做了男儿身... 后来楚芸怀着他的孩子时,安国公被查出勾结前朝太子,一家被定上了谋反的罪名。 若非定安王傅战及时站出来保住楚芸,只怕殊儿也不会出生了。 宁文帝目光一闪,再次看向徐福时眼中的怀疑也散去不少,静默片刻后温声道:“起来吧。” 徐福一颗心这才稳稳落在了肚子里,缓缓站起身,恭敬地立在宁文帝右侧。 “那今日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陛下,请陛下先恕奴才失言之罪。” 见徐福又跪了下来,宁文帝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悦道:“起来吧,朕不怪你。” “是。”得了宁文帝的保证,徐福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子:“陛下,奴才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宁文帝闻言挑了挑眉,见徐福神色如常,垂下眼帘道:“怎么说。” “奴才认为,依五,依裴大人的作风若是没有证据必定是不敢上报的。今日裴大人却当众在朝上参了摄政王一本,此事必然不是空穴来风。”顿了顿,见宁文帝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口误,徐福接着道:“可摄政王说的也不错,半年前的事情早不报晚不报,偏偏这个节骨眼被爆了出来且直指摄政王,奴才觉着这个时间过于巧合了。” “怎么巧合?”宁文帝眉眼不动,像是没有听出徐福话中的隐晦之意接着问道。 徐福心脏漏跳了一拍,猛地跪在地上:“奴才失言,请陛下恕罪。”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没有在第一时间将徐福叫起来。 时间过于巧合? 他也觉得时间过于巧合了,老三刚刚出京,裴子书便迫不及待对殊儿动了手。 这个时间点,莫非老五想动手硬强? 宁文帝不知想到了何处,一时没忍住嗤笑出声。殊儿手握京畿最大的武装力量,若是殊儿被罚老三不在京中,这个时候他要是有什么意外那么皇位便是顺理成章落到老五手中了。 果然是他的儿子,像他。 “陛下,定安王府来人了。”小文子从门外小跑进来,跪在地上恭敬道。 徐福一见小文子,脑中下意识想到今日白日宁文帝那句戏言,不由对小文子多看了两眼。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挥了挥手:“进来吧。” “是。”小文子得了令麻利的站起身,丝毫没有意识到徐福神色不明的视线。 傅叶从前也是跟着傅殊进过宫的,就连御书房也不是第一次来,因此小文子出来后便恭敬的进入御书房。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上吐下泻 循着声音过去,谢暗目光一凝。 面前一处不大的空地上,两支约三十人的小队正胶着在一起。 只一眼,谢暗重新背过身靠在树后。方才那其中一队分明是傅家军的人,许是小姐与傅殊有了婚约后,他对傅殊的了解也更多了,这些人身穿的正是傅家军的军服。 而另一队,他从前不知道,但这些日子见得也不少——正是燕军的打扮。 什么时候傅家军竟然在与燕国开战?为何他在上京时从未听到风声。 傅家军在谢暗这心思急转间已经站了上风,谢暗蹙着眉思索良久,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 算了,还是先去跟小姐回合才是。 谢暗最后看了一眼,这才放轻脚步离开。 今日这事真是处处透着不同寻常,他从上京出来到现在还没有半个月。看这傅家军与燕军的架势像是开战许多次一般,可他在上京从没听到过这方面的风声。 上京中,裴子文得知了傅殊被软禁的消息时正在荣青堂与裴老爷子商量今日朝上的事。 冷不丁听到傅殊的消息传来,裴正清蹙了蹙眉,疑惑道:“按你所言,今日在朝上陛下都没有如此火大,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发作?” 裴子文也摸不着头脑,沉吟道:“儿子也正奇怪这一点,今日朝上陛下虽说没有明说,但对摄政王确实有一丝不忍的。” 或许宁文帝是真的想过秉公处置,不然也不会那么逼左锋将傅殊罪名坐实,更加不会让徐福当众念出那封奏报。 可一直到退朝,宁文帝都迟迟没有说出如何处置傅殊,这便让裴子文笃定宁文帝对傅殊其实还是有一丝不忍的。只是这才半日功夫,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反转呢? 莫非真是傅殊派人送进去的那封信笺惹了祸?可也不该啊,这个时候上信笺难道不是求情的吗,怎么宁文帝竟然如此勃然大怒。 裴正清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沉吟道:“想不到五皇子竟然如此急于出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可疑之处。” 顿了顿,裴正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宋擎呢?” 宋擎这个人,大喇喇的办寿宴,寿宴上出事然后宋擎也随即消失。 当初还以为宋擎是被刺抓走了,可现在越想越不对,裴正清开口道。 “一直没有消息。”裴子文看了一眼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静安候府出事以后,风四海便请旨将静安候府围了起来,若不是顾忌着宋倾城与谢家还有门亲事,只怕宁文帝早早便将静安候府一家老小下狱了。 这也是第一次宁文帝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当初给谢祁弈与宋倾城赐婚就是看宋擎是个明白人,想借着已经败落的宋家平衡谢家的势力。 可这才赐婚没多久,宋擎就给他来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他心气不平。 裴正清闭着眼微微沉思,如老僧入定一般。 裴子文捋了半天也没有头绪,这是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与三弟的差异。 若是三弟还在上京,定然能一眼便看清其中关系。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鬓发皆白的老夫一眼,裴子文愧疚道:“是儿子不是,深夜还来打扰父亲。” 裴正清睁开眼,一眼便看出老大的想法,开口道:“勿要多思,还记得宁姐儿走前说的话吗?” 裴子文当然记得,暂避锋芒。 “回去休息吧,明日照常上朝可以看见陛下的态度。”裴正清放下茶盏,幽幽道。 其实这天下间,他是最了解宁文帝的人,毕竟当年是他帮宁文帝开的蒙。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嗜甜的稚童早已成了一代帝王,心思哪里又是他轻易猜得透的呢? “是,父亲。”裴子文看了一眼老父,恭敬道。 话分两头,上京的动荡暂时还没传回荆州。 长宁入荆州的第二日,病情又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是发热、四肢酸疼的百姓们纷纷开始拉起了肚子,被划分出来的隔离区弥漫起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 长宁昨夜一夜未眠,文叔是第一个拉肚子的。 长宁到时,文叔已经上吐下泻了好几回,本就消瘦的身形越发干瘦起来。 文叔见长宁过来,下意识将被子扯过身上盖了起来。太污秽了,面前这小公子叫姚大人世叔,想必出身自是不凡,怎能好意思让人家看到他这幅样子。 长宁看出文叔的心思,耐心道:“文叔,将手伸出来我替您把脉。” 姚书看了一眼文叔,他想得倒是比文叔多了那么一层。长宁不光出身尊贵,又是女儿身,实在让他难以启齿。 “公子,老朽没事。”文叔靠在一旁,被子盖住了他的下半身,仍然遮掩不住味道从被子下传出,文叔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焦急,她本以为发热、四肢酸疼就是时疫的症状了,没想到竟然陆陆续续拉起肚子来了。 “文叔,我是医者,您不用如此,将手伸出来。”长宁不笑的时候,面容沉静,此刻说话间微微带着些许急迫。 姚书看了一眼文叔,叹了一声:“将手伸出来吧。” 见文叔还不情愿,且脸色较昨日而言也差了许多,长宁不等文叔伸出手,便抬手一扬,文叔便被定在原地。 长宁低声道了声:“得罪。”这才主动伸手将文叔的手腕摊了出来。 伸手搭上文叔的手腕,长宁一颗心跳动得越发快了。 果然,文叔的脉象发生了变化,本来就虚弱的脉象似乎更加微弱了。 “世叔,请将手伸出来。”长宁收回手,在文叔琵琶骨处轻轻一点,文叔这才恢复行动。 讷讷地看着长宁,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姚书见长宁脸色有异,也不犹豫便将手腕横在长宁面前。 长宁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起身道:“我这就去配药,你们留下来照顾着。” “是。”身后两名用白布掩住口鼻的侍卫道。 长宁匆匆回到棚内,恰好碰到刚刚进来的黄康。 昨日黄康便去寻找城内的大夫,到现在才回来。想来是因为地动造成的房屋垮塌,许多人便没有住在家中了,因此颇费了几番功夫。 “公子,这是城中目前能找到的大夫。”黄康说着,侧过身让长宁能看清他身后的人:“一共十八位。” 长宁点了点头:“几位大夫,现在荆州可用的人手不多,诸位可愿助小生一臂之力?” 第三百一十六章 变化 十八人中领头那位老者年约六旬,老者上前朝长宁作了一揖:“老夫方嗍,已经听黄副将讲了。公子大义,我们本就是荆州人,如此荆州遭难,我们自该出一份力。” 长宁朝十八人一一看过去,十八人中年纪最大的便是方才说话的方大夫,年纪最小的看上去也才不过刚刚及冠。 方嗍见长宁的视线落在孙儿头上,不由笑道:“这是老夫孙儿,方世玉。” 长宁点了点头,不再套,快速将现在的情形讲了一遍。 众人皆是这荆州城叫得上号的大夫,自然知道时疫是什么样子的,此刻听长宁道来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这,可是痢疾?”方世玉闻言迟疑道,毕竟他没有亲自看过病人,此刻的推测也只是根据长宁的描述来的。 长宁摇了摇头,目前来看并不是痢疾。 “非也,痢疾乃是肠胃不适引起的出血,可这一次疫病的症状一开始却是四肢无力,嗓子干疼,发热,一直到今日才第一次出现拉肚子的情况。” 况且今日之前死去的百姓也极少听闻有拉肚子的情况,长宁这样想着目光一凝道。 不过方世玉看上去年纪并不大,竟然对痢疾也有所研究这一点确实出乎了长宁意料之外。 “小方大夫能治痢疾?”长宁不由多看了方世玉一眼,其实大宁的医疗水平不算差了,但要想根治痢疾难度还是极大的。 方世玉闻言红了脸,再开口时声若蚊蝇:“我只是在书上看到过痢疾的症状。” 原来如此。 长宁笑道:“既然这样,不如咱们先分成三组,分批查看病人可好?” 方嗍率先点头:“一切但凭小公子吩咐。” 他虽不认识长宁,但方才跟黄副将一路过来没少听到这位小公子的事。真正见了面便知道这位小公子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许多。他方嗍不以年纪论成就,但从这公子有魄力留在隔离区他便发自内心的佩服。 长宁看了一眼方嗍,因为情况紧急便不再多言,只道:“那便劳烦方大夫分下组吧,我这便去研制解药。” 解药? 长宁话落,原本正在各自商量的众人目光一亮,齐齐对准长宁。 “公子真能研制出解药?”黄原眼神炙热,定定的看着长宁。 其实偌大的荆州城不可能只有他们这十八名大夫,黄康找了一日但是却只有他们十八人愿意过来。 原因无他,这个时代的时疫是无解的,他们虽是大夫,但更多是将这个职业作为养家糊口的工具。平时赚些钱也就罢了,亲自到隔离区这种豁出命的事情大部分人是不会做的。 因为这场时疫的传染速度是有目共睹的,到现在为止还陆陆续续有人被抬了进来。一旦被传染,就意味着断绝大半的生机了。 现在面前这位看上去还未弱冠的小公子告诉他们能研制出解药,怎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 长宁目光从面前十八人面上一一掠过,微微一笑道:“我尽力一试。” 在进荆州时黄康已经尽量收集了草药,且这两日也陆陆续续在搜集。在药材充足的情况下,她确实可以一试。 方嗍嘴唇微颤,看着长宁讷讷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方大夫叫我北云便是。”长宁也不耽搁,正要往里间走去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顿道:“方大夫可以将擅治外伤的大夫单独分出来。” 在外面搜救的一队已经陆陆续续将从地下挖出来的,还活着的百姓暂时归置在了一起。 这些百姓也只能单独呆在一个地方,在没有确定到底是否感染时疫之前不能离开。因此单独将大夫派过去,还是很有必要的。 方嗍一行在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街道两边的倒塌的房屋之上有身着刺史府侍卫服的侍卫在救人,现在听长宁特别提起便了然。 想来这一切都出自面前这位北公子之手了。 “是。” 方嗍看向长宁的目光含着尊敬,极少有大夫肯像他们这般将生死置之度外。更难得的是,救人不光保住这些人的命,还要救心——而这一点,他也听别人说起了。 长宁没有再停留,看了一眼众人便抬步往里间走去。 其实到现在,她也没有把握了,而且肩上的压力很大。当初是她一力带着刘大夫与石太医进到荆州,又是她将这么多病人聚集在一起。 如果是之前的症状,她倒是在一本游志里看到过类似的症状,至于方子稍加揣摩也是能研制出来的。可今天症状又有了变化,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今天方世玉说的不错,但从腹泻这一点看来症状确实与痢疾有些相似,但她第一日把脉的时候分明与痢疾扯不上半点关系。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长宁以手撑着额,脑中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起身,朝黄康专门开辟出的一大块空地走去。 空地上存放着七八辆马车。 长宁目光一凝,鼻翼微微一动。 她似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长宁匆匆回了帐内,取出她自出上京便随身带着的百草图集。这本图集当初还是她及笄之时,宋烨送来的生辰礼。 是前朝的正品,这图集里详细描写了各类草药的功用,她当初粗略翻了两眼这图集,便有种捡到宝的感觉。 这书中确实是记载了有类草药叫青蒿,但是味道却奇臭无比,青蒿治便是治疗痢疾最好的药。可惜因为青蒿长得极不起眼,味道又实在难闻,极少有人将其入口。 她方才一直在想,为何这病人的症状在一日之内又发生了变化。 直到她出了帐子... 她还记得昨日便与谢七说到过,这荆州的天气似乎格外的热。 本以为昨日是因为匆匆赶路的缘故,可直到今日似乎才反应过来。而荆州的百姓们,大多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天气,因此并不觉得有异。 正常情况来讲,眼下不过四月末的天气,距离六七月还有一段距离。可方才,她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 别的大夫也就罢了,到底是正值盛年。可方大夫不同,方大夫年约六旬,方才她也注意到了,十八名大夫皆身着夏日的衣裳,并且他们觉得并无不对。 第三百一十七章 臭蒿 这说明,荆州的气候早已出了变化。 这也就能解释的同,为何地动过后两日左右便有时疫传出。她曾在书中看过温度越高的地方,越发加速了尸体腐烂的速度。而时疫,就是尸体腐烂后才开始传播的。 长宁心中一紧,荆州的气候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变化,可到底是为什么? 四季时节是定数,究竟何人能逆天? 想到这里,长宁却莫名想到了鬼道。 随即却摇了摇头,她把鬼道想得太过无敌了,结合梦中看到的情景,鬼道也是个贪恋权势美貌的俗人而已。 算了,沉思片刻无果后,长宁将这些天存好的草药各取了一小份放在帐内。 现在的情况极有可能是痢疾。 具体如何她也无法断定,长宁想着拿起一旁的脉案细细看了起来。 “公子不好了,姚大人那棚的人开始抽搐了。” 方世玉得了爷爷不许打扰北公子的吩咐,只能在棚外开口道。 果然如此! 抽搐,那是疟疾的症状;腹泻,是痢疾的症状。 到底是什么? 长宁匆匆去到世叔所在的棚内时,文叔的病情最严重,整个人已经彻底晕了过去。气息微弱,昏迷之中还时不时抽搐着。 “先熬药。”长宁重新把了脉,她没时间了。 姚世叔这棚里是这一次发病最严重的,若是再不下定主意,姚叔他们就会死。 他明白,在这些百姓眼中姚叔就是她们的希望。姚叔以从三品刺史之身甘愿被隔离,若是连姚叔都死了,这些百姓便再无希望可言了。 “熬,熬药?”众人面面相觑,石太医上前一步道:“公子,没有药方啊!” 他们虽然都是大夫,但事关疫病稍不注意就是一死,他们万万不敢拿人命做赌注。况且他们从前也没有治疗过疫病,把过脉后也只能诊出百姓们气虚。 现在让他们开方子,还真开不出什么来。 说话间,长宁已提笔写好方子递给方世玉道:“快一些!” 这方子救不了命,只能吊着气。 她需要再想想,到底是疟疾还是痢疾。似乎又都不太像, “我这就去!”方世玉接过方子,便匆匆跑出去。 锅是早就架好了的,昨日长宁便开了方子熬了些滋补的汤药,再派了黄康去城中的成衣铺子。 “黄康回来了吗?”长宁说着转头看向谢七道。 谢七想了想便认真的摇了摇头道:“黄副将还未曾回来,小,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都小半个月了,谢七还是没能熟悉这个称呼。 “叫章大哥点上三十人,随我上山。”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坚决,事已至此只能先试试。 “是。”谢七正要转身,却听长宁再次开口道:“再烧点热水,越多越好。” 黄康去城中找衣裳去了,要在段时间内搜集这么多人穿的衣裳也不是个容易事。 方嗍见长宁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不由上前一步道:“北公子,那我们做什么呢?” 这片隔离区设在荆州最里面,隔离区外便有一大片农田。长宁这样想着,目光闪过一丝亮光:“方大夫带些人将外面堆着的秸秆收集起来,烧成灰然后洒在每个棚子。” 草木灰是可以消毒的,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也只能先用草木灰消毒了。 将事情安排妥当后,章轻远也带着几十名护卫走了过来。 长宁开口道:“你们可认识青蒿?” 听长宁提到青蒿,章轻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迟疑道:“可是臭蒿?” 不怪他不清楚,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对青蒿的认识都是有失公允的。 青蒿确实味道奇臭,寻常人光是闻着就恨不得退避三舍了。因此也极少有人知道青蒿其实是治疗疟疾最好的药材,青蒿有自己生长的地方,长宁这次带人上山就是想要取到大量青蒿。 长宁方才开的方子其中有一味便是白头翁,白头翁是治疗痢疾的良药。在没有弄清楚这次的时疫到底是疟疾还是痢疾时,她只能做好两手准备。 严格来说一场瘟疫中不存在两种病症,可她一入荆州便能感觉荆州的异样,连天气都如此反常,那么这次的瘟疫处处透着古怪也能说的通了。 这样想着长宁点了点头:“没错,既然章大哥认识便好了,稍后我们上山便是要寻找这个东西,有多少采多少越多越好。” 三十人面面相觑,青蒿他们不认识,但是臭蒿他们认识。 那么臭的东西,也不知北公子拿来做什么? 长宁一眼扫过去,便看出了大部分人眼中的疑问,开口解释道:“自然是有大用,咱们出发吧。” 时间不等人,她昨日已经花了一天的时间来确定药方,现在若是再耽搁指不定明日又是一番什么情况呢。 “是。”章轻远既然选择相信长宁,就不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质疑她,当即便拱手道。 “公子,公子,文叔快不行了。” 说话间谢七匆匆跑过来。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章轻远适时的开口道:“属下曾经见过青蒿,不如由属下带上上山吧,这里离不开公子。” “那便多谢章大哥了。”长宁轻轻一点头,便转身跟谢七走开。 “出发吧。”章轻远目光复杂,将视线从长宁的背影撤回来开口道。 “是。” 这三十人本就是章轻远手下的人,自然是章轻远有话莫敢不从。 章轻远带着人一路离开,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下意识转过头朝长宁方才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目光一恍惚。 光看背影,身形曼妙,这北公子倒极像个女子。 “头儿,怎么了?”吴大见章轻远今日如此异常,忍不住开口道。 章轻远一颗心似乎被猛地烫了一下,耳根可疑的滚烫起来,他这是中了什么邪,硬生生把一个男子看成女子。 “咳,走吧。”章轻远这才回过神来,收回视线开口道。 长宁还没到棚子便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是文叔的声音。 文叔此刻虚弱的靠在姚书肩上,整个人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榨汁 “文叔。”长宁伸手搭上文叔的手腕,果然脉息已经越来越弱,仿佛燃了一夜的烛台将灭未灭。 “公子,老朽怕是撑不过去咳咳,撑不过去了。”文叔靠在姚书肩头,虚弱一笑:“姚大人是,是个好官。” 长宁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趁着文叔说话的功夫将药喂了进去,按住文叔的手道:“文叔,你放心,药马上就好了,都不会有事,您再坚持坚持。” 这药丸是昨晚长宁连夜做的,以白头翁为主。原本她还不确定到底是痢疾还是疟疾,可现在只能试一试了。 “姚叔,等等我,文叔就交给您照顾了,我马上就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长宁起身便朝棚外跑去。 长宁匆匆赶到熬药的地方,白头翁性苦,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苦味。 长宁顾不上其他,匆匆舀了一碗便要端走,待再次来到棚外时听到里面传来带着压抑的哭声。 “啪。”长宁像是在一瞬间被人抽去力气,药碗应声落地。 鲁文昌带人将文叔抬了出来,文叔整个人盖了层白布,经过长宁时,一阵风轻轻吹来。 吹起白布的一角,长宁看到那位慈祥的老者脸上挂满解脱。 像是终于脱离苦海一般。 长宁后退两步,茫然地看着四周靠上来的人。下意识便转身离开。 “小,公子...”谢七见长宁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地离开,在身后喃喃道。 “让她静一静吧。”姚书长叹一声,文叔的死其实是意料之中。到底是时疫,千百年来无人能治好的疫病,长宁这两日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倒也不算太意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长宁焦急的翻看着百草集,那药丸用白头翁为主要药材,其余药材大多是些温补滋养的药材,就算无法将文叔从鬼门关外拉回来,但也不会这么快就死了。 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被她忽略了的。 天气、腹泻、抽搐! 怎么会搞错了?怎么可能弄错了? 不会的。 长宁努力平复内心气血的翻涌,将瓶中的药丸重新倒进了手中。 用小指甲盖挖下一点,放在鼻下轻轻闻了闻,长宁目光闪过一丝狠厉。 这不是她的药,准确的说药丸没有问题。 是瓷瓶! 因为物资有限,装药的瓷瓶都是黄康事先收集起来的,连同药材一起被安置在马车上。 马车四周有护卫日夜守候,可瓷瓶还是被人动了手脚。 长宁将瓷瓶放在小锅中,用小火慢慢煮着。 果然,半柱香后锅中的开水渐渐变黑。 长宁猛地站起身子,走出棚子,在熬药的大锅前停下身子。闻了闻,亲自舀了一勺药放进嘴中。 “小姐...”谢七一直在棚外徘徊,姚大人让她不要打扰小姐,于是她便一直在门外等着。 直到长宁大步从棚中走出,见长宁目不斜视像是丝毫没有看到她,谢七这才担忧出声。 长宁循着声音看过来,苦笑一声:“是我的错。” “小姐,您已经尽力了。”谢七目光含着担忧。 她真的尽力了吗? 长宁摇了摇头,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将碗拿来吧。”在不知道是谁动了手脚之前,这些药只能由她亲自经手。 谢七跟了长宁这么久了,大概也能明白长宁的心思。也不多话,垂着头就将碗递了上去。 长宁将碗全部放进热水中煮沸,待看清水中没有变化后,再亲自乘好了药:“拿去分了吧。” “是。” 盛完药,长宁靠在巨石旁,垂下眼帘静静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轻远带人下山时就听说了文叔的死讯,见长宁一个人站在隔离区门口,顿了顿上前轻声道:“青蒿已经找到了,不知该如何处理?” 长宁循着声音抬起头,见三十人背着的北楼已经完全装满。 治疗疟疾最好的药便是青蒿汁。 长宁看了一眼章轻远:“将青蒿榨汁,再将汁液分给各位百姓。” 章轻远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迟疑着退下了。 光是闻着他便闻到一股让人极难忍耐的气味,更别说还要榨汁。 果然,青蒿汁比生青蒿的气味更大,榨汁途中就有侍卫忍不住恶心的干呕。 “小姐,这东西真的能喝吗?”谢七掩住口鼻,迟疑的开口。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又看了看已经闻到气味,下意识往后退去的侍卫。 “必须喝。” 不是能不能喝,而是必须喝。 方才熬的白头翁效果已经很明显了,诸多百姓已经不再腹泻了。只是依旧在发热,四肢也不见好转。 其实疟疾并不难治,而是世人对治疗疟疾的灵药青蒿存在极大的误区。 青蒿气味腥臭难闻,但却数量极多。甚至田野路边便能随处见到一两株青蒿,只是人们从未想过气味如此难闻的青蒿竟然是救命的良药。 半个时辰后,长宁将青蒿汁滴进熬药的大锅里,第二次的药熬好后便与第一次有明显不同了。 第一次熬的药,虽说也不好喝,但却绝对不难闻。 可这一次的药,却让他们有种闻之欲呕的感觉。 “这是什么药?” “这是青蒿,快些喝了吧。”送药的侍卫们得了长宁的吩咐,耐着性子解释道。 “可是臭蒿?这怎么能吃,臭蒿可是吃死过人。” “对啊,这臭蒿不能吃的,你们莫不是要赶紧弄死我们?” 长宁一早便料到不会太顺利,但却还是低估了这群百姓。 “各位静一静。”长宁的声音带着内力,在整个隔离区上空漾开。 “这青蒿确实是治疗疟疾的最佳药物,虽然只是气味难闻了些,但绝对不会吃死人的,请诸位放心。” 这,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现场一片寂静。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凝重,现在她的每一秒都是在和时间争抢,晚一秒有可能就会害死许多人。尤其暗中下毒那个人还没抓出来,她要如何放心。 “给我一碗,咳咳,来一碗吧。”哪怕身处陋室,姚书的声音依旧温润醇厚。 他从前虽也听说过有百姓误食青蒿致死的情况,但那毕竟是听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第三百一十九章 歇一歇 他也知道现在时间紧迫,若是长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明知解药就在面前却无人敢服让他情何以堪。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姚书也愿意相信长宁。 “姚大人。” 长宁眼中微微湿润,入荆州后姚书对她屡次三番的回护之情让她铭记于心。 姚书对上长宁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 谢七端着青蒿汁朝姚书恭敬行了一礼,不为别的,光为他这一份信任。 姚书面色淡然地接过青蒿汁,似是半分没有察觉到异样 “咳咳。”姚书将青蒿汁混合的汤药一饮而尽,便定定的坐了下来。 长宁快步走上前,伸手搭上姚叔的手腕。虽然服用的时日还短,但姚叔的体内很明显升起了一团生机,虽然这生机极淡,但长宁把脉把得很仔细便没有半分遗漏。 “待会带姚叔出去了。”收回手,长宁侧首朝谢七道。 “丫头,如何了?”姚书微微睁着眼,看了一眼长宁的表情心中也略微有底了。 长宁唇畔绽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青蒿对治疗疟疾确有奇效且青蒿其实并不少见,只是因为气味难闻了点便被人们下意识的抗拒了。” 她也是在一本已经失传的古医典籍中看到的,那典籍传到现在只剩下少得可怜的几页了。 但长宁对青蒿的描写记得格外清楚。因为气味确实难闻,她找青蒿实验的时候被师姐好一通嫌弃。 姚世叔已经服了青蒿,且脉象也开始随之发生变化,便不能再留在隔离区了。 若是这边还没好又被传染了便不好了。 谢七领了话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姚书起身。 姚书走的时候,身后的百姓满脸疑惑。他们也知道这隔离区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了保护城中没有染病的人不被传染,可姚书喝了药便能离开了吗? 那这青蒿得多神奇? 罢了,姚大人那么尊贵的人都喝的了,没道理他们喝不了。 这样想着,终于有第一个汉子壮着胆子开口:“公子,能给小的一碗吗?” “我也要,公子,给我一碗。” “还有我。”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轻松:“大家放心,人人都有,喝完以后我们便会安排大夫为你们诊脉,少则半日多则一日便能出去了。” 众人闻言,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千百年来无人能根治的疫病竟然这么简单便能根治? 而他们一直以来唯恐避之不及的青蒿竟然就是最后救他们命的奇药? 长宁现在还无法预料,今日的事情造成了日后青蒿价值居高不下。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沈玄珩带着赈灾的人马一路行着,本来今日一早便该到达荆州的,但昨日他就收到了风声,说荆州城内疑似出现了时疫。 这下子他可慌了神,一边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对策,一边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这一趟是父皇让他来的,且还是外公与傅殊的交易,所以他必须要走这一趟的。荆州地动,他来赈灾本来就是个肥差的,没想到竟然会碰到时疫。 若是谣传还好,要是真的,他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若是进,那便是把自己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他已经不肖想那个位置了,那便不用再假模假样要那点民心了。若是退,父皇会怎么看他他不知道,光是外公和傅殊就够让他头疼的了。 这样想着,沈玄珩心中更是纠结了。 “殿下,可要再歇歇?”魏延看沈玄珩脸色异常,关切地开口道。 沈玄珩闻言下意识朝魏延看过来,便借着台阶下来:“这些日子许是染了风寒,头疼的紧,就近休息一日吧。” 又休息? 魏延本是套话,可没想到沈玄珩竟然真就这么开口。 要知道他们这一路,刚开始还好。也不知为何,越靠近荆州,沈玄珩的身体反而出了状况。从昨日起便是走几公里休息半日。 这样下去,这最后几十里的距离估计还得走个四五日。 虽然心中疑惑,但魏延还是停下来开口道:“前面便是驿站了,不如去那边休息吧。” 沈玄珩也不爱宿在野外,当下便欣然答应。 魏延却是忍不住多看了沈玄珩一眼。 终于入住了驿站,又能躲过一日了。 因为少了忧虑,沈玄珩的脸色反而比刚才要好了许多了。 “殿下。” “何人?”沈玄珩听见敲门声,下意识便坐直身子道。 “是我。”魏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玄珩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吧。”沈玄珩整了整衣角,起身坐在桌边。 魏延是他最宠爱的侧妃的父亲,自然便是他的人,且魏延乃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原本也算的上是他夺位的一方势力了。他从前对魏延的态度也是带着少有的恭敬,可自从外公来找过他后,他便彻底看开了。 现在看来,那皇位也不过如此,当个逍遥王爷也不坏。 因此他对魏延,这些日子便随性了许多,言辞也不再想从前一般恭敬了。 他又不争皇位了,也犯不上讨好别人了。 魏延也察觉了沈玄珩这些天对他的态度,很微妙。他一直想找机会试探下沈玄珩,是否心中重新有了计较。直到今日才有这个时机。 “殿下。”魏延推开门,见沈玄珩脸色并无半分不妥,反倒心中咯噔一声。 沈玄珩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闲闲道:“坐吧。” 魏延是个死心眼的,他当初为了拉拢魏延可下了不少功夫。不光娶了魏延的独女,每逢节日必会亲自带着魏侧妃上门拜访,这才终于将魏延拉拢过来。 可以说魏延是他手中唯一有兵的人,可现在放开了竟然也真就放开了。 魏延见沈玄珩一副有事相商的架势,这才顺从的坐下了。 “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魏延沉吟片刻开口道,自从出了上京,沈玄珩整个人的状态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从前沈玄珩一举一动都规行矩步,可自从出了上京大有一副天高皇帝远的态度让他着实心忧。 这次赈灾不光有他五城兵马司的人随行,还有礼部户部的官员,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皇帝的探子。偏偏沈玄珩还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索性连面子也懒得做了,走几步就要歇一歇。 第三百二十章 过家家 他也是今日才找到机会好好与沈玄珩谈谈。 沈玄珩见魏延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愣了愣,转念间便明白外公应该还没跟魏延说过。 “昨日本殿收到消息,荆州出现了疑似瘟疫的病例。”沈玄珩顿了顿,见魏延果然一副诧异的样子才接着开口道:“赈灾是件好事,可本殿还没打算就此搭上性命。” 魏延也是迂,这些事情他若是有心其实也不必等他开口便会知道。 “可是殿下,陛下差您前往荆州赈灾,若是您如此惫懒只怕传回去陛下心中难免不舒服。”魏延这才明白为何这两日沈玄珩走几步停半日。 沈玄珩细细打量了魏延一眼,才慢悠悠道:“父皇如何想,本殿不在乎。” 不在乎? 魏延闻言惊得双眼大睁,这又是什么意思?他怎么越来越不懂沈玄珩到底在想写什么了,一个想要帝位的皇子竟然敢不在乎老皇帝的看法。 “这件事也是珩不好,一直没有机会同魏大人说。”沈玄珩虽然明白为何外公没有提前告知魏延,但见魏延这样一心为自己还是不忍再瞒着他,开口道。 魏延一双眼紧紧盯着沈玄珩,他有预感,沈玄珩定会说出什么让他惊掉下巴的话来。 果然,顿了顿,沈玄珩接着开口道:“大人,珩不再肖想那个位置了。” “哐当。”——魏延豁然起身,眼中闪过不可置信:“殿下,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再肖想那个位置? 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魏延心中一阵气血翻涌,额角青筋直冒,好不容易平息心中的翻涌,耐着性子道:“殿下可是有什么难处?” 皇位那种事,能说不要就不要吗?沈玄珩以为是在过家家吗? “非也。”沈玄珩见魏延反应这么大,这才明白为何外公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知魏延。苦笑一声,接着开口道:“但凡本殿还有希望,本殿也不会就此放手。” 言下之意已经很明了了,他也不甘心。 只是他手中除了魏延便是外公了,外公位列内阁首辅乃他的坚实拥趸。连外公都放弃他了,他还能如何? 光靠着魏延手中的几万五城兵马司? 那点人能干什么?老五虽然没有兵权,但他历来得父皇看重。又有裴子书辅佐,裴子书好歹也是有隐相之称的吏部侍郎。 再加上他其实心中有数,他比老五还差了太多。 “殿下,到底发生了何事?”魏延还是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说不争就不争了? 历来皇子夺嫡便是极其血腥的事情,那是刀尖上前行的事情。他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押上了全族的身家性命,现在说不争就不争,他们该如何? 沈玄珩从前并没想的如此透彻,今日见到魏延的反应才惊觉他从前还是太单纯了。 他以为的争位是在他与老五旗鼓相当之间,由宁文帝二中选一。 虽然也预料到了其中的残酷,但他还是忽略了手下人的心思。 “魏大人,你认为若不是本殿答应了放手,怎能从圈禁中出来?”沈玄珩苦笑之余,心中还升起了一丝庆幸。 他果然并不适合那个位置,就算强要过来只怕也会毁在他手中。 “可是陛下...”魏延心思急转,迟疑着开口。 若真是宁文帝的意思,那沈玄珩确实没有机会了,除非发动兵变。可说着简单,上京的武装势力有南北二营,骁骑营,御林军,其次才是他的五城兵马司。 多方势力之中数他五城兵马司是其中最弱的,仅仅不足三万人,要如何兵变? 况且兵变并非上策,就算成功了,难免会在史书中留下乱臣贼子的名声。 沈玄珩摇了摇头,抬眼看了魏延一眼:“非也。” 魏延诧异道:“既然不是陛下,还有谁能与殿下做交易?” 魏延一边说着,心中也不由暗想起来。见沈玄珩苦笑一声,魏延才试探着开口:“可是摄政王?” 是了,朝中除了宁文帝能与沈玄珩做这种交易外便只有傅殊了,二十万傅家军的统帅,未来定安王府的王爷,当朝摄政王傅殊。 如果是傅殊,那便能解释地通了。傅殊手中握有南营、御林军的兵符,边境还有二十万傅家军陈列着——如果一旦兵变,傅殊手中的御林军便能在第一时间将皇宫控制起来。他们少得可怜的三万人若是没法在第一时间冲进皇宫,那便面临着可能被御林军与赶来驰援的南营两面夹击的境地。 沈玄珩见魏延猜到了,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道:“正是傅殊。”提到傅殊,沈玄珩多少有点心气难平。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当初陷害他,害他被圈禁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傅殊。 其实面对傅殊他其实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如果陷害他的人是沈玄裔,那么这件事他定要不死不休。可是傅殊与沈玄裔不同,傅殊一直以来都是平衡他们的存在。 傅殊对他出手,他现在倒觉得是救了他一命。毕竟通往皇位的路比他想象的要残忍许多,若是一招不慎很有可能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臣冒昧,敢问殿下是何交易?”魏延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他其实并不贪图那点从龙之功,在他看来自己的独女嫁给了沈玄珩。一个健全的成年皇子有野心是正常的事,只是他当初也在助与不助沈玄珩之间纠结徘徊,后来还是抵不过女儿的苦苦相求。 要不要从龙之功对他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沈玄珩也是当朝太子最热门的候选人之一。 究其原因,只能是宁文帝膝下单薄。大皇子沈玄风生母卑微,从小便好从商,也是大宁这么多代皇子中的异类了。 二、四皇子最为尊贵,乃中宫皇后的嫡子,奈何两位皇子福薄,夭折于幼年。 六皇子母妃出生边南大将宗家,容妃早殇,六皇子便被皇后抱去抚养。本来若是六皇子有心,凭借由皇后抚养长大的身份再加上宗朝渊手中二十万边南军,倒是有能力一搏。可偏偏这六皇子却像个寻常山野的教书先生一般,心中没有半点野心。 第三百二十一章 他是真的怕死 这样算下来,便只有三皇子沈玄珩与五皇子沈玄裔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现在三殿下说不争就不争了,难道这天下便要就此交到沈玄裔手中了吗? 他性子虽然迂直,但还是明白,若是皇位落在了五皇子手中。只怕依照五皇子的心性,他们这些三皇子党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沈玄珩深深地看了魏延一眼,不答反问道:“大人对傅殊如何看?” 傅殊? 魏延在心中转了几转,才缓缓开口:“摄政王傅殊地位特殊。” 要他来说,真的是地位特殊。 翻遍大宁志也没有哪一代世子还没袭爵便被破例敕封为摄政王的? 说了一会功夫,沈玄珩自顾自的翻起四方桌上的茶杯,亲自沏了一杯推到魏延面前:“大人请先用茶。” “摄政王傅殊手握重兵,地位超然。可本殿却明白,他只是父皇用来平衡本殿与老五的一颗棋子。”顿了顿,沈玄珩苦笑一声。 “棋子?”魏延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古怪道:“殿下可听说过傅殊的身世?” 傅殊的身世,他当然明白。 沈玄珩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本殿自然听过,相信不止本殿,老五也是知道的。” 傅殊是宁文帝私生子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众人顾忌着宁文帝与定安王的颜面平时都极有默契的三缄其口。这件事情,当年那些老臣心里都是知道的。 其实他与老五一直看错了一件事,那便是宁文帝对傅殊的态度。不可否认,在刚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他看傅殊百般不顺眼。可时间久了,感觉便淡了。 尤其父皇敕封傅殊为摄政王之时,当时他是觉得父皇偏心傅殊的。可后来圈禁的那些日子,他才明白过来。父皇敕封傅殊为摄政王固然有愧疚,但更多的还是利用。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还是明白依照傅殊的心性,是干不出造反的事来的。父皇也明白这一点,这才放心的敕封他为摄政王。明面上将傅殊抬高,但其实只是将他作为一颗棋子。 一颗权衡他与老五的棋子,傅殊心中想来也定然明白这一点。 这一点倒是魏延没有想过的,他只看到傅殊被宁文帝抬得有多高,却没看到这一点。 傅殊的地位再高,手中的兵权再多也始终上不了那个位置。 可他有一点却是明白的,他虽无法左右谁上位,但却能决定谁无法登上那个位置。 “殿下,若是皇位到了五皇子手中又该如何?”这才是重中之重,从龙之功比不上安身立命。要他来说,若是女儿没有嫁给沈玄珩,他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他唯一的独女已经嫁给沈玄珩了,而沈玄珩与沈玄裔又是多年来明争暗斗的死敌。若是沈玄裔上位,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沈玄珩闻言晒然一笑,当初他也是这么以为的。 他以为傅殊在他与老五之间只与他做交易想来是选中了老五,但这些天细细想来又不是这么个理。 若是他真选中了老五,大可直接将他踩到脚底下。可据他所知,目前知道他与傅殊交易的除了外公便再无他人了。想来傅殊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若是他真属意老五,这事情反而简单了。 “魏大人放心,本殿心中自有计较。”沈玄珩虽不比沈玄裔善于揣度人心,但却还是不蠢。 既然外公已经相信了傅殊,想来二者的交易外公是放心的。 既然这样,他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既能保全自身,又能乐得逍遥,何乐而不为呢? 枉费老五机关算计,若是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样想着,沈玄珩嗤笑出声。 依老五的心性,不到最后见胜负那一刻必然是不会轻易松手的。 他便收好心思准备做他的逍遥王爷便好了。 见沈玄珩这么说,魏延也不好再说什么。今天这一天知道的事情足够他回去好好想想的了,原本还想着如何为沈玄珩争取更多的势力,想不到沈玄珩却早早放了手。 其实若是沈玄珩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有既能保全自身又能乐得逍遥的法子便是再好不过。 “既然殿下决定了,老臣自然全力支持。”魏延深深的看了一眼沈玄珩,沈玄珩或许不是个好皇子,但他见过女儿回家省亲的样子。 那样子应该是幸福的吧。 “多谢魏大人。”沈玄珩心中也很感慨,当初为了争取魏延的支持他也下了大功夫的。本以为今日跟魏延据实相告,二人必会生些龃龉,想不到倒是他小看魏延了。 魏延叹了口气,转念又开口道:“既然殿下已经无心那个位置,那这次赈灾...” 魏延话虽点到即止,但沈玄珩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苦笑道:“这次赈灾确实是个不小的考验,本殿从前从未打开的户部的门,今日却是带着户部的银子去赈灾,这感觉倒是颇为有趣。” 从前还有心的时候,他也曾数次想要将手伸进户部,只可惜一直没有成功。现在也不知外公怎么想的,竟然让他带着魏延来赈灾。 外公难道不知道魏延什么都好,就是好银子吗? 这些天他也很纠结,就他现在的状况以后若是当个闲散王爷,也给不了魏延什么好处了。 魏延帮了他这么多,这一次倒是个好机会... “等入了荆州城,赈灾的事情便劳烦魏大人了。”顿了顿,沈玄珩还是不忘补上一句:“但是还是不能太过苛刻了百姓的用度。” 这话说得就有些矛盾了,魏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动神色的点了点头:“殿下放心,臣会小心的。” 罢了,就这最后一次吧。 这一次他知道户部派的银子颇多,就当全了魏延这些年对他的忠心了。 “只是殿下,现在荆州若是有瘟疫的话,咱们何时入城?”魏延生怕沈玄珩反悔,忙不迭岔开话题道。 沈玄珩闻言也纠结啊,他是真的怕死。毕竟那可是时疫啊,古往今来就没有听说过染上了时疫还能痊愈的。 他要是死了,母妃一个人在宫中怎么会是柳妃的对手。 第三百二十二章 入府 叹了口气,沈玄珩站起身,推开窗户。 驿站的房间都在二楼,从沈玄珩这个角度看下去,驿站多少受了些地动的影响,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口子了。 只是驿站便是这样了,那么身处地动中心的荆州现在又该是什么情况呢? “明日便出发吧。”他浑浑噩噩这么久了,就做一件事吧,好歹对得起他皇子的身份。 若是这一次大难不死,他将来寻着机会一定要将母妃接出来。——沈玄珩难得如此伤感的想着。 “是。” 翌日一早天刚亮,沈玄珩终于不再耽搁,马不停蹄地便拍马前往荆州。 话分两头,荆州城中,观察了一夜病人的长宁终于才松了口气。 给最后一位病人把完脉才站起身,许是蹲的久了又没好好休息。 长宁眼前一片发黑。 连日以来没有好好休息的身子一软,章轻远眼疾手快下意识上前扶住长宁。 身子却是微微一僵。 谢七的反应则大了许多,上前恶狠狠的盯着章轻远:“将公子交给我便好。” 她家小姐岂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你呀,多谢章大哥。”长宁心情不错,笑着点了点谢七的额头,转身对章轻远道谢道。 章轻远耳根滚烫,垂着头讷讷不知说些什么,直到长宁回去休息后才将方才扶过长宁的大掌重新伸出来。 方才那触感柔软...怎么会是男子? 长宁许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了,虽然隐在暗处那个人没有找到,但她却知道那人多半就是鬼道了。这一日的药从熬到端出去都是她亲自经手,如下才能安心。 昨日服过药后,除却最开始最严重的几人外,其余症状较轻的都已经连夜被送出去了。等明日再重新改改方子,便能痊愈了。 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长宁一沾枕头便彻底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谢七一脸焦急地在棚内来回踱着步,见长宁终于醒来这才连忙开口道:“小姐,三皇子来了。” 沈玄珩? 长宁闻言诧异的看了一眼谢七:“为何不早点叫醒我?” 看这日头已经快到酉时了,她睡了快一整天了。 “奴婢见小姐难得睡这么熟,便不忍心叫醒小姐。”谢七垂着脑袋,讷讷道。 长宁叹了口气,想来沈玄珩便是朝廷派来赈灾的人。 一边想着,一边翻身坐起:“刘叔他们情况怎么样了?”刘叔便是昨夜之前症状最严重的老者,也是目前还留在隔离区的少数几人之一。 听长宁提起,谢七唇角忍不住上扬道:“刘叔他们已经好多了,方才刘大夫与石太医联合整治后便将刘叔送走了。” 这样就好。 长宁眼中盈满笑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开口道:“方大夫那边如何了?” 昨日青蒿汁榨出来后,方嗍他们后来的十八名大夫便全部去医治受了外伤的病患去了。这些病患多半是救援队陆陆续续从已经垮塌的房屋中挖出来的。 到现在地动已经过去五日了,搜救队再挖出来的百姓也少有活口了。 长宁想着,目光一黯。 谢七见长宁心绪不佳,忍不住道:“小姐,您已经尽力了,若不是您,那些感染时疫的百姓全都活不下来的。” 长宁苦笑摇头,她只是碰巧在医书典籍上看到过青蒿讨了个巧。 况且还因为她的大意,害死了文叔。 “属下鲁文昌,奉姚大人之名来请公子入刺史府。”鲁文昌爽朗的声音从棚外传来。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谢七便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鲁大人,不知姚大人让公子入府所为何事?”谢七看了一眼鲁文昌,还记得当日鲁文昌看小姐的眼神隐隐还有敌意。 可到今日,那种敌意全被敬佩取代了。 鲁文昌看了一眼棚上的帘布,又看了看谢七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说上京派来赈灾的贵人来了,想来是姚大人提到这次的时疫多亏了北公子的缘故吧。” 长宁听的目光一凝,这样说来便是沈玄珩要见她? 她其实是见过沈玄珩的,但是还是不知道沈玄珩能不能认出她。若是将她认出来可就糟了。 “请鲁大哥稍等。”长宁的声音从帘布后传来,鲁文昌这才挠了挠后脑勺高声应了一声。 “诶。” 谢七见状便无声叹了口气道:“请鲁大人在此稍后。” 说完便转身撩开帘布进去了。 “小姐,您真要去?”谢七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上京来的是谁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小姐这一趟是避着上京的耳目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的话就糟了。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自然知道谢七在为她担心,淡淡笑道:“你放心吧,上京来的是沈玄珩。我与他本就没见过几次面。” 而且沈玄珩能来本就是个变数,她走之前沈玄珩还好好的呆在三皇子府呢。现在出来,焉知不是傅殊与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她明白,若是没有傅殊点头,沈玄珩怕是出不了三皇子府了。既然傅殊知道,那么问题就不大了。 也不知道,她送的信他们收到没有。 长宁这样想着,快速将衣裳穿好,洗漱后才抬步走出去。 鲁文昌不是第一次见长宁了,但每次见长宁仍然有一种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明明是个浊世公子却让他有种不忍亵渎的感觉。 “鲁大哥,走吧。”长宁看了鲁文昌一眼,淡淡开口道。 她对鲁文昌印象很好,毕竟能在荆州遭难的时候还对姚叔不离不弃的人品行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是。”通过这两日的相处,鲁文昌对长宁那真是一百二十个信服。 先不说长宁治好了历朝历代都头疼的时疫,还冲着长宁留在隔离区的魄力。 休息了一整日,长宁倒是没有前几天的疲惫了,精神奕奕的跟着鲁文昌来到刺史府。 再次来到刺史府与长宁第一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第一次来的时候地动刚发,姚叔身体也不太好,因此刺史府难免有些萧条。可今日再来,却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多了丝人气了,长宁想着自顾自点了点头。 姚书昨日回来后便感觉身体好了许多,虽然比从前还是虚弱了几分,但却是地动以后身上出现的症状都慢慢消失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饿死鬼 沈玄珩这次来赈灾也没有遮掩身份,皇子銮轿一应俱全。姚书自然也摆出了最高规格来接待沈玄珩,此刻便在刺史府专门待的花厅设好了宴会,专门迎接沈玄珩及其亲信大臣。 刺史府的花厅并非寻常人家的花厅,这处花厅是一处类似水榭的存在,只是比普通水榭大了许多,临近湖面。 这五月初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了,荆州的天气许是靠近南方又比上京热上不少,因此专门将宴会设在此处倒也凉爽。 长宁到时,沈玄珩与姚叔已经在位置上坐定。 “大人,北公子来了。”章轻远目力极好,一眼便看到十丈之外的鲁文昌领着北云过来,凑到姚叔身旁轻轻开口道。 姚书闻言看了沈玄珩一眼,点了点头:“去将北公子请过来吧。” 他本意是不想让长宁过来的,因为长宁此番男装入城想必是有什么顾虑。而长宁是裴兄的长女,又是救了他全荆州的救命恩人,明知长宁有顾虑若非沈玄珩不知从哪里听到有位年轻公子解了荆州的时疫非要见见,他也不会派人去将长宁请过来。 沈玄珩也是有功夫在身的,章轻远的话自然没有错过。闻言抬起头来,朝着章轻远的视线看了过去:“哪位就是解了荆州之困的北公子?” 姚书心中一紧,沈玄珩身为当朝三皇子,想必二人从前应该是见过面的,那么这一次... “正是。” 沈玄珩眯着眼,隐约可见是位极年轻的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说话间,长宁带着谢七走近水榭。目光从沈玄珩与姚叔身上掠过,停留在一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身上。 看来这人便是魏延了。 “北云见过姚大人。”长宁双手抱拳,淡淡道。 “北公子,这位是当朝三皇子殿下,这位是魏大人。”姚书看了长宁一眼,缓缓开口道:“三殿下是陛下派来荆州赈灾的,刚入城便听说北公子的事了,这才请北公子过来一聚。” 三言两语间便解释了为何会让长宁过来,长宁点了点头朝沈玄珩道:“见过三皇子、魏大人。” 长宁话虽如此,但神态丝毫不见半分恭敬。 章启下意识开口训斥道:“放肆。” 姚书心中一紧,正想说什么话却听沈玄珩开口挥退章启:“退下,北公子此番功在社稷。” 沈玄珩一边开口,一边仔细打量起面前这名号称北云的小子。 年纪倒是不大,长得也还不错。 只是... “北公子从前可到过上京?”沈玄珩想了想还是迟疑着开口道。这北公子来历如何他并不清楚,也来不及去查。只是看这样貌倒是少有的不错,且还有些面熟。 长宁看了一眼沈玄珩,缓缓摇头:“殿下,北云从前从未到过上京。” 不对,沈玄珩蹙了蹙眉还想再说什么。他向来记忆不错,并且十分肯定北云的口音也是上京的官话。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看了一眼沈玄珩,不再开口。 姚书看了看长宁,又看了看沈玄珩开口待:“殿下亲自来荆州赈灾,实在是我荆州百姓之福。” 见姚书提起正事,沈玄珩敛去眼中狐疑淡笑道:“姚大人不必如此,本殿曾听闻地动过后姚大人亲自前去探望了感染时疫的百姓,有姚大人这样的好官便是我大宁之福。” 他到底是出身皇家,就算再没头脑但这些场面话还是随手拈来便是。且这些话也不全是套话,起码姚书敢亲自去探望那些百姓便确实让他发自内心的钦佩。 起码凭心而论,他换在姚书这个位置只怕也是做不到的。 姚书淡淡一笑:“还是多亏北公子研制出了解药救我荆州百姓一命。” “那自然是北公子居首功。”沈玄珩看了一眼北云,迟疑着开口:“看北公子年纪不大,医术便如此了得,也不知师从何人?” 北云这小子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却能治好从前无人能治的时疫,想来也是真有两把刷子。这样的人,若是在从前,他倒真会起了心思拉拢一番。 可自从他知道自己无望帝位以后也索性看开了,现在这么问来只是单纯对北云的来历好奇罢了。 长宁见沈玄珩还不死心,试探起她的师门来了,轻笑一声:“殿下何必如此纠结北云的来历?在北云看来,行医治病是北云的职责,且这时疫本也不是什么难解之症,只是前人错将救命的良药弃之不见罢了。” 好大的口气。 魏延闻言细细打量了一眼北云,这年纪轻轻便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料想这北云也是有些来历的。 沈玄珩心中也是一咯噔,什么叫这时疫本就不是难解之症。 这口气倒真像那个人... 沈玄珩越想越心惊,看着北云的眼神也渐渐怪异起来。 长宁轻笑一声,看样子沈玄珩是认出她来了。 也无妨,总归沈玄珩今日能从圈禁中出来是有傅殊过了手的,那他回去也不会胡乱说话 “你是,裴家的人?” 沈玄珩看了一眼姚书,迟疑着开口。 见沈玄珩果然猜到了,长宁也不再否认。 淡笑着点了点头:“三殿下好眼力。” 如此,便是承认了。 沈玄珩双目大睁,右手指着长宁半响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到荆州来了?” 据他所知,裴家大小姐裴长宁不是去了宏悲寺礼佛吗? 方才见这北云第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想不到竟然真是裴家那丫头。那便是傅殊的未婚妻了,傅殊让自己来荆州赈灾,知不知道裴长宁也在荆州呢? 沈玄珩一边思索着一边抬起余光打量起长宁来。 “自然是来治病救人的。”长宁夹了一筷子八宝鸡,吃的津津有味。 她好久没有吃肉了,吃着特别香。 沈玄珩看得眼疼,若不是长宁承认了,他倒真怀疑自己是认错了人。 什么百年清贵世家,还摄政王的未婚妻,怎么就这幅饿死鬼的样子。 “北公子可要慢慢吃,饭菜还是够的。”魏延看了北云一眼,颇有些不耐道。 第三百二十四章 有太医还这么怕死 长宁闻言放下碗筷,取过一旁的素帕擦了擦嘴道:“魏大人许是好日子过多了,不懂得人间疾苦了。” “你这是什么话。”魏延眼一瞪便死死的看着北云,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若不是顾忌着这次他解了荆州之危。 就冲他这几句话,即刻拿下他也不为过。不过山野大夫,竟敢对他堂堂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说这样的话。 长宁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沈玄珩,慢悠悠道:“北云口误,大人勿要放在心上。” 在场只有沈玄珩认出了长宁的身份,章启见这小子如此不识抬举,若非顾忌着方才沈玄珩呵斥了他只怕又要开口了。 “咳,言归正传。”沈玄珩轻咳一声,看了一眼姚书:“这次是来荆州赈灾的,魏延,将单子拿出来。” 魏延闻言,从袖中抽出单子放在桌上开口道:“这些日子听闻国库也是吃紧的,想来陛下已经尽力了。” 沈玄珩下意识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因着这次宴会邀请的人不多,在场入座的便只有沈玄珩、魏延、姚书与长宁,其余来赈灾的人都被安置到了栈。长宁看了一眼魏延,下意识便觉得这话听上去不对劲... 姚书心中也是一紧,隐隐已经猜到什么。 果然,翻开户部亲自发放的单子,姚书愣了愣。 一百五十万两。 一百五十万两其实也不少了,若是节省一点倒是够了。 只是他也是为官多年的人,哪里能不知道这里面的花花绕绕。看了一眼沈玄珩,唇畔挂着一抹笑意,又将视线转到魏延身上,若有所思道:“一百五十万两,足够了。” 沈玄珩脸一黑,他早说过了少拿一点。 现在倒好,魏延的胃口不是一般的大,拿了整整一半。 “区区一百五十万两,倒不像是陛下的手笔。”长宁说着,循着沈玄珩的目光看向魏延:“魏大人怎么看?” 魏延真是奇了怪了,他今日怎么就一直被一个升斗小民怼着不放。就算北云医术超群救了荆州百姓,好歹他也是上京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实在是不将他放在眼中。 “北公子可是在质疑陛下。”魏延憋着气,碍于姚书和三皇子在,不好发火,没好气道。 长宁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北云没有这个意思。” 算了,既然沈玄珩能到荆州是傅殊的意思,那么傅殊就应该知道会出问题。她还是懒的插手了,免得打断了傅殊的计划。 见北云服软,魏延倒是挺了挺脊背。 沈玄珩下意识盯着长宁,他印象中那个裴家丫头可不是善茬,怎么会就这么就此揭过?方才他见长宁有发难的意思时,下意识便开始想等下要如何撇清,没想到这丫头竟然如此识趣? 莫不是有陷阱? 不怪他怕,他现在无意皇位自然要好好活着,若是得罪了傅殊,那他不就彻底前功尽弃了? 姚书心中也奇怪,他是知道长宁的出生的,长宁既然这么问了,便代表他的猜测都是对的。虽然不知道长宁为何突然改口,但他心中难免多想。 一顿饭便这样沉默下去,众人吃的都不多。 姚书是身子刚好,只能先喝着粥静养。沈玄珩与魏延都是有心事,所以这一大桌子菜大半都进了长宁的肚子。 长宁也不气,反正她现在男装示人,再加上这些日子实在是又累又饿,若是不好好吃点东西,身子也不好的。 魏延见状松了口气,亏他之前还以为这北云装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还以为他出身什么隐士大家,没想到竟是如此粗鄙。 “北,北公子很饿吗?”沈玄珩咽了咽口水,长宁看上去小小巧巧的,竟然能吃这么多。 “殿下若是能早几日来,北云也不会这么饿了。”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她算过时间了。从宁文帝下旨赈灾到沈玄珩到达的时间都有些迟了。 “你。”沈玄珩像是被人戳中心事一般,张了张嘴讷讷不知说些什么。 “北公子几次三番不敬殿下,若是仗着救了荆州百姓的功劳如此行事未免太过得意忘形了。”章启忍了北云这么久了,见北云又阴阳怪气便再也忍不住道。 “北云又失言了,相信三殿下大人大量不会与北云计较的。”擦了擦嘴,长宁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素帕,接过一旁小厮端来的茶水净了口。 章启见这北云软硬不吃圆滑的很,无奈的将视线放在沈玄珩身上。他是奴才,北云是救了荆州的功臣,他动不了北云。可三殿下可以啊,殿下天潢贵胄,发落一个草民顺理成章的事。 沈玄珩半分视线都没有分给章启,自然听不到章启此刻心中的怨念。一双眼直勾勾盯着长宁,心中暗暗点头,这才是裴家的女儿嘛。 这仪态,饶是他从小学的皇家规矩也挑不出半分错来。 长宁像是察觉到了沈玄珩的视线,心中愣了愣,这三皇子为何前后反差这么大?她记得这三皇子不是想要与沈玄裔争位的吗,现在看上去怎么如此心无旁骛。从前那副暴怒的模样换得如此之快,不愧是皇家的人。 沈玄珩要是知道长宁心中所想,只怕会扼腕长叹,这才是知己啊。 比魏延、章启之流懂他多了。 姚书因为知道长宁的身份,因此从长宁刚到花厅开始便一直留意着场上众人的反应。他是第一个发现沈玄珩认出长宁的,沈玄珩毕竟是皇子又久在上京,倒是不出他意外。 饭毕,沈玄珩终于收回视线朝姚书道:“姚大人,本殿回去之后便派人将灾银粮食与大夫送过来。” 没错,其实这一趟他是带了十数名太医的,可他仍旧不敢入荆州那是因为他明知这些太医没有一个人能医治天花。 至于现在嘛,时疫都好了,这些太医倒是可以用来充充场面了。 姚书倒是没有多想,点了点头便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派人护送殿下。” 长宁闻言倒是多看了沈玄珩一眼,有太医你还这么怕死? 第三百二十五章 巨贪 沈玄珩摸了摸鼻子,对长宁眼中的嘲讽视而不见。怕死怎么了,怕死不是人吗? “多谢姚大人了。” 章启瞧见北云眼中的嘲讽,只觉得今日三殿下脾性是真的太好了,这小子屡次三番挑衅都好脾气的忍了,实在是让他咂舌。 出了刺史府,章启余光掠过了身后不近不远跟着的章轻远等人,放轻声音道:“那小子实在是可气,殿下为何不趁机将他发落了?” 对皇子不敬,管他多大功劳都是该死。 沈玄珩闻言却是蹙了蹙眉,从前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彻底放下心后再看章启便是哪哪都不对:“你希望本殿处置他?” 章启看了一眼沈玄珩,沈玄珩极小的时候他就被贤妃派到了三殿下身边,算是看着沈玄珩长大的了,此刻自然敏锐的察觉了沈玄珩口气不对,揣测着缓缓开口:“北公子屡次不敬殿下,是当罚的。” 沈玄珩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魏延,你怎么看?” “下官以为确实当罚。” 章轻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说句丝毫不夸张的话,整个荆州都是北云救回来的。面前几人仗着身份便在荆州的地界上商量着如何处置荆州的恩人,未免过于可笑了。 沈玄珩勾起唇角,从前他到底是怎么样的呢?竟然会对章启深信不疑。饶是他再蠢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处置长宁,别说她眼下救了整个荆州,单说她的身份便不是他现在能惹得起的。 他还不想得罪傅殊,毕竟外公与魏延说的对。傅殊作为大宁朝上地位最超然的人,他的存在虽然不能决定谁登基,但能决定谁无缘皇位。 且外公既然已经与傅殊做了交易,他也安心准备将来当个闲散王爷,那就不能再得罪他了。 傅殊不是个善茬,若是他动了长宁,别说傅殊了,就是裴家现在也能踩他两脚了。 这样想着,沈玄珩苦笑一声。 罢了,鱼与熊掌焉能兼得,想要自由便拿野心去换,也好。 章启与魏延对视一眼,魏延倒是想到了什么。章启是全程发蒙,他实在不懂,为何只是圈禁一场三皇子便能变了这么多。 回到栈,沈玄珩看了一眼魏延,魏延便自觉跟着沈玄珩进了屋。 “殿下,有何事吩咐?”魏延拱着手,恭敬道。 嗤笑一声,沈玄珩挑了挑眉:“魏延,你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这话一出口,魏延便明白沈玄珩说的是什么事了。 “殿下...”顿了顿,魏延壮着胆子道:“一百五十万两应该也足够了。” 一百五十万两已经足够了,那么多出来的一半给他又如何。户部这次派来的郎中他已经打点好了,且那姚书看上去也像是个识趣的人,这事万万不会被别人知道的。 沈玄珩似笑非笑地看了魏延一眼,本来想就北云的身份与魏延说说的,免得来日真招惹了这尊煞神。但见魏延这番话说出口,他便不知再说些什么了。 一百五十万两是不少了,可要想养活整个荆州,能养多久? 从前只知道魏延贪,没想到竟是如此之贪。这是笃定他跟着自己没出路了,便想着趁着最后一次一次捞个本? 虽说时疫已经被治好了,可大灾之后要用到钱的地方不少,照魏延这个贪法若是被发现了,他真的一点都不会奇怪。 “魏大人既然这么说,那便下去吧。” 挥了挥手,沈玄珩也懒得再看魏延一眼,淡淡开口道。 原本他还顾忌着魏延从前帮他良多,没想到魏延胃口已经这么大了。 魏延看了沈玄珩一眼,拱了拱手也不开口径直便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两日,刺史府便开始熬粥赈济灾民。 大部分百姓在这次地动中失去了房屋,这些天一直四处流浪着,好不容易等到刺史府开始发粥,一大早便在刺史府门前排起了长队。 姚书对这笔灾银的情况心知肚明,但还是认真规划从其中划出大半部分重新修建房屋。 长宁等了三日,见荆州城中病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便准备向姚叔辞行。耽误了这么久,算算时间使臣团已经已经快到夜国了,她需要快点赶上去。 “大人,出事了。”鲁文昌大步匆匆走进正厅道。 姚书眼中下意识闪过一丝暗色,沉声道:“出了何事?” “外面闹起来了。”鲁文昌面沉如水。 姚书看了长宁一眼,站起身道:“北公子随本官一同去看看吧。” “嗯。” 姚书、长宁一行人到刺史府外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将开来了,数百名百姓围住施粥棚。 “姚大人出来了!”不知何人先发现姚书出来了,众人便一哄而散转头围住姚书。 七嘴八舌道:“姚大人!往日我们都以为您是清官,可您看看,这粥是给人吃的吗?” 温大娘将手中半碗粥直直端到了姚书眼皮子底下,姚书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碗里这半碗东西,说是粥连他都跟着脸红,稀稀拉拉几粒米更像是一锅开水里丢了几粒米。 “就是,咱们是人不是牲口!” “这都好几日了,日日给咱们吃这些,这还要人活吗?” “姚大人,若您不给我们个交代,我们便不走了。” “就是!不走了。” “简直欺人太甚。” 众人议论纷纷,这么一会功夫,又有许多人围了上来。 长宁站在姚书身后,放开视线看过去,眼前一片黑压压一片。心中闪过一丝冷笑,她早知会出事,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这,诸位放心,本官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姚书沉声保证,他这些日子的精力全部放在了全城招募工匠之上了。 放粮的事情他交给了鲁文昌,毕竟更重要的事情是要尽快将原本垮塌的房屋铲平重新修建。 “姚大人,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们也不想这样做。”温大娘无奈道,她在地动中失去了丈夫,后来小儿子又染了时疫,前两日才被送出来的。 眼下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天天喝这些与米汤无异的粥有什么劲? 第三百二十六章 消失的灾粮 “对啊,我们活不下去了!” 眼看人群又要激愤起来,长宁不禁开口道:“诸位。” 百姓们眼见从姚大人身后走出一道娇小的影子,不禁住了口迟疑道:“北大夫。” 长宁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是宝儿。 “诸位的心情,北云能体谅。”顿了顿,长宁接着开口道:“姚大人这两日一直在遍寻工匠为诸位重修家园,今日这施粥的事想是出了纰漏,希望各位能稍微冷静一些。” “北公子...” “诸位信我,姚大人的为人相信诸位有目共睹,为何不愿再信一次?”长宁看了一眼姚书,沉沉开口道。 就冲当日姚书独自去了隔离区便能看出其为人,况且这么多年姚书的所作所为众多百姓也都看在眼里。但凡姚书真是个贪官,也不会在这个朝廷来人的档口贪。 有北云出面,再加上北云的话确实有道理。姚书在荆州为官已经数十年了,若是真要贪也不至于等到今天。况且今日围上来的百姓中有不少都是当日被长宁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见恩人都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再说什么了。 事情暂时平息下来,长宁也没好意思在现在提出要离开。 “大人,灾粮还剩十担来了。”章轻远脸色铁青,从三日起灾粮便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当日清点的时候分明有两百二十担粮食,可现在只剩了十担。 想了想,长宁缓缓开口道:“粮食若是出了问题便只能是刺史府的人干的,世叔可以派人详查。” 昨日粮食送过来的时候章轻远亲自清点过的,现在少了只能是内贼干的。 姚书点了点头,这些年刺史府在他的治理下向来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究竟是何人将视线放在了粮食上?确实该好好查查了。 “只是现在粮食的问题还没解决。”他也很愁,这些天将精力全部放在了寻找工匠上了忽略了这一块实在是他的问题。 长宁看了姚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沉吟着开口道:“荆州的粮商没动静吗?” 这么一大笔粮食若是流出去了,定然会引起异常的。 她入荆州也好几日了,早就知道荆州的粮商现在囤着粮食奇货可居,现在的粮价一直居高不下。若是有刺史府的人动了心思倒是有可能将粮食偷出去,再高价卖给粮行。 只是那可是二百但粮食,究竟何人能一夜之间将粮库搬空? “不对。”长宁蹙眉,她似乎进了个误区。若是一夜之间不可能,那么三日呢? 若是有人从粮食一进库便开始打主意,有没有可能在三日之内分批次搬走这些粮食呢? “怎么了?”姚书也正在思考,见长宁似是有什么头绪不由开口道。 “章大哥,粮食可有每日清点?”长宁说话间,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章轻远。 章轻远面色在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愣了愣,看了姚书一眼,眼中闪过愧疚:“没有,这些天属下每日都在寻找工匠。” 那就是了,或许贼人真是分批次将粮食搬走。直到粮库渐渐空了下来,施粥的人便只能将粮食越放越少。直到今日,百姓们再也无法忍耐这才闹将开来。 姚书揉了揉眉心,是他太大意了。竟让贼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使了坏,差点激起民愤。 “宁儿,眼下还怎么办?”姚书这些天自己身体也没养好,便开始忙活寻找工匠,身心俱疲之下恍惚间叫出了长宁的真名。 章轻远下意识朝长宁看了过去... 长宁无声叹了口气:“施粥不能断,最好下午便重新搭好粥棚。” “可是粮食呢?”话出口后,姚书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不是还有十担吗?全部熬了。”长宁沉声道,其实按照现在的形势来看,十担也不一定够了。 毕竟要救助的是整个荆州城,房屋垮塌的暂且不提,但就普通老百姓本就很少在家中囤粮。天灾突发,填饱肚子便是首要任务了。 二百多但,其实并不多。 这下不光姚书了,连章轻远也不赞同道:“北公子,若是今日将剩下十担全部熬了,那明日该如何?” “姚叔今晚可以设宴,宴请三殿下,再邀荆州数得上名号的粮商作陪。”看了一眼章轻远,长宁轻轻开口。 既然这些粮商想发国难财,怎能不出点血? 姚叔目光一亮:“宁儿的意思是从粮行取粮?” 他从前也想过找粮商买粮,但粮价太高了他自己这么多年的俸禄也买不了多少。然后朝廷发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大部分被他拿去建房屋了。 他也做不出强迫粮商出粮的举动来,毕竟粮商也是百姓。 现在长宁提到让这些粮商来与三皇子吃饭,但凡是个商人都会认为这是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 “可是...”突然想到什么,姚书蹙了蹙眉迟疑道。三皇子是天潢贵胄,会愿意来陪一群商人吃饭吗? 大宁有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尾,想来是地位最低的存在。若是三殿下在宴上当众翻脸,只怕会适得其反了。若是得罪了三殿下,还没从粮商那里掏出粮来可真是走上绝路了。 长宁却是一眼便看出了姚叔的顾虑,接过话头道:“姚叔放心吧,沈玄珩那边交给我。” 沈玄珩好歹是皇室中人,且她从前或许真的对沈玄珩有什么误会,当日他认出她身份的时候并没有直接发难,就说明或许沈玄珩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起码说动他,长宁有七成把握。 “那就好,那便就这么定了。”见长宁揽过差事,姚书便放了心转头对章轻远道:“你去让人熬粥吧,分量一定要足,十担全部用了。” 章轻远点了点头,迟疑道:“那消失的灾粮?” 姚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鲁文昌去查。” 若是查出真是刺史府出了内贼,那么他绝不姑息。 “是!”章轻远双手抱拳恭敬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长宁目视章轻远离开,幽幽开口:“姚叔好好休息会吧,侄女这就去栈请三皇子。”姚叔的身子也是刚刚痊愈,这些天忙得停不住脚,身子也快到极限了。 今晚还要应酬,自然是要抓紧时间好好休息的好。 第三百二十七章 奇耻大辱 姚书心中一暖,点头应道:“那便麻烦你了。” 长宁对他的善意他能感受到,自然不会气的推辞。况且他确实有些累,请三殿下的事交给长宁,他放心。 “世叔不用跟侄女气。”姚书在她初入荆州的时候选择相信她,她相信那时候极大部分可能是碍于他与父亲的交情。可后来在隔离区没人相信她时,是姚书站了出来。 不管如何,她对每一个对自己心怀善意的人都不吝惜好感。 放下茶盏,姚书起身道:“既然如此,那宁儿路上小心些。” “好。” 长宁到栈时,沈玄珩前脚才从街上回了栈。他也不是真的对百姓的疾苦无动于衷,刺史府门口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 魏延胃口太大,沈玄珩正准备将魏延叫来房中谈谈就听到章启在外面敲门道:“殿下,北云来了。” “什么?”沈玄珩下意识从椅子上站起身,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北云?不就是裴家那丫头吗,找他做什么。 “殿下,北云来了。”章启隔着门风便能感受到殿下的诧异,倒是不意外的重复的一次。 诧异才是对的,当日第一次见这北云便是满口不敬三殿下,他也没想到北云竟然会来。 这下沈玄珩真的听清楚了,裴长宁来找他?抖了抖肩膀,他怎么发自内心觉得没好事呢?莫非是魏延的事情败露了? 那也不应该啊,魏延事情败露了,裴长宁不回京跑来找他干吗?莫非以为他会处置魏延? 沈玄珩这边心思急转,门外的章启不禁再次开口道:“殿下?” “让她进来吧。”重新坐下,沈玄珩忍不住直了直身子开口道。 章启这才听到沈玄珩的回复,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高声应了句:“是。” 长宁推门而入时,沈玄珩刚好抬手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三殿下好雅兴。”长宁含笑看了沈玄珩一眼道,方才在楼下问过了小二才知道沈玄珩也是刚刚才回来。 既然是才回来,方才刺史府门前的事闹得那么大,想必沈玄珩也是听说了的。 “裴小姐坐吧。”收回视线,沈玄珩垂下眼帘定定的看着桌上空空如也的茶盏。 他打定主意了,若是长宁是为了魏延的事情来的,那么不论长宁说什么,都休想从他嘴里问道一句话。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好笑,这沈玄珩倒是真跟她从前影响中的人判若两人了。 “殿下可听说刺史府门外的事情了?”看了沈玄珩一眼,长宁这才自顾自坐在了沈玄珩对面,慢条斯理道。 果然是为了魏延来了,沈玄珩心中一紧,心中转念。 “裴小姐什么意思?” 看来沈玄珩对她防备心很重,长宁忍着笑道:“小女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 沈玄珩闻言,才抬眼看了一眼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你能有什么事求到我这里来?” 不是他自嘲,他与傅殊交易的事不知道长宁知不知道。若是长宁不知道还好,若是真的知道还这么说,难免让他觉得长宁是来讽刺他来了。 他一个没什么大用的皇子,除了一个皇子的名头还能唬人之外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帮长宁的。 像是看出了沈玄珩心中所想,长宁淡淡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您三皇子的名头便很能唬人了。” 沈玄珩脸色一白,他哪里妄自菲薄了,下意识便瞪向长宁:“你什么意思?” “殿下想必也知道荆州如今的情况了吧。”长宁不急着回答,反而自顾自开口道:“荆州如今情况堪忧,殿下可知您送过来的灾粮失窃的事?” 既是想要请沈玄珩帮忙,长宁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瞒着沈玄珩了。 “你说什么?灾粮失窃?”沈玄珩原本要去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长宁急急开口。 魏延已经贪了一半银子了,若是灾粮真的失窃了,那真是让荆州这么多百姓往死路上逼。 许是沈玄珩反应太大,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看沈玄珩的反应,虽有些奇怪,但她便更有把握请动沈玄珩了。 “没错,今日查点库房时才发现,粮库的灾粮只剩十担了。” “怎么会只剩十担?”沈玄珩看了长宁一眼,一时半会也摸不准长宁这番话是否在炸他。 长宁收回视线,翻开桌上的茶盏给自己沏了杯茶:“事实便是如此,殿下应该明白臣女不会拿这种事来蒙骗殿下。” 话虽如此,可沈玄珩还是不相信,好好的灾粮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 那可是整整两百但粮食啊,怎么会不见了。 “殿下若是还不信,那臣女便真的没有法子了。” 沈玄珩闻言,再看了看长宁的神情不似作伪,这才迟疑道:“若是灾粮真的丢了,你来找本殿作何?本殿可没有多余的粮食。” 长宁嘴角抽了抽,沈玄珩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且他的脑回路仿佛也和旁人不同。 “殿下,姚大人今晚在刺史府设宴,请殿下莅临。”长宁无奈的放下茶盏,她发现跟沈玄珩说话不能绕弯子。你若是绕了弯子,他是完全找不到重点的。 听到长宁开口要请他今晚赴宴,沈玄珩狐疑地看了长宁一眼:“这个档口还赴什么宴。” 不是他说,这裴长宁到底想说什么他现在都没听出来。好端端的既然灾粮丢了,不去找粮食反而来找他是个什么理。 长宁眉心一跳,耐着性子道:“今夜姚大人已经请了荆州各位数得上名号的粮商一同,借的是三殿下的名头。” “什么?裴长宁你好大的胆子。”沈玄珩脸色大变,他这才明白长宁找他是干什么来了,感情是打着他的名头请了一群贱民,还要叫他陪一群下等人用膳。 简直奇耻大辱。 长宁定定地坐在椅子上,对沈玄珩的怒气视若罔闻。 沈玄珩发了一通火,见长宁仍是不动神色的模样,气得直磨牙:“你要是打着这个主意就趁早回去,本殿下不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 强盗逻辑 长宁放下茶盏,看了沈玄珩一眼,这才缓缓开口:“殿下,您心中还是有荆州百姓的。” “别给本殿戴高帽子,你让本殿去陪一群低贱商贾用膳。裴长宁,你安的什么心?”沈玄珩有些不自在的挥了挥手,打断长宁的话。 叹了口气,长宁开口道:“今日若是殿下不去,我们不一定能从粮商手中要到粮。方才臣女出来之时已经让人将剩下十担粮食全部煮了,那么明日,荆州便会面临无粮可赈的局面。” “你!”沈玄珩磨了磨牙:“你就不能去买粮吗?不是有银子吗?” 他就是脑子再不好使也看出来了,裴长宁就是来将他军的。 “买粮?”长宁似笑非笑道:“区区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能做什么?百姓毁了的房屋不用建了吗?倒塌的石桥不用修吗?还有农田、碎石,哪一样不得花银子。” “荆州地动以后到现在,这么多日子了,就算家中有余粮的百姓也吃的差不多了。殿下可知道,现在荆州的粮价是怎样的?” 嗤笑一声,长宁定定的看着沈玄珩。 沈玄珩闻言,怒气在顷刻之间便去了大半。长宁说的没错,被毁了的房屋、倒塌的石桥、农田、山上滚落的碎石,只要想清理都得花钱。粮价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眼下这栈每日的饭食也是极贵的。 魏延又贪了一半的银子,他自然明白姚书与裴长宁应该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才会想到这一招。 都是魏延! 可现在能怎么办,他是默许了魏延最后动一次手的,他只是没料到魏延竟然这么贪。 沈玄珩气得牙疼。 “那也不用本殿去,你让姚书将那些粮商一个个的全部抓起来,看他们谁敢不给粮食。”沈玄珩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长宁失笑摇头:“殿下真是强盗逻辑。” 但凡这条路可行,她早就想到了。历朝历代粮商便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虽说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尾。但每个数得上名号的粮商,那个会干巴巴坐着等你抓? 抓住了人,人家一句没有粮食,你上哪搜去? 况且姚叔的性子如果真能做出这种事来,早就做了。荆州这些粮食不就是笃定了姚叔不敢拿他们怎么办,才敢如此有恃无恐吗? “你才强盗呢。”沈玄珩方才话一出口便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委曲求全牺牲自己就浑身难受。 若是老五知道他去陪一**商用饭怕是会笑死他。 长宁看了一眼日头,算了算时间,只怕现在刺史府门外的粥棚应该重新搭起来了吧。 “殿下可愿随小女出去走走?”长宁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沈玄珩道。 沈玄珩狐疑地看了长宁一眼,见长宁不等他回答便抬步往外走,沈玄珩下意识地跟上了脚步。 “殿下?”章启见北云与殿下一前一后出了门,开口道。 沈玄珩一身便服转过头看了一眼章启及一旁的护卫道:“你们留下。” “这...”章启虽停下的脚步,但还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北云。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对殿下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知殿下出去干什么。 长宁自然听到了身后的动静,但脚步丝毫没有停顿抬步便出了栈。 出了栈,长宁停在街上看了一眼四周来往的人群,余光掠见沈玄珩跟了上来,这才一言不发重新抬步。 沈玄珩大步追上长宁,气急道:“你要带本殿下去哪里?” “什么叫我带殿下?分明是殿下自己跟上来的。”长宁瞥了沈玄珩一眼,好整以暇道。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沈玄珩恨恨道,果然这裴长宁与裴家那老东西一个德行。 长宁挑了挑眉:“小女是女子,那殿下便是小人了?” 长宁的话意有所指,沈玄珩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一路沉默,长宁乐得清静。 待长宁停下时,沈玄珩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待见到眼前的景象时,沈玄珩的心脏似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刺史府门口原本宽敞的空地被数百名百姓围住,人人手中捧着粥大口大口地喝着。 很奇怪,明明这么多人,可在沈玄珩看来身遭的声音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他视线从面前这些或坐或蹲的百姓脸上一一掠过,毫无意外的人人脸上挂着满足。 他们手中仅是一碗清粥,他们却喝得津津有味。 “各位父老乡亲们都慢点喝,不够还有!”章轻远端开已经见底的锅开口道。 “多谢姚大人。” “姚大人是好官呐。” 沈玄珩收回视线,目光复杂地看着立在一旁静静不语的长宁。 “为何带我来这里。” “百姓们是最容易满足的,只要一碗粥,他们便能活下去。”长宁目光悠扬,声音如从天边传来一般。虽然就在他旁边,可他却平白觉得缥缈。 “三殿下生来便是龙子凤孙,怕是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吧。” 沈玄珩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长宁说的不错,他确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明明只是一碗粥,可在这些人眼中却是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若是殿下执意不肯赴宴,那便当小女不曾说过。”长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转身便朝着刺史府大门走去。 沈玄珩看着长宁身影渐渐离开,猛地拔高音量:“去!” 他今日可是为了荆州百姓牺牲了身为皇子的尊严了,也算不负赈灾之名。 长宁唇畔挑起一抹笑意,转过头道:“那便进来吧,算算时间也快到晚膳了。” 沈玄珩深吸一口气,这才无奈地叹气:“本殿果然心系百姓。” 距离长宁出去不过两个时辰,姚书吩咐好晚膳要上的菜后便小憩了一个时辰。长宁回来时,姚书正好出房门。 对比姚书脸上的精神奕奕,沈玄珩的脸色可以用面沉如水来形容。 “三殿下。”姚书对沈玄珩满脸写着的不甘心视而不见,笑吟吟道。 “嗯。”沈玄珩心头窝火,想他堂堂大宁三殿下,今晚还要陪一**商用膳,真是岂有此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四大粮行 而罪魁祸首便是眼前笑看着他的二人,要不是你们将灾粮弄丢了,本殿下何至于此。 想虽是这么想的,可沈玄珩到底没胆子说出口。姚书还好,他当下可不想得罪裴长宁。 “殿下先休息会吧,今日晚膳依旧布在花厅,稍后人到齐了殿下便可以去了。”姚书为官这么多年,哪能看不不出沈玄珩心中的不情愿。但是没有办法,若是不这么做,只怕明日荆州便没有粮食拿来赈灾了。 刺史府的粮食也快见底了,若是再不想办法便真的来不及了。 沈玄珩看了一眼将他糊弄进来便不再搭理他的裴长宁,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本殿知道了。” “是。”姚书朝长宁使了个眼色,便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长宁余光接收到姚叔的眼神,便抬步跟了出来:“姚叔,怎么了?” “宁儿,三殿下他好像不愿意?”其实姚书也只是问问而已,愿不愿意沈玄珩都已经坐在这里了,哪里能再让他离开? 长宁好笑道:“从前或许误会他了,他虽看上去不耐烦,但侄女心想他心中还是愿意的。” 长宁说的没错,但凡他有一丝不情愿长宁也不会让他来。其实要想从粮商里掏出粮食来,并不是非沈玄珩不可的。她早早便打定了主意了,要是沈玄珩不愿意,那么她作为裴家嫡长女、先皇后义女的长宁郡主、当朝摄政王的未婚妻也是可以亲自出马的。 但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大抵是晚宴上沈玄珩明明认出了她但却还是帮她保密的态度,让她觉得从前或许真的误会沈玄珩了。再想到沈玄珩能带着亲信来赈灾,自然是过了傅殊的明路的。那她也愿意帮着试一试沈玄珩的品行,现在看来倒比沈玄裔好上许多了。 “哎,但愿今晚能顺利吧。”姚书看了一眼长宁,心中也是摸不着边。他不是不相信长宁,而是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今日这一趟必须拿到粮食。否则,明日一早荆州上千百姓又不知该怎么办了。 长宁一眼便看清了姚叔的心思,回头看了一眼正厅,从这个视角看过去隐隐可见沈玄珩不耐的身影:“姚叔放心吧,一切都有侄女。” “好孩子。”姚书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其实他从来没有认真问过长宁为何平白无故没有好好在上京裴家呆着,而是不远千里来了荆州。 他刚开始也含糊地问过,长宁的回答也不知真伪。 算了。 章轻远大步走来,正好看见北云侧着身子对着他,清丽的侧脸看得他呼吸一窒。 “准备好了?”姚书见章轻远走过来,转身开口道。 章轻远负责今晚的晚膳,看看日头,现在也差不多了。 “嗯,请三殿下、姚大人、北公子入座。”章轻远微微垂着头,咽了咽喉咙开口道。 “今晚都有谁到了?”长宁不熟悉荆州的情况,自然不知道当地叫得上名号的粮商有哪些,因此不禁开口问道。 “四大粮行都到齐了。”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四大粮行?” 姚书点了点头:“这四大粮行,是从前朝起就一直生活在荆州的大家。四大粮行分别为王、钱、赵、秦四家。” “四家?”长宁挑了挑眉,在她看来,但凡有一家做大便未必容得下第二家了。可这四大粮行也挺奇怪,竟然就这样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平衡。 姚书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长宁道:“自然没有那么简单,这四大粮行别说在荆州影响力深远,就是在整个西南地区的影响力也是极大的。他们互为姻亲,一代一代结成亲家早已是牢不可破的存在了。” 顿了顿,姚书接着道:“这次地动也是如此,四大粮行一致哄抬粮价。” 若是只有一家还好,可四家都如此让他如此能一次性动了四大家族?只怕他前脚一动,后脚整个西南地区的粮价便会紧接着动荡起来。 “原来如此。”听姚叔这么解释,长宁也明白了。 既然强要不行,那只能让沈玄珩出马了。 “走吧。”姚书见长宁了然,转头朝章轻远道:“去厅中请三殿下出来。” “是。”章轻远双手抱拳,定定道。 沈玄珩臭着一张脸出来时,长宁与姚书正立在院中等着他。沈玄珩见状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里勉强舒服点了:“走吧。” “是。” 一行人到时,花厅中已围坐了四名中年男子。 四人见沈玄珩来了,忙不迭便起了身:“草民见过三皇子殿下、姚大人。” 沈玄珩强压着不耐,看了一眼面前这四十多岁的干瘦男子:“这位是?” 姚书眼睛微微一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位是王氏粮行的王仲、钱氏粮行的钱进全、赵氏粮行的赵晋、秦氏粮行的秦书文。” “嗯。”沈玄珩顿了顿,再开口道:“本殿第一次来荆州,各位入座吧。” 说罢,沈玄珩便干巴巴地坐了下去。 “是。”王仲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四人下意识对视一眼。 姚书视线掠过众人,随即停留在长宁脸上:“这位便是北云北公子。” 北公子? 四人连同沈玄珩的目光一并落在静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的长宁身上。 这个年轻俊秀的小公子就是这一次救了整个荆州的北公子?实在太年轻了。 沈玄珩见众人的视线被长宁吸引,咬着牙暗戳戳想,要是你们知道这公子其实是小姐怕是更会惊掉下巴了。 “北公子果然年轻有为。”王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家中还有待字闺中的娇女,也不知这北公子出身如何。若是真能成就一番姻缘,也是极好的。 “北公子可是全城百姓的恩人,今日有幸得见北公子风姿实是秦某三生有幸。”秦书文看了一眼北云,慢悠悠道。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余光掠见沈玄珩就快要铁青的脸笑道:“今日三殿下与姚大人设宴,北云来者是,望各位切勿喧宾夺主了。” 这话说得,四人脸色齐齐闪过一丝不自在。 王仲歉意道:“殿下,姚大人,草民失礼了。” 第三百三十章 皇商仇家 “无碍。”沈玄珩看了一眼姚书,见姚书还不开口提起正事只得闷闷道。 姚书接收到了沈玄珩略带警告的视线,淡笑开口“荆州的情况想必四位也是心中明了,本官有一事想要与四位商量。” 见姚书终于提起了正事,王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终于来了。 他们四人早知今日姚书设宴的目的并不单纯,但却碍于三皇子的名头不得不来,来之后也一直避讳着话题。 眼下见姚书终于提起正事,四人对视一眼。 钱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吟着开口“不知姚大人有何事要与我们四人商议?” 这话就有些明知故问了,四大粮行名头那么响,垄断了大半西南的粮食。国难当头不但没有出面稳住情况,反而联合起来哄抬粮价。 他找他们不为粮食还能为了什么呢? “眼下荆州灾粮不够,本官是向请四位出手救荆州百姓一命。”姚书无声的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强行征粮,但四大粮行不止在荆州有影响力,就是在整个西南也是数一数二的。 王、钱、赵、秦四家互为姻亲,同进同退,他若是贸然动了任意一家只怕整个西南都会动上一动。 于是便只能借着沈玄珩的名头,将四人齐齐请了过来。 赵晋闻言笑道“只是这事?那姚大人大可不必客气,我四家在荆州经营多年,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若是姚大人早些知会我四人,我四人定当竭尽力。” 赵晋干瘦的手端起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长宁目光一沉,直觉这四人中赵晋才是最核心的一个。 “但是,这些年生意不好做,我四大粮行也一直入不敷出。近况一年不如一年,只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沈玄珩颇为不耐道“既然愿意出粮,那是最好的。”他懒得在这里与这一商用膳,没得自降身份。 见沈玄珩似是没听到他后半句话,赵晋脸上莫名不自在起来。 也不知这三皇子是故意的还是真的耳朵不好,他都说了这些年一年不如一年还要他如何献粮? “三殿下”王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开口道。 长宁与姚书对视一眼,果然对付这些奸商还是得沈玄珩出马。起码沈玄珩够不要脸,说没听到就是没听到。 沈玄珩挥了挥手“今日本殿请诸位过来目的如何,相信各位心中有数。”顿了顿,沈玄珩的视线从四人身上一一掠过“四位若能慷慨解囊,来日本殿回京必会向父皇奏报此事。” “相信父皇必不会亏待诸位。”沈玄珩闲闲道,他既然来了就不会真的干坐着,这已经是他能给出最大的承诺了。 四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意动。 秦书文看了沈玄珩一眼,突然开口道“不知三殿下可与裴家熟识?” 裴家? 沈玄珩下意识将目光往长宁身上看,随即蹙了蹙眉“上京裴家?” 长宁唇畔泛起一抹意味深长,静静地注视着秦书文。 钱进笑了一声“秦兄算起来还与上京裴家有些关系呢。” “不知是何关系呢?”沈玄珩见长宁没有动作,挑了挑眉好笑道。 “咳,草民与裴家大夫人同出一族,按辈分来讲草民乃是裴大夫人的侄儿。”秦书文干咳一声,尴尬道。 本来点明他与裴家的关系,其实是意在想凭借与裴家的关系再从沈玄珩手中多要点实际的好处。没想到沈玄珩竟真的就如此大大咧咧问他是什么关系,他与嫁入裴家的秦氏确实同出一宗,但却是偏地不能再偏的旁支了。 长宁这才了然的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这都是些什么人,她娘未必就认识这么大的侄儿,竟还想打着裴家的名头讨些好处,实在是欠收拾。 姚书从前就听闻秦氏粮行与裴大夫人有些关系,因此往日顾念着与裴兄的情分也是能帮便帮,只是没想到这秦文书倒是比他想象的不要脸多了。 “本殿倒是知道裴大夫人确实出自秦家。”沈玄珩眼中闪过一丝嫌弃,的亏他现在无心皇位了。要是搁在从前,这秦文书敢如此大咧咧打着裴家的名头看他拍不死他,谁让他与裴家不对付呢。 “既然如此,那殿下能否”秦文书一见沈玄珩态度软了下来,下意识便觉得裴家的旗帜还是很好用的,腆着脸笑道。 “秦掌柜可是嫌好处不够?”长宁夹了筷子佛跳墙,慢条斯理道。 秦文书老脸一红,话虽如此,可哪有这么直白便说出来的道理? 见秦文书不再答话,姚书转了视线朝另外三人看过去“三位也这么想?” 抛开秦文书不提,另外三家能将生意做到这个程度自然也是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三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王仲站出来开口道“姚大人,这些年生意确实不好做。就拿去年雍州的旱灾而言吧,当时我们四家便已经出了粮了,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份心意。我们家里也有那么多张嘴要养活,今日荆州的事粮我们肯定是要献的,只是这数量嘛确实有些不如意了。” 长宁目光一沉,看了一眼秦文书,这才慢条斯理开口道“不知四位想要什么?” 沈玄珩闻言,双眸一瞪。这话什么意思,他当朝三皇子都没有说话,裴家这丫头抢什么话。 姚书闻言也将视线放在了面前四人身上。 赵晋沉吟片刻才道“实不相瞒,我们四人这些年还另外有些活计,就是布匹。” 这也是这些年才开始做的,虽是四人一起搭伙做的,但到底比不上锦云阁那些做了数百年的牌匾。 “据草民所知,皇商已有数年没换了,不知殿下可否替我四人争取个机会?”王仲接过话头道。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皇商?这四人胃口当真不小。 长宁嗤笑一声,闲闲道“殿下,你怎么看?” 沈玄珩同样没想到四人胃口这么大,皇商是由先皇在世时便定好的,江南仇家——那是天下第一义商,当初黄河发大水国库亏空,多亏了仇家鼎力相助不惜散尽家财也要筹集银子。 。 第三百三十一章 征粮 先皇感念仇家义举,御赐天下第一义商的匾额,再将仇家定为皇商。 就是沈玄珩如此玩世不恭的人遇上仇家的后人,也不得不给几分薄面。毕竟他是皇族中人,仇家当年的举动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便是比沈家还要一心为民。 “想要皇商这个位置,也不知四位拿多少粮食来换?”沈玄珩不动神色的问道。 王仲一听,沈玄珩没有立刻回绝便知道这事情有戏,笑道“若是得了殿下承诺,我四家必定力救助荆州百姓不敢藏私。” 说罢,花厅针落可闻。 沈玄珩颇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别说他现在没啥实权了,就是他还有力一搏也实在不想答应。毕竟皇商的事情那是先皇定下的,但凡仇家没有做出危害大宁的事情,这皇商便一日是仇家的。 可眼下这四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要他如何应承? 姚书蹙了蹙眉,不悦道“诸位想要这皇商的位置,可知当初仇家为了筹集银两险些散尽家财之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赞同,别人险些散尽家财的事情,到你们这献些粮就想抢走皇商这位置,实在是有失公允。 “既然姚大人这么说,那便是没得谈了。”秦文书仗着与裴家有几分关系向来是四人中最为跋扈的一人,见姚书如此明晃晃说出他们的意图当下便不满道。 “谈与不谈,怎么谈自然是要慢慢商量着来。”长宁轻笑一声“看诸位都没有动过筷子,看来是不饿了,可惜了这一桌子好菜。” 拾起一旁的素帕,长宁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开口道。 众人这才将视线放在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北云身上,沈玄珩不禁抽了抽嘴角。这裴家丫头胃口真好,他在这里谈正经事,自个便在那里撒开欢的吃。 “是,北公子提醒的是。”王仲在桌下拉了拉秦文书的衣角,开口道。 姚书见状挥了挥手,便有侍女上前将众人面前的酒杯一一斟满。 “这桃花酿真不错。”长宁端起酒杯,吸了吸鼻子道。 “还是北公子有眼力,这可是前些年裴兄专门从上京捎给本官的,一直舍不得喝,今日便拿出薄酒望诸位吃好喝好。”姚书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方才的不悦似是从未发生,王仲端起酒杯站起身朝沈玄珩道“草民三生有幸能与殿下同桌饮酒,只好借花献佛,祝殿下一切顺遂。” 说罢便抬头,手臂一扬便将杯中的桃花酿一饮而尽。 沈玄珩依旧靠在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却并不急着喝下。 王仲见沈玄珩连余光都没有看他,不禁心中惴惴。 见火候差不多了,长宁笑道“刚才的条件,不知四位能否换一换?” “这”四人神色略微有些不自在,其实他们也知道仅凭献粮就像拿到皇商这位置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但据他们的人探听到的消息是,今日下午时刺史府的灾粮便被发现不翼而飞了。 下午熬的粥都是用光了库房剩下的粮食,因此明日定是无粮可赈。若是消息不错的话,那便是姚书要上赶着求他们将粮食拿出来,是以这才提了这个要求。 可现在看起来,倒不像是这么回事了。四人的视线在姚书与沈玄珩脸上掠过,同时交换了一个眼神。 姚书与沈玄珩脸上并没有半分急色,莫非真是消息出了差错?若是灾粮真的丢了,这二人应该不会如此轻松了。 沈玄珩是真的轻松,毕竟他现在死猪不怕开水烫。灾粮丢了那是他姚书的责任,毕竟他可是安安将灾粮交给了章轻远,他日就算是父皇怪罪下来也不管他的事。 姚书则是长宁开宴之前便特意叮嘱了的,下午刺史府门口的事情闹得那么大,难保不会提前走露风声。再加上灾粮失窃多半是内贼所为,就算一时半会追不回灾粮起码也说明了刺史府不是他想象中的铁桶一只,便有可能有人将灾粮失窃的消息传了出去。 长宁还告诉他,若是四人在宴上狮子大开口,那多半便是刺史府的内贼将消息泄露出去了。 原本他还不相信,可看情况确实如长宁所言,姚书此刻也不得不信了。 此刻也是强装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长宁看了姚叔一眼,这才在心中点了点头。 “四位若是执意要皇商,实在是谈不拢了。”长宁状似无意地叹了一声“这位秦掌柜既然是上京裴家大夫人的亲戚,想必也可以去信一封问问大夫人,先帝对仇家当年的承诺如何。” 秦文书见这北云将话头重新打到他与秦氏的关系上,顿时不悦道“北公子,这话是何意?” 长宁无所谓笑了笑“自然是看四位认不清形势,北某有心多提醒两句。” “废什么话,本殿还就告诉你们了。今日这粮,你们还必须拿出来了。”沈玄珩终于不耐道,他早就看着四个老小子不顺眼了,满眼的算计。看他的目光就像一群饿了许久的恶狼,实在让他不爽。 “殿下!”钱进目光一沉“若是我们有粮自然会献,可这些年生意难做,我们也是有心无力啊。” 他本就在商海沉浮多年,见多了的人心。沈玄珩今日若是强硬逼迫他们拿粮,他们也有上百个法子让他们赈不了灾。 毕竟库房里陈年米多得是了。 长宁一眼便看出了钱进在打什么主意,嗤笑一声道“钱掌柜不必多心,姚大人方才说了只要四位肯献粮,自然不会少了四位的好处,况且方才三殿下也曾许诺诸位,来日回京必会将四位的义举禀告当今陛下。” 沈玄珩的为人她也算心中有数,想必方才他说的这个条件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赵晋见沈玄珩早已不耐,便缓和了口气道“不知大人要多少粮食?”沈玄珩到底是当朝三皇子,若是他们把他惹急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 这年头,虽说他们有钱,可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本来就低。若是他们得罪了皇子,只怕这生意也就没得做了。 。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一千二百担 姚书无声的吐了口浊气,淡淡道“三百担。” 三百担并不多,尤其他们还是四家。可这三百但给了,他们能得到什么呢? “这三百但,数量有些多了,不知可否少一些?”秦文书硬着头皮看向沈玄珩。 沈玄珩蹙着眉“三百但多吗?” “回殿下,不多。”章启适时的站出来,谄媚开口道。 沈玄珩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继续开口道“既然不多,那四位就请拿出来吧。” 王仲老脸一抽,心中暗骂这沈玄珩当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本来沈玄珩身份就远超他们四人,这会还如此无赖。 长宁垂下头,双肩可疑地耸动着。 她可算找到沈玄珩的作用了,对付奸商就得沈玄珩这种不要脸的人出马。 四人见状,不约而同咬了咬后槽牙。 三百担粮食,就换了沈玄珩不轻不重地一句回京禀告父皇? “诸位考虑的怎么样?菜都快凉了。”长宁见四人脸色不好,故意笑道。 赵晋面上不显,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不悦,仍自强笑道“既然三殿下与姚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咱们今日便会去准备。” “嗯,早些答应便好,磨磨唧唧这半天有什么劲。” “是。”四人垂着头恭敬道“草民明日一早便派人将三百担粮食送过来。” “咦,诸位可莫会错了意。”长宁适时开口道。 见四人眼中闪过疑惑,长宁继续慢吞吞开口“三殿下的意思是一家三百担,一共一千二百担,对吗?” 话落,长宁朝沈玄珩挑了挑眉。 “咳咳,咳!”沈玄珩本以为事情谈完了,正在饮酒冷不丁听长宁开口,吓得酒水呛进了肺。 “殿下!”章启连忙上前替沈玄珩顺气,转头对着章轻远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章轻远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抬眼朝姚书看过去。 得了姚书的点头,章轻远这才定定转身。 沈玄珩抬手止住了章启的动作,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朝长宁看过来,眼中闪过不可置信。 这丫头太黑了,他什么时候说一共一千两百但了。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厉害。 这样想着,沈玄珩不禁同情起傅殊来了。本来看傅殊怎么看怎么讨厌,没想到傅殊竟然也这么可怜。 要娶这裴长宁,也不知将来会被管臣什么样。 “北公子莫要信口雌黄!殿下何时说过一千两百但了?” 这下别说秦文书了,就连四人中最沉稳的赵晋都忍不住蹙了眉道。 长宁看了一眼同样不可置信的姚叔一眼,笑道“北云有没有说错,问三殿下便是,四位掌柜问北云作甚?这话又不是北云说的。” 沈玄珩见长宁又将烫手山芋仍回到他手里,不禁干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咳,这,本殿下说的确实是一千二百担粮食。” “你,你们!”秦文书最沉不住气,闻言便豁然起身。 长宁轻笑一声,好心提醒道“秦掌柜莫要失了分寸,三殿下在此,岂容秦掌柜如此无礼!” 章启适时的站出来,呵斥道“放肆!” “敢问章公公,对皇室无礼是什么罪名?”长宁好奇道。 章启来不及思索为何这小子能知道他的名字,但还是不暇思索道“对皇室无礼,杖责一百。” “那欺上瞒下又当如何?” “欺瞒殿下,杀无赦。” 章启话落,秦文书颓然坐了下来。 其余三人跪地请罪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沈玄珩挥了挥手“明日天明之前将粮食如数送到刺史府,此事便既往不咎了。” 赵晋咬了咬牙,率先应道“是!明日之前粮食必定如数送到刺史府。” “还请莫要以次充好,否则殿下发怒,只怕四位承受不起。”长宁闲闲道。 “是!”不光赵晋,其余四人心头都在滴血!本以为能趁火打劫捞个皇商来当当,没想到竟然只得了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起来吧。”沈玄珩不由多看了长宁,这丫头真是眼黑手毒。 一直作壁上观的姚书这时适时开口笑道“快些动筷子吧,招呼不周。” “哪里哪里,多谢姚大人款待。” 赵晋依旧面色不改,倒是让长宁多看了两眼。这赵晋与秦书文倒是不同,是个做大事的。 接下来的宴会就顺畅多了,王仲四人也不敢再提什么幺蛾子,他们算是发现了这北云与三皇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其再磨磨唧唧说那么多,怕是这二位又要变卦。 一千二百担便一千二百担吧,也算是花钱保平安。 秦书文倒是心有不甘,却也没胆子再开口了。北云说的对,若是真要追究,方才他对沈玄珩的举动却有不恭,若是沈玄珩执意要追究只怕他就算保住命,家产也保不住。 与其如此,倒不如痛快掏银子,不就三百担吗?对他而言也是九牛一毛。 当夜晚宴过后一千二百担粮食便被如数送进了刺史府。 沈玄珩晚宴后便回了客栈,他也不爱呆在刺史府,住在客栈里反而自在许多。 清点完粮食后,姚书惯来淡然的脸上也不禁闪过一丝激动“今日之事多谢宁儿了。” 今天一整天粮食的事情便一直悬在姚书心头,此刻才算彻底安心下来。今日这一次,不光是将接下来赈灾的粮食解决了,更是将刺史府的库房填的满满的。想来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不会再为粮食发愁了。 章轻远耳尖一动,宁儿这个名字他已经听到两次了。第一次还可以说是姚大人口误,可这第二次嘛 莫非他真是女子? 长宁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今日之事最该谢的人是三皇子。” 她从前真没想过有一日,沈玄珩有一日也会为百姓出力。在她心中,沈玄珩与沈玄裔虽然有些不同,但还不至于亲自出力到这个地步。 莫非她离开上京这些日子,出了什么事不可? 不怪她如此揣测,沈玄珩的前后反差太大了。若不是她也会些易容术,她险些便要以为如今荆州这个沈玄珩是人假扮的。 。 第三百三十三章 放飞自我? “是啊,三皇子倒是与我想象中有些不同。”他这些年虽少有回上京,但对朝中三、五二位皇子的风评倒是也有些耳闻。今日之事若是换成五皇子倒不让人意外,毕竟五皇子在百姓心目中的名声向来便是极好的。可做这事的人是三皇子,这倒有些让他出乎意料。 可见传闻不见属实,这沈玄珩倒是不错。 长宁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侧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沈玄珩这种变化,想来便是与傅殊会让他来荆州有关了。 “世叔,有件事今日白日就想说了。”长宁敛去眼中的笑意,正色道。 姚书心中隐约有了猜测“怎么了?” “今日本来是想向世叔辞行的。”长宁顿了顿,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章轻远,放轻声音道“侄女这一趟本是跟着使臣团出使夜国的,半路听闻荆州有异状才赶来的,眼下荆州的事告一段落了,侄女也该动身了。” 算算日程,若是没出什么意外的话,使臣团这几日应该也要到夜国了。 师姐的事不能再拖了。 长宁会走,姚书早就知道。只是今日刚出了内贼的事,他本以为长宁会一直待到直到偷灾粮的内贼被抓到再走,没想到这么急。 “明日再走吧,今夜再好好休息一夜。”虽是商量的口吻,但姚书却难得的拿起了长辈的架子。 他早就知道长宁绝不是来荆州游山玩水的,现在才知道原来她本来是要去夜国。那么想来长宁这一趟去夜国也是有什么要事要办,确实是不宜久留了。 长宁展颜“好。” “好孩子,快去休息吧。”姚书深深看了一眼长宁,他是真的羡慕裴兄有这样一个女儿。 “嗯,世叔这些日子也要多多休息,我会重新留几张方子。”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去吧。”姚书立在原地,朝长宁挥了挥手。 一夜无眠,许是这些天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 翌日长宁起的极早,石太医与刘大夫这些天也休息好了,一扫前几日的疲惫。 “公子,出发吗?”谢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黄康道。 长宁点了点头,抬步走向不远处的刘大夫“刘大夫,这些天麻烦你了。” 刘大夫是第一个愿意跟她进荆州救人的大夫,这一份医者仁心她发自内心的钦佩。 这几日对刘大夫而言无异于脱胎换骨般,虽然这些天很疲惫,但内心却是无比充实。无数次,他与众人在生死关头将病人重新拉了回来。若是当日在回春堂,他拒绝了来荆州的邀请,只怕他这一辈子都无法获得这种充实。 北云说的不错,这种感觉若是不来荆州是真的无法体会的。 这样说起来,他倒要好好谢过北云。 这样想着,刘大夫认真拱了拱手“多谢。” 长宁深深看了刘大夫一眼“保重。” 这些天与刘大夫一起,她对刘大夫便有种发自内心的敬佩。这种钦佩不光是来自于刘大夫随她一同入荆州的感恩,更多的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就发现了刘大夫的为人并没有一般老大夫的自大。他不会因为长宁比他年纪小,从而无理由地质疑长宁。 这是个好大夫。 目送刘大夫上了马车,长宁冲驾马车的黄康点了点头。黄康这才抬臂扬鞭落在马背上,马儿便撒开蹄子小跑起来。 “公子,咱们走吧。”谢七见长宁转过身来,这才开口道。 长宁点了点头,抬头朝城楼上看去。只见姚书带着章轻远、鲁文昌三人立在城楼上向下看来。 长宁收回视线,接过谢七递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 谢七见状脚尖一点也上了马。 “驾!”长宁双腿夹紧马背,马儿便如离弦的箭般飞奔出去。 一行数十人纷纷扬鞭而去,身后留下一串尘土飞扬。 上京中,新一轮的争斗即将拉响。 定安王府。 “王爷,王爷,荆州的消息回来了。”傅叶一路脚不沾地,飞快朝着无名居掠去。 傅秦蹙着眉,从回廊处转出来“小点声,这个点王爷正在午睡呢。” 傅叶闻言连忙便放低了声音,停下脚步看了看天,无奈道“这会不是还没用午膳吗?” 傅秦眼一立,口中不悦道“主子什么时候午睡用得着跟你商量吗?出了什么事了?” “嗨,荆州的事。”傅叶看了一眼傅秦,他就不告诉他。 自从主子前些天被圣上训斥以后,朝也不用上了,似乎一下子就清闲下来了。整日便是深居简出,没事钓钓鱼睡睡觉,好不惬意。 “主子吩咐了,除了荆州的事不要打扰他,你直接进去吧。”傅秦侧开身子,将门让了出来。 傅叶这才没好气道“你早说呀,磨磨唧唧干吗。” 傅秦沉着脸,冷声道“你也没早说是荆州的事儿。”主子这些日子一直都在等荆州的消息,这傅叶实在是没点眼力劲。 傅叶还想说什么,却听无名居内传出傅殊不辨喜怒的声音“进来。” 瞪了傅秦一眼,傅叶再也不耽误,身子一闪便进了无名居。 傅秦摸了摸鼻子,继续隐在暗处。 “说吧,怎么样?”傅殊看了一眼推门而入后便立在一旁的傅叶道。 傅叶见主子开口了,麻利的从袖中抽出一小卷文书恭敬地放在桌上“主子,荆州出现了瘟疫。” 傅殊目光一沉,他知道大灾之后会有瘟疫,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来的这么快。 “现在情况如何。”想到前几日收到的媳妇儿的信笺,傅殊心脏难得跳动的如此剧烈,沉声问道。 “最新的消息显示这一次瘟疫并不严重,且在短时间内便被一名名叫北云的公子给研制出了解药。”傅叶看了一眼主子的表情。 傅殊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丝怪异,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才放下心来。 打开文书,一目十行,脸色却是越来越古怪。 这沈玄珩倒是与他想象的不同了,这是索性放飞自我了? 轻笑一声,傅殊缓缓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 第三百三十四章 参魏延 “是!”傅叶跟了傅殊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主子喜静。 无名居的大门重新关上,傅殊抬手抚过文书,大掌在北云二字上轻轻摩挲,面上浮现出难得的温柔。 翌日朝堂之上。 “陛下,臣有事启奏!”户部侍郎周文康拱手出列道。 吴居正面色不动,眼皮却是下意识跳了跳。 宁文帝直起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说。” “启奏陛下,臣参五城兵马司魏延私自贪墨赈灾银两一百五十万两银子,请陛下明鉴。”深吸一口气,周文康的目光不动神色的扫过吴居正,这才朗声开口。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吴居正,正色道“可有证据?” 证据? 众臣心中不禁嘀咕,这魏延是跟着三殿下沈玄珩去荆州赈灾的。眼下三殿下一行人还没回来,周文康就出来参上了,实在让人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不光众臣心中犯起了嘀咕,连宁文帝也是半信半疑地看了一眼沈玄裔。 老三人还没回来,参他的奏报这就回来了? 周文康似是看出了宁文帝眼中的狐疑,不紧不慢道“启奏陛下,前去赈灾的人并非只有三殿下与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一消息便是户部的张郎中悄悄传回来的。” “这是张郎中的奏折。”说着,周文康抬了抬手。 宁文帝点了点头,徐福这才小跑下了台阶接过周文康手中的奏折。 “张侍郎言曾偷听到了魏大人与三殿下的谈话,听到魏大人私自侵吞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三殿下默许了。” 周文康话毕,满座皆惊。 其实众人都知道这一次赈灾是件肥差,且魏延这人与之交好的官员都清楚。魏延其人旁的都好,唯有财之一字最是看重。 要知道这一次户部派去荆州的灾银一共便是三百万两白银,这魏延胃口倒是不小,一下就贪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 而三皇子,本来宁文帝愿意让三皇子赈灾说明三皇子还是有即位的可能,可现在嘛…… 宁文帝面沉如水,目光在吴居正、沈玄裔与周文康之间不断游移。 若不是他深知周文康的品行,只怕他也会猜测今日这一出会不会是周文康联合老五折腾出来的。可周文康做不出来这种事,户部管的大宁的国库,若是周文康人品不过关,他也不放心周文康掌管户部这么多年。 眼下这个时机但凡不是周文康,而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出来参老三他都是不信的。可这人偏偏是周文康,周文康这人认准死理便死犟死犟的。国库这些年在周文康手中,他倒是安心不少。因为他知道,纵使老三、老五都想拉拢周文康,但周文康却是不会站边的。 哪怕傅殊,他也相信没办法将手伸进户部。 宁文帝翻开徐福放在手边的奏报,良久重新开口“吴居正,你怎么说?” 当初便是吴居正与殊儿一并举荐沈玄珩去荆州赈灾。现在魏延出了事,傅殊也老老实实呆在定安王府,吴居正便难逃其次。 吴居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上前一步深深伏下身子“陛下明鉴,眼下三殿下还未回京,一切事宜还不好说。仅凭户部郎中的一番话便要定了三殿下的罪,实在不妥。” 他知道魏延贪,但还是不知道他这么贪! 一口便吞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 大理寺少卿田真接收到裴子书的眼神上前道“陛下,去年雍州旱灾、今年荆州地动,我大宁适逢灾年,魏延此举无异于置我大宁数百年基业于不顾。臣肯请陛下,重惩魏延,还荆州百姓一个公道!” 田真这番话说的义愤填膺,张便真当即出列道“陛下,老臣以为田大人所言极是。大宁接连遭遇天灾,眼下正是民心不稳的时候,若是不严惩魏延,只怕传扬出去会令天下百姓心寒。” 宁文帝对堂下的议论充耳不闻,右手使劲掐了掐眉心,吐出一口浊气。 “老五,你怎么看。”宁文帝话落,堂中重新回复安静。 魏延是三皇子的人,而五皇子作为与三皇子共同拥有继承皇位资格的皇子,自然是五皇子的态度最值得揣摩。 “父皇,儿臣以为吴大人所言极是。三哥眼下还没回上京,魏大人也是如此,不如等他们回来了再彻查此事便是。”沈玄裔正色道。 宁文帝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沈玄裔半响才收回视线。 “拟旨,让三殿下速速回京。” “是。” 吴居正闻言心中一沉,颓然地闭上了眼。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眼下傅殊失势,魏延又被他们抓住了把柄,沈玄珩自然是就此倒台。那这大宁的未来,岂不就是五殿下的了? “五殿下请留步。”徐福小跑到沈玄裔身边,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 沈玄裔丝毫不意外徐福会在这里叫住他,站定身子淡淡道“徐公公。” 徐福见沈玄裔似是早就料到他会叫住他,面色更加恭敬道“殿下,陛下请您去御书房叙话。” “劳烦公公前面带路。”沈玄裔无声地点了点头。 去御书房的路沈玄裔并不陌生,但是从前他极少被父皇单独叫到御书房。有这种待遇的,从来不是他与老三,而是傅殊。 可眼下,从前最受宠信的傅殊也失了势。所以说,这天底下唯一不会背叛自己的,便只有真真切切握在手中的权势了。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志得意满,抬步走进御书房。 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宁文帝,沈玄裔恭敬下跪行礼道“父皇。” “你的折子,朕看了。”宁文帝从案边抄起奏折,在手中把玩道。 “求父皇成。”沈玄裔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轻轻道。 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沉吟道“你与裴青衣早有婚约,你现在提出要娶她朕并不意外。可为何你折子里写的是,要以正妃之礼迎娶裴青衣?你如此行事,置你未来的王妃于何地?” 。 第三百三十六章 芙蓉苑 “好,好,好!”裴子书这才放下了心,裴青衣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养大的女儿。从小便在为今日做准备,眼下傅殊失势,三皇子也算掉进泥沼里洗不干净了,这一日很快便要来了,他如何不兴奋? 见裴青衣如此,裴子书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这些天你先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缺的差人告诉你赵姨娘或者为父都行。” 裴青衣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唇畔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多谢父亲,女儿明白了。”看了一眼裴子书,裴青衣软软道“不知大哥何时回来?青衣许久未见大哥了。” 提到儿子,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青衣放心,为父必将早些通知青山。” 裴青山废了手,春闱也考得不尽如人意,又没能举荐过。因此这些日子便只能多往五皇子府走走,前几日好像便是出去替五皇子办事去了。 既然女儿这么问了,他自然要放在心上了。 这样想着,裴子书一路思衬着回了海棠苑。 “姨娘,老爷来了。”郑嬷嬷从院外快步进了里屋,停在赵姨娘身边轻轻开口。 赵姨娘看了郑嬷嬷一眼,整了整裙角这才起身相迎。 裴子书进门的时候,赵姨娘便笑着迎了上来“妾身见过老爷。” “快些起来。”要说裴子书的几房小妾容貌皆不俗,其中佼佼者便是眼前这位赵姨娘。 裴子书往日最爱的便是赵姨娘这温柔小意的模样,这种喜爱在陈氏还在时尤其强烈,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就是前些日子裴子书想将赵姨娘扶正的原因,毕竟他这几房小妾平日也只有赵姨娘对他最上心,赵姨娘又是除了陈氏以外唯一为他怀过孩子的女人。 虽然赵姨娘腹中的孩子两次都没能生下来,但对裴子书而言赵姨娘到底是不同的。 “老爷今日精神奕奕,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赵姨娘看了一眼裴子书,歪着头,笑得一脸无害道。 裴子书这些日子碍着沈玄裔的话极少进这海棠苑,此刻见赵姨娘眉眼妩媚又带着一丝小女儿的娇憨不由心中一动,捏了捏赵姨娘的脸顺势搂过赵姨娘“你呀你,要不怎么说你是爷的解语花呢?” 郑嬷嬷见状,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见没了下人,赵姨娘伸手状似无意地抚过裴子书的胸膛嗔道“老爷…” 赵姨娘本就生的温柔,此刻特意放轻声音更让许久没有进海棠苑的裴子书酥了半边身子。 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揽着赵姨娘朝榻边走去 过后,赵姨娘身上搭着锦被柔弱无骨地攀附在裴子书身上,柔声道“老爷还没告诉妾身,到底是什么好事?” 裴子书浑身滚烫,伸手抬起赵姨娘的芙蓉面轻笑一声“你这小妖精,自然是有天大的好事。” “老爷快说呀,妾身也想分享老爷的喜事。”赵姨娘轻蹙着眉,央道。 “五殿下会在五月十九以正妃之礼迎娶青衣。”顿了顿,裴子书朗声笑道“陛下已经准了。” 赵姨娘心中一紧,果然如此! 前些天见裴子书对裴青衣好了不少,她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此刻听裴子书证实,赵姨娘心中的阴翳越积越厚。 陈氏接连害了她两个孩子,可陈氏的子女却还有能今日这造化,何其不公! 就连她身处后宅的妇人都知道,如今圣上龙体欠安。三、五二位皇子便是皇位最大的候选人,裴青衣嫁给五皇子为正妃,将来便极有可能是大宁新一任皇后。 而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裴青衣平步青云? “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恭喜老爷了。”赵姨娘这么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明晃晃的苦涩,连唇畔挽着的笑意也显得淡了许多。 “傻丫头,本官答应你的事不会忘记的。”裴子书哪能看不出佳人的心思,他与赵姨娘也曾有两个孩子。若不是陈氏跋扈,现在他膝下也不至于如此单薄。 听裴子书重新提到扶正的事,赵姨娘轻轻叹了口气认真看了一眼裴子书,这才郑重开口道“老爷,妾身不求那许多,只求老爷心中时时能有妾身,妾身足矣。” 裴子书闻言伸手将赵姨娘揽入怀中,心中也不禁为赵姨娘的痴情感念起来。 “放心吧,等青衣出嫁我便将你扶正。”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他已经想好了。等青衣出嫁过去,他便是沈玄裔的泰山了,到时沈玄裔也管不到泰山后院来。 定安王府。 “听闻今日朝上又不安分?”傅殊看了一眼他面前认真思索棋局的傅战,慢悠悠开口道。 傅战没好气地看了傅殊一眼,慢吞吞落下一子“陛下让你静心思过。” “别人不知道我,难道父王你也不知道吗?”傅殊捻起棋子轻轻落下,百无聊赖道。 他哪里静的下来,眼下朝局未定。他实在放心不下沈玄裔,他自然知道今日发生的事。 并且他的看法与宁文帝想通,周文康掌管户部多年。沈玄裔绝不是第一个想要拉拢他的人,可周文康的为人他自然是放心,那么今日周文康参魏延这一本便不会是与沈玄裔勾结的结果。 魏延是沈玄珩的人,周文康在这个档口站出来参了魏延。贪墨灾银是大罪,且不说这事是真是假,但就周文康今日这一出,来日魏延即便没有贪只怕也难说得清了。 且魏延其人风评如何,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轻笑一声,傅殊闲闲的看了一眼傅战“父王可是不知下在何处?” “你这小子整天没大没小的。”傅战见被儿子识破,眼一立当即便落了子。 “周文康既然站出来了,魏延便说不清了。”毕竟周文康的为人有目共睹,他都站出来参人了,事情的真实性自然能让宁文帝上心。 傅战自然也想过这一点,但他仍然觉得周文康站出来的时机太过巧合了。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眼下傅殊失了圣心,若是沈玄珩这一次再被魏延的事连累,只怕这皇位便真的落进了沈玄裔手中。 。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夜国宫宴 他对沈玄裔、沈玄珩二人没有特别的喜恶,因此也谈不上站队。 傅战深深看了一眼傅殊“这些日子安分些,陛下的情绪愈加不稳了。” 宁文帝的脾气比起从前确实是变了不少,从前深不可测,可现在却是暴怒了许多,连从小伺候着长大的徐福都不得不仔细着。 “父王可是不放心儿子?”傅殊好笑的看了傅战一眼,父王未免太高估他了。他都已经被软禁在定安王府了,还能做出什么事? 傅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叹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恨。” 傅殊正要落子的手一顿,唇畔的笑意嘲讽意味浓重“父王何意?” “从前一直觉得你还小,当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傅战口中苦涩道“你父皇他当年也尽力了。” 尽力? 在皇位面前尽力了他信,可若是傅战要告诉他,宁文帝不曾辜负娘亲他怎么信? 傅殊不以为意地重新落下一子,他知道父王今日为何要与他说这些话。 无非就是看他往日行事张扬,唯恐他有一日将宁文帝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这才耐心来劝他来了。 “落子吧。”再开口,傅殊眼中平静无波道。 “啪。”傅战无声的叹了口气“你娘亲若是看到你如今这样,也不会开心的。” 傅殊挑了挑眉,无声地看向傅战,半响才淡淡道“父王今日与儿子提这些,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傅战摇了摇头“当年的事,陛下确实有错,可这些年他对你也一直容忍着。” 容忍?傅殊忍不住发笑。 “父王多虑了。”他从没想过报复宁文帝,当年的事情虽然他知道的也不多,但他不会蠢到拿大宁社稷来报复。 一念动便荼毒苍生的事,他做不来。 所以父王今日同他说这番话实在是多心了。 “你以为为父不知你的打算?”傅战放下棋子,认真道。 傅殊挑了挑唇,并不否认“儿子也只是帮陛下早些做决定罢了。” 见傅殊承认,傅战落下最后一子“随你吧。” 傅殊笑容不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话分两头,宗朝渊率领的使臣团在夜国皇都休整一日后便接到了皇叔夜明愈的邀请。 “宫宴?”裴子业看了一眼宗朝渊手中的请柬,好笑道。 他夜明愈还没当上皇帝,就忙着办宫宴了。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夜皇新丧,夜明愈倒也有资格办这个宫宴了。” 夜皇新丧,传为其弟——这是夜国举国皆知的事情,可以说若是没什么意外,夜明愈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夜皇。 “荆州那边情况如何?”宗朝渊沉吟片刻后转头看向黄文。 黄文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回禀将军,今日荆州的消息还没传回来,昨日收到的消息称荆州情况已稳定下来了。” 当日宗朝渊虽带着使臣团绕开荆州,但这些天仍有消息每日从荆州传出来。只是因为距离越远,消息到达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了。 宗朝渊点了点头“这份请柬,裴大人怎么看?” “既然夜明愈如此行事,咱们去便是了。”他们是昨日到的夜国皇都,当日便差人进宫递了帖子。 按理来说,这请柬昨日便该送来了。拖了一日才送来,难免有些不将大宁放在眼里的意思。 “那便去吧。”宗朝渊轻笑一声。 夜国皇都。 “陛下,边境急报。”王坚小跑进了议事殿,恭敬道。 被唤为陛下的中年男子抬头,若是有旁人在场定能认出此人便是夜国目前最大的掌权者夜明愈。先夜皇遗照中指定继承人,虽未正式登基,但这些天却是以皇帝自居。 夜明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大宁使臣团昨日才进京,怎么今日便有急报传来? “拿过来。” “是!”王坚看了一眼夜明愈,双手将急报举过头顶上前放在案上。 夜明愈翻开奏报,一目十行后眼神越发阴鸷。 “嘭。”夜明愈猛地一拳砸在案上,王坚下意识抖了抖身子。 “传镇国大将军即刻觐见!”夜明愈早知皇兄是大宁皇帝妹婿,可他却还是没想到大宁竟然敢为了个已经死了的人贸然出兵! 王坚余光掠过摊开在案上的奏报,只一眼便是呼吸一窒忙不迭垂下头道“奴才这就去。” 镇国大将军府。 薄云义端坐在正厅,听王坚宣完口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起身道“既是皇叔传召,本将军这便准备入宫。” 王坚的笑意僵在脸上,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薄云义,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将军慎言。” 本是好心提醒,可薄云义却像是没听明白似的,似笑非笑的看了王坚一眼“公公何意?” “陛下不日便要登基了”本是想在薄云义面前卖个好,没成想薄云义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王坚一时间也摸不准其心思,只得思衬着道。 “公公也知道是不日登基,可不是现在已经登基了。”说罢,薄云义敛去笑意,站起身整了整衣裳便开口“走吧。” “是!”王坚闻言便知道自己方才多言了,见薄云义没有与他一般见识,松了口气道。 薄云义进宫时夜已过半,因着前几日的动荡,夜国皇宫中格外冷寂。尤其到了夜里,寒意更甚。 这才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夜国因为地处南方气候适宜,想来是因为夜国先皇龙驭宾天当日宫中死了不少人的缘故。 薄云义还好,他本就是从军之人,战场上死的人比这皇宫里多多了。可王坚则不然,他胆子本来就小,行走在空无一人的皇宫中难免心中发毛。 好不容易到了议事殿,王坚松了口气行礼道“将军请在此等候,奴才这就进去禀报。” “好。” 见王坚回来,守在议事殿门前的小太监打了个千上前将大门推开。 “吱牙”王坚身子一闪便进到殿内。 “陛下,镇国将军到了。”王坚伏下身子恭敬道。 夜明愈掐了掐眉心,吐出一口浊气身子靠在龙椅之上“传。” 。 第三百三十八章 边关异动 “传,镇国将军觐见!” “传,镇国将军觐见!” 薄云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大步进到殿中“皇叔。” 王坚眉心一跳,下意识便看了龙椅之上的夜明愈一眼。方才在将军府他还以为薄云义拿乔,没想到他竟真的直呼皇叔。 果然,夜明愈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声音却平淡无波道“深夜叫将军前来是想问将军可知边境异动?” 本以为这薄云义是个识趣的,没想到竟如此不识抬举。 薄云义闻言眉头一皱,下意识看了一眼夜明愈的脸色,迟疑道“不知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夜明愈冷哼一声“薄将军近来像是松懈不少,莫非要大宁打过来了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大宁打过来? 薄云义下意识便开口道“不可能。”且不说他还没有收到大宁进攻夜国的消息,况且大宁与夜国早有盟约在前,大宁如何会平白撕毁盟约。 “如何不可能?”夜明愈嗤笑一声,将奏报扔在地上“将军不妨自己看看。” 薄云义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夜明愈此举实在太过折辱他。 气氛在瞬间凝滞,薄云义一双眼死死瞪着脚边的奏报如老僧入定。 这可苦了王坚,王坚苦着脸小跑过去捡起奏报,恭敬递给薄云义“将军,请过目。” 接过奏报,薄云义沉着一张脸将奏报看完“二十万大军?” 奏报上言大宁与夜国边境在一夜之间出现了二十万大军,这二十万大军也不动作,白日便齐刷刷的列阵面朝夜国。 据说只要往前一步便踏进了夜国的国土,却迟迟没有动作。 不管有没有动作,这二十万大军都不是个让人能放下心的存在。 薄云义沉声道“大宁皇帝不会无故撕毁盟约,本将以为这二十万大军乃与昨日入皇城的使臣团有关。” 到底是为将多年的老将,薄云义一眼便看出宗朝渊的真实意图。 夜明愈自然知道这一点,否则光是一日之间出现的二十万大军要是真想攻打夜国,大可直接出奇不意。可只是据报,这二十万大军只是日日在边境演练,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动作。 若不是大宁使臣团恰好在此时进京,他险些要以为自己多心了。 “当务之急,薄将军速速调集精兵,若是大宁一旦开战,我夜国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薄云义直觉不妥,但看了奏报还是沉着脸点了点头。 夜明愈见薄云义没有特意与他唱反调,这才缓和了神情“明日要劳烦将军将派些兵隐在暗处。” 是派兵,不是派御林军。 薄云义敏锐地察觉了夜明愈话中的深意,迟疑道“皇叔何意?” 又是皇叔! 整个朝上皆唤他陛下,只有这个薄云义木愣子。 如此想着,夜明愈不耐道“这二十万大军的主帅便是明日要入宫的夜国使臣宗朝渊。” 蹙了蹙眉,薄云义惊呼一声“边南军?” 夜国虽然久久没与大宁开战,但他还是知道大宁有两支战无不胜的大军。一支系大宁摄政王傅殊麾下的傅家军,编制二十万。另一支则是边南将军宗朝渊麾下的边南军,也是二十万。 “正是。” “皇叔的意思,莫非明日”薄云义说着,以手做刀在空中狠狠劈开。 夜明愈沉着脸点了点头,口中发狠道“既然他大宁无义,就别怪朕无情了!” “皇叔不可。”薄云义不赞同道“古话有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宗朝渊作为大宁时辰来到夜国,若是我们对他动了手,只怕大宁正好会借此发难。” 不光大宁会借此发难,夜国兵力本就不如大宁,且大宁还有傅殊与宗朝渊两员大将,一旦交战夜国必定会落与下风。况且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是规矩,他们若是贸然对宗朝渊动了手,那便彻底落于下风了。 夜明愈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但只要一想到大宁是皇兄从前还活着时的盟友他便浑身不是滋味。凭什么人人都向着皇兄,就连大宁也是如此。 明知皇兄已死,却偏偏宁愿为了个死人也要得罪他。 这是何其没有将他放在眼中啊。 “朕自有分寸,将军只需提前布置好便可。”深深看了薄云义一眼,不再与他废话。 冷静下来后,他有他的打算。这夜国是他到手的江山,若是真有可能他也不愿就此开战。他心中明白,夜国这几十年在大宁的庇佑之下少有战事,就算也有号称数十万大军,但其实根本不堪一击。 一旦开战,他便是夜国的罪人,就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也会被皇兄嗤笑。 但然不做准备也不是他的作风,明日若是没办法他一定要抢先拿下宗朝渊以免错失先机。 “是。”薄云义转念一想便明白夜明愈做了两手准备,这才点了点头。 见薄云义应承下来,但夜明愈仍然心中难安,挥了挥手“下去吧。”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宗朝渊这一趟夜国之行没有那么简单。 薄云义沉着脸,点了点头也不行礼转身便离开了。 在他心中,即使夜明愈是遗照传位人选,只要一日没有登基那便名不正言不顺。 夜明愈一看薄云义的态度,更加气闷,一口老血梗在心中不上不上属实难受。 “陛下。”王坚见夜明愈神情不对,上前唤道。 王坚尖细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刚大步踏出议事殿的薄云义顿了顿,随即大步不回头地离去。 离夜国百里之外的客栈中。 长宁已经在马背上奔波了好几日,眼见最迟明日便能进到夜国,这才选了间客栈好好休息。 “有人吗?” 小二揉了揉睡眼惺忪,起身摇摇晃晃地朝大门走去,口中道“来了,来了。” 打开门见门外立着十多名男子,小二这才回过神来恭敬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长宁声音略微嘶哑。 “是。”小二顿了顿,这才重新开口道“不知客官要开几间房?” 夜太浓,客栈大厅灯火昏暗,小二自然没有看清到底有多少人。 。 第三百三十九章 幼帝驾崩 “还剩多少间?”长宁不答反问道。 “上等房还剩十二间,中等房还剩三间。”小二心中暗喜,想不到半夜还有这么多人投宿,这几日生意当真不错。 “部要了,好好喂马,明日还要我们还要赶路。”只要是替她办事的,她向来不吝惜好处。 从袖中取出银票,谢七递给小二重复道“听到我们公子的话了吗?这马要好好喂。” “好说好说,小的这就带诸位先去休息,然后再将马拉到后院。”小二借着身后的灯火隐约看清了银票上的面色,笑得合不拢嘴道。 “带路吧。”长宁揉了揉眉心。 小二这才后知后觉,侧开身子让众人先进来。 长宁简单梳洗后,这才倒头便睡了。她实在太困了,方才险些在马背上便要睡着了。 谢七这些日子也很疲惫,但还是在将小姐伺候了后才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但她一时半会也不想回房间休息,算算时间谢暗这几日便已经来找他们的。她之前就曾用独门联系方式联系过他了,若是他收到消息立刻过来的话,今日便应该到了的。 可这会都半夜了,也还没见谢暗回来。 谢七一颗心惴惴不安,小姐虽未明说,但她也知道她们这一次的对手实力超群。若是谢暗在回来途中遭遇了埋伏可怎么是好? 黄康刚将马安顿好后,便上了楼,刚转上楼梯便见谢七心神不宁的在走廊中来回踱着步。 “谢姑娘,出了何事?”黄康上前,疑惑地开口。 谢七闻言看了一眼黄康,要说有谁是至始至终知道她们主仆身份的便只有宗将军、裴三爷,和黄康了。 “无事,多谢黄大哥关心。”谢七还是不怎么习惯在外人面前袒露内心的想法,后退一步微微福了福身子便侧身进了房。 留下黄康在原地莫名的摸了摸鼻子。 他是问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翌日天还没亮,客栈的大门又再次被人敲响。 小二一觉被吵醒了两次,本想发火但想了想昨夜那些来人的大手笔强自按捺着火气“来了。” 万一这一次又是如昨晚一般的客人,那就是再打扰他十次他都乐意。 麻利地上前撤了门闩,小二看了一条门缝将身子探出去,神情在一瞬间僵住,笑意也消散开来。 门前站在一名黑衣男子,男子年纪不大但却满脸胡茬,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有钱的模样来。身上的料子虽然还不错,但却一身的灰,唯一值钱一些的恐怕也就身后牵着的一匹大马了。 “这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笑意僵住,小二眼中闪过不耐道。 谢暗嗓音喑哑“我来找人。” “找人?”小二下意识蹙了蹙眉,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对不起客官,本店没有这项业务。” “谢暗?”谢七端着刚替长宁洗漱完的水盆下了楼,见小二插着腰朝门外说着什么。 她的角度还看不到谢暗,但听方才那个男声。谢七身子僵住,端着水盆的手用力攥紧,关节处微微发白,声音颤抖。 “谢七?快将这小二弄开,烦死了。”谢暗不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谢七眼中闪过一丝水光。 谢七大步下了楼“让他进来吧,这是我们的同伴。” 小二循着声音转过头来,认出了谢七便是昨夜那批客人其中之一当下便忙不迭侧开了身子。 谢七看了一眼谢暗,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劳烦小二哥将马拉去后院休息休息,我带他上去。” “是。” 谢七起的这么早,本来是因为小姐吩咐了今日要早些赶路,没想到却正好遇上了刚刚找来的谢暗。 见小二伸手却接过谢暗手中的缰绳,谢七这才笑道“快随我上去,看你这样子也是许久没有休息了,待跟小姐请完安便好好休息着。” “好。”谢暗一直默默注视着谢七,程静静聆听谢七的话。 谢七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谢暗看谢七的目光难得如此温柔。 将谢暗送到长宁门外,谢七这才停下了嘴轻轻敲了敲门“公子。” “进来。”长宁的声音从门后传来,谢七朝谢暗点了点头。 谢暗便伸出手推开了门。 长宁已经换好一袭男装,朝门这边看过来不由笑道“谢暗。” “小姐。”谢暗走了这一趟,实在是黑了不少,也瘦了,但一双黑瞳更加明亮起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长宁少有如此感慨的时候,当初让谢暗去琅琊山本意是想探知她的猜想。没想到谢暗那边的消息还没传来,她就与鬼道碰上了。虽然没有直接面对面,可鬼道给她的威压她现在都还记得。 这一路被谢七传染,难免便开始担心谢暗的安慰了,好在现在人终于回来了。 长宁看了一眼谢暗的形象,沉吟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谢七,你去帮谢暗重新开间房。今日便不动身了,让各位再多休息一日。” “小姐”别说谢暗这身形高大内心柔软的汉子了,就是谢七明知长宁会让谢暗休息但闻言还是红了眼眶。 挥了挥手,长宁没好气道“快去吧,大早上的是该睡个回笼觉的时候了。” 目送谢七与谢暗出了房,长宁当真重新钻进了被窝,她好久没有睡懒觉了,偶尔放松一次感觉真不错。 大宁三百一十六年四月初八,幼帝沈明苍驾崩,谥号宁聪帝。 大宁三百一十六年五月二十,太后在四大臣力请下临朝摄政。 幼帝驾崩一个月后第一个大朝会由太后裴青衣主持。 裴青衣一身明黄色凤袍,乍一眼看过去倒是与龙袍有几分相似。 小明子扶着裴青衣缓缓步上台阶,裴青衣伸手轻轻抚过龙椅,眼中闪过一丝炙热。 “臣等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百官叩头请安道。 裴青衣坐上龙椅,眼中满是志得意满,伸出右手在半空中微微虚抬“众卿平身。” 众臣闻言起身,抬首朝龙椅上一看,只一眼便瞧见裴青衣夺人心魄的美貌。 。 第三百四十章 孽种 裴青衣今日一身明黄色长袍,身上绣的蛟龙乍一眼看上去倒是与龙袍无异。云鬓高耸间带着只属于皇帝的龙冠,金色流苏垂下,越发显得裴青衣红唇妩媚。 “哀家一介妇道人家,不通国事。得四大臣辅佐,哀家不胜惶恐。”裴青衣下颌微微抬起,声音清越。 “娘娘不必自谦,陛下崩逝,唯有娘娘站出来主持朝政。”裴子书起身出列,一番话简直说进了裴青衣心口。 话虽如此,但总有那不识趣的要站出来。四大臣之一的北山王沈愈便蹙着眉上前,拱手道“太后娘娘,国不可一日无主,今日便请太后娘娘做主替大宁重新择个明君。” 本来只是说请裴青衣出来重新在沈家的宗室里选个新皇帝,可这才开口这两句让他隐隐有种裴青衣要一直长久的摄政下去了。 沈家的江山,他不会让外姓女子染指分毫。 裴青衣脸上笑意一僵,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轻笑出声“北山王言之有理,只有一点。新帝人选,事关大宁国祚,百年传承。这事万万不可马虎,且容哀家仔细慢慢权衡。” 裴青衣话落,轮到沈愈面色不善了,他隐隐有种被另外三人欺骗了的感觉。当初小皇帝新丧,三人联合起来找到他,让他同意由裴青衣出面重新在宗室里选出新帝。他本以为只是选个人,裴青衣选完便也下去了。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么个意思。 先帝遗旨册封了四大臣,言明以后朝中大小事务又四大臣辅佐幼帝共同商议。这一次的事情也是如此,四大臣中任意一个拒绝裴青衣上朝,她便上不了。 可他好像被其余三人给骗了! “娘娘言之有理,事关大宁百年传承,万万不能马虎。”左锋接收到裴子书的眼色,上前一步开口道。 “嗯,哀家定不负诸位大人的期望。” 裴青衣自然没有遗漏沈愈的脸色,心中有种报复的快感。这到手的权利,她又岂会轻易还出去? “娘娘,先帝的棺椁已入皇陵。”钦天监东方容出列道。 “嗯,妙德大师可回来了?”裴青衣点了点头。小皇帝刚刚驾崩时便想着请妙德来为皇帝诵经祈福,可派去宏悲寺的人回来却道妙德云游去了。没办法,妙德乃大宁第一人,这个名头足够裴青衣等他回来了。 这一等便等了足足一个月。 “妙德大师昨日便回了京。”大理寺少卿田远上前道。 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点了点头“稍后直接请妙德大师入皇陵,替先帝诵经祈福。” “是。” 御书房中,裴青衣放下笔,转头看向鬼道,温柔笑道“今日感觉如何?” 鬼道一身小太监的衣裳,高大的身子斜靠在一旁的贵妃榻上“好多了,折子批完了?” 裴青衣站起身,轻移莲步朝鬼道走去,上半身攀附在鬼道身上“批完了,原来当皇帝可真没劲。” 伸了个懒腰,鬼道伸手揽住裴青衣,薄唇印在裴青衣的芙蓉面上。 “那便随我离开?”这皇宫太闷了,他前些日子又受了些伤更觉得憋闷了,倒不如在琅琊山自在。 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暗色,离开?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权势、放弃站在至高之位的荣耀? 裴青衣这边沉默不语,鬼道眼神一黯。 他知道青衣不会随他离开,眼前这一切是青衣梦寐以求好不容易才得来的。 他向来了解裴青衣,论心狠他不如她。 这样想着,鬼道抬起头无声苦笑,或许裴青衣就是当年师傅所言唯一的劫。 遇上她的那一刻,这世界再没有鬼道了。 有的只是裴青衣身边的一条狗。 裴青衣与鬼道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哪能看不出鬼道的黯然。眼中闪过一丝阴翳,裴青衣放软声音道“且再等等,等将来咱们的孩子出生了,这天下都是咱们孩子的。” 这下不光鬼道了,连一直在一旁百无聊赖的长宁都坐直了身子。 孩子? 鬼道眼中绽开狂喜,一把将裴青衣抱起“青衣,你方才说什么?咱们的孩子?” 啧啧啧,长宁一边打量着裴青衣,一边摇了摇头。她以为毒杀皇帝就是她这二妹妹能做出最极致的事了,想不到眼下竟然还敢怀上孽种。 想着长宁便忍不住发笑,沈玄裔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孀居多年的太后竟然还坏了孕,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要掉旁人的大牙。 裴青衣唇角含着一抹满足的笑意,羞涩的靠在鬼道怀中点了点头“快三个月了。” 鬼道一双大掌不知往何处放,向来冷淡的俊脸因激动而微微泛红“谢谢你,青衣。” “傻瓜。”裴青衣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鬼道的后背,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长宁看了裴青衣一眼,又将视线转到鬼道脸上。 凭心而论,鬼道的皮相不错,对裴青衣也是真心好。只可惜,裴青衣未必如此。 嗤笑一声,长宁站起身转身离去。 如往常一样,长宁脚不沾地,一路朝大门飘了过去。 出了皇宫,长宁这才觉得诧异。往常她进到梦中,多半是在皇宫,只有少数那次是看到了裴家的情景。可现在,她竟然能出宫了,这是否说明有什么东西在暗地里发生了变化? 皇宫外便是朱雀大街,长宁一路循着往日熟悉的道路飘了过去。 站在定安王府门前,长宁抬头看了眼头顶的牌匾。 她对前世定安王府的结局并不知情,只知道傅殊早殇。此刻鬼使神差地来到定安王府,或许只是想看看他前世生活的地方。 大白日的定安王府也是紧闭大门,索性长宁现在没有实体,身由意念凝结轻易便穿过了大门。 定安王府内部的格局距离她上一次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能说的上的变化便是萧条了许多。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傅殊的陪同下,当时的定安王府虽然也清静,但绝不向现在这般毫无生机。 一路走过来,偌大的定安王府竟没有看到一个下人。 花园中的海棠花也败了。 。 第三百四十一章 神秘手札 长宁看了一眼墙角上的蜘蛛网,已经结成了厚厚一片。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看样子定安王府破败多年了。 再次踏进无名居,这无名居大抵是整座定安王府最干净的地方了。桌椅上并没有积攒太多灰尘,看得出应该是有人按时来打扫过。 哪怕已经隔了多年,长宁依然很奇异的在无名居中感受到了傅殊的气息。 长宁抬手静静抚过书架,柔荑停在一本微微发黄的没有书名的书上。 抽出这本书,长宁半垂着头,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的翻阅起来。 刚翻开第一页,长宁便被书上的字迹吸引住了 那是她见过的,傅殊的字迹。 整整一下午的时间,长宁才翻到了最后一页。 “王爷,眼下风声正紧,您何苦这个时候过来?” 倏然,一道男声从外面传来。 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男音“无妨。” 长宁下意识便站起身,想要看清楚来人的真面目,却在来人抬步进到书房的前一刻失去了意识。 浑身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牵制着,那道熟悉的白光出现。 长宁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眼便是来人白色的衣摆。 再睁开眼暮色已经西沉,长宁靠在床榻努力回想方才在梦中翻阅傅殊的手记。她骇然的发现,她从前在梦中见到的情景醒来后都是能记住的,可唯独忘记了今日梦中傅殊的手记和临走之前那一袭白衣被唤做王爷的男子。 据她所知,到了沈明苍那一朝时已经没有王爷了,那么梦中被唤做王爷的白衣男子到底是谁? 还有傅殊的手记,她现在虽不记得内容了,但内容隐约是与她相关的。 谢七进来时便瞧见长宁靠在榻边发着呆,笑道“小姐可真懒,谢暗半个时辰前都睡醒了,可小姐才醒。”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现在酉时了。”谢七看了长宁一眼,见长宁似乎兴致不高,便放轻了声音道。 她只知道这一觉睡得很沉,但还是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了酉时。 难怪谢七说谢暗都睡醒了,从今日一早谢暗回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日了,倒是她贪睡了。 “谢暗他们休息好了吗?” “都休息好了,黄副将那边也安排了明日出发,小姐现在可要用膳?”谢七看了长宁一眼,抿嘴轻笑道。 长宁点了点头,面上却并不见轻松“摆膳吧。” 她始终觉得,梦中那本手记和最后出现的那名男子定然有什么联系。 现在猜也猜不到,倒不如下一次若是还有机会也不知能不能再碰见那个男子。 谢七见长宁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微微福了福身子放轻脚步就转身离开。 长宁一觉从天不亮睡到了酉时,早膳和午膳都没有用,厨房得了谢七的吩咐一直将早早便做好的菜温着,只等长宁醒来。 不一会,谢七便端着托盘进了房“小姐,先委屈下吧。 客栈的饭食到底比不得在上京的时候,谢七歉意道,这边只有四菜一汤,委屈小姐了。 长宁无所谓一笑,她虽然喜好美食但却并非吃不下苦,谢七把她想的太娇气了。 虽然已经两顿没吃了,但长宁胃口还是不佳,脑中一直记挂着那本手记。 心中暗暗想着,若是下次再见到傅殊或许可以问上一问但梦中那白衣男子的身份,她确实毫无头绪。 话分两头,夜国驿馆。 王坚酉时便带人出了宫,这一趟的目的便是去将驿馆中的大宁使臣亲自接进宫中。 “奴才王坚,见过大宁宗将军、裴大人。” 王坚到时,二人已经准备停当。行了个礼,王坚这才缓缓开口。 “王公公。”宗朝渊抬眼看了一眼王坚,温和道“带路吧。” “是。”王坚闻言不由壮着胆子多看了面前二人一眼,凭心而论,宗朝渊与裴子业的皮相都不差。宗朝渊虽是行军打仗的将军,但一身儒雅的气质让人如沐春风。裴子业则是出生在诗书传家的裴家,虽然前些年也曾在外行走,但骨子里属于裴家人特有的书生气也是格外亮眼。 这宗朝渊倒是与他想象中有些不同,昨日夜明愈传镇国将军时他也在场,自然也知道夜国边境那二十万大军便是眼前这男子的手笔。 摇了摇头,他一个下人想这么多有什么用?王坚收起脑中的思绪,随二人一道出了门。 宗朝渊与裴子业相继上了马车,其余人一路跟随在马车两旁。 驿馆离皇宫并不远,穿过一条街便到了。 因为宫规,是以一路上王坚打量了一眼四周随行的大宁护卫,不近不远地跟在马车旁开口道“将军,这些护卫按照宫规是不能进到皇宫的。” 裴子业与宗朝渊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王坚见马上便要到宫门口了,可宗朝渊还没开口,一时之间也是踌躇不定。夜明愈让他来接大宁使臣有两点,第一便是让众人看清他对大宁使臣的厚待,毕竟夜明愈虽然还未继位,但他王坚已经是新册封的太监总管了。第二点便是让他想法子劝说宗朝渊将从大宁带来的侍卫留在宫外,毕竟夜明愈昨夜的安排他也听到了。 马车渐渐缓下来,王坚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宫门,不得不再次开口道“将军” “既然来了夜国,那便客随主便吧。”宗朝渊淡淡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王坚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宗朝渊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好说话许多了。 马车稳稳在宫门口停下,王坚恭敬道“请二位下车。” 宗朝渊与裴子业都是第一次来夜国皇都,看上去倒是与大宁皇宫一般无二。 “都停下吧。”宗朝渊看了一圈四周,除了守着宫门的夜国侍卫便只剩下随他一道过来的大宁护卫。 黄文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上前一步“将军” “既然这是夜国的规矩,那咱们自然应当客随主便了。”宗朝渊淡淡道。 “是。”黄文见宗朝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再开口,挥了挥手便退到了一旁。 。 第三百四十二章 提盟约 “诸位大人请。”王坚心中满意,口上越发恭敬,伸手作请道。 除去护卫外,大宁使臣团中大大小小有官职的便有足足二十多人,这些人并非护卫,所以也在这次邀请之内。 游则仕看了一样这太监的眼神,下意识便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碍于这里并非大宁,所以还是将想说的话忍了又忍。 夜国皇宫与大宁皇宫格局大致一致,要是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便是夜国皇宫看上去要比大宁皇宫小上不少。 行过一条极长的甬道,甬道两旁是极高的墙壁。裴子业脚步微微一滞,不动神色地看了宗朝渊一眼。 宗朝渊自顾自点了点头,裴子业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王坚虽行走在二人身后,但却一直时不时地偷偷观察着两人,见二人并无异状这才稍稍安心。 今日的宴会因是接待大宁来的使臣,便是最高规格的国宴,地点便设在夜国皇帝上朝的勤政殿。 往前十年夜国也没有用过国宴的规格,再加上夜国先帝刚刚崩逝,因此这一场宴会倒是比裴子业想象的要简谱了不少。 “大宁使臣到!” 宗朝渊一行人还没到达勤政殿便有沿路守卫的侍卫一声接一声通报着。 “大宁使臣到!” “诸位大人请稍等。”王坚行了一礼。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陛下,大宁使臣到。”王坚恭敬跪在地上,伏下身子道。 “传。”夜明愈目光一凝,伸手在空中挥了挥,沉声道。 堂中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今日能到场的都是夜国数得上名号的世家。此刻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对准了勤政殿大门,都在等着看这大宁来的使臣究竟是何种模样。 宗朝渊率裴子业十余人信步走入勤政殿,唇畔含着一抹浅笑。 “大宁边南将军宗朝渊见过夜国皇叔。”宗朝渊今日仍是一袭白衣,一点也没有要彰显身份的意思。 可看在夜明愈眼中却是怎么看怎么不爽。 他这里正襟危坐宴请大宁使臣,谁曾想这大宁使臣竟是如此不将他夜国放在眼里,竟然连官服都不穿。 “诸位大人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了,快请上座。”夜明愈心中再窝火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发作。 宗朝渊微微点了点头,便被王坚引到龙椅下首第一个空着的桌子道“诸位大人,这是我夜国陛下专门为诸位大人准备的位置,以示我皇重视。” “那便多谢陛下了。”只是一个座位,还非得说出朵花来,裴子业似笑非笑道。 因是龙椅下首第一桌,裴子业的话便毫不掩饰地传入了夜明愈耳中。 夜明愈面色不便,但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僵了僵。 夜明愈的王妃易氏笑道“陛下,传歌舞吧。” 裴子业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旁人唤夜明愈陛下了,此刻借着坐下的动作抬头细细打量了龙椅之上二人。 夜明愈与易氏二人光从打扮上来看倒很有些帝后风范,心中不由呲笑一声,这夜明愈怕是想当皇帝想疯了。 “说的不错,传歌舞。” 王坚闻言直起身子,伸出双手轻轻拍了拍。 十六名貌美少女分别站作两排从两旁小跑入到殿内,环佩叮铃,衣鬓飘香。 夜国的歌舞与大宁有所不多,风格而言更加大胆奔放一些。 十六名少女衣着大胆,皆着银纱制成的罗裙,脚踝间清一色系上两只铜铃。因着是背对着大门的,月光从大门洒进来,落在十六名少女身上越发显得少女容颜出尘。 堂中众人目光皆被十六名少女所吸引,夜明愈的目光一刻也不离宗朝渊,见宗朝渊也如常人一般目不转睛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身子放松下便向后靠去,夜明愈端起酒杯浅酌一口笑道“不知诸位大人觉得朕这夜国的歌舞如何?” 裴子业淡淡一笑,朗声道“不错。” “这位便是裴大人吧?”虽是疑问的口气,但夜明愈目光笃定。 “皇叔好眼力,这位便是我大宁内阁大臣裴大人。”宗朝渊淡笑道。 众人这才有种奇异的发现,仿佛自从入了勤政殿后,这大宁使臣便一直称呼夜明愈为皇叔。而他们则是称呼夜明愈为陛下,这是否代表着大宁使臣不认夜明愈的地位?或许这其实便是上京的态度? 夜明愈也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面上浮现了丝不自在。 “欸,宗大人许是刚入我夜国不知道,这位是我夜国新皇。”易浪端起酒杯,遥遥朝着宗朝渊这边举杯。 “这位便是绥安候易大人?” 绥安伯易家由原本的绥安公到现在的绥安伯,一代代被削爵,本来再下一代这夜国皇城便没有易家这一号人物了。可没想到易浪慧眼如炬,将独女嫁给了夜明愈,眼下夜明愈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夜皇。而他易家很快便要一跃成为夜国皇后的外家,何其荣耀! 裴子业从前有商队经过夜国,便大致知道夜国的情况。此刻见这人迫不及待开口,便大胆猜测道。 “正是。”易浪点头道。 “原来是我们错过了陛下的登基大典吗?实在是失礼。”裴子业一本正经道。 裴子业话落,场中针落可闻,不知何时起歌舞渐歇,少女们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夜明愈一口老血堵在心口,若不是顾忌着大宁,他真想直接将这些人砍了。 见气氛凝滞,宗朝渊轻笑一声,缓缓开口“今日大宁陛下派我等前来,自然是有事与皇叔商量。” “将军大可直言。”夜明愈见宗朝渊口口声声还叫他皇叔,不耐道。 “不知皇叔的登基大典在何时举行?” 夜明愈闻言心中一动,抬眸看着宗朝渊的视线闪过一丝复杂“将军的意思是?” “既然来了,自然是要参加了皇叔的登基大典再走不迟。”宗朝渊似笑非笑道“莫非皇叔不愿意?” 愿意!如何会不愿意,大宁使臣参加登基大典便代表着大宁承认了他的身份,只是这宗朝渊方才分明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现在怎么会突然改口? 宗朝渊自然没有遗漏夜明愈眼中的狐疑,径直开口道“关于先夜皇与我大宁的盟约,不知如今可还奏效?” 原来如此。 。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不见未央 夜明愈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果然是为了重新订立盟约来的,且想来昨日那二十万边南军便是为今日做的准备吧? 这样想着,夜明愈深深看了一眼坐在明明身处异国皇宫却仍然闲适的宗朝渊一眼。 真正见到宗朝渊后他丝毫不怀疑,今日若是不答应,只怕明日那二十万边南军便会单方面开战。 这样想着,夜明愈一手握紧酒杯,眼中的阴翳愈盛。 薄云义一双眼也紧紧盯着,这是他与夜明愈约定好的暗号,只要夜明愈摔破酒杯,埋伏在外面的薄家军便会冲进来将大宁使臣部拿下。 事实上他在没有见到宗朝渊一行人之前也怀疑过宗朝渊将二十万边南军陈兵边境的原因,今日见到宗朝渊他才明白应该是盟约的事。 既然只是因为盟约的原因在他看来,便是重新签了又如何。夜国国力不如大宁,就算举国之力也未必能反抗过大宁,更何况大宁地广人多,地方也多是富裕,这一点便比夜国好太多了。 他身为夜国镇国将军,自然不怕打仗,可若是万一输了夜国的百姓又该如何? 这样看来,这盟约倒是可以一签。 夜明愈倒是不这么认为,盟约可以签,但他不想再在皇兄之后了。昔年皇兄迎娶宁文帝胞妹明月公主,一时之间传为佳话。 “本王没有意见。” 夜国是大宁的臣国,他在大宁臣子面前最多便只能自称一声本王。 夜明愈心中冷笑一声,夜国现在国力不如大宁都是因为他那个安于现状的废物皇兄。若是他处在皇兄那个位置,这二十年他便会秘密练兵,想方设法强壮夜国哪里会真的就安于现状? 他发誓,今日的耻辱,他日他要大宁百倍来还! 宗朝渊与裴子业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意味深长。 这夜明愈虽脑子不够,但确实比上一任夜皇有野心。 既然已经答应了,接下来便顺理成章了许多。 宗朝渊看了游则仕一眼,游则仕便了然的从袖中抽出宗朝渊事先交给他的锦盒。 “这是我大宁皇帝陛下亲手所书的盟约,皇叔过目后无异议便签字吧。”宗朝渊笑道。 原本在大宁使臣还没入殿时,殿中贵族也在暗暗猜测今日怕是有一场风波,没成想夜明愈竟然如此轻易便答应了,实在让他们心中复杂。 他们夜国人前二十年便一直低了大宁人一头,好不容易先皇驾崩盟约不复存在,想不到这么快又要重蹈覆车了。 殿中气氛低沉,夜明愈自然有所察觉。 咬了咬后槽牙,他哪里真的愿意签这东西。可是不签又如何?大宁不止边境那二十万边南军,若是惹恼了大宁不光他皇帝没得当,只怕上京那边便不会轻易放过先皇的死。 更何况不签不行,夜国如今的国力他也是掌了权后才了解,真的没法跟人家比。 虽是这么想,但这场宴会本是给大宁使臣一个下马威的鸿门宴,没想到三言两语他就屈服了,实在是耻辱。 可不答应怎么办?宗朝渊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滴水不漏。他倒是可以拿下这些使臣,但拿下以后呢?杀了只会更加激怒上京。 倒不如先忍一口气,待日后徐徐图之。 “王坚。”虽然已经想通,但夜明愈还是忍不住心肝疼。 王坚咽了咽口水,下意识看了一眼夜明愈,昨夜他也是在的,自然知道陛下原本打算如何对付使臣的,没想到今日这结果和他们想的都截然不同。 小跑下去,王坚朝游则仕恭敬的行了一礼双手接过游则仕手中的锦盒。 这一幕落在在场所有夜国人眼中,纷纷别开了视线。 太耻辱了。 王坚是大太监,正要细算起来,王坚在夜国的官职也是味同从二品了,竟然如此恭敬的对待一个看官服不过七八品的大宁小官。 宗朝渊扫视了场中一眼,似是对众人的反应视而不见,疑惑道“怎么不见未央公主?” 夜明愈蹙了蹙眉,想说什么却被宗朝渊打断。 宗朝渊也不等人回答,自顾自开口道“我大宁皇帝陛下思念未央公主多日,今日怎么不见公主前来?” “宗将军!”夜明愈沉声道“夜未央乃是毒害先皇的罪魁祸首,请将军勿要再提。” 扬了扬唇,宗朝渊这才自知失言,歉意道“是渊冒昧了。” 见宗朝渊不再提起夜未央,夜明愈这才定了定神从锦盒中取出以黄纸固封的大宁圣旨。 一字一句地将圣旨看完,夜明愈这才取出夜国玉玺,重重盖在最末。 盖完印,夜明愈如脱力般靠在龙椅上。 王坚识趣的上前将圣旨重新收好装入锦盒,重新递给了游则仕。 游则仕看了宗朝渊一眼,见宗朝渊点了点头,这才将锦盒收下。 “听闻皇叔不日便要登基,这次渊带来了陛下送来恭贺皇叔登基大喜之礼,稍后便送入宫。” 夜明愈强笑道“多谢将军,请将军日后回去之后代小王向皇帝陛下问好。” “是。” 见事情告一段落了,易氏担心的看了夜明愈一眼“陛下?” “没事,上歌舞吧。” 接下来的歌舞后,众人才勉强活络了起来。 宴散。 宗朝渊谢绝了王坚的好意,独自朝着印象的宫门走去。 “今日的事,裴大人怎么看?”宗朝渊借着月光看了一眼裴子业道。 裴子业淡笑一声,放轻声音道“这夜明愈倒是个有野心。” 今日入宫的二十多人中,只有他与宗朝渊是有武功的,自然知道今日这皇宫埋伏了多少人,也明白夜明愈至少是真的想过要下手除掉他们的。 看了一眼身后这黑压压的十多人,宗朝渊轻声道“今日回去便好好休息吧,这一趟事了,渊回去自会为诸位请功。” “是。” “多谢宗将军了。” 裴子业闻言下意识多看了宗朝渊一眼,这样温和有礼的人,倒是不容易得罪人 回到驿馆后,裴子业放慢脚步落在了最后,果然听宗朝渊开口道“裴大人可有空?” 裴子业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夏侯行踪 回到房中,宗朝渊坐在桌边,以手做请道“大人请坐。” 裴子业也不推辞,捡了个离的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将军可是想说未央公主的事?” 方才宗朝渊那话看似试探其实不然,他们得到的消息便是夜未央失踪,若只是试探,莫非 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将军可是怀疑未央公主失踪与夜明愈有关?” “不止如此,大人今日可见到女眷?”宗朝渊沉声道。 “将军的意思是?”听宗朝渊这么一提醒,裴子业这才想起有一个人是他们忽略了的。 “夏侯平灵。”二人异口同声道。 宗朝渊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夏侯平灵,今日除了易氏再无女眷。” 他们离京之前就已经知道夏侯平灵了,消息称乃夏侯平灵勾结夜明愈毒杀夜国先皇。易氏不可能是夏侯平灵,若真是夏侯易容宗朝渊一眼便能看出来。 这就有些想不通了,裴子业微微沉吟,若是消息属实夏侯与夜明愈勾结毒杀夜皇,那么夏侯的目的是什么呢? 身份?地位? 可现在明显什么都没有得到,连出席宫宴都没有,他倒有些看不懂这个夏侯了。 “此事就此定论还有些言之过早。”裴子业看了宗朝渊一眼,这是最稳妥的做法。索性他们也要在夜国待上一段日子,他就不信等到夜明愈登基那日夏侯还不出现。 宗朝渊缓缓摇了摇头“不管夏侯如何,夜明愈都已经是我大宁承认的夜皇了。” 说着,宗朝渊取出刚签好的盟约,看了一眼内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夜明愈还未登基,也就是说并不是名义上夜国的皇帝,如此便敢直接用大印盖章?倒像是想要将他们稳住 既然今日夜明愈肯重新签盟约,那便是大宁的臣国,他们便不会再对夜明愈下手。 “将军的意思是,夏侯?”裴子业心中一动,迟疑道。 “没错,眼下这个情况再想救未央公主,便只能想法子把夏侯找到了。” 裴子业闻言深深看了宗朝渊一眼,找出夏侯确实是当务之急,夜明愈动不得夏侯则不然。况且若是密报属实,那也算不得冤枉了她。 “可现在贸然寻找夏侯,无异于大海捞针。”裴子业一边细细思索着,一边开口道。 他们人在夜国,随行也不过一百余人。在没有夏侯消息的情况下想要找到她,确实是件难事。 宗朝渊看了裴子业一眼,沉声道“这事渊自有打算,今日找裴大人来只是想让大人安心。” 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就靠着这一百多人就敢来夜国,所以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 话分两头,长宁一行在休息一日后便快马加鞭地赶往夜国。 “公子,前面便是夜国边境姚城了。”黄康看了眼前的景象开口道。 姚城乃夜国与大宁交接的大城,姚城中便屯兵十万。 “那可是边南军?”长宁看了一眼离姚城城门不过百丈的军队,一眼望去竟是望不到头,黑压压一片。 看这些人的衣着,长宁便想起了从前在边南将军府时见过的府兵的穿着。 黄康自然知道将军调兵的事,此刻见状便点了点头“正是边南军。”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转念便明白宗朝渊的意图。 从她的角度看上去,这些边南军整齐划一,似乎也没什么动作,只是静静的立在离姚城不过百丈之外。这距离怕是让姚城的人心中难安,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大宁的军队没事停在那里做什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进来了。 “有多少人?” “二十万。” 边南军的驻地本就离夜国边境不远,能一次性直接将二十万大军部调过来,说明宗朝渊早有打算。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二十万大军所在,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大数量的边南军,此刻不得不暗叹宗朝渊治军有方。如此大规模的边南军,齐齐立在一处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动作整齐划一的如同一人。 “走吧。” 姚城城门近在眼前,长宁索性一夹马腹将速度放缓下来。 因着大宁军队这些天陈军姚城外,姚城这些天人心惶惶。城主公孙堂更是下令城戒严,城中十万薄家军也暗自陈兵以待。虽然薄家军在数量上远远不必边南军,但到底身为军人,捍卫国土的心愿十分强烈。 城戒严,那么想要进去势必便会十分困难。城门排查严格,可疑之人一律不许入城。 长宁还好,早早便做好了准备。 “你们是什么人?入城做什么?”城门守卫将长宁拦下,开口道。 长宁看了黄康一眼,黄康翻身下马,从袖中取出文书递给守卫“各位官爷,我们是易家的人。” 自从知道荆州事变,长宁有可能会与使臣团分开。为了方便长宁行走,宗朝渊特意准备了文书。 果然,那守卫一见文书,待看清确实是文家的印鉴后目光一亮,语气也热络了许多“可是皇城易家?” “正是。”黄康颇为自矜地点了点头。 夜皇骤然驾崩,匆匆传位给皇叔夜明愈的消息现在已经传的整个夜国都知道了。这种情况下,夜明愈离皇位便只差登基大典一步了。而易家,正是下一任夜国皇后的母家,真正的权贵之家。 “诸位大人请。”守卫合上文书,恭敬地递到黄康手中。 既然是易家的人,便不能再肆意刁难了,索性恭敬退开身子道。 “多谢。”黄康看了长宁一眼,收好文书复又翻身上马道。 “驾。”长宁一夹马腹,手腕微动,马儿便小跑进入姚城。 进到城中,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姚城是个大城,既能容纳十万薄家军驻扎可想而知姚城的规模,但眼下一路从城门小跑过来。 沿路行人极少,偶有几人大多都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想来也是受了城外边南军的影响,长宁目光一黯。 她好不容易到了夜国,可是不知师姐到底在哪。也不知道宗朝渊与三叔眼下有没有什么线索。 。 第三百四十五章 半月期限 “黄康,咱们快马加鞭,大约何时能到皇城?”长宁沉声道,正好昨日好好休息了,她现在只想快些去到皇城。 黄康对夜国有几分了解,乍听到了长宁的话略微沉吟才开口道“从姚城出去,只需经过盛城与绵城与明城便能到达夜国皇城了。” “快一些。”长宁话落便扬鞭,重重落在马背上,马儿吃疼猛地大步跑了起来。 夜国皇城,议事殿。 姚城离夜国皇城其实并不远,但就地形而言其中也只隔了两个城池。 这也是为何夜明愈得知边南军陈兵边境时,不得不向宗朝渊妥协。 站在夜明愈的角度而言,他可以先下手为强拿下宗朝渊。可拿下之后又如何呢,除了更加激怒上京还有什么用。 一旦激怒上京,姚城外的二十万边南军若是挥师南下,只怕不消半个月便会从姚城打到皇城。 倒不是他自己妄自菲薄,而是实在了解双方实力的差异。 “姚城那边,边南军退兵没有?”夜明愈烦躁道,他本以为他与他那废物大哥不一样,本以为自己能想到不寄人篱下的法子,没想到竟然还是步了大哥的后尘。 薄云义纵使往日不太看好夜明愈,但就昨日晚宴上夜明愈为大局计较实在让他有些意外,因此心中对夜明愈也稍稍改观了些,闻言便上前道“还没收到消息。” 还没收到消息,那不就是还没退? 夜明愈脸色深沉,不由重新开始思考宗朝渊的意图了。自己盟约也签了,为何还不退兵? 一瞬间,夜明愈想起了昨夜宗朝渊一句状似玩笑的话——莫非真是为了夜未央来的? 他本以为自己签了盟约,这二十万大军便也该退了,可到现在还没个动静,他一时之间也摸不准大宁人的心思。 不怪他想不通,他都已经签了盟约了,实在想不到边南军还不走的理由。 “夜未央那边如何了?”想了想,夜明愈复开口道。 尉迟封上前一步,拱手道“还没有消息。” “一群饭桶!”夜明愈不禁拍案而起,抄起手边的奏折朝尉迟封扔去。 他给了那么多时间,竟然还抓不住夜未央。 尉迟封不避不闪,直愣愣的挨了这一下。 见尉迟封额头缓缓渗出血来,夜明愈稍稍冷静下来,重新坐下道“可有试过追踪蛊?” 夜国人人都会蛊,尤其是贵族子弟,更是蛊术高深。 尉迟封撩开衣摆,缓缓跪下请罪道“试过了,但是没有找到。” 连追踪蛊都找不到人,夜明愈不由深思起来。 但凡人还活着,追踪蛊便总能找到人,这还是第一次失手,莫非夜未央死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被追踪蛊发现。 易浪见状提议道“不如尽快开朝吧。” 闻言,夜明愈下意识看了易浪一眼。他现在还未正式登基,平日虽可以随意召集大臣,但却始终不能真正的上朝。想要开朝,必须得等到登基大典之后。 这便是他现在烦躁的地方,他的地位说到底还有些尴尬。但是抓不到夜未央,他迟迟不敢登基。 毕竟夜未央身上可是有那样东西的 但是眼下这情况,他若是再不登基唯恐迟则生变。 夜明愈这样想着,认真看向尉迟封“朕再给你半个月时间,半个月后登基大典之前,若是还抓不到毒杀先帝的凶手,朕便唯你是问。” 尉迟封眉头一皱,沉沉开口“是。” 他知道半个月已经是夜明愈能给他的极限了,若是在半个月之内他再抓不到夜未央,只怕夜明愈也不会再保他了。 “退下吧。”夜明愈挥了挥手,见众人行礼缓缓后退,又突然开口道“驿馆那边,盯紧一点。” “是。” 众人散去后,易浪这才上前道“陛下。” 夜明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易浪,重新开口道“王坚下去吧。” 王坚顺从的打了个千,放进脚步出了议事殿还不忘将门合上。 关门的一瞬间,从门缝中灌进一股夜风,殿中的烛台下意识晃了晃,随即恢复。 夜明愈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易浪,这才不耐开口道“何事。” 若不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他是真心瞧不上易家的人,一个个都恨不得死死扒住他。 “陛下。”易浪如何会看不出夜明愈的不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先前老臣曾跟陛下提过隋儿的事” 就知道又是这事。 易隋也算是夜国贵族中的一支奇葩了,夜国虽然明确以蛊术高低来定义官职的规矩。但夜国蛊术属于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东西,若是蛊术太低了那便不适合为官的。 可偏偏这个易隋,天生便没有天赋,活到二十二岁连最简单的蛊术都是不会的。 就这样的人,易浪还时不时求着他给个官职。 若不是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他也易浪都不想搭理。 “你让易隋找到本命蛊再说。”夜明愈身子向后靠去,颇为疲倦道。 一个连本命蛊都没有的废物,不是他不讲情面,而是若是传扬出去,他便成了还没登基便徇私的昏君了。 这 易浪老脸皱成一团,要是能这么轻易便找到本命蛊他也不会就着这事一直追着夜明愈讨恩典了。但凡夜国人都知道,想要获得本命蛊,家族势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便是需要有最基础的天赋。 子母蛊、追踪蛊都是最常见的蛊术,也是入门的。 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易隋确实不是这么块料,这些年他也从没停止过给隋儿找师傅的念头。 可每一位师傅在交过隋儿之后便自动离开,束脩也不要。 要知道那些可都是宫里负责教导皇子蛊术的练蛊师,连他们都没有办法。 可他没办法,他这么大的年纪就隋儿一个独子,他本想着他眼光好将大女儿嫁给了未来夜皇。就冲着这层关系,夜明愈也不会真的袖手旁观。 可他没想到夜明愈竟然就真的这么不留情面,他都已经明里暗里跟夜明愈提过这么多次了,还没见他松口。 虽然心中不甘,但易浪还是垂下头恭敬应了。 见易浪退了出去,夜明愈这才揉了揉眼。 。 第三百四十六章 谈话 第二日,长宁一行人终于来到驿馆。 “将军,黄副将回来了。”黄文大步跨进院子,看了一眼正在对弈的宗朝渊与裴子业二人恭敬道。 裴子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放松。 宁儿终于回来了。 宗朝渊也笑道“快请进来吧。” “是。” 荆州的情况他们已经知道了,消息传来之前裴子业就没有将悬着的心放下过。虽然知道长宁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但裴子业还是担心着。 直到今日长宁平安回来,一颗心才彻底放进肚子里。 长宁到时,二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上动作。 “三叔,我回来了。”长宁立在门前,虽是一身男装,但言笑晏晏的模样还是让宗朝渊心中一烫。 宗朝渊状似无意地一开始视线,耳根微微发烫。 “回来就好,先去休息吧,这几日的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谈不迟。”裴子业起身深深看了一眼长宁,荆州的消息宗朝渊已经跟他说了,他自然知道侄女做了多少,不由欣慰道。 长宁微微点头,看了一眼宗朝渊“多谢宗将军。” 宗朝渊仿若失神般,似是对长宁的声音充耳不闻,双瞳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手边的棋局。 “长宁先告退。”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正色道。 裴子业也不由多看了宗朝渊一眼,挥了挥手“先下去休息吧。” 待看见宗朝渊微微发红的耳根,不由心中一动。 长宁其实并不太困,但是架不住三叔的关心,还是默默离开。 “将军。”见长宁离开,裴子业淡淡唤了声。 夜国的驿馆修的别致,大抵夜国皇帝儒慕大宁文化,因此这风格倒是与寻常大宁的别院一般无二。 绕过假山,长宁脚步一顿。 猛地抬起头朝方才离开的地方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 见裴子业开口,宗朝渊这才缓缓抬头“裴大人。” “将军看上去倒似与宁儿交情匪浅。”裴子业端起茶盏,轻轻送入鼻下,眯着眼闻了闻不由叹了声“好茶。” 宗朝渊看了一眼手边刚沏好的茶盏“确实是好茶。” 夜国的红茶向来以味道浓烈,茶香四溢闻名。 见宗朝渊对长宁的事闭口不谈,裴子业目光一沉“宁儿的婚期就定在今年,也不知届时会是什么情况。” 眼下上京波云诡谲,他要如何才能护住裴家在这一场风波中身而退。 宗朝渊目光微微凝滞,丝毫没有心思被人撞破的羞恼,反而淡淡开口道“裴大人不用刻意提醒渊,渊心中有数。” 他不认为他对长宁的心思有什么见不得人,宗朝渊为人向来没什么顾忌,只是他到底迟了师弟一步。 既然迟了,那便将那份心思收起来便是。 宗朝渊的自控力向来是极其引以为傲的。 裴子业笑不出来了,他从前也只是猜测,没想到今日提起宗朝渊竟然连辨都不辨就直接承认了。 其实这些天与宗朝渊同路,裴子业对宗朝渊的为人品行也是十分了解了,若是侄女还未许配人家,这宗朝渊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只可惜长宁早早便与傅殊有了婚约,宗朝渊的心思若是传扬出去,侄女可就要被白白连累了。 世人对男子的宽容向来比女子更大,宗朝渊的心思虽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但难免会拖累长宁与裴家。 “将军慎言。”裴子业目光灼灼,沉声道。 慎言? 宗朝渊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慎言?若非裴大人开口,渊怎会主动提起这事。” 言下之意便是若不是裴子业主动提起,他早早便打算将这不切实际的心思埋在心中的。 他还有大事要做,况且他与长宁未来总归是不同路的 长宁脸色莫测,立在门边最后抬头朝院中看了去。 院中二人君子风华,一站一坐。 她这角度看过去也能一眼看出三叔与宗朝渊之间的针锋相对。 宗朝渊一身白衣端端坐在棋盘边,视线状似无意地朝长宁这边轻轻扫来。 长宁呼吸一窒,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地。 “呵呵。”宗朝渊弯了唇,低声笑出了声。 裴子业深深看了一眼宗朝渊,复又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一路从空中掠过房间,长宁脸上难掩古怪。 方才宗朝渊与三叔的话她都听到了,但那些都不是重点,宗朝渊所言到底是真是假也与她无关。 她临时掉转头回去是因为在突然之间,她想起了梦中所见那白色衣角的主人——被唤做王爷的白衣男子。 她心中掠上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若是那白衣男子便是宗朝渊有无这个可能呢? 若是真是她想象这样的,那宗朝渊的身份便决计不会如此简单。 忍住心头的寒意,长宁将锦被拉起盖过头。 “小姐,吃些东西吧。”谢七端着夜国零嘴进了房门。 见榻上被子盖过头顶,只留下人形形状。 “小姐” 谢七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迟疑着上前轻轻揭过被子。 长宁脸色惨白,双眸紧闭。 “我没事。”还不确定她想的对不对,她也不愿贸然揣测。 “小姐,你的脸色不好,要不奴婢去找太医。”谢七放下糕点,伸手将长宁扶了起来靠在榻边,又往长宁身下塞了两个软枕,这才开口道。 摇了摇头,长宁看了一眼谢七“不用了,你下去吧。” 她希望一切都是她妄自揣测的结果,若是宗朝渊真是她梦中所见的王爷,那么他的身份必然不会简单。 毕竟能在裴青衣与沈玄裔眼皮底下被敕封为王,她不相信宗朝渊会跟他们没有关系。 可宗朝渊不是傅殊的师兄吗?据傅殊言当初开启禁术还多亏了宗朝渊的帮忙,若是没有宗朝渊,她也不会如此轻易便重来一次。 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七见长宁执意不肯叫大夫,又想到小姐本身就是最厉害的大夫,这才松了口“那奴婢就下去了,奴婢就在门外守着,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就叫奴婢。” 长宁眼中飞快闪过些什么,深深道“不必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 第三百四十七章 红岛 “是。”谢七知道小姐心中自有主见,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又转身倒了杯水放在长宁手边,这才轻声道“奴婢告退。” 见谢七关上了门,长宁掀开被子,坐起身子揉了揉双眸。 不知是不是太累了,这些天她的眼睛时不时便会发黑,方才也是如此。 长宁甩了甩头,翻身而起。 “将军,郡主出去了。”黄康大步进了院子,看了一眼还在石桌上打谱的宗朝渊,抱拳沉声道。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缓缓落下一子“下去吧。” 黄康微微迟疑,开口道“要属下跟上去吗?这到底是夜国,若是” “不必了,无事。”宗朝渊声音清冽,淡淡道。 “是。” 最后看了一眼宗朝渊,黄康垂下头缓缓离开。 宗朝渊唇畔挂着一抹莫测的笑容,大手一挥,白子便空出了一大片开来。 “时候差不多了” 薄唇溢出呢喃,随即消散在风中。 长宁简单乔装一番后便出了驿馆,这一趟也没带上谢七。 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去何处,只是脑子很乱,若是她方才的猜测属实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宗朝渊。 宗朝渊对她有没有别的心思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将宗朝渊看作知己。 前世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知道,毕竟她早早便死了。只是魂魄入梦也到底看不完整,若是那白衣人真是宗朝渊,那么宗朝渊是如何被封了王爷的?另外今生宗朝渊又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长宁出来之前特意换上了夜国的服饰,夜国的服饰她并不陌生,从前师姐就曾带她穿过夜国女子的服饰,因此倒也驾轻就熟。 夜国民风比大宁要开放许多,街道两边不少女子摆着摊大声叫卖着。 长宁漫无目的地出了城,从前还在昆仑时常听师姐提起在夜国皇都往西三十里有个红楼。从前不知道师姐的身份,以至于每次听师姐莫名其妙提起都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师姐失踪,她却莫名其妙想起了师姐提过的红楼。 往西三十里,并不远,可据师姐所言,这红岛倒是处极为特殊的存在。虽然离夜国皇都不远,但没人带领却是没一个人敢踏足。 她出来时没有知会三叔,所以今日必要赶回去。 望江湖不算小,湖上有一岛,名曰红岛。 红楼隐在望江湖中,是座屹立在湖上的三栋竹制小楼。望江湖极大,从湖面看上去只能隐隐看到一栋黑色的影子。 长宁到望江湖时,一名六十多的老者正闲闲的坐在湖面垂钓,老者一旁放着一个破旧的鱼篓。 一旁停了三辆精致小巧的画舫。 “老先生。”长宁看了一眼老者,不由开口道。 老者自顾自稳稳坐着,双目专注地盯着鱼竿,似是对长宁的话充耳不闻。 见老者不语,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便也不再多话,自顾自地上了画舫,用内力推动画舫离开岸边。 见长宁从身旁走过,自顾自上了画舫,老者的目光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与此同时,鱼竿似是有所感悟般动了动。老者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猛地将鱼竿提起。 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有缘人。 就是方才那名小姑娘? 长宁站在画舫中,独自用内力平衡画舫,余光掠见方才一直坐着的老者站了起来。 虽然距离渐渐拉远,但长宁还是能感受到老者灼灼的目光。 真是个怪人。 长宁一踏上岸便能感受到整座小岛一石一叶都在阵中。 唇畔泛起一丝冷意,这阵法她并不陌生——是当日在静安候府曾经遇到的无影阵。 长宁心头掠上一丝奇异的滋味,下意识便放出意念打量起小岛来。方才在案边看上去,原以为这小岛上面只有红楼的空间,没曾想除去红楼外。这小岛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大了很多了。 只是大归大,整座红岛太静了。 意念所及之处,皆是一片静谧。 长宁唇畔挂上一抹好笑,她方才在远处往红楼出望的时候分明是见到岛上有人的,虽然人不多,但她定没有看错。 那么她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如那日在静安候府时一样,进入幻境了?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很好。当日若不是封明珠在关键时刻打断她的思绪,她也不会最后被夏侯平灵给救了。 她始终觉得,当日她离最后一步只差一点点了。 后来她也与师兄通过信,研究过无影阵许多次,今日总算有机会让他好好试试了。 闭上眼,长宁感受着无影阵中的气流。 “主子。”清河从三楼看下去,担忧的朝立在窗边的男子开口道。 男子一袭青衣,身姿挺拔,微微一笑“这不是第一个知道无影阵的,但却是最有趣的。” 他没有错过方才长宁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看来这无影阵在她眼中倒不是个难题。 可是怎么办呢,他就是见不得人好过。 “启阵。”男子薄唇轻轻吐出二字。 无影阵不动之时,只能作迷惑之用,一旦开启便是处处杀机。 清河微微垂下眼,恭敬道“是。” 身在无影阵中的长宁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气息的变化,原本静止只有空气流动的阵中在一瞬间动了起来。整个阵中,除了无人便与真实场景一般无二。 长宁心中默数,左七步,上九步 最终,长宁在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旁停住。 按她后来与师兄的推算,这块石头想来便是阵眼了。 正要伸手,气流骤变。 无数箭矢铺天盖地而来,长宁身子一矮,随后脚尖一点猛地跃上高空,停在树上。 从树上看下来,方才她站的地方已经插满箭矢。 而原本的阵眼却凭空消失不见。 有意思,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这次的无影阵似乎又有了不同。 果然,不知从何时起整座红岛慢慢弥漫起白色的雾气,雾气渐浓,长宁的视线却在一瞬间模糊起来。 甩了甩头,再睁开眼连她也被雾气包裹起来。 这雾气与之前在静安候府阵中的雾气不同,上次的黑雾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其中的威胁,可这一次白色的薄雾包裹着她,竟然让她觉得四肢百骸暖洋洋的。 困意在一瞬间席卷身,正要不自觉合上眼。 。 第三百四十八章 无影 长宁心中警铃大作,这一次的情况与上次有些不同。上次她是从一开始便打起精神,专心寻找阵眼。 可这一次,若不是方才那些箭矢,连她也要险险以为是安的。 而且这红岛的无影阵让她无法集中心里,看了一眼四周。 长宁凌空而起,脚不沾地的围着整座红岛跑了一圈。 从红岛往岸边看,已经看不见来时路了,雾越来越浓,连带着长宁的意识也渐渐昏沉,体内的内力似是被一股无形的气封存,长宁放出在体内放出精神力却无法感觉到内力的存在。 陡然,长宁素腕微扬,一道银光便出现在手中。长宁握住匕首,刺痛从右手传来,意识这才渐渐回笼。 艳红的血滴下,原本将她包裹的雾气像是被灼伤似的,猛地退出了她的身体。 见到雾气退开一丈之外,长宁这才了然,原来她服食的朱雀果的血脉真的有用。 这一次,长宁没有掉以轻心,缓步走到方才一群箭矢的地方,鲜血滴了一路,而这一路再无雾气。看了一眼距离不过几丈的箭矢,浓雾虽然退开了,可她的内力却暂时受到了影响无法感应。 长宁不相信阵眼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如果真的消失,那么连同一旁的箭矢也应该一起消失的。可现在箭矢分明还在,可阵眼却不见了。 很简单,想来便是有人做了障眼法,在箭矢朝她铺天盖地而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去摸阵眼。可低下头的一瞬间却发现阵眼已经不见了,犹豫间再想俯身已经来不及了便匆匆跃起。方才她运功躲避箭矢后,便发现自己气息开始不稳了。 想来这浓雾中有克制内力的东西,只是她一时半会还分不清到底是什么。 想来阵眼的位置应该从一开始便没有改变过,只是有人不想她这么轻易就出去了。 冷笑一声,长宁抬步朝箭矢走过去,若是她所料没错的话,那人不会让她轻易找到阵眼。 果然,下一秒,地面便裂开一道极大的缝隙。长宁停住脚从上往下看去,只见地上凭空出现的裂缝中出现了一团密密麻麻缠绕在一起的黑蛇。 这熟悉的场景让她的记忆再次回到静安侯府那一日,也是无影阵。只是那时的无影阵不如现在这般霸道,长宁眼中闪过一丝不虞。 黑蛇身体缠绕在一起,但蛇头却高高昂起,吐着蛇信子,蛇神上黑色的鳞片密密麻麻发着亮。长宁看得心中一紧,想要凭空跃起却没法施展内力。 抖了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这蛇,若不是这些天小红给她锻炼的差不多了,她乍一眼只怕便会吓死。 可饶是如此,如此大数量的黑蛇同一时间出现她还是忍不住后背起了寒意。 依她的轻功,一抬步便能跃过去。可现在长宁心中才泛起后知后觉的寒意,在现在的无影阵中不光内力,连她的轻功也受了影响。 脚上似是灌了铅,长宁闭上眼。 “宁儿”秦氏痛苦的声音在长宁耳边响起,长宁睁开眼果然见秦氏躺在一旁,而身边的场景不再是红岛上的景色。 而是——菜市口。 裴家众人双手被缚跪在菜市口,刽子手正在磨刀,只一眼长宁一颗心便飞快地下沉,像是被无尽的深渊吞噬。 这是 “裴家是冤枉的!”四周的百姓口中呜咽着跪了下去,头沉沉伏在地上,似是不忍见恩人就此命绝,偏偏又不甘心的开着口。 “陛下开恩呐!” “尔等刁民,竟敢质疑陛下的圣旨。”台上监斩官怒视裴家众人,眼中隐约可见快意。 长宁将视线从身旁最近的秦氏起,一直看向稍远些的祖父。 祖父花白的鬓发贴着脸,记忆中从来没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祖母似是受惊过度已经晕厥过去了,三婶再也顾不得男女大防,紧紧靠在三叔身上 “母亲”长宁艰难的开口,她这才发现原来连她也被缚了双手。 秦氏见长宁看过来,含着泪扯出一抹苦笑“宁儿乖,宁儿别怕,娘亲在这。” 不对,不对! 长宁摇了摇头,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是已经重生了吗?为何还会回到这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氏见长宁神色有异,眼中闪过一丝心痛,带着哭腔道“宁儿,娘亲对不起你。” 她的女儿还这么小,才将将及笄还没来得及许配人家,竟就这样被连累了,老天何其不公! “动手。”监斩官抬头看了眼时辰,不耐地从案边抽出签名牌,随手便扔在地上。 刽子手应声起身,抽起磨得光亮的刀朝身后走去。 长宁整个身子如同寒冬腊月被浸泡在冷水中一般,僵直着迟迟没有回过神。 “小姐!”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长宁似是从梦中惊醒。 是花枝! 长宁急急转头,却见刽子手横刀朝花枝的头颅猛地砍过去。 长宁想要站起身,从琵琶骨传来的剧痛使身子晃了晃。 “咚”——花枝人头落地。 血色鲜明,长宁目呲欲裂。 花枝的身体终于失去支撑,软软地倒向一旁。 第一个人倒地后,奴仆们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哭喊声顿作一片。 长宁无力地摔在秦氏身上,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眼泪。 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已经重生,为什么还会面对这一幕? 莫非,那些只是她的梦?她根本没有重生,这才是裴家和她最后的结局? 长宁心口剧痛,却因为双手被缚无法蜷缩在一起,只不断地摇着头,不对,这是假的! 对!这都是假的! 她在红岛,她在夜国! 猛地站起身,长宁眼中带着强烈的恨意,使她竟然忘却了琵琶骨处的伤口。 随着长宁的起身,四周的景象渐渐扭曲,哭喊声越来越轻。 再睁眼时面前的裂缝也不知在何时合拢,再将视线往前拉,连地上的箭矢也不见了。 那块石头依旧还在原地。 长宁定了定神,才缓缓走过去 无影阵,生无影,死无影。 真假皆无影。 。 第三百四十九章 人心 “主子,她”从清河这视角看下去,长宁正在离他不到三丈的楼下,只是他明白,身在阵中的人除非破阵是无法听到外界的声音的。 男子也认真的注视着长宁,自然没有错过长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决然,微微抬了抬手制止了清河接下来要说的话。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的,这红岛上的无影阵并不是真正的无影阵。从前的无影阵只有杀机,那便太无趣了。 而他,却想见识人心。 是以经他手改良的无影阵便是最能窥破人心的阵法,凡所爱、所恨、所惧、所怨皆会在此阵中见到。 清河见主子的动作,将剩下的话部咽了进去。他不知道为何主子会在最后一刻撤手,但他明白主子不管做什么都是有他的道理。 男子看了一眼清河,微微抬了抬双眸。 他哪里是心慈手软了,不过是看在到底有些渊源的份上不好过多为难长宁。 “将人请上来吧。”看了一眼清河,男子这才缓缓转身。 清河从窗口看下去,果然见长宁已经找到了阵眼,便垂下头退了下去。 今日倒真是奇怪,红岛本就不偏僻,偶有路过的人误闯了这里可这么多年来,今日还是头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能从阵中活着出来的。 更别提今日这阵本就是威力最大之时。 想归这么想,但清河还是一路小跑下去停在长宁面前。 离得越近,清河心口微微一窒,从楼上便看出这女子美貌,但离得近了还是忍不住微微一惊。 这样的颜色,怕是不多见了,若非他往日见惯了公子的容貌,只怕便要出洋相了,且她还能活着从阵中出来。 长宁将阵眼挪开后四周的场景这才缓缓恢复过来,直到一清秀小厮从楼中出来才回过神来。 “这位小姐,公子有请。”清河一边恭敬道,但一边又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长宁。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声音清冽道“带路吧。” “是。”清河见长宁脸色不善,忙不迭垂下头开口道。 红楼共三层,通身竹制,置身期间便无法避免地闻到丝丝竹香,倒也雅致。 若是没有外面那处无影阵,倒是个文人雅士喜爱的地方。 清河一路垂着头将长宁带上第三层,这才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长宁站在楼梯处看过去,这一层应该是藏书阁,入眼是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书。 长宁目光闪过一丝深思,方才那清秀小厮口中提到的公子,莫不是便在这里? 想了想,长宁还是抬步朝里走。 直到走到最里面的书架旁,长宁才停下身子看着端坐在椅上的青衣公子细细打量起来。 青衣公子二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目迤逦,肤色光滑,平白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就连他身上的料子也是千金一匹的流光丝,看似朴实无华,一旦站在太阳底下,身上的青衣便会如流光皎洁——实在是太骚包了。 若非她看清了这人身上的穿着,她非要以为是哪家美貌小姐。 “公子便是红楼之主?”长宁收回视线,淡淡开口。 萧染似是才发现长宁到了一样,放下手中的书卷,端起手边的青胎胚羊毫茶盏,轻轻一笑“裴小姐,请坐。” 长宁心中一紧,她这一路虽然在荆州碰到了沈玄珩暴露了身份,但她相信以现在的沈玄珩而言绝不会轻易出卖她的身份。 那么这青衣公子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呢? 似是看出了长宁心中的疑惑,萧染微微一笑,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天下间没有萧某不知道的事情。” “萧某?”长宁心思微转“公子姓萧?” 看了长宁一眼,萧染也不隐瞒,认真道“小生萧染。” 仔细在脑中搜索了一番,长宁这才发现她果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红楼萧染,红楼是江湖第一信息组织。红楼以贩卖信息为生意,就算你想知道皇帝今日穿的什么花色的亵裤,只要你出得起价钱,红楼便能告诉你。 萧染便是红楼之主,她从前听师姐提起夜国皇城的外的红楼还以为是否是和江湖上的红楼重名了。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想了。 “萧公子。”长宁顿了顿,接着面无表情地开口“方才的阵法?” 长宁极少如此忍不住心中的怒气,若这个红楼不是她以为的那个红楼,那她还能认为这人是无心的。 可方才他都亲口承认了。 红楼萧染,江湖第一大情报组织。萧染为人看似温文尔雅,但却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一个,最爱折磨人。 但凡有人到了他手里,就没有他敲不开的嘴,因此对折磨人也有一套。 长宁早早便听说过萧染的名声,只是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面。 “区区无影阵,怎会难得住鬼医?”萧染看了一眼长宁,不紧不慢开口道。 长宁目光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开口道“恐怕方才那个,是被萧公子改后的无影阵了吧。” 萧染当然没有遗漏长宁眼中的不满,但还是好脾气的笑道“染平日无事,随手而为,若是给裴小姐添麻烦了,还请宽恕则个。” 随手而为,宽恕则个。 早听说萧染为人狂妄,偏还生的一副人模狗样。 长宁气噎,抬眸看了一眼萧染,定了定神“今日前来,实是有事请教公子。” 她今日是冲着师姐来的,这萧染为人她确实有所耳闻,且就忍上一忍。 萧染闻言,借着端茶的姿势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清了清嗓子道“裴小姐可是冲着夜国公主而来?” 果然是红楼,连她的来意都知道了。 “正是,从前便听师姐提起过夜国皇城外有座红楼,本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竟然真是萧公子的红楼。”长宁面无表情道。 萧染闻言却是直接炸毛“什么叫重名,江湖上还有别的红楼?”不是他自夸,就他这名头拿出去只怕整个江湖再无第二个人敢给庄子取名叫红楼的。 长宁一本正经地看了萧染一眼,又垂下眸子道“长宁失言。” 。 第三百五十章 去姚城 “果然是伶牙俐齿。”萧染生怕最是自负,长宁方才哪些话实在是让他心气不顺。什么叫重名,感情隔壁烧饼摊也叫红楼? “萧公子无须多思。”长宁摸准了萧染脾性反倒不急了。 看了一眼长宁,萧染生平第一次后悔,果然方才不该心软的,这鬼医不是性子冷淡吗?怎的他遇到的就是这么刻薄,莫非是假鬼医? 见萧染扭开头沉默不语,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到底她是上门求人的,自然要给个台阶下“长宁有一事不明,请公子赐教。” “说罢。”看了一眼长宁,萧染这才缓缓开口。 “公子可知夜国未央公主现在身处何处?” 夜未央 放下茶盏,萧染认真道“裴小姐既然是鬼医,那便也是江湖中人,自然不会不知道我红楼的规矩。” 红楼的消息自然不会白给,想要消息那便拿银子来换。 “那是自然。”长宁说着从袖中取出两张银票放在桌上。 萧染看了眼银票,两张十万两的银票,这鬼医果然有钱。怎么这年头做大夫的,能比他卖消息的还赚钱,实在是想不通。 “不够?”长宁挑了挑眉。 深深看了一眼长宁,萧染才笑道“自然是够的,便是今日鬼医没有银子,我萧某也不会不给鬼医这个面子。” 呸。 长宁心中暗暗腹诽,谁不知道萧染视财如命。她将银子掏出来了才说这些场面话,实在是没意思。 “敢问公子,夜国未央公主现在人在何处?”长宁淡淡道。 台阶给了,银子也给了,这萧染若是再墨迹,她就喂他喝毒了。 “咳。”萧染看了一眼长宁,亲自沏了杯茶推到长宁面前“鬼医莫急。” 他既然敢开口冲长宁要银子,定不会毫无消息。 只是这一次的事情略微复杂,这夜未央虽然也是半个江湖人,可还有一半是朝廷的人。他这一脚踩进去就真的坏了规矩了 这样想着,萧染轻咳一声“鬼医要寻的人就在姚城。” 姚城? 那不是大宁边境那座姚城吗,入夜国时,长宁便是从姚城过的。 看了一眼萧染,长宁便站起身。 红楼出来的消息不用质疑,既然萧染只说在姚城而没有说出具体位置,那她也不便再问。若是能说,他也不会隐瞒。 而想要从萧染口中敲出他不想说的信息,难度太大,她就不耽误功夫了。 见长宁果然不多问,萧染倒是并不意外。 “多谢萧公子。”长宁微微一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萧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沉吟道“鬼医此去,务必小心。” 长宁闻言,脚步一顿,转头定定看了一会萧染,这才缓缓点头“多谢。” 下了楼,清河朝长宁恭敬行了一礼。 长宁离开红岛时并没有再见阵法,停在岸边,长宁又朝方才萧染坐着的窗口看过去,却见哪里早已不见人影。 正要转头,却被面前一张放大了的俊脸吓得不自觉后退几步。 “你,你怎么来了?”长宁冷不丁被吓到,沉下脸冷声道。 萧染看了长宁一眼,慢悠悠道“这件事我红楼确实有些不合规矩,罢了,既然鬼医要去姚城,那本公子便随鬼医一道便是,一路也好保护裴小姐。” 昆仑鬼医的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因此他自然知道长宁的武功不怎么样。且他说的没错,这一次红楼没有给出具体位置,确实是他的问题,但他有引擎。 既然如此,那便直接陪她一道去姚城也好。起码,那个人也在姚城。 长宁看了一眼萧染,不是她嫌弃他。她只听过萧染刑讯的名声,却从未听闻萧染的武功如何。 “算了,萧公子好意长宁领了,就不劳烦公子走这一滩了。”面无表情的看了萧染一眼,长宁淡淡道。 她是真的不想跟萧染同路,她这一行本来就是隐藏着身份的,萧染这么骚包,自己若是同他一路定会将目标增大不少。 这样想着,长宁还是开口拒绝了萧染的提议。 萧染看了看长宁的表情,脸上闪过一丝好笑“裴小姐,这一趟生意是我红楼的问题,我虽不知道你要找的人的确切位置,但是我还有别的消息。” 碍于情分,他不能直接说出夜未央的所在,但他好歹收了银子,自然不能真的就袖手旁观。 沉吟片刻,长宁这才抬眸缓缓开口“萧公子要跟着也行,但长宁有两个条件。” 萧染挑了挑眉,他这是难得好心一次还被人嫌弃。 “说吧。” “第一,萧公子太惹眼了,还请换身衣裳易个容的好。第二,若萧公子执意要去,这一路便只能听我的。” 长宁不相信萧染真有这么好心,现在萧染执意要去姚城只能说姚城有他非去不可的理由。至于是什么理由,她暂时还不知道,只能知道他决计不会如他说的那么好心。 萧染从来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而她也有自知之明。 萧染闻言,目光微闪,他这盛世美颜难道就真的注定埋没了不成? “萧公子不愿?” 见萧染迟迟不答话,长宁也不耽搁,转身便站在了画舫之上,准备催动内力离开。 “别,萧某应了。”萧染见长宁作势要走,也不纠结便答应下来。 见萧染也上了画舫,一旁不近不远立着的清河苦着脸“公子” “回去,这些日子便好好守着。”萧染看了一眼清河,开口道。 清河跟了他这么多年,他只是离开几日总不至于就乱了方寸。再加上红楼可不止他一个,若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还有清云他们。 “是。”见公子已经做出了决定,清河便恭敬道。 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哪能不知道公子的性子,别说只是去一趟姚城。就是公子兴起临时要去突厥,也不是从前没发生过的事。 长宁见萧染站了上来,便催动内力,画舫渐渐朝岸边靠拢。 “萧公子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不怪长宁觉得巧合,真正的红楼在琅琊山后面。 。 第三百五十一章 大胆的想法 萧染的来历她也不清楚,坊间有传言这红楼楼主出自燕国,可她想无论萧染的来历如何,红楼都不会设在离三国如此之近的地方。 若非她看到了拿一手经萧染改良过的无影阵,她只怕现在还不相信面前这人真是萧染。 传言萧染除了刑讯之外便是最好阵法机关,能将无影阵改到那种程度,她不认为面前这萧染是假的。既然不是假的,那么为何萧染会出现在夜国皇城附近? 一般来说,江湖与朝廷是互不干涉的两个独立的群体,萧染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太巧合了 看了一眼长宁,萧染自然没错过长宁的表情,别开头认真道“裴小姐不用怀疑萧某,萧某这一趟去姚城确实有事要办。” 他能说的都说了,至于为何非要跟着长宁一道,自然有他的原因。 虽然萧染说的诚恳,但长宁心中仍是半信半疑,点了点头又侧开头“稍后上了岸边,萧公子可否等等长宁?” 她今日来的匆忙,想起师姐提起的红岛便直接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拿到了师姐的消息。出来的匆忙,连谢七谢暗都不知道她的行踪,未免三叔担心,她还得再回一趟驿馆。 萧染自然点了点头“好,那萧某便在岸边等候。” 望江湖岸边往前再走一里便是夜国皇都的城门口,长宁届时安排好事情便会从城门口出来。 长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这萧染 画舫终于在岸边停下,长宁余光掠过鲜有人至的湖面“萧公子可知那垂钓老者去了何处?” 方才她来时曾见一老者垂钓,可现在去空无一人不禁开口问道。 萧染看了一眼湖面,笑道“这红岛虽然少有人踏足,但多是得益与岛上的无影阵,但这望江湖边可没有阵法,有人垂钓并不稀罕。” 言下之意便是长宁太过小心。 长宁闻言,看了一眼萧染点头不语“劳公子在此等候,长宁去去就回。” 话落,长宁脚尖一闪身形便消失在原地。 长宁回到驿馆时,谢七正在房中焦急的踱着步“谢暗,还是去叫三老爷吧。” 小姐突然失踪可把她吓坏了,她在第一时间叫来了谢暗商量。 谢暗蹙了蹙眉“不可,小姐的轻功你不知道吗?若是真有危险,小姐定能跑掉。” “可都快一个时辰了,小姐怎么还没回来。”谢暗说的她都知道,只是事关小姐,她总会关心则乱。 这也是谢暗犹豫的地方,小姐一早便说过了这是第一次来夜国。既然是第一次来夜国怎会无故消失那么久,可若是被人抓走的,房中却毫无痕迹。 这才是谢暗拿不准的地方,他怕若是贸然惊动别人会打乱小姐的计划,又怕小姐是真的出事了。 “行了,再等等吧,这房中并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便说明是小姐自己出去的,别自己吓自己了,再等等吧。”谢暗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可被谢七说的自己都险些信了。 长宁听到这里,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谢隐走后,谢暗的变化也很大。 推开门,长宁走进屋中。 “小姐。”谢七见长宁进房,不由上前一步道“小姐,您去哪儿了?”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心中一暖,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谢七原本都快急哭了,但见长宁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眼眶红了红怕被谢暗笑话,便扭开了头。 长宁见状拍了拍谢七的胳膊“谢暗说的对,你家小姐我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我跑得快,别担心了。” 谢暗闻言也笑了起来“小姐,方才三老爷派人过来了。” 三叔 长宁看了一眼二人,沉吟片刻才开口“你们收拾一下,我先去找三叔,稍后随我一同去姚城。” 谢七、谢暗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是。” 长宁到裴子业院子的时候,裴子业刚刚回房听到通报开口道“请。” “三叔。” 裴子业笑道“可休息好了?” 方才他差人去请长宁,却听到侄女还在休息的消息,果然是个小懒虫。 “三叔,方才侄女没在驿馆。”想也知道定是三叔方才让人过来时,谢七回禀她还睡着,三叔才会以为她刚起。 裴子业闻言,渐渐敛去笑意“出了何事?” 长宁看了眼裴子业,开口道“三叔,这几日侄女要出去一趟。” 她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寻找师姐,一路乔装打扮顶替了北云的身份而来,此时离开也不会招人耳目。 “好,可是与未央公主有关?”裴子业知道侄女的心思,料想侄女在夜国能有所动作定然是因为夜未央的事。 长宁点了点头,迟疑道“三叔觉得宗将军如何?” 裴子业见侄女一下将话头转到了宗朝渊身上,目光微闪“宁丫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长宁一边思索着一边摇着头“现在还不确定,请三叔这些日子多多留意宗将军。” 不能说不妥,只是宗朝渊绝不像表面那般。 见长宁也不确定,裴子业凝眸开口道“其实这一点我倒是与你想到一处去了,宗朝渊并不简单。” 尤其他对长宁的心思 这样想着,裴子业双眸微蹙。 “那侄女不在这些日子就劳烦三叔了”顿了顿,长宁接着开口道“敢问三叔,夜明愈登基大典的日子可定下了?” “应是半个月后,想来就这两日登基大典的时间便会定下来了。”现在还没定下来,他只能大概给个时间。 半个月,此去姚城快马不过一日的功夫,若是顺利的话半个月找回师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三叔,你真认为夜明愈能当夜皇?”长宁深深看了一眼裴子业,她在一开始得知夜皇驾崩师姐失踪时便有一个隐秘的想法,这夜国若是给了夜明愈,师姐这一辈子怕是就不能再回夜国了。 倒不如 裴子业伸手端茶的大掌微微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家侄女,要不怎么说她胆大呢。 这样的话,他如何听不明白? 。 第三百五十二章 晕马 “丫头,你可知这话说着容易,想要达成又要花多少工夫?” 长宁挪开视线,不紧不慢道“侄女只是随口一说,师姐还没找到呢。” 其实,若是正想达到目的,也没有多难。 “你呀你,若是大哥知道你的想法怕是得吓得背过气去。”裴子业摇头失笑道,他到现在也以为长宁只是戏言。毕竟长宁的意思,夜明愈不配难道夜未央就行吗? 不光大宁还是夜国、乃至燕国都没有女帝临朝的先例,长宁这丫头胆子确实太大了。 裴子业这样想着,却没想到,半个多月后,夜国的局势真的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长宁早便猜到了三叔的反应,见状也不多言“皇城这边若是有什么消息,三叔可早做准备。” “好,你放心吧。”裴子业笑着点了点头,顿了顿接着道“一路小心些。” “嗯。” “那宗朝渊那边?” 长宁闻言,目光一闪。她早早便知道她要去姚城必然是瞒不过他的,但长宁还是摇头道“若是宗将军没有问,那三叔也不必提。” 裴子业看了长宁一眼,傻丫头啊,怎么会不问。 “放心吧,三叔心中有数。” 长宁回到自己院子时,谢七谢暗一人肩上背了个包裹,见长宁过来,谢七上前一步道“小姐。” “都准备好了?” 二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准备好了。” “走吧。” 三人来到城门时便见一美貌少女独自立在一旁,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小姐,好美的女子”谢七也不是没见过美人,小姐和未央公主,哪怕裴青衣哪个不是美人,可路边那美人偏偏又有种不一样的风情。 裴青衣与未央公主当得起美艳二字,小姐则是空谷幽兰,如山中精灵,灵动美好。 可面前这女子,美艳中自带几分英气。看上去倒是与当初的文茵姑娘有些相似,只是文茵姑娘到底是异族,这才衬得面前女子更加美艳。 长宁闻言也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谢七口中真朝着他们走来的美人,嘴角不禁抽了抽。 “萧公子这趣味实在是”都说了原先太打眼了,这萧染换一身女装岂不是更引人注目? 公子? 谢暗谢七二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萧染捏着嗓子娇笑一声“裴小姐快些走吧,奴家可等了半天了。” 谢暗被这疑似男子的美人叫的身子都酥了半边,惹来谢七狠狠一瞪,这才摸了摸鼻子重新站好。 “咳,这位便是萧姑娘。”既然萧染好这一口,她也顺口道。 “萧姑娘”谢七看了一眼萧染,心中还在纠结到底是公子还是小姐,听长宁如此开口便唤了声。 “这位便是小七儿吧。”萧染看了一眼谢七,自然没有错过谢七一开始眼中闪过的惊艳,娇笑道。 谢七下意识吞咽起来。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美好气道“快走吧,还嫌不惹人注目?” 初见萧染还觉得这人虽然骚包了些,但性子与师兄无异。再见却彻底放飞自我? 摇了摇头,长宁无奈,但愿这一路萧染别惹什么事才好。 后面发生的事充分证明了长宁的预感。 从皇都到姚城,快马不过一日便能到。可萧染那个骚包非要雇辆马车,马车宽敞舒适。 “萧公子若是想坐马车,那我们在姚城等你便是。”长宁看了一眼身后的马车行,朝谢暗看了一眼。 谢暗了然,闪身便进了车行。 长宁虽然是顶的北云的名字,但却还是没有从驿馆牵马出来。她知道,大宁的使臣团进了夜国一举一动便不会没人盯着,若是再从里面带走马目标就更大了。 萧染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静默无语。 长宁看了一眼老实下来的萧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裴小姐,还是租马车吧。”萧染看了眼谢七,又将视线转到长宁身上。 长宁蹙了蹙眉,这萧染未免太金贵了,她这一趟去姚城本就赶着时间,现在还非要雇马车,一来一回起码得多耽误一半的时间了。 谢七闻言也不由多看了萧染一眼,看上去秀秀气气的真要是个姑娘家还好,可小姐这话里话外她也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个姑娘家,分明是男子。 男子竟然还这么娇柔,实在是比谢暗还没用。 萧染看出二人的神情,心中无奈苦笑。 谢暗带着小二一人牵出四匹马“小姐,上马吧。” 长宁又看了萧染一眼,点了点头接过缰绳便翻身上马。 小二将缰绳交到萧染手中还舍不得离开,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萧染,好美的小姐。 萧染无奈,只好翻身上了马。 半个时辰的功夫,长宁便知道为何萧染执意要雇辆马车了。 “小姐,这萧公子还真不会骑马?”谢七看了一眼路旁靠着树俯身呕吐的萧染,嫌弃道。 长宁也不知道堂堂红楼楼主,竟然真的不会骑马,不对确切来说是晕马,无奈着望天,抽了抽嘴角。 萧染一手撑着大树,终于吐畅快了才靠着大树坐了下来,丝毫不顾忌衣裳是否弄脏。 倒是谢暗瞧着有些不忍心,明知这萧公子男扮女装。看着萧染的狼狈样,还是不禁起了怜惜之心。 “给,喝口水吧。”谢暗上前,从马背上取过水囊递给萧染道。 萧染也不讲究,看了谢暗一眼便接过了水囊,仰头一饮而尽。 见长宁和谢七脸上的古怪,萧染苦笑一声“裴小姐现在知道了吧,萧某是真的不会骑马。” 方才在皇城并不是他讲究,实在是他有一个天大的毛病——身为江湖中人,第一情报组织的头领,他竟然晕马! 说出去怕是会笑掉别人大牙,但这确实是事实。 见萧染确实不是成心拖延时间,长宁这才看了一眼天色。出城时本就已经快未时了,赶路没多久萧染就不行了,这一耽搁看看日头,也快申时了。 “到前面休息一会吧,再雇辆马车走。”长宁看了一眼萧染,他既然不是成心拖延时间便是她误会他了。况且萧染现在这状况,想必明日也到不了了。倒不如在城中休息休息,重新雇辆马车为好,省的他这一路又折腾出什么幺蛾子。 。 第三百五十三章 线索 萧染知道长宁急着去姚城,没想到长宁为了他竟然选择重新雇马车上路。 其实长宁也很无奈,若是丢下萧染自己先快马去姚城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是萧染说得对,姚城不小,在没有萧染的帮助下,自己要想在偌大的姚城找出一个人实在是难如登天。 倒不如带上萧染一起,算下来迟也只迟一日半的样子。况且她不认为萧染这一路是看热闹去的,毕竟她虽少与红楼打交道,但还是看得出来,萧染不是那种喜欢到处凑热闹的人。 萧染强忍着胃里的难受,拒绝了长宁让他与谢暗同乘一骑的要求。开玩笑,他好歹是个男人,晕马是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哪能腆着脸跟男子同乘一骑? 明城是距离夜国皇都最近的城池,长宁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刚出门不久就要休息的情况。 东风客栈中。 长宁翻身下马,走进了大堂,看了一眼萧染苍白的脸“谢暗稍后去一趟药房吧。” 她等下可以给萧染开个方子缓解萧染的情况,但晕马这情况,说实话她也是第一次瞧见,也没把握能彻底治好,总归先缓缓。 “是。” “四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年约十六的小二,一脸机灵劲,见两名国色天香的大家小姐进来,忙不迭小跑上前道。 面前两名女子一名如空谷幽兰,姝丽灵动。一名如病中西施,美艳中带着几分憔悴,尤其苍白的面容引得大堂中所有男子心动。 “吃饭。”谢七看了一眼恨不得将眼珠子贴在萧染身上的小二,不悦道。 长宁也看到了大堂中人的反应,暗自后悔在城门时默认了萧染的兴趣,没有阻止他一身女装。 “四位客官,里面请。”小二掠见谢七眼中的不悦,甩了甩帕子开口道。 柜台后站着的掌柜瞧见面前这一行人也是惊得倒抽一口冷气,他东风客栈在这里开了这么多年。感觉许多年的运气都积累在这几日爆发了,这些天他的客栈怎么尽来些贵人?实在是运气不错。 “几位客官,不知想吃些什么?”掌柜的亲自走到桌边开口道。 长宁看了一眼掌柜的,开口道“随意吧,萧娘,你点吧。” 萧染乍听到长宁的话还没反应过来,待到堂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时这才反应过来。 萧娘 原来美人叫萧娘,真是个温柔似水的好名字。 萧染幽怨地看了长宁一眼,缓缓开口道“将招牌菜都上一份。” 萧染声音本就清冽,此刻特意放软声线便觉得温婉如水,掌柜的身子一酥,下意识开口道“这些天小老儿的客栈真是走了大运了,来的都是些美貌小姐。” 这话说的就有些失礼了,但长宁目光一凝,双眸猛地看向掌柜的,沉声开口“掌柜的方才的话是何意?” 掌故的方才本就是一时失神脱口而出的话,此刻见长宁面色不善,脸色苍白神情闪缩道“小老儿失礼了,劳姑娘见谅。” 他这客栈开了这么多年,自然不白当的。方才那些话换在平时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只能说是被面前两位小姐的容貌晃花了眼。 “掌柜所言,何意?”长宁紧紧盯着掌柜的,咄咄开口道。 “让你说就说,磨磨唧唧干什么?”谢暗看不过眼,开口斥道。 “说说,说,小老儿这就说。”掌柜的被谢暗一呵,看了一眼长宁压低声音道“方才小老儿失言,还请姑娘不要与小老儿计较。” 见掌柜的还在顾左右而言它,长宁不悦道“掌柜的只管说便是。” “宁儿,你这刑讯可真不怎么样。”萧染以手撑着下巴,眨了眨眼睛道。 “闭嘴。” 萧染识趣的闭了嘴,挑了挑眉。 说话间,小二端着托盘过来上菜。 萧染见菜来了,也不客气,反正是他点的菜。 掌柜的一见长宁身上的煞气,再听方才那位美娇娘所言,刑讯? 身子吓得一激灵,哪能不知道面前四人来历不简单。当下也不敢再隐瞒,便索性直接开口道“实不相瞒,方才小老儿看到二位小姐便想到之前也有两位美貌小姐宿在小老儿的客栈中,那可真是绝色。” 掌柜的说着,眼中露出了惊艳。 萧染看得直咂嘴“差不多行了啊,你都一把年纪了臊不臊得慌?” 萧染说的不客气,又没压低声音。堂中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朝这边看着,耳朵也是竖起来的,待听清萧染的话,再看向掌柜的目光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掌柜的也被说得脸皮臊红“小姐误会了,实在是小老儿在明城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那样的绝色,是以印象深刻罢了。” “那与本小姐比起来呢?”萧染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好笑道。 掌柜的也是个老实人,闻言真的就细细打量起萧染来,半响才叹道“不相伯仲啊。” 长宁看了一眼不要脸的萧染一眼,复又问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约一个多月之前吧,小老儿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其中一位姑娘着红衣。”掌柜的一边想,一边开口道。 红衣,莫非真是师姐。 “她们呆了多久?”长宁沉声道。 “只住了一日,好像是那位红衣姑娘病了。” “多谢。”长宁看了一眼萧染,朝掌柜的道。 见掌柜的走远,萧染这才压低声音道“宁儿,快些吃饭。” 长宁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萧染。 萧染被长宁看的下意识缩了缩手“裴小姐” 这女人的眼神未免也太过渗人了,惹不起,惹不起呀。 “萧公子慎言。” 待萧染反应过来,不由暗戳戳啐了自己一口。他堂堂红楼楼主,竟被一个小丫头看得心头发憷,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虽说这小丫头是鬼医,但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真是见鬼了。 用完膳谢暗便拿过长宁开好的方子出去找了最近的药房给萧染配好了药囊,谢七得了长宁的示意便出门雇好了马车。 。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刘五 “两位小娘子,可要陪大爷喝两杯?”年约四十的黑脸壮汉早早便注意这边了,见谢七谢暗出去,这才忙不迭起身走过来。 开玩笑,这一屋子男人谁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 他刘五也是好不容易见二人的婢女小厮离开,这才过来。 长宁遥遥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刘五,嫌恶地移开视线。 萧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也沉默不语。 刘五见状,在一片起哄声中站起身子“二位小娘子,在下刘五,请二位小娘子吃酒。” 说罢,刘五还学着读书人般抱了抱拳行了一礼。 这礼行的不伦不类,长宁嗤笑一声,看了一眼刘五的手。 手掌宽厚,骨节处有很明显的老茧,再观这刘五的做派,下盘稳重——看来倒像个练家子。 见长宁萧染二人不语,起哄声更大了。 掌柜的看了一眼刘五,又看了眼不动如山的两人,硬着头皮上前劝道“刘公子,还要吃些什么?” 这刘五的姐夫是这明城城主,若是常人他也不敢管。可方才那二位姑娘,他虽不清楚她们的具体身份,但还是能猜测她们必非寻常人。 这样的容貌气度,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养的出来的。 况且刘五是城主的亲戚,最是混不吝的人物,可他不是啊,这事情要是出在他客栈里只怕他就毁了。 刘五看了掌柜一眼,不耐的开口“赶紧闪开。” “刘公子,还是不要为难二位姑娘了。”掌柜的扒住刘五的袖子,带着哀求的声音低低道。 他虽然平时也爱占些小便宜,但像方才萧染说的,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且只是个平头百姓。刘五动了那二人,或许碍于城主的关系,刘五不会出什么事。但那二位姑娘很明显是有来历的,若是出了事,只怕他和客栈便是第一个倒霉的。 “滚开!”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老东西这样拖着,刘五感觉面子挂不住,运起一掌将掌柜的拍开。 掌柜的挨了一掌,便被一旁一直悬着心的小二连忙扶了过去。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长宁还是第一时间听到了掌柜的五脏六腑传来隐隐的闷响。 萧染挑了挑眉,正看得兴起,不由笑出了声“有趣。” 萧染一笑起来,眉眼化开。刘五身子一酥,见美人朝这边看过来,便大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二位小娘子。”刘五撩开衣摆,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长宁身旁。 看了眼长宁,不由面露惊艳。方才他部的注意力被青衣小姐吸引了去,却不想这白衣女子竟也如此貌美。 长宁冷若冰霜,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刘五见状,眼中淫光乍现,心中更是激起了一股征服欲,如此冷艳的美人,若是被他压在身下,该是何种的滋味。 萧染以手撑着下巴,自然没有错过长宁的眼神,目光微微一闪,亲自倒了杯酒“这位公子贵姓。” “小姐叫小生刘五便是。”刘五见萧染主动搭话,眼中闪过一丝自得。 “原来是刘公子。”萧染娇笑道“奴家姓萧,公子唤奴家萧娘便可。” “萧娘,那这位是?”刘五接住没人抛来的橄榄枝,还不忘看向长宁道。 长宁一见萧染的模样,就知道这货心里没装什么好水,见状便自顾自在心中默默盘算去了姚城该怎么做。 萧染看了一眼长宁,娇笑一声,身子微微前倾“刘公子有奴家不行吗,还非要看着奴家的妹妹。” 谁是你妹妹。 长宁暗暗腹诽一声,挪开视线。 刘五看了一眼已经转过脸不看这边的长宁,大掌顺势搭在萧染的大腿,轻轻摩挲。 “心肝宝贝儿,爷心里是你,让爷亲一口。”刘五一脸络腮胡的黑脸,朝萧染凑了过来。 萧染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杀意,抬手将酒递到刘五面前“刘公子,请满饮此杯。” “亲一个。” “亲一个!” 刘五在明城的做派,众人都是看在眼里的,手下也收拢了许多小弟,都是纨绔惯了的人物。仗着与城主的关系,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这样的场景看在众人眼中,实在太过寻常了。 刘五好色,府中养了也不止 四周人开始起哄起来,萧染红唇微挑,媚眼如丝,眼波流转。 “刘公子可是看不上奴家递的酒?”萧染嗔怪道。 “哪里哪里,萧娘亲自斟的酒哪有不喝的道理?”刘五爽朗一笑,接过酒杯。 萧染朱唇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幽暗。 长宁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萧染,素手微晃,刘五手中的酒杯便应声而碎。 “什么人!”刘五豁然起身,将手中残余的酒杯随手掷下。 周围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刘五的武功不弱,能在刘五面前给他下马威,那么想必来人定是个绝顶高手。 你什么意思? 萧染目光微闪。 长宁看了刘五一眼,慢悠悠的将素帕轻轻擦了擦嘴。 不能在这里杀人。 她还要去姚城,不管刘五到底是什么身份,总归不能闹出人命。 刘五是不是东西,但却罪不至死,她有的是法子惩罚他。若是刘五死在了这里,大庭广众之下势必会暴露身份,还会耽误去姚城的时间。 萧染看懂了长宁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便不再多口。 “小姐,马车雇好了。”谢七停好马车后便快步进了客栈。 待见到客栈中气氛不对,且一陌生男子站在长宁一旁一脸凶相。谢七眼中闪过一丝戒备,右手下意识放在了腰间软剑所在。 刘五见谢七进到客栈,下意识朝身后长宁、萧染处看了看,他方才是看着谢七从这桌上离开的,自然认识谢七是二人的婢女。 “走吧。”长宁看了一眼刘五,面无表情直直朝门外走去。 既然马车来了,那就别耽搁了。 萧染方才险些杀了刘五,此刻自然是不甘心的,但看长宁没有动作一时之间也摸不准长宁到底有没有动手。 刘五见长宁想走,下意识便挥了挥手,目光看了眼坐在门边的兄弟们。 靠门那一桌呼呼啦啦站起了七个男子。 。 第三百五十五章 罪不至死 七人淫笑着朝长宁走过来,为首那人身量不高,但却一脸淫邪“这位小娘子,你就从了刘爷吧。” 长宁看了那瘦子一眼,轻轻开口“让开。” 萧染立在一旁不动神色,他倒想看看长宁不让他杀人,又要如何处理眼下这情况呢。 刘五看了萧染一眼,上前一步拦在萧染面前“小娘子可不能走。” 萧染似笑非笑,眉眼含春看得刘五不禁心猿意马。 说话间,谢暗也在此时进了客栈,见状眼中闪过凝重。 长宁见谢暗来了,这才开口道“谢暗,药拿了吗?” “药拿好了。”谢暗有些奇怪的看了长宁一眼,不懂为何都在这个情况下了长宁还问他药的事。 “快些给萧娘吧。” 谢暗立在原地摸了摸鼻子,看了站在刘五旁的萧染一眼。他早已经知道萧染是男子的事了,但还是不得不说一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他虽没见过萧染的真实容貌。但萧染的易容术确实是比他的易容术,要好上许多的。 萧染本就脸色不好,此刻同刘五对比起来越发显得脸色惨白了。长宁这话,将刘五的视线也引到了萧染身上。 刘五见谢暗真就拿着药朝萧娘走去,不由开口道“萧娘得了什么病?” 萧染正要开口,却俏脸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痨病。” 痨病? 痨病! 刘五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朝着后面退过去。 在夜国,痨病便是不治之症,且还是会传染的。刘五退到墙角处,恨恨的盯着萧染“你有痨病干嘛还要出门?” 客栈众人也在听到萧染的话的第一时间便四散开来,看玩笑,看热闹固然好玩但还是性命最重要。这痨病若是传给他们了,可真是作孽了。 就连掌柜的也被小二扶着退到了最里面。 萧染脸色古怪,看了一眼刘五,轻移莲步朝刘五走过去,嗔道“刘公子过来饮酒呀。” 美人虽美,但还是比不上性命最重要,刘五哆嗦着腿朝门边跑去。 “快走。” 刘五都开口了,客栈中剩下那些人便一窝蜂朝门外涌去。 长宁这才看了一眼掌柜的,将银子放在桌边“快走吧。” 萧染磨磨蹭蹭出了客栈,见客栈旁果然停了一辆马车,这才磨磨唧唧上了马车。 谢暗谢七原以为要动手了,没想到一场干戈竟在小姐三言两语便化解了,不由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见长宁上了马车,谢七这才跟着上了去,谢暗便坐在了驾车的地方。 “驾。”马车这才跑了起来。 长宁透过微微晃动的帘布朝外看去,方才在客栈里闹了一场到底还是引得不少路人驻足。 “快些出城吧。”看了一眼一旁阖目沉思的萧染,长宁没好气道。 “是。” 谢暗闻言,马鞭抽的更勤快了。 “萧公子还是将你的容貌遮一遮吧。” 萧染这才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裴小姐方才为何不杀了那些人?” 既不杀人,也不让他杀。 他知道长宁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他有的是法子让这些人不会死在客栈中。 见萧染终于问道这里了,长宁垂下眼帘“那些人罪不至死。” 萧染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如何罪不至死?看不出堂堂鬼医竟也如此慈悲。” 就拿方才那刘五来说,调戏民女的事情想来也不是第一次干,还有那些爪牙哪一个真的干净? “他们已经得到惩罚了,留着那条命才是最好的惩罚。” 长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萧染,她虽没让萧染动手,但不代表她被人欺负了还无动于衷。刘五不是喜欢调戏民女吗?她便废了他的子孙根,往后便踏踏实实当个废人吧。 她想救人或许还有些麻烦,但若是想动手,便是信手拈来的事。 也不知她新配的无根粉效果如何。 萧染被长宁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移开视线抖了抖肩膀,夹紧双腿。 他看错裴长宁了,竟是个比他还心狠手辣的角。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杀人有什么用,她有的是法子悄无声息的下毒。 说话间马车便出了明城,朝城外跑去。 话分两头。 上京定安王府。 “陛下身子如何?”傅殊靠在软垫上,手上捧着夜国志看道。 傅叶看了一眼傅殊,垂下头“不太好。” 不太好。 昨日大朝会上陛下就坚持不住晕厥了过去,到现在都还没清醒过来,如何能好。 傅殊放下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进宫。” “王爷,不妥。”傅秦开口道。 傅殊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傅秦。 傅秦自知失言,便跪在地上请罪道“属下失言,请王爷恕罪。” 不光是傅秦,连傅叶都觉得小秦子太过小心了。凭王爷的本事,想要进一趟宫还真不一定能被发现。 “去准备吧。” “是。” 半个时辰后,御书房。 宁文帝这些日子身子不行,但对国事却是一日也没有松懈,许多时候熬的晚了便会直接睡在御书房。 傅殊到时,御书房周围已经被徐福打点的干干净净。 “王爷,请进吧。”徐福恭敬道。 傅殊一声便服,步履从容,进到御书房一路朝龙榻走去。 “你来了。”宁文帝幽幽的声音从龙榻传来。 傅殊闻言脚步微滞,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才笑道“陛下醒了。” 宁文帝似是没有听到傅殊的声音,自顾自的开口道“朕,是不是要死了。” “还有几日,陛下莫急。”傅殊转过龙榻,直面宁文帝,半响才坐在了榻边。 “呵。” 宁文帝平躺在榻上,身子虽然难动,但双眼却还是直勾勾看着傅殊“殊儿果然不一样。” 旁人只会告诉他,他是万岁不会死。可傅殊不同,傅殊直言还有几日。 想想真是好笑,他是皇帝,临死竟还有人告诉他他是万岁。 傅殊靠在椅上,若有所思道“听闻再过些日子五殿下便要大婚了。” 沈玄裔要大婚的消息前几日就传出来了,他却是被圈禁以来第一次走出定安王府。 。 第三百五十六章 遗诏 宁文帝闻言挣扎着想要坐起,半响却还是认命的停了动作。 “朕这样子,也不知能不能活到那一日了。” 傅殊好整以暇的看着宁文帝“陛下决定了?” “遗旨就在枕头下,殊儿可想先行看看?”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双目紧紧盯着傅殊。 他并不意外傅殊今夜会进宫。是以早早便写好了遗旨,只等傅殊进宫了。 傅殊轻笑一声“既然是遗旨,那殊便没有现在打开的说法。” 话毕,不等宁文帝开口,傅殊又好奇道“陛下莫不会以为一旨遗诏真能稳定局势?” 宁文帝看了傅殊半响,随即毫无预兆的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傅殊左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对宁文帝突如其来的笑声充耳不闻。 “一旨遗诏当然无法稳定局势。”笑毕,宁文帝喘着粗气道“不是还有殊儿吗?” 他虽然老了,但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傅殊的动作他虽然没有部看清,但还是心中隐约有数了。 真要等到那一日,只怕傅殊便不会继续安稳的呆在定安王府了。 傅殊唇畔泛起一抹笑意“陛下圣明。” “哈哈哈,芸娘,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好儿子!”宁文帝不知想到何处,复又朗声大笑起来。 这不是宁文帝第一次在傅殊面前提起母亲的名字,但却是第一次让傅殊心中涌起如此强烈的杀意。 “殊一直有一点没有想明白,想请陛下解惑。”傅殊眼中冰雪越盛,唇畔笑意却丝毫不减。 宁文帝笑罢,喘了口气才恢复过来,挥了挥手道“说罢。” 今日他心情好,就当为傅殊解惑他也愿意开口。 “傅殊统领傅家军,又一贯秉承王府祖训,陛下应是相信傅殊不会有反叛之心的。但为何还要百般拉拢殊?要知道若无陛下纵容,只怕傅殊早早便身首异处了。” 这确实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一点,旁人就算是当初的皇后只怕也是以为宁文帝对自己心怀愧疚,这才百般隐忍。 他承认,或许有这一部分原因,但宁文帝为人如何他心中有数。若真的只是一门心思儿女情长,那便是冲着皇后对他的一片痴情,当年的二、四皇子也不会死了。 就连父王都告诉他,宁文帝或许对不起他娘亲,但却是对得起他的。 可笑。 知情的人都这么以为,但他偏偏不这么认为。宁文帝当年能为了皇位抛弃母亲,如今又怎会因为已死多年的母亲对他百般隐忍? 骨肉亲情? 傅殊想着失笑摇头,二、四皇子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殊儿,朕有没有说过,你是朕的儿子中最像朕的那个?”宁文帝收起眼中的情绪,笑道。 傅殊但笑不语,一双黑瞳幽深不见底。 见傅殊不语,宁文帝索性便直接开口“定安王府的祖训朕自然是心中有数,可你却不同,芸娘的死讯传来朕确实犹豫过。” 顿了顿,宁文帝接着道“若是你一辈子不知道身世,朕倒是可以信任你,可你知道了。” 既然知道了,又怎能确保傅殊心中没有恨呢?仅凭傅家的祖训?还是妙德悲天悯人那一套? 若是傅殊只是寻常庸才还好,大不了便下手除去便是。可他不是啊,不光不是庸才,还是大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这样的人贸然杀之太过于可惜。 傅殊自嘲一笑,原来如此,仅仅是因为不信任。 “那陛下今日将这些告诉傅殊,是彻底相信傅殊的忠心了?”傅殊面无表情,心中却忍不住发寒。 “殊儿,朕对你和芸娘并非无情,只是朕处在这个位置,自然一切都要以大局为重。”宁文帝认真道,不管如何他身为大宁皇帝总归不能太过任性的。 哄着傅殊有私情也有公事,更何况眼下突厥与燕国局势未明,这个档口不能与傅殊离了心。 傅殊站起身,定定看了宁文帝一眼便转身笑道“多谢陛下为殊解惑。” 宁文帝说的不错,他恨,可他却无法为了私仇而不顾江山大局。那么便在不影响大宁的基础上,讨回一些利息吧。 出了御书房大门,天色彻底黑了下来,傅殊站在九重台阶之上向下望去。 台阶之下越来越黑,饶是傅殊目力惊人还是无法看清最下面,更像是无边深渊。 傅殊唇畔含着冷笑,一步一步朝最暗的地方走去。 傅殊离开后,徐福这才推开御书房的大门跪在地上“奴才徐福,向陛下请罪。” 宁文帝冷笑一声“起来吧。” “是。”徐福站起身端起手中参汤道“陛下喝一口吧。” “喝喝喝,一辈子都在喝,朕现在都快死了还要喝,拿下去。”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事情到现在这种情况,他已经知道了了,不管他喝什么都没用了。 时辰到了,该死的还得要死,皇帝又如何,总归还是逃不出这个命数。 徐福闻言,双膝一软便跪在宁文帝面前,忙不迭的开始磕头赔罪起来“奴才知错,陛下恕罪。奴才知错,陛下恕罪!” 宁文帝喘着粗气,一双老眼闪过一丝精光,视线从徐福和徐福端着的参汤掠过“起来。” “陛下?”徐福有些意外,他本以为今日宁文帝定会寻个借口将他发落了,没想到听语气竟然有种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感觉。 “朕枕下的遗旨,你取出来,放到无极殿牌匾后面去。”宁文帝神色莫测,终于到了这一日了。 他数次举棋不定,可终究还是要做出决定。 徐福闻言,心脏猛地剧烈地跳动起来“是,陛下。” 他不知道宁文帝的遗旨是什么时候写的,他也不知道傅殊知不知道这份遗旨的存在,遗旨上的名字究竟是谁 见徐福恭敬的上前从宁文帝枕下取出黄纸固封好的遗旨,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陛下稍等,奴才这就去。”徐福双手捧着遗旨,感觉手上发烫,嗓子也开始发干。 宁文帝看了一眼徐福,不紧不慢道“警醒着点。” 。 第三百五十七章 让他死不瞑目 “是。”徐福闻言,下意识便觉得宁文帝此话有深意,心脏紧接着便漏跳一拍,沉声道。 见徐福出去,宁文帝重新平躺在龙榻之上,双目盯着明黄色的帐子,半响后才开口道“隐一,去盯着,若是有变故,杀。” 隐卫是专属与每一任大宁皇帝的机构,从来便是只属于他的存在。 徐福到底是伺候他多年的奴才,多少还是有些情分的,纵使他怀疑徐福与傅殊勾结但还是没有直接将他除去。 再等等 “是。” 梁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男音。 傅殊出了宫便漫无目的的随处行走,路过摘星楼便下意识进到其中。 摘星楼是皇宫中举办宴会的最佳场所,但除去开宴的时候,另外大多数时候是关闭了宫门的。 缓步踏上台阶,摘星楼也是整个皇宫除了九重台阶之外最高的地方了。 娘亲身体不好,他从很小的时候便记得府中那些流言,后来父王出面惩罚了几个碎嘴的婆子,可流言到底传开了。 于是他便被送去了妙德身边,他现在才知道原来让他跟着师傅,也是宁文帝苦心孤诣布好的局。 定安王府傅家忠君爱国,他从小出生在傅家,自然铭记傅家的祖训,后来又跟随妙德。师傅是大宁第一大师,他虽看不上老和尚啰嗦,但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自然也是明白了些道理。 这样的他,一步步成长成为宁文帝需要的人。 于是拉拢便开始了,方才宁文帝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若是个平庸之人,大不了便杀之以除后患,可他却是个将才。 傅殊想着便失笑摇头“娘亲啊,娘亲。” 这便是娘亲临死还念着想着的男人? 其实宁文帝真的多心了,他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他的憎恨,但却迟迟没有动手。他是军人,行军打仗见惯了生死,才更加无法接受大宁落入更加不利的局面。 突厥现在就已经不安分了,燕国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怕便是在等宁文帝一咽气便发兵了。 而沈玄裔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长宁的信他一早便收到了,因此自然是调查了鬼道一番。 老东西遗旨上的名字,若是他没猜错的话,便是那个人了 呵,老东西算准了他不会因为私仇害的大宁动荡,可他独独算错了一点。他就算不造反,也能让他死不瞑目。 另一边,长宁一行终于在第二日赶到了姚城。 一进城便找了间客栈安歇下来,这一路她强迫萧染重新易了容,若是抓走师姐的人真的在姚城,萧染再如此引人注目势必打草惊蛇。 萧染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也不推诿。 见到萧染易过容后的模样,谢暗也不禁暗暗咂舌。跟这位萧公子比起来,他的易容术简直是没眼看。 “公子,到了。” 将马车停下,谢暗便进到客栈开了四间房。 长宁与萧染一前一后的进到客栈。 这些天大宁的军队还在姚城外陈军列阵,是以城中极少有人四处走动,乍一见长宁这一行还是格外惹眼的。 长宁一身男装,清秀俊逸。 萧染还是一身女装,但在容貌上还是稍加遮掩了起来。毕竟他是跟着长宁来的,总是坏人家事就太不好了。 “公子、小姐楼上请。”掌柜的看二人外表虽然一般,但身上穿着的料子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因此便格外殷勤道。 “劳烦掌柜的带路了。”长宁清了清嗓子,双手抱拳道。 长宁身量不高,纵使萧染已经用了缩骨功,但看上去还是没比萧染高多少,看上去便像富贵人家中还未及冠的小公子。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种人最是人傻钱多。 这样想着,掌柜的一路引着一行人上了二楼。 长宁状似无意的开口道“本公子这也是第一次来姚城,也不知姚城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她虽然现在还没有具体的线索,但心中却有了主意先去看看去。 掌柜闻言,心中更加笃定了这长宁大概便是哪家富贵人家出来玩耍的,一副少年心性。 “要说热闹,这明日便是花神祭了,往年花神祭那一日城隍庙那里都是极其热闹的,只是不知今年还有没有节目了。” 长宁心中一动,顺势接着话头道“为何不知今年?” “哎,不瞒这位公子。大宁的军队到现在还在城外呢,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提到这个,掌柜的便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姚城的人大多生于此、长于此,若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也不想离开家乡。这大宁的军队在城外,也不知要做什么,也不攻城,也不喊话。 这久而久之,也快习惯了。 长宁目光微闪,笑而不语。 城隍庙吗?不妨先去看看。 掌柜的将长宁送到门便,长宁看了一眼谢七,谢七便了然的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进掌柜的手中“我们的马,要好好喂,劳烦掌柜了。” “小的知道了,公子放心。”掌柜的余光看了一眼银票的面额,笑容更大了“公子可要用些饭菜?” 他就知道,这种人家最是有钱,只要服侍好了,何愁没有银子拿。 “不用了,稍后我会下去取饭菜。”谢七看了一眼掌柜的,开口道。 小姐的饭菜必须由她经手,这规矩虽然不在上京了但她依然不能放松。 “是,小老儿这便不叨扰了。” 进到房间,长宁便定定的坐在椅上看着萧染,方才进到客栈的这一路萧染都没有说话。这样想来,似乎是一进到姚城,萧染便有些不对了。 “萧公子,还有线索吗?”长宁自顾自翻起倒扣在桌上的茶杯,倒了杯茶开口道。 谢七与谢暗对视一眼,便放轻脚步退了出去,还不忘将客栈们阖上。 萧染抬眸看了长宁一眼,心中微沉“裴小姐放心,最迟明日便会有消息传来。” 长宁闻言,看了萧染一眼。既然萧染这么说了,她也没有追问萧染。红楼做的是天下的生意,自然是有他独特的信息渠道。萧染既然都这么说了,想必是情况比她想象的复杂,那便不再追问了。 。 第三百五十八章 记号 “多谢萧公子,只是有一点长宁不明白。”顿了顿,长宁接着道“公子为何非来姚城不可?” “萧某听闻鬼医与七重门有些渊源?”萧染慢悠悠开口道。 听萧染提到七重门,长宁看了萧染一眼目光闪过一丝复杂“萧公子的意思是七重门的人在姚城?” 萧染闻言,不由轻笑一声。他与七重门也有渊源 “裴小姐今日好好休息吧。”萧染站起身,神情淡淡。 长宁看了萧染一眼,这萧染,似乎自从来了姚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见长宁不语,萧染咽下已到舌尖的话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染走后,谢七便进了房“小姐,可要先用膳?” “不用了,你准备一下,随我一同出去一趟。”长宁顿了顿,她还是没心思休息,在没找到师姐之前始终是放不下心来。 谢七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却听长宁迟疑道“让谢暗好好留意萧染的动静。” 谢七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才退了出去。 她本以为小姐肯带着那时男时女的萧公子同路,定是之前认识的缘故,想不到竟然让谢暗盯着 谢七出去交代了一声,便又重新进到屋中。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便一同出了门。 掌柜的见长宁带着谢七下来,看了一眼小二,小二便上前迎道“公子可是要用膳?” “不必了,我们出去转转。”长宁留意了一下客栈中的情况,发现确实如掌柜的所言,生意不好。 出了客栈,长宁正要向外走去,突然福至心灵般朝身后二楼处看过去,却见二楼一间房的窗户打开着,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却看不到人影。 长宁心中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小姐?”谢七见长宁顿住脚步,朝长宁的目光看过去疑惑道。 “没事,走吧。”定了定神,长宁重新抬步。 她上次经过姚城是匆匆朝夜国皇都而去,并没有好好留在城中看看情况,所以这一趟纯粹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 姚城与大宁交界,大宁与夜国的风俗习惯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交融——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但时不时行过的行人有些身着夜国的衣裳,有些却是穿着大宁的衣裳。 看上去倒有一丝奇异的和谐。 长宁收回视线,一边默默记住地形,一边朝着姚城最里面而去。 她这一趟没有准备,也没有询问过路况,是以看上去倒真像寻常公子哥第一次到姚城的模样。 长宁也配合的时不时停在两旁的摊子上“这簪子不错。” 看了一眼年约三四十的摊主,长宁抽出一根纯银打造的镂空双蝶簪,插在了谢七鬓间,赞了句“我家小七戴这簪子真不错。” 长宁的模样本就不差,此刻又是一身男装,看在摊主眼中活脱脱一副与丫鬟调笑的纨绔公子哥模样。 “公子好眼光。” “小,公子”谢七的双颊难得可疑的泛起了红晕,看了一眼长宁嗔道。 长宁见谢七的模样,咧了嘴,转头朝摊主道“就这支了,多少钱。” 摊主看了一眼谢七发间的簪子,又看了眼二人身上的穿着,硬着头皮道“五十两。” “什么!五十两,就这根纯银的簪子,你怎么不去抢呢。”谢七闻言瞬间便炸了毛。 长宁抽了抽嘴角,难怪谢隐从前总说谢七男人婆,不解风情,确实忒实诚了。 见谢七作势要把簪子拔下来,长宁抬了抬手“五十两倒是不多,小七儿付账吧。” “小,公子!”谢七咬着腮帮子,虽然不是她的钱,但是她也替小姐心疼。 这就是一根纯银的簪子,就算做工好看了点,也万万值不了五十两啊。 这摊主分明是想讹她们。 摊主见长宁开口了,心中松了口气,笑道“这位小姐姐好福气啊。” “好了,小七给银子。”看了一眼摊主,长宁便知道他后半句要说什么,直接开口道。 “是。”谢七这才不情不愿地掏了钱。 摊主收好银子,见长宁二人要走,这才高声道“客官,下次再来啊。” 谢七闻言转过头狠狠瞪了摊主一眼,还来?真当她傻子吗。 长宁见谢七一路闷闷不乐,戏谑道“小七儿可是嫌本公子太寒酸了?” 区区一根银簪子,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她都不会眨一眨眼。谢七跟了她这么久,尤其花枝走后,谢七更是将她看得更重了,这份情谊她一直记在心中。 “小姐。”谢七抬眸看了一眼长宁,压低声音道“奴婢不要这些。” 她不会说话,但她真的觉得即使没有这些,她对小姐依然是不会变的。 “到底是女子,怎能没一两件首饰呢,你若是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谢暗早晚会去看别的姑娘。”长宁笑道“等回了上京,我们便去宝意楼买首饰。” 谢七闻言俏脸绯红,口中不依道“谁要给谢暗看了,小姐,宝意楼的首饰可贵了。” 宝意楼的首饰,锦云阁的衣裳皆是上京一等一的,无数官宦小姐的标配。从前还在谢府时,她就知道。 “傻丫头,又不用咱们掏钱。”长宁好笑地看了一眼谢七。 “那谁出啊?” 见谢七傻乎乎的样子,长宁目光一转笑道“自然是谢暗出钱了。” “小,小姐,谢暗没那么多钱”谢七闻言,急急开口道。 长宁闻言轻笑一声“还没嫁过去了,就舍不得了,放心吧。” 谢七见长宁果然是戏谑她,脸颊绯红道“小姐今日好不正经。” 长宁却是极少如此与她开玩笑。 “这一趟本就是来寻找师姐的,眼下咱们人已经到了姚城,左右是离师姐不远了。”长宁笑道,这一趟来夜国本就是冲着师姐来的,眼下放松些也实属正常。 “希望未央姑娘平安。”谢七闻言,正色道。 长宁一路走来,猛地却脚步一顿。 谢七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收回视线,见谢七担忧的目光,长宁指了指一旁墙角处“你可认识那个记号?” 。 第三百五十九章 花神祭 谢七循着长宁的目光看过来,目光顿了顿——那是一处七层花瓣的标记。 “可是,七重门?” 长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看来方才她在客栈中的猜测是正确的,七重门的人果然也在姚城,而萧染想必便是冲着七重门的人来的。 看这印记的方向,长宁上前一步朝着最近的摊贩走过去。 “敢问老板,这边是什么地方?我们主仆第一次来姚城,恐是迷路了。”长宁认真行了一礼,看了一眼年约七十身体依旧硬朗的老者道。 老者朗声一笑“看公子这么问便知道公子是外乡人,此处再往前五百米便是城隍庙了,明日是一年一度的花神祭。明日城隍庙可热闹哩,公子要是想看热闹了,明日可要早些到,不然迟了可就瞧不见了。” 花神祭是姚城的传统,每年五月初四那一日便是花神诞辰,姚城城主也会选在这一日举办活动。 花神祭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进姚城以来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 又在此处发现了七重门的记号,难怪萧染让她先休息一日想来萧染定然是知道些什么。 “多谢老先生。” “公子客气了,明日可要早些来哩。” “好。” 长宁收回视线,目光沉沉,朝老者所指的城隍庙的方向看过去。 谢七看了一眼长宁“小姐,咱们过去看看?” 长宁这才收回思绪,点了点头“走吧。” 因次日是花神祭,城隍庙这边早早便搭起了高约两丈的宽阔高台,台上台下聚集了十多个杂耍班子,不停在为第二日的节目做着准备。 也有许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 “小姐,这里人好多。”谢七努力护住长宁不被旁人碰到。 长宁看了一眼城隍庙的大门,还未进到城隍庙,便从门口看进去——里面黑压压是人。 “咱们就在外面看看吧。”看了一眼谢七,长宁主动找了个人相对较少的位置站定。 方才从客栈一路走出来并没见到许多人,就连路上的行人多是稀稀拉拉的。直到到了城隍庙这边,人群才一下子多了起来。 尤其可见姚城人对花神祭的重视。 “是。”谢七也不想小姐混进人群中。 四周来往的人群,多数是来看热闹的,而真正排练明日节目的杂耍班子都在城隍庙里。 长宁二人虽没进到城隍庙里,却依旧能听到里面的动静,虽然隔着墙,但二人的耳力皆不俗。 城隍庙里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像是里面正在表演。 “也不知明日扮花神的是哪家小姐。” “听闻这一次不是城中的贵族小姐了,而是万花楼的新姑娘。” “万花楼?怎么会轮到万花楼?”万花楼是姚城最大的花楼,往年这花神都是由城中各家贵族小姐扮演的,怎么今年会轮到这万花楼?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表舅家的小侄子便是在万花楼洒扫的,他说这一次万花楼也是花了大价钱买了这个名额的。” “原来如此。”万花楼虽是青楼,但里面的姑娘各个美艳无边,传说还有燕国、突厥、大宁的美人。 “小姐”谢七看了一眼不远处几个凑在一起交谈的百姓,看了一眼小姐道。 这姚城城主怎么回事,从花神祭的准备上便能看出姚城百姓对花神祭的重视。那么又为何会让一个青楼女子来扮演花神?那不是亵渎了吗。 长宁自然也听到了前面几人的对话,但她却奇异的心中一动,随即开口道“谢七,你去问问万花楼在哪?” 她也听到了,前些年都是有城中贵族女子扮花神,可今年却有了变数,她心中便揣测这名扮花神的女子来历定然不同寻常。 谢七看了一长宁一眼,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小姐稍后,奴婢这就去问路。” “去吧。”长宁重新看了一眼一墙之后的城隍庙,点头道。 若是她猜的不错,那么明日的花神祭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眼下七重门的人也在姚城,她后来接到傅殊的消息称掳走师姐的人极有可能便是当日在静安候府的夏侯平灵,而夏侯平灵想必是与七重门有些联系的。 她当初在上京遭遇了狂第的刺杀,后来也曾修书一封给司络染,但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她与司络染曾因为师父的缘故有些联系,二人虽说不上交情多深,但她却不相信那些杀手是司络染派来的。司络染是七重门的门主,只能解释一点便是七重门内部想来也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算了,长宁摇摇头。 萧染就在她身旁,等回了客栈再去问问萧染关于七重门的消息便是。她不相信,堂堂红楼楼主会不知道七重门的事。 长宁这番思索后,谢七已经问完路走了回来。 “小姐,要不还是回去叫上谢暗吧。”谢七讷讷道,虽然长宁现在一身男装,且她知道小姐不是第一次去青楼,但心中还是有些别扭道。 长宁自然知道谢七在想些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带路吧。” “是。” 谢七问好了路,再加上万花楼其实并不难找,便带着长宁朝方才那人说的地方一路走过去。 万花楼的位置正好在整个姚城的中心繁华地带,因此生意自是不差,长宁到时虽然还没入夜但却早早开了门了。 长宁看了一眼面前这栋建筑,在看了看门梁上悬挂的牌匾,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异样。 不管是她知道花神祭,再到偶然听到百姓议论万花楼,这一切都太顺了。若是万花楼中真的有秘密,那么她便猜测背后一定有双黑手推动她走到万花楼门前。 不管背后之人是敌是友,她都确实已经走到门口了。 长宁唇畔挑起一抹笑意,真是比她想象中要有意思多了。 万花楼是姚城最大的花楼,且万花楼背后之人地位超然,连姚城城主都对万花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日的花神祭便能看出其中蹊跷,传言这万花楼幕后老板乃是夜国皇都某位贵人。 。 第三百六十章 破例 长宁今日本就一身男装,倒也不算突兀。只是谢七却没有来得及换装,是以刚到门口便被门前两名龟奴拦住“这位姑娘,万花楼不接女客。” “本公子出门不带丫鬟的?”长宁眯了眼转身朝两名龟奴道。 “这位公子,这是万花楼的规矩”右侧的龟奴看了长宁一眼,便垂下头恭敬道。 他在这万花楼迎来送往这么多年,识人的眼力劲自然是有的。只方才那一眼,他便猜测长宁身份不会低,因此更恭敬了几分。 “小,公子”谢七想硬闯,但又怕坏了长宁的计划,只是憋着一口气瞪着面前的两名龟奴。 “这位公子看上去很面生,向来是从别处来的?” 万花楼老鸨金妈妈,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生的妩媚风流,行走也是极其干练。 只一眼长宁便在心中点了点头,这老鸨看上去似乎不像是青楼女子。 “妈妈可是这万花楼管事?”长宁看了一眼金妈妈。 “公子唤我金妈妈便好。”金妈妈一身金色绫罗纱衣,内里一件红色抹胸,端的是美艳撩人。 这万花楼果然是个美人窟,连老鸨都是如此容貌。 “金妈妈,小生第一次来万花楼,不懂规矩还请宽恕则个。”长宁余光掠过谢七“小七,回去吧。” “公子!”谢七急道,这姚城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她怎么放心将小姐一个人放在这里。 若是真这样回去了,万一小姐出了什么事她是无法原谅自己的。 金妈妈看了一眼谢七,又看了看长宁娇小一声“既然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万花楼,那我万花楼便为公子破例一次,让这位姑娘进来吧。” 两名龟奴对视一眼,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金妈妈如此给一个人面子,就连城主公子都没这待遇。 “公子。”谢七走到长宁身边,恭敬的开口。 长宁脸上笑容不变,只眼中闪过一丝深思“金妈妈果然是个妙人儿。” 门口这一番动作,万花楼大堂中纷纷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公子过奖了,不知公子贵姓。”金妈妈定定地看着长宁。 “小生姓北。” “北公子头一次来我万花楼,不知想找哪位姑娘?” 长宁闻言,含笑道“本公子找姑娘,自然是要最好的。” “来人,还不将北公子送上楼上雅间。”金妈妈闻言便是一笑,朝身后一名龟奴开口道“北公子还请到楼上小坐片刻,我这就为公子安排姑娘。” 她就说她识人的功夫不会差。 龟奴闻言,上前一步朝长宁道“请公子跟小人来。” 长宁朝谢七使了个眼色,二人便随龟奴朝楼上走去。 “这是谁?竟有女子随行。” “就是,好大的架子,就连姚公子都没有这个待遇。”姚公子便是姚城城主幼子,也是这万花楼的常客。 “这人面生的紧。” 许是谢七是万花楼这么多年第一位从外面进来的女客,是以长宁一路行来身边少不了议论声。 闻言,长宁心中更是肯定这万花楼有阴谋。 她一个外地来的,哪里有资格让金妈妈如此破例,事出反常即为妖。 万花楼的大堂里有个高约半丈的台子,台上供万花楼的舞姬跳舞,台下的看客便欣赏便是。二楼与一楼相比便要清静许多了,但却还是时不时从房间中传来女子的娇吟。 领头的龟奴对这种情况视而不见,毕竟这种事在青楼太过寻常了。 长宁进了万花楼便是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倒也见怪不怪。反倒是谢七,到底是女儿家此时不由脸皮涨红。 谢七看了长宁一眼,见小姐面色如常,不由抽了抽嘴角。 “公子请稍坐片刻。”龟奴推开房间门,朝长宁道。 长宁站在门边朝里面看了一眼,这房间环境还不错,因此便朝谢七看了一眼。 谢七跟了长宁这么久了,自然知道小姐这一眼是什么意思,也不耽误从袖中取出两枚金裸子交到龟奴手中“下去吧,沏壶好茶。” “是。”那龟奴轻轻颠了颠手中的金裸子,这才笑道。 见龟奴下去了,谢七便关上了门。 “小姐,这万花楼有些古怪。”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你可是说那暖情香?” 谢七见长宁知道,红着脸点了点头。 长宁无奈道“青楼之中放些暖情香是正常的,若是没有才不正常。” 长宁踏进这万花楼的第一时间便闻到了暖情香的味道,这种催情香对她的身体无用,但是对谢七却未必了。 看了一眼谢七,长宁从袖中取出香囊“带着吧。” “是。” “北公子。”门外传来金妈妈的声音,谢七迅速将香囊收进了袖袋之中。 “进来。” 金妈妈闻言便径直推门而入,长宁朝金妈妈看过去,见其身后跟着两位美人。 凭心而论,两名美人各有千秋。 “北公子,这二位是我万花楼的头牌流云、轻晚。” 流云一声绯色织锦浣花长裙,眉眼端庄却并不死板,领口位置开的恰到好处,纤腰盈盈一握。轻晚则与流云截然不同,轻晚一身蓝衣,眉目风流。 二人看上去都不像是青楼女子,只能说这万花楼却是有两把刷子。 长宁收回视线,这才缓缓开口“便要流云姑娘吧。” 金妈妈笑容一僵下意识便与轻晚对视一眼“是。” “小七。”长宁自然没有错过金妈妈和轻晚的神情,淡淡道。 谢七见状便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我们公子不喜欢别人打扰,金妈妈若是没事便请出去吧。” 金妈妈余光看了一眼银票,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北公子了。” 轻晚见金妈妈出去,最后看了一眼流云也跟着出去了。 “流云姑娘可会弹琴?”长宁的视线在房中的七弦琴上停留片刻温声道。 流云闻言一双美目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方才看清了银票的面额,怎么这公子花这么多钱竟然只是想来听琴的吗? 虽是这么想着,但流云还是点了点头“公子想听什么?” 。 第三百六十一章 搞错了 想在万花楼里讨生活,本就比寻常地方艰难。万花楼是远近闻名的美人窟,销金地,她能在万花楼混出点名堂自然不是常人。 琴棋书画便是万花楼姑娘们美人必学的,而她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见流云端正坐在七弦琴后,长宁才不紧不慢道“随意便可,流云姑娘可弹首拿手的曲子。” “是。” 流云看了一眼长宁,这才收回疑惑,素手轻动,便投入到了琴声之中。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竟然是春花秋月,且这流云不论是琴声还是弹琴的仪态都不错。 “流云姑娘琴艺不俗,只是北云似乎听出姑娘心绪不安?” 长宁目光清澈,盯着流云的目光不含半分,似乎来万花楼就是特意来听流云的琴的。 “公子谬赞了,能得公子亲口夸赞,流云甚是欣慰。”流云许是真的性子恬静,话都说到这份了依旧是端正的坐在七弦琴前面。 长宁看了一眼流云,笑道“也只有流云姑娘这番姿容才配得上花神的名头。” 流云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在,看长宁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谨慎,斟酌着沉吟道“不知公子说的可是明日的花神祭?” “那是当然,本公子也是第一次到姚城。一入城便听到有百姓们谈论明日的花神祭,听闻明日的花神由流云姑娘所扮,这才提前过来一睹姑娘芳容。”长宁挑了挑眉,唇畔挂着一抹闲适的笑容,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道。 果然是冲着花神祭来的,流云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末了才微微一笑道“想来是北公子误会了,流云虽为这万花楼的头牌,但明日的花神祭却并非流云所扮。” “竟然不是流云姑娘所扮?可在北云心中这花神非姑娘莫属。”长宁似是没有看过流云的异样,认真蹙了蹙眉道。 谢七垂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小姐若真是个男子,又这么会说话,指不定会惹得多少小姐芳心暗付了。 流云看了一眼长宁,娇笑一声“公子谬赞了。” 她性子不如轻晚热情,往日也少有恩客对她说这样的话。北云模样清朗,又出手阔绰端的是一副大家公子的模样,更难得的是这样的人竟然没有半分将她当做下人的意思。 做她们这行,一点朱唇万人尝,本就是被踩进尘灰的存在。 且这北云竟然能从她的琴声中听出她的心绪,若不是妈妈特意吩咐,她倒真愿意同他说实话。 只可惜 想到这里,流云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公子可要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今日前来本就是为了一睹姑娘芳容,既然已经看到了,那么北某这便告辞。”长宁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白玉酒盏。 不用靠近,长宁本就是医者嗅觉灵敏,方才便闻到这酒香浓郁,其中还夹杂着其他的味道。 这么好的东西,给她岂不是可惜了? 流云这才起身,轻移莲步朝长宁靠了过来“公子可是瞧不上流云?” 流云轻声妩媚,眉目风流。不得不说,这女人当真是个尤物。 端庄时如大家小姐,一颦一笑皆可如画;妩媚时如狐妖附身,若她真是个男子,只怕是走不出去了。 这万花楼果然不简单。 长宁深深看了流云一眼,见美人黛眉微蹙,一双莹白的柔荑举着白玉杯不由轻笑一声。 伏过身子,一双水眸静静注视着流云,伸手缓缓把玩着流云耳边一缕青丝。 流云在一瞬间开始怀疑起金妈妈方才说言,这么近的距离,虽然没从长宁眼中看到,但她却本能的觉得这北云与别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见流云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长宁这才缓缓拉开身子。避开流云还举着的酒杯,长宁自顾自的取了酒杯轻抿一口转而赞道“好酒,这酒可是燕国醉?” 燕国醉是燕国的酒,传闻连燕国酒仙都放不下的酒。 长宁虽也是第一次喝这燕国醉但却还是品出了这酒中掺着的暖情散,她方才便说了这东西对她没效果,方才不喝也是为了看清流云的目的。 这样想着,长宁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身前已经空了一半的白玉杯。 “北公子当真识货。”这燕国醉当真便是千金一壶,这也就是冲着金妈妈特意吩咐,否则就是姚城城主来了也没有这待遇。 长宁脸上浮现出一抹酡红,眯着眼看了看身前的流云“流云姑娘其实不必如此心急。” 流云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顿,警惕地看了长宁一眼,状似无意道“北公子此言何意?” “美人美酒,万花楼确实不错。”长宁避重就轻道。 “公子来这万花楼自然是来找乐子的,若是公子不喜欢,奴家可再唤些姐妹过来一同服侍公子。”流云暗暗揣测北云的话,一边笑道。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轻声道“那就不必了,小七,出去等着。” “小,公子”谢七警惕的看了流云一眼,她虽不知道小姐方才喝的是什么酒,但却不敢轻易离开长宁身边。 尤其小姐根本是个女儿身,若是这流云趁她不在对小姐上下其手那可就糟了。 长宁自然知道谢七在顾虑什么,只是她也有她的打算。 “出去吧。” 谢七对上长宁的视线,片刻后才恭敬的垂下头“是,奴婢就在门外等着。” 谢七退出去后,长宁便深深的看了一眼流云,抬手沾了杯中酒在桌上写道红楼? 流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认真的打量了长宁一眼您是? 见流云的回答,长宁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才是萧染跟着她一路来姚城的目的 “美人,随本公子安歇吧。” 谢七在门外听得眉心一跳,下意识便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待余光掠见一旁还守在门外的龟奴时,谢七心中隐约有了主意。 万花楼某间雅间中,金妈妈一脸恭敬的朝流苏后的黑衣人抱拳“主子,会不会是咱们猜错了,这人不是萧染的人?” 搞错了? 。 第三百六十二章 十大美男谱 黑衣人轻笑一声“搞没搞错现在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 “已经安歇下了,流云没有消息传出来。”金妈妈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主子,若这人真的不是萧染,那萧染现在身在何处?” “急什么,明日自然便知道了。” 男子声音冷漠,抬眸瞥了金妈妈一眼,随即移开视线“对了,你说方才那人自称北,北云?” 金妈妈闻言略微怔楞片刻“是。”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好好跟着。” “是,不知主子还有何吩咐?”金妈妈垂着头,整个心思已经飞到了后院。方才主子的样子,好像是识得这个叫北语的男子。 “明日的事情可有准备妥当?” 男子微微一笑,若真是他猜测那般,那明日可要比他想象的要热闹许多了,只希望这份热闹不要破坏了灵儿的计划才好。 “都布置好了,只是那人还没醒”说到这里,金妈妈迟疑道“主子,可是药量太重了?” 看了一眼金妈妈,男子这才不紧不慢道“下去吧。” “是。”见事情尽在主子掌握之中,金妈妈也不再多话,恭敬行了一礼这才退下。 金妈妈走后,房间重新归于安静。 黑衣男子微微挑了挑唇角。 萧染,裴长宁? 长宁从房间出来时,谢七与门边一直守着的龟奴齐齐抬眸,看了一眼神清气爽的长宁一眼。 龟奴不由心中暗骂一声,没用的东西,这才小半刻钟就完了?难怪这小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原来真是那方面有问题呀 长宁自然没有错过龟奴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笑而不语。 二人又不约而同将视线看向床榻之上。 谢七猛地深吸口气,眨了眨眼又转头看了眼长宁,惊得连舌头都打了结“小,小,小公子” “走吧。”长宁看了一眼谢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道。 流云披上薄纱,面颊绯红下了床朝长宁这边看了过来“公子可不要忘记奴家” 谢七看得脸红心跳,一旁的龟奴却看得津津有味,这种将将过后的场面在这万花楼再是常见不过。 他们虽是这楼中最下等的奴才,却也是见过许多花魁美人的身子,真是大饱眼福。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嫌恶,移开视线看向流云,认真道“姑娘安心,北云下次再来找姑娘。” “那奴家便恭送公子了。”流云弯了弯唇,浅笑吟吟似是没有看到那龟奴的眼神。 长宁点了点头“小七,走吧。” 谢七收回目光“是,公子。” 二人正要下楼梯碰巧见金妈妈带着两名身着统一花色的小丫鬟正要上楼。 长宁目光微微一顿,淡然的冲金妈妈点了点头。 金妈妈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停下身子道“北公子这便要离开?” “恩,金妈妈还有事?”长宁微微挑了挑眉。 “明日便是花神祭了,今年的花神祭由我万花楼的姑娘扮花神,不知北公子明日可有空来看看热闹?” 听金妈妈主动提起这一茬,长宁轻笑出声“北某既然来了姚城,明日的花神祭自然会去,多谢金妈妈盛情。” “那便不留公子了。”金妈妈说罢便朝身后两名丫鬟使了个眼色“送北公子出门。” 长宁唇畔含着笑,看了谢七一眼笑道“流云姑娘实在不错,若不是本公子年纪尚幼便想就此将流云姑娘给赎出去,也不知妈妈愿不愿意割爱?” 果然,谢七闻言一脸不自在。 不管过了多少次,她每次见到小姐这幅浪荡子模样还是觉得不自在。 金妈妈笑道“承蒙北公子抬爱,只是这件事要与流云好好商议,若是北公子不急的话便下次来的时候再说吧。” 下次来? 长宁状似无意的点了点头“好。” 那便下次来吧。 下楼时长宁才发现,与她上楼不过半个时辰的样子,这万花楼中已经人满为患了。 直到出了万花楼,谢七这才松了口气“小姐,方才” 长宁无声叹了口气“先回去吧。” 直到回到客栈,二人都一路沉默不语。 “看看萧染现在在做什么,让他过来找我。”长宁停住门前道“回去歇息吧。” “是。” 长宁刚关上门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道“公子。” “何人?” “小的是来给您送热水的。” “进来吧。” 长宁看了一眼小二和他手中端着的水盆,缓和声音道“多谢。” “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吩咐?”小二也知道这北公子出手阔绰,光是这来送热水的差事便是跟小周儿抢了好久才抢到的差事。 见小二如此殷勤,长宁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桌边“没了,下去吧。” “是是是。”高子看了一眼长宁手边的银子,眼神放光道。 这十两银子便是他四年的工钱了,真是太走运了。 见小二双手接过银子退了出去,长宁这才拧了帕子净了手。 萧染到时长宁已经稳稳在桌边坐好了。 打了个哈欠,萧染自觉坐到了长宁对面,伸手倒了杯茶戏谑道“裴小姐这个时候叫萧某过来,可是终于发现萧某的俊朗?” 他就说嘛,裴长宁再冷漠也是个寻常女子。天下女子都一般,虽然他知道裴长宁定亲了,但那傅殊他也见过两面。 皮相倒是不错,就是太冷了,跟个冰块似的。哪有他这样俊朗惹人喜爱? “萧公子想来也是对自己的皮相过于自信了。”长宁仍是一身男装,但看向萧染的目光充满嘲讽。 萧染闻言咧了嘴“萧某可是入了江湖百晓生十大美男谱的。” 江湖百晓生的美男谱,可真不是寻常资质能进去的。 长宁抽了抽嘴角“我怎么听说红楼楼主的容貌千变万化,这江湖上也没几个人知道,这样百晓生是如何将你评进美男谱的?” 红楼的名声虽然大,但其神秘程度甚至比长生门还大。做情报生意的,自然对如何伪装是有心得的。 。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有事相求 萧染见长宁这么说隐隐有些不相信他的意思,不由轻声哼道“想本公子的副容貌,若非评选当日还易着容只怕第一就是萧某的了。” 说到这里,萧染定定的看了一眼长宁。长宁的未婚夫傅殊,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奇怪的是竟然在百晓生的美男谱中排行第一。 真是。 萧染咬了咬后槽牙,这百晓生什么审美,傅殊那冷冰冰的模样他也见过,哪能当得起第一美男的称号。 长宁自然是知道这百晓生的趣好,从来也不将这些江湖闲谈放在心里,只隐约记得从前师姐每月都会跟她说江湖那些事。 至于百晓生?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好笑,那人在她眼中就是个闲的没事找事的。 什么江湖美人录、十大美男谱、江湖最有潜力新人纪——就她所知,这百晓生真的闲的蛋疼。 “行了,萧公子乃江湖第一美男行了吧。” 多大的人,还这么幼稚。 若不是还有事相求,她便直接让萧染出去了。 萧染目光微闪,看了一眼长宁这才点了点头“这话说得不错,说罢,有什么事。” 长宁今日一入姚城便出去了,直到现在才回客栈,他虽与长宁相识不久,但也不觉得对方是没事四处看热闹的人。且长宁这一趟的目的,一开始他就是知情的。 他既然答应了来了姚城便将他知道的据实已告,那便该说了。 “明日便是姚城的花神祭了,不知萧公子可有空?”长宁看了一眼萧染笑道。 “美人相邀,萧某自然是有空的。”萧染放下茶盏认真道“听闻今日去了万花楼了?” 他已经接到流云的消息了,自然不难猜出长宁找到的目的。 “红楼的消息果然够快的。”长宁斜睨了萧染一眼,万花楼并非红楼的势力之一,但流云还是这样快便将消息传了出来。 “红楼能在江湖上屹立百年之久,自然不会是浪得虚名的,萧某以为裴小姐应该明白红楼的实力。”萧染挑眉道。 “那是自然,毕竟长宁也是第一次听闻红楼与长生门不合。”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方才顶了萧染的身份却与流云接头,这才知道原来方才她在城隍庙的猜想并没错。 长生门被许多人叫做七重门,归根结底是因为长生门中的七重散太过有名。一提到长生门,人们便想起了七重散,久而久之自然有人将长生门叫做七重门,并不奇怪。 长生门早早便混进了姚城,整个姚城中万花楼便是长生门众人的聚集地。而流云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混入的万花楼,竟还当上了头牌,不得不说有些本事。 况且奇怪的一点是她虽然很少过问江湖中事,但也曾听师傅说过红楼与长生门其实是有渊源的 萧染没好气的看了长宁一眼“看来你果然是极少过问江湖事了,连长生门内斗的消息都不知道?” “内斗?”长宁认真的看着萧染“什么时候的事?” 萧染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抚了抚额头“都大半年了,虽然这事是隐秘了些,但萧某还是不认为鬼医竟然会一无所知?” 长宁也无语望天,她回大宁一年多,确实是无暇顾及其他。 “说罢,怎么回事。”她早便觉得七重门不对了,光是来刺杀她的杀手便来了好几拨。 她当年也是亲手将司络染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虽然相交不久,但司络染的为人她是知道的。 她是司络染的救命恩人,可却被七重门追杀了数次。 也不知想到了何处,长宁目光一凝“夏侯平灵?” “原来你知道?”萧染闻言认真看了长宁一眼。 “见过一面,也听过。”长宁淡淡道。 傅殊后来给她的消息是,这夏侯便是勾结夜明愈毒杀夜皇的凶手,想不到还与七重门有勾结。 “原来如此,消息称你要找的人便是同这夏侯在一起。”萧染顿了顿,认真道“明日扮演花神的女子,应该就是你要找的人。” 长宁看了一眼萧染,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事实上她从一开始进姚城,掌柜的主动提起花神祭开始她便觉得这一切都是有人可以安排好了的。本来以为这幕后之人是萧染,没想到竟然是七重门的人。 当真是有意思。 “夏侯也在万花楼?”长宁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桌面,她有些看不懂夏侯了。 为何会刻意留下信息提醒她去万花楼? “没错,照理来说我的人见到她进万花楼了,可这些天却还是没有探清具体位置。”萧染若有所思的抚了抚下巴,这夏侯倒是比他想象的有趣多了。 “那便不用再探了。”放下茶盏,长宁淡淡道。 反正明日的花神祭想来才是重头戏,夏侯不可能不露面。只要她露面,她便有把握带走师姐。 萧染闻言也点了点头“照你说的办吧。” 见萧染要起身离开,长宁慢悠悠道“为何流云以为我是红楼的人?” 不光流云,就连万花楼的金妈妈想来也是将她当做了萧染或者红楼的人。 萧染目光飞快的闪过一丝什么,轻笑一声“这萧某就不知道了,不如下次去问问流云?” “那是自然。”顿了顿,长宁看了萧染一眼“下次你同我一起去。” 她不知道萧染与流云是什么关系,但方才在万花楼流云听到她提起萧染时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她不知道红楼的规矩,但她却知道一个女子肯为一个男子如此呆在青楼中,若是只是为了执行任务她是不会相信的。 不管如何,流云却是帮了她。待明日花神祭了,想必流云在万花楼的任务便结束,皆是她便正大光明的将流云带出来。 萧染闻言,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他从前还没发现,长宁比他想象中要多事许多。 萧染离开后,长宁这才躺上了榻上。 她不知道师姐现在情况如何,入了这姚城她便用从前师门的信号寻找过师姐,可是到现在也没有回复。方才本想借机在万花楼中好好查探一番。 。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受伤 现在唯一能肯定的便是若是明日的花神真是师姐,那么她现在定是还活着。 可这夏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傅殊那边送来的消息是这夏侯是师姐同父异母的姐姐,从她能联合夜明愈毒杀先皇便能看出这人绝非善茬。可她对师姐又是怎样打算的? 这一点长宁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若是同对夜国先皇一样的恨意,那她大可不必将师姐留到现在。 从上次静安候府的事她便知道这夏侯怕是不好对付,若是她真有心除去师姐只怕也等不到她来了。可若是对师姐没有敌意也不对,哪有何必栽赃师姐并将人虏到姚城来 罢了,明日便知道了。 长宁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将师姐完好的带回来。 一夜好梦,长宁难得的做了个美梦。 “公子,该起了。”谢七端着温水立在门边轻轻敲门道。 长宁穿着里衣,赤着脚下了床“进来吧。” “是。”谢七单手推开门,行了一礼。 “现在什么时辰了?”长宁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慢条斯理的一边净手一边道。 “回小姐,快辰时了。” 长宁打了个哈欠,自从从家里出来以后就很少有能睡懒觉的时候了。从前别说在昆仑,就是在家不去请安的日子里她也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的。 “萧染呢?”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长宁缓缓开口道。 “萧公子天不亮便出去了,一刻钟之前才回的客栈。”谢七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小姐。 长宁自然没有错过谢七的神情,目光微闪“怎么了。” 萧染今日会有动作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谢七的神情便让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谢七沉吟片刻“小姐,方才萧公子从奴婢身旁经过时,奴婢闻到了血腥味。” 她从前便经常与人交手,自然不会闻错。况且她虽没有萧染的武功如何,但却还是很肯定方才萧公子确实是受了伤的。 “你的意思是,萧染受了伤?”长宁挑了挑眉,倒不是她不信,实在是萧染那只狐狸竟然还有吃亏的时候。 “没错。”谢七点了点头,认真道“虽然萧公子脸色还好,但奴婢却是感觉到了萧公子的气息不稳。” 她的功夫虽然不是顶尖,但基本的辨气还是很扎实的。况且看萧染的样子,能被她一眼看出来想必是伤的不轻。 她原本也纠结着要不要告诉小姐,她知道小姐今日是要去救未央姑娘的。萧染在她心目中一直不是什么好人,因为对萧染的事她也不太愿意同长宁提起。 但现在既然小姐主动开口问了,她也不好过多的隐瞒。 说话间,谢七已经利落的为长宁挽好了发髻。与昨日不同,今日长宁一身女装只是在容貌上略微做了些处理看上去不那么显眼便是。 长宁的相貌本就不差,就算是刻意处理了,看上去也是一副清秀佳人的模样。 站起身,长宁看了一眼铜镜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叫上谢暗,随我一同去看看萧染。” 今日必会有大事发生,若是萧染真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受伤了想必也没有难么简单。 谢暗也早知道长宁今日会出去,因此一大早便守在了长宁门前,此刻见长宁带着谢七出来,便压低声音道“小姐。” 长宁看了谢暗一眼,发现谢暗今日的衣着竟与往日截然不同,不由笑道“今日这衣裳是你自己选的?” 谢暗闻言,脸皮一下便涨红了起来,垂下眼帘目光闪躲“回小姐话,是属下自己选的” 长宁本是无心一问,闻言却是余光有意无意的掠过身后的谢七笑道“好了,带我去看看萧公子。” “是!公子。”谢暗见小姐不再追问,挠了挠后脑勺瞧着谢七傻笑一声。 “傻笑什么呢,还不赶紧带路!”谢七见长宁若有若无的视线羞得满脸通红,又见谢暗这么傻乎乎的,不由没好气道。 “是。” 长宁本来有些阴郁的心绪被这么一闹顿时消散了不少,看了一眼谢暗又看了看身边走着的谢七,长宁轻笑一声。 等这些事了,是时候让二人在一起了。 相信花枝若是知道了,也会很欣慰。 长宁到时萧染刚包扎好伤口躺在床上,朝门边看过来。 见到是长宁不由笑了一声“这么早。” 长宁听出了萧染话中的揶揄,水眸一瞪“听说你受伤了,也不知道找大夫吗?” 她就是大夫。 萧染闻言不由多看了长宁一眼“都是小伤。” 长宁立在原地看了一眼萧染,从袖中取出一瓶白瓷瓶放在萧染床边“早晚擦一次。” “多谢。”萧染目光闪过一丝意味深长,长宁的药在江湖上向来是千金难求。现在长宁能主动给他送药,他又欠了她一份人情 “看来今日你是去不了了,实在可惜了。”长宁挪开视线,轻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这么弱了?” 能伤到萧染的,就她而言并没有想到什么。萧染的武功在江湖上也是排名前五的,能将他伤到这种程度的绝非等闲之人。 “你。”萧染瞪了一眼长宁,要他怎么说? 一不小心遭了夏侯那丫头的道了?夏侯一个女人,他竟然打不过一个女人,真是奇耻大辱。 还被长宁这么大大咧咧的点出来,实在是让他面子上挂不住。 “好了,好好休息。”长宁看了一眼萧染,病病歪歪的样子实在有些违和。 “小心些,今日怕是该到的不该到的都来了。”萧染垂下眼眸。 “知道了。” 长宁没有错过萧染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思,下颌微微紧绷道“走吧。” “是。” 傍晚的时候长宁才带着人出了门,花神祭是在戌时举行的,长宁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长宁下楼时正好遇到掌柜的匆匆换好衣裳准备出去。 “这位小姐,你也要去花神祭吗?”掌柜的看了一眼长宁,行了一礼道。 他虽没见过长宁的女子装扮但却是认识长宁身后的谢七、谢暗二人的,见状也只以为是北公子将相好的姑娘带到了客栈便客套了两句。 。 第三百六十五章 花神到 “这么热闹的日子,既然在自然要去看看的。” 长宁说着,目光朝外面看了过去。今日的姚城真的同往日不同,因为城外还有大宁的边南军,所以往日姚城的百姓都是极少出门的。只有今日不同,今日花神祭是姚城的大日子,自然街上来往的人就多了许多。 “这位小姐,买个面具吧。”路边一位老妇人看着长宁道。 长宁循着老妇人的目光看过去,发现这个不大的摊子上摆着大大小小许多不同的面具。 长宁一眼便看到摊子最边上玉兔面具,她方才一出客栈便发现了。今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穿着大多是些年轻男女,有些衣着光鲜亮丽,有些看上去条件便没有那么好了。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是脸上带着面具,长宁看着一时之间也起了兴致,转头朝谢七道“你们也挑一个吧。” 早知道能戴面具她也懒得易容了,易容粉擦多了也不是好事。 “是。”谢七看了一眼摊位上摆放着的面具,沉静道。 “这位小姐,你也选一个?”老妇人看了一眼长宁,发现面前这姑娘容貌虽然不是极美的,但却有一双清澈剔透的水眸。五官虽然不是极出彩,但却给人一种另类的美感。 长宁看了一眼虽然已经答应了但却还是安分呆在她身后的谢七“快去挑一个吧。” 方才她一眼便看上了最边上的玉兔面具,伸手抚上面具。 那是一个银色的面具,边缘处抹上了几层金漆,虽然看上去在这一众色彩亮丽的面具中并不出彩,但长宁还是一眼就相中了这块玉兔面具。 老妇人一见长宁拿起玉兔面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位小姐当真喜欢这个面具?” 老妇人说着话,一双眼在长宁的脸上微微停留。 长宁闻言,点了点头“可是这面具不卖?” “不是,而是这面具是老妇人的丈夫最后做好的,这两年却是从没有一个人问津过,是以老妇人也只是好奇而已。” 她说的不错,姚城的花神祭一年一次,她也是每年的这一天才出来摆摊。卖的面具都是她家老头子生前做好的面具,与其他色彩明丽的面具相比这玉兔面具真是不打眼。 长宁也是第一个开口询问这玉兔面具的。 “就这个吧。”长宁收回视线抬眸朝谢七看过去,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笑意。 谢七一手拿了猪头面具套在了谢暗脑袋上,另一手拿了一只猴子面具“这个真不错。” “谢七!撒手!”隔着面具,谢暗的恼羞成怒的声音从面具后传了出来。 “这三个一共多少钱?”收回视线,长宁憋着笑冲老妇人道。 “一共一两二钱银子。” “谢七,付银子。”长宁谢过老妇人便朝谢七道。 “是,小姐。”谢七见长宁发话了,也不再同谢暗笑闹,麻利从袖中取出银子递给老妇人。 人群熙熙攘攘朝一个方向而去,长宁将面具带上“走吧,看样子花神祭快开始了。” 姚城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街上摩肩擦踵。谢七见人越来越多,与谢暗对视一眼便一左一右将长宁护在了中间。 待路过万花楼时,街道彻底被堵住了。 “花神来了!” “花神,快来看花神!” “让一让,这位公子请让一让。” “好美的花神!” “这是万花楼的姑娘?为何从前从未见过?” 万花楼门前一辆高约三尺的台子被十六人稳稳抬住,台子四周挂上了银色的薄纱,中间站着一名红衣女子。 四周的讨论声传入耳中,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人太多了,从她的角度其实看不清台上女子,只依稀能看见红衣女子背对着她。若是贸然使用武功倒是能看清楚,但却平白早早暴露了。 这样想着,长宁看了一眼谢暗。 “让一让。”谢暗得了长宁的眼色,开始向前涌去。 谢七看了一眼长宁,低声道“小姐,咱们先从旁边过去。” 长宁循着谢七的目光看过去,因为花神出来了四周的人都朝着中间涌了过去,反而将两边空了出来。 虽然位置不大,但容长宁与谢七走过去倒是绰绰有余。 “走。”据她所知,这花神从万花楼出来后便会被直接送到城隍庙,她大可以直接在城隍庙中等着便好。 若是真是师姐,那她今日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将师姐平安带走。 “是。” 谢七以手作哨轻轻放在嘴边吹了一口,谢暗便停住脚步朝长宁这边看了过来,待看清谢七的口型,谢暗才退了回来。 “小姐?” “先去城隍庙吧。”长宁说着话,视线却是片刻不离台上红色的倩影。虽然没有看清正面,当她已经认出师姐了。 “是。” 长宁走出两步,却猛地顿住脚步。 变故便在这一刻倏然发生。 “杀人了!”人群在一瞬间爆发出惊恐的叫声。 原本紧紧簇拥着花神的人群顿时作四散鸟兽,谢七在第一时间与谢暗对视一眼护送着长宁往后撤。 四周不知从何处冒出了数十名黑衣刀客,十多名黑衣人提刀便对周遭的百姓砍了过去。 随后纷纷不约而同的跃起朝高台跃起。 早在刺客出现的第一刻,抬台子的十六人便纷纷撤了手逃跑。 因台子倒得突然,红衣女子只能勉强扶住台橼,撩开薄纱。 长宁目光微沉,脚步停滞朝红衣女子看了过来。 “小姐!是未央姑娘!”谢七顺着长宁的目光看过去,待看清将将撩开薄纱的那名红衣女子时下意识开口道。 “主子,未央姑娘有危险。”谢暗说完便与谢七一道抽出软剑杀入人群。 长宁脚尖一点,街上在这半柱香的功夫就已经空无一人,四周被撞倒的毯子洒落了不少东西。 “师姐。” 夜未央脸色苍白,精神恍惚,瞧见长宁那一刻才软软的倒下“宁儿” 长宁下意识蹙了蹙眉,直觉得有何处不对。上前扶住夜未央却在下一刻鼻翼处猛地嗅到一股异香,随即双目沉沉的阖上。 糟了,中计了。 。 第三百六十六章 再见面 “小姐!”谢七眼尖,见长宁倒下目呲欲裂。 谢暗顺着声音看过来,想要冲过来却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夜未央撕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若是长宁还醒着定能认出这人便是当初静安候府的夏侯。 夏侯平灵轻笑一声,檀口请启,伸手抚过长宁的脸颊,单手扶住长宁身影在一瞬间消失。 夏侯平灵走后,黑衣人纷纷对视一眼也一言不发的离开。 “怎么办,方才那人不是未央姑娘,我们怎么办?”谢七愣愣地看了一眼谢暗。 谢暗咬了咬牙,仅方才一个照面他已经看出红衣女子武功高超,能在一瞬间将主子制住。 “你先回去找萧公子,我去追。”谢暗沉声道。 话落,不待谢七答话,谢暗便快速向前方追去。 谢七跺了跺脚,转头朝客栈掠去。 谢暗追出三四丈便彻底失去了长宁的气息,无奈的站在十字路口猛地朝其中一条路飞去。 萧染靠在床上,面上没有长宁白日见到的苍白,反而一脸凝重。 “哐当”门被谢七大力的从外面推开。 “萧公子,小姐不见了。”谢七顾不上行礼,大步跨进房门道。 萧染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对谢七的话并不感觉奇怪。 “出了什么事?”萧染沉声道。 “方才我们去看花神祭,那扮花神的女子正是小姐的师姐——未央姑娘。然后就来了许多黑衣人,一言不发便提刀朝未央姑娘冲过去。我与谢暗将人拦下,小姐上去救未央姑娘。”谢七急得嘴唇直哆嗦“怎料那未央姑娘是另一个女子假扮的,掳走了小姐。” 萧染看了谢七的脸色一眼,他已经猜出那假扮夜未央的人是谁了。 “走。”萧染披上外裳,他早早便料到今日的花神祭不会平静,没想到夏侯竟然敢直接将长宁掳走。 “咱们去哪?”谢七见萧染脸色虽然没有白日那么苍白,但却还是不见好转不由开口问道。 萧染薄唇紧抿,下颌微微紧绷“去找你家小姐。” 谢七闻言便不再做声,一言不发的跟在萧染身后。她本以为小姐与这萧公子不过泛泛之交,今日来向萧染求助也是因为她实在是没了法子,且她知道萧染受了伤,本来是不报太大的希望。没想到萧染竟是比她想象中要仗义许多,谢七稳了稳心神。 她不能慌,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小姐。 “师妹,师妹。” 长宁睁开眼便见面前女子熟悉的面庞,顿了顿“师姐。” 面前这人与方才将她掳走的女子一模一样,可就气息而言,长宁能认出这是夜未央的气息。 “傻丫头,你来干什么。” 夜未央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容貌也憔悴了几分,但精神看上去还好。 “师姐,你没事吧?”长宁坐起身子拉住夜未央上下打量了一番。 “我没事,她不会伤害我的” 提到她,夜未央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长宁自然没有错过师姐的异样,转头道“师姐,咱们这是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呆了许久了,可是从来没有出去过。”夜未央微微侧着头,苦涩道。 长宁握住师姐的手“师姐,她是谁?” 夜未央见长宁提起那个人,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暗色“是,夏侯平灵。” 果然是她。 长宁黛眉微蹙,她就知道萧染的伤不简单。现在看来,多半也是与夏侯有关了。 想不到,夏侯的武功竟然如此高超。 见长宁不说话,夜未央急急道“师妹放心,她不会伤害我们的。” 长宁闻言下意识便看了师姐一眼“师姐,她的身世你都知道了?” 夜未央见状,朱唇轻抿点了点头道“是。” 长宁挪开视线,想要翻身下床却在脚接触地面那一刻双腿无力的软了下去。 “师妹!”夜未央上前扶起长宁,两指便搭在了长宁腕间。 只一瞬间功夫,夜未央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长宁却晒然一笑“无碍,她并没有彻底废去我的内力。” 只不过虚弱了些罢了,那些内力暂时用不上便用不上吧。反正她也打不过夏侯,正好她也想看看这夏侯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夜未央闻言一言不发的将长宁扶上床,再替长宁噎了噎被角“这不管你的事,我会去跟夏侯说,让她放你离开。” “离开?”长宁嗤笑一声,她不知道这些天师姐与夏侯发生了什么事。 但从师姐提到夏侯的口吻,她发现师姐与她想象中讨厌夏侯的样子不太一样。 师姐的为人如何她很清楚,师姐性情高傲,得知了夏侯的身份万万不会是现在这幅态度。这些天,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师姐才会对夏侯没有太大的敌意。 “怕是再过些日子,夜明愈便要登基了,师姐不想回去?”长宁挑了挑眉,定定的看着师姐道。 夜明愈! 听长宁提到这个名字,夜未央水眸在一瞬间迸发出了强烈的恨意。 长宁看了一眼师姐,不动神色道“若是师姐现在不回去,只怕永远都不能回去了。” 她说的不错,现在夜明愈还未登基,她还有机会。若是夜明愈真的登了基,那她便是毒杀父皇的凶手再也无法洗清嫌疑了,因为夜明愈不会让他清白。 “师妹”夜未央攥紧长宁的手,喃喃道。 她要如何跟长宁讲,夏侯已经将一切的事情都告诉她了。碍于夏侯的身份,她无法怪罪夏侯,可她却无法原谅一直以来被她叫做皇叔的那个人。 长宁抱住夜未央,下巴靠在师姐发上,伸手抚了抚师姐的后背“没事了师姐,我来了。” 想到凤凰宫那一日,想到她视线最后触及的玲珑的尸体,夜未央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 夜未央靠在长宁怀中,眼泪无声的坠落。 一股强大的气息从门外涌进,房门被无声的推开。 “真是感人,终于又和裴小姐见面了。”夏侯平灵一身红色鲛人丝做成的百合裙,身材婀娜,袅袅走进房间。 。 第三百六十七章 羡慕 长宁手微微顿住,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色,嘲讽道“夏侯姑娘为了长宁也费了这么多心思,实在是让长宁受宠若惊。” 从她到姚城的第一刻,掌柜的有意无意的提起的花神祭,城隍庙墙角七重门的特殊联络记号,万花楼的金妈妈,这一桩桩一件件现在想来便是夏侯的手笔。 夏侯平灵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自顾自的坐在了椅子边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从长宁怀中退出的夜未央。 “想回去了?” 夏侯平灵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长宁心中微沉。 “夜明愈要登基了。”夜未央不答话反而道。 夏侯平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眉目流转状似无意“我知道,莫不是你也想当皇帝?”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从这方面来看她与夏侯平灵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她也曾这么想过,甚至还曾亲口对三叔提起过。毕竟夜国民风开放,虽然并没有出现过女帝但却未尝不能开个先河 夜未央闻言瞪了夏侯平灵一眼“干嘛封了师妹的内力,快给她解开。” 夏侯平灵封内力的手法很奇怪,她方才已经悄悄试过了,但还是不敢轻易动手,免得解错了反而伤了师妹。 夏侯平灵闻言,好笑的看了一眼夜未央“裴小姐此行是来与我为敌了,我不封了她内力难道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不成。” 长宁看了一眼夏侯平灵,又看了一眼师姐,这二人的相处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和谐许多。 “师姐可否让我与夏侯姑娘好好谈谈?”长宁挑了挑眉,她不喜欢打没把握的仗,自然也不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夜未央看了一师妹一眼点了点头“你们聊吧,我去院子里坐着。” “师姐小心些。”长宁不忘叮嘱道。 夜未央心中一暖“知道了。”她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这里,虽然一步都没有出去过但还是去过院子的,哪能出什么事。 夏侯平灵不动神色的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夜未央将门拉拢,脚步越来越轻。 长宁这才轻笑一声“看来往日种种,倒是长宁误会夏侯姑娘了。” “误会?这还是别人第一次对我说这样的话,裴小姐话不要说得太早了,免得日后打脸。”夏侯平灵自顾自倒了杯茶,淡淡道。 “是吗?不知夏侯姑娘还要留师姐多久。”长宁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 夏侯平灵闻言看了长宁一眼,若有所思道“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一辈子,谁知道呢。” 她活的本就随性,不受世俗约束,所作所为自然也不愿向人解释。 长宁心念几转,缓缓开口“这些年江湖上竟然没有夏侯姑娘半分风声,不知夏侯姑娘在七重门中呆了多少年?” 夏侯平灵这种武功套路,若是没有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而以夏侯平灵的本事,江湖中竟然没有半分风声,唯一的解释便是这些年她一直隐匿在某个地方。 江湖中七重门与红楼皆是这样的神秘之所,可看萧染的模样不像是认识夏侯平灵的,这样想来便只有七重门了。 “七重门?你们现在都这么叫吗?”夏侯平灵见长宁问起,也不再隐瞒反而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我到的时候,那里还不叫七重门。” “长生门。”长宁淡淡接口道。 “对,那会还叫长生门。”夏侯平灵嗤笑一声“也没什么好说的,总归就是隐姓埋名那些破事儿,听未央说,你们不是爱看话本子吗?” 顿了顿,夏侯平灵抚了抚下巴紧接着道“我这种在话本子里,你们管这叫身负血海深仇隐姓埋名?” 若不是时候不合适,长宁只怕便要笑出声了。 “对,身负血海深仇隐姓埋名。”长宁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没什么好提的。”夏侯平灵摆了摆手,认真道。 长宁看了夏侯平灵一眼,见到夏侯平灵之前她一直在想,夏侯毒杀夜帝掳走师姐到底想要什么,但现在真的见到了,她反而有些问不出口了。 夏侯平灵垂下眼眸,淡淡道“我一直很羡慕未央。” 她也是皇帝的女儿,夜国的公主。可她的人生与夜未央截然不同,当年为了迎娶明月公主,父皇狠心将她送走。自此之后,母妃早殇,而她也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整整十多年了,当年她也曾居住在凤凰宫,凤凰宫下的秘道当年也是父皇带着她亲自走过一次的。她当初去静安候府只是想看看裴长宁,她也想活的像未央一样。 长宁闻言,挪开视线幽幽道“师姐不讨厌你。” 师姐的性子她知道,最是爱憎分明的性子。虽然知道了夏侯平灵与夜皇的死脱不开干系,但师姐还是没有过分责怪她。 “呵,用不着她喜欢或讨厌。”夏侯平灵唇角微微翘起,敛去眸中的思绪“离夜明愈登基还有些日子,不急。” 长宁不由多看了夏侯平灵一眼“你的意思是” 夏侯平灵定定的看了看长宁,这才轻笑出声“看样子我们是想到一处去了。” “堂主,红楼来人了。”门外传来一道女音,长宁挑了挑唇,果然是金妈妈。 夏侯平灵点了点头,又深深看了长宁一眼“你倒有些本事,能跟萧染搭上关系。” “萧染的伤,是你动的手?”长宁叫住夏侯,看了眼她的背影道“你的武功虽然高,但却无法打伤萧染,司络染也在这里?” “果然聪慧。”夏侯平灵邪笑着转过身“放心吧,我答应过司络染不会碰你。” 果然如此。 话毕,夏侯平灵也不等长宁开口,直接转身离开。 “师妹。”夜未央见夏侯平灵离开,这才进了屋子道。 “师姐,可要离开?”长宁看了一眼师姐,若有所思道。 她在思考,凭她现在没有内力只能感受到四周有别的气息,但却无法判断四周到底有多少人。再者说,夏侯平灵能这样直接离开,不外乎是笃定她们无法离开这里 。 第三百六十八章 交涉 夜未央也不知想到了何处,静静垂下眼帘“阿宁,再等等。” 长宁眉头下意识便蹙了蹙“师姐,你可是与夏侯平灵有什么交易不成?” 夜未央口中苦涩,看了长宁一眼。她知道师妹千里迢迢从大宁来到夜国,又从皇城到了姚城就是为了找她。 “师妹,她是我皇姐。” “我知道,大宁已经知道夏侯平灵的底细了。”顿了顿,长宁看了看师姐沉吟道“师姐可知道这夏侯平灵与夜国先皇的死有关。” 她怎么会不知道,夜未央拢在袖中的柔荑握紧。 “她说过,是夜明愈动的手。”夜未央眼中闪过一抹水光,父皇 夜明愈? 长宁挑了挑眉“大宁得到的消息是夜明愈与夏侯平灵联手做的。” 她没有要挑拨离间的意思,只是她与师姐没有秘密。她须得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部告诉师姐,至于怎么判断,她相信师姐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 夜未央闻言摇了摇头,目光悠扬“我信她。”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姐妹,夏侯平灵若是真的有心要害她便不会将她带到姚城来。这些日子虽然不让她出门,但吃穿上也没有委屈她,也没有对她动手。 若是夏侯平灵真的有心要杀她,便直接将她丢回皇宫便罢,那样还省事许多。 长宁无声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师姐为何如此相信夏侯平灵。本来她与夏侯平灵仅有的一次见面除了今日便是当初在静安候府了,那一次夏侯给她的感觉并非善类。 但是既然师姐要相信她,那她便信师姐。 “师姐,可有想过以后怎么办。”长宁坐在夜未眠面前,倒了杯茶道。 以后?提到以后,夜未央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恍惚。母后早早便死了,父皇也死了 她日后能怎么办。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见师姐眼中的怅然,长宁岔开话题道“来这么久了也没有见到小红,不知那家伙现在怎么样?” “小红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回来了。”她没有出过门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但小红却是极为自由,每日便要去闲逛也没有人拦着他。 小红极为聪慧,她倒是不担心小红出事。 话分两头,万花楼中。 许是今日是花神祭,又出了刺客那事,今日万花楼门庭冷落。往日这个时候,早就人满为患了。 金妈妈今日特意下了令,干脆让所有姑娘一律呆在房中不准踏出房门一步,另外再提前将万花楼大门关上。如此方才使得萧染大摇大摆地带着谢七谢暗站在了夏侯平灵面前。 夏侯平灵看了一眼金妈妈,金妈妈便识趣退了下去。 “夏侯姑娘,将人交出来。”萧染手腕一抖,手中折扇便打开来。 “萧公子真是不长记性,吃了一次苦头不行还要来第二次。”夏侯平灵看了一眼萧染,掩嘴娇笑道。 萧染听出夏侯平灵话里话外对他的嘲讽,羞恼道“你跟司络染联手暗算我,还好意思提?” 凭他的武功竟然被夏侯平灵伤了,实在是奇耻大辱。 “兵不厌诈,若是萧公子没有受伤或许今日我还能给公子几分薄面,可现在嘛”夏侯平灵眼中闪过一丝揶揄。 现在嘛,她还真不怕萧染。夏侯平灵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少废话,你应该知道既然已经暴露了,除非将人交出来,否则本公子不会放过你。”他的伤不是不会好,有了长宁给他留的药至多三日便能恢复,三日之内他便能让人盯住万花楼。 他不相信在他红楼的监视下,夏侯平灵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等他三日伤好便不会留情。 “红楼的人,什么时候掺和进了宫闱斗争了?还是说,萧公子想与朝堂为敌。”夏侯平灵自然明白萧染的意思,但还是笑容不变道。 “萧某自然有萧某的道理,夏侯姑娘应该明白。”萧染看了一眼夏侯平灵,淡淡道。 到现在他还没有见到司络染,不知道那小子现在躲在哪里?敢联手偷袭他,实在是气人。 夏侯平灵眼中闪过一丝沉思,笑道“萧公子不必如此将我万花楼当做龙潭虎穴,我只是请裴小姐来做客几日而已,怎么到了萧公子嘴里便成了龙潭虎穴?” “那最好不过,既然夏侯姑娘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萧某三日后再来。”萧染看了一眼夏侯平灵,转身道。 “公子!”谢七见萧染想要离开,急急开口。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怎么能说走就走。还没有见到小姐,鬼知道小姐到底有没有事。 萧染脚步不停,对谢七的话似是充耳不闻。 谢暗看了一眼谢七,朝谢七使了个眼色也跟了上去。 夏侯平灵视线随三人离开,笑意渐渐凝固,自顾自道“真是出乎意料。” “有什么好出乎意料的,萧染那小子,不就那副德行。”黑衣男子剑眉星目,身材高大,长身玉立从楼上缓缓下来。 “阿络。”夏侯平灵看了一眼司络染,眼中闪过一丝暖意道。 “怎么样,伤好点没有?”司络染收回视线扶住夏侯平灵道。 夏侯平灵眼中闪过一丝暗色,苦涩道“没事了。” “去休息吧。”司络染深深看了一眼夏侯平灵。 “急什么,再过些日子便能彻底好好休息了。”夏侯平灵脸色苍白,笑道。 待见到司络染眼中飞快闪过的担忧,夏侯平灵嗤笑道“怎么,你不愿随我离开?” “怎会,你若是真要离开,天涯海角我都随你而去。” 夏侯平灵靠在司络染怀中,唇畔挂着一抹缥缈的笑意。 “公子,咱们就这么走了?”谢七愤愤道。 萧染无奈看了一眼身后的万花楼,别说他现在受伤了就是盛时期也未必能挡住司络染和夏侯平灵联手。方才虽然没看到司络染那小子到底在哪,但他却感受到了那小子的气息。 想必只要他一动手,司络染便会出现。 这样想着,萧染不由啐了一口。他与司络染也是少年相交,没想到那小子竟然会为了个女人偷袭他。 实在是卑鄙。 。 第三百六十九章 喜怒无常 “不走又怎么办,咱们三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萧染眉眼不动,声音还带着几分嘲讽。 “可是这样走了,小姐怎么办。”谢七带着哭腔道,方才她也听到了,自然知道萧染的伤比她想象中要重。不然依萧染的脾气只怕便会铁了心脑开,现在连萧染都走了。 小姐怎么办。 “别急,这几日我就在这里守着,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好提前知道。”谢暗看了一眼谢七,沉声道。 “我也留下。” 萧染与小姐到底交情并不深,她方才为了小姐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萧染今日肯来已经是尽了心了,她不能要求萧染再为小姐做什么了。 萧染没好气的看了二人一眼“放心吧,周围有人盯着,用不着你们。” 他红楼的人虽不如七重门的人武功高强,但隐藏在人群中是他们的强项。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他红楼的探子。 且他白日已经用过长宁留下的药了,确实是好东西,照这个速度三日之内完康复不是什么难题。 “这,我们还是留下吧。”谢七谢暗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萧染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搭理这样楞木头“爱留就留。” 他还受着伤呢,自然要抓紧时间好好养养。 见到萧染远去的背影,谢七无奈的抽了抽嘴角,这萧公子脾气果然如小姐从前提过的古怪。 谢暗似是看懂了谢七的意思,感同身受的点了点头,确实古怪了些。 话分两头。 上京皇宫,御书房 “陛下,早些歇息吧。”徐福剪了剪灯芯,瞧了瞧宁文帝一脸疲惫,不由关切道。 宁文帝狠狠掐了掐眉心“歇息歇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歇息。” 徐福心中一紧,猛地跪倒在地上“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滚出去。”宁文帝抄起一旁的烛台朝徐福打去。 “是。” 徐福不避不闪,烛台便硬生生打在徐福身上,发出一声闷响。 日子渐渐热起来了,徐福衣裳也减了不少,此刻实打实的疼痛让他不禁咬了咬牙,恭敬行了一礼。 徐福走后,宁文帝靠在龙椅上,胸膛不受控制的大力起伏着。 他也感觉到了,这些日子他似乎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师傅,您怎么了?” 今夜小文子当值,见徐福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不由关切出声。 “没事。”徐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又担心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御书房。 陛下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也不知是不是身子的缘故 “阿嚏”——九重台阶上夜风吹过,徐福方才疼出了一身汗,此时生生打了个冷颤。 小文子见状,上前一步道“这里有徒弟守着,师傅您去换身衣裳吧。” “也好,陛下心情不佳,你当值的时候警醒着点。”徐福看了一眼小文子,这才开口道。 “是。”小文子恭敬的垂下头,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师姐,师兄的腿好了。”长宁与夜未央靠着头躺在榻上道。 “是吗?那就好。”夜未央轻轻勾了勾唇,烛火摇曳的影子打在脸上,投影出一片阴翳。 长宁心中无声叹了口气,看样子师姐还是没有真正放下来。 师兄的腿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调养,毕竟之前二十多年没有下过地。 她来夜国之前特意着谢七去过谢府的,摸了摸怀中的双鱼环玉佩。 “师姐。” 长宁冷不丁叫了夜未央一声。 “嗯,怎么了。”夜未央收起纷杂的思绪,认真的侧脸看着师妹。 “这玉佩,是师兄托我交给你的。”取出还带着余温的双鱼环玉佩,长宁放进夜未央手中,随即挪开视线。 夜未央苦笑一声,握着玉佩的手缓缓收紧,低声道“多谢。” 这枚玉佩她认识,是师兄从小便随身携带的玉佩从前她数次讨要过,师兄都没给她,想不到今日竟然交给师妹送到了她手中。 “睡吧,过两日回皇城了。”长宁闭上眼,她这一次见夏侯平灵觉得比从前那一面要好了许多。 夏侯平灵虽然没有明说,但让她觉得她不会伤害师姐。 再加上萧染既然知道她们在这里就不会什么都不做,她来之前还曾思考过萧染与七重门的关系。 “多谢。”夜未央转过身,声音清冷,将双鱼玉佩缓缓贴进心口位置。 一声清浅的叹息溢出红唇,长宁替夜未央盖好被子也不再说话。 一夜无眠,夏侯平灵早早便换好衣裳立在院中。 “起来了,咱们出去吧。”夏侯平灵看了一眼夜未央,盈盈笑道。 长宁一身里衣,靠在床边手执一把象牙小梳轻轻滑过青丝。 这日子像是回到了昆仑,那些日子时时与师兄师姐一起,晚上也是与师姐同塌而眠。 听到夏侯平灵的声音,夜未央下意识朝长宁看过来。 “不知夏侯姑娘一大早想去何处?”长宁放下象牙小梳,伸手拢了拢青丝。 言下之意便是自个想去哪去哪,别拉上她们。 夏侯平灵当然没有错过长宁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轻笑一声“春光正好,夜姑娘与裴姑娘当真不出去走一走?” 长宁看了师姐一眼,心中暗自鄙夷,这都五月末了还什么春光正好,看着便要入夏的天气了。 这夏侯平灵睁眼说瞎话的功夫也不差。 “师妹” 前些日子师妹还没来的时候夏侯平灵也如现在一样,整日想要带她出去走走,她都没有心情。 可眼下师妹来了,倒是不得不先问问师妹的意见了。 “师姐,既然夏侯姑娘诚意相邀,那便走吧。”长宁微微一笑,她也想看看这夏侯平灵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夏侯平灵闻言倒是略带诧异的看了长宁一眼,未央不愿同她出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倒是长宁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那我在外面等你们。”夏侯平灵挑了挑眉,转身出去还不忘将门合上。 “阿宁,真要去?”夜未央看了长宁一眼,有些摸不准师妹在想些什么。 不过既然长宁说了要去,那便去吧。 。 第三百七十章 出游 “为何不去,既然夏侯平灵亲自来请,我觉得有必要出去走走,毕竟今日天气确实挺不错的。”长宁轻笑一声,她是想看看这夏侯平灵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天就是个极好的机会。 总归她来这姚城,还没有好好玩玩。 夜未央闻言也点了点头“那就快些换好衣裳吧。” “师姐,许久没有去游玩了。”长宁从箱中取出衣裳,感慨道。 夜未央闻言眼中也急速闪过一丝怅然,从昆仑回来后二人便少有相见。师妹在大宁她也知道过得不如昆仑,她这边更不用说了。 “也不知师傅现在何处。”夜未央抿了嘴。 长宁闻言,不由多看了师姐一眼。她后来也曾见过师父两面,可看师姐的样子竟像是下了昆仑便再也没见过了。 这样想着,长宁沉吟道“师姐下了昆仑便没见过师父?” 她与师姐之间想来没有什么不能问的话,与其自己心中揣测不如开口问出来罢了,若真是如她所想,那么老头子想必真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还是第一次去大宁之前接到过师父的手书,但却没有见到人。”夜未央想了想,认真补充道“就是那次我受伤的时候。” 见长宁垂下眼帘,夜未央开口道“可是师父出了何事?” “他没事,不过也快了。”长宁淡淡道。 夜未央虽然心中疑惑,但却来不及追问长宁快了是什么意思。因为屋外等候的夏侯平灵本就是个急性子,过了半响不见二人出来,不由在门口向里面道“可快些,今早还没用早膳呢。” 夜未央闻言眼中含着笑道“就来了。” 她与夏侯平灵呆在一起也有一个多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夏侯平灵如此傲娇的模样。 长宁触及师姐的表情,不由微微愣神——师姐对夏侯的好感,似乎比她想象要多 她对夏侯平灵的身世也了解了,自然知道师姐看重她是因为夏侯是师姐的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姐妹只有一个裴青衣,印象中她与裴青衣从没有这样过。 说话间,夜未央已经换好了衣裳“走吧。” 长宁下颌微微收紧,点了点头。 二人推开房门时,正巧碰上夏侯朝这边看过来。 长宁看了一眼夏侯,又看了一眼师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师姐今日一身正红色望仙百褶裙,夏侯也是同款。 看得出在衣食住行上,师姐这些日子并没有受委屈。 “走吧。”夏侯看了一眼未央身上的衣服,笑道。 夜未央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开口“今日要去何处?” “跟着来便是,总归是个好去处。” 夏侯平灵自然没有错过夜未央面上的不自在,横了夜未央一眼笑道“今日若不是裴小姐来了,想必未央还不愿意出门。” 长宁听罢,微微一笑“夏侯姑娘言重了。” 夏侯平灵看着夜未央与长宁挽在一起的手臂,不由嫉妒道“哪里有言重,走吧。” “听闻明日,大宁五皇子便要大婚了,不知裴小姐可知道?”顿了顿,夏侯挑了挑眉,一脸打趣道“听闻这五皇子妃还是裴小姐的妹妹。” 还没等长宁做出反应,夜未央便追问道“裴青衣?” “原来未央也知道。”夏侯平灵点头,轻笑一声。 沈玄裔要与裴青衣完婚的消息,她是知道的。 再加上前些日子见过鬼道了,她便知道有些事情在她重生那一刻便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与其一直猜测鬼道为何会提前出现,不如早早便做好准备。裴青衣的立场早在前世便已经无法更改了,既然如此,那么要嫁就嫁。 等裴青衣真正嫁给了沈玄裔最好,那便把裴家的仇人都放在了一块,收拾起来也方便许多。 见长宁对她这番话毫不意外,夏侯平灵也有些兴致缺缺。 话分两头,上京裴侍郎府。 “小姐,明日便是您大婚的日子,今日可要回趟主家?”采衣张罗人将午膳撤了下去,这才恭敬开口道。 “父亲那边可有话传过来?”裴青衣在妆台前落了座,施施然补了补唇上的胭脂。 采衣摇了摇头“回小姐,老爷那边昨日便让您寻个机会回主家。” 采衣的话适时的停了下来,言下之意便是昨日便有话传来了,今日自然是没有的。 裴青衣黛眉高高挑起,眉梢透露着些许凉薄,嘲讽道“回去有什么用,同父亲一样被人撵出来吗。” 采衣听出裴青衣话中的不悦,忙不迭跪在地上道“小姐息怒,小姐息怒。” 从前她还觉得小姐温柔可亲,可这些日子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她每每在小姐身边随侍都得提着一百二十个当心,此刻见裴青衣不悦更是不暇多想便请罪。 裴青衣并未回头,只从铜镜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采衣,默然片刻“起来吧。” 采衣闻言,这才轻轻起了身“小姐,您或许真的多虑了。今时不同往日,主家那边就算不看老爷的面子,也不能不顾及五殿下的颜面。” “你当真以为裴家的人同那些寻常人一样?”裴青衣若有所思道。 别人她说不好,但是裴正清嘛,倒真不想会顾忌沈玄裔面子的人了。 “宋芸几时过来?”裴青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回小姐话,宋小姐酉时末才来,现在时间还够。” 裴青衣站起身,既然时间还够,她便去一趟吧。 她与沈玄裔的婚事早在半月前就定下了,明日便要大婚,待过了明日她就是堂堂正正的五皇子妃。是以这些日子在府里,除了裴子书便以她为尊。 “去将马车备好,小姐稍后要出府一趟。”采衣吩咐好后便搀扶着裴青衣下了台阶。 “那不是赵姨娘吗?” “回小姐话,正是赵姨娘。”采衣看了一眼赵姨娘,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裴青衣停下脚步,朝花园中那道人影看过去,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戾气道。 呵,这些日子她也察觉了赵姨娘较从前确实低调了许多,似乎是在避着自己? 说话间,赵姨娘也注意到了裴青衣。 。 第三百七十一章 回府 赵姨娘心中一紧,下意识想要避开却苦于已经被看到,只得连忙带着郑嬷嬷与翠儿过来行礼“妾见过大小姐。” 她对陈氏的怨恨丝毫没有因为陈氏病故而消散,反而在刚搬出来那段时间仗着裴子书的宠爱还明里暗里给裴青衣两兄妹下过绊子… 但在她从裴子书口中得知了裴青衣竟被五殿下娉为正妃后便收敛了许多,也不知裴青衣今日是否要给她难堪。 裴青衣漫不经心看了一眼赵姨娘,迟迟不开口,莹白如玉的右手摘下一株鲜红的海棠,喃喃道“又到了海棠花开的时节了,往年母亲是最爱海棠的。” 赵姨娘垂下眼帘,暗暗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妾这就折下最新鲜的海棠,送到夫人牌位前。” 裴青衣这才像刚看到赵姨娘一般,闲闲道“是赵姨娘呀,起吧。” “妾身谢过大小姐。” 郑嬷嬷见裴青衣松口,这才上前将赵姨娘扶住。 分家以后,他们就单成一府。裴青衣的排行也不再按主家算,是以府中一直称呼裴青衣为大小姐。 “赵姨娘能记得母亲最爱海棠也是有心了,那便劳烦姨娘了。”裴青衣漫不经心道。 若说从前裴青衣还不像陈氏,那么现在的裴青衣眉梢眼角便有八分与陈氏相似。赵姨娘看了一眼肖似陈氏的面容,努力抑制心中的不甘,面上笑吟吟道“那是妾身该做的。” “赵姨娘若是真能这么想便是极好的,明日本小姐便要出嫁了,还望赵姨娘在本小姐出嫁后也能如现在一般好好服侍母亲。” 以为她不在府中便能有机会当主母?赵氏这个贱人想的真好。 不管她在哪里,便不会让赵氏好过。她可没忘了,当初便是这赵氏与裴长宁勾结污蔑母亲。 “妾身遵命。”赵姨娘沉声道。 这裴青衣倒是比她想象中狠毒许多,陈氏人都死了还不放过她。一个死人罢了,还要她如此伺候? “行了。”看了一眼赵姨娘,裴青衣也不知想到了何处,低下头吃吃笑了声“便不耽误姨娘游园了。” “妾身恭送大小姐。” 见裴青衣要走,赵姨娘跪下行礼道。她是真的不想再跟裴青衣多费口舌了,书郎答应过她待裴青衣出嫁后便会给她名分。 她只需再忍忍,忍过明日便好了。 况且今日裴青衣并没有找她麻烦,或许是她多心了呢,少了陈氏这府中的中溃便在她手中,哪里是轻易能被发现的呢。 采衣看了一眼赵姨娘的脸色,迈步跟上裴青衣,却见裴青衣像是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 “本小姐出嫁后,这府中便只有大哥一个了,还望姨娘多多为父亲开枝散叶。” 话落,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恶趣味。 鬼道告诉过她,赵氏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了。 自己的身子,赵姨娘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闻言本就纤细的身子不禁晃了晃,郑嬷嬷忙扶住赵姨娘“姨娘” 赵姨娘这才收回思绪,深吸一口气面上淡淡道“妾身送大小姐。” “呵。” 见赵氏的反应不如她想象中,裴青衣甚是无趣的抬步离开。 身后,赵姨娘一双水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吏部侍郎门前早早便备好了马车,采衣扶起裴青衣便进了马车。 自从分家后,这还是裴青衣第一次回裴府。 马车在裴府门前稳稳停住,采衣撩开帘布率先下了马车,这才将裴青衣扶了出来。 “等着吧。”采衣冲车夫说了一句便扶着裴青衣袅袅上了台阶。 门房自然不会不识的裴青衣,毛婆子看了一眼裴青衣为难的行了一礼“裴小姐。” 裴青衣看了一眼跪了一地正正将大门挡住的婆子,笑道“这是毛嬷嬷?” “是。”毛婆子见裴青衣还记得她,不由将头垂的更低了。 “这是何意?”裴青衣对这一幕倒是不觉得奇怪,若是能主动大开中门迎她进去倒是奇事。 毛婆子身后的小厮壮着胆子道“回裴小姐话,老太爷下了严令不许再让二老爷一脉入府” 采衣扶住裴青衣的手臂上猛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下意识大声斥道“放肆!” “我家小姐明日便是五皇子妃,今日是来向老太爷请安的,你们不让小姐见老太爷是何居心!”采衣后背已经疼出密密麻麻一片冷汗,面上狰狞道。 沈玄裔到底是当朝五殿下,他的婚事这上京中自然是没有不知道的人家。 毛婆子也是听说过的,此刻见采衣刻意提起便心中一紧“这,裴小姐恕罪” “你可知对当朝皇子妃不敬的下场?” “裴小姐恕罪啊,实在是老太爷亲自下的令,奴婢们不敢不从啊!”毛婆子胆子不大,此刻被采衣这么一吓便涕泪而下。 “好了,今日是来给祖父请安的,不用为难毛嬷嬷了。”裴青衣唇畔衔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顿了顿接着重复道“不用为难毛嬷嬷了。” 毛婆子见裴青衣还如从前般好说话,正要松口气冷不丁却听裴青衣话锋一转“今日前来是为青衣明日便要大婚,特来拜谢祖父大恩。”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如何会不懂裴正清? “既然不能进去,那青衣便在此处向祖父祖母叩首吧。” “这,裴小姐,万万不可啊!”毛婆子见裴青衣还真要下跪,忙不迭上前挤开采衣将裴青衣稳稳扶住,死活不撒手。 她是干惯了粗活的,扶住裴青衣是轻而易举的事。 开玩笑,她虽是下人可也知道分轻重。眼下正是刚过响午,街上人来人往的。裴青衣在这里说话的功夫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了,前面说过了沈玄裔与裴青衣的婚事整个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再加上裴青衣本身还有个上京第一美人的名头,虽然还未正式大婚,但裴青衣早已是板上钉钉的皇子妃。 若是今日真让她在裴府门前,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来。 只怕她也不用活了,别说她,连大老爷保不齐都会被陛下训斥。 采衣被毛婆子挤开,险些摔倒,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心中正在暗骂这婆子好生有力,待看到裴青衣满眼冷漠,这才上前从毛婆子手中将裴青衣救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 。 第三百七十二章 愿闻其详 裴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福是府中大总管,连裴子文碰上他都会给几分薄面。且裴福性格严厉,但凡抓住下人有何不妥便是直接发卖,是以府中下人对裴福的声音格外敏感。 此刻听到裴福的声音,众人便立时噤了声,毛婆子看了一眼裴青衣这才嚅嚅道“裴总管,裴小姐来向老太爷请安” “裴总管。”裴青衣面上淡淡一笑,心中却是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别的就不多说了,裴福对她向来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方才那一幕本就是计,没想到这毛婆子竟像疯了一样上前扯住她。偏偏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挣脱,叫她丢了脸实在可恨。 裴福自然看到了方才一幕,心中略微沉吟,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看了一眼裴青衣行了一礼道“裴小姐请进吧。” 闻言,毛婆子愣了愣,看了一眼裴福,不是不让进吗 采衣收到裴青衣的眼风,上前一步遮住身后百姓们打量的目光替裴青衣整了整衣袖。 “多谢裴总管,还请总管带路。” 裴福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轻轻一颉首便转身离开。 裴青衣淡淡瞥了毛婆子一眼,便跟了上去。 毛婆子被裴青衣这轻飘飘的一眼看得手臂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二小姐好像有什么地方与从前不同了。 许久没有在裴府中行走了,裴府的一花一木都与她印象中一般无二。再行走在裴府花园中,让裴青衣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恍惚。 裴青衣脚步微微停滞。 “小姐,怎么了?”采衣察觉到裴青衣的异样,停下脚步道。 “无事。” 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方才恍惚见她好像瞧见了前世——她正是在这院子中,身着凤冠霞帔由大哥背着出嫁的。 敛去眼中的思绪,裴青衣看了一眼似是对身后的响动毫无察觉的裴福一眼,抬步跟了上去。 终于到了荣青堂,裴福转头深深看了裴青衣一眼“劳裴小姐在此稍后,老奴这就进去通报。” 今日让裴青衣进来,是他自作主张的,所以他要提前进去与老太爷通报。 裴青衣自然明白裴福的意思,轻轻一笑“劳烦裴总管了。” 采衣这是第一次来裴府,本来她以为侍郎府就已经够大够气派了,没想到裴府竟然比侍郎府大那么多,一时间也不由的看呆了。 裴福倒没有刻意晾着裴青衣,半柱香后便出来道“老太爷有请。” 裴青衣似是没有察觉到裴福的冷淡,抿唇羞涩一笑“多谢裴总管了青衣出嫁前的心愿。” “裴小姐不必如此客套”见裴青衣如此客气,裴福心中无声叹了口气“快些进去吧。” “是,青衣明白了。”裴青衣拎起裙角迈过高高的门栏。 裴福立在原地看着裴青衣的背影,恍惚看到了年幼的裴青衣。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就走了歪路了呢。 “青衣拜见祖父。”裴青衣停在书房前,这个时辰裴正清应该是在书房中才对。 “进来。”裴正清的声音从书房房门后传来,一如往常的冷静自持。 裴青衣弯了弯唇角,唇畔一抹梨涡若隐若现“你便留在这里。” “是,小姐。”采衣得了裴青衣的话,便立在了一旁。 裴正清在书房时不喜欢下人伺候,因此书房外并没小厮,裴青衣便伸手将门推开。 “祖父。” 裴正清淡淡瞥了一眼裴青衣“这声祖父,老夫担待不起。” 裴青衣正要开口却被裴正清打断“方才在门房的事裴福已经跟我说了,若是裴福没有到,你真会跪?” 见裴正清说得不客气,裴青衣微微一笑“自然是要跪的。” “坐吧。”若非长宁没有告诉他裴青衣的真面目,只怕他也会相信裴青衣的话。 “是。” 见裴青衣坐了下去,裴正清自顾自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再开口。 一时之间,书房陷入了一种极为古怪的静谧。 半响后,裴青衣率先开口“明日便是孙女大婚之日,孙女想请祖父到场,祖父若是在孙女心中也能安稳一些。” 她知道,她来这一趟不一定说的动裴正清,但她如果不来便是绝无可能。 裴正清眼中闪过一丝好笑,已经分家了,现在要大婚了想起他了便来找他证婚? “这是裴子书的意思?” “是父亲的意思,也是孙女的心愿。”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惆怅“当初的事,青衣在这里代替父亲向祖父赔罪了。” “哐”——裴正清毫不客气的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事已至此不用再提,今日可还有事?若是无事,便送客了。” “祖父当真要如此吗?”裴青衣面无表情,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茶盖“明日青衣便要成亲了,实在是不想在青衣最重要的日子里,祖父不到场,想必五皇子殿下也是如此。” 裴正清这老东西真是不识抬举。 裴正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从前真的小瞧了这个孙女。往日瞧上去柔柔弱弱的,今日也敢拿沈玄裔威胁他了。 见裴正清沉默不语,裴青衣接着道“眼下吴首辅退了下来,大伯父继任首辅,若是明日祖父能与大伯父一同到场,殿下必会十分欣慰。” 言下之意便是吴居正已经倒台,沈玄珩承继大宝再无可能,朝中便是五殿下一人得势。 她今日肯来,是念在过去的情分上想要拉裴家一把。若是裴正清继续一意孤行,将来等五殿下登基她便不会再心慈手软。 裴正清听得想笑,抬眸认认真真打量了裴青衣一眼正色道“回去吧。” “祖父。” 放下茶盏,裴青衣看了一眼裴正清,待看清裴正清眉梢的不屑时冷笑一声“祖父就非要孙女将话说的如此明显吗?” 她不相信裴正清这老狐狸会听不懂她的话。 “如何明显?”裴正清随意拨弄着茶盖,裴青衣此行拉拢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了。 裴青衣沉沉看了一眼裴正清,云淡风轻道“既然祖父如此装糊涂,那青衣便来说道说道。” “愿闻其详。” 裴正清一双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 。 第三百七十三章 劝 “陛下龙体沉珂,吴居正也从首辅的位置上下来了,魏延因为贪墨灾银已经下狱了,三皇子倒台是迟早的事。”顿了顿,裴青衣淡淡道“青衣便直接跟祖父说了吧,至多不过半年,这天下便是五皇子的天下了。” 还有傅殊,失了圣心。就算他有二十万傅家军,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南营与御林军中都有五殿下的人,还有谁能挡住五殿下? 她不信裴正清不知道这些事,前些日子魏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又偏逢吴居正从内阁退了下来,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沈玄珩已经彻底失势了,她不信裴正清沉浮官场数十载会看不清。 可她非要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事已至此,她不能再让裴家如此浑水摸鱼下去了。 裴家想不站边? 她不许! 要么跟着她支持她,要么就去死! 当然,跟着她也要拿出诚意来。 “说完了吗?”裴正清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紧,面上不动神色道“老夫早已辞官,裴小姐为了五殿下奔走无可厚非,可却是找错了人。” 他怎么会听不出裴青衣话中的威胁,到底是历经两朝的老者又是宁文帝的启蒙恩师。裴青衣这个时候来拉拢他,无非便是看中了他即使退了下来依旧在天下士林中存在的影响力。 想必沈玄裔现在也不知道宁文帝到底属意于谁,否则便不会再让裴青衣来找他了。毕竟眼下的局面看上去确实是沈玄裔占了上风,可皇位这种事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 若是宁文帝临了再来一招釜底抽薪,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所以沈玄裔这样拉拢自己,便是再为另一条路做准备了。 能手握遗照顺利登基自然是名正言顺的好事,若是宁文帝临了将他一军,便只有第二条路了 第二条路便是绝对需要他的路。 裴正清心念急转便明白过来,想必沈玄裔已经做好了武装夺嫡的准备了,若是真有了这个准备便能说的通了。 毕竟若是武力夺嫡,便会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骂,尤其是那些饱读诗书的年轻学子更是如此,这样便能解释的通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裴青衣还在拉拢自己。 自从听宁姐儿说了前世的事后,他便再不敢小瞧老二与沈玄裔了。 见裴正清仍然不为所动,裴青衣终于沉下脸来,冷笑一声“其实孙女一直很好奇,祖父对父亲的偏见似乎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孙女大胆猜测,是否与大姐姐有关?” 若真是裴长宁将前世的事情告诉了裴正清众人,那裴家真的不能留了!即使沈玄裔希望她能再拉拢拉拢裴家,她也绝不留下一丝后顾之忧。 这样想着,裴青衣拢在袖中的手五指成爪,手中一团黑气越聚越大 裴正清心脏猛地漏跳一拍,像是被一双大手狠狠攫住——从裴青衣身上传来的,扑面而来的杀气实在太明显。 “哼,青衣莫不是忘了陈氏和裴子书对你祖母做的事?若无裴子书的示意,陈氏一介妇人怎敢对你祖母下那五石散!” 裴青衣闻言挑了挑眉,双眸死死盯住裴正清,半响才缓缓松开手“祖父怕是真的误会父亲了,那事是母亲一时想岔了。” “想岔了?”裴正清沉下脸,若是没有裴子书的暗中授意,陈氏一介妇人怎敢对老夫人下手。 裴青衣这话分明便是将他当傻子。 见裴正清不像说谎,裴青衣这才稍稍放下了心。裴正清现在不同意没关系,就算认定是裴子书怂恿的母亲,起码还有一丝回旋的余地。若是真的如她猜测那般,裴正清对裴子书的疏远是因为裴长宁,那便真的不能留了。 毕竟前世可是抄家灭族的仇恨,与五石散相比便重了许多。 “祖父确实误会父亲了,既然祖父执意如此,那青衣便没有什么好说了。”裴青衣站起身,恭敬朝裴正清跪下。 “明日是孙女的大日子,孙女无法从家中出嫁也无法当面拜别祖父。”说着,裴青衣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万望祖父祖母能保重身体。” 裴正清看着裴青衣深深伏下的身子,意味不明。 “不知孙女可能去看看祖母?”做戏做套,既然裴正清还不知道前世的事,她自然不能太快翻脸。 裴正清长叹一声“你有心了,你祖母这些日子身子不好,就别去惹她难受了,回去吧。” 裴青衣摸不准裴正清这话的意思,抬眸定定的看了一眼裴正清“是,孙女拜别祖父。” “去吧。”裴正清挥了挥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裴青衣深深看了一眼裴正清,这才退了出去。 “小姐。”采衣站在九曲回廊之下,瞧见裴青衣从荣青堂中出来,忙不迭上去。 裴青衣淡淡点了头,走出两步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幽幽转过头。 采衣循着裴青衣的目光看过去,目光在荣青堂上的牌匾上微微停顿。 “你还没有来过裴府吧。”裴青衣收回视线“随我逛逛园子。” 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她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离开。 “是。”采衣闻言垂下头,讷讷道。 裴青衣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采衣,就着采衣的手朝花园走去。 她在裴府生活了十四年,就算没有丫鬟带路她也找的到花园。 裴府的花园修建的错落有致,颇有江南风味,沿湖栽种了许多杨柳。有风掠过,柳枝在湖中微微搅动。 自从拜了鬼道为师之后,裴青衣就得鬼道亲自传授内功,虽然在招式上有些不熟练但内力还是比寻常习武之人醇厚许多。 因此裴青衣远远便看到湖边有一行人。 “小姐,那些人是?”采衣第一次来裴家,自然不识的湖边那名夫人,此刻也疑惑道。 裴青衣只看了一眼,便挑了挑唇,眼中极快闪过一丝兴奋也不回答“许久不见,自然是该去好好行礼的。” 采衣看了一眼裴青衣,待见到裴青衣唇畔的笑意下意识开口道“是。” “走吧。” 。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大婚前日 裴青衣就着采衣的手缓缓朝湖边走去,待看清眼前容颜清丽的妇人眼中的异样这才停下了声“青衣见过大伯母。” 眼前之人赫然便是秦氏,秦氏眼下已有七个月的身孕了,肚子高高隆起。这还是长宁去了宏悲寺后,李嬷嬷第一次劝到秦氏用了午膳出来消消食。 往日秦氏都是踏踏实实呆在院中好好养胎的,今日第一次出来便碰上了裴青衣。 秦氏目光闪过一丝惶恐,也不知为何自从宁儿跟她说了二房的事情以后她总是很害怕见到裴青衣。此刻乍然见到裴青衣,秦氏握住李嬷嬷的手“请起。” 裴青衣自然看出了秦氏的疏离,不在意的笑了笑“不知大伯母的产期在何时?” 采衣闻言也将视线默默投注在了秦氏的肚子上。 秦氏听裴青衣提起产期,下意识向后瑟缩了一下。李嬷嬷稳稳扶住秦氏“夫人” “青衣明日便要大婚了吧。”秦氏看了一眼李嬷嬷,暗暗稳住心神岔开话题道。 裴青衣掩嘴笑道“回大伯母话,正是。今日是特意来拜会祖父祖母的,没成想碰上了大伯母。” 秦氏以手撑着石桌,强忍着腹部传来的不适“恭喜青衣了。” “大伯母似乎身子不适?”裴青衣看了一眼秦氏一瞬间变得有些惨白的脸,上前关切道“不如让青衣为大伯母把把脉?” 李嬷嬷也在这个时候看到了秦氏的脸色,也不等裴青衣上前,李嬷嬷挡住裴青衣的视线看着秦氏道“夫人?怎么样?” “孩子”秦氏见李妈妈挡住裴青衣,略微缓了口气咬着下唇道。 秦氏额间有密密麻麻的冷汗滴下,李嬷嬷看得心惊也顾不上裴青衣还在场了,沉下脸“还不快送夫人回院子,东儿,快去请大夫!” “大夫人!”东儿看了一眼秦氏便提着裙摆跑开。 李嬷嬷匆匆朝裴青衣行了一礼,歉意道“青衣小姐请见谅,夫人身子不适,奴婢先送夫人回院了。” 裴青衣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忍不住扬了扬眉,口气仍是淡淡道“李妈妈去吧。” 秦氏的身子因为疼痛剧烈的蜷缩起来,李嬷嬷架住秦氏与南儿一道将秦氏扶住。 裴青衣立在原地看着秦氏在李嬷嬷的陪同下越走越远,唇畔的笑意扩大。 “小姐,这太晦气了,咱们走吧。”采衣咬了咬下唇,看了一眼方才秦氏站立的地方——那里一滩血迹,不由暗暗心惊道。 “晦气?”裴青衣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渐渐凛冽起来。 “走吧。” 热闹看完了,自然也该走了。 “是。”采衣有些后怕的看了一眼地上那摊血迹,抬步跟上裴青衣。 待重新走出裴府大门,采衣扶着裴青衣上了马车“小姐,回府吗?” 裴青衣的余光透过时不时被风撩起的帘布向外看去,沉吟片刻道“去鸿运酒楼。” “是。”采衣应了声,伸手撩开帘布对马夫道“去鸿运酒楼。” 本以为大婚之前,小姐应是会去买些首饰的,没想到竟是要去茶楼。 太傅府。 “小姐,大人说了今日您不能出门!”萍儿看了一眼换好了衣裳准备出门的宋芸急急道。 宋芸看了萍儿一眼,不耐道“让开,本小姐你都敢拦。” 萍儿见宋芸口气不善,便跪在地上哀求道“小姐息怒,大人若是知道您又出去了,定会狠狠责罚您的。”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又得大人特意嘱咐因此在这个档口万万不能放小姐出去。 “你是本小姐的丫鬟,不是他宋烨的丫鬟,赶紧让开!”宋芸不耐烦的看了一眼萍儿,时辰快到了,她不能再耽搁了。 “小姐,这个时辰大人就要回来了,您要不陪大人用完晚膳再出去?”萍儿膝行着退开了,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 “老爷到。” 芳儿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宋芸眼中闪过一丝畏惧,身子迟疑片刻但还是重新坐回了椅子。 “芸儿要去何处?”宋烨略带疲倦的声音幽幽传来。 宋芸抬眸朝门口处看了过去,这才起身道“哥,我今日有事,你让我出去吧。” 这些天朝堂诸事繁杂,宋烨也是到这会才回来。一回府便直接过来了,因此还是一身官服。 宋烨对宋芸的话置若罔闻,看了一眼蒋卫“摆膳。” “是,大人。” “听闻今日裴侍郎小姐去了裴府,为兄听闻你与裴青衣私交尚可?”宋烨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抬眸看了一眼宋芸道。 宋芸见宋烨主动提起裴青衣,也不隐瞒,笑道“哥,你怎可如此称呼青衣闺名,明日青衣便是五皇子妃了,不该如此无礼。” 宋烨闻言细细打量了一番宋芸,也不知道到底是从何时起这个妹妹越来越陌生了。从前喜欢整日呆在院中,这些日子偏偏又喜欢往外跑。 整日与裴青衣联系。 “坐下。”宋烨沉吟片刻“日后不要与裴家的人走的太近了。” 宋芸俏脸一僵,不悦道“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口中的裴家是哪个裴家?” 她当然知道宋烨口中的裴家是吏部侍郎府,只是不满他因为裴长宁而干涉她。她知道青衣与裴长宁不睦,这也是她为何能同青衣成为姐妹的原因,因为她们有个共同的敌人。 对于裴长宁,一开始她是感激的。直到大哥的官越做越大,而她身为大哥唯一的妹妹却始终无法在旁人面前抬起头来。究其原因,是因为她曾在裴长宁身边做过奴婢。 哪怕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宋家与裴长宁的关系,但那件事始终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哪怕裴长宁从没在她面前说起,但只要一想起她还在便觉得自己只要一同裴长宁站在一起她便永远是奴婢一般。 尤其大哥与裴长宁的关系,大哥真的以为自己没有发现他书房那副美人图吗? “裴青衣心思太复杂,你这样与她走这么近,早晚有一日会害了自己。”宋烨一如往日耐心开口,他只有这一个妹妹,虽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妹妹与他离了心。但他不能不尽好一个做哥哥的责任,他相信小姐离京之前给他留下的消息。 。 第三百七十五章 谢府选婿 裴青衣绝不如表面般无害,不是他高估裴青衣,实在是长宁给他留下的信息让他不得不小心。 “青衣如何不好,且明日她便是五皇子妃了。”顿了顿,宋芸接着开口“哥,你与七公主的婚事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也不知圣上到底是如何想的。” 宋烨闻言,俊眉微蹙,轻声训斥道“芸儿慎言。” 七公主沈乐瑶自从去了皇陵替皇后守灵到现在也没有消息传来,前些日子长宁曾提过想个法子将她接回来,可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且这些天朝堂上的局势一日一日的变,沈乐瑶在这个时候回京不是个好事。 宋芸见大哥如此忌讳,不由放软了口气嘟囔道“也不知道陛下安得什么心,现在关于先皇后是突厥细作的谣言还没平息呢,怎么就能让哥您娶沈乐瑶呢。” 大哥好不容易有今日的地位,从前还好。从前皇后还在的时候,哪怕皇宠不如柳妃,但到底是占了个皇后的名声。那时候定下婚约她自然是一百个高兴,可现在皇后死了不说,就连死了还有谣言说皇后是突厥细作的事。这种情况下让大哥娶沈乐瑶,这不是将大哥的仕途部搭上去了吗? 宋烨见宋芸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沉下脸“这些话都是谁跟你说的?” 说着,宋烨带着审视的目光掠过地上跪着不敢开口的萍儿、芳儿二人。 “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奴婢们万万不敢跟小姐说这种话。”二人见宋烨脸色不善,忙不迭开口道。 宋烨虽然往日并不苛待下人且性情温和,但一旦触碰到他的禁区便绝不留情,她们自然不敢往刀口上撞。 “哥,萍儿芳儿是我的奴婢,你要责罚她们也得先问过我。”宋芸虽然心中有些惧怕,但还是忍不住不服气道。 宋烨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宋芸“方才那些话是何人同你说的。” 宋芸瞧见宋烨的表情,心中不由得一紧。 “那些不是事实吗?坊间都这么说,陛下让你娶沈乐瑶倒是如了皇后的意了,可却赔上了大哥你的仕途啊!” “仕途。”宋烨怒极反笑“看来往日我还是太过纵容你了,来人!” “大人!”蒋卫抱拳行了一礼。 “从今日起,将听雨苑好好守住,不准放一个人出去。”说罢,宋烨拂袖而起,冷冷看了一眼宋芸“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芸儿从前不是这样的,他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唯一能肯定的便是他不能再纵容宋芸下去了。 早晚有一日,她会害死自己。 “宋烨!”宋芸挣开萍儿的手,气急败坏的追出了院子喊住宋烨道“当年爹娘走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他们的!你说要好好照顾我的,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 宋烨停住脚步,微微侧首“方才那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见宋烨还揪着这事不放,宋芸俏眼一立索性发狠道“难道不是真的吗?别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何会答应娶七公主!” “宋芸,你疯够了吗。”宋烨转过身,冷冷的看着宋芸,一字一句道。 看来他想得果然没错,方才那些话府中的人觉得不敢在宋芸面前提起,想来也只能是从裴青衣处知道的。 “哥!”宋芸见宋烨转身离开,愣愣喊道。 她有预感,大哥这次真的生气了。 “小姐”萍儿看了一眼怔楞在原地的小姐,讷讷道。 “啪!”宋芸转身一巴掌便落在了萍儿右脸,留下一脸红色的掌印。 “贱婢!” 宋芸咬牙切齿的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进了屋。 芳儿见宋芸走了,便上前扶住萍儿。 “小姐今日心情不好,我带你去敷些药。”芳儿看了一眼被宋芸大力摔上的房门,无奈道。 其实她们都知道宋芸的脾气,却始终是为人奴婢,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萍儿红着眼,抽了一口气“没事,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去门外候着吧。” 若是等下宋芸要叫人而芳儿陪她去上药了,只怕芳儿会比她还惨。 “那你快些去吧。”芳儿拍了拍萍儿的手,安慰道“小心些。” 话分两头,谢府大厅。 谢夫人坐在首座,面前摊开了一大叠名帖。 谢夫人拿起其中一张名帖细细看了看,口中喃喃道“金陵吴家的公子,人品才学倒是个不错了,只可惜到底是与三皇子沾着亲” 谢婉华无奈地看了一眼大哥“娘,您已经看了一下午了,就这么希望女儿赶紧嫁出去吗?” “咳。”谢祁弈以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没个女孩子家的样子,有这样跟娘亲说的话吗?” 谢夫人闻言便放下名帖,没好气的抬手戳了戳谢婉华的额头“你呀你,你比人家宁丫头还大,宁丫头都快成亲了,你还没个着落,这让为娘如何放心。” 提到长宁,谢祁弈眼中微不可见的闪过一丝担忧。 谢婉华倒是真以为长宁去了宏悲寺,闻言便上前挽住谢夫人的手臂轻轻晃了晃“娘,您这么成天给我选夫婿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你呀你,没个正行,哪有女子像你这样一口一个夫婿的挂在嘴边,好不害臊!”谢夫人瞧女儿这不害臊的模样便是笑骂道。 “可不是就是选夫婿吗?娘您都将上京各家的公子都比较了个遍了,这会都看到金陵去了。”谢婉华笑着,松开谢夫人的手臂翻了翻面前摊开的名帖道。 提到这个,谢夫人叹了口气抬眸看向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的儿子道“羿儿,你也来帮你妹妹选选。” 别的不说,事关谢婉华的婚事那便是整个谢府的大事。谢家与别的家族不同,他们不需要自己的儿女用婚事来与别的家族联姻。相比较利益而言,她更希望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一辈子能幸福。 眼下上京情势不明,虽然面上看上去是五皇子一家独大,三皇子彻底失势。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谢府的一举一动便更要小心了,他们虽然没有那个心,但却还是不得不小心。 谢家的家训便是忠天下,本来就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家族,若是在这个节骨眼被人拿住把柄可就不好了。毕竟谢家在大宁地位超然,暗地里眼红的人不知凡几,更应该珍而重之。 羿儿从前虽是腿脚不便,但才学品性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连老爷都说弈儿眼光独到。她到底是一介妇道人家,这种大事上还是应该多听听弈儿的意见。 。 第三百七十六章 复杂 听娘亲叫到自己,谢祁弈抬眸看了一眼面前数十张名帖,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生着闷气的妹妹,眼中闪过一丝揶揄“华儿可有中意的?” “大哥!”谢婉华一听连大哥都打趣自己,不由背过身道。 谢祁弈看了一眼谢婉华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认真道“行了,自己好好看看吧。” 他只有华儿一个妹妹,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他是男子,自然知道要一个品行合格的妹夫有多困难。但还是希望华儿能好好选一个。 谢婉华视线掠过谢夫人复又落在面前一摊名帖上,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上京这么多家族,她不知别家是什么样的,但就冲母亲对她婚事如此操心便能看出她与别的女子相比要幸运很多。 别的不说,就是大宁的公主在婚事上面恐怕都没有她这么待遇。 “女儿一切都听母亲的。”谢婉华收回视线,低声道。 谢祁弈目光微微一凝,随即移开视线。看华儿这样子但愿是他多心了。 “好孩子,你也一起看看,若是有喜欢的。门第家世都好说,我谢家的女儿不需要为了家族牺牲婚事。”谢夫人拍了拍谢婉华的手欣慰道。 “对,我谢家轮不到儿女牺牲婚事来联姻,华儿自己好好选选。”谢修云从屋外抬步进来,向来严厉的脸也流露出淡淡笑意。 任是不管官职何处的人,谁不希望每每下朝回家便能看见爱妻子女? “父亲” 谢婉华没想到连先来严厉的父亲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之间红了眼眶。 “王爷,都安排好了。”傅秦绕过傅叶进到书房,看了一眼正在研读鬓发的傅殊一眼,轻声道。 “知道了。”傅殊正看到兴头,挥了挥手示意傅秦退下。 傅秦这些天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王爷自从被圈禁在了府中,就再没有消息传过来了。也不知道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往日同王爷赌气也没有闹这么久的。 迟迟没有消息传来,王爷便不能再正大光明的出府。 傅秦面沉如水看了一眼一旁蹲在地上自得其乐逗着蛐蛐的傅叶,冷哼一声“你还真有心思玩。” 他就知道,傅叶这小子是最不靠谱的,一点也不将王爷的事放在心上。难道看不出,王爷现在地位岌岌可危了吗。 傅叶停下手,没好气的瞪了傅秦一眼“你呀你,我是不是早说过了,小秦子你就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咱们家王爷吃亏的?” 傅殊是最不将世俗礼教放在眼里的人,否则桀骜不驯的名声也不至于这么响亮。王爷现在静静蛰伏就必然有他的道理,他这个做下人的,只管相信王爷便是。 哪里会像小秦子一样,整日记得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 “可你从前见过陛下如此与王爷离心吗?”傅秦就是对傅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看不过眼,时不时不刺上两句便浑身难受。 “傅叶,进来。” 傅叶正要回嘴,却听傅殊的声音从书房后传来。闻言也不与傅秦斗嘴了,狠狠瞪了一眼傅秦便转身进了书房。 傅殊放下兵法志,看了一眼傅叶。方才屋外的话虽说是刻意放轻了声音的,但他还是部听到了。 “夜国那边如何了。” 见王爷提到正事,傅叶脸色沉着道“郡主已经到了姚城,想必已经找到了未央公主” 傅殊闻言,挑了挑眉,敏锐的察觉出傅叶的话语,不满道“想必?” “王爷,姚城这些日子情况复杂,据我们的探子回禀城中不仅有七重门的人,甚至连红楼也露面了。”傅叶为难道,他们的势力本就不在姚城。据他所知,姚城里的探子十有是边南军的人。 “郡主现在如何。”傅殊冷冷看了一眼傅叶,黑瞳中聚起一层阴翳。 傅叶跟了傅殊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听不出傅殊话中的寒意,硬着头皮道“郡主应该与七重门的夏侯平灵碰面了。” 像是不知突然想到何处,傅殊眼中的寒气在听到夏侯平灵的一瞬间缓缓褪去,随后沉吟道“好好看着姚城,不能让郡主出一点危险。” “王爷,眼下边南军还在姚城外,我们的人也不能进去太多,毕竟红楼的人也在里面。”傅叶咽了咽嗓子,红楼与七重门虽然都是江湖上的组织,可红楼司情报的消息天下皆知。 他们的人虽然也是专门培养的,但要同时对上红楼与七重门以及城中别的探子只怕太过危险了。 “这点事都办不好?”傅殊略带警告的看了一眼傅叶。 傅叶被傅殊看得一个激灵,连忙站直了身子大声道“属下这就去办。” “去吧。”傅殊挥了挥手,也不再看傅叶一眼。 “王爷”傅叶行了一礼,正要离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明日便是五皇子的大婚之日了。” “怎么,你现在闲的要操心别人的婚事了吗?”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口中道。 傅叶顿了顿,心中隐约起了几分不安,再看向傅殊的时候眼中便多了几分深思。 见傅叶不语,傅殊没好气道“还不快去。” “是。” 傅叶离开后,傅殊眸光复杂,取出一本折子细细看了起来 长宁一行重新回来的时候已近子时,除了在昆仑的时候,夜未央从来没有这么晚还在外面。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回去吗?”夜未央靠在水榭中,极为不雅的抚了抚肚子。今日夏侯平灵带她与师妹将姚城数得上好的零嘴都吃了一遍,她到这会还撑得不行。 要不怎么说夜国的民风比大宁要开化许多呢,都快子时了,街上还有时不时路过的青年男女。这在大宁是极为少见的。 长宁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师姐攥着的玉兔花灯,目光复杂的看着夏侯“确实有些晚了。” 难得有这么尽兴的时候,她与未央的关系似乎也在这一日拉近了许多若非是时候实在太晚,她还真舍不得回去。 “走吧。”想归想,夏侯平灵还是笑着道。 。 第三百七十七章 小心些 夏侯平灵从小便在江湖中长大,虽没有许多江湖儿女身上的豪放但还是较寻常小姐更加不顾及世俗一些。 “咱们上不上?” 隐在暗处中的两道黑衣看了看长宁一行人,嘀嘀咕咕道。 “你说什么废话呢,好不容易守到小姐出来,现在不上又不知道要到何时才能见到小姐了。”谢七闻言怒道。 隐在暗处这两道黑影便是在万花楼外守了一日的谢七、谢暗二人。 “现在不能去,你忘了小姐怎么吩咐的?”谢暗拉住谢七,压低声音道。 谢七当然记得长宁是怎么说的,不就是让他们听萧染的吩咐吗?可萧染现在还在喝酒呢,哪有功夫来救小姐。 她却不能放着小姐不管。 “你去不去?不去自己回去。”谢七定定的看着谢暗,眸含威胁道。 谢暗看了谢七一眼,攥住谢七的手缓缓松开。 就在谢七即将转身朝长宁一行走过去时,谢暗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以手作刀狠狠落在谢七后颈。 谢七身子微微一晃,便软软倒在谢暗怀中。 谢暗看了一眼越走越远的长宁一行人,无奈道“谢七,你越来越忘了规矩了。” 他们是暗卫,服从命令是第一要紧。长宁走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他们若是她有什么不测,便要听命萧染不能冲动。谢七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了,自然将规矩看的越来越淡了,而他不同,他答应过小姐要好好监督好谢七的。 长宁脚步微微一滞,朝身后那片隐在暗处的墙壁看过来。 谢暗看了长宁一眼,抱起谢七脚尖一点便消失在原地。 夜未央见长宁脚步顿住,不由也停下脚步道“师妹,怎么了?” 夜未央一开口便惊动了两步之外的夏侯平灵,夏侯平灵顺着长宁的视线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长宁转过头来,看了师姐一眼笑道“无事。” “那就走吧。” 谢暗打横将谢七抱回客栈时正巧碰上萧染醉醺醺的回房。 “这是怎么了?”萧染挑眸道“难不成也是喝酒去了?” 因着谢七本就是有武功的,因此这会差不多也到时候醒来了。 在谢暗怀中幽幽转醒恰好便听到萧染这番话,俏眼一瞪死死瞪住谢暗。 谢暗见谢七醒了,朝萧染行了一礼将谢七放了下了。 谢七双脚一触到地便抬起谢暗的胳膊,上去便是狠狠一口。 萧染看的肉疼,啧啧称奇“年轻人呐。” 说罢便一摇一晃的上了楼。 谢七本就顾不上行礼,见萧染离开谢七定定的看着谢暗“为何将我打晕。” “小姐有命,这些天要听萧公子吩咐。”谢暗板着脸,一本正经道。 “听萧公子吩咐,呵,跟他一起去喝酒吗?”谢七眼中闪过一丝嘲讽“谢暗,你说到底还是怕死。” 谢暗面无表情,捏着谢七手腕的大掌微微用力却在下一秒猛地松开手。 “不管如何,我答应过小姐,会好好看好你。”谢暗转过头,沉声朝楼上走去。 谢七看了谢暗的背影一样,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 谢暗不让谢七贸然出手,第一是因为长宁临走时确实说过若是她有什么状况,便让他与谢七好好听萧染的吩咐。萧染既然还没有吩咐,他们便不能如此冲动行事。 第二便是那掳走小姐的女子武功高强,连小姐都被掳走,谢七的功夫如何她心中有数,如何还能让谢七冲出去送死?更何况,方才他也看到小姐了,看样子小姐并没有什么生命威胁。 既然如此,他便能回客栈好好请示萧公子了。 这样想着,谢暗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谢七实在是太冲动了。 “当当当。” 房门从外面被人敲响。 萧染在喝完醒酒汤后眼神也清醒许多“进来。” 谢暗在门外听到萧染的声音,便也不耽搁抬步推门而入“公子。” 萧染早便知道谢暗会来找到,此刻见到谢暗倒也不奇怪“坐吧。” “是。”谢暗朝萧染微微点头,虽然到现在他对萧染也毫无了解,但既然小姐临走时让他听萧染吩咐定然是有其中的道理的。 “萧公子的伤如何了?”谢暗捡了个离萧染最远的地方坐下,一坐下便直奔主题道。 他既然知道掳走小姐那女子武功高强,自然不会真的将小姐放着不管。只是看样子他与谢七二人加起来都不一定能打过那女子,若是萧染伤口愈合了便好。 “明日便好得差不多了。”萧染看了一眼谢暗,淡淡道。 长宁给他的药对外伤确实是有奇效,并且这一日下来他的内力似乎也浑厚了许多。长宁既然如此大方,他自然也不会将她放着不管。 “那明日便能去万花楼?”谢暗见萧染并未推诿时间,身子微微前倾道。 萧染右手撑在桌上将下巴撑起,看了一眼谢暗道“万花楼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明日午时一起出发。” 万花楼既然是七重门在姚城的据点,自然不会真的只是个花楼。他在万花楼的探子传话回来,整个万花楼的龟奴有大半都是七重门中的杀手。 他红楼虽然也在姚城有据点,但就武力值而言比起七重门确实是有不足的,毕竟红楼的人擅长的便是易容套话传消息,真要抡起单打独斗来多半也不是七重门的对手。 他现在虽然还没有摸清楚七重门的根本目的,但却还是不想耽搁下去了。 他的伤势恢复的极快,若是在他盛时期对上司络染未必没有胜算,再加上谢七谢暗倒也足够了。 这样想着萧染便点了点头“明日午时,我已经布置好了。” 话虽如此,萧染还是看了谢暗一眼“本打算明日将你留在万花楼外以便接应,你可真要随我进去?” 听到萧染前半段话,谢暗正要蹙起眉待将话听完,这才认真道“谢暗是小姐的人,连萧公子都能为小姐如此谋划,谢暗便更加没有理由袖手旁观了。” “早便知道你会这么想,不过夏侯平灵的武功,光是你与谢七即使加起来也是不够的。”萧染对谢暗的话并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淡淡道“明日小心些。” 。 第三百七十八章 出嫁 夏侯平灵便是将小姐掳走的那名红衣女子,还是今晚走在小姐与未央姑娘身旁那名女子。看上去虽然美艳非常,但三人走在一起时并未觉得违和 谢暗想着便甩了甩头,他这会脑子里想的什么有的没的。 “多谢萧公子了。”谢暗见话到这里,也不再多待,转身便出了房门好好准备起来。 大宁五皇子今日大婚,是以整个上京在这一日都欢腾起来。 天还没亮,裴青衣便被喜婆拉了起来。 “小姐,今日大婚,要早些起来上妆。”采衣带了八名侍女鱼贯而入。 裴青衣早早便坐在了梳妆台前,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也是她达成心愿的第一步,她自然不会出什么纰漏,因此便早早起了身。 只要过了今日,她便可得偿所愿了… 喜婆是从宫中退下来的老妈妈,此刻见着裴青衣的模样便笑得见牙不见眼“五殿下真是好福气,早就听闻裴家小姐乃上京第一美人,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好话谁不爱听,裴青衣闻言微微抬起下巴,轻笑一声“今日还要劳烦妈妈。” “哪里哪里,裴小姐言重了。”喜婆看了一眼面前的妆堑,朝身后道“还不快给裴小姐上妆。” “是。” 身后由喜婆带来的四名女婢闻言恭敬行了一礼,便小步上前替裴青衣绞面。 初夏的天亮的极早,到辰时时才堪堪赶得及将妆容部整理妥帖。 两名喜婆站在裴青衣一旁,皆是目露惊艳。 她们从前在宫中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宫中女子皆是不缺美貌者。但裴青衣的容貌绝对能算得上上京第一美人了,到底是底子好。 裴青衣自然没有错过二人眼中的惊叹,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自矜。 最先回过神的是采衣,到底这些天采衣日日伺候裴青衣,也早就知道小姐貌美。 “采衣。”裴青衣看了一眼采衣,朱唇请启。 采衣上前一步回到“小姐,嫁衣送来了。” 虽然准备婚礼的时间不长,但沈玄裔还是不愿意委屈裴青衣。便从宫中御绣坊召集了四十名绣娘连夜赶制,用的上好的凤凰丝制好的嫁衣。 凤凰丝是大宁历代皇后、太子妃专用的,沈玄裔虽不是太子,但朝中局势十分明了。三皇子自从魏延贪墨之后受了牵连,如今也是彻底失了登基的可能性。此消彼长之下沈玄裔便是登位的大热门,且这凤凰丝也是经过宁文帝默许才用的。 这样一样,沈玄裔这场大婚便能表明宁文帝的态度了。 “拿过来吧。”裴青衣身形不动,视线透过面前的铜镜朝身后手捧着金丝描边托盘的丫鬟看过去。 “是。” 采衣朝身后退了两步,揭开托盘上的红布,不由倒吸两口凉气怔楞在了原地。 凤凰丝制成的嫁衣没了红布的遮掩,一身光华便是再也挡不住。 浑然一体的凤凰丝中夹杂着丝丝金线,大股金线勾勒的凤凰在阳光下展翅欲飞极其耀眼。 不光采衣,连裴青衣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 这么美好的东西,本就该是属于她的。 四名丫鬟服侍裴青衣穿上嫁衣,最后再将一旁纯金打造的凤冠双手捧起,仔细的别在裴青衣的发间。 裴青衣一对翦水秋瞳,眸底水光潋滟,眼尾处还隐隐携了几分得意之色。 凤冠前垂下密密麻麻金色的流苏,越发衬得裴青衣容颜绝世。 裴青衣最后看了一眼铜镜,恍惚看到了那个人同她描述的、本该属于她的未来。 她会是皇后,大宁名正言顺的皇后。 “奴婢恭贺五皇妃,五皇妃大喜!” 屋中的仆妇在这一刻部跪下,匍匐在裴青衣脚步,大声道贺。 裴青衣唇畔挑起一抹意味深长“平身。” 穿上凤凰丝的这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她这一世也会如当初镜中人一样位及皇后,宠冠六宫。 这才是她的人生。 裴长宁,待再见之日,便是她结束两世恩怨之时。 “吉时已到,请五皇妃移步。” 喜婆得了采衣偷偷塞了金裸子,笑得越发灿烂道。 裴青衣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朝门外走去。 “大哥。” 等喜婆推开门,裴青衣看了一眼门边立着的俊逸男子,浅笑一声。 裴青山饶是知道自家妹子貌美,今日一看也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裴青衣的美极具侵略性,像是要将面前的阻碍一并扫除般。 今日裴青衣出嫁,大宁的规矩是但凡女子出嫁必须由家中的兄弟亲自背起新娘,将新娘稳稳送进花轿。 若是新娘的双足在上花轿之前落地了,便视为不吉。 “二妹。”裴青山看了一眼裴青衣,转过头去微微蹲下身子“上来吧。” “平平安安。”喜婆念了一声,将身后丫鬟手中托盘上的苹果取了下来,放进裴青衣手中。 裴青衣握住苹果,轻轻趴在了裴青山的后背。 “吉时到,出发。”喜婆见状,连忙高呼。 待出了裴青衣的院子,便热闹了起来。 毕竟是沈玄裔大婚,今日宾客大多分了两拨。裴子书到底是吏部侍郎,就算这些日子不招宁文帝待见。但该有的人脉还是有的,并且朝中虽不敢说部,但有大部分的人是过了他的手才上的位。因此裴府今日也是热闹非常。 另一拨则都留在了五皇子府。 裴青衣被裴青山背着进了宾客厅,裴子书正端坐其上,身旁属于陈氏的椅子被空了下来。 看到这里,裴青衣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厅中本来嘈杂的声音在裴青山背着裴青衣出现的第一时间便停了下来,众人无不目光惊艳。 “女儿裴氏青衣,在此拜别父亲。”裴青衣跪在蒲团上,双手交叠在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快起来。”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青衣到底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女儿。说完没有感情是假的,他虽然更看重仕途但对裴青衣也是有感情的。 今日他娇养长大的女儿终于要出嫁了,若是陈氏还在便好了。 这样想着,裴子书突然想起了从前与陈氏花前月下的时候了。 。 第三百七十九章 不舍 “父亲。”裴青衣伸出柔荑搭在裴子书伸出的大掌上,顺势站起了身子。 “好孩子,从今往后你便是五皇子妃,一举一动皆代表着皇室颜面,万万不可行差踏错切记切记。”裴子书深深看了一眼女儿。 “父亲教导,女儿谨记在心,片刻不敢忘怀。”裴青衣顺从道。 “老爷,老爷,花轿来了。”外面小厮忙不迭进屋通报。 裴子书用力握了握裴青衣的手,向来精明算计的眼中隐约有水光滑过“快去吧。” 到底是他打小便悉心栽培的女儿,裴子书今日也难得生出几分不舍。 “是。” “青山,送你妹妹出去。”裴子书看了一眼立在女儿身边的儿子。 “是,父亲。”裴青山重新蹲下身子。 裴青衣缓缓伏了上去,这一走她便能彻底开始她的人生。再也不用拘泥于后院了,她一定会站上至高处。 目送裴青衣出了门,屋内这才纷纷上前向裴子书道贺。 “裴大人大喜啊,五殿下龙姿凤章,将来不可限量啊。”工部侍郎喝了些酒,上前笑道。 “诶,封大人慎言。”顿了顿,裴子书眼中满是笑意凑近道“人多口杂。” “小弟失言。” 吏部侍郎府不必从前的裴家,虽然还是裴府,但比主宅比起来还是小了太多。 一路走来,身后八名婢女离的不近不远,只在身后默默为裴青衣牵住裙摆。 “大哥,你的手真的好了吗?”裴青衣靠在裴青山肩头,淡淡道。 裴青山脚步微微停滞,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好了。” 裴青衣也不知想到了何处,低下头迟迟一笑。 热气洒在裴青山的脖颈处,五月的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因此热气便直愣愣的扑上裴青山的脖子。明明是暖气,裴青山却像是整个人被浸泡在了寒冬冰雪之中,后背微微一僵。 裴青衣察觉到裴青山的异常,状似可惜道“妹妹出嫁后,家中可就只有大哥和父亲了,大哥要好好照顾好父亲。” “青衣安心,今日本来鬼先生也要来的”裴青山若有所思的岔开话题,果然身后裴青衣在听到鬼道的名字气息有一瞬间的混乱。 裴青山缓缓挑起了唇。 “大哥,我希望你能明白,鬼道是有大本事,千万不能惹怒她。”裴青衣言尽于此,鬼道是那人找来帮她的。至于她与鬼道前世到底有什么纠葛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依鬼道的本事到底能不能护住她。 若是鬼道真如那人所说有那么大的神通,那么顺着他又何妨。 裴青山闻言却是想到了自己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强烈的恨意“你放心,为兄心中有数。” 说话间,裴青山背着裴青衣来到了大门口。 因着今日是五皇子与上京第一美人的婚事,是以不少百姓围在裴府门前准备看热闹。 “新娘子出来了!” 百姓们见裴青衣出来纷纷发出一声善意的哄笑声。 沈玄裔是皇子,且在这个时候身份尤其尊贵,自然是不会亲自来迎亲的。是以今日来迎亲的便是沈玄裔身边的大太监章启。 裴青衣看了一眼那顶花轿,再看到一脸喜色立在花轿旁的章启,心中微微不悦。 她到底是个女子,虽然知道皇子不能亲自来迎亲的规矩。但心中难免还是存有幻想的,尤其沈玄裔相貌不差与她站在一起更是一对珠联璧合的璧人。 可现在沈玄裔不来,她只能在心中暗暗不悦。 裴青山似是察觉了裴青衣心中所思,将裴青衣放下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大哥便好。” 他难得对裴青衣有如此心软的时刻,没成想裴青衣心里真憋着气,闻言也是不暇思索道“大哥到现在还没有功名在身,有这个操心的功夫不如早早考个功名才是,也好让父亲早早安心。” 章启就在花轿旁,闻言面上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他早就听闻未来的五皇子妃与其胞兄似有不睦,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裴青衣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了自己失言,本来嘛,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可沈玄裔没来心中就已经暗暗窝着火。再加上她与裴青山虽未亲生兄妹,但说到底也从没像如此这样说过话。 此刻正想说些什么,但见裴青山的脸色已经恢复到一派面无表情,顿了顿,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老奴恭迎五皇子妃,给裴公子请安。”章启弓着身子上前打着圆场道。 “今日劳烦章公公了。”裴青衣就着手搭在章启手边,由章启扶着进了花轿。 章启闻言笑道“五皇妃言重了。” 裴青山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花轿的红绸放下。 “起——轿——”章启憋着嗓子,高声喊道。 鼓乐在一瞬间重新响起,花轿前响起一串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话分两头,姚城万花楼。 “这个时候,裴青衣应该已经如愿了。”夜未央昨日也知道裴青衣即将嫁给沈玄裔的消息了,这会看看了时辰,快到午时了。 长宁好笑的看了一眼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师姐“师姐,你就这么不喜欢裴青衣吗?” 夜未央闻言,连跟师妹打趣的兴趣都没有了,愁眉苦脸道“我这是为你着想,你那个妹妹是什么德行你会不知道吗?” 裴青衣从前那副矫揉做作的做派想想便让她恶心,她也知道裴青衣一直想嫁给沈玄裔,毕竟从前还在大宁的时候就有听到风声。现在看裴青衣终于如愿了,忍不住为师妹抱不平道。 “她什么做派也改不了了,师姐犯不着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费心。”长宁端起茶盏,幽幽的朝铜镜看过去。 既然裴青衣非要不改初衷与沈玄裔站在一起,那倒也好,省得她一个一个去解决了。 且她现在还不知沈玄裔知不知道鬼道的存在,不过就算知道也无事。任谁知道了自己的妻子与别的男子有染怕是也是忍不住的,毕竟沈玄裔性子高傲,若是知道了,那便又是一出好戏了。 长宁想了想她在梦中所见,前世沈玄裔驾崩后在正阳宫所见的那一幕,低声笑道。 。 第三百八十章 离去 “你呀你,有时候连我都快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比起从前,师妹你变了许多。”夜未央以首靠在长宁肩头,轻叹一声开口道。 长宁微微侧过首,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铜镜中——镜中师姐面带愁绪,微微阖目靠在她肩头。 “变了许多吗?”长宁低声呢喃,变了才对。 师姐所言的从前,对她而言隔了整整一世,若是还跟从前一样,那么裴家三百余口人岂不是白死了? 夜未央察觉到师妹情绪不高,以为是因为裴青衣的事不由笑道“放心吧,沈玄裔我还不了解吗?裴青衣的美貌对他或许现在是有吸引力的,但是长久以往就难说了。” 在她眼中,沈玄裔虽是她表哥,但其人品还是不敢恭维。尤其当初大宁宫宴的时候,她便曾经听到沈玄裔有意想要求娶她的事,后来也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了,但她还是提不起好感。 长宁思绪被打断,好笑道“师姐,裴青衣的事与我无关。” 她不是担心裴青衣,毕竟裴青衣与她的立场是早已注定的对立面。她原本还曾想过在二房得到惩罚以后,留裴青衣一条命的,但自从鬼道的出现她便明白了。 鬼道能出现只能说明裴青衣与前世一样走上了相同的道路,而她们便只能不死不休了。 “那你还这么愁眉苦脸的,丑死了。”夜未央见长宁笑开,没好气道“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还整日这么愁眉苦脸,看以后谁敢娶你。” 长宁闻言不由气结,虽然知道师姐是说笑的,但还是不由朝铜镜看过去。 “美人如花隔云端。”长宁淡淡道“师姐,你师妹长得不差。” “行,不差。” “二位小姐,夏侯小姐请二位过去前院。” 笑闹间,门外有名丫鬟悄无声息靠近,在门口轻轻开口。 长宁与夜未央对视一眼。 “夏侯姑娘有请,咱们过去吧。”长宁拍了拍师姐的手,示意师姐安心。 夜未央与夏侯平灵接触了这一个多月,但还是没有摸清夏侯平灵的脾气秉性。 “师妹,她这个时候叫我们过去做什么?” 长宁看了师姐一眼,转头朝门口的丫鬟道“你去院门等着吧。” “是。”那丫鬟低着眉,顺从应道。 “师姐,你认为夏侯平灵如何?”长宁不是第一次这么问师姐,但却是最认真的一次。 夜未央垂下眼帘,一双杏眸定定的看着桌上的茶水,悠悠道“父皇的死与她有关系。” 长宁这两日极少听师姐主动提到先夜皇,此刻见师姐这么说侧耳认真倾听。 夜未央顿了顿,接着道“她是父皇的女儿,也是我的大姐。我不知道父皇当初对她做了什么,只是宁儿,她对我我没有恶意。” “我明白。”长宁算了算,今日夏侯平灵匆匆将她们叫过去,想来是萧染那边有动作了。 夜未央幽幽叹了口气“师妹,我一边很想了解她,但是只要一想到父皇,我就又很害怕她。” 到底是血脉至亲,但却隔着杀父之仇,夜未央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夏侯平灵。 她只有夏侯平灵一个姐姐,这么多年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姐姐。虽然这个姐姐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善良,甚至还与父皇的死有关,但她还是很喜欢她。 长宁无法体会师姐此刻的感受,但这两日同师姐一起她便知道了夏侯平灵对师姐,至少在对师姐的衣食住行上并没有过亏欠,甚至门口都没有让人守着。只要师姐愿意,她甚至可以直接离开。 这便让她一时之间摸不清了。 叹了口气,长宁站起身“走吧。” 她在姚城耽误的时间够多了,是时候该回夜国皇城了,算算时间夜明愈似乎也快登基了。 夜未央仰起脸,朝长宁温柔一笑“嗯。” 二人到时,万花楼的气氛已经一触即发了——萧染身后站着谢七、谢暗二人,光从气息上来看萧染似乎已经完恢复了。 夏侯平灵身后站着金妈妈,可她却敏锐的察觉了一个极其熟悉的气息。 司络染。 谢七与谢暗二人见长宁与谢七走了过来,眼中纷纷闪过一丝喜色。 萧染看了一眼跟在长宁身后的夜未央,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复杂。 夏侯平灵定定的看着长宁与未央从后院过来,勉强稳住气息笑道“回去吧。” 夜未央看了一眼堂中座椅上整整齐齐的缺口,再看了看夏侯平灵,想必这里是经过了一场打斗,而夏侯看来是受伤了。 “你,没事吧。”夜未央朝夏侯有些僵硬的右臂看了过去,眼中满是复杂道。 夏侯平灵乍闻夜未央的关心有些受宠若惊,展颜道“一些小伤而已,放心吧。” “裴姑娘,今日萧某遵守承诺来带你二人离开。”萧染气定神闲的甩开手中一贯拿来当装饰的折扇。 “多谢萧公子。” 长宁看了一眼师姐,淡淡道“夏侯姑娘可要随我们一道去皇都?” 夏侯平灵闻言,复杂的看着长宁,她仿佛没有瞒过眼前这个少女。但是其实并没有出乎意料,长宁是鬼医,她能比未央先发现也实属正常。 这样想着,夏侯平灵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失笑摇头“多谢裴姑娘好意,皇城不是个好地方,不去了。” 夏侯平灵的回答并没有出乎长宁的意外,毕竟若是夏侯平灵真的怕死便不会特意将师姐带到这姚城来,而是安稳的呆在皇城。只要还在夜明愈身边,她的身体便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可夏侯平灵当时执意带走师姐,便是彻底将自己的身体情况置之度外了。 “时间快不多了”长宁低声道。 “裴姑娘,萧公子。”夏侯平灵看了一眼夜未央“能否让我与未央单独谈谈?” 话已至此,长宁也不好多说什么,安抚性的看了一眼师姐便朝萧染点了点头头。 谢七谢暗随二人一道退出了万花楼。 金妈妈见长宁等人真的出去了,又得了夏侯平灵的眼色也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 第三百八十一章 姐妹交心 片刻之后万花楼往日人声鼎沸的大堂便只剩夏侯平灵与夜未央二人一蛇了,小红上次在夏侯平灵手中吃了亏,自然不会轻易忘记。此刻见夏侯平灵朝自己步步靠近,不由以蛇尾盘在夜未央手臂,身子则是尽力立起,细长的蛇信子与幽幽闪着冷意的蛇眼无一不是想要吓退夏侯平灵。 毕竟他鲜少如此吃亏,实在是有伤蛇尊。 夜未央不说与小红心念想通,但还是多少能猜到小红的想法,见小红如此不由以手作哨放在唇下发出一声似鹰非鹰的啼叫。 声音短小急促,小红听闻便不甘的扭动起身子,最终才慢慢将身子重新伏在夜未央手臂上。 “小红其实本性不坏。”夜未央看了一眼已经老实了的小红,笑着解释道。 在姚城的这些日子,只要小红一看到夏侯平灵便是这个反应,因此她今日也是早有准备了。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夏侯平灵无所谓的笑了笑,她可不会小肚鸡肠到跟个畜生置气。 接触到夏侯平灵轻蔑的眼神,小红闲闲便要直直朝夏侯平灵冲过去。真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不知道他的本事。 可恶的人类。 夏侯平灵淡淡的看了一眼小红,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正色道“未央,今日一别以后或许我们便不会再见了。” “你,要离开夜国吗?”夜未央看了看夏侯平灵,迟疑道。 夏侯平灵淡笑不语,微微侧过头坐下道“从前我很嫉妒你。” 嫉妒到什么程度呢,嫉妒到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暗中收集她的信息。 她去昆仑拜师学艺了、她捉了赤练红蛇练成了本命蛊、她学习蛊术——这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知道,甚至她每年都会抽时间去昆仑,默默的在远处好好看看她。 她唯一的妹妹。 可她也恨,恨那负了母亲的男人,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于是便联合了夜明愈,夜帝的死虽不是她亲手所为,可却还是与她脱不了干系,毕竟那毒药是她送给夜明愈的。自打她知道了夜明愈的野心,便索性成为了夜明愈手中的刀,替他联络江湖势力。 为的,不过是有一日能替母亲报仇。 夜未央苦涩一笑“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是替父皇对夏侯所说的。 夏侯平灵本来应该是夜国大公主,若不是因为母后下嫁夜国,只怕父皇也不会为了稳定大宁与夜国的关系而将夏侯母女送走。 夏侯平灵的人生本该如她一般,现在却落得个截然不同的下场。 “母亲死的时候,我握着母亲的手,那么冰冷。”顿了顿,夏侯平灵笑容加深,眼中却有水光一闪而过“都快死了,她还在劝我放下。” 多可悲,她已经没有父亲了,老天却狠心的连她母亲也要一并夺走。 “确实恨过你。”夏侯平灵细细看了看夜未央,一本正经道“你长得与我很像。” 就是因为眉眼相似,所以她在从前偷窥未央人生时才会生出那股荒谬的想法来。 她甚至想,这本该是她的人生却被夜未央抢走。她也想要抢走夜未央在乎的东西,这才有了她知道长宁有难时特意去了一趟静安候府。 毕竟她知道未央身边最重要的人一个是谢祁弈,另一个便是小师妹裴长宁了。她甚至无数次幻想夜未央的人生是她的,而夜未央只配是躲在暗处偷偷窥视她的人。 夜未央闻言定定的看着夏侯平灵,凭心而论她与夏侯长得其实并不相像。母后是大宁女子,大宁女子比起夜国女子来自然是多了几分柔婉。而夏侯平灵便是夜国女子中长得最好的容貌,二人唯一相似的便是一双凤眸了。 这凤眸来自夜帝。 夏侯平灵也不等未央开口便自顾自往下说“娘亲死了,那个负心的男人也死了,可我却没有想象中高兴。” 夜皇死的时候,她第一次违背夜明愈的命令私自进了皇宫,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她也想要亲眼看着这个男人是怎么死的。 “来,来人。” 龙榻之上一道枯瘦的影子绝望的伸出手,口中含糊不清的呜咽着。 夏侯平灵静静的站在桌边,看龙榻之上那人徒劳的挣扎。 夜皇伸出枯瘦如树皮的手无望的抓住一旁的帘布,用尽身力气想要借助帘布将自己拉起来,最终却将明黄色帘布扯了下来。 帘布覆在夜皇脸上,夜皇再没有力气将帘布拿开,只在下面不甘的喘着粗气。 “哼哧” “哎。”夏侯平灵上前两步,从桌后绕了出来,伸手将覆在夜皇面上的帘布拿开“陛下怎能如此狼狈?” 夜皇虽然病的严重,但日常服侍自己的人里没有这样的,因此便顺势攥住夏侯平灵的手道“你,是何,何人。” 夏侯平灵见手腕被夜皇攥紧,也不挣扎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龙榻之上,身子微微伏下与夜皇距离不过三寸“陛下好好看看我,我是谁呢?” 夜皇睁大已经浑浊的老眼,手中越发收紧 夏侯平灵一点也不意外夜皇现在还有力气抓住她的手,到底年轻的时候也是学过武的。 “筠儿?” 见夜皇还记得娘亲的闺名,夏侯平灵怒极反笑“看来陛下还记得娘亲,只可惜我不是。” “你是,灵儿?”夜皇长大嘴巴,不可置信道。 夏侯平灵看了一眼夜皇嘴边滴下的口水,淡淡取出绣帕轻轻擦了去。 这毒便是她给夜明愈的,自然知道中了此毒口眼歪斜,便有中风的症状因此此时倒是不意外。 夜皇一双眼定定的看着夏侯平灵,见状试探着开口“灵儿吗?” 夜惜灵,是她的名字。 “陛下记性不错。”夏侯平灵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随即冷淡道“大约半个时辰后便会有当值的来太监发现陛下的尸体。”顿了顿,夏侯平灵接着道“再过半个时辰,宫中便会传出是未央公主毒杀陛下的消息。” “陛下,安息吧。” “你,你。”夜皇瞳孔大睁,一口浓痰堵在喉间不上不下。 。 第三百八十二章 走不了了 夜皇的声音如同已经破的漏风的鼓上陇上一层布,虽然夏侯平灵听不清夜皇的声音,但却直到不是什么好话。 淡笑一声“今日夏侯前来是为感谢陛下,当年陛下亲手带夏侯走了一遭凤凰宫的地道。” 夏侯平灵的话适时的停了下来,笑意越来越深。 等宫人发现夜皇的尸体后,早已准备好的夜明愈便会径直率兵入宫捉拿夜未央,而据她所知夜未央此刻正在凤凰宫。 还要多亏夜皇,当初手把手带她走过凤凰宫的地道,因此她便知道凤凰宫中地道最终能通向何处。 若是夜明愈立时翻脸,只怕夜未央也只能在仓促间进到地道之中了 夜皇转念便明白了夏侯平灵的意思,想要开口却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畜、畜生!” 夏侯平灵站起身,冷冷的看着夜皇“陛下,你的时间不多了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在此时进宫便是为了亲眼看看这男人的下场。 夜皇看了一眼夏侯平灵,能在皇位上安然坐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当的。他明白惜灵是为了复仇而来,但事已至此他没什么好说。 他欠筠儿的,到了地下自然会和她解释。 “未央是,是你的妹妹!”他这几日身体每况愈下,连蛊医都诊不出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现在看样子,其中便有惜灵的手笔。 夏侯平灵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了连自身都难保了,他还在为夜未央说话! 她也是夜国的公主,她这一身活成了悲剧又有谁来心疼过她? “陛下不必当心,夜未央我自然不会为难她。” 只要你死。 只要你死了,夜未央便是她的妹妹。你一日不死,夜未央始终是她心中横着的一根刺。 夜皇定定的看着夏侯平灵,眼中的释然一闪而过。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父女,他已经从夏侯的话中听了出来。 这样想着,夜皇气息渐弱,唇畔挂着一抹浅笑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风姿。 夏侯平灵静静的立在原地,眼睁睁看夜皇咽了气。 一代帝王,就这么在她面前陨落。她心中那一湖池水并未因为夜皇的死而起了点点涟漪,罢了。 良久后,约定的时间将到之时宫门外终于传来动静。 夏侯平灵身子一矮便隐在了房梁上。 伺候了夜皇一辈子的老太监江福海端着汤药颤巍巍的进了内室。 “陛下,该喝药了。”江福海停在离龙榻一丈以外恭敬行了一礼道。 陛下这些日子身子越发不好,每日要服的汤药必是经过他的手,方才他便是刚将药熬好。见夜皇久久不答话,江福海略带疑惑的抬起头。 “陛下。” 等了半响始终不见回答,江福海心中咯噔一声,壮着胆子便起了身。 夜皇面容平静,静静躺在榻上,面上丝毫不见这些日子被病痛折磨的痛苦。江福海硬着头皮伸出二指颤巍巍放在了夜皇鼻翼之下,良久宫中爆发出一声惨叫。 “陛下!” 宫外动静渐渐大了起来,夏侯平灵面无表情的最后看了一眼龙榻随后便跃出了窗户。 “说了这么多,都过去了。” 夏侯平灵轻笑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复杂。 夜未央深深看了一眼夏侯平灵,再看了看这困了她一个多月的万花楼“你真的不随我回宫?” “回宫有什么好。”她这一生,虽为夜国大公主却长久流落江湖。她早已不能回去了,况且还有个夜明愈 “未央,这个你收好。” 夏侯从袖中取出一封以朱漆封好的信封“若你真要回宫,可将这封信交给薄将军。” 薄云义? 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迟疑片刻还是从夏侯手中接过信封。 夏侯平灵见夜未央不多嘴,满意的笑了起来“去吧。” “以后,还能再见吗?”夜未央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的感受,明明夏侯平灵与父皇的死脱不了干系,甚至她被诬陷都与她有关,但她对夏侯平灵还是恨不起来。 “有什么好见的,这些天我们难道不是相看两生厌吗?”夏侯平灵苦笑一声,若不是长宁到了只怕到今日未央也不会与她多说一句话。 相看两生厌吗? 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心中隐隐有预感,今日离开她与夏侯平灵恐有生之年都没机会再见了。 “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沉默片刻,夜未央这才下定决定道。 父皇已经走了,母后也不在了,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再留下了。夏侯平灵是她唯一的姐姐,她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虽然不知她与夜明愈到底有什么交易,但这两日师妹已经将夜明愈的事情告诉她了。听闻夜明愈不日便会登基,若是真的等到夜明愈登了基那她的罪名就彻底无法洗清了。 她本不想跟夜明愈争,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动手杀害父皇,还将弑君的罪名扣在了他头上。 夏侯平灵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就不跟你回去了,自己去吧。” 她走不了了,从下定决心私自将未央带到姚城那一刻就注定她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夜国是善蛊之国,家家户户都会些蛊术,贵族大家尤其如此。以夜明愈的身份地位,若是她没有把柄在他手中只怕也是没资格成为他的刀的。 带走了未央,到现在已经一个月有余。这一个多月之中她再也没有联系过夜明愈,自然便没有拿药,算算日子她也活不了几日了。 既然拢共就活不了几日了,她也不想再折腾了。 “你还讨厌我?”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夜未央便发现夏侯平灵为人虽然看上去冷淡了些,但却比大多数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要好上许多。她本以为夏侯能留她这么久,多少还顾忌着她们的兄妹之情,否则她也没有理由将她带出皇城。 正因如此,她才开口想让夏侯平灵跟她离开,没想到还是拒绝了。 夏侯平灵深深看了一眼夜未央,缓缓背过身子“快走吧。” 夜未央静默片刻,最终无奈叹了口气低声道“皇姐保重。” 。 第三百八十三章 会是个好皇帝吗 虽然未央声音极轻,但夏侯平灵耳力过人还是没有遗漏未央对她的称呼。心中一瞬间如遭雷击,身影微微晃了晃“去吧。” 夜未央微微垂下眼帘,按皇室礼节朝夏侯平灵行了一礼。 待夜未央抬步踏出万花楼,长宁率先走了上来“师姐。” “走吧。” 未央朝长宁温柔一笑。 长宁的视线越过师姐,落在独自背对大门的夏侯平灵身上。 再回到客栈时已快到子时,长宁将师姐送进房便坐在了椅上。 “这是?”长宁的目光微微停滞。 夜未央顺着师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师妹看得是方才夏侯给她的信封——被她放在袖中,此刻露出了一角。 “这是她给薄将军的信。”夜未央顿了顿,她方才虽然叫了皇姐也在心中承认了夏侯,但到底这么多年还是不怎么习惯。 因此在提到夏侯的时候难免有些不自在。 “薄云义?”长宁敏锐的抓住关键道。 据她所知,夏侯平灵这些年作为夜明愈的爪牙,替夜明愈笼络了许多江湖势力。可这其中,似乎并没有听说与薄云义有什么交集。 为何会平白无故让师姐带信。 “正是薄云义薄将军。”夜未央自然看出了师妹的疑惑,也不由道“我也觉得奇怪,她虽让我帮忙带信却没有说是什么事。” 长宁脑中灵光一闪,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再看向那封信时,眼中炙热一片。 夜未央很少见师妹露出这幅表情,见状也不由奇道“可是有什么发现?” 长宁收敛好神情,深深看了一眼师姐。看来在某些方面,她与夏侯平灵确实是想到了一处。 “师姐,你可想过要当女帝?”这是第一次,长宁如此坦然的与师姐讨论这个问题。 倒不是她非要让师姐登基,只是师姐的为人她知道。就算夜皇已死,但这夜国到底是她的家,想必她是不愿意离开的。 若是想要留下,那夜明愈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原因便是夜皇驾崩,究其根本是夜明愈与夏侯平灵动的手,夜明愈更是将弑君的罪名栽赃在了师姐身上。 事已至此的情况下,若是师姐想要名正言顺的继续留在夜国,那么便会面临着会时刻被通缉的结局。 况且夜明愈就快要登基了,等夜明愈一旦登基师姐便会被彻底打入深渊。 要么除掉夜明愈由师姐取而代之,要么便是杀掉夜明愈,再由师姐出面在宗室里选一个满意的皇帝出来。 这两条路不管如何选,夜明愈是不能再留了。 “女帝?”夜未央诧异道,她之前曾听师妹同自己有意无意提起过一次。当时还以为是师妹新看了什么胆大包天的话本子,没成想师妹竟然是真的在问她。 长宁看了一眼师姐,低头闷笑“师姐莫不是以为我是新看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本子,这才撺掇着你?” “咳。”夜未央见师妹一眼便看清了她心中的想法,不由干咳一声。 “师姐,你可愿离开夜国隐姓埋名?” 笑过了后,长宁正色道。师姐的性子若是真要回宫只怕确实有些勉强,但若是不回去那她一辈子都带着污名。 毒杀先皇,这样的罪名不该让师姐承担。 这些天一直逃避的事情被师妹摊开在面前,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无措。 她在姚城躲了一个多月,险些便要忘记她现在还是夜国的罪人。 联系起来,夜未央这才明白师妹屡次对她提起的女帝是何意了。 认真沉思片刻,夜未央吐出一口浊气“我不愿。” 不愿离开夜国,更不愿就此隐姓埋名躲藏一生。 她夜未央向来磊落,如今父皇被奸人害死连她也被陷害,怎能就此躲开? 可是女帝她从没想过这种事情。就连话本子里,也没听说过哪朝哪代有过这样的事情。 长宁看出师姐的纠结,认真道“师姐想好了吗?” “师妹,我从没想过。”夜未央自然知道师妹是为她好,可真要涉及这种事她也不敢擅自答应。 夜国虽然民风较大宁而言相对开化不少,可女子为帝的事还是太过天方夜谭了。而她也根本没有本事治理好偌大一个夜国,小时候她便时常见父皇连夜批改奏折。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苦了。 “师姐若是不愿,那便当师妹没有提过此事。”顿了顿,长宁接着道“明日一早,我便将师姐送去大宁。” 她这一行本就是冲着师姐来的,必须要确保师姐的安危。 夜未央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心中有一个弦莫名被紧绷。 “让我再想想。” 长宁收回视线“师姐,若是不愿我们便离开夜国,天高海阔还愁没地方去吗。”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多谢。”夜未央正色道。 她知道长宁的意思,师妹不想给她太大的压力所以才特意提起这些。 倏然,窗户缝被风轻轻吹开。一阵凉风从窗外灌入,火信子爆出一阵噼啪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街边传来更夫打更巡夜的声音,长宁看了一眼险些被吹灭后又重新燃起的烛台“师姐好好想吧,我的房间就在旁边,若是有事我会立刻过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师妹”夜未央见师妹要走,站起身道。 长宁停下脚步,没好气道“这才多久,师姐你已经说了好几次了,是当真要与师妹生分吗?” “好,我不说了,你去吧。”夜未央见师妹口气不善,虽然知道师妹不会真的生她气,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长宁自然听出了师姐的心不在焉,当下也不再过多的打扰。毕竟走什么样的路,怎么走——这些都是必须由师姐亲自做出选择的,她或许能帮师姐提意见但却永远也无法左右师姐的决定。 若是师姐执意不想当女帝又想留在夜国,也不是没有办法。 “夜明愈会是个好皇帝吗?” 长宁即将踏出房门的前一刻听到师姐的疑惑从身后悠悠传来。 顿了顿脚步,长宁并不回答,转身消失在门口。 。 第三百八十四章 罪证 一夜无眠,长宁次日一早便早早起了身,梳洗过后便打开房门。 “师姐,你怎么在这里?” 长宁看了一眼师姐,奇道。 夜未央看了看师妹,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终于下定决心道“师妹,我想好了。” “进来说吧。” 长宁闻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定定道。 “小姐,未央姑娘,这么早。” 说话间,谢七端着盆热水上了楼。 “今日不必伺候了,好好休息吧。”长宁看了一眼谢七手中端着的温水,轻声道。 谢七虽然有些奇怪,但看夜未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到底没有多问,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长宁重新将门合上,坐在了师姐对面。 “师姐昨日一夜未睡?”长宁这才看到师姐杏眸下的乌青,微微不悦道。 夜未央苦笑一声,她从前或许真的被保护的太好了。幼时有父皇、在昆仑时有师兄和师妹、去了大宁还有舅舅,所以在昨夜师妹郑重跟她提了那件事便真的一夜未眠。 “睡不着。” 许是一夜未眠,夜未央声音不复往日悦耳,带着丝丝喑哑。 “师妹,我不想放过他。”夜明愈是她的皇叔,她幼时也是抱过她的人。 在她眼中,皇叔与父皇的感情明明那么好。 她也想过,索性就听师妹的话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便好,只要皇叔将来能做一个好皇帝。 可她还是太自私了,夜明愈现在既然都能做出弑君之事来。他日若是他真的当了皇帝,真的会善待夜国百姓吗? 况且父皇的死,始终是横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可以为了自由背负污名,可这样一来,她就真的不配当父皇的女儿、夜国的公主了。 长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就对了。她的师姐或许在这件事上会怯懦,但最终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我明白了,师姐。”这么多年的师姐妹,不用师姐说的多明了,长宁便能第一时间知道她的决定。 这是二人多年来的默契。 终于说出了决定,夜未央觉得心中一直悬着的重担终于放了下来。但随即心中涌起的更多则是对未央的迷惘,应该怎么做。 夜国女人的地位虽然不低,但却始终没有出过一代女帝。别说夜国,就是大宁与燕国据闻都是如此。 女人终归是弱者。 长宁看出了师姐的担忧,笑道“师姐不必忧心,据闻前朝便有位开国女将军,有此先例在前,想必也不会有多难接受。” 夜未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女将军与女帝还是有些差别吧” “咳。”长宁干咳一声“师姐别担心,你还记得从前咱们在昆仑时吗?师傅教师兄治国谋略,咱们便躲在外面偷偷听。” 提起从前,夜未央唇畔挂上一抹浅笑“记得。” “师妹,夜明愈不日便会登基,咱们应该这么做呢?” 终于提到正事,长宁脸色的渐渐严肃起来。 之前如何劝导师姐都是前奏,若是师姐不答应便罢,一旦师姐做好决定,如何阻止夜明愈登基便成了首位重要的事了。 也不知想到了何处,长宁眼睛一亮“师姐,将昨日夏侯姑娘给你的信拿出来。” “信?可是给薄将军那封?”夜未央不明白师妹为何会突然提到皇姐托她带给薄将军的信。 “正是,师姐将信拿出来看看。” 夜未央看了一眼长宁,起身道“我这就去拿,昨夜将那封信放进了柜子里。” 她以为这信单纯是皇姐写给薄将军的,此刻见师妹如此提起,心中也想到了某个可能。 长宁点了点头,夜未央便转身出了房间。 长宁与师姐的房间只隔了一层墙壁,因此眨眼功夫师姐便拿着信封回了房。 “在这里。” 夜未央看了一眼朱漆封好的信封,迟疑道。 长宁接过信封,认真看了一遍信封。朱漆是再寻常的不过的朱漆,而漆口也是十分随意。 这便让长宁心中多了两分确定。 这样的朱漆,这样的漆口,便是她们将信封拆开只怕也能重新上好,前提是拆开的时候小心些便是了。 她相信夏侯平灵必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然便不会用如此随处可见的朱漆封口了。 “师姐,我猜这封信中会有答案。”长宁看了一眼师姐,若有所思道。夏侯平灵是夜明愈手中的一把刀,这些年来自然是为夜明愈做了许多事,这些事有没有可能便记在这封信中呢。 毕竟她听闻夏侯平灵与薄云义几乎是没有任何交集的,这种情况下托师姐替她送信想来目的并不单纯。 见师妹取出匕首准备将信封口裁开,夜未央迟疑道“这到底是皇姐给薄将军的,我们这么贸然裁开怕是不太妥当吧。” 长宁闻言好笑道“师姐,你可曾听说过这夏侯平灵何曾与薄云义有过交集。” 夜未央这么一想,倒真是这么回事。 见师姐不语,长宁便用匕首直接将信封口裁开,从信封中取出信纸率先看了起来。 长宁越看脸色越发古怪,夜未央见状心中不由奇道“师妹,信上写了什么?” 长宁闻言深深看了一眼师姐,将信纸重新叠好递给师姐“我猜的果然不错,师姐你自己看看吧。” 夜未央心中一紧,接过信纸便细细看了下来。 夏侯平灵为人虽然极具江湖气息,但却写的一手闺阁女子常用的簪花小楷。 夜未央一颗心只觉沉到了谷底,看罢一双素手已经将信纸攥的变了形“这些都是真的?” 她早就猜到夜明愈或许不会是个好皇帝,但真正看到夜明愈这些年做的事时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皇姐这些年为夜明愈做事,多多少少是清楚夜明愈的底子的,若是这些事是真的。那夜明愈便算的上是卖国了。 勾结大宁 信上虽然没有明确写出与夜明愈勾结的人,是大宁的何人。但结合眼下的情况,能在这种时候勾结夜明愈的想来便只有沈玄裔了。 没有等到长宁的回答,夜未央便信纸重新折好放进了信封,随机便站起了身。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再遇熟人 “师姐,你要去找夏侯姑娘?”长宁看了一眼师姐,开口道。 夜未央停下脚步“如果信上所言是真的,那么事态便极其严重,我必须要去找皇姐确认。” 长宁叹了口气“去吧,叫上谢七谢暗吧。” 其实自从昨夜回来,再加上方才看到了这封信。她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夏侯平灵已经做好了完的准备了。昨日她在万花楼门外其实已经听到了夏侯平灵与师姐的对话,从夏侯的话中她便能猜测出,只怕夏侯现在已经不在姚城了。 毕竟若是夏侯平灵真的有意,昨夜便能跟师姐一道离开了。 她虽猜到了,但并没有开口阻止师姐,是想着师姐对夏侯平灵的感情虽然复杂,但到底是姐妹。有些事情还是要让师姐亲自去一趟才会发现。 长宁猜测的不错,姚城中首屈一指的万花楼一夜之间便空置了下来。 万花楼大门敞开,夜未央抬步走了进去。 往日人声鼎沸的万花楼此刻空无一人,像是从未住过人一般,而万花楼这些年的辉煌便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无人知道万花楼去了何处,只知道从今日起姚城之中再无万花楼。 夜未央不甘心的从大堂找上二楼,从二楼找到后院,仍然没有发现一个活人,这才不得不承认她昨夜的预感是正确的。 她再也见不到皇姐了。 与此同时,距姚城百里之外一骑快马身上坐着两个人影。 夏侯平灵安静的靠在司络染怀里,脸色惨白,浑身上下生机渐渐枯竭。 司络染察觉到怀中人气息渐弱,死死咬住后槽牙猛地挥鞭,马儿吃疼的加速朝前冲去。 夜未央重新回到客栈时,长宁还坐在房中。 “师妹”夜未央看了一眼长宁,欲言又止。 长宁站起身,看了一眼已经燃过一半的安息香“师姐,好好歇一歇吧。” 夜未央问道了安息香的气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动,默然点了点头。 长宁替师姐盖好被子,才慢慢开口“我出去一趟,明日便启程。” “好。” 夜未央阖上双眸,她真的太累了。昨夜一日未眠,方才又去了一趟万花楼眼下闻着安息香的味道,又有师妹在身边这才放心的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长宁见师姐的气息渐渐沉稳下来,这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夜未央许是放下了心事,这一觉睡得极长,待第二日天亮才悠悠转醒。 昨日没有想起,她睡的是师妹的房间。待看清以手撑着下巴在桌边闭目的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明明她才是师姐,但每每与师妹一起的时候,被照顾的总是她。 “师姐。” 长宁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昨夜你就是这样睡的?要不过来躺躺吧,索性时日还早。”夜未央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这才愧疚道。 “没事,稍后我去马车上休息。”长宁看了看师姐,笑道“谢七,进来吧。” “是。” 谢七端着温水进了房门。 夜未央从床上下来,想起方才师妹提起的马车,不由疑惑道“马车?” “师姐你还不知吧,萧公子要同我们一道回皇都,萧公子晕马。”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淡淡道。 夜未央便想起昨夜万花楼中见到的那位萧公子,听说萧染正是红楼楼主,没想到竟然还晕马。 说话间,谢七重新打进一盆温水放在一旁“小姐,未央姑娘,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待小姐用完早膳便可以出发了。” “嗯,你也先去吃几口东西吧。”长宁笑道。 “是,小姐,奴婢先将早膳端进来。” 长宁擦完手点了点头,她虽然还不饿,但师姐昨日滴水未进,若是再不吃东西只怕在路上便会拖垮身子。 待二人用过早膳,长宁便下了楼。 谢七将房中的东西收拾妥当便跟着二人出来。 谢暗早早便雇好两辆马车,谢七翻身坐上车夫的位置。 长宁看了一眼已经在马车中坐好了的萧染,又看了看心甘情愿替萧染当起了车夫的谢暗。 “上去吧。” 待二人进去后,谢七便抬手挥了挥马鞭。 马车便小跑起来。 回去的路比来的时候轻松许多,长宁靠在师姐身上,静静阖目准备好好养养神。 夜未央见师妹挽着自己的胳膊,唇畔笑出了一抹梨涡,单手取过一旁的薄毯轻轻搭在师妹身上。 她虽然并没有跟师妹说过皇姐不见了的事,但师妹却是极有默契的没有提起。 这样想着,夜未央不由会心一笑。 晚膳时,马车停了下来。 “小姐,先用膳吧。” 谢七坐在前面隔着帘布开口道。 长宁撩开帘布,看了出去待看清是来时遇到的那客栈不由笑道“好。” 萧染当初扮的女装在这里可是影响深刻,而她也出手教训了那伙流氓。 “你们听说了吗?新帝会在七日后登基。” “这么赶吗?” “你懂什么,国不可一日无主,更何况我在姚城的表哥可跟我说了。现在姚城外便是二十万的大宁军队,你说吓不吓人。” 长宁一下马车便听到了客栈中传出的议论声。 七天后吗?看样子还来得及。 长宁与夜未央脸上覆着面纱,而萧染今日一身男装便没有再易容。 “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瞅见门口马车停下,便亲自上前道。 待看清楚长宁身后站着谢七与谢暗二人时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二人,怎么如此眼熟? “用膳。”长宁看了一眼掌柜的,淡淡道。 这声音 掌柜的身子一震,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这声音,若是他没听错的话便是当日惹出大祸的那伙人吧。 这样想着,掌柜的放低声音无奈道“姑娘,公子快些走吧,晚了可就要出麻烦了。” 他这也是担心若是刘五的人寻来,发现这伙人又在他客栈中,只怕这一次他的客栈就真的保不住了。 “明城的客栈不止你的一家吧,掌柜的不必担心,我们用完饭便启程。”萧染见掌柜的认出他们来,索性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那可不是!明城不是只有他一家客栈,你们为何每次都要来他这里。可不就是存着心要连累他吗。 。 第三百八十六章 两女一男 门口这一番耽搁,将堂中正在用饭的人的视线吸引了过来。 众人入眼便是两名脸上带着面纱的女子,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女子的容色,但光看气质便如瑶池仙女般。 再看便看见了一旁笑得玩世不恭的俊美男子。 一名男子,带着两名佳人,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让人热血沸腾。 一时之间,堂中男子纷纷不由猜测起萧染的身份来。究竟是何种身份的男子,才能一次性拥有两名如此佳人。 掌柜的见众人视线齐齐朝这边看来,连原先的议论声都被一阵惊叹声压了下去,不由急道“小二,快带客人去楼上包厢。” 楼上的包厢一般是极少用出去的,掌柜的原意是不想这些人继续站在门口供人围观了,若是再看下去保不齐就有那日也在客栈中的人认出他们来。 若是再出事,他这客栈就真不用开了。 旁人不知掌柜心思,但听掌柜如此开口便更加猜测起这一行人的身份来。要知道这客栈掌柜楼上的包厢已经许多年不曾用过了,今日重新打开包厢便奇事了。 长宁这才认真看了掌柜一眼,这掌柜倒是比她想象中有趣了许多。 这人若是真的嫌他们惹事,大可先将她们留下,再暗中使人去找刘五。可方才掌柜这架势,分明是不想他们留下,可以解释成不想他们出事,还能说通是怕受牵累。 “诸位客官,楼上请。” 这番思索间,小二已经笑着迎了上来“楼上的包厢虽然极少用,但却还是日日都打扫着的,诸位放心便是。” “劳烦小二哥带路了。”萧染笑道。 小二看了一眼掌柜的,这才带着众人上了楼。 看得出来,楼上的包厢确实很少打开,就算日日有人打扫还是一股子清冷的味道。 小二将众人迎了进来便开口道“诸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萧染看了看长宁和夜未央,见二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看着上吧。” “这,是。”小二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点菜的,不由愣了愣神。 夜未央听了方才掌柜一席话,不由开口道“师妹,你们认识这客栈掌柜?” “上次来的时候,碰巧做了点手脚。”长宁看了一眼萧染,憋笑道“萧公子的女装实在是艳绝人寰。” “不是你说的要易容吗,遮盖本公子绝世俊颜的唯一途径便是换身女装了。毕竟像本公子这样的男子,就算再化成什么样也遮盖不了自身的光辉。” 萧染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咳,行了住嘴吧。”长宁轻咳一声,萧染这不要脸的劲头是越发足了。 夜未央笑看着二人斗嘴,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同样一脸笑意的谢七二人“一起吃吧。” “未央姑娘,这不合规矩。”谢七敛起眼中的笑意,一本正经道。 长宁没好气的横了谢七一眼“师姐都开口了,快坐下吃吧。” “是。”谢七不是第一次与小姐一起用膳,但当着旁人的面还一起用膳的次数并不多。 谢暗见谢七坐下了,这才笑嘻嘻的坐在了谢七身边。 小二不一会便带着人将菜上了上来“诸位客官,菜上齐了,就不耽误各位用膳了。” 萧染当着小二的面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出去吧。” 长宁看了一眼萧染,微微侧首“为何又来这里。” 客栈是萧染选的,明城不止这一家客栈。上次在这里闹了事,萧染竟然还敢来。 “区区一个地痞流氓,本公子难道还怕他们不成。”萧染夹了一筷子红烧猪蹄淡淡道。 长宁喝了口茶“快些吃吧。” 早些吃完早些回去,夜明愈还有七日便要登基了,细细算下来他们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了。 但是有了夏侯平灵那封信,再加上从师姐口中得知了薄云义的为人,此事倒是有一线机会。 “师妹,多吃些。”夜未央看了一眼师妹只动了两筷子的碗,开口道。 “师姐,我吃饱了。”长宁笑道,她是真不饿。若不是顾忌师姐昨日一天没有吃东西,她巴不得马车都不用停,快些回去。 用完膳后,谢七便去了楼下结账。 夜未央吃饱后,接过师妹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半响之后,谢七还没回来,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其中还夹杂了几声熟悉的叫骂。 谢暗直接起身,看了一眼长宁沉声道“小姐,属下下去看看。” “等等。”长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开口道“一起去吧。” 方才那声音,若是她没有听错的话像是刘五的声音。 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能下地了。 “师妹,出了何事?”夜未央看了一眼还坐在椅上的萧染。 “师姐没事,稍后谢暗你直接将师姐送上马车。” “是。”谢暗抱拳道。 听着声音,看样子刘五这次像是有备而来,楼下这动静怕是来的人不在少数。 萧染这时拿起放在一旁的折扇慢悠悠起了身“走吧。” 谢暗护在夜未央身前,跟在长宁萧染身后向楼下走去。 堂中一名黑壮汉子身边十余人将谢七团团围住,终于听见了楼上传来的声响,忍不住朝楼梯口看过去。 迎面那名男子看上去似乎有些面熟,刘五若有所思的看着萧染,莫非这人是萧娘的哥哥?看上去眉眼之间与萧娘倒是有几分相似。 身后两名脸上覆着面纱的女子他看不清容貌,但其中一位白衣女子当真与当日那人极其相似。 若不是有人认出了谢七,只怕这到手的肥肉又会同上次一样长腿飞走了。 自从那日回了府,他的身体便出问题了。身为男子,这种情况实在让他难以启齿。 细细想来,只怕便是那日在客栈里有人对他暗下毒手了。毕竟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怎会突然出现这么难以启齿的问题,若是没有人刻意动手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的。 他等了近十日,终于又再次等到萧娘一行人的消息了。这一次,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敢在明城对他刘五下手,便注定无法活着走出去了。 放在从前,他对美人倒是能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可现在他子孙根被伤了,还要女人有何用。 。 第三百八十七章 饭桶 “来人!部抓起来。”刘五越看长宁越来气,猛地挥手呵道。 刘五话落,原本围住谢七的十多名护卫纷纷朝长宁冲了过来。 “住手。”长宁淡淡开口“谢暗,送师姐离开。” 已经冲至长宁面前不过一丈的护卫鬼使神差的停下,眼睁睁看着谢暗将一名蒙面女子带了出去。 刘五见自己手下竟然如此听话,不由跳脚“你们干什么吃的,还在那里愣着干嘛?一群饭桶,还不快上!” 那护卫不由垮着脸面面相觑,他心里苦啊,他也想上。 长宁再挥了挥手,护卫面前那堵无形的墙壁消失无踪。 这里到底是夜国,这些人虽然是暴民,但在师姐看来到底也是夜国的子民。这些事情,还是不让师姐插手的好。 一股暖香扑鼻,十多名汉子只一口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你,你是妖物?”刘五见长宁还没出手,他带来的属下便部倒了下去生死不知,不由后退两步喃喃道。 这是什么妖怪,分明只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人就部倒了。 “妖物?刘公子真是好没见识。”萧染把玩着扇子,没好气道。 刘五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比自己俊眉的男子如此明目张胆的嘲讽,心中顿时憋了一股气,再看了看萧染的容貌,不耐道“本公子看在萧娘的面子上,且放你一马,你速速离开本公子便既往不咎。” 既然不是妖物,那便没什么好怕的。这女子就算武功再强,还能杀光整个明城百姓吗?他今日定要将这小娘子好好抓起来,若是他的身子能好还能好好享用一番这美人,若是身子好不了他定要让这女子生不如死。 而这男子,虽然空有一副翩翩公子的皮相,但看上去病病歪歪的,更加入不了他的眼了。 “看在萧娘的面子上?”萧染黑瞳闪过一丝嘲讽,挑了挑俊眉好笑道“刘公子认识萧娘?” 刘五见萧染果然知道萧娘,不由挺了挺后背“若是本公子没有猜错,这位公子便是萧娘的哥哥吧。” “正是。”萧染憋笑道,他都不用多解释,这缺心眼的傻货便会自己帮他想好身份。 “既然如此,那公子便速速离开吧。今日本公子与你身后这位女子,可是有帐要算。” 萧染好奇道“公子与我妹妹是何干系?” “咳,本公子与萧娘两情相悦,奈何都被你身后这恶妇棒打鸳鸯。” 萧染转过头,无声的看了一眼长宁。 这人脑子不好使,你那药莫非是将他脑子也一并毁了? 你先出去。 长宁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看了一眼刘五。 萧染看懂了长宁的眼色,一本正经的后退两步“那,那就多谢刘公子了,小生回家定会好好同妹妹说说。” 刘五闻言,不由起了别的心思“公子请在一旁坐着,稍后待本公子将这恶妇拿下,再请萧公子回府好好喝酒。” 既然这萧公子是萧娘的哥哥,且对他似乎也并不厌恶,那不如好好哄着,等来日若是真能抱得美人归也是一桩幸事了。 况且这萧公子看上去与那恶妇并不熟悉,这样便好。 待他将这恶妇拿下,再从萧染口中问来萧娘的住处,那两个美人都是他的了。 这样想着,刘五不由露出一抹淫笑。 萧染停住脚步,听话的捡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上次他没看清楚长宁是如何出的手,这次既然刘五留他,那他便再看一次好了,总归也不吃亏。 “冯大人!” 刘五一声大喝,门外便进来一名官差模样的中年男子。那人进门看了一眼长宁,和她脚边躺着的刘五的手下,心中微微一紧。 “刘公子。” 刘五一见冯明,心中也踏实了不少。冯明是他姐夫的人,自然不会帮着外人。 今日若是借官差的手将这女子拿下,岂不美哉。 “冯大人,这女子便是前些日子对我下毒之人。”见了来人,刘五换了一副面孔。 长宁自然没有错过冯明与这刘五之间方才对视的那一眼,只一眼长宁便知道这冯明怕是刘五的老相识。 “就是这名女子?”冯明狐疑的看了眼长宁,这么瘦小的女子真的能伤到刘五? 刘五看了一眼冯明,自然没有错过冯明眼中的不可置信,转念便想到了冯明在想些什么。 一时之间脸皮涨红“冯大人还耽搁什么,还不赶快将这恶女拿下。” 冯明平时虽然有些看不上这刘五的做派,但这一行乃是城主大人亲自下令,他自然不能不从“进来。” 一声令下,原本留在门外等候消息的衙役便一股脑进了客栈。 客栈其余人早都被清除出去了,场中只剩站在后台的掌柜的,以及坐在一旁看着热闹的萧染。 衙役们进到大堂便纷纷拔出剑,直指长宁。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目光从将自己围住的衙役面上一个一个看过去。 “看样子今日还是得耽误些时候了,你们先走吧。” 长宁没好气的看了一眼萧染,言下之意便是让萧染先护送师姐回皇城。 这里是夜国的境地,若是师姐一直留在这里,等事情真的闹大了只怕便藏不住师姐的消息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趁现在将师姐直接送走,有萧染护送想必能安许多。 刘五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下意识便将头看向萧染。这萧公子不是说不识的这女子吗,怎么现在听来倒像是一伙的。 正在犹豫要不要让冯明的人将萧染一并拿下。 萧染好整以暇的站起身“真的不要帮忙?” “走吧。”长宁摇了摇头,这里不是大宁。大宁的身份拿到夜国来是没用的,更何况眼下大宁的大军还在姚城之外,若是身份暴露她就真的走不了了。 当务之急是让萧染先将师姐送回去,只要师姐回了皇城,相信三叔会明白她的意思。她一处理好这边的事便立刻快马回皇城,相信也不会迟多少。 萧染看了一眼刘五,也不犹豫就这么大摇大摆出了门。 。 第三百八十八章 摄魂蛊 “刘公子,这人是?”冯明迟疑道。 “算了,将这女子拿下便是。”刘五顿了顿,接着道“这女子会些妖术,小心些。” “刘公子放心,属下这次来带了城主的摄魂蛊。” 刘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姐夫是这明城蛊术最为高深的一人,其中以摄魂蛊最为出名。 相信今日有摄魂蛊的加持,这妖女定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这样想着,刘五眼中淫光大盛。 “那还等什么,快将她拿下。”刘五挥了挥手,毫不掩饰道。 “动手。”冯明一声令下,手下衙役纷纷抽刀向长宁砍去。 长宁身子猛地向后弯去,堪堪避开一刀。 “小心些!别伤到她的脸!” 刘五本意是不想这女子毁了容貌,若是容貌残损,他拿来还有什么用。 待正因这句话,衙役们动起手来便难免束手束脚了些。长宁的功夫虽然不强,但对付这些衙役还是绰绰有余,况且这些人顾忌着不能伤了她的脸便更加给了她机会。 转眼间,长宁便稳稳站住上风。 “冯大人,快些拿下这妖女!”刘五看得心急,早知这女子不简单没想到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之下还没露出颓势,不由急急道。 冯明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顺从的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褐色木匣,看了一眼长宁,轻轻打开 一道诡异的气息朝她直直射了过来。 长宁脚尖一点堪堪避开,朝冯明看了过来。待视线接触到冯明手中那个褐色木匣子时微微凝滞,这气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是摄魂蛊?”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不确定道。 夜国的蛊术向来是极高深的,而大宁对夜国的蛊术也是向来讳莫如深。她对夜国的蛊术所有认知都来源于师姐,方才那道诡秘阴暗的气息像极了师姐口中的摄魂蛊。 “有些见识啊,竟然连摄魂蛊都知道。”顿了顿,刘五笑得张扬“可惜啊,这摄魂蛊一出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见刘五承认,长宁一时之间还真的停下了动作。 如果真的是摄魂蛊,她现在倒还真的没法对抗。毕竟当初师姐给她的唯一一颗万蛊丹已经给了宁文帝,这摄魂蛊在蛊术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摄魂蛊无形无色,但却有多种方式侵入身体。摄魂蛊的本体是一团凝结的气,当初师姐便特意向她提起过摄魂蛊,说摄魂蛊是夜国蛊术中少数几个不需要载体的蛊术。 更恐怖的是,这摄魂蛊虽然没有本体,但却是有意识的。只要锁定目标,便不会罢手。 这也是摄魂蛊极为少见的原因,因为实在太难得了。除了需要练蛊人本身的强大实力外,还需要其纯净的心头血。 但凡摄魂蛊大成者,造诣都不会低。 冯明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按城主教他的口诀在心中默默催动。 果然,摄魂蛊在冯明的驱使下速度越来越快。 反观长宁,动作越发僵硬起来。 “还不快将妖女拿下!”刘五见长宁速度越来越慢,发狠道。 话分两头。 “不行,我要回去。”将将出城的夜未央认真思索后,定定道。 萧染看了一眼夜未央,又一眼沉默的谢七“现在回去,你师妹的苦心就白费了。” “停车!”夜未央充耳不闻,撩开帘布朝一路无言驾车的谢暗道。 谢暗眼中闪过一丝暗色,顺从的收住缰绳。 “你现在回去有什么用,听闻夜明愈就快要登基了,你若是不现在立刻回去,你师妹的心思就白费了。”萧染淡淡道。 夜未央猛地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萧染“师妹与萧公子相识,我便从没开口问过。今日看来,倒是未央高估萧公子的情谊了。” 她本以为这萧染与师妹算的上是朋友,没成想萧染竟如此冷漠。 “未央姑娘。”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谢七幽幽开口。 “谢七,你也这么想?”夜未央看了一眼谢七。 “小姐不想你回去。”顿了顿,谢七接着道“来夜国这一路经历了地动、时疫还有刺杀,小姐还是来了。为的,就是让您登基。” 她清楚夜未央在小姐心中的地位,所以在方才萧染让谢暗驾车,她才没有半分阻止。她知道时间来不及了,若是未央姑娘真的留了下来,待夜明愈成功登基,只怕小姐不会原谅她。 夜未央闻言,四肢像是注了铅般越来越沉。她知道前些日子是有地动,但她从来没听师妹提过地动之时她就在附近,就连时疫的事情也是今日谢七提起她才知道。 见夜未央停下动作,谢七眼中闪过一丝水光“谢暗,走。” 不能回去,若是未央姑娘在这个档口回去了,难免会暴露身份。方才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看到明城开始戒严了,他们不知道这明城城主与夜明愈的关系如何,他们不能冒险。 若是一旦失败,小姐这么久的心思那便白费了。想必小姐也真是因为想到这里,才会直接让萧染与他们护送未央姑娘离开。 谢暗发狠般猛地甩出手中的缰绳“驾!” 再出发,夜未央撩开帘布朝身后越来越远的明城看过去。 她不相信师妹会出事,方才那些衙役她也看过,不过是练了几日的寻常人。她相信师妹一定会跟上来,在此之前她不能让师妹心血落空。 师妹是为了帮她走出困境才来的夜国,她已经做好了决定了,若是无法顺利登基才是愧对师妹。 夜晚,一道黑色的修长身影无声的从房顶上掠过。 四名侍女将还在昏迷的长宁扶了起来,细细沐浴过后便替长宁上起妆来。 “恭喜刘公子啊,纳的美人归。” “恭喜恭喜。” “刘公子艳福不浅!” 前院的祝贺声渐渐停息下来。 刘五打了个酒隔“新娘那边准备妥当了吗?” 今日将那妖女捉了来,待将面纱除去他才发现这女子比当初在客栈第一次见面时又美上了不少。虽然他的身体暂时还没能恢复,但这样的美人到了他手里又岂能不碰? 。 第三百八十九章 失宠了 好在府中人已经习惯他三不五时便要纳妾,因此红绸都是现成的,折腾了一下午好歹弄出了个婚房出来。 “回公子,已经准备好了。”小厮凑近刘五,低声道。 “好!”刘五闻言兴奋道“本公子这就去洞房。” “是。” 众人闻言也是艳羡的看着刘五,这刘五当真好命。唯一的姐姐嫁给城主多年依旧受宠非常,连带着这刘五在明城的地位也是十分超然。 有了姐姐姐夫的庇护,刘五在明城也算是横行霸道十多年了。这明城中稍有姿色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提心吊胆,生怕被这恶霸看上。 饶是如此,一年到头被刘五糟蹋过的女子还是不计其数。刚开始还有些人家不服气,想要去告官。可在这明城中城主便俨然像个土皇帝般手中握有绝对的权利,久而久之明城百姓对刘五越发是敢怒不敢言了。 刘五站起身,看了一眼众人嬉笑道“众位吃好喝好,本公子这就去陪新娘去乐。” 众人闻言便是哄笑出声,今日到场的人大多是这刘五的酒肉朋友,并且这群纨绔的家世皆是不俗。 刘五就是个急色的性子,听闻前些日子伤了那处,想来现在也是好了,否则今日他们倒真想替刘五入这洞房。 这样想着,众人意味深长的对视了一眼笑了起来。 刘五喝了些酒,在小厮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蹒跚着。 “公子,要不咱们先歇一歇?”小厮看了一眼刘五满脸通红道,好心劝道。 刘五身子之前受伤还虚着呢,恍惚间见小厮停下,猛地便是一脚踢了上去“你小子安得什么,什么心思。” 不让他与美人亲近,真是该死。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小厮见刘五发怒,忙不迭跪了下去磕头道。 “滚一边去。”刘五一脚踹开小厮,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 小厮吃疼,却不敢呼痛,只得伸手捂住沉默着退到一旁。 “公子来了。” 院外的小厮远远便瞧见刘五过来,忙不迭小跑上去扶住刘五“公子。” “走,扶本公子进,进洞房!” “是。” 他们这些人早都麻木了,这刘府像这样的婚宴每隔上十天半个月便会来这么一场。美名其曰是娶新夫人,可这些姑娘清醒过来后便没几个真的愿意留在刘府。 刘五也不强求,既然已经得到了,自然没必要真的一直养着,那他刘府成什么了。 小厮们将刘五送到门口,便轻轻退了下去。 院中,一道黑影飞快掠过。 屋中的丫鬟见刘五进来,恭敬行了一礼,便悄然退下。 “噼啪。” 烛台上的龙凤烛爆出一阵响声,刘五抬起醉眼看了一眼喜床上,那里躺着一道倩影。 想到白日见到的清丽面容,刘五不由一阵心猿意马,虽然身体还是没有反应但却急不可耐的大步上前。 待看清躺在床上的佳人,刘五下意识咽了咽喉咙,正欲伸手后颈却传来一阵刺痛。 傅殊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已经软软倒在地上的刘五,眼中闪过一丝强烈的杀意。 长宁是后半夜才醒的,一睁眼便猛地翻身下床,待看清自己身上穿着鲜红的嫁衣时目光狠狠一沉。 这刘五,好大的胆子! “媳妇儿。” 身旁一道幽怨的男声传来。 长宁顺着声音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你怎么来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些天还接到过傅殊从上京传来的书信,怎么傅殊今日便到了明城。 傅殊看了一眼长宁,自觉地起身上前倒了杯温茶“先喝水吧。” 长宁接过傅殊递来的茶盏,喝完一杯才发现她的声音似乎哑了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放下茶盏,长宁这才慢慢开口。 傅殊抬眸看了看长宁,这才慢条斯理道“一早便出来了,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燕国。” 从他上次从宫中出来,他便悄悄离开了上京。反正他现在也是被圈禁的,哪里去不了再加上府中留下了他培养多年的替身,又有傅秦、傅叶二人,就连父王只怕也被骗了过去。 待燕国的事情办妥,他这才抽出功夫来了夜国。 一到夜国便接到了傅叶的消息说长宁正在从姚城返回皇城的路上,好不容易找到媳妇儿没成想长宁竟然差点在他眼皮子地下被伤害。 一想到这里傅殊便无法抑制的浑身散发出杀气。 “燕国?”长宁敏锐的听出傅殊话中的异样,诧异道“谢暗后来跟我提起过,他曾在燕国琅琊山附近看到过傅家军。” 傅殊闻言目光微微一闪“正是,一点小麻烦不碍事。” “这个时候了,你不留在上京,既然燕国的事了了,何时启程回上京?”长宁认真看了一眼傅殊,总觉得燕国的事情不如傅殊提起的那么简单。 傅殊黑瞳深邃,深深的看了一眼长宁,微微挑眉道“就这么想为夫离开?” 长宁闻言,耳根子微微发红,不自在的侧首道“上京现在离不开人。” 不光上京离不了人,就是宁文帝现在估计也快没几日好活了。傅殊在这个时候还在夜国,若是上京突然生变只怕又是一番风波了。 提到正事,傅殊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你家夫君现在都失宠了,呆在上京也没什么用处。” 她知道傅殊被圈禁的事情,此刻听傅殊提起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依傅殊的为人,若不是刻意的她实在想不出傅家军里竟然会有探子? 傅殊治军之严,她在前世便如雷贯耳。 长宁从榻上起身,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她现在并非在客栈中。看这陈设,以及窗外的景致倒像是私人府邸。 “将脸洗了吧。”顿了顿,傅殊目光看向一旁“换身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长宁顺着傅殊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明白傅殊方才为何不自在。 这衣裳 长宁指尖缓缓从傅殊为她准备的衣裳上滑过,倒是她平日喜欢的风格。 傅殊见长宁还算满意,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快些换吧。” 说罢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 第三百九十章 傅琮 换好衣裳,长宁坐在梳妆台前将鬓发打散,随意挽了个堕马髻便重新打开门。 傅殊背对着大门,听闻身后传来响动这才转过身。 月光随着房门拉开洒落下来,透过斑驳的树缝落在长宁身上。 待看到长宁不施粉黛的娇颜,心脏狠狠漏跳了一拍。 长宁看了傅殊一眼,有些不自在道“这是何处?” “还在明城。”这是他在明城的地方,顿了顿傅殊开口道“先吃点东西吧。” 虽然夜已深,但长宁从白日起便昏了过去方才才醒,因此也不觉得困,闻言点了点头。 有一青衣书童打扮的小厮端着一直温着的菜上来。 长宁看了那小厮一眼,正若有所思中冷不丁听见傅殊的声音幽幽响起“媳妇儿是看这小童比为夫俊俏?” “呸。”长宁收回视线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真是不要脸。 见长宁没好气的模样,傅殊深邃的黑瞳中反而漾开一抹温柔“快些吃吧,等下还有事。” 之所以现在先吃饭,是怕等下媳妇儿就没胃口了。 长宁闻言狐疑的看了一眼傅殊,手上动作快了起来。 接下来长宁总算明白为何傅殊让她先吃了,因为这会看了刘五她便忍不住泛起干呕。 方才吃过的东西险些吐了出来。 面前一团血肉模糊的人影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屋中除了刑具之外便只剩两把椅子。 傅殊看了一眼长宁,确认她没事这才慢悠悠走过去坐了下来。 “傅琮。” “属下在。” 方才那名青衣小童,面色肃穆应道。 “泼醒他。” “是!”傅琮闻言上前接过一盆清水立在刘五头边,兜头浇下。 蚀骨水淋在伤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出一阵刺鼻的气味。 长宁眉头下意识便蹙了起来。 傅殊余光一直注意着长宁这边,见长宁蹙眉不由开口道“媳妇儿若是不舒服先出去吧。” 这里有他就好。 方才他之所以将长宁带来,是想让媳妇儿看看冒犯她的人会是个什么下场。 但媳妇儿若是不想看,那便有他代劳便是。 他这叫妇唱夫随,傅殊心中美滋滋的想着。 “不用了,我就在这里。”长宁自然明白傅殊的心意,况且她也并非温室里的娇花。 傅殊闻言点了点头。 “嗯”刘五吃疼幽幽转醒。 四肢百骸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刘五如死猪般躺在地上看了眼然陌生的屋顶“这,这是何处。” “主子。”傅琮从一旁专门放着刑具的架子上取下一条九节鞭,向傅殊示意。 傅殊点了点头,眼中的杀气毫不掩饰。 傅琮上前手腕一动,九节鞭带着雷霆之势猛地落在刘五身上,本就血肉模糊的身上顿时溅起不少血水。 “啊!”刘五一声尖叫,身子下意识想躲却因伤的太重无法动弹。 “你们是何人。”从他这角度看过去,隐约能看到一旁的椅子上还坐着二人。 虽然看不清那两人的模样,但却可以肯定其中那白衣女子应该就是他今晚刚纳的美妾。 “刘公子这些天替殊照顾殊的未婚妻辛苦了,这才特意将刘公子请过来,好好招待一番,也好表表殊的感激之情。”傅殊把玩着手边的茶盏,似笑非笑道。 “你是何人,本公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五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心慌,这人虽然话中还带着几分笑意但他心中却直觉不好。 他心中知道,现在不是他认不认的事了。这人既然有本事将他从府中绑出来,便不是泛泛之辈。 落在这人手中,只怕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傅殊闻言轻笑一声“看来刘公子记性不是很好,傅琮让刘公子好好想想。” 说罢,傅殊便亲手给长宁沏了杯茶,朝长宁处推了推“喝口茶,休息会。” 长宁看了一眼傅殊,又看了看地上摊着如一滩死猪肉的刘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见长宁没有伸手接过茶盏,傅殊不在意的笑了笑。 傅琮从前便是在水牢当差的,最擅长的便是刑讯严刑拷打,这天下刑具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而这地上这人,他也是知道的。 主子将郡主抱回来的时候双目都泛着红。 他早就听傅叶傅秦二人提起过主子对郡主有多珍惜,这狗东西竟然把注意打到郡主身上了,今日不将这些刑具一一用在这人身上。只怕他回去,傅叶都会打死他。 这样想着,傅琮手上越发用上了巧力。 傅琮的动作不急不缓,连下鞭的频率都是差不多了。没一下都堪堪打在刘五本就已经皮开肉绽的烂肉上,打到后来,刘五已经麻木了。 除了在心中默默数着,一、二、三——果然,下一秒九节鞭又落了下来。 他要疯了。 若是还有力气,他真想让傅琮快些打,直接将他打死算了。 这样的节奏,这样的力道。他能猜出下一鞭会落在什么地方,但就是无法躲开。 “主子。”看时候差不多了,傅琮这才收起鞭子蹲了下来。伸出二指放在刘五脖颈处,朝傅殊看了过来道。 这样便差不多了,他刑讯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眼下刘五这个状态虽然看上去比起方才来差不多,但内里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了。若是再打下去,只怕便真的死了。 这么轻易便死了,才是便宜了他。 傅殊明白傅琮的意思,看了一眼有进气没出气的刘五一眼“你出去吧。” 方才他在刘府看到长宁的第一眼,心中便涌起了滔天的怒气。只恨不得一掌直接将刘五拍死,但他终究忍住了。 他知道媳妇儿不喜欢别人帮她做决定,因此刘五的事他要交给媳妇儿亲自来处理。 “是。”傅琮看了一眼地上的刘五,这才放下九节鞭恭敬道。 “他是傅琮?”长宁的视线随傅琮走远,若有所思道。 傅殊一阵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媳妇儿不夸他,还当着他的面问别的男人。 见傅殊迟迟不答话,长宁这才收回视线看了过来。 待见到傅殊一脸傲娇这才笑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她知道傅叶、傅秦皆是傅殊的亲近之人。但从前也去过几次定安王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名叫傅琮的少年。 。 第三百九十一章 真假 见媳妇儿知道主动开口解释,傅殊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傅琮与傅叶一眼,从小就跟我一起长大的。”顿了顿,傅殊接着解释道“你从前去王府没有见过他,是因为他一直掌管水牢。” 提到水牢,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可是之前傅叶去过的水牢?” 一听傅叶那小子还跑去媳妇儿面前告状了,傅殊沉下脸咬着牙道“傅叶那是做错了事,自然要去水牢。” 他还想问问傅叶有没有跟媳妇儿说些什么别的,但看了一眼长宁最终还是忍住了。 只在心中默默决定,下次回上京便让傅叶接替傅琮永远留在水牢便是了。 若是傅琮知道了傅殊心中这番心思,只怕要乐不可支了。水牢那地方太阴暗了,他呆了这么些年也累了。 况且傅秦还好,傅叶那小子每每去看他总是笑他年年一日的冰块脸。若是傅叶进去了,只怕还没办法待他这么久了。 千里之外,定安王府。 守在无名居外的傅叶生生打了个寒颤。 “这是伤风了?”傅秦看了一眼傅叶,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道。 “去去去,小秦子你就咒爷吧。”傅叶没好气的横了傅秦一眼,又转过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无名居大门。 傅秦顺着傅叶的视线看过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也不知主子睡了吗?” “得了吧你,方才我出来时主子便睡了。”傅叶漫不经心道,盯着傅秦的眼中却是一闪而过的小心。 隔墙有耳。 主子不在上京的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就连日日来找主子下棋的王爷也是没有察觉。 虽然是在王府里,但这偌大的王府上百口人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主子的行踪因为他们而泄露出去了,便是闯了大祸了。 傅秦自然明白傅叶的提醒,顿了顿,但还是压低声音道“你没觉得那人与主子越来越像了吗?” 这样说着,傅秦的视线若有所思的朝无名居看过去。 傅叶闻言,心中一紧连忙抬头看向傅秦“你什么意思?” 傅秦深深看了一眼傅叶“从前那人咱们也是见过的,虽然模样与主子长得一模一样,但脾气秉性眼神还是与主子差了太远。”顿了顿,傅秦眉心皱成一个川字“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感觉如何。” 听傅秦提到这一点,傅叶也是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这一点我也注意到了。” 说着,傅叶也觉得不妥。主子虽然早已秘密离京,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每日依旧日日进无名居向那人禀告消息。 为的便是若是这王府中也有细作也能更加保险一些。 他这些天也有这个感觉,若不是他们亲自送主子离得京只怕也会以为主子其实并没有走。 此刻听傅秦这样提起,傅叶心中才开始后怕起来。 那人是主子从小便开始贴身教养的,除了不会武功以外,主子会的他都会。 若说从前只是模样相似,那么现在便是九成九的相似了。一个人得装到什么程度,才能连眼神都与另一个人一样。 越想心中越乱,傅叶深深看了一眼傅秦,迟疑道“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傅秦瞪了傅叶一眼,他只是说那人与主子越来越像了,也没说会出什么乱子。反倒是傅叶这个乌鸦嘴,想到哪说到哪,嘴上也没个把门的。 “你说话啊。”见傅秦只是瞪了他一眼,也不做声。傅叶心中更是如有千百只猫儿在挠,浑身不得劲。 “说什么说,什么都被你说完了,要我说什么。”傅秦没好气道。 傅叶闻言不禁气结“要不是你提起这一茬,我至于想这么多吗?” 确实,如果不是今日傅秦提起只怕他潜意识已经快忘了其实主子已经离京了。这是个十分可怕的信号,若是有一日连他与傅秦这些从小跟着主子长大的人都分不出来了,那事情便很严重了。 且这段时间他日日与那人相处,早已将那人当成了主子。今日若不是小秦子突然提起这一说,只怕他都险些要忘了真正的主子其实早已离京了。 “放心吧,应该没事。当年如果不是主子,只怕他也活不了了。”虽是这样说,但傅秦眼中还是藏着深深的忧虑。 当年的事情他们这些人都记得,这人确实是主子救的不错。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人心有没有变。 更何况这些年,但凡主子有的,大到宅子小到衣裳,这人都有。还得主子亲自传授谋略,若是那人有一人真的兴了取而代之的心思也难说 见傅秦都这么说了,傅叶这才将高高提起的一颗心放了下去。傅秦脑子比他好使,傅秦说没事那便不会出事。 这样想着,傅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可记得主子身上有什么好认的印记?” 闻言傅秦险些伸手给了傅叶以一个暴利“你想什么呢,你什么时候见主子让人服侍过沐浴。” 傅殊沐浴是没有习惯让人伺候的,所以傅秦二人都没有见过傅殊的身体自然更不会知道傅殊身上是否有什么印记了。 傅叶这才想起确实如此,悻悻的看了一眼傅秦。 “只不过,咱们日后还是警醒着点。”傅秦想的向来要比傅叶多许多,他自然不会怀疑傅叶对主子的忠心。只是那人嘛,到底是后来才进来的,且又与主子长得一模一样,若是真的起了什么异心只怕后果严重。 傅叶闻言皱起脸“可是主子走之前已经吩咐过咱们不能露出马脚” 傅秦心中转了几念,低声道“再有消息传进来,半真半假传进去。” 虽然现在并不清楚傅昭是否真的会生出异心,但他们还是不得不防。 “好。”傅叶点了点头。 话分两头,夜国明城府邸。 长宁看了一眼地上浑身是血的刘五一眼,面无表情道“你可记得你害了多少女子?” 她白日模模糊糊之间便听到刘府中的下人在屋外闲聊,这才知道在她之前刘五已经祸害过极多少女了。 “我,我没有。”喉间堵着一口血痰,刘五感觉五脏六腑仿佛错位般的疼痛。 。 第三百九十二章 郡主 长宁刚开口刘五便听出了长宁的声音,虽然心中诧异为何长宁明明中了摄魂蛊,为何在他没有解蛊的时候便醒了过来。他本来想着趁着长宁昏迷过去了,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再给她解蛊。 若是长宁愿意留下还好,若是不愿便放她离开便是。终归已经是他的人了,再闹又能闹成什么样呢。这么多年的流连在女人间,刘五明白只要得了手,那些再正经的女子也逃不开他的手中了。 只是他没想到,长宁竟然真的醒了。 “没有?” 长宁挑了挑眉,好笑道。 这刘五不会到现在还以为她不知道他的为人吧。 傅殊看了一眼媳妇儿,谄媚道“媳妇儿别生气,为夫替你教训他。” 长宁没好气的看了一眼傅殊,想说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在生气。但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傅殊说的不错,刘五这种人死不足惜。 现在嘴再硬也毫无意义,落到傅殊的手中就已经注定刘五没法活着出去了。 她想的不错,傅殊心中还真的这么想的。本来他这一趟是秘密离京,此刻进了姚城也没几个人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他最好是应该低调些,可这刘五狗胆包天竟敢将主意打到了媳妇儿身上。若是他再不出手教训,便妄为男子。 傅殊见长宁默认了,笑得见牙不见眼。本来在媳妇儿离京之前他们之间还有些隔阂的,这也是为何他到现在才追来夜国的原因。一方面确实是燕国那边有事处理,另一方面便是他担心媳妇儿还没有原谅他。 可看现在这样子,媳妇儿当真是原谅他了。 长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刑讯能如此高兴的人,心想这大宁战神还真是奇葩。 傅殊听不到长宁心中的腹诽,伸出修长的手指从刑具上一一划过,末了终于停下。 见傅殊手中握着薄如银翼的匕首,长宁不由会心一笑。 从怀中取出一小瓶白釉瓷瓶,修长的食指拨开瓷瓶将瓶中的粉末均匀的洒在了匕首上,傅殊这才满意的勾起唇角。 “媳妇儿,这个可好。”傅殊像献宝似的,将匕首凑近长宁。 长宁鼻翼间充斥着一股奇异的果香,视线落在傅殊放在一旁的白釉瓷瓶上,惋惜道“这样的好东西,浪费了。” 小红最喜欢吃这些甜食了,这次来夜国也没给小红带什么好吃的,若是有机会她干脆找傅殊要些这东西送给小红,想来小红定会喜欢。 “媳妇儿喜欢吗?”傅殊闻言正色道,真不是他小气有好东西不给媳妇儿。实在是他怎么听说媳妇儿不太爱吃甜食 这百蜜粉取九十九种花粉加一味蜂蜜制成,最是香甜不过。这东西听闻好像确实是有美容养颜的功效,若是媳妇儿喜欢,那便多搜罗一些便是。 长宁看了一眼傅殊,没好意思开口她是替小红要的。 “不用了。” 倒不是她矫情,是小红太挑剔了,从前小红被她的愈容散养刁了嘴。这一次在夜国见面才发现小红瘦了许多,她来的急愈容散没有备上多少,正想着找些好东西给小红好好补一补。 长宁说着,下意识转开身子眼中闪过一丝困意。 傅殊看了长宁一眼,也不耽搁大掌轻轻一挥手中的匕首便如有了生命般准确朝刘五直直刺了过去。薄如银翼的匕首如有了意志般不停在刘五身上穿梭着,留下一道道伤口。 傅殊自然不会让刘五这么轻易就死了,这些伤口皆是准确避开了致命部位。 既然他都已经用上了百蜜粉自然也该让媳妇儿看看,这还真是个好东西。 刘五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若不是长宁傅殊二人皆是习武之人,只怕便会以为面前的刘五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其实不然,刘五并非彻底失去了意识。他只是已经明白他今日想必是真的没有办法活着走出去了,既然这样那还不如先装昏迷,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方才那名男子的话他已经听到了,什么百蜜粉他没有听说过,但总归又是什么拿来折磨他的东西。 可是在地上躺了这么会了,除了方才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风声外,浑身上下也不见有多疼。 “媳妇儿困了吗?”傅殊看了一眼长宁,担忧道。 许是受了摄魂蛊的影响,傅殊虽然找到了万蛊丹,但这枚万蛊丹比当时夜未央给长宁那枚纯度要低了许多。毕竟像小红那样的本命蛊找遍整个夜国也不一定能找的出第二个来。 这样的万蛊丹虽然也能克制摄魂蛊,但长宁体内应该还有些残余的毒素。 傅殊虽然看着刘五,但余光一直注意着长宁这边。见长宁眼中闪过一丝困意,这才开口道。 长宁闻言,看了一眼傅殊。她还没有问傅殊是如何将她救醒的,她知道摄魂蛊除非下蛊人出手,便只有万蛊丹能解。 “我先回去了。”长宁站起身,看也不看地上躺着如死狗般的刘五。 “傅琮,送郡主回去。”傅殊点了点头,淡淡道。 接下来的场面难免过于令人反胃,媳妇儿现在回去也好。 刘五心中猛地一跳,郡主?什么郡主? 夜国便只有一个舞阳郡主,等夜明愈登基后便会被封公主。莫非他这一次真的踢到了钢板? “是,主子。”傅琮恭敬的点了头。 长宁站在门边,朝傅殊看了过来“你也早些休息吧。” 她一早便看到傅殊眼下的那抹青色,想必傅殊这些天在燕国也没能好好休息。 傅殊心中一暖,耳根可疑的红了起来“好。” 傅琮看得心头憋笑,原来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好玩。也不知主子这副害羞的模样,傅秦他们看过没有。 傅殊察觉到傅琮的眼神,沉下脸去“快去。” “是!”傅琮猛地站直身子,向后退了一步。 长宁走后,傅殊就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刘五心若擂鼓,满心还想着方才那男子开口提到的郡主?莫非真的是夜国新皇夜明愈的独女舞阳郡主? 若真的是舞阳郡主,只怕他便真的活不了了。 夜国谁人不知夜明愈独宠爱女舞阳郡主,舞阳郡主爱舞,前年还特意为了舞阳郡主在王府中建造了一层高逾十丈的舞阳台。 。 第三百九十三章 刘五之死 那舞阳台以舞阳郡主封号建立,更是下了死令舞阳台只能供舞阳郡主使用,若是旁人上去了立斩无赦。如此行为,便能一眼看出夜明愈对舞阳郡主的宠爱。 他若是真动了舞阳郡主,只怕别说他刘家了,就是他姐夫只怕也要被他连累了。 这样想着,刘五越发心如死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若非必要只怕连吸气都懒得发出声响了。 也不知怎么了,傅殊也只是静静坐着不发一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刘五目光越发涣散起来。 “淅淅索索”——屋外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声音。 刘五心脏猛烈地跳着,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 密密麻麻的蚂蚁从屋外的缝隙中爬了进来,刘五心中直觉不好。 果然,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色如移动的黑布将刘五的身覆盖。若是仔细看还能发现这些蚂蚁比寻常蚂蚁的个头要大上不少。 小拇指般大小的,黑的发亮的头上长了两个触角。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伤口处传来,因着傅殊方才用的匕首极其单薄,但匕首上却是涂抹了百蜜粉的。这些蚂蚁个头不小,对百蜜粉沾染过的伤口有种近乎痴迷的执著。 伤口在蚂蚁的作用下越发撕裂开来。 刘五的双目大睁,一声尖叫被死死的压制在喉间。他不敢开口,甚至不敢出气。 鼻子里仿佛已经有蚂蚁爬了进去。 尖叫声终于抑制不住,果然在刘五开口的那一刻蚂蚁终于找到了入口般一股脑涌了进去。 傅殊看了一眼地上再无声息的刘五——刘五原本略显高壮的身子此刻如萎缩了一般,像是内里已经被掏空。刘五的皮肤也耷拉了下来,连同肚子也深深的塌陷了下去。 耷拉着的皮肤下面隐约能看到黑色的影子,蚂蚁在刘五体内游移连,所到之处皮肤微微凸起。 空气中的甜香经久不散夹杂着生肉的气味,傅殊无声的叹了口气,下次还得多弄些百蜜粉来才是。 又过了片刻,刘五的身体彻底被蚕食干净,只剩一张人皮摊在地上。 傅殊这才满意,抬步走出房门。 长宁回了房一直没有安歇,此刻感受到傅殊的气息就在门外,这才起身将门拉开。 她还有许多事想问傅殊,难得有机会好好问问。 “进来吧。”拉开门,长宁站在台阶上向院中独坐的人影看过去。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顺从的起身进了房。 长宁自顾自的翻起桌上的茶盏,亲手沏了茶递给了傅殊。 “刘五死了?”长宁微微蹙眉道,她知道以傅殊的性子绝不会轻饶刘五,但还是想要亲口问问。 傅殊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只怕媳妇儿就真的要被刘五那畜生欺辱了。 “媳妇儿,你可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傅殊看了一眼长宁的脸色,若不是避讳着男女大防,他便亲自替媳妇儿看看了。 长宁摇了摇头,沉吟道“据我所知摄魂蛊若非蛊主亲自出手,便只有万蛊丹能解。” 傅殊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桌上敲击。 “万蛊丹这东西并不难得,尤其是在夜国。” 他说的不错,夜国上层贵族大多都有本命蛊。万蛊丹便是本命蛊所结,一生只有一枚。不同的是不同品阶的本命蛊所结的万蛊丹纯度也不同,傅殊所得那枚虽然比不上夜未央给长宁那枚,但仍然是万蛊丹中的佼佼者。 长宁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傅殊,说了半天,傅殊也没告诉她这枚万蛊丹是哪里来的。 罢了,不说便不说吧。 见长宁这幅不相信他的模样,傅殊好笑道“媳妇儿放心吧,这东西比夜未央那枚差不到哪儿去。” “咳。”长宁轻咳一声,也不知为何每每与傅殊相处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便有种二人已经成亲多年的错觉。 就像方才,长宁心脏漏跳一拍。 傅殊看了看自家媳妇儿难得羞红的脸,好奇道“媳妇儿,你很热吗?” “你,快出去。”长宁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傅殊,羞恼道。 傅殊摸了摸鼻子,顺从的起了身“那你好好休息,明日不必起太早。” 这会已经快天亮了,他知道媳妇儿要赶着时间回夜国,但还是这样开口道。 夜明愈的事情有他在,他也不想让媳妇儿这么辛苦。 躺在榻上,长宁将锦被拉过头顶,俏脸绯红。 她这是发的什么疯,为何方才好端端的竟会想到跟傅殊成婚后的样子。 傅殊站在院中,定定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幽深的黑瞳中闪过一丝笑意。 次日,许是因为睡得太晚,长宁一直到午时过后才醒过来。 傅琮带着一名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立在门边,轻轻敲了敲门“郡主。” “何事?” 长宁刚刚换好衣裳,昨夜她便看到了,这宅子里除了傅琮之外便是年纪还小的清秀小厮。看样子傅殊的性子还真是改不了,从前无名居中便没有丫鬟。 “主子请您移步花厅用膳。”傅琮恭敬道。 “知道了,你先过去吧。”长宁擦完脸,将帕子放在一旁道。 傅琮等了等,重新开口道“郡主,稍后让小安带您过去花厅。” 说罢,傅琮没听到屋内传来声音,便看了一眼身后名叫小安的小厮,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虽然这宅子中没有丫鬟,但昨日傅殊是派了两名年纪小的小厮给她。但她还是觉得不方便,反正她向来不喜太过繁复的发饰妆容,因此一个人也能打理好。 收拾妥当后,长宁才打开门,见门边果然立着一名十二三岁的蓝衣小童,笑道“你是小安?” “回郡主,是。” 小安年纪不大,但看上去却老气横秋一点也不像十二三岁的小童。 长宁到时,厨房将将将饭菜端了上来。 傅殊笑道“坐吧。” “这些是夜国的菜肴?”长宁看了一眼摆满了一桌子的菜肴道。 “自然,若是媳妇儿吃不惯再让厨房重做便是。”傅殊笑得尖牙不见眼,能跟媳妇儿生活在一座院子里,每日能一同用膳便让他很满足了。 。 第三百九十四章 回驿站 夜国的膳食虽然比不得大宁的精致,但却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长宁心中暗暗腹诽傅殊实在挑剔。 这一顿吃下来,大多是傅殊给长宁夹菜,自己反倒没有吃多少了。 “主子,马已经准备好了。”傅琮从花厅外走进来,在离傅殊一丈处停下恭敬道。 傅殊接过小安沏好的茶“媳妇儿,现在出发?” 虽然昨日长宁就猜到了傅殊多半是要和她一块去皇都,可还是忍不住道“上京那边,没问题吗?” 她的意思是沈玄裔将将大婚,虽然裴子书从前便是沈玄裔党的。但裴子书从前为沈玄裔出谋划也是作为臣子,而现在裴青衣正式与沈玄裔完婚了,他便再也不能从沈玄裔这条船上下去了。因此裴子书自然会赶着这个档口继续为沈玄裔整合手中势力,她知道魏延因为贪墨了荆州银钱的事情已经被发落了,连带着连沈玄珩这下也再无起复可能了。 这个时候傅殊出京迟迟不回,难免会旁生枝节。 “放心吧。”傅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被媳妇儿关心的感觉真不错。 见傅殊如此,长宁也不再多言。她本来就没什么行李,这会用完膳便能直接出发了。 大不了便快一些,左右夜明愈还有几日便登基了。待夜国的事了,傅殊便能尽快回去了。 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走吧。”长宁站起身,今日她早料到要赶路,因此便选择了一身银色骑装,连带着连发髻也极利落的挽了起来。 傅殊看了一眼傅琮,傅琮便了然的退了下去。 因着昨日夜间城主的小舅子突然失踪,今日一大早城门处便开始戒严起来。长宁头上戴着幕离,远远便看到城门处的盘查极为严格,不由勒马驻足道“早知道会出这么多乱子,今日便该天一亮便出城的。” 傅殊闻言却是不认同,能让媳妇儿多睡会比什么都好。 再者说了,不就是出个城吗?还能将他难倒不是? “傅琮,你去。” “是。”傅琮得令,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小跑上前。 因着距离离得太远,再加上城门口人潮汹涌。从长宁这角度看过去,只能隐约看到傅琮骑着马儿踱步到官差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方碧色物事。 “走吧。”傅殊抬手扬鞭,马儿便吃疼跑了起来。 城门的守军看到傅琮手中的令牌,忙不迭恭敬跪下去“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请公子恕罪。” 傅殊鲜衣怒马,挑了挑唇“既然知道了,还不赶紧让开。” “是,还不赶紧给公子让路。”明城守备郭德道。 傅殊见状一马当先便扬鞭出了城,长宁傅琮紧随其后。 “大人,方才那令牌究竟是何物?”大虎看了一眼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凑到郭德身后疑惑道。 郭德没好气的横了大虎一眼“要不怎么说你一辈子只能做个守军?方才那东西是皇城出来的。” 大虎对郭德的嘲讽充耳不闻,一双绿豆大小的掉睛眼中涌上艳羡。 难怪呢,原来是从皇城出来的贵人。 “方才那块令牌,可是夜明愈的?”虽然只是一眼,但长宁方才分明是看到上面刻着一个夜字的。 且这块令牌是通体碧色的绿玉髓,绿玉髓是夜国皇室用来打造令牌的材料。上面那个夜字,更能说明令牌的主人必定是夜国皇室的贵人。 傅殊能拿到这令牌,难怪会不担心出不了城门。 “是夜明愈的,许久之前便拿到了,只是今日才真正派上了用场了。” 媳妇儿猜的不错,这块玉牌后面刻了夜国福王夜明愈的名字,算得上是夜明愈的私令了。 见傅殊承认,长宁也不再追问为何夜明愈如此重要的玉牌会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傅殊手中。 从明城到皇城,一行人快马不过半日时间便到了。 “我先回驿站一趟,你呢?” 进了城门,长宁缓缓勒住缰绳,开口道。 傅殊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还有是要处理,傅琮,你送郡主回驿站。” “是。”一路沉默的傅琮回道。 长宁抽了抽嘴角,这都已经进了皇城了,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了。况且驿站离城门口也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傅殊未免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 “你是何人?”驿站门口的侍卫是从夜国皇宫中抽调的精兵,美名其曰是为了保护使臣,可谁不知其实是在暗中监视他们? 长宁透过幕离看了一眼门口二人“我乃边南军的人,要见将军。” 这话一出,门口二人不由面面相觑。现在夜国上下,哪怕连黄口小儿都知道大宁二十万的边南军正在姚城边境。 想不到边南军中竟然还有女子,且这女子胆子还这么大直接大大咧咧的将身份说了出来。 “请这位姑娘稍等片刻。”话落,侍卫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长宁状若未见,点了点头。 暗中有人见到门口这番情形,心中略微沉思便在原地消失。 长宁一早便察觉了空气中有数道极为隐蔽的气息,此刻循着那人的消失的方向看过去不由微微一笑。 “姑娘,请。”黄康从里面匆匆而来,看了一眼面前一身骑装头戴幕离的白衣女子,又看了看长宁身后跟着的傅琮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长宁这才翻身下马,将马交给了门口离得最近的那名侍卫。 “黄副将,不知昨日可有人来?”进到大门,长宁压低声音道。 黄康一听,果然是长宁这才停下脚步,正准备行礼却被长宁抬手扶住“不必行礼。” 这里到底是异国驿站,若是现在暴露身份便保不齐会让夜明愈提前防范。 毕竟在这个夜明愈即将登基的节骨眼上,若是让人知道大宁的长宁郡主来了,只怕难保不会不多心,那么对她们下一步的计划也是没有好处的。 “郡主,昨日谢七她们回来了。”黄康看了一眼长宁身后的傅琮,压低声音道。 他虽认得傅叶傅秦,但傅琮常年帮傅殊掌管水牢,极少在外行走。因此他不识的也是正常的。 。 第三百九十六章 将军想做皇夫? 宗朝渊闻言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毕竟他一早便得到了消息称沈玄裔与夜明愈确实有些书信来往。 只是若是夜未央只要以这点来说服他,还是不够的。 失笑摇头“未央公主应该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到底是太过单纯了,他虽是六皇子的表兄,但六皇子本就无意皇位。那么皇位落在沈玄裔手中对他也并没有什么损失,总归他手中还有边南君,即便沈玄裔要对他动手也要仔细掂量着。 夜未央听出宗朝渊话里的意思,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书信。师妹已经帮了她许多了,若是她无法说服宗朝渊,那么只怕将来就是她当了皇帝,只怕也并不真正治理好夜国。 “宗将军想要什么。”这样想着,夜未央索性将话挑明了。 她与夜明愈相比确实太过稚嫩了,要想让宗朝渊转而支持她,她就必须要拿出足够的交换条件。这交换条件还得是夜明愈拿不出来的。 “不是渊想要什么,而是公主能给什么?”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三言两语又将难题抛给了夜未央。 “啊”——萧染打了个哈欠“真是无趣,你这家伙为难人家小姑娘干嘛。我回房间睡一会了。” 他听了这么久,越听越困。果然朝政是要比江湖事难处理多了,他还是要找个时间回红楼一趟,听说流云已经回去了。 长宁看了一眼萧染,见这家伙果然起身便出了门。 心中暗暗摇了摇头,萧染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了些,但总归还是帮了她的忙。 宗朝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仍是定定的看着夜未央。 夜未央细细思索片刻,这才不确定道“将军” “嗯?”宗朝渊闻言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 “莫非将军想当皇夫?”夜未央皱着一张脸,虽然师兄对她无心,但她还是做不到另嫁他人。 “噗。”——长宁连忙转过身子,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 夜未央见状伸手给师妹顺着气。 裴子业眼中也飞快闪过一抹笑意,这未央公主性子当真不错。 宗朝渊一张俊脸微微一僵,他倒真没想过要当皇夫? “算了,公主想要如何做好好思量吧,明日来找渊。”宗朝渊无奈道。 话落,宗朝渊看了一眼还在一旁靠在夜未央身上的长宁,他极少见长宁笑得如此纯粹不由视线微微一凝。 裴子业无奈上前,重新倒了杯茶放在长宁面前,恰好遮住宗朝渊的视线“看看,现在哪里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长宁接过三叔递来的茶水,直起身子道“师姐你方才的话可是当真的?” 她是不信师姐方才那些话是出自真心的,她明白师姐的心思。只是方才师姐的模样赔上宗朝渊的表情,实在有些一言难尽。 “你这坏心眼儿的丫头。”夜未央没好气道。 她方才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实在想不出来能给宗朝渊什么。再想到这么多年她在宫中,耳濡目染便是这些。父皇从前若是想要拉拢哪位大臣,便会对这位大臣家中适龄女子许以妃位。 是以她方才才说出了那番话,现在想想确实是丢人了。 长宁看了看三叔,不知何时宗朝渊已经离开了。 裴子业叹息一声,坐到了长宁与夜未央对面“方才未央说的话是真的?” “三叔可以看看这封信。” 长宁看了一眼还在桌上的信,幽幽道。 其实她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她前世并没有来过夜国。可她知道的是前世师姐从昆仑回夜国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这些天她心中一直暗暗在想,有没有可能前世夜明愈便与沈玄裔有了勾结了。 只是前世她没有重生,沈玄裔与夜明愈两边一同发难,且都得了手。 这样便能解释的通为何前世一直到裴家尽数被诛,她还是没有等到师姐的回信。 长宁这猜测没办法证实,可她对这方面的直觉是出乎意料的准确。 裴子业看了一眼未央,将信封打开。 裴子业一目十行,面无表情的将信看完,又重新将信纸折好放进了信封“你说这是夏侯平灵托未央带给薄云义的?” “是。” 若是信上这些都属实,那么站在夜国子民的立场上夜明愈确实不是个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 只是 长宁看出三叔的犹豫,开口道“三叔可会怪我将裴家架在火上?” 裴家的处境本就微妙,尤其从她与傅殊定亲后。虽然看上去宁文帝对裴家的堤防不如从前了,但裴家毕竟是宁文帝从小心中就扎下的一根刺。别说现在宁文帝病重了,快死了,但越到这个时候他们裴家就越要小心谨慎。保不准哪天宁文帝想着自己也快死了,干脆就随意寻个由头处置了裴家给下一任皇帝解决一个麻烦。 长宁此举确实极为冒险,毕竟若是一招不慎真的有可能将裴家之前的努力化为徒劳。可她知道,只要事关沈玄裔就绝不能掉以轻心。况且她从宋烨口中已经知道了,宁文帝虽然碍于群臣的意思不能明着救师姐,但他心中未尝就真的想要放弃师姐。 若是在这个时候赌一把,不光能帮师姐也能帮到裴家。 这便是长宁的心思,她不信三叔看不出宁文帝对师姐的心思。更何况,朝中局势已经对他们不利了,若是再任由夜明愈顺利登基,只怕便很难再挡住沈玄裔了。 尤其还有一个只露过一面的鬼道在沈玄裔身后 “罢了,三叔相信你的判断。”顿了顿,裴子业起身道“宗将军那边,我去与他谈吧。” 宁儿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从前还在裴家的时候便分析过沈玄裔。现在这么说来,若是父亲在的话只怕也会选择相信宁儿吧。 “多谢裴大人。”夜未央起身,朝裴子业深深的行了一礼。 这一礼是小辈向长辈的礼节,是她对裴家人发自内心的感激。她知道宁儿能说动裴家虽然谈到了沈玄裔,但她也知道若不是她是宁儿的师姐,裴家或许也能找到别的法子。 。 第三百九十七章 夜访薄府 “未央不必多礼。”裴子业叹息一声“既然宁儿已经决定了,我裴家自然是认同宁儿的选择。” 未央确实是个好孩子,早在从前大宁宫宴那日,他后来就听大嫂说起过这夜国的未央公主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更是直接开口叫她伯母,这样的人品,确实值得宁儿真心相待。 “多谢三叔”长宁一直知道她的家人会相信她,而她自己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 不管师姐前世为何失联,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不会让夜明愈登基壮大沈玄裔的势力,也不会让师姐再像前世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 “好了,你才回来好好休息吧。”裴子业站起身,拍了拍长宁的肩膀转身离去。 他就算想通了,要帮夜未央但始终使臣团中宗朝渊才是能做决定的人,况且他帮夜未央能解释为是不想沈玄裔的影响力更进一步,但宗朝渊呢。 明面上看来,宗朝渊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好处。 虽然从前父亲曾跟他谈论过,认为宗朝渊人不错,但人再不错在事关身家性命前还是要仔细斟酌斟酌。况且现在,他实在摸不准宗朝渊的心思。 裴子业一边思索着稍后要如何说服宗朝渊,待走到宗朝渊的院子时却被黄康拦下“裴大人。” “将军可在?”裴子业看了一眼黄康,话虽是这么问,但他知道若是宗朝渊不在想必黄康也是不在驿站的。 黄康后退一步,不卑不亢道“裴大人,将军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裴子业心中略一沉吟,看了下天色倒是确实该是睡觉了“好,那本官这便回去了。” 黄康点了点头,顿了顿“若是裴大人有急事,黄康还是去禀告?” “不必了,些许小事而已。”裴子业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淡淡道。 书房中,趁着黄康推门而入的缝隙,有风灌入房间,将烛火拉扯的越发摇曳。 “他走了?”宗朝渊无声的翻了一页,双眸不离手中的捧着的书。 “回将军,是。”黄康双手抱拳,恭敬答道。 宗朝渊闻言放下兵书,若有若思道“郡主那边如何了。” “回将军,郡主与夜国公主还在花厅。”黄康看了一眼宗朝渊。 宗朝渊抬了抬眼皮,从案边镇纸下取出一封写好的信交给黄康“传出去。” 黄康看了一眼信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将军” 从夜国皇城到边南虽然不远,但黄康自然是知道将军与老将军之间的关系,自然对将军要在此时跟老将军传信表示不理解。 “去吧。”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了, “是。”黄康拿着书信退到门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朝宗朝渊看了过来。 宗朝渊半垂着眼帘,以手撑着下巴,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思索些什么。黄康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放轻脚步将门拉拢。 黄康的脚步越来越轻,宗朝渊墨色瞳孔闪过一丝冷笑。 花厅。 “师姐,先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长宁看了看天色,开口道。 她今日在明城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自然是不困的。 夜未央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缓缓开口“宁儿,你也早些休息吧。” 她本来还想问师妹宗朝渊想要什么,但转头一想,师妹怕是也不知道。 长宁看出师姐的犹豫,也不开口目送师姐出了花厅,这才起身站直了身子。 谢七一直在花厅外等着,见长宁出来上前一步“小姐,要回院子吗?” 长宁摇了摇有“你先回去吧,我稍后要出去一趟。” 谢七闻言索性不动了,上次在明城她就没有跟小姐一起留下来。虽然她心中也十分愧疚,但她知道那是小姐的选择。只是这次小姐依然要选择单独出去,而让她留下来,莫不是与她生了隔阂? “傻丫头,我要去一趟薄府,你就在驿站吧。”长宁无奈道,她若是不解释清楚,只怕谢七真的会想岔。 这里是夜国而非大宁,她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再者说了,薄云义到底是夜国大将军,他的府邸想必看守极为严密。她一个人还好,若是带上谢七便是多了一重风险了。 见小姐主动开口解释,谢七也意识到自己僭越了,小脸微红“小姐,奴婢知错了。” “不碍事,你先回去吧。”长宁从袖中取出面纱,也懒得换衣裳了。 谢七见状也不耽误小姐时间,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 谢七离开后,长宁踱步到院中最北侧的墙角下,按理说这里跃过这面墙便能出府了。 长宁在墙角静静停留,仔细辨认空气中的气息,一炷香后这才不紧不慢的凌空一点,身子如一道白影般消失在原地。 这一处应是整个驿站防守最为松懈的部分了,又是这个时间点。 长宁没有料错,翻过这面墙,便进了一道人迹罕至的小巷。 薄府很好找,她曾听师姐说过这夜国皇城中的布局以东文西武为主。也就是说夜国的文官府邸大多集聚在皇城东方,武将的府邸则是在西方。 长宁一路跃上房顶,朝西边疾行而去。 薄云义是夜国大将军,在武将中那是头一份的地位。薄府自然比其他武将府邸要大上许多,长宁站在屋顶一眼便找到薄府。 放轻脚步,这薄府中确实如她想象中的守卫森严。长宁轻功了得,饶是如此仍旧是在薄府外小心的饶了两圈,这才确定了一处守卫相对薄弱的地方来。 可就算如此,据她所知这面墙后起码也有两名守卫。 仔细观察了附近的地形,长宁的目光落在墙后——应是一座凉亭,凉亭的房檐从墙后露了出来,且四周没有这房檐更高的建筑物了。 若是翻过墙后直接跃上房梁,再伏下身子或许能躲过去。 毕竟就她这角度看过去,这凉亭的屋顶还是极大的,但从周围看过去应该没有能藏人的地方了。且方才她察觉的两道气息是在移动的,虽然看不见,但她依然能猜到那两人应是在地上巡视。 。 第三百九十八章 偷听 那么只要速度够快,她便能直接隐在梁上。 想着,长宁在心中默数起来。 一。 二。 三。 那两道气息背向而去,就是现在,长宁屏住呼吸脚尖一跃便跃上了房檐。 “什么声音?”司徒温顿住脚步,下意识转过身子。 马极闻言也朝身后看过来,细细倾听了会这才笑骂道“你这小子莫不是当差当出幻觉来了?哪有什么声音。” 司徒温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也不理会好友的笑骂,放轻脚步朝凉亭走了过去。 “喂。” 马极见好友不理会自己,反而朝方才巡过的地方走了过去,不由跟上脚步喊道“就快交班了,快些走吧。” 他是不信有人敢夜闯将军府的,毕竟这是夜国。夜国善蛊,就算有人能悄无声息的混进来,但若是一旦触碰到机关将将军搜罗的蛊虫放出来,那也是必死无疑的。 因此他才如此满不在乎。 脚步声越来越近,长宁猫着身子蹲在房梁之上,右手放进袖中 “喵呜!”一只通体黑色的猫儿从草丛中钻了出来,待看清面前二人不由拱了拱身子炸了毛。 司徒温这才听下脚步。 马极靠在司徒温身上,伸手捅了捅好友的肩膀“看到了吧,不过一只野猫罢了也值得你如此紧张?快些走吧,稍后一起去喝酒。” 猫儿看了一眼面前二人,又重新钻进了草丛。 司徒温还是有些疑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凉亭,四下确实没有能藏人的地方——莫非真是一只猫? 罢了,司徒温无奈的看了一眼好友,叹了口气“走吧。” “快走快走。”马极右臂耷拉在司徒温肩膀上,半拉半拽的将好友带走。 多小个事,方才他其实不想司徒过来查看的,平白耽误工夫。方才他也说了,这里是夜国将军府,若是能随意让人闯进来,还叫什么将军府。 长宁也没想到之前傅殊为了救她给她喂下了万蛊丹,今日竟然能在这里起作用。 她也觉得方才那两人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是寻常守卫。方才若是那名叫司徒温的男子再多往上看一眼,她便藏不住了。 莫非,这薄府另有机关? 等了片刻,长宁这才从梁上跃了下来。 长宁落下的一瞬间,脚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声响。 “糟了。” 长宁心道不好,随后草丛后飘出几道诡异的声音,极小极细微,长宁下意识向后跃去,却见那几个发着夜光的小点顿了顿,像是没有看到自己似的在她身边转了一圈这才重新回到草丛中。 长宁抽了抽嘴角,方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算了,长宁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方才那两人已经说过了,马上便要换班了,稍后应该就会有人来这里。 她要尽快找到薄云义才行。 书房。 “大宁摄政王殿下深夜前来,也不怕走不了?”薄云义一对浓眉微微挑起,眼中闪过一丝好笑。 他从前是见过傅殊的,且傅殊这一趟并没有想过要隐藏身份,反而是一到书房便大大方方表明了身份。 这也是他为何还能在这里同傅殊说话的原因了,若是傅殊不主动报出身份,他便会立时让人将傅殊拿下。只是现在嘛,他倒是愿意听傅殊聊几句。 薄云义手握着兵书正在灯下看书,傅殊便坐在屋中唯一的太师椅上。 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傅殊这才淡淡道“薄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提到这个,薄云义恨恨的瞪了傅殊一眼,这才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眼下夜国与大宁的关系紧张?竟然还敢在这个时候进夜国,不得不说摄政王好胆色。” “为何不能进,我大宁使臣团此刻便在夜国驿站,薄将军你竟然说关系紧张?怎么,夜明愈是不打算重新签盟约了吗?” 傅殊喝了口茶,面无表情道。 “胡说八道。”薄云义面子上挂不住,大声叱道。 其实方才他说的那些话,未必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但却只有他一个人说出来了。其实他也摸不准这福王是什么心思,按理说早在大宁使臣团第一次进宫参加宫宴时便该重新签订下来的。但不知这夜明愈究竟是如何想的,都过了这么久了听说盟书还没送去驿站,还美名其曰找了个由头称要继位后才能正式签订。 这下他心中也摸不准了,若是夜明愈不想签,势必是要得罪大宁的。他虽是将军,但是对自己国家的国力十分清楚,因此并不希望这样打仗。因为大宁不光有一个宗朝渊,还有一个傅殊啊。 这些年他们虽然没有直接与大宁开战,但大宁的强大有目共睹,他实在不想因为夜明愈的问题将整个夜国的安危置于不顾。 “是不是胡说八道,将军自己也是心中有数,就不劳殊在这个聒噪了。” “说吧,你这个时候来薄府想做什么。”薄云义收起脑中纷杂的思绪,定定的看着傅殊。 他从前去大宁时,是见过这位摄政王的。彼时大宁战神——定安王世子大败突厥凯旋,他便是在哪个时候见过傅殊的。后来的宫宴上也是如此,他印象中傅殊应该是个极为跋扈的二世祖,靠着老爹的荫庇又加上能打仗为人极其嚣张。 可真正当傅殊坐在他面前时,他才后知后觉察觉自己从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也没什么,只是本王听闻薄将军向来以夜国为重,故殊才特来看看。”傅殊淡淡道,眼中下意识闪过一丝笑意。 微微侧首。 长宁才刚摸进院子就听到了傅殊的声音,心中一紧。若是她刚刚没有听错,真是傅殊的声音的话那她真没把握能在傅殊眼皮子底下摸进去了。 摸了摸鼻子,长宁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试一试,万一方才是她听错了呢,岂不是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媳妇儿的气息越来越近,傅殊眼中的笑意也越来越重。 “摄政王这是何意,不妨直言。”薄云义看了一眼傅殊,虽然不明白傅殊为何会笑,但还是敏锐的抓住傅殊先前的话开口问道。 傅殊察觉到屋外的气息一滞,唇畔的笑意越发大了。 。 第三百九十九章 补全 “听闻夜明愈再过几日就要登基了?”傅殊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 薄云义下意识蹙了蹙眉,傅殊这话不是废话吗?夜国皇帝登基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夜明愈要登基的消息早在之前便已经传遍了,傅殊现在拿这个问他不是没事找事吗。 虽然心中在暗暗腹诽,但薄云义面上仍是不显分毫“正是,不知摄政王可有意留下来观礼?” “观礼就不必了,本王手里有些东西,相信薄将军会有兴趣。”傅殊挑唇道,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说罢便将手边一直放着的木匣推了出去。 薄云义的视线从傅殊脸上移到木匣上,半响没有动作“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 “夜明愈当不当得起这个皇帝,你薄云义说了算。”傅殊话落,便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茶盖。 薄云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性子虽然不爱争权夺势,但却并非对政治毫无嗅觉。他看了一眼傅殊,想必傅殊这一趟便是专程为了这木匣里的东西而来。 他隐隐察觉这木匣里的东西事关夜国未来国祚。 见薄云义半响没有动作,傅殊放下茶盏,淡淡开口“东西本王已经放下了,至于看不看那便是薄将军的事了。” 薄云义为人虽然迂腐了些,但还不至于枉顾夜国利益。或许他察觉到了夜皇的死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简单,但他还是默认夜明愈登基的事,但这木匣里的东西足以逼得薄云义起身。 “你到底什么意思?” 薄云义目光一凝,紧紧盯着傅殊道。 傅殊看了一眼薄云义,又看了看薄云义的书房陈设,打趣道“都说夜国薄将军两袖清风,一心为国,本王便是特意来观摩观摩的。” 薄云义的宅子虽然大,但都是实打实靠军功打出来的。夜国再往南那些边陲小国便是被他一手按住,以至于这么多年来没有动作。且其为人确实刚正不阿,可要说一心为君倒也不尽然,毕竟夜皇的死确实存在很多疑点。 但傅殊能肯定,薄云义或许不在乎是谁当皇帝,手段如何。但却不会不顾及整个夜国的利益,他木匣里的东西只要薄云义看了,那结局便不言而喻了。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深思,傅殊口中的木匣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你”薄云义看了一眼桌上的木匣,又看了一眼傅殊,迟疑着开口。 “好了,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本王便先告辞。”顿了顿,傅殊挑唇道“至于看不看,薄将军自己做主。” 薄云义见傅殊起身,忙不迭也站起了身。 长宁靠在门边听到里面的动静,赶忙身子一闪消失在原地。 房门在下一秒被人从里面推开,傅殊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朝长宁藏身的地方看过去,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长宁虽然没看清傅殊当时的表情,但却还是察觉到了傅殊应该是发现她了。 透过门缝,长宁的视线落在了薄云义手中拿着的那道木匣之上,定了定神转身离开。 看样子傅殊要做的事同她是一样的,那么既然傅殊已经做了,她就不必要再去了。 沿着来时的路,长宁翻身过了墙,丝毫不意外的看到站在前面不过一丈之遥的傅殊。 “媳妇儿。”傅殊看了一眼长宁,笑得花枝招展。他跟自家媳妇儿真是心有灵犀,果然是般配。 长宁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傅殊“你要是早说你是来薄府,我也不出来了。” “没事,出来散散步也好。”傅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媳妇儿,你不好奇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虽然他知道依长宁的心思未必猜不出是什么,但还是想多问一句。没办法,只要能多跟媳妇儿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好奇。”长宁点了点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傅殊。 傅殊抽了抽嘴角,他怎么一点都没看出媳妇儿好奇在哪呢。 算了。 傅殊无奈开口“夏侯平灵给夜未央的信写的并不。” 言下之意便是缺的部分他补上了。 长宁看了一眼傅殊,说不好奇是假的,她虽然能大致猜出木匣里的东西,但却猜不到傅殊是如何拿到那些东西的。 就像那块夜明愈的私令。 傅殊看出了长宁的疑惑,挑了挑眉,一副非要长宁开口问他才回答的样子。 长宁自然看懂了傅殊的表情,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傅殊转身便朝驿站走回去。 傅殊见状,连忙大步跟了上去。 长宁走出两步,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在身旁气定神闲的某人,无奈道“你要回驿站?” 她一个人隐藏身份呆在使臣团就够了,莫非真的还要加一个傅殊?可傅殊与她不同啊,傅殊是大宁摄政王。宁文帝眼下随时都有一命呜呼的可能,若是让人知道本该在上京守着的摄政王竟然逛到了夜国这让人怎么想。 再者说原本姚城外的二十万大军就够让夜明愈忌惮了,若是再被夜明愈得知傅殊也在驿站。那万一夜明愈狗急跳墙干脆想将宗朝渊与傅殊一并抓住,那便又要扯出许多幺蛾子了。 毕竟一次性能抓住大宁两名将才,且傅殊又是摄政王的话,这险夜明愈未必不敢冒。 傅殊自然明白长宁的心思,也明白媳妇儿是为他考虑,一时之间胸膛涌上一股暖意。 “媳妇儿放心吧,为夫自有分寸。”他自然也不会太乱来,他临走的时候已经吩咐白晋生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宁文帝在他回去之前不能出事。 但他也不能耽误太久了,毕竟出来这么久了,若是再不回去只怕上京真的会生乱了。 他这一趟便是冲着长宁来的,再看过媳妇儿之后顺手帮上一把也是应该的。谁让夜未央是媳妇儿的师姐呢,且媳妇儿又如此偏心。 待将长宁送回驿站后他便要重新启程,快马赶回上京了。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长宁看了傅殊一眼,见他仍是今日白日的一身衣裳,眼下的青色丝毫没有消散。想来到现在傅殊也还没有好好休息,不由软了口气道“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休息吧。” “不碍事。”傅殊温和笑道。 二人一前一后朝驿站走着。 。 第四百章 宗振江 夜里的街道极静,绕过小巷,远远走来一名打着梆子的更夫“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长宁余光朝身后看过去,见傅殊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你何时回京?” 许是夜太静,长宁的声音显得便有些缥缈了。 傅殊看了长宁一眼,顿了顿缓缓开口“稍后便走。” 长宁这便明白傅殊的意思是将她送回驿站后,就立刻启程回京。 “你认识宗老将军吧。”长宁脑中隐约闪过一个极其陌生的片段,仿佛是她梦中回到定安王府无名居看到的那本手札。 但却始终想不起手札上的内容,此刻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 话一落,长宁也愣了,为何好端端的她要提起宗老将军? 傅殊脚步微微停滞,面色不变,只是口气难以掩饰的淡了下来“认识,怎么了?” 长宁看了傅殊一眼,傅殊虽然面色不改,但长宁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傅殊口气不对。 “我只是方才才想起,好似极少听人提起宗老将军。”长宁收回视线,看了一眼隐隐已经露出一角的驿站放缓脚步道。 她确实是极少听人提起宗老将军,但就在方才她脑中好似莫名浮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宗振江。”长宁脑中细细回想,口中不确定道。 傅殊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这确实是宗老将军的名讳。”顿了顿,接着道“媳妇儿这些日子可要小心些,若是夜国的事情办妥了便快些回京吧。” 长宁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傅殊,轻笑一声“我曾听到过一个奇怪的传闻。” 她现在仔细想来才发现确实,宗老将军这些年确实无人主动提起。可若是她没记错,这个名字分明是无名居中那本手札里提到过的。 长宁仔细回想,发现除了一个宗振江的名字便再也记不起其他事情来。 若是那本手札当真出自傅殊之手,他定然是知道的——关于宗振江身上的秘密。 傅殊看了一眼长宁,脸上难得带了几分肃穆之情“什么传闻。” “宋擎。”长宁声音清亮,一字一句道。 明明是两个不相干的名字,傅殊闻言黑瞳微微一闪。 “郡主,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傅殊深深看了一眼长宁,一声叹息还是溢出了薄唇。 长宁看着傅殊的背影渐行渐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方才,她是在试探傅殊 一路悄无声息的回到驿站,长宁简单洗漱过后便倒在了榻上。 一夜无眠。 “小姐。”谢七不知昨晚小姐是何时回来的,便一直等到现在才过来。 长宁睁开眼“进来吧。” 谢七端着刚打好的温水进了房,看了一眼长宁恭敬道“小姐,方才未央姑娘说稍后便会过来。” 长宁从榻上下来,接过谢七刚沏好的茶水“知道了。” 收拾妥当后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听到师姐的声音,长宁眼中带着笑意“快开门。” “是。”谢七上前将门打开。 “师妹,怎么这会才起。”夜未央看了师妹一眼,好笑道。 这会都快午膳了,师妹从前还在昆仑时便是如此,现在还这样。 长宁抿了唇,看了一眼谢七,谢七便识趣的上前将门合上,自己站在门外。 “昨夜睡得有些迟了。师姐,这会来找我可是关于书信的事?”长宁放下茶盏,缓缓开口道。 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宗将军哪里也不知如何了,今日我想去一趟薄府。” 长宁目光微闪,下意识便想到了昨夜傅殊与薄云义的谈话。 “师姐,不必去薄府了,相信再过不久薄府便会来人。”长宁淡淡道,她不信薄云义放着到手的消息不看。只要他看了,她便相信薄府会来人。 夜未央闻言下意识蹙了蹙眉“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长宁淡笑不语“师姐安心便是。” 薄云义那边有了傅殊亲自出马,她相信傅殊不打没把握的仗,只要傅殊出面这件事便又增加了几分成算。 现在也不知三叔与宗朝渊那边如何了。 长宁心中默念道宗振江。 夜未央看了师妹一眼,无奈道“你这丫头,有什么事是不能对师姐说的吗?” “师姐,放心吧,昨夜我去了一趟薄府。” 长宁这才意识到,或许她真的不该隐瞒师姐的。虽然她相信她与师姐二人多年的情分,不会因这些许小事生分,但还是该说。 薄府。 夜未央目光一亮“师妹你见到薄将军了?” “没有,师姐放心吧,最多不过今日薄府定会来人。”长宁想起昨夜与傅殊那一番交谈,复杂道。 或许夜国的事情了了她该找个机会好好去边南一趟。 夜未央若有所思的看了师妹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师妹与昨晚有些不同了。 莫非是薄府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谢暗的声音从院中传来。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谢七上前将门打开。从长宁的角度朝院中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立在台阶之下的谢暗。 “怎么了?” “回小姐话,薄府来人了,裴大人叫小姐和未央姑娘过去一趟。”谢暗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裴大人希望未央姑娘能易容。” 闻言,长宁与夜未央对视一眼。 二人皆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出诧异,毕竟长宁心中早已知道傅殊如此笃定,那么只要薄云义打开了匣子就必然会有所行动。 夜未央是因为方才师妹才跟她说过,因此倒不奇怪。 “师妹”夜未央看了一眼长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没事,到了薄府师姐据实以答便是。”长宁从包袱中取出易容粉,将师姐带到梳妆台前坐下。 夜未央这才点了点头,其实虽然她打小就在昆仑,但这一年回宫以来她也是见过薄云义好几次的。尤其从前和父皇一起用膳时,父皇就曾跟她提过夜国有薄云义,可稳固。 可这到底还是第一次单独去见薄云义,且这一次她们要谈的事情可非同小可。 若是成了还好,可若是不成,那她真的辜负了师妹一片苦心。 。 第四百零一章 双杰 长宁不知师姐现在在想些什么,专心上好妆才道“好了,师姐看看如何。” 夜未央睁开眼,铜镜中倒影出一个年约二八的俊俏公子。定眼看过去,竟是连她的耳洞都被师妹巧妙的遮盖过了。 “师妹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夜未央笑道。 长宁也看向铜镜,她对自己这一次手法不错。 “这身衣裳刚刚好。”长宁不会挽男子发髻,只得无奈的看向谢七。 谢七上前一步,伸手将夜未央的青丝拢住,手腕翻转间一个成年男子发髻便挽好了。 其实早在夜未央踏入皇城的第一时间便没有再着女儿装,驿站中除了宗朝渊、裴子业几人外再无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众人只知前几日大宁使臣团又来了一名年轻公子,至于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具体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走吧。”长宁替师姐整了整发冠,想了想重新开口道“师姐你别怕,薄云义既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你,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了。” 长宁说的不错,薄云义就算性子再如何耿直也不会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清楚。若是他昨夜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眼,看也不看傅殊送来的木匣,那么他便能浑浑噩噩一直到夜明愈登基继续做他的大将军。可他忍不住看了,便在一瞬间明白了大宁摄政王的用意,思衬了一夜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不就是女帝吗,只要是为夜国好,女帝又何妨。 况且傅殊说的不错,夜未央再如何也是大宁宁文帝的亲外甥女,若是夜未央当了皇帝,只怕夜国将来与大宁的关系就会更加紧密了。 再者说,夜明愈竟然敢勾结大宁五皇子,拿夜国边境三城换取沈玄裔对他的庇护,实在是没有将夜国百姓的利益看在心上。 那边境三城分别为姚城、炎城、白城——三城加起来百姓无数,就这么白白被夜明愈送出去了? 他是将军,保家卫国是他的使命。夜明愈毒杀先皇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如此出卖夜国,便是对夜国不忠。这样的人,还当什么皇帝? 长宁陪同夜未央一路朝花厅走去。 今日薄府来人是名年轻男子,一身玄衣倒是颇有些大宁雅士的风姿。 “在下薄府副将司徒温,见过二位。”司徒温看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两名年轻男子,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 司徒温 那不就是她昨晚去薄府遇到的那两名侍卫?没成想竟然还是副将,也真是巧。 竟然叫一名小小副将来接师姐,看样子这司徒温还是薄云义的心腹了。 “在下北云,见过司徒大人。”长宁抱拳行了一礼,目光看向堂中,发现只有三叔在场却没有看到宗朝渊。 “北公子。”司徒温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夜未央面上扫过,转头朝裴子业道“裴大人,在下奉薄将军令过来接人。” 裴子业看了一眼长宁,放下茶盏淡淡道“人就在这里,希望司徒副将言而有信。” 司徒温点头,认真道“裴大人放心,司徒温所言皆是薄大人亲口所说。” “那就好,未央去吧。”裴子业得了保证,这才放心道。 司徒温这才转过头,朝夜未央恭敬行了一个礼“殿下,请随下官前往薄府。” “司徒副将请带路吧。”夜未央看了一眼师妹,定定道。 “小心。”长宁见师姐看过来,状若无人道。 司徒温苦笑一声,到底是谁要小心啊。 司徒温来的匆忙,但却还是没有忘记备好轿撵。长宁看到师姐上了轿子,这薄云义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心细许多。 “三叔,昨日怎么样?”长宁坐在裴子业下首,抿了一口清茶淡淡道。 裴子业看了一眼长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色缓缓摇头。 长宁目光微闪,放下茶盏“宗将军怎么说?” “昨夜并没见到宗将军。”裴子业目光若有若无的打量着手边的茶盏。 茶盏中一片细长的茶叶在杯底打着转儿 长宁看了一眼三叔,沉吟片刻才开口“三叔,昨夜我去了一趟薄府。” “薄府,那今日这司徒温的到来?”裴子业早猜到昨夜侄女定然不会轻易就去歇息的,没成想她竟然真的去了薄府。 “应该没错,昨夜我并没见到薄云义。”顿了顿,长宁放轻声音道“傅殊来了。” 裴子业眉心一跳,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可是上京出了什么事?” 他们虽然出来一个多月了,但上京的消息还是时不时的传了过来。他自然知道前段时间傅殊被参继而惹怒宁文帝,被圈禁的事。可却从没有得到过摄政王离京的消息。 他知道宁文帝的身体怕是就这几日的事了,这个节骨眼上傅殊竟然还来了夜国。 长宁看出了三叔的疑惑,轻声道“三叔放心吧,他已经回去了。” 说着,长宁便将昨晚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傅殊要帮夜未央并不意外,一方面夜未央是宁丫头的师姐,自然比夜明愈来的亲近。另一方面,只怕便是傅殊与他们目的相同,若是夜明愈登基便会趁机助长沈玄裔的势力。 这样来日处理起来,未免太过麻烦。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到的时候傅殊已经进了薄府?那木匣里装的便是夜明愈勾结沈玄裔的证据?” 长宁闻言有些不确定道“没错,只是那方木匣,侄女却是没有亲眼见到。” 裴子业了然的点头,傅殊那小子既然肯在这个时候出手定然是有把握的。 “对了三叔。”长宁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不确定道“三叔可见过宗老将军?” “宗振江老将军?” 长宁点头。 裴子业看了长宁一眼,虽然不明白为何侄女突然提到了宗振江,但还是据实以告“还是小的时候曾在府中见过宗老将军一次。” 说到宗振江,当年那也是与定安王傅战统称大宁双杰的人物。 二人年纪相仿,定安王傅战虽然比宗振江小几岁,但二人不管是在武功上还是领兵谋略上皆是英雄所见略同,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 第四百零二章 家书 只是他听闻近二十年来,宗振江只上京述职过一次。 唯一那一次便是他六岁那年,宗振江来裴府做客那一次。 印象中,宗振江与如今的宗朝渊颇为相似,不管是相貌举止还是品行,皆是一等一的。 从那次以后宗振江便再也没有进过上京一次,就连前两年辞官也是如此。 到现在足足快二十多年没有露过面了。 长宁闻言,不禁心头暗暗腹诽,一个二十多年没有进京的将军本身便是个奇事。更让她在意的,是宁文帝对此事的态度。 虽说宁文帝后面娶了宗振江的女儿,但她隐隐感觉宁文帝对宗振江的容忍非同一般。 要知道像宗振江这种戍守边关的大将,每年都需进京述职一次。一来是让皇帝放心,二来则是表忠心来的。 毕竟边关大将手中握有重病,这样的人再长期不回京,皇帝心中便会起了猜忌之心,长此以往便会酿成大祸。可这宗振江与宁文帝之间的关系倒是颇为耐人寻味,宗振江敢这么多年不回京必然是有缘由的。 再联想到宗朝渊,长宁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见长宁半响不作声,裴子业不禁疑惑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宗老将军了?” 但就他个人而言,还是很尊敬宗振江的。毕竟他当年在外行走的时候也曾去过边南,那里在宗家的多年的治理下百姓生活无忧。 且宗振江其人,他从前曾听父亲提过几句,尤其是其年轻时屡次与燕国交战,从未败过,当得起英雄豪杰四字。 长宁看了一眼三叔,方才三言两语之中她便听出了三叔对宗振江的态度。 这样听下来,她对宗振江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了。毕竟如此特殊的存在,实在不得不让人注意到。 “没事,只是想起从前偶然听人提起过。方才也是突然想起的,这才想着问问,看三叔知不知道。” 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虽然不知道侄女为何要瞒着他,但既然长宁不说那他便也不问。 “对了三叔,这几日可有上京传来的书信?”长宁昨晚便想问的,但毕竟时候太晚了便没有开口。 她去姚城这些日子,家中应该是有消息传来的。 “早知道你会问,拿去看吧。”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从袖中抽出两封书信。 “三弟亲启。”长宁拿着信封,喃喃念道。 她知道在众人眼中,正在的长宁郡主此刻应该还在宏悲寺祈福,因此父亲给她的信,信封上写的只能是三叔的名讳。 拆开信封,长宁眉头渐渐收紧。 纤长的玉指捏紧信纸。 “大嫂没事,宁儿放心吧。”裴子业自然明白长宁为何如此,想到大哥给他写的信上也说了因为裴青衣的事情大嫂提前早产了。 眼下胎儿才七个多月,且到这封信发出来的时候大嫂还没有生下来。 长宁眼神骇人,口中一字一句道“裴、青、衣!” 母亲身子本身就弱,从她知道母亲怀孕以后就一直想办法替母亲调理身子,为的就是等到七月产期到时能让母亲轻松一些。 长宁的目光落在信封最下面。 五月十八。 果然是裴青衣大婚前一日。 “信是昨日白天送来的,我已经重新写信回去了。”顿了顿,裴子业目光闪过一丝复杂“放心吧宁儿,大哥不会让大嫂出事的。” 长宁看了一眼三叔,这才缓了口气“三叔,我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长宁的手还是死死攥紧手中的信纸。父亲给她的信上说了,裴青衣是在出嫁前一日回了裴府,且在裴府花园里遇上了母亲,紧接着母亲就开始胎动。 虽然没有明确写出来,但长宁猜想情况必然是十分严峻的。母亲的身子一直积弱,纵使有她一直在一旁替母亲调养,但到底是早产难免会伤了元气。 自己现在又远在夜国,一时之间长宁心中对裴青衣越发恨得滴血了。 “会没事的,相信过不了两日就会有消息传来。”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大嫂的事情如此凑巧,若说裴青衣没有动手脚只怕别说他不信,就是大哥那心肠也是不信的。 毕竟他相信长宁的医术,自然知道长宁之前还在上京时就日日为大嫂还有他夫人保胎,绝不会如此轻易便早产。 也不知现在上京,到底是什么情况。 长宁缓缓送开手,手中一直紧握的信纸便如落叶般在空中打了个转儿缓缓掉了下去。 “三叔,我先回去了。” “好孩子,去吧。”裴子业担忧的看着长宁,一直以为他这个侄女都是冷静懂事,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想必心中定是不好过的。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三叔,转身离去。 话分两头,上京五皇子府。 “皇妃娘娘,东西已经准备好了。” 采衣从前还在裴府时就是裴青衣的贴身丫鬟,自然是随裴青衣一同进了这五皇子府。 今日便是回裴家省亲的日子,采衣一大早便忙活起来。 “皇妃娘娘,这支簪子如何?”娉邑从雕花镂空多宝阁中取出一只鎏金打造的孔雀流苏簪道。 裴青衣坐在梳妆台前,透过铜镜朝身后看过去——看了一眼采衣手中的玛瑙簪,又将视线重新放到娉邑手中的簪子上。 “你觉得如何?”裴青衣似笑非笑道。 娉邑悄悄抬起头,余光看了一眼裴青衣,待看清铜镜中裴青衣温柔娴静的笑容,定了定神道“回五皇妃,奴婢觉得玛瑙过于俗气,配不上五皇妃恬静的气质。” “娉邑,过来帮我把簪子带上吧。”裴青衣淡淡笑道。 娉邑是章义的义女,虽然也是个奴婢但到底与采衣是不同的。她刚刚进来五皇子府,虽有五殿下的宠爱,但偌大的五皇子府她便要好好学着上手了。 毕竟她是五皇子府唯一的女主人,来日也会成为整个大宁的女主人。从前陈氏还在时,她是看不上这些个庶务的,认为她只需练好才艺再加上美貌便够了。 因此从前陈氏掌权那些年,陈氏让她跟着一起学习庶务她还嫌麻烦。可到了今日,她不得不学了。 。 第四百零三章 回门 “是。”娉邑下意识抬起眼角,唇畔含笑的瞥了采衣一眼。 贴身丫鬟又如何?她一早便知道了未来她会是五皇妃身边的第一人。 采衣默默垂下眼,握紧手中的玛瑙簪。 “皇妃娘娘国色天香,奴婢每每在皇妃娘娘面前总是羞愧。”娉邑含笑道。 “你这丫头,小嘴抹了蜜不成?”裴青衣眼中盛满笑意,嗔道。 “娘娘,奴婢都是肺腑之言。”娉邑伸手替裴青衣整了整发髻。 “启禀五皇妃,五殿下问娘娘何时能过去。”章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裴青衣这才坐直了身子,含笑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提起朱砂在眉心点出一抹花钿。 这样便更像了。 当初母亲刚刚过世时,她曾在镜中见到前世的自己,那是已经当上皇后的她。 当时那女子眉心那一抹花钿便让她影响深刻,她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日她要活成镜中女子的样子。 现在她虽然还不是皇后,但是快了。 要不了多久,她便能达成所愿! “走吧。”裴青衣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矜持笑道。 “是。”娉邑与采衣跪在地上,不敢直视裴青衣。 裴青衣今日一身正红色孔雀翟服,拖曳在地的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孔雀。 “娘娘,殿下已经备好马车了,请娘娘过去。”章义见裴青衣带着丫鬟出来,上前一步恭敬道。 裴青衣抿了唇“多谢章公公走这一遭了,请章公公带路吧。” “是。” 章义的视线不动神色的扫过娉邑,弯着身子带路。 沈玄裔已经等了一会了,面上却半点不见不耐。远远听到下人通报,眼中浮现了一抹笑意“青衣。” “殿下。”裴青衣立在原地,盈盈一拜。 沈玄裔上前扶起裴青衣,笑道“你这妮子,快走吧。” 今日回门,以沈玄裔的身份是不用陪裴青衣回去的。但这些天沈玄裔对裴青衣甚是满意,况且裴青衣身后又有那名黑衣高人在,他自然不会不给裴青衣这个面子。 沈家人的皮相本就出众,柳妃也是极好的容貌,是以沈玄裔是宁文帝膝下皇子中容貌最为俊美的一人。此刻沈玄裔如此深情的凝视着裴青衣,唇畔还挂着一抹浅笑。 娉邑一颗心忍不住怦怦直跳起来,心脏仿佛漏跳一拍。 采衣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沈玄裔牵住裴青衣的手,带着裴青衣一路出了门。 大婚这两日,五皇子上下的人便知道了这位五皇子妃极得五殿下的垂青。就连沈玄裔从前很喜爱的妾室如今也是日日在五皇妃面前立规矩,这五皇子府的风向一下子便转了过来。 今日是裴青衣大婚后三朝回门的日子,是以裴子书一大早便张罗起来。 沈玄裔的马车到时,裴家的管家一早便立在了门口,见马车后面还跟着五辆马车,上前一步恭敬道“奴才见过五殿下,五皇妃。” 沈玄裔先行从马车上下来,随即也不在乎四周还有路过的围观百姓,伸手将裴青衣带了下来。 章义看了一眼管家,笑道“裴管家,这些都是我们殿下给裴大人准备的。这是礼单,裴管家过目。” 裴管家是裴子书的心腹,也算是看着裴青衣长大的人,此刻见沈玄裔如此偏爱裴青衣不由笑道“五殿下,五皇妃,老爷一早便准备起来了,请五殿下入内。” 沈玄裔温和道“请裴管家带路。” 沈玄裔与裴青衣今日皆是着正装,看上去倒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 “参见五皇子,五皇妃。”花园中负责洒扫的丫鬟见沈玄裔带着裴青衣走来,俏脸微红连忙跪在地上行礼。 裴青衣自然没有错过丫鬟脸上的酡红,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 沈玄裔像是察觉到了裴青衣的不悦,握着裴青衣的大掌微微收紧一些。 裴青衣这才回过神来,朝沈玄裔微微一笑。 “起来。” 察觉到沈玄裔的意思,裴青衣目光微微一闪,温柔道“殿下,咱们快些过去吧,想必父亲已经等了许久了。” “好,一切都听爱妃的。”沈玄裔温和道。 裴青衣得了沈玄裔的回答,视线若有若无的从方才那名丫鬟扫过,又看了一眼采衣这才带着沈玄裔朝花厅走去。 那丫鬟听闻身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缓缓抬起头。冷不丁一眼看见身前站着,面无表情的采衣,心脏像是漏跳一拍,讷讷道“采,采衣姐姐。” 采衣冷笑一声。 她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从裴府一直跟着小姐去了五皇子府,本应该是小姐身边理所应当的第一人,却不妨半道跑出了个娉邑,实在让她心气不顺。再者说了,她也是懂规矩的。像她这种陪嫁丫鬟,将来是会起到大作用的。别看小姐眼下受宠,可难保日后也如现在一般,一旦小姐失了宠,那她便能代替小姐陪在五殿下身边。 那可是五殿下呀,天潢贵胄,龙姿凤章的五殿下,当初赵姨娘便是这样同她说的。 眼前这个负责洒扫的小小贱婢竟然也敢肖想五殿下,真是不知死活。 “老爷,五殿下和五皇妃到了。”小童匆匆进了花厅禀报。 裴子书放下茶盏,目光一亮,高声道“快请。” 沈玄裔带着裴青衣、章义一行进了花厅,朝裴子书拱手道“裴大人。” “殿下。”裴子书激动地双唇微微哆嗦,今日沈玄裔肯亲自陪青衣回门,这便说明他心中对青衣的满意。 裴青衣微微侧首看了一眼沈玄裔,恭敬的行了一礼“女儿见过父亲。” 沈玄裔到底是天潢贵胄,今日能陪裴青衣回门已属难得,又朝裴子书行了礼已足以让他安心了。 “青衣快起来。”裴子书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上前牢牢扶住裴青衣。 总归是当着沈玄裔的面,父慈女孝的场面对二者皆有好处。 “殿下请上座。”裴子书扶起裴青衣,朝沈玄裔道。 果然,沈玄裔见状点了点头“裴大人,今日本殿陪青衣回门,不必如此拘谨。” “父亲不用与殿下客气。”裴青衣微垂寖首,俏脸微红。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朗声道“青衣说的是,裴大人不用客气,按理说本殿还应该叫大人一声泰山大人。” 。 第四百零四章 交谈 话虽如此,裴子书心中自是自得,但也没有傻到把沈玄裔的话当真。 “也罢,殿下便随意些吧。” 如此,裴子书主动在首座落座,沈玄裔与裴青衣便随意坐在了下首。 “殿下,这两日陛下的情况” 裴子书想到最近收到的消息,不禁担忧道。 “父皇的情况不大好。”沈玄裔看了一眼裴子书,淡淡道“太医院的白太医日日都在御书房中。” 按照规矩,大婚第二日他需带着裴青衣进宫向宁文帝谢恩,再去叩拜母妃。可昨日却是压根没有见到宁文帝的,他带着裴青衣到时正巧碰到白晋生匆匆带着药箱进了御书房,而他则被徐福拦在了门外。 后来无法,只得先行去了披香殿拜见母妃。 裴子书心中略一沉吟,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这白晋生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大人放心,本殿心中有数。”沈玄裔看了一眼裴青衣,缓缓开口。 裴子书闻言便知沈玄裔心中自有计较,当下也不再纠结这一话题“殿下,夜国那边如何了?” 裴青衣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色。 夜国,果然与沈玄裔有勾结。 沈玄裔看了一眼裴青衣,裴子书这才意识到有些大意,当下便开口道“青衣,你带人去厨房看看。” “是。”裴青衣垂下眼帘,顺从道。 裴青衣离开后,裴子书这才起身郑重朝沈玄裔行礼“殿下,也不知夜国那边如何了。” 他是知道沈玄裔与夜国那边是有联系的,但最近这些日子沈玄裔便不让他插手了。原本以为是沈玄裔信不过自己了,但后来也明白了正是因为沈玄裔要迎娶青衣,这个关键节骨眼上自然要小心一些。与他的联系也少了许多,就怕被人抓住了痛脚使得婚事有什么纰漏。 是以他对夜国现在形势的分析,都是基于朝上得到的信息。但其实混过官场的人都知道,明面上能传出来的信息有时候就未必是真的。 所以他才会趁着今日三朝回门的日子好好问问。 沈玄裔看了一眼裴子书,自顾自端起手边的茶盏,抬手拾起茶盖轻轻拨弄道“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夜明愈就快登基了。” 他已经知道了长宁去了夜国,但那不重要。就算青衣与青山都跟他提过不可小瞧裴长宁,但那到底是个刚刚及笄的女娃娃,说到底便是医术稍稍能看。 但天下间会医的何其之多,又有什么不同吗。 区区一个女子,若是夜明愈当真连裴长宁都斗不过,那才真的无用,便不配再当他的盟友了。 况且他虽然娶了裴青衣,也知道裴青衣与裴长宁姐妹之间的嫌隙。但他若真贸然出头,且是针对一个女子未免太有失他的气度了。 毕竟在他眼中,最大的劲敌是傅殊。 傅殊虽是裴长宁的未婚夫,但傅殊现在已经失势了。只要再过些日子,他的人顺利渗入傅家军便彻底能放下心了。 裴子书闻言,目光一亮,恭敬道“老臣便先行恭喜殿下了。” “大人不必多礼,你我现在已是一家人。”顿了顿,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幽深“他日本殿如愿,必不会忘了裴家。” “是,殿下,青山这些日子” 沈玄裔若有所思的看了裴子书一眼,淡淡点了点头“青山是个不错的人才,现在手伤也彻底痊愈了,便跟在本殿身边吧。” 其实早在鬼道露面之后,裴青衣便央着鬼道在给裴青山治手。治疗的时间用的虽然长了些,但裴青山这些日子也并不是无所事事的。 起码已经办成了沈玄裔交给他的好几件事了。 裴子书这才放心下来,青山是他的独子,青衣就算未来再辉煌在他看来仍是在为青山铺路。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来日他的一切都要靠青山传承下去的。 他也知道青山不缺才华胆识,但终于得了沈玄裔这一句话他才能真的放心下来。 毕竟在他心中,这个皇位于沈玄裔而言便是如探囊取物。青山跟着沈玄裔,将来何愁不飞黄腾达? “殿下,臣认为吴居正那边或许太过平静了。”吃了一粒定心丸,裴子书越发认真的为沈玄裔分析起了朝中的形势。 “接着说。” 沈玄裔放下茶盏,淡淡道。 “殿下,自从魏延被参到陛下急召三殿下回京,最后吴居正辞官。臣以为,其中或许太过顺利了”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到底沉浮官场十数载,对政治的嗅觉还是十分敏锐的。虽说这一系列事件带来的结果是好的,但却不得不让他多心。 毕竟真的太过顺利了。 若说周文康是这一切事情的开关,那么从周文康当众站出来参沈玄珩包庇魏延贪墨灾银开始,到宁文帝下旨急召沈玄珩一行速速回京,最后落得个魏延险些身死、三皇子彻底失势,连纵横内阁多年的老狐狸吴居正竟然也辞官了。 这样下来,沈玄珩便彻底没办法与五殿下争夺皇位了。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吴居正在朝中也这么多年了。就算他没办法让周文康改口,但若是真的有心也不至于让沈玄珩如此轻而易举便又重新失了势。 他大可将一切责任都推到魏延身上,可他没有。他只是在得知宁文帝的决定后,第一时间便递来辞呈。 沈玄珩这一次被圈禁与上一次截然不同了,毕竟上一次宁文帝不曾如此动怒。且沈玄珩除了自身被圈禁外,他的党羽如魏延、吴居正之流都还好好的。 可这一次,他不光被贬为了庶民彻底失了继位的身份,而且手中势力瞬间分崩离析。 如此,朝中便成了五皇子党一手遮天的局面。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原本也以为这事情不简单。可后来调查后才发现他真的想太多了,吴家并不是彻底失了势,吴居正虽然退了下来。 但吴居正的独子吴明忠依旧好好的,虽然暂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他却还是不安心。正常情况而言,沈玄珩出了这样的事情连吴居正都不管了,宁文帝应该在吴居正辞官之后直接将吴明忠一道设法除去。 。 第四百零五章 风水轮流转 可宁文帝到现在还没有动作,虽然单单一个吴明忠无法改变现在沈玄珩的情况,但他却总是忍不住怀疑这是否是宁文帝别有用心的一步? “本殿下得到的消息是父皇有意擢升吴明忠入内阁。”沈玄裔睨了裴子书一眼,幽幽道。 吴明忠本就是礼部侍郎,虽然是入内阁看上去是官职没有变动,但确实暗暗升了一阶的。毕竟礼部侍郎是个没有实权的差事,而内阁则不然。且吴居正在内阁经营二十多载,就算现在退下去了影响力还是在的。 而吴明忠在这个时候得到入内阁的机会,他便知道这或许是父皇看在吴居正在沈玄珩的事情上一直保持中立而给赏给吴家的。 用吴居正和沈玄珩来保住了吴明忠以及吴家未来的后路,不得不说是一着狠棋。 他当然不会就此放过吴家,虽然吴居正已经退下来了,且他的三哥再无与他一争之力了。但不是现在,眼下吴明忠既然还算老实,那便暂时先放过他。 毕竟既然是父皇的决定,他也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对吴家做什么了。 裴子书闻言,心中急转几念,又抬眼看了看沈玄裔。见沈玄裔心中自有决断,到底不好多说些什么了。 “殿下,那定安王府那边又当如何?” 傅殊? 沈玄裔冷笑一声“你可知傅殊为何落到今日的地步?” 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据他所知难道不是因为他们参了傅殊手中的傅家军在燕地私自开战吗? 莫非不是因为这个? “愚蠢。”沈玄裔幽幽道。 裴子书脸上浮现一抹不自在,心中不确定沈玄裔这话是看出他心中所想了吗。 “本殿知道裴大人想了什么,但傅殊落到今日这地步实在是自身太过愚蠢。”沈玄裔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嘲讽。 “殿下这是何意?”裴子书干咳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裴大人不会不知道傅殊给父皇上了一份折子吧。”沈玄裔说的笃定,有些事情即使他不说,裴子书也有自己的法子知道。 裴子书闻言倒是细细想了想,不确定道“可是臣参了傅殊当日由定安王府的人送进宫的折子?” “正是。” 沈玄裔神色莫测,傅殊输就输在他太过将自己当回事了。 当日的局面下,傅殊若是肯服个软,那父皇未必会如此处置了傅殊。可他偏偏还敢上折子辱骂父皇,那不是找死吗? 年老的帝王纵使垂垂老矣,但仍旧是不可冒犯的存在。傅殊这封折子便是直接将他打入地狱的契机,更是让父皇决心将傅殊除去的缘由。 或许是父皇从前对傅殊过于纵容,导致傅殊竟然在那种情况下还敢指着父皇的鼻子骂。 他是父皇膝下最像他的儿子,知父莫若子,他一早便知道父皇对傅殊或许是真的有那么一两分愧疚,但更多的绝对是利用。 利用定安王的忠心、利用傅殊领兵作战的才能替他稳固江山。 这便是为君之道,他深谙其中精髓。 可这一两分的愧疚在这么多年中便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傅殊偏偏还如此不识好歹非要挑战帝王威严,这便是活该。 裴子书看了一眼沈玄裔,他只知道傅殊确实派了身边的心腹往宫中送了折子,但他在宫中的耳目却不如沈玄裔,沈玄裔的人能探听到折子上的内容,而他却是不知道的。 现在听沈玄裔这么提起来,他才明白过来为何当初在朝堂之上他如此咄咄逼人都没能将傅殊拿下,到了晚间的时候才传出定安王府被御林军团团围住的消息。 本以为是宁文帝想通了,没成想其中竟然还有傅殊自己出了一份力的。 难怪沈玄裔会说出愚蠢二字了。 “原来如此,那傅殊这摄政王只怕也快到头了。”裴子书忍不住幸灾乐祸道。 从前这傅殊为了大房那个妖女可没少在朝上为难他,如今倒是风水轮流转了。 闻言,沈玄裔眉头微微一蹙“吴家的事暂时能放一放,但是傅殊不行。” 他说的不错,沈玄珩失了魏延便是失了五城兵马司的三万人手,再加上吴居正辞官,那么在短时间之内吴家只有一个吴贤妃和吴明忠倒是不足为惧。 可傅殊则不同了,傅殊虽然眼下是被圈禁的,但他手中还有南营和御林军的兵符。在沈玄裔眼中,这南营与御林军的兵符眼下比傅殊手中那傅家军的兵符还要重要。 毕竟傅家军人数虽有足足二十万,但到底离上京颇远。若是有什么事,那二十万人也不可能立即驰援。倒是这南营与御林军让他寝食难安。 裴子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沉吟片刻迟疑道“臣曾听闻陛下是起了心思想要收回兵符的” “确实是起了心思的,不过那老东西到底还是不忍心。” 提到这个,沈玄裔便不耐道。 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余光从沈玄裔脸上掠过。 沈玄裔也自知失态,虽然裴子书是他的人,但他还是不习惯在人前暴露了本性。 收敛情绪,沈玄裔再开口时又是一派温和“既然父皇还没下定决心,那本殿自当帮上一帮。” 宁文帝现在的身子,除了白晋生外便是他与母妃最为清楚。 他一定要抓紧最后的时间。 裴青衣唇畔挂着温柔恬静的笑意,从厅外走进来。 “殿下,父亲,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沈玄裔见了裴青衣,神色明显放松不少。裴子书看在眼里,心中对自己女儿的手段越发满意起来。 “殿下,请。”到底是在裴府,裴子书的姿态到底不至于放得太低。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今日午膳便是他来的主要目的了。 今日的花厅分外静谧,厨房上菜的侍女有序的进到花厅,整个过程安静无声。 裴子书挥了挥手“今日便不要人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一旁立着正准备布菜的丫鬟们纷纷下跪行礼,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众人退出去后,便只剩下娉邑与采衣还站在裴青衣身后。 。 第四百零六章 隐藏的绿帽 采衣略带挑衅的看了一眼娉邑。 “娉邑,下去。”裴青衣请启朱唇。 娉邑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甘心,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立在沈玄裔身后的义父。 章义接触到娉邑的目光,微不可见的朝娉邑摇了摇头。 娉邑这才顺从的屈下身子,轻轻道“是。” 见状,采衣心中被娉邑折腾出一上午的火气终于消散了些。她就知道,她与娉邑在小姐心中到底是不同的。 沈玄裔目光灼灼的看着裴青衣,似乎在等待裴青衣下一步的动作。 裴子书也明白,顺着沈玄裔的目光一同朝裴青衣看了过去。 裴青衣颇为矜持的微微侧首“采衣,去请鬼道大人。” “是。”采衣屈身行了一礼,便深吸一口气弯着身子朝厅外退了出去。 娉邑在外间见采衣也出来了,正想嘲讽几句,冷不丁却见采衣颇为不屑的看了她一眼。 大约一柱香后,一名通身被黑色长袍包裹的人影从外间走了过来。 娉邑下意识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攫住,双腿无意识便跪在了地上。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采衣恭敬的跟在那黑袍人身后。那人通身被黑袍裹住,五官像是有邪气一般总让人看不清。 看了几眼下来,娉邑竟然记不住那人的长相。只能从那黑袍人的身形粗略看出,来人应是男子。 那人脚步不疾不徐,一步一步朝花厅走来。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黑袍人微微朝娉邑侧过来。 只那么一眼,娉邑虽看不到那人的眼睛但还是察觉到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心中再也忍不住恐惧垂下头。 “大人,请进。”采衣看了一眼娉邑的模样,心中暗自爽快。一时之间倒是忘了她自己第一次见到鬼道的模样。 鬼道这才收回视线,朝里间走去。 罢了,他答应过青儿,不给她添乱的。 鬼道的身影在花厅外出现,沈玄裔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终于再次见到他了,当初便是这人在五皇子府的密室中同他做了交易。 只要他答应以正妃之礼迎娶裴青衣,那他便会助他达成所愿。 他已经见识过这人的可怖实力了,若是真能得这神秘男子相助真的会事半功倍。 这也是他为何会在那种情况下答应已正妃礼迎娶裴青衣的原因。 相比较裴子书的影响力,他倒是更看重这名被唤做鬼道的男子。 裴子书的视线也被鬼道吸引过去,他虽然不知道女儿为何会认识这样的人物。但青山的手确实是这男子治好的,且这男子既然一直帮着女儿,甚至帮青衣争取到了五皇子正妃的位置,那便绝非敌人。 裴青衣看了一眼鬼道,又看了眼父亲与沈玄裔的反应,这才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初那人替她找到了鬼道,便告诉她未来只有鬼道能真正帮上她忙。 虽然她不知道那人与鬼道到底是什么关系,但鬼道自从到了她身边确实是一心一意的帮着她的。 有了鬼道在身边,她不光容颜越发出尘了,连她的感官也变得越发敏锐起来。 “先生。”沈玄裔站起身,主动相迎道。 像这样的能人异士能做的事情往往比他手下那些人要多上许多。 进到花厅,鬼道主动取下帽子,露出一张俊朗的容颜。 沈玄裔和裴子书都是第一次见到鬼道的模样,心中不由暗暗倒吸一口气。 他们都是见识过鬼道能耐的人,原本心中还想着能有这样境界修为的大能想必也不年轻了。今日这么一见,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原本错得有多离谱,鬼道的样子看上去甚至比沈玄裔还要俊俏几分。 鬼道看了沈玄裔一眼,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坐在了裴青衣身旁。 沈玄裔一时之间也说不清心中的滋味。他从前只知道鬼道功力高深,肯这样帮裴青衣想必应是与裴家有什么渊源。 从前他便几次三番试探过裴子书,今日再一见裴子书的模样便知道原来与鬼道有渊源的不是裴家,而是他刚刚过门的正妃裴青衣。 他也听到过关于裴青衣与身边黑衣男子的传闻,光听传闻他便猜到这黑衣男子应该是鬼道,可看这鬼道的样子才知道传闻未必是虚言。 鬼道倒是不在乎沈玄裔想些什么,总归前世他便是同沈玄裔打过交道,因此心中对沈玄裔便没什么好感。若非青儿有难,他也不会在前世待到好好的还抽出了一缕魂识附身到今生的他身上。 裴青衣看了一眼沈玄裔,微微垂下眼帘。 “也不知这些菜合不合先生胃口?”裴子书是想的最简单的一个,女儿能有这么大的助力怎能不让他高兴?是以一时之间,他倒是忘了看沈玄裔的脸色。 鬼道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色,都是青儿喜欢的,这才不紧不慢点了点头“多谢裴大人。” 到底是青儿两世的父亲,他也该给些颜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裴子书朗声笑道。 “殿下。”裴青衣夹了一筷子最近的八宝鸭,放进沈玄裔的碗碟之中。 沈玄裔仔细看了看裴青衣,又看了看那鬼道,面色才稍稍放缓,笑道“多谢爱妃。” 裴青衣放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唇畔的笑意更深“殿下早膳便没用什么,还不多吃些。” “爱妃提醒的是。”沈玄裔这才动起了筷子,状若无意道“这些日子许久不见先生,不知先生在忙些什么?” 鬼道正好夹了一筷子素菜,慢条斯理的嚼完才慢吞吞道“自然是在山上修炼,殿下可有兴趣?” “山上修炼吗?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沈玄裔似笑非笑道。 他已经尽力在忍耐了,沈玄裔心中不断告诉自己鬼道是能帮上自己的人,千万要忍耐。 况且若是那传闻本就是没有根据的事,那便是有人想要离间他们。 他万万不能着了道才是,且但凡大能者,脾气皆是古怪的。 裴青衣敏锐的察觉到沈玄裔的不悦,轻声笑道“殿下,鬼道大人心中清静自然是能修炼的。可您不是有妾身了吗?哪能去修炼呢。” 。 第四百零七章 勾搭 果然,沈玄裔闻言便是朗声一笑“爱妃所言有理。” 说罢便将大掌搭在了裴青衣手上。 鬼道闻言微微侧目,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何前世今生的性子看上去竟是那般不同呢? 他的青儿是说不出如此谄媚的话的。 这样想着,鬼道默默摇了摇头,继续伸手夹了筷子。 裴青衣三番四次的变着法的哄他开心,沈玄裔自然稍稍放下了疑虑“先生可愿随裔回府?” 鬼道这样的人,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他还是不敢放心让他替他办事。 这是上位者的习惯,若是手上没有把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彻底放心的。 “这上京的红山倒是个灵气充足的地方,在山上修炼对小道的功力也是极有裨益的。”鬼道不卑不亢道。 红山之所以灵气充沛是因为红山虽连绵起伏,占地辽阔,但红山另一侧则是有大宁国寺宏悲寺所在。到底是名寺,且寺中那些和尚也都是有些修为的,这样一朝一朝下来红山的灵气便是极为充沛了。 他早先便是打定主意好好修行才入的红山,毕竟这身子比起他前世的功力来还差的远。若是不好好修炼,只怕便没办法好好保护青儿了。 沈玄裔闻言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色,看了一眼裴子书便不再开口。 裴子书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一旁,因为他方才隐隐已经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但看了一眼鬼道与沈玄裔,倒是没有从二者脸上看出答案,只能坐在一旁缄默不言。 此刻见沈玄裔主动看过来,裴子书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沉默下去了,于是便主动开口劝道“先生,五殿下今日是带着十分的诚意邀请先生入府,先生不妨再考虑考虑?” 鬼道下意识便微微侧面,朝裴青衣看过去。 裴青衣轻笑一声“先生,父亲说的不错。殿下推崇先生已久,若是先生能过府想必殿下必会十分欣悦。” “那便如此吧。”鬼道闻言,淡淡道。 见自己说了半天,不如裴青衣轻描淡写一句话鬼道便答应了。沈玄裔心中无名火起,他隐约觉得那传言并没无稽之谈,而他头顶是否已经戴了绿帽子? 再如何恼怒沈玄裔始终不动神色,他都已经娶了裴青衣了,还是以正妃之礼。若是在这个紧要关头与鬼道翻脸,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这样想着,沈玄裔温和道“既然先生应下了,那裔今日回府便为先生准备好院子。” 顿了顿,沈玄裔接着开口道“既然先生喜欢亲近,那裔会将西院重新修葺以备先生入府。” 西院是最冷僻的地方,裴青衣这几日在五皇子府自然明白了沈玄裔的意思。 既然已经答应了,鬼道便不在乎那么多了“一切有劳五殿下了。” 沈玄裔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先生可要饮酒?” 好不容易了了一桩心事,沈玄裔难得好兴致亲自抬手给鬼道倒了杯酒“这上好的女儿红,先生可要好好品品。” “殿下,小道不能喝酒。”鬼道看了一眼沈玄裔推过来的酒盏,面不改色道。 沈玄裔的动作顿了顿,细细看了一眼鬼道,便大度道“既然先生不能饮酒,那裔便不强求了。” 不知为何,裴子书看了一眼沈玄裔依旧温和的侧脸,心中暗觉不妙。 这气氛,似乎与他想象中不尽相同啊 “这样好的酒,既然先生不能喝,那臣便斗胆敬殿下一杯。”接收到青衣的目光,裴子书端起一旁的酒盏认真道。 “大人何须如此客套,本殿已经说了青衣既已嫁本殿为妃,裴大人与本殿自然也就是一家人了。”沈玄裔笑的一脸深意。 他虽话是如此,但裴子书并非傻子。若是因为关系而转变了对沈玄裔的态度,那他这么多年的官真是白当了。他又怎会连沈玄裔是否真心都听不出来呢,当下也是笑道“那臣便先干为敬了。” 说罢便抬手一饮而尽。 沈玄裔见状,也抬手将酒饮尽,叹道“果然是好酒。” “再满上!”沈玄裔朝身后的章义看了一眼。 没等到章义上前,采衣便先上前一步朝沈玄裔微微屈膝,俏面微红“奴婢来吧。” 沈玄裔深深看了一眼采衣,又看了一眼裴青衣这才笑出声“你叫采衣是吗?” “回殿下,奴,奴婢正是采衣。”采衣许是没有想到沈玄裔这样龙姿凤章的人物竟然还记得她的名字,一时之间不由小鹿乱撞,越发不敢抬头看沈玄裔了。 裴青衣唇畔噙着笑意,笑容不变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起来吧,便让你来服侍本殿。”到底是几十年的陈年女儿红,饶是沈玄裔方才喝得猛了,一时之间也是眼神迷离的看着采衣,笑得越发风流。 裴子书蹙起眉,沉下脸看着采衣,又将视线放在裴青衣身上。发现自家女儿像是并没看到眼前一幕一样,仍自自顾自的夹着菜。 罢了,沈玄裔到底是皇子,虽然眼下才大婚不过第三日沈玄裔便如此,但谁让他是皇子呢。且这采衣本就是女儿身边的人,便宜了采衣也比便宜别的女人好。 采衣本就长的不差,也会打扮,往日沈玄裔也没有仔细看过采衣。今日这样认真看下来,倒真是名小意温柔的清秀佳人。 采衣听闻服侍二字,下意识便想岔了,俏脸酡红抬眸偷偷看了一眼沈玄裔。 见沈玄裔斜靠着含笑朝她看过来,一颗芳心更是死死落在了沈玄裔身上。 如此俊美又身份尊贵的男子啊,她真的有机会吗? “还不过来斟酒?”沈玄裔见采衣半天没有反应,不由蹙了眉道。 章义站在沈玄裔身后,看了一眼裴青衣,心中暗暗也是蹙起眉来。 五殿下的酒量他是知道的,就是这女儿红再烈也不至于如此啊。况且今日还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又当着五皇子妃的父亲,殿下如此莫不是故意的? 鬼道一直默不作声,看上去倒是与裴青衣有些相似。 。 第四百零八章 要他出手吗? 采衣闻言便壮着胆子站了起来,迈着莲步朝沈玄裔走过去,待走到沈玄裔身边时忍不住惊呼一声。 裴青衣抬眸朝沈玄裔看过去,见沈玄裔伸出大掌一把握住了采衣的手。待察觉到裴青衣的视线,沈玄裔这才意犹未尽的放了手。 裴青衣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抹杀意。 采衣一张俏脸已经红的能滴血了,伸手颤颤巍巍的端起酒壶,给沈玄裔斟满酒后便放下酒盏,退到了章义身边。 裴青衣冷笑一声,不再开口。 “来,裴大人,接着喝。”沈玄裔似是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异常,兀自端起酒杯朝裴子书道。 “是。” 裴子书冷眼看了一眼采衣。 采衣被裴子书这一眼看得浑身激灵,从方才起便晕沉沉的脑袋也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待想起她方才做了什么时,采衣脸色血色尽褪,一双朱唇也惨白的哆嗦着。 她,她方才竟然在小姐和老爷面前与五殿下眉目传情? 裴青衣不紧不慢的抬头,略带警告的看了一眼采衣。 “采衣,倒酒。”沈玄裔略带醉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得不说作为男子,沈玄裔确实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中郎。 尊贵的身份,俊美的容颜,略带醉意后微微嘶哑的嗓音无一不是致命吸引力。 “是!殿下。”采衣定了定神,这才重新拾起酒壶给沈玄裔斟满了酒。 采衣垂下眼,握着酒壶的素手死死捏紧,骨节处微微泛白。既然她已经得罪了小姐了,那不如便彻底搏一搏? 她跟在裴青衣身边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她却是知道裴青衣先前好几任贴身丫鬟都没有好下场的。她也知道裴青衣是什么样的人,若是她一直跟在裴青衣身边只怕到最后也捞不了什么好,保不齐还会和前几名丫鬟一样。 既然如此,那便让她自己给自己争个前程吧,总好过一辈子寄人篱下。 这样想着,采衣又重新抬起头。虽然依旧不敢看裴青衣,但腰背却是挺直了不少。 裴青衣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嘲讽,颇为不屑的看了一眼采衣。 酒足饭饱后,原本这个时候是要回府了的,只是沈玄裔醉酒了。 章义颇有些为难道“裴大人,你看?” 裴子书的视线从扶着沈玄裔的采衣面上扫过,又看了一眼一旁静默无声的青衣,这才点了点头“先歇下吧。” “多谢裴大人。”章义看了一眼采衣,轻声道“还不快将殿下扶去休息?” “是!”采衣一颗心不禁砰砰直跳,她明白章义的意思了。 说罢,采衣便扶起沈玄裔朝客房走去。她从前是这裴府的丫鬟,自然知道裴府的布局,当下便找好房间。 采衣离开后,章义也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裴青衣看了裴子书一眼,怒极反笑道“你可真是个好父亲。” “青衣!”顾忌着裴青衣现在的身份,又加上鬼道还在一旁,裴子书不得不忍耐道。 “呵!”裴青衣冷笑一声“从前瞧着那贱婢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今日竟敢当着本妃的面勾引殿下,实在该死。” 闻言,原本一旁如老僧入定的鬼道睁开眼,淡淡道“可要我出手?” 虽然不是同一个人,但他还是不舍得跟她容貌一模一样的女子受了委屈。 “先生不可!”裴子书见鬼道这样说,不由急道。 鬼道颇为疑惑的看了裴子书一眼“大人这是何意。” 他前世也是同裴子书打过交道的,自然知道面前这个裴子书比起前世那个来仿佛要更加废物一些。 “这,这,殿下他到底是男子。”顿了顿,裴子书重重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裴青衣,开口劝道“青衣啊,殿下他到底是男子。但凡世间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既然你是正妃,就应该要有心理准备。” 鬼道闻言,又默默收回视线。但凡男子,都得三妻四妾吗? 他不喜欢。 裴青衣闻言,冷笑出声“父亲,我从前只以为你无用,没曾想你还如此懦弱。” 先不说今日这一出到底是不是沈玄裔故意的,可采衣那是她贴身的丫鬟啊。她才过门三日,身边的贴身丫鬟就被沈玄裔收用了,这要是传出去,旁人会如何想她? 刚过门三日便失了宠了皇子妃? 那她不成了个笑话了吗?她还要如何立足? “放肆!”裴子书脸皮涨红,瞪着裴青衣道。 “我放肆?放肆的只怕是父亲你!你可忘了本妃现在的身份?竟敢如此对本妃说话!”裴青衣冷笑一声,今日裴子书肯出面帮她说一句话,就算不成她心中起码能宽慰一些。 可方才章义暗示意味如此之强,裴子书竟然还装作不知将她推入如此难堪的境地。 见裴青衣抬出身份来压他,裴子书不得不放软的声音道“青衣,你先冷静一点。” “冷静?我的贴身婢女当着我的面勾引我的夫君,你身为我的父亲不闻不问反而让他们去安歇了?你让我冷静?” 自从鬼道到了她身边,裴青衣极少有如此失控的情形。 一想到现在或许她的夫君跟别的女人在她裴府的房间中翻云覆雨,她便怒不可遏。 “我去杀了她。” “先生不可!”裴子书拦住鬼道,认真道“死一个采衣事小,青衣你有没有想过,今日少了一个采衣来日会多多少女人?” 鬼道蹙起眉,不就杀个人吗?为何如此麻烦? 见鬼道停下脚步,裴子书转头看向裴青衣道“她只是个丫鬟,且从前还是你身边的丫鬟,日后就算她得宠也无法越过你分毫。青衣无须担心,你现在要担心的事是要及早为殿下诞育长子。” 他是男子,自然知道男子的心思。青衣是沈玄裔明媒正娶的正妃,那是上了玉蝶的五皇子妃。丫鬟出身的婢女又怎能威胁青衣半分?况且青衣还是上京第一美人,又哪里是方才那容色平平的小丫鬟能比的? “诞育长子?”裴青衣闻言这才冷静下来,裴子书说得不错,她今日就算能防得住一个采衣,但却防不住日后那么女人。 。 第四百零九章 退朝 沈玄裔是五殿下,来日还会是大宁皇帝。这样的男子,多的是女人上赶着往上扑。只要她一日没有诞下长子,便一日地位不稳固。 与其苦苦提防别的女子,不如率先诞下嫡子。 “没错,你要替沈玄裔诞下我裴家血脉的嫡子。”裴子书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带有裴家血脉的嫡子,下一任的皇帝。 若是青衣真能拴住沈玄裔的心是极好的,但若是不行就必须诞下孩子。只要有了带着裴家血脉的嫡子,他裴家便有机会。 所以一个采衣算得了什么,只要能生下男孩,便都算不得什么了。 鬼道也不知想到了何处,抬眼认真看了一眼裴青衣。 他很想说前世裴青衣与沈玄裔大婚后一直没有子嗣的,但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下去。 算了,既然想生下嫡子,那他帮她便是。总归逆天改命他都敢帮,这区区小事又如何难得住他。 终归能让青儿开心便好。 鬼道默默想着,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裴子书与裴青衣都无暇顾及鬼道,在裴子书看来,只要鬼道不是去杀人的便行。若是鬼道真的一怒将采衣杀了,一个丫鬟而已死便死了。可青衣还没诞下嫡子,若是因此失了宠便是因小失大了。更何况沈玄裔眼下还没登基,青衣也还不是皇后,不能在这个时候惹怒沈玄裔。 裴青衣则是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鬼道的背影,或许她该找个时间问问鬼道,她要如何才能联系上前世的她。 毕竟有什么事都是那个人主动联系她,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如何找她。 三日后大朝会上。 今日晚间时分是夜国新帝夜明愈的登基大典,夜国的规矩与大宁不同,重要典礼是在黄昏举行。 “老五,今日可是那夜国新帝登基之日?”宁文帝目光涣散,短短一句话说下来便喘着粗气累得不行。光是坐在龙椅上,若是不开口便像是一具尸体般。 徐福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陛下的日子大约就是这几日了。 “回父皇,正是。”沈玄裔上前一步恭敬开口。 “那,咳咳,咳。”宁文帝想说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 “陛下。”徐福一直注意着宁文帝,听到宁文帝开始咳嗽便连忙上前。也顾不得规矩,伸手在宁文帝身后轻轻顺着气。 “陛下慢慢说。” 见宁文帝不咳了,徐福接过小文子递来的参汤让宁文帝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两口参汤下肚,宁文帝的精神要好一些了“夜国公主可有消息?” 未央的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他当初便是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未央那孩子能毒杀生父。可他到底是帝王,一言一行皆是代表着大宁的态度。宋烨说的对,夜皇已死,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贸然为了夜皇与夜国翻脸。可未央始终是他外甥女,是明月的独女。 当年明月为了他远嫁,最终难产而死,今日若是找不到未央,只怕他就是咽了气去到地底下也是无颜见明月的。 是以这些日子他也一直关注着夜国传来的消息。 且他知道,他是时日不多了。 “启奏陛下,并无夜国公主的行踪。”宋烨上前沉声道。 宁文帝闻言,并不意外,但心中难免悲怆。看样子他真的没时间了,未央 宁文帝靠在龙椅上,抬起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拾起面前的奏折,费劲的打开。 “陛下,这些折子都已经批好了。”徐福忍不住心中一涩,上前开口劝道。 他希望宁文帝能好好休息了,毕竟连白太医都告诉过他大约就是这一两日的时间了。 “批过了?谁批的。”宁文帝转头看了一眼徐福,疑惑道。 堂中一时寂然,宁文帝的病情他们都是看在眼中的,老皇帝已经病这样子了,是不是说明沈玄裔很快便是这片江山的主人了? 裴子书无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出列开口“陛下,这些奏折都是由内阁诸位大人一同商议批阅。” “内阁?吴居正?”宁文帝努力睁大视线,却看不清下面说话人的面容。 “回禀陛下,微臣裴子文。”裴子文抬高音量开口道。 裴子文,那不就是裴正清的大儿子。 “知道了。” 如果是裴家的人,倒还是信得过。 看了一眼面前摞成一摞的奏折,宁文帝苦笑一声“真是不中用了。” “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岁万万岁。” 堂中众臣闻言,齐齐下跪三呼万岁。 就连徐福也上前扶住宁文帝。 宁文帝站起身子,身子微微晃了晃,便将重心交到了徐福身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场中众人,这里是他的勤政殿,是他的龙椅,这些人是他的臣子,可他现在竟然谁都看不清了。 宁文帝佝偻着身子,苦笑一声“咳,退朝。” “退朝——”徐福老眼里闪过水光,上前一步如寻常一般唱道。 宁文帝走的极慢,一步一步似在回忆这一生是如何从台阶之下走上来的。 “噗——”宁文帝终于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身子随即软软倒了下去。 “陛下!”徐福一声惨叫,众臣纷纷抬头。 皆被入目这一场景吓得魂飞魄散,一代帝王就这么直挺挺的倒在他们面前,不远处还有一小滩鲜血。 太医院所有太医连同不当值的都一并被叫来了无极殿。 “殿下,太医还在里面,请殿下等消息吧。”徐福拦住面前的沈玄裔,开口道。 沈玄裔看了一眼徐福,深深道“徐公公,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徐福看了一眼沈玄裔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恭敬行了一礼“殿下,各位大人请先回去吧,陛下需要静养。” 众臣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要静养?这是把他们当傻子不成,宁文帝的身子如何他们看在眼里,眼下都吐血了说要静养? “徐公公,若是父皇身子真的出了什么差池你现在这样拦着本殿,可知罪?”沈玄裔极少有如此强硬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温和有礼的。尤其在对待宁文帝身边第一人的徐福时,更是如此。 。 第四百一十章 强硬 徐福自然知道沈玄裔现在的强硬是为什么,苦笑一声“殿下回去吧,没有陛下的口谕,奴才不能让殿下入内。” “六殿下到!”九重台阶之下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沈玄胤? 沈玄裔目光微闪,这些日子沈玄胤一直在北营忙着练兵。从北营到皇宫少说也要半个时辰的时间,沈玄胤能这么快便赶回来了,想必是宫中有人提前出去报了信。 听闻六皇子来了,人群里的议论声便小了下来。 沈玄胤黑瘦了不少,但整个人看上去倒是精练了不少,此刻一身戎装看样子确实是刚从北营回来的样子。 “六殿下。”徐福见沈玄胤来了,心中这才松了口气,恭敬行了一礼道。 “徐公公请起。”沈玄胤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五哥。” “六弟回来的真及时啊。”沈玄裔意有所指。 沈玄胤懒得跟他磨嘴皮子,对沈玄裔的挑衅充耳不闻,视线牢牢锁在徐福身上“徐公公,父皇怎么样了。” “太医还在里面,只是现在不宜太过喧扰,以免耽误陛下静养。”徐福看了一眼沈玄胤,这才开口道。 定安王傅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无极殿,这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先下去吧。陛下若是有传召,自然会有人来传。” 定安王都开口了,裴子文看了一眼宋烨,二人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赞同“那便依王爷所言。” 裴子文现在是内阁首辅,手握实权。听裴子文都这么说了,众臣自然是没有意见。 人群瞬间便少了一半,剩下的人都是明确站好了队的人。魏延出事、吴居正辞官后,三皇子党便彻底没了可能,大部分党羽被沈玄裔收归。 方才离去的那些官员还好,他们这些剩下来的人可是明确要跟着五殿下走的。并且为此押上了各自的身家性命,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没有沈玄裔发话,他们是万万不能离开的。 傅战自然明白这一点,看了一眼沈玄裔幽幽道“二位殿下不必忧心,陛下这里有太医院的太医守着,不会有事的。” “王爷说的是,二位殿下在这里守着怎么成,若是守坏了身子便不好了。”徐福一旁附和道。 沈玄裔看了一眼傅战,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这才淡淡道“儿子担心父亲,父亲这个情况,儿子怎能独自抽身离去?” “五殿下说的是。”裴子书带头附和道。 沈玄胤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他知道父皇情况不好了,五哥就未必不知道。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五哥首先想的不是父皇的身子,而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以免失了先机。 “五哥。”沈玄胤沉沉开口。 “六弟有何话说?”沈玄裔看了一眼沈玄胤,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耐道。 “父皇醒来就未必不知道这无极殿外的一幕”沈玄胤意有所指道。 他说的不错,现在没有消息传出来便说明宁文帝还活着,只要活着便有醒的时候。若是让宁文帝知道这无极殿外的一幕,若是再有老六在一旁煽风点火,只怕父皇便要误会他是否有不臣之心了。 冷笑一声,沈玄裔深深看了一眼沈玄胤。为何他从前都没有发现,他这六弟并非他想象中的无害? “要本殿离去并非不可,只是六弟这些日子一直在北营练兵,想必也是没有休息好的。” 沈玄胤心头苦笑一声“那胤便随五哥一同下去?” “既然六弟都开口了,那便最好不过。”沈玄裔深深看了一眼徐福身后的小文子,淡淡道。 见沈玄裔终于松了口,徐福颇为感激的朝沈玄胤看了过去。 “那五哥请。”沈玄胤接收到徐福的视线,身子后退一步伸手作请。 沈玄裔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色,看了一眼裴子书,撩开衣袍大步下了台阶。 “徐公公,父皇这边就交给公公了。”沈玄胤朝徐福郑重作了一揖,这才跟着人群下了台阶。 徐福看了一眼沈玄胤的背影,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放到了紧闭的无极殿大门上。 宋烨一直与裴子文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待终于走到无人之处时这才见裴子文停下脚步。 “宋太傅。”裴子文看了宋烨一眼,又想起了从前宁儿提起的,前世宋烨为裴家做的事了。 “裴首辅。”宋烨点了点头,回了一礼。 裴子文看了一眼四周,这才微微放松了些。 “宋大人坐吧。”面对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太傅,且他已经知道宋烨在前世是为了替裴家翻案搭上了一家人的性命,裴子文不禁有些感激。 宋烨并非第一次与裴子文接触,自然知道裴首辅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裴首辅也坐下吧。”宋烨微微一笑,依旧以小辈的礼朝裴子文行了一礼。 “宁儿都跟我讲了,多谢宋大人。”裴子文虽是早就知道裴家与宋家的渊源,但这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道谢。 这句迟来的道谢,从前世到今生终于说出口了。 宋烨心中有一丝奇异的感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裴子文,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诧异。 “裴首辅这是何意?”他本以为是小姐将他们的关系告知了裴子文,可是看这样子似乎又不怎么像。 裴子文深深看了一眼宋烨,他自然知道前世那般玄妙的事情宁儿未必会同宋烨讲。 “宋大人先前屡次相帮小女,这句谢是应当的。”裴子文移开视线,目光越过宋烨顺着九重台阶向上看去。 宋烨也不知心中是何滋味,有一丝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安心。 含笑点了点头,顺着裴子文的目光看上去,口中道“裴大人太过客气了,若非小姐助我,只怕烨今日还不知在哪。” 他说的不错,他虽空有一身才学,但凭心而论若是走科举哪怕取得了极好的成绩,只怕现在也是被外放出京。在地方熬个十余年或许才有机会能进到上京,可长宁一开始便让他走了举荐的路子且在雍州之事中给了他极大的便利。 。 第四百一十一章 顾虑 因此可以说若是没有长宁,他当日就是考上了只怕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境遇。 “宋大人人品才学皆是一等一的出挑,就是没有小女只怕来日也必会一飞冲天。”裴子文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宋烨看了一眼裴子文,放轻声音道“今日裴首辅找烨所为何事?” “宋太傅,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咱们且等着便是。”裴子文意有所指道。 宋烨沉吟片刻“首辅的意思是说,陛下可能会召见你我?” 那是自然,他这几日看宁文帝的气色便知道就是这几日的工夫了。宋烨是宁文帝一开始便认准的孤臣,这样的臣子在帝王最后关头是肯定要见的。 而他现在则是内阁首辅,手握实权的裴家人。 宁文帝这一生最想要做的便是彻底铲除裴家,可直到现在裴家始终屹立大宁,也不知宁文帝心中作何滋味。 他提前一步叫住宋烨不光是为了等候宁文帝召见,而是因为他能想到的事情,沈玄裔也必定能想到。宋烨若是没有和他待在一块,只怕沈玄裔便会差人来寻人了。 “宋大人,陛下一直将你视为孤臣,尤其忌讳与皇子交往过密。连本官都知道陛下稍后必会召见你,五殿下就未必不知道了。”裴子文深深看了宋烨一眼。 宋烨闻言,心中略微沉吟便站起身朝裴子文深深行了一礼“多谢首辅提醒。” “且等着吧。”方才所见,沈玄裔与沈玄胤皆是还在宫中,他猜测除了现在还被圈禁府中的三皇子沈玄珩外,只怕其他人都翘首望着无极殿方向。 等着最后一刻的尘埃落定。 东暖阁。 “宋烨呢?”沈玄裔坐在案首,看了一眼下面黑压压立着的人。 裴青山从人群中出列,虽身着的寻常侍卫衣裳但看上去依旧格外出众“殿下,方才消息传来宋烨现在与裴子文在御花园。” 裴子文? 沈玄裔眯了眯眼,他一早便知道宋烨与裴家大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早先好几次父皇想要处置裴家,皆是这宋烨在其中周旋。 “可要带人将宋烨直接拿来?”裴子书看了一眼扮做沈玄裔侍卫的青山,忍不住开口道。 裴青山薄唇紧抿,下颌微微抬起。 分明是不赞同的样子。 沈玄裔站起身,在案前来回踱着步。想必父皇不久便要召见这宋烨了,若是现在将宋烨拿来便会增加他成事的砝码。可若是现在惊动裴子文他便拿不准主意了,毕竟傅殊手中的兵权还没来得及卸下,裴子文与傅殊的关系自是不言而喻。 他要在裴子文面前带走宋烨便是瞒不过傅殊,傅殊眼下是被禁足了,可他还有兵。 除非 除非他能将裴子文也一并带来。 “先下去吧。”沈玄裔挥了挥手“裴大人留下。” “是,臣等告退。” 裴子书是五殿下的泰山,且官职也是他们之中最高的一个。这个时候殿下独独留下裴子书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们都是明白人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添乱。 不得用,还是不得用。 沈玄裔看了一眼鱼贯而出的众人,又看了一眼还在堂中的裴子书“鬼道在何处?” “殿下,鬼先生在皇子府中。”裴青山便是从五皇子府出来的,自然知道鬼道现在的行踪,也知道为何沈玄裔要问到鬼道。 沈玄裔点了点头“去,叫人去将先生请进宫。” “是。”裴青山看了一眼沈玄裔身后的章义,缓缓退了出去。 “殿下,小文子来了。”章义见裴青山带走了殿外的侍卫,这才上前一步轻声开口。 事到如今,沈玄裔也不再避忌着裴子书,闻言也是点了点头“让他进来。” 顿了顿,沈玄裔又接着提醒道“进来时小心些。” “是。”章义面无表情,放轻脚步从侧门出去。 裴子书闻言心头一跳,他跟在沈玄裔身边这么久了竟然还是第一次听说小文子。 据他所知,这个小文子可是宫中太监总管徐福的徒弟? 沈玄裔似是看出了裴子书心中的疑惑也不答话,反倒是自顾自坐了下来。 章义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名身材瘦小一路始终垂着头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停下脚步,这才恭敬跪下行了个礼“奴才小文子,叩见主子。” “起来吧。” 那小太监这才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身旁的裴子书又收回了视线“裴大人。” 见果然是他从前在徐福身边日日见到的那个小文子,裴子书这才点头“文公公。” “无极殿如何了?” 沈玄裔看了一眼裴子书,淡淡开口。 “启禀主子,奴才并没能进到无极殿,只听徐福道像是不好了。”他从前并没有在见主子时见到除了章义之外的别的人,这还是第一次当着裴子书的面面见主子。 虽然知道裴子书是主子的人,但小文子难免有些不自在。 “不好了?”沈玄裔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回主子,正是。奴才方才来之前偷听白太医的话说是应是熬不过今日了。”小文子恭敬开口道。 沈玄裔右手食指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若有所思道“可还听到什么别的信息?” 小文子想了想,下意识看了一眼裴子书。 这一眼正好落在沈玄裔眼中,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道“裴大人并非外人,有话直说便是。” “是,奴才曾听闻陛下已经写好遗照了,只等驾崩那一刻由定安王拿出” “遗照?傅战?”沈玄裔闻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嘲讽“他倒是放心。” 裴子书闻言却是直觉不好,起身迟疑道“殿下,傅战是傅殊养父,若是傅战有心只怕傅殊就未必拿不到那个位置,再者说他手中还有御林军与南营的兵符!” 对,傅殊还有兵符。 他如果真的要抢,他未必抢得过傅殊。 只是圈禁而已! “那依裴大人的意思该如何?”沈玄裔眼中的担忧倒是比裴子书少了不少,他还是不相信父皇有意立傅殊为下一任大宁皇帝。 。 第四百一十二章 下定决心 傅殊到底是个私生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凭什么同他争?就算手中是有南营与御林军的兵符,但那又如何? 裴子书没有沈玄裔那么乐观,他与沈玄裔早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自然帮沈玄裔便是帮他自己。 傅殊是只虎,哪怕现在被圈禁,可到底虎牙还在。 要是不早做准备,只怕会功亏一篑啊! 这样想着,裴子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殿下,不如咱们直接” 一边说着,裴子书以手作刀在空中狠狠挥下。小文子的话他已经听明白了,也就是说眼下傅战还没有拿到遗诏便不知道遗诏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若是他们抢在这个节骨眼之前,先一步下手。 只要能带人进入无极殿,先杀宁文帝再派人抢先一步拿下遗诏。 他们便能始终占据先机。 沈玄裔微微阖上眼,他自然明白了裴子书的意思。他自然知道目前裴子书的意思是最稳妥的方法,或许不仅如此。 见沈玄裔转身,裴子书上前一步继续劝道“殿下,这个时候若不快刀斩乱麻只怕便要功亏一篑了。” 他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压在了沈玄裔身上,便决不允许沈玄裔失败了。 “你可知道,这样一来本殿要冒多少风险?”沈玄裔竭力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他知道裴子书没说错,眼下的情形虽然是他占了上风。但不到最后一刻,他不知道父皇的遗诏上到底是不是他沈玄裔的名字。若是不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老三虽然倒台了,但还有一个沈玄胤,再不济还有傅殊。 父皇往日对他虽然也有几分栽培之心,但论起父子情分来,他不光比不过老六,就连傅殊与父皇也是比他亲近的。 “殿下!”裴子书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担忧。 不能再犹豫了,他知道沈玄裔的心思。毕竟还不到最后,遗诏上的名字也不是没有他的可能。可就是这二分之一的概率,他究竟要不要赌? 若是赢,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继位。若是输,那他之前那么多年做的准备便彻底功亏一篑了。 他是绝不认输的性子,若是遗诏上真不是他的名字,只怕他也绝不甘心。 那么便只剩下一条路了 裴子书见沈玄裔迟迟不答话,眉头紧蹙。他知道沈玄裔是个极重名声的人,若是弑父夺位得来的江山,将来难免被人诟病。 可是被人诟病那都是后话了,若是真能登基。天下史官还不是他说怎么写便怎么写?最要紧的是,沈玄裔的名声在他看来比不上他的身家性命。 再睁开眼,沈玄裔眼中幽色一闪“去,派人去骁骑营” 话分两头,夜国皇城。 “小姐,这夜国的风俗真挺奇怪的。”谢七撩开帘布朝马车外看了过去。 谢七觉得奇怪是因为今日明明是夜国夜明愈的登基大典,这样的大日子竟然是在黄昏举行。且夜国的登基大典并非是在宫中举行,而是一处巨大的高台。 这处高台名曰揽月台,揽月台设在城南——是夜国皇室举行重要典礼的地方。夜国皇室信奉与民同乐,但凡盛大典礼都要在百姓眼下举行,今日的登基大典亦是如此。 长宁像是没有听到谢七说话,兀自靠在软垫上。一颗心却是飞的极远,她今日也不知怎么了,明明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可心中就是惴惴难安。 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小姐?”谢七放下帘布,将马车外的熙攘隔绝。转身看了眼长宁,自然没有错过长宁脸上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担忧道。 长宁这才回过神,看了一眼谢七点了点头“何事?” 谢七见小姐方才像是根本没听到她说话,眼中的担忧更甚“小姐脸色不好,不如咱们先回去吧?” “不用了,我没事。”长宁摇了摇头,今日是师姐的大日子,她是必定要在场的。 虽然早早便知道师姐已经与薄云义达成共识,今日也必定出不了什么岔子,但她还是不能就此离开。 她无论如何,一定要亲眼见到师姐将前世结局改写。 如此,她日后才能安心回到大宁。 想到大宁,长宁又想到了夜下那个谄媚笑着唤她媳妇儿的男子,杏眸不禁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谢七被小姐这一会沉思一会笑的样子吓得不轻,但也不敢再开口,忙不迭将视线挪开。 “谢七,外面怎么样?”马车外的熙攘越来越大,长宁心中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开口问了问。 谢七闻言,便伸手将帘布撩起来,看了一眼马车外便道“小姐,快到了” “知道了。”长宁沉下心。 半柱香后,谢暗稳稳将马车停在离揽月台极远的地方。 “小姐,前面过不去了,只能停在这里了。”谢暗无奈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今日来的人多,这一点长宁早早便想到了,于是便特意提前出发为的便是能早一点混入人群。 可直到长宁走下马车,她才知道她还是低估了夜国百姓对祭天大典的热情。 现在将将寅时过一刻,登基大典要辰时方才开始。还有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经涌来了无数百姓了,她只能远远站在人群中。 长宁无奈的想,幸好前几日便订好了揽月台旁边的春风茶楼。春风茶楼是城中最大的茶楼,足有三层高。虽然还是还是比不上揽月台,但却已经是附近最高的位置了。 “小姐,咱们现在上去吗?”谢七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春风茶楼,转身朝长宁问道。 “走吧。” 今日祭天大典,宗朝渊与三叔都被提前请进了宫。毕竟是大宁的使臣团,他们会随队伍从皇宫中一道出来。届时便会坐在揽月台上观礼,而邀请名单中没有长宁的名字,一是因为她本就是扮做小厮来的,这样的场合本就没有她的位置,况且太过吵闹了。 既然事情早早便安排好了,她便在一旁静静旁观便是。 谢七与谢暗闻言便一左一右护在长宁左右,朝春风茶楼而去。 。 第四百一十三章 夜明愈登基 “三位客官,雅间都已经满了,您看是不是坐在大堂?”小二见三人前来,将手中的茶壶放下便上前迎道。 长宁的目光在堂中梭巡一番,果然不出她所料若是再来晚半个时辰,只怕连大堂都快没位置了。 谢七看了小姐一眼,便上前道“我们早先便订好了雅间的。” 小二闻言,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方才他便看出来了,眼前这三位客官,中间那名女子脸上覆着白色面纱,可看穿着便不是夜国女子的模样。现在再一听是早早便定好雅间的,这下心中便知道眼前三人定然也是来观摩他夜国的登基大典的。 “敢问客官,是哪间雅间?” “天字一号房。”谢暗淡淡回答。 听到天字一号房,小二连神色都带了几分恭敬。他本以为面前几人虽然衣料看上去不差,撑死也是别国游商,口袋里有几个钱来看热闹的。 可这天字一号房一出口,他便知道自己想岔了。 春风茶楼幕后老板那可是宫中的贵人,天地玄黄之中以天字房为尊,能在这个时候提前订下天字一号房的客官那可不是等闲之辈,钱财都是其次的,毕竟这天字号房是在三楼,仅次揽月台的高度。 这个时候能定下天字房的客官,不光得有钱,更是有身份的贵客。 “三位客官,楼上请——”小二甩了甩肩上的抹布,弯着身子以手做请。 “走吧。” 天字号房都在三楼,其中一号房便是最里间的一间。 小二推开门,便恭敬道“三位客官,小的这就去上茶。” “去吧。”长宁看了一眼谢七,便转身朝窗边走去。 谢七见状心中了然,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小二手中“上了茶便不要上来了,我家小姐不喜旁人打扰。” “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这就下去。”小二不动神色的在手中颠了颠银子的分量,这才笑得见牙不见眼道。 长宁推开窗户,这才隐约窥得揽月台貌。 从她这角度看过去,揽月台占地并不小,粗略估计得有四五十亩。揽月台上设有龙椅,龙椅下方有九阶台阶,再下方便是一个偌大的类似祭台的存在。 祭台中间摆放着一口大鼎。 “小姐,未央公主那边”谢七自然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忍不住开口道。 长宁看了一眼楼下已经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放轻声音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但谢七的担心何尝不是她的担心。哪怕事情早早安排好了,她也非要亲自到场才放心。 若是真的万一有什么变故,她好第一时间来保护师姐。 “咚咚咚。”长宁微微向身后看去。 谢七看了立在门边的谢暗一眼,谢暗上前拉开门。 “客官,这是从上好的君山银针,请慢用。”小二得了谢七方才的提醒,这下声音也小了不少。 能在登基大典当日包下他春风茶楼天字号房,又出手如此阔绰的贵人,他可不想惹怒对方。 “多谢,无事便不用上来了。”长宁看了窗外,目不斜视道。 “是。” 耳边传来房门被关上的声音,长宁转身坐在了桌边,自顾自的倒了杯茶“都坐下歇息吧。” “小姐,我们没事。”谢七看了谢暗一眼,笑道。 夜国皇宫。 “陛下,一切准备妥当了。”王坚看了一眼已经身着龙袍的夜明愈,忙不迭垂下头恭敬道。 夜明愈转头看了一样空旷的内殿,站起身,目光闪过一丝竭力压制却始终压制不住的兴奋“走。” “摆驾揽月台——”王坚甩了甩手中的佛尘,转身唱道。 “大宁使臣现在何处?”夜明愈跨出大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道。 身旁的尉迟封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禀陛下,大宁使臣团也已准备好,稍后便会与陛下一同出宫。” “嗯。”夜明愈淡淡点头,目不斜视道。 “只是”尉迟封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众多太监,迟疑道。 “只是什么?”夜明愈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意味不明,脚步微滞。 尉迟封看了一眼夜明愈的脸色,硬着头皮道“薄将军似乎还没到。” 薄云义。 夜明愈在心中默念“派人速去一趟镇国将军府,勿要耽误了时辰。” 他为了今日已经等了十多年,准备了十多年,决不允许任何人在最后这一刻毁掉他的美梦。 “是,陛下。”尉迟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异色,朝夜明愈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 绥安候易浪站在离夜明愈三丈之外的人群中,从他们这个位置,他是听不清方才夜明愈说了什么的。 只记得夜明愈方才的神色,仿佛并不轻松 “陛下,吉时快到了,请陛下速速启程。”王坚看了看天色,凑上前放轻声音道。 “走。” 夜国并非是第一次在揽月台举办登基大典,因此只要时辰不耽误,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唯一让夜明愈有一丝不安的是,薄云义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皇兄还在世的时候,他就曾几次拉拢薄云义无果。 他本以为薄云义是死忠皇兄的,但皇兄的死讯传来时却不见薄云义有半分怀疑。他这才明白,他从前只怕是将这薄云义想岔了。 可今日是他登基的日子,薄云义若是不出现是否代表着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 一路上夜明愈的心思都没有松泛下来。 夜明愈坐在轿撵之上,朝四周簇拥着的百姓看了过去。 百姓们哪里懂得波云诡谲的政治,在他们看来皇位在谁手上无所谓,他们需要皇帝便够了。 “陛下,陛下。” 要不怎么说夜国民风比大宁开化许多呢,夜明愈还未登基这些百姓就如此称呼。 马车中的宗朝渊与裴子业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暗色。 “今日的事,宗将军担了许多风险,子业欠将军一个人情。”裴子业垂下眼帘,淡淡笑道。 “裴大人,据渊所知,陛下的身子快熬不住了。”宗朝渊错开视线,像是没有听到裴子业的话一般。 。 第四百一十四章 乱起 宗朝渊口中的陛下自然不能是夜明愈了,那便只有宁文帝了。 接触到裴子业的视线,宗朝渊这才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许是宗朝渊眼中的冷漠太甚,裴子业不由多看了宗朝渊两眼。印象中宗朝渊为人,气质温和。而宗家与沈家的关系,应是不错的 “将军的意思是?”宁文帝身体的情况他也是得到了大哥来信的,自然不会什么都不知道。 “今日之事了了,咱们也应快些启程,裴大人以为如何?”宗朝渊眼中飞快掠过一抹深思,淡淡道。 裴子业闻言却敏锐的觉察出不同来,细细看了一眼宗朝渊。 他总觉得这是宗朝渊给他出的一道难题,不对,或许是给整个裴家出的一道难题。虽然不明白为何宗朝渊会在现在说这样的话,听上去倒有些试探的味道。 “将军何必在现在急着回去,上京若是要乱,咱们回去也是来不及的。”三言两语,裴子业便重新将这烫手山芋重新朝宗朝渊又抛了过去。 宗朝渊闻言,微微一笑揶揄道“若是不早些回去,只怕大人会连无极殿在哪个方向都搞不清楚了。” 裴子业闻言心中微微一紧,宗朝渊今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有深意。 深深看了一眼宗朝渊,裴子业在心中转了几个念头。 若是从前宗朝渊不知道他裴家与沈玄裔的关系,那么经过夜未央与夜明愈一事之后相信宗朝渊心中也有几分数了。在今日夜明愈登基大典当日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且宗朝渊往日也不是那等多话之人。 裴子业垂下眼帘,唇畔微微挑起,他似乎明白宗朝渊的用意了。 宗朝渊看不见裴子业的神情,但看那样子便知道裴子业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禁微微一笑,他就说嘛,裴家又怎会有傻子? “多谢宗将军。”裴子业认真开口,他或许跟宗朝渊在立场上有些不同,但宗朝渊这一路上到底是帮了他许多。 他日就算真的站到了对立面,他始终要记宗朝渊一份人情的。 “裴大人言重了。” 宗朝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案上的象牙镇纸,该说的他已经说了,剩下的便端看事情的发展了。 长宁坐在雅间中,谢暗守在窗户边时刻观察着外面的动向。 “小姐,来了。”谢暗放轻声音,开口道。 长宁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放下茶盏便站起身来。 见长宁朝窗边走来,谢暗便后退两步。 站在窗户边,从长宁这角度看下去,楼下是一片黑压压的人。街道被围的水泄不通,身着夜国侍卫衣裳的男子勉强在其中开路,仅仅留出了马车堪堪能过的距离。 百姓们极少见到夜皇,此刻夜明愈虽然还没有登基,但马车所到之处百姓们仍是不约而同跪下行礼。 “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明愈坐在銮轿之上,不动神色的朝四周抬手,面上挂着矜持的笑意,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长宁一眼便看到了夜明愈,唇畔泛起一抹冷笑。 她看过当日宫宴时夜明愈盖了章的盟约,所以便明白当初三叔的顾虑除了裴家之外,夜明愈确实已经接受了他们带来的盟书,也就是说从盟约签订那一刻起不管他夜明愈是否登基了。 夜国便始终是大宁的臣国,唯一不同的不管是夜明愈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无法更改了。 所以,只要拿到了这份盖了章的盟约,那夜皇到底是谁对大宁便没有半分损害了,接下来便是各方的利益了。 銮轿在揽月台停下,众人簇拥着夜明愈缓缓踏上台阶。 长宁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一身白衣的宗朝渊,挪开视线,长宁目光微微一凝。 不多时,人群便齐齐上了揽月台。从长宁这个角度看过去,视线上倒是很清晰。 王坚甩了甩手中的拂尘上前一步,取出袖中的圣旨,立在揽月台前面朝底下众多百姓高声唱道“福王明愈,秉性仁慈,居心孝友。乾元十九年十二月朕于勤政殿召各大臣入见,面议继位一事,亲书谕旨。朕身愈重恐迟则生变,唯早立旨耳。钦哉——” 太监尖细的声音以揽月台为中心向外传开,台下还站着的百姓纷纷敛衣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明愈唇角的笑意越来越重,圣旨已经宣读了,接下来只要行过祭天礼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夜国皇帝了。 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奴才,夜明愈接过已点燃的三柱高香缓缓上前。 “夜国第七代不孝子夜明愈在此祈求上苍保佑,佑我夜国国泰民安。” “陛下。” 王坚扶起夜明愈,脚步随夜明愈一步一步向前走。 “呵,夜国有你这样的败类,当真能国泰民安?”一道肃杀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薄云义目光直指揽月台,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嘲讽。 “大胆!是谁竟然如此污蔑陛下?” 夜明愈尚愣在神中,身后的绥安候易浪蹙着眉上前一步。 “尉迟,你去看看。”从他这个位置其实看不到台下发生的事情,只是听着台下传来的熙攘声,夜明愈心中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名为不安的情绪在胸膛中逐渐发酵。 不知为何,方才那道声音响起的第一瞬间他脑中竟然是不知从何时出现的绝望。 没错,那是薄云义的声音。 还在宫里的时候听闻说薄云义还没出现,那时候他心中便有了隐隐的不安。 “保护陛下!”尉迟封带着人刚要下台阶却见四周无数身着便服的男子朝这边靠过来,心中一紧连忙抽刀朝身后退去。 他们这次出宫带的人不少,光是他手下的御林军便带了十之。 此刻隐在两旁的御林军听到尉迟封的声音,从两旁走了出来。动作迅速的朝揽月台迅速靠了过来。 “啊,快跑。” “快走。” “囡囡!” 人群在见到刀亮出来的一瞬间便惊叫着向后退去。 “小姐,乱起来了,要不要先走?”谢七从大堂匆匆上楼,一入门便将门阖上。 。 第四百一十五章 好戏才刚开锣 长宁目不转睛的盯着揽月台的动静,唇畔挑起一抹冷笑“不急,好戏才刚开锣。” “来人!将人部拦下!”薄云义虎目一沉,挥了挥手。 “是!”司徒温使了个眼色,便有人将揽月台团团围住,连带着方才想要及时撤开的百姓们也一道被留了下来。 夜明愈心思急转,面色虽没半分改变,但眼中的冷冽越盛,连声音也像是裹上了厚厚的寒气“薄云义,你是要造反?” “造反?造你夜明愈的反?”顿了顿,薄云义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你算个什么东西。” 出卖夜国的人也配为王?夜皇死便死了,他明知夜未央或许是被冤枉的,但只要不动摇夜国国祚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夜明愈偏偏敢联合大宁,沈玄裔是什么人?他竟敢以夜国边境三城双手奉上,置夜国百姓于何地? 面对薄云义如此毫不客气的话,夜明愈心中沉了沉。他虽算不上将薄云义的脾性摸了个十成十,但心中多少还是有数的,薄云义今日竟敢做出如此以下犯上的事,莫非是他知道了什么? 这样想着,夜明愈随即在心中暗暗摇了摇头,他的事情如此隐秘又如何会惊动薄云义。 忍一忍,待他将今日过去成了名正言顺的夜皇。明日他便找个借口杀了薄云义,原还想再等等,没想到这薄云义竟是自己找上门了。 这番思索间,薄云义带着一列精兵缓缓上了揽月台。 司徒温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身旁人的身上掠过,随后将视线重新放回他手中捧着的木盒上。 尉迟封护着夜明愈朝身后一步一步退去。 一旁观礼的大臣纷纷起身朝身后跑去,能上到这揽月台的大臣皆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人物,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他们一向看不起的薄云义给逼到这个份上了。 易浪见薄云义带人上了揽月台,硬着头皮斥道“好你个薄云义,陛下待你不薄,你今日竟敢谋反,你可知这是什么罪名?” 薄云义面无表情看了易浪一眼,眼中波澜不惊似在看一具尸体。 易浪被薄云义的脸色吓得往后倒退一步,他怎么忘了,这薄云义与他们这些世袭世家不同。薄云义幼时从军,能升到今日镇国大将军的位置便是用军功升上来的。 真是个粗鄙的莽夫,易浪在心头暗暗腹诽。 易浪这番心思便是夜明愈这边大臣们心同的话了。 “谋反?皇叔好像还没有登基吧。”薄云义冷笑一声,别说还没登基,就是这夜明愈真当了皇帝他敢做这样的事,他便不会同他罢休。 “放肆!”夜明愈终于再也掩不住面上的暴虐。 夜明愈一把挥开半挡在他身前的王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上前一步“今日你竟敢做这悖国之事,本王便不会再姑息你!” “来人!”他自然不会只带御林军便出宫,要知道他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了,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夜明愈毁了他的一切? 他本还顾忌着薄云义好歹也还算识趣,便是留着也碍不着什么事,现在看来倒是他高估了。 见陛下早有准备,以易浪为首的保皇派神色便轻松不少“薄将军,老夫劝你快快束手就擒,免得坏了薄家名声。” “是啊。” 薄云义神色不动,浓眉微微挑起“陛下的人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在揽月台上蔓延 夜明愈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扒开尉迟封的手奔到揽月台台边朝下面看过去——原本来观礼的百姓们在被薄云义的人围住以后便尽可能的朝两边瑟缩去,眼下台阶之下并没有他熟悉的人 一颗心像是被沉入无尽深渊,夜明愈的身子徒劳的晃了晃。 “陛下!” “福王可是在找这些人?”薄云义从司徒温手中取下盒子,将里面的物事朝夜明愈这边掷来。 球形的物事一路滴溜溜的滚到了夜明愈脚步,夜明愈双目赤红的看着脚步的东西。 一团黑色的毛发下隐约可见熟悉的面容 “你!” 这是沈玄裔送给他的人,是他最后的底牌! 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薄云义到底做了什么? 这批人据说是世外高人,据说是大宁五皇子身边的那个鬼先生训练出来的。武功高深莫测,本以为有这批人在他定能安稳无虞。 且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些人的存在,这薄云义竟然也知道! 众人虽不知道这人头是何人的,但从夜明愈脸上的神情他们也大致能猜出些什么。一时之间,众人不禁心头惴惴。 “薄家军听令!” “属下在!”台阶之下传来整齐划一的声音,声音洪亮像是就在耳边传来。 夜明愈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福王夜明愈,毒杀先皇,伪造遗旨,嫁祸未央公主,勾结大宁意图以夜国边境三城换取大宁五皇子支持,如此罪不可赦,还不即刻拿下!” 薄云义本就是习武之人声音洪亮,再加上这番话刻意带着几分内力,顿时从揽月台中传了出来。 揽月台下的百姓们闻言,面上皆是带着几分不可思议。 他们本以为薄将军谋反,没成想剧情竟是如此反转的。 毒杀先皇?都说长兄如父,当年老皇帝死后先皇确实是夜明愈唯一的兄长了,且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当年先皇是如何对待夜明愈的。 伪造遗旨?弑兄篡位。 嫁祸未央公主?杀了人家父皇,竟还有脸嫁祸,畜生。 勾结大宁?若说之前几条都是皇家的家务事,那么最后这一条便足以让本来已经接受夜明愈为皇的百姓们心中不平。 谁不知道夜国是大宁的臣国,当了这么多年臣国了他们心中又岂会真正顺服大宁人?且说句不好听的,当年先皇虽然也是臣服了大宁,可人家到底没有做出割地这种事来。 这夜明愈竟然为了一己私欲就做出这种事,实在不配为帝。 “放肆,薄云义你以为你信口胡言便有人会信你?”夜明愈眼中闪过一丝阴霾,怒极反笑道。 。 第四百一十六章 女子为皇 他未免想太多了,薄云义若是真有证据便不会在此同他废话了,且他跟那边联系从来都是极小心的,就连他的心腹都不知道,就凭薄云义那榆木脑子? 若是没有证据,薄云义今日便是拿下他也无可奈何且难逃一个谋反之名。他方才已经说过了,他了解薄云义 薄云义冷笑一声,他一眼便看出夜明愈的心思了。若是没有证据,他今日也不会在此。 懒得再同夜明愈废话,反正先将人拿下至于怎么处置,总归便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拿下。” “是!”司徒温向后挥了挥手,身后的精兵便上前将人围住。 夜明愈身后众臣早已吓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他们何曾见过这中阵仗,到底是文人,薄云义的兵那可都是正经从战场上下来的,一身的杀气自是不说且还身形比起他们也壮硕不少。 看那些士兵上前,周敬密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什么,上前两步凑在夜明愈耳边低声耳语的两句。 还在一旁坐在远处静静品茗的宗朝渊与裴子业眼中皆是浮现一丝嘲讽。 司徒温蹙了蹙眉“将军” 夜明愈闻言双目一亮,对!大宁的人还在这里,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薄云义再嚣张又岂敢动大宁的人?且薄家军又如何,姚城可是足足有二十万边南军的,只要宗朝渊肯暂时出面保住他,他便不会有事。 剩下的事,再谈不迟! “宗将军!今日之事肯请宗将军出手相助!”夜明愈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他知道宗朝渊是大宁六皇子的表兄,但据闻这位六皇子对皇位是没有半分心思的。 想必这也是当时宁文帝为何会派宗朝渊来出使夜国的原因,六皇子无心宗朝渊便是想帮忙也使不上劲,所以他才敢开口向宗朝渊求助。 六皇子无心帝位,可他背后的五皇子有啊。 且他已经签了盟约了,他是大宁的盟友。宗朝渊是有理由代表大宁保下他的,端看他如何回答便是。 “将军!”马文昌看了一眼抱着最后一根浮木紧紧不放手的夜明愈,有些迟疑道。 今日的事情是夜国的内政,但方才夜明愈有句话说的对。大宁与夜国重新续订了盟约了,照理说只要宗朝渊还在夜国便有资格保下夜明愈。 而大宁的人若是真的出面了,他们反倒不好动手了。 毕竟姚城外那二十万边南军还在虎视眈眈 薄云义闻言,也不知想到了何处挥了挥手示意先停下动作。 数百人的视线在同一时间聚集在宗朝渊与裴子业身上,裴子业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出手相助?”宗朝渊放下茶盏淡淡开口,声音如九天云端之上倾泻而下。 夜明愈心中一紧,宗朝渊的态度让他更加摸不准了。 “将军,薄云义谋逆,小王肯定将军出手替我夜国肃清内乱!”咽了咽喉咙,夜明愈再次开口。 若是宗朝渊今日不出手,他一旦落到薄云义手中之前这么多年做的准备便成了徒劳。 想到这里,夜明愈咬了咬后槽牙“将军,我夜国是大宁臣国,按盟约臣国若是生乱,大宁有义务出手相助。莫非将军是不想按盟约行事?” 最后一句已经很明显带上了威胁的意味,他经营这么多年收拢了一大票朝臣,唯独在兵力上这么多年才培养出一个御林军统领尉迟封。 他本以为薄云义虽然顽固了些,但到底不足以碍他的事,没成想最后关头竟是薄云义给他最后一击。 宗朝渊自然没有错过夜明愈眼中的威胁之意,挑了挑眉好笑道“大宁与夜国是签订了盟约不错,可签订的对象并非皇叔,而是夜国的帝王” 言下之意便是不管你夜国如何乱,这盟约总归是夜国的事而非某一个人能决定的。 听出了宗朝渊话中的推脱之意,夜明愈反倒冷静下来了,定定的看着宗朝渊“将军,小王便是夜国皇帝,除了小王,只怕这夜国便再无第二人有资格承继皇位了。” 他那皇兄确实子嗣单薄,膝下唯有夜未央一个公主。其余兄弟之中也唯剩他一人了,再往远了算便不够资格了。 顿了顿,夜明愈咬了咬牙“若是将军今日出手,待夜国内政肃清,小王必当报答将军。” 如此无耻! 一旁看了半天戏的薄云义嘲讽道“谁说没人有资格承继皇位?” 夜明愈闻言,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未央长公主到——” 夜未央! 心念急转间夜明愈便明了了薄云义的意思,冷眼看了眼布上台阶的夜未央“薄将军当真胆大包天,先是污蔑小王,给小王按了一连串的帽子。原来竟是为了这一刻?” 说罢,夜明愈上下打量了一身正红凤凰翟服的夜未央“薄将军的意思是要奉毒杀先皇的女子为皇?” 夜未央神情冷漠,螓首微微向后下看去,黄昏最后一丝余晖洒在师姐凤冠上金色的流苏之上,折射出点点光芒。 “父皇是如何死的,相信皇叔比未央清楚。”朱唇轻启,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暖意,余光从师妹那边收了回来。 从长宁这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师姐比从前更加瘦弱的身子将一身公主朝服撑起。 “未央切莫胡言乱语,皇叔知道你并非故意的,只要你乖乖认了,皇叔会原谅你的,毕竟你是皇兄唯一的骨血了。” “呵。”夜未央冷笑一声“皇叔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今日未央既然来了,便是有法子证明未央的清白。只不过嘛” 顿了顿,夜未央接着道“只不过在哪之前,还要委屈皇叔了。” 薄云义见状,暗中打了个手势,身后的薄家军便上前。 尉迟封暗道不好,沉声道“不好陛下,如今唯有臣拼死将陛下送出去!” 他是夜明愈的人,从他入宫那一日便是如此,今日纵使要他拿命来换,他也绝不眨一下眼! 夜明愈也知道情况不好,他是万万不能被抓住的。若是真的被抓了,只怕沈玄裔那边也不会再需要他了,届时他就会变成真正的丧家之犬! 。 第四百一十七章 国之不详 “保护陛下!”尉迟封话落,便有亲信上前护住夜明愈。 战事一触即发,宗朝渊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掠过春风茶楼。 薄将军与御林军在一瞬间胶着在一起,短兵相接的声音近在耳边。 薄云义今日是有备而来人数上自然是薄家军占了上风,且薄家军真正与御林军打起来完不是一个层面的。薄家军是夜国战功最为彪炳的一支军队,虽然比起大宁傅家军与边南军来或许占不了上风,但这么多年一直是靠薄家军征战附近几处边陲小国。 夜明愈咬牙看着台下,尉迟封带出来的人与薄云义的人砍杀在一起。能当上御林军的人家世都是不差的,这一点上与大宁有异曲同工之妙,唯一的区别在于在夜国的御林军要更混一些。多是世家里的庶子们,这些人比不上嫡子会继承爵位且大多游手好闲,这样的人送进御林军变成了一个极好的选择。 既不用担心留在家中给嫡子添堵,又不愁没地方送。 这样的人对上真刀真枪从战场上下来的薄家军,且不提人数上的压制,输赢早有预料。 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局势一面倒的倒向薄云义。 “陛下,快走!” 宗朝渊黑瞳幽深,似是对眼前一幕状若未见。 夜明愈不甘大势已去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死死瞪了夜未央与薄云义一眼,喝道“走!” 说罢,尉迟封这才护送着夜明愈从另一旁向后撤去。 “抓住福王。”薄云义看了一眼宗朝渊,高喝一声。 他知道宗朝渊的态度,但若是放走了夜明愈只怕他还不会死心。一旦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便不是三座城池的事了! “是!”司徒温抽出佩剑,脚尖一点高高跃起。 司徒温来势极快,尉迟封只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凛冽的杀意,急忙抽身横刀挡下。 “陛下,您先走。”尉迟封脸色黑沉,只方才那么一招他便知道了这在从前几乎没听过名字的男子武艺不俗。现在这个情况对上他,他也没有信心能身而退。 “陛下快走!” 眼见情势越发不妙,四周倒下的御林军越来越多。 大势将去! 夜明愈怒极反笑,若他不死,他定然还会再回来! “走!” 司徒温俊眸闪过一丝恼怒,伸手想拦不妨被尉迟封抬手挥出一掌,正中心口。 “将军,是否将人拿下?”黄康看了眼裴子业,压低声音道。 不管是御林军还是薄家军都极有默契的离宗朝渊三丈之外,他们怎么打是他们夜国的事情,可宗朝渊一行是大宁的使臣。他们若是动手伤到了大宁使臣,只怕问题便会更加严重。 宗朝渊站起身,俊眸修眉,眉眼之中透露出点点淡然“不必插手。” 裴子业垂下眼眸,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是。” 不插手夜明愈当了这么多年的福王,想了那么多年的皇位又岂会无准备。即使今日溃败,但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薄云义不光找到了夜未央,且竟然如此大胆的在登基大典当日当众发难。 依他这么多年的经营,只要不及时拿下便有把握会逃出去。 但那已经不是他的事了。 兵马之声渐渐弱下,揽月台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摆着的尸体和鲜血无一不在提醒夜未央,她未来肩上的责任到底有多重。 数百名薄家军将刀架在御林军的脖子上,战事就此止息。 “臣,镇国大将军薄云义恭请长公主殿下继承皇位——”薄云义见事态已经控制下来,撩开衣摆单膝跪下。 薄云义的声音本就洪亮,此刻又是刻意带着内力,莫说揽月台上众人,就连台阶之下瑟缩成一团的百姓们也听得一清二楚。 易浪等老臣闻言眼中也是纷纷浮现一丝不赞同,撇开夜明愈不谈,夜国几百年何曾出过女帝? “薄将军此话未免太过放肆了,我夜国三百多年何曾出过女帝?”易浪率先忍不住,他女儿险些便要是皇后了,没成想临了皇位竟然被夜未央给截胡了。 笑话!他是绥安候,薄云义能以权势威压别的朝臣,可他不同。 他就不信,薄云义这个榆木脑袋敢真的将他如何。 有了易浪带头,其余老臣便纷纷交换了个眼色,迟疑道“易大人说的不错,女子为帝实在是不妥,且如此行事来日我们这些老东西到了地底下,有何面目觐见先皇?” “是啊,女子为帝,国之不详。” “简直一派胡言,薄将军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聂承虽然是朝臣中极少没有被夜明愈拉拢的其中之一,此刻也不由蹙了眉“说的对,薄将军就算夜明愈真的勾结大宁,皇位之事也不可如此草率。” 勾结大宁,以城池相送自然是不能当皇帝了。可即便夜明愈不行,夜未央也不行。“先帝膝下单薄,不如从各宗室中择一幼子登基?” 夜未央看了一眼聂承,其他的人话她可以不听,但聂承是父皇还在时便称赞过数次的老臣了。 “聂大人认为谁最合适?” 一步步走近,一步步逼近。 “公主严重了,何人合适并非老臣一人说了便算的。”聂承目光从夜未央面上掠过,面上虽然面无表情但心中却忍不住暗暗吃惊。 他从前在宫宴中是见过这位未央公主的,以美貌扬名的女子被称为夜国第一美人。这样的女子在他心中只适合藏在闺中,今日一看却隐约觉得自己是否看走了眼。 夜未央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夜国祖训并没说过女子不能称帝?” “简直胡搅蛮缠!”聂承恼怒道,他或许想多了。女子便是女子,纵使场合不同装扮不同依旧如此小家子气。 夜未央敛去眼中的笑意,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请王公公帮忙宣读。” 说罢,夜未央便有意无意的拨弄起腰间系着的令牌 聂承老眼一眯,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见夜未央主动提到了自己,王坚忍不住狠狠哆嗦了一下,看样子是还没从方才的厮杀中回过神来。 。 第四百一十八章 飞龙为信 薄云义见到夜未央手中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没有听夜未央提过这个东西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莫非是 这样想着,薄云义一双虎目便紧紧盯住王坚,果然见王坚一打开圣旨眼中便掀起了滔天波澜。 聂承自然也看到了王坚的神色,不禁在心中沉思起来。方才那样子的情况都没见王坚如此惊骇,这圣旨中到底写的什么会将这太监吓成这幅样子? 易浪直觉不好,眼中飞快闪过一丝阴翳。 “是什么?” 揽月台上久久没有动静,台阶之下的百姓们不禁壮着胆子讨论起来。 易浪等了半响没听到王坚的声音,上前两步。 “怎么?薄将军这么快便要铲除异己了?”易浪看了一眼抬手拦在他面前的两名薄家军,嘲讽道。 薄云义看了一眼还在与尉迟封缠斗在一起的司徒温,挥了挥手。 不管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他现在都只能支持夜未央了。 因为确实,除了她还有谁合适呢? 真要从宗室里挑个孩子岂不更给了易浪之流把持朝政的机会。 拦在易浪身前的两名薄家军见状收回手,后退一步。 易浪冷哼一声,走近王坚。 王坚一见易浪过来,连忙垂下眼。 “这,这,这不可能。”易浪话虽如此,但还是摸不准。他知道夜皇宠爱夜未央,但竟这么宠爱的?连飞龙令都给了她? 且,竟然下旨让夜未央在他死后登基。 这怎么可能! “王公公,将这圣旨送给各位大人看看。” 夜未央微微有些不自在的侧了侧面颊,余光瞥见师妹正在不远处静静注视着自己,这才按捺住内心的汹涌转过头“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聂承与夜皇君臣这么多年自然不会认不出夜皇的笔迹,这份圣旨确实出自夜皇之手。 且不说这圣旨,就是夜未央腰间系着的飞龙令也足以说明问题。 飞龙令是夜国皇帝的私章,相当于是信物。若是没有飞龙令,夜明愈便是当了皇帝也是无法安心的。他现在才明白为何当初夜明愈迟迟不敢登基,因为传言飞龙令有调动夜队的作用。 这样说来,薄云义会出现在这里便是因为这块飞龙令了 聂承眼神复杂,深深看了一眼夜未央。 半响,终于动了。 王坚接过聂承递来的圣旨,一瞬间他便明白得了聂承的承认,夜国第一位女帝怕是定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病体愈重,敕封夜国长公主未央为皇太女,飞龙为信不日继位——” 王坚念罢,饶是他早早便在心中做好了准备,此刻仍是下意识忍不住心跳加速。他估计也是夜国头一位一天之内宣读两份截然不同遗诏的太监了。 这样想着,王坚不禁苦笑一声。 “老臣,遵旨!” “臣遵旨。” 薄云义见状,悬了一日的心这才缓缓放了下来。要知道他本来还不知道要如何说服这群老匹夫,毕竟他当初听到的时候也是不可思议,更别提这群老古董了。 没想到她手中竟然还有飞龙令和遗诏 宗朝渊见尘埃落定了,这才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那登基大典?” “臣等,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迎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坚深吸一口气,接过点好的三炷香,恭敬小跑过去“请陛下上香。” 夜未央眼中压着一抹深重,深吸一口气抬手接过王坚手中的香。 长宁唇畔这才绽出一抹笑意“走吧。” 话分两头,大宁皇宫,太极殿。 “徐,徐福”龙榻之上,宁文帝气息奄奄。 徐福一直守在一旁,此刻见宁文帝终于醒了不禁起身道“太医,快来太医,陛下醒了。” 小文子与小才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意“师傅,徒弟这就去叫太医。” “诶,快去!”徐福端起刚送进来的汤药“陛下,先喝药。” 小文子朝小才子使了个眼色,这才缓缓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小才子得了小文子的眼色,麻利上前将宁文帝扶起,再在宁文帝身下加了一个软垫,好让宁文帝靠起来舒服些。 “不不必了,现在喝这些还有什么用?”宁文帝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他自己的身体难道自己会不知道吗? 这一日早该到了,平白赚了这几个月也值了。 徐福闻言心中暗惊,这些天宁文帝其实晕倒过许多次了,所以这一次他虽然还是担心但潜意识里却始终认为宁文帝还是会醒的。此刻听了宁文帝的话,徐福这才就着烛火打量起宁文帝的脸色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宁文帝眼下的青色越发浓重,整张脸老态龙钟,连喘气也是出气多进气少。 明明一年之前宁文帝还不是这样子的 这样想着,徐福忙不迭俯下身子放下手中的汤药,趁机遮住眼中的水光。 “陛下”徐福跪在地上,哀哀道。 “老东西,哭什么。朕,朕还没死呢。”宁文帝费力的抬起手“去,去传。” 话音未落,太极殿的大门便被人从门外大力推开。 “师傅,陛下,不好了。”小文子手脚并用从殿外爬进来,一边爬一边高声道。 “放肆!这是无极殿,竟敢如此无礼。”徐福不明所以,只见宁文帝似是受惊怒喝道。 小文子一路爬到了徐福脚边,也顾不上徐福的话哭道“师傅,陛下不好了!叛军进皇宫了!” “你说什么?”徐福声量猛地拔高“哪儿来的叛军?” “咳咳,咳咳咳咳咳!”龙榻上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光听声音似是要将肺也一并咳出来。 本就安静的夜晚乍然响起宁文帝的咳嗽声,让徐福忍不住心惊肉跳。 徐福方才一时情急,眼下才想起这种时候不能再让宁文帝受刺激了连忙上前扶住宁文帝“陛下快些躺下。” 宁文帝猛地伸手打开徐福“是谁?” 空气在一瞬间静止,只听得到宁文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倚在徐福身上,目光如刀直指小文子。 。 第四百一十九章 谋逆 明明是垂垂老矣的帝王,可在这一刻从宁文帝身上散发的威压还是险些压得小文子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宁文帝现在还不知道,可每每接触到宁文帝如有实质的目光时他总是忍不住心脏狠狠跳动。 小文子狠狠一哆嗦,咬着牙道“陛下,是傅家军!” 徐福目光一凛,心中掀起滔天波澜。 远处传来砍杀声 宁文帝惊怒未定,在听到小文子回答的一瞬间竟是生生呕出了口鲜血。 鲜血染红了宁文帝的前襟,可他却没有丝毫动容。 徐福也忘了第一时间照顾宁文帝的仪容。 “孽、障!” 宁文帝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他到底还是看错了傅殊,看错了定安王府! “陛下,您不能再动怒了!”徐福胸膛大力起伏着,他不信傅殊会在这个时候带兵进宫。 屋外的砍杀声越来越大,宁文帝仿若脱力般倒在软垫之上。 不知过了多久,殿中只剩烛台是不是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若不是宁文帝胸膛还微微起伏着,便真如一具尸体一般了。 徐福见状,沉下脸冷冷瞥了一眼小文子来到大殿门口。 “吱牙”门被推开成一道极小的缝隙,从里面往外看才知道何为人间炼狱。 殿外已经到了无数具尸体,横七竖八。 徐福一眼便认出那些拿着刀与御林军砍杀在一块的士兵,确实是身着傅家军的军服 “咳咳。”宁文帝微微睁开眼,费力的想要撑起身子。 徐福见状,掩住眼中的情绪转头扶起宁文帝。 “陛下” “扶朕出去。”宁文帝就着徐福的手坐起了身子。 “陛下!”徐福眼中微沉,事到如今他也不知心中什么感觉。他本以为傅殊是不会做出伤害宁文帝的事来的,哪怕他明知傅殊心中的恨。 没想到今日竟然真的是傅家军带兵逼宫。 宁文帝不顾徐福的劝住,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始终无法站起来。 殿外的喊杀声渐渐停止,宁文帝心中哪里会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哐当。”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数十名身着傅家军军服的士兵提着还在滴血的刀刃鱼贯进入。 刀刃在地上被人拖着行走发出的摩擦声,像是一把生锈了的钝刀,一声一声割在心上。 “哒、哒、哒。”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宁文帝眯着眼朝大门处看过来,却见那人一袭黑衣,面上也是黑巾覆面。 “孽障!”宁文帝恨恨骂道。 他千防万防,防了老三,防了老五,最终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傅殊。 竟会是傅殊! “呵。”男子冷漠的嘲讽从面巾之下传来“父皇。” 一声父皇似是在宁文帝耳边炸响“沈玄裔?” 男子见宁文帝认出了他的身份,这才缓缓伸手取下面巾。 果然,面巾之下赫然便是沈玄裔的面容。 沈玄裔一贯温和有礼的脸上,此刻不满杀意。 “父皇感觉如何了?”沈玄裔淡淡笑道,似是在与宁文帝月下闲谈。 “可要裔儿替父皇传太医?”沈玄裔一边说,一边不动神色的朝龙榻踱步而来。 走的近了,宁文帝这才看清了沈玄裔的脸色。明目张胆的带人闯进禁宫,竟还没有半分一样,这番话说下来竟像是寻常时候。 “沈玄裔,你要做什么!”宁文帝就着徐福的手勉强站直身子。 “父皇身子不适,自然应当好好休养。”沈玄裔温和道。 宁文帝一双老眼死死盯住沈玄裔,他怎么会不知道沈玄裔的用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带兵进宫,这是让他连死都没办法瞑目?” “休养?你可知你这是谋逆!”宁文帝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儿臣忧心父皇龙体,怎会是谋逆呢?”沈玄裔挑了挑眉。 闭上眼,宁文帝只觉脑中一阵气血上涌,身子晃了晃。 徐福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暗色。方才他在见到沈玄裔的第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再看了看立在沈玄裔身后的小文子,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察觉到宁文帝身子的不适,徐福将宁文帝重新扶上塌。 宁文帝就着徐福的手重新躺好,双眼却始终闭着。沈玄裔带来的人虽然一身傅家军军服,但到现在他才明白。这些人根本不是傅家军的人,老五让他们穿成这样便是打定主意要将今夜的事部嫁祸到傅殊身上。 而他只怕也是活不过今夜了。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立在沈玄裔身后的章义,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 沈玄裔闻言便也懒得再同宁文帝说什么废话了,径直冷声道“父皇病糊涂了,竟连遗诏都写错了,章义。” “奴才在。” 取出袖中的明黄色的圣旨,沈玄裔眼中越发炙热“让父皇改改。” “是。” 章义双手接过遗诏,上前道“陛下。” “呵,你竟提前拿到了朕的遗诏。”宁文帝睁开眼,与之前眼中的浑浊不同。这一次,宁文帝双目难得的清明,竟似从来没有生过病一般 也不知为何,见宁文帝如此,徐福心中平白生起了一阵后怕。 遗诏是他让徐福亲自放在无极殿的牌匾之后的,不管是白日还是晚间无极殿都有隐卫守着的。沈玄裔能提前拿到遗诏并将遗诏带到了他面前,只能说明——隐卫里出了细作。 沈玄裔充耳不闻,不紧不慢的撩开衣摆,缓缓坐下。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宁文帝本就消瘦的身形此刻越发瘦的不成人形了,明黄色的里衣空旷的挂在身上 “父皇,你为了六弟如此煞费苦心,也不知六弟知道了心中作何感受?”沈玄裔脸上的温和面具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寒气不断从口子里向外溢出。 果然如此。 隐卫里却是有他的人,所以他才能及时将遗诏取出。裴子书的建议他本来还觉得太过冒险的,可现在看来若非裴子书提醒,他还傻乎乎的在殿中等消息。 只怕等到最后便只能等来老六登基的消息! 多讽刺,从小到大他便是最努力的哪一个。父皇却永远看不到他,从前是二哥,现在是老六。 。 第四百二十章 两手准备 他到现在还记得二哥,那个传说中唯一得父皇亲手教导的皇子。 “孽障,你可知你今日既然敢带兵进宫,就要想好后果。” 宁文帝像是冷静下来了,淡淡的看着沈玄裔。 知子莫若父,他一直都知道沈玄裔是什么样的人。可以说老五是他儿子里最像他的那一个,心狠手辣的程度较他也不遑多让。 沈玄裔黑瞳微眯,嘲讽道“动手。” 立在沈玄裔身后三步之外的章义闻言,眼中滑过一丝狠厉,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骁骑营的人便上前开始翻箱倒柜。 “你们,快住手!”徐福顾不上护在宁文帝身前,上前拦住两名离得最近的士兵。 “老奴才,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了?”章义仗着有一身功夫,上前一脚踹上徐福的心窝。 他从前在徐福手中便吃过苦头的,好不容易到了今日眼看五殿下大事将成,这老东西竟然还敢阻拦。 “哐当”——章义压根没有收敛,十足十的力道落在徐福心口。连带着徐福的身子也被大力猛地惯起,再重重落到身后的柜子上,砸出一阵巨响。 宁文帝忍不住苦笑一声,他知道沈玄裔在找什么,也知道那东西绝不能被沈玄裔找到。 那便是传国玉玺。 只要没有玉玺,沈玄裔今夜的行为便是谋逆造反。一旦让他拿到了玉玺,再篡改了遗诏便是堂堂正正的登基了。 “父皇,儿臣劝您还是识相一点将玉玺交出来吧。” 沈玄裔见手下人差不多快将勤政殿都翻遍了,还没有找到玉玺不由开口。 宁文帝认认真真的看了沈玄裔一眼,面无表情道“想要玉玺便自己找吧。” “殿下”章义从大门大步走来“无极殿那边的人回来了,没有找到。” 闻言,沈玄裔心中的烦躁愈盛。 父皇这话便是摆明了告诉他,凭他是找不到玉玺的。可是没有玉玺,他即使登基了也难摆脱污名,他惯来是注重声名的,也不愿来日史官记下他是谋反才得来的皇位。 心中憋着一口气,沈玄裔再也无法压制自己。大步上前,伸出右臂一把掐上宁文帝的颈相。 手中用力,宁文帝的身子便渐渐离开的龙榻。 “说!玉玺在哪。”沈玄裔眼中的杀意明显,事到如今他也不用再委屈自己了。 大掌收紧,宁文帝脑中缺氧却还是嗤笑一声“想,想要玉玺,做梦!” “陛下,陛下!”徐福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目呲欲裂喊道。 因着今日朝上宁文帝吐血昏迷,上京大半的官员今日都是留宿在宫中的。宁文帝的病情到了今日这一步,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因此整个上京城便比往日格外静谧了几分。 定安王府,无名居中。 “王爷。”傅叶一声戎装,银色的铠甲在月光的折射下发出一阵冰冷的光芒。 傅殊自从回了上京便极少再着戎装了,即使今日也不例外,仍旧一身天青色华服。眉眼淡漠,五官昳丽。若是忽略傅殊手中已出鞘,在空中微微颤抖着发出一阵低鸣的佩剑,倒真是俊美的大家公子。 堂中没有掌灯,月光透过窗椽洒到剑身上,越发衬得傅殊眉眼冰冷。 “出发。” 将剑重新放入剑鞘,傅殊黑瞳聚起片片阴翳。 “是!”傅叶抱拳道。 “傅秦到了吗?”傅殊大步走出无名居,脚步不停道。 傅叶看了一眼身前三步之外的背影,光是从背影上看他倒是看不出主子的真实心绪。 “傅秦一炷香前已经到了。”傅叶垂下眼,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其实他是不太懂为何主子要抽一千精兵交给傅秦,仅仅是为了护住裴家? 那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毕竟主子身边得用的也就他们几人。傅琮现在还在夜国、傅云在燕国,主子又派傅秦去守裴府,那么主子身边也就剩他一个了。 宫中已然生乱,自从之前主子将宫中的御林军虎符还给皇上以后,他便隐隐察觉到这一日早晚会来。 不光定安王府,整个东街都静谧无声。 定安王府大门前整整一条街,都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傅殊面无表情的上了马“出发!” “是!”众人整齐划一的声音传来。 说来也怪,明明有足足上万人,但在如此静谧的环境中却听不到多大的脚步声。 “主子,南营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顿了顿,傅叶重新开口“北营的人也到了。” 南北二营中,傅殊只有南营的兵符,至于北营,那便是六殿下的人马了。 傅殊挑了挑唇“宫中如何了。” “回主子,半个时辰前五皇子妃匆匆进了宫。”他们的人一直在宫外守着,眼下宫中的信息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 “她一个人?”傅殊想起了长宁从前提过的那个人,黑瞳滑过一丝深思。 裴青衣为何在现在入宫,莫非是那人终于来了? “是。” “驾!”出了巷子道路终于开阔些了,傅殊猛地一夹马腹便朝前疾驰出去。 披香殿。 “你说什么?”柳妃怒极而微微扭曲的面容略有些狰狞,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袖摆拂过梳妆台连带着将台上的瓶瓶罐罐扫到了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柳妃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双眸盯着眼前的黑衣人不放。 黑衣人浑身裹在黑色大氅中,隐约可见其玲珑的曲线。一双素白的柔荑缓缓取下帽子,裴青衣的芙蓉面便彻底出现在柳妃视线中。 “娘娘,先出宫吧。”裴青衣柳眉微微蹙起,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那边,青衣已经派人去禀告了。” “现在出宫?到底出了何事?”柳妃也是半个时辰前才知道裔儿带兵进了宫,本以为是傅殊那个贱种的人,没想到竟然是裔儿的人。 裔儿的性子她是知晓的,既然敢走这一步便说明是有后招的。因此在哪短短一瞬间,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裔儿登基的画面了。 可前后才不过半个时辰,裴青衣竟然就乔装打扮进了宫,告诉她快些离宫? 。 第四百二十一章 仓惶出宫 裴青衣已经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紧张了,她没想到明明已经谋划好一切的局面现在会出现意外。 “鬼先生失踪了。” 鬼先生?柳妃水眸闪过一丝沉思。她是听裔儿提起过鬼道的,自然知道裔儿有多推崇那人。 据闻法力高强,这样的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 披香殿陷入一种极为诡异的静谧,良久柳妃才沉吟开口“可是出了什么事?” “娘娘,您最好现在便随青衣出宫。”裴青衣眉眼不动,淡淡垂下眼帘。鬼道在这个时候失踪并非巧合,且以鬼道的本事她是知道的,这样的人会无声无息的消失。只能说明有些事情,在她们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慢慢发生变化了。 沈玄裔的人已经将整个皇宫控制下来了,按理来说只要拿到玉玺重新写一份遗诏便能达成所愿。可她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猛地,裴青衣脑中像是突然闪过一丝什么似的。 太容易了。 “即使鬼道法力高强,但他也并非决定因素。裔儿已经控制了皇宫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了。” 柳妃的嗓音打断裴青衣的思绪。 对柳妃而言,鬼道毕竟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物。哪怕裔儿再推崇他,她始终没有见到真人,这样的人失踪了便能影响大局? 她真不信。 裴青衣蹙着眉,正想说什么却被门外一道轻柔的嗓音打断“母妃,便听五嫂的吧。” 沈非鱼已经许久没有在人前露过面了,偶尔有几次都是去给宁文帝送汤药的时候。毕竟自从皇后病逝,宁文帝中毒后她便一直在佛堂闭门不出,美名其曰为父皇祈福。 在赢得朝上一片赞誉的同时,更方便她做事 今日沈非鱼一身鹅黄色淡柳烟罗群,眉眼精致,鬓发高耸,美艳一如往昔。 “六公主。”裴青衣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色,收回视线淡淡道。 “五嫂。”沈非鱼的目光在裴青衣身上不留痕迹的打了个转儿,复而将视线重新收回。 柳妃看了一眼非鱼,想从她面上看出几分异样来“非鱼,你见过鬼道?” 她奇怪的是,据她所知女儿根本没有见过鬼道,如此草率便做出决定实在不妥。况且在她看来裔儿并不会输,她们现在便出宫若是来日裔儿顺利登基了只怕免不了徒增流言蜚语。 “母妃,走吧。” 沈非鱼避而不答。 “娘娘,青衣已经安排妥了,外面有人接应我们。”见柳妃终于意动,裴青衣开口道。 柳妃虽然还是不解,但见非鱼都这么说了,便只好起身。 裴青衣见柳妃起身便上前扶过柳妃,本来她今日不愿进宫的,但想到父亲给她传的信她还是愿意来冒一次险。毕竟如果一旦成功了,她就又能成为沈玄裔心尖尖上的人了。 前些天三朝回门那日过后,沈玄裔对她便一直不冷不热的。虽然不明白沈玄裔为何会如此冷淡她,但她还是不能放弃,毕竟她还需要一个孩子 无极殿中。 沈玄裔大掌越收越紧,宁文帝本就病了许久,此刻被沈玄裔掐住脖子不由出气多进气少了。 “呜呜呜呜,呜呜!” 双手被缚的徐福不顾口中被塞着的破布,跪在地上不断挣扎着。 眼见宁文帝在下一秒便要断气,沈玄裔冷笑一声猛地送开手,宁文帝便如破布一般被甩在了地上。 沈玄裔上前两步,用脚尖将宁文帝的头重新拨弄过来“父皇,儿臣只要玉玺。” “你,做梦,咳咳”宁文帝知道沈玄裔是最像他的,但却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确实天性冷淡,亲缘单薄。 不管是从前的二、四皇子、面前的老五还是尚在圈禁的老三,哪怕是傅殊,他都未曾用过真心。 不,或许对殊儿是有真心的。 只是 宁文帝苦笑一声,只是那点子微薄的真心比起权利来差远了。 即使到了方才生死一瞬间的时候,他脑中想着的依然是傅殊若是知道了会如何,会反吗?会救吗? 不知不觉,宁文帝想起了他与傅殊最后一次谈话。 便是在这无极殿,他说他必须要拉拢他。他说,真心哪有权利重要? “殿下!”章义挥手将方才来传信的小太监挥开,大步上前焦急道。 沈玄裔听出章义话中的不安,转过头“出了何事?” “鬼,鬼先生失踪了!” 章义说罢便住了口,他是知道鬼道的重要性的。 今日若不是裴子书提醒殿下,他们还有鬼道,只怕殿下也不敢如此带着骁骑营便进了宫的。 结果殿下带兵进了宫,去接鬼道的人却回来告诉他鬼先生失踪了。 沈玄裔俊眉狠狠皱起,正想说什么却听远处似有兵刃交接的声音。 “殿下不好了!傅家军进宫了!” 傅家军! 沈玄裔身子晃了晃“傅家军?你确定是傅家军没看错?” “殿下,属下没看错,还有傅殊!”那士兵从宫门一路奔到这里,早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此刻见沈玄裔发话忙不迭便点了点头。 他只是骁骑营小将,但还是见过傅殊的,那可是大宁战神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宁文帝听到消息,忍不住大笑起来“裔儿到底还是棋差一招。” 沈玄裔负在身后的大手忍不住微微哆嗦,这一刻他真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直接杀掉面前的人。 “殿下!”章义扶住沈玄裔。 沈玄裔深深看着宁文帝,良久才怒极反笑“父皇不必如此开怀,胜负尚未定下。” 言下之意便是宁文帝此刻未免高兴地太早了。 他今日是带着骁骑营来的,傅殊纵使有傅家军又有多少?傅家军编制上一共是二十万人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一直便是戍守在边境的,没有兵部的调令是不能私自进京的。 他在兵部的探子可没有告诉他,左锋何时签过调令的。 那么方才探子看到的傅家军想必便是傅殊手中南营的士兵了,想来他今日与傅殊倒是极有默契的。 这样想着,沈玄裔倒是不慌了,看了一眼身后身着傅家军兵服的士兵。 。 第四百二十二章 胜负已定 南营区区两万人。 可他骁骑营是足足有八万人。 就是南、北二营加起来也才不过四万,他也未必会输,况且宁文帝还在他手中 “来人,服侍陛下起身。” 这样想着,沈玄裔淡淡道。 他方才想的不错,只要宁文帝还在他便比傅殊又多一个筹码。 他不会输! “是!”章义上前大力将宁文帝从地上拽起来“你们两个,伺候陛下更衣。” 章义从小看着沈玄裔长大的,现在又何尝看不出殿下的心思?既然殿下还要用,那便不能不将面子做好。 被章义叫住的最近两名士兵上前便抓起一旁的龙袍,生硬的套在宁文帝身上。 因为手下没有轻重,宁文帝不由咬了咬牙发出一阵难耐的轻呼。 他们是糙人,手上尽是练武留下的老茧自然做不到如寻常宫人般。 见宁文帝换好了衣裳,沈玄裔这才率先掉头。 “殿下,那这老东西呢?”章义看了一眼被捆的跟粽子一样的徐福。 “一起带着。”沈玄裔余光掠过面无血色的宁文帝一眼,淡淡开口。 得了沈玄裔的吩咐,下面便有人上前将徐福提了起来。 沈玄裔站在九重台阶之上,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砍杀声,眼中飞快闪过一丝不安。 这个声音 “殿下,这声音似乎不太像南营那些人。”章义也听出不妥来,南营他曾随五殿下一同去过。 远处那个声音不太像,若说南北营与骁骑营、五城兵马司都是隶属皇城的军队。这些军队比驻守边疆的军队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毕竟这种皇城的军队,充其量不过是戍守皇城,寻常无事都是呆在军营之中。 说白了,便是一个用不上但是必须存在的机构。这一点上,傅家军、边南军便截然不同,他们是要真刀真枪上战场的,所受的训练也是极为苛刻的。 眼下从九重台阶看下去,从远处楼阁中透出的灯火将夜晚照得极亮,那些人动作整齐划一,若说是私兵倒还有人相信。可人数这么多,明显不像是南营的人。 莫非真是傅家军? 最后一句话被章义藏在了心里,因为他看到沈玄裔的脸色极其难看,想必五殿下也想到了这一点。 “殿下” 他带来的骁骑营可以算是京中最大的京畿力量了,足足有八万人。 傅殊的人虽然也不多,看上去不过一两万,但局势还是比他想象的要差许多。 沈玄裔目光阴沉,心中也在不断思索。这些必然便是傅家军了,可是为何傅家军会出现在上京? 这样想着,沈玄裔的视线移向一旁看似被人扶着,其实是被架住了的宁文帝脸上。 宁文帝自然感受到了沈玄裔的视线,转过头来淡淡笑道“裔儿,功败垂成的感觉如何?” 拿下了他又如何?他不光找不到传国玉玺,甚至今日便要葬送多年的准备。 沈玄裔看出宁文帝眼中的嘲讽了,双拳狠狠握紧。 “殿下,咱们现在怎么办?”章义焦急道。 他们站得高,自然比台阶之下正在冲杀的人看的清楚。傅殊带着的人虽然与他们一样穿着傅家军的军服,可他还是眼尖的发现了不同。 那便是那些人袖口挂着一条黑色的纱布,想必便是借此来分辨敌我的。 形势越发严峻,饶是跟在沈玄裔身边多年的章义也忍不住急了眼。 沈玄裔双目赤红“杀出去!” “殿下!” 说话间,傅殊骑马立在台阶之下。 虽然离得极远,但沈玄裔还是看清了傅殊眼底的讽刺。 “报!”远处一名小兵飞快跑了过来,停在一丈前匆匆行礼“殿下,东西两门都被人守住了!” 东、西两门被守住了,那岂不是说他们便出不去了? “呵呵。”宁文帝喉间发出一声古怪的笑声。 他没有看错殊儿。 “殿下,来不及了,奴才掩护殿下先冲出去!”章义看了一眼已经翻身下马了的傅殊。 “主子,陛下在他们手中。” 傅叶看了一眼翻身下马的主子,见主子立在原地上前一步开口道。 傅殊冰冷的容颜终于挑起了唇角,他自然知道宁文帝在沈玄裔手中了,只是那与他何干? “方才有消息称,裴青衣带着披香殿的两位已经出了宫了。”一说到这个,傅叶颇有些惭愧。 傅殊闻言,这才转过头来轻飘飘看了一眼傅叶。 “走吧。” 眼见傅殊一步步走上台阶朝他走来,沈玄裔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因为他看到,傅殊身后不断厮杀的人群,终于静止。 胜负、已定! 他输了。 霎时间,沈玄裔面白如纸,他已经谋划了这么多年了,只差这最后一日,没想到竟然真的败了。 他怎么会败呢?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败! 毕竟他连骁骑营那么难插手的地方都握住了,甚至他还有鬼道!对,他还有鬼道。 这样想着,沈玄裔眼中滑过一丝兴奋。 鬼道只是失踪,依他的本事定不会出事!只要鬼道还在,他就不愁不能翻盘。 况且 沈玄裔将视线重新放在宁文帝身上,父皇还在他手上! 傅殊的面容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咕咚”沈玄裔清晰的听到他喉间的声音。 或许,他可以同傅殊做个交易! “殊儿”宁文帝看着越来越近的傅殊,忍不住开口道。 傅殊像是没有看到宁文帝一般,不紧不慢的站在了沈玄裔身边。 沈玄裔身后的亲兵见状,纷纷抽出刀严阵以待,就连章义也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 “五殿下,今夜可真热闹。”傅殊淡漠的声音在沈玄裔耳边响起。 沈玄裔微微侧首,认真看了傅殊一眼,方才还有些慌乱的心情倒是慢慢平静下来了。 淡淡一笑“摄政王都来了,怎会不热闹?” 哪怕是一丝细微的表情,沈玄裔都没有瞒过傅殊的眼。 傅殊眼底浮现一丝嘲弄“摊子弄得这么大,五殿下预备如何收场呢?” 似是听出了傅殊话中的挑衅,沈玄裔的目光若有若无的流连在被人制住的宁文帝身上,但笑不语。 。 第四百二十三章 沈玄裔的不甘 “王爷,王爷救救陛下!”没人取下徐福口中的东西,是以徐福这话说得极为模糊。 也不知傅殊听没听懂。 “摄政王这是什么意思?”沈玄裔看了一眼台阶之下已经渐渐朝这边靠过来的,身着傅家军军服的士兵。 他认得这些人,不是他的人。 夜风吹过,沈玄裔身子晃了晃,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若不是章义眼疾手快,只怕沈玄裔倒是真的会从这台阶之上滚下去。 “自然是要问问五殿下是什么一丝。”顿了顿,傅殊幽深的黑瞳微微一闪“殿下莫不是以为这无极宫是骁骑营,任殿下进出?” 骁骑营! 傅殊果然知道了。 这些人,若不是他提前知晓,他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傅家军的人。可傅殊不光能分清,反而一眼便能看出这些人是他骁骑营的人手。 “王爷,不如与本殿做个交易?”沈玄裔强自稳定心神,鬼道还没有出现他不算彻底输了,拖过去!只要能拖过去,他就还有机会。 他不信鬼道会放弃他。 傅殊身子微微向后仰了仰,黑瞳微微眯起,似是一只慵懒的猫儿“殿下还有什么能换的?” “呵。”沈玄裔喉咙发出一阵低沉的笑意“王爷未免太看不起本殿了。” 说着话,沈玄裔的视线重新转到了宁文帝身上。 只消一眼,宁文帝便看出了沈玄裔打的是什么算盘。都说了知子莫若父,他果然是没看错人。 傅殊的目光顺着沈玄裔的动作看了过来,宁文帝在他面前像是不存在一般,视线直直越过了宁文帝。 “其实本殿与王爷也算的是有些渊源”沈玄裔看了一眼傅殊的脸色,他知道宁文帝是他目前唯一的筹码。 技不如人,与其失手被擒多年努力葬送,倒不如摊开了与傅殊做一个交易。他知道傅殊的身世,清楚傅殊的性子自然也清楚父皇的性子。这样想着,沈玄裔略带怜悯的目光停留在傅殊身边“本殿知道王爷这么多年来,心中始终憋着一口气,今日便让本殿帮王爷将这口气出了如何?” “孽障!”宁文帝面无表情的吐出两个字,自从沈玄裔带兵冲进无极殿那一刻起事情便失控了。饶是他自诩了解沈玄裔,也实在没想出他竟敢逼宫谋反。 因为在宁文帝看来,老五虽然惯来心狠手辣,但总归还是顾忌着名声的。只要还顾忌着名声便好说,可万万没想到临到最后的关头,老五竟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沈玄裔这番话便是笃定了殊儿心中对他的怨恨,想要拿他做最后的筹码。 似是才看到宁文帝,傅殊收回视线继而重新看向台阶之下。 许是站得高了,夜风吹得傅殊的衣裳猎猎作响。 见傅殊不答话,沈玄裔心中急速转动,莫非傅殊不满意这个筹码? 这样想着沈玄裔额间少见的出现了几滴冷汗,其实他也明白,这个筹码在傅殊看来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尤其是现在局面已经出现一边倒的情况,傅家军占了上风,若是傅殊生擒了他,宁文帝照旧落在了他手中。 越想沈玄裔心中越是堵着一口气,他甚至不敢想为何傅家军会突然出现在离驻地千里之外的上京,并且让他狠狠吃了苦头。 良久,在沈玄裔的忍耐力终于快到临界点时,傅殊的声音才幽幽响起“殿下果真如殊想象般愚蠢。” 沈玄裔知道他的身世,依他的心思不可能看不出宁文帝对他的心思,自然也猜的出他心中的怨恨。 恨又如何,若是仅凭心中那点子恨便放过沈玄裔未免太过愚蠢了。 “傅殊!你可知他是如何对你的?”沈玄裔咬着牙“若不是他暗中授意,你外祖家也不会落得远走上京的下场。” “你!” 沈玄裔还想说些什么,脖子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掌牢牢禁锢住般。 大掌微微收拢,沈玄裔抬手朝傅殊打去,无奈挥出的内力在即将碰到傅殊的前一刻被傅殊身前无形的气打散。 “来人,拿下。”傅殊再懒得与沈玄裔废话了,挥了挥手。 台阶之下的傅叶早早便准备着,此刻终于听到傅殊的命令便带着人一拥而上。 沈玄裔不是不想跑,也不是不反抗,而是他到今日才知道傅殊的武功真的太可怕了。他也习武,且后来还得了鬼道指点,本以为即使打不过傅殊也不至于太过落了下风。 没想到他还没见到傅殊出手,自己便率先被制住了。 见沈玄裔在傅殊手中,章义也满脸急色不敢轻举妄动。连殿下的武功在傅殊面前都不堪一击,更何况他们。 沈玄裔一张俊脸因为窒息被涨得通红,就在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的如此窝囊的时候,那股无形的气终于消散。 空气在一瞬间争先恐后的用尽肺部,刺的沈玄裔肺部一阵抽痛。 傅叶带人大步上了台阶,便将沈玄裔压住。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顾颈间的疼痛“你当真不顾他的死活了吗?” 沈玄裔口中的他,除了在一旁被当了半天人质的宁文帝外还有何人? 提到宁文帝,傅殊眉眼不动,温和道“五殿下,陛下的身子你最清楚,若不是提前在他身上下了药,相信今夜你也不敢进宫吧。” 宁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傅殊说的不错,他自己的身子自然是能感受到的。他确实已经油尽灯枯了,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便是他的寿数。 傅殊方才上了台阶,只消一眼便看出宁文帝从前体内被万蛊丹压制的毒已经再也压不住了。 长宁曾言,宁文帝至多还有三月可活。如何三月已过,即使沈玄裔不动手宁文帝也是没有机会的。 见瞒不过傅殊,沈玄裔深知自己眼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在傅殊眼中毫无意义。 眼底的绝望终于溢了出来,沈玄裔深深看了傅殊一眼便被傅叶押着离开了。 沈玄裔任何时候都面不改色的温润脸庞终于染上一抹灰败。 他,好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被拿下。 不甘心本该属于他的江山最后和他失之交臂! 。 第四百二十四章 山陵崩 见叛军被拿下,宁文帝终于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视线所及最后一处是眼前男子冷漠的背影 傅殊的余光见宁文帝软软倒下,眼底冰封的寒意似是裂开了一道小口。 “陛下——”刚被解了绑的徐福朝宁文帝扑了上去。 宁文帝面色轻松,像是再也感受不到病痛般。 徐福心脏急速狂跳,右手颤颤巍巍伸到了宁文帝的鼻翼之下。 良久,爆发出一阵哭腔“陛下崩了——” 九重台阶是皇宫中最高的所在,且方才那场战役停止后各宫一片寂静,眼下徐福站在风口前的哭喊煞时传开。 已经被押下九重台阶的沈玄裔脚步微停,眼底闪过一丝怅然。 方才乱军才冲进宫,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夜,宫中死伤甚重,连宁文帝也在这一晚崩逝。 “主子,陛下的尸身该如何处置?”傅叶将沈玄裔送走后重新回到台阶之上。 傅殊立在原地,如一尊石像,像是没有听到身后徐福的哭声一般。 “主子。”傅叶见主子不做声,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声。 “送进去吧。” 宁文帝的身体早已经是风烛残年,噬心蛊掏空了他的身子。 能撑这么久,傅殊已经很意外了。 “是。” 千里之外的夜国皇宫中。 “小姐,这是定安王府送来的急信。”谢七拿着刚从信鸽腿上取下的信筒,匆匆走进凤凰宫。 自从昨日夜未央登基后,便将寝宫从凤凰宫搬到了历代夜国皇帝居住的万安宫,而空出来的凤凰宫,哪怕长宁已经表明再过不了几日便要启程回大宁,夜未央依旧固执的让长宁在凤凰宫住下。 本来当日夜明愈诬陷师姐时,这凤凰宫便弃置了,但到底是夜国公主的宫殿,哪怕师姐许久未曾回宫,每日依旧有人来打扫。 从昨日师姐登基后当众将长宁留住凤凰宫后,仅仅一夜功夫,凤凰宫中的好东西便堆不下了。 长宁看了一眼殿中堆着的好东西,不禁抽了抽嘴角。她知道师姐对她好,但这么多东西她如何拿的回上京? “拿过来。”长宁放下茶盏,眼底滑过一丝不安。 从信筒中取出信纸,长宁正要展开的手微微一顿。 良久,长宁才回过神,看了一眼谢七,谢七便识趣的将烛台端了过来。 长宁两指将信纸夹住,方才火上,不消片刻信纸转眼便成了一堆湮粉。 见小姐脸色不好,谢七蹙了蹙眉“小姐,可要传太医?” “不必了,你去一趟万安宫,师姐若是批完奏折便请师姐过来一趟。”长宁微微侧首,收起眼中的情绪,淡淡道。 “是。” 谢七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快到子时了。虽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小姐这个时候还要请未央公主过来,但谢七跟了长宁这么久了,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谢七走后,长宁这才站起身走到窗椽,活动了下微微发僵的手臂。 夜未央到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长宁斜斜靠在窗椽上,目光微微闪烁着暖意。 “师妹。” 其实师姐踏凤凰宫的第一刻起,她就已经察觉到师姐过来了。之所以迟迟没有转身,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如何告诉师姐宁文帝的死讯。 师姐昨日黄昏登基后便一直忙到现在,堆积的奏折、逃跑的夜明愈,她看得出师姐这两日也有些气血不足。但宁文帝的事她就算不说,相信最多不过后日,师姐就要得到消息了。 无声叹了口气,长宁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夜未央。 夜未央被师妹看得心中下意识便不安起来“师妹,出了何事?” “师姐,明日我们便要回大宁了。”长宁伸手将谢七刚送来的碧螺春倒了两杯。 夜未央垂下眼帘,看了一眼师妹莹白如玉的手指“可是舅舅” “陛下驾崩了。”长宁的语调微微翘起,水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暗色。 她对宁文帝没有什么不同,可师姐与她不同,同样是幼时便上了昆仑。她有爱她的家人,父亲虽然古板了些但却十分信任她,这一点看来她比师姐幸运太多了。 师姐不是个善于表达情绪的人,可她见过师姐与宁文帝相处的情景,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 夜未央微微屈了屈手指,佯装淡然的伸手接过师妹递来的茶水,似是对师妹方才的话充耳不闻。夜未央自顾自的垂着头,就着手中的茶盏小心翼翼的喝了起来。 “滴”——一滴晶莹的眼泪从脸颊滑落,投进茶盏中,漾起阵阵涟漪。 长宁心中酸涩,微微上前将师姐抱在怀里。 “师姐”长宁将螓首放在师姐的头顶,用下巴微微摩擦师姐柔软的鬓发。 “宁儿,谢谢你。”夜未央从长宁怀中退了出来,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宁看了师姐一眼,目光停留在师姐微微发红的眼眶,原本便是极美的凤眸哭过以后更显得晶亮。 “明日便要回去了,师姐若是日后有什么事可飞鸽传书给我。”长宁顿了顿,其实宁文帝的死她并不意外,意外的是方才信上傅殊谈起宁文帝时的冷漠。 “知道了,可惜我不能回去了。”夜未央抬起双眸,看了长宁一眼。 她之前便听师妹提起过舅舅身上的毒,心中也早就想到舅舅或许真的熬不过去了,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母后为了将她生下来难产而亡,父皇惨死,现在连舅舅也 长宁似是看出了师姐在想什么,伸手握住师姐的手“师姐,你还有我和师哥,还有夏侯姑娘” “呵。”夜未央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师妹说的对,她还有师父他们,甚至她还有夏侯 舅舅的死虽然是在她意料之中,但她还是知道这里面必定有什么是师妹没有告诉她的。夜未央想着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长宁,若是在往日她定会问上一问,可现在她已经是夜国的新皇了,再问这些别国密辛到底不好。 。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大宁才是她的战场 “放心吧,沈玄裔已经被拿下了。”长宁看了一眼师姐,心中也猜到几分师姐的想法,不等师姐开口,她便直接到。 沈玄裔。 夜未央心中顿了顿,竟然丝毫没有意外的感觉。果然,不止夜国,但凡涉及到权利总能让人忽略亲情。 夜明愈如此,沈玄裔更是如此。 她在接到傅殊的信之后便飞快的派了谢暗去驿站通知宗朝渊与三叔,大宁使臣团还是如之前一般宿在驿站,只有她因着是女子不用避嫌便被师姐说服在宫中陪她几日。 消息既然已经传过来了,他们明日便一定要动身。毕竟师姐已经登基了,还有薄云义辅佐。易浪那些人想必也翻不出什么花招来,师姐眼下虽然还没有彻底习惯,但她相信师姐。 不就区区一个夜国吗?师姐定能治理好。 夜色越发浓重,夜未央想到明日师妹便要回上京了,又是一阵长途跋涉如此辛苦。这样想着,夜未央便不好意思耽误师妹休息了。 “快些休息吧。”夜未央说着便站起身,自顾自便走向内殿。 “师姐?”长宁已经猜到师姐的意思了,想到方才师姐得知宁文帝崩逝时脆弱的表情,长宁便没办法说拒绝。 夜未央走了两步,没有听见身后的动静,便扯出一抹笑意“快些过来吧,万安宫的龙床太硌得慌了。” 长宁眼底浮现一抹笑意站起身。 二人头并头躺在一起,夜未央的睡姿难得的好看,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 长宁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师姐微微颤抖的睫毛,无声叹了口气伸手将被子覆上二人。 “睡吧。” 翌日一早,长宁起身时已不见师姐踪影。伸手探了探师姐睡的那部分,指尖微寒——师姐应该是上朝去了。 “小姐。”谢七端着温水进了门,见长宁已经起身了不由开口道“宗将军那边派人过来了,问您准备好了吗?” 长宁自然明白这是什么一丝,点了点头接过谢七拧好的帕子“三叔呢?” “宗将军带着三老爷去辞行了。”谢七看了长宁一眼。 长宁转过身,挑了挑眉“还有什么事吗?” 谢七的性子她最清楚,惯来是心里藏不住事的性子。 “萧公子在外面” 萧染? “他来干嘛?”长宁眼底滑过一丝若有所思,前些天还在驿站时便没有见到萧染了。本以为萧染是不辞而别了,毕竟他是江湖中人又是大名鼎鼎的红楼楼主,这样的人哪里拘的住性子? “奴婢不清楚,只是萧公子带着包袱呢” 谢七越说,声音越轻连带着小脸都快垂到地上了。 长宁好笑的看了谢七一眼“他怎么知道我们要离开?” 见小姐心知肚明,谢七糯糯道“今日天还没亮萧公子就进宫了,说有消息要告诉小姐。”顿了顿,谢七接着道“那会小姐刚睡下不久,奴婢就问可是上京的消息” 原来如此,萧染昨夜是想告诉她大宁的事,却没想到她已经提前一步知道了。 可是他为何要去大宁? 算了,长宁摇了摇头,萧染那性子也不是她说不让去便不去的。 “将东西收拾收拾吧。”长宁淡淡道。 宗朝渊已经带着使臣团去辞行了,大宁出了这样的事想必师姐也不会挽留了。 是时候启程回京了,大宁才是她的战场。 裴青衣,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长宁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身后传来谢七收拾包袱的声音,长宁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手中的象牙小梳。这一路虽然比她预料的花费了更多的时间,且过程也更艰难了些,不过好在师姐顺利登基了。 那么她猜想的前世的事便不会再发生在师姐身上了,毕竟夜明愈已经败了。昨日便听师姐说了要在今日早朝将夜明愈毒杀先皇的证据拿出来,想必现在夜明愈已经是夜国的罪人了,她也不用担心了。 想到前些天接到的家书,长宁眼底浮现一抹温柔的笑意,她有弟弟了。 这番思索间谢七已经将东西部归置好了,长宁本来就没在凤凰宫住多久,东西自然不多。 “小姐,这些怎么办?”谢七苦恼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长宁的视线透过铜镜看向身后,不禁抽了抽嘴角。她自己的东西是不多,反倒是这两日师姐将夜国国库中的好东西如流水般搬进了凤凰宫。 堆得如小山般高 若是不待,只怕师姐知道了少不了要生她闷气。可若是带了便更不方便了,她虽还没出发但已经预料到了这一趟势必是要加快速度赶路的。本来人就多,再加上辎重行李,只怕时间会用的更长了。 思索片刻,长宁还是摆了摆手“算了,将东西放进库房吧。” 就留在这里吧,若是将来有机会再来便是了。 “是。” 等谢七将礼物部搬进库房后,长宁已经换好了衣裳,连发髻都挽好。 “小姐,宗大人他们已经出宫了,说在宫门等您。”谢暗从外间大步走了进来。 长宁拿起桌上的白色幕离,放在头上淡淡道“走吧。” “宁儿!”夜未央刚下了朝便匆匆过来,果然见长宁已经收拾妥当正准备离开。 “师姐,下朝了?” 夜未央的心情比昨晚好了许多了,今日朝上她便得了大宁的事再加上宗朝渊来辞行,这些事昨夜她就已经预料到了,因此便没有异议的允了。唯一不舍的便是长宁了。 长宁自然看得出师姐的心思,拍了拍师姐的手“师姐,我这就走了。” “嗯。”夜未央包住长宁,将头靠在长宁肩上,声音闷闷的从耳边传来。 不远处的太监见状垂下脸。 长宁的视线从那太监身上打了个转儿,师姐登基以后并不如夜明愈当时一般残暴。先皇死后夜明愈曾血洗过一道内宫,将先皇曾亲近的内侍找了个借口统统打发了。可师姐不然,师姐甚至留下了王坚。 “王公公,以后拜托你了。”长宁打量了一会王坚,似笑非笑道。 。 第四百二十六章 回上京 “小姐放心,奴才一定好好照顾陛下!”王坚见那带着幕离的白衣女子如是说,手臂不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也不知为何,对比起将将登基的年轻女帝,他反倒觉得面前这位白衣女子更可怕些。 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何来历。 长宁看了一眼王坚,她也看得出来王坚从前虽然跟在夜明愈身边,但本性应该还是不坏的,这才放心的收回视线。 过了半响,见师姐还没有松开她的打算,长宁无奈的伸手抚了抚师姐的背低声劝道“日后若是得空,我再来看你,师姐可要给我留好地方。” 长宁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未央抬起头深深看了一眼师妹,心中又升起无奈。她知道师妹是在安慰她,她也知道师妹日后若是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极少如此宣泄情感,只是从她回夜国以来发生了太多变故了,她失去了许多亲人,现在连师妹也要走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二人相视一笑,夜未央这才放开了手。 “小姐,宗将军派人来了。”谢七将包袱递给了谢暗,看了一眼殿外的人影,迟疑了片刻才开口。 夜未央下意识后退一步,拍了拍长宁的肩膀“去吧。” “师姐,保重。” 长宁言罢便转身离开。 夜国皇宫虽不如大宁皇宫大,但走起来还是费了好一会功夫。 半个时辰后才到了甬道,从长宁这个角度看过去使臣团已经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了,使臣团排成两列,大宁的帆旗被高高举起。 宗朝渊察觉长宁的气息渐渐靠近,眼底的复杂一闪而逝。 “宗将军,三叔。”长宁行了一礼。 远处的时候还没察觉,等走近了才看到使臣团一百多人民皆缟素。虽然没有穿孝衣,但却仍旧是最素的衣裳。 “走吧。”裴子业点了点头。 “郡主上马车吧。”宗朝渊以目光示意最近一辆马车。 长宁注意到了宗朝渊的称呼,扶着马车的手微微一顿,随后进了马车。 游则仕拿起名册,认真清点头小跑到了宗朝渊耳边“将军,人到齐了。” 宗朝渊这才点了点头,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身后几辆马车“出发——” “出发!”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发出吱牙的声音。 长宁撩开帘布,视线不由自主的朝身后看去。她所在的马车是第一辆,身后还有几辆是以并不能清楚的看清皇宫。 但长宁还是认真看了好一会,直到皇宫彻底消失。 师姐,保重 长宁所料果然不错,这一趟不必来时,来时虽然也赶着时间,但眼下只能说更赶。 马车一直到出城都没有停下来过,甚至连速度也比来时快了许多。 马车有些颠簸,长宁接过谢七递来的软垫垫在了身下,正要闭眼好好养神却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睁开了眼“萧染呢?” 听小姐提起萧公子,谢七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许是上了马车吧,奴婢没注意。” 方才出凤凰宫后长宁便瞧见萧染立在宫门口,可到了宫门她似乎就没有见到萧染了。 长宁这样想着,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她早就怀疑萧染去大宁许是别有目的,可这还没出夜国呢,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算了,萧染又不是小孩子了要是想做什么想必也不需要她操心。 谢七见自家小姐又阖上了眼,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赞小姐心大还是如何。使臣团是有名册的,没在名册上的人是不能进使臣团的,萧染又并非大宁人。 若是萧染真惹出什么乱子,只怕小姐也要被牵连了。 长宁没有看到谢七的表情自然猜不到谢七的想法,她发现自己真是一上马车就困了,想是昨夜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这边谢七一个人急了半天,直到听见小姐均匀的气息这才舒了口气,小姐都不急她这么急干嘛? 想了想,谢七也捡了个地方靠着休息了起来。 也不知长宁睡了多久,直到一条温热的舌头在她脸上舔祉她才幽幽醒来。 一睁眼便是一个硕大的狗头。 小黄一见长宁醒了,兴奋了甩了甩尾巴“汪汪汪,汪汪。” 长宁这才反应过来,想了想前些天太忙了,只知道小黄也是驿站但长宁却很少去看他。 这样想着,再看了看小黄没心没肺的狗头,长宁心中不禁生了一丝内疚,附下身子将小黄抱了起来“这些天乖不乖?” “汪汪!”小黄似是听懂了长宁的话,尾巴也甩个不停。 毛茸茸的尾巴扫过长宁的面颊,长宁没好气的挠了挠小黄的下颌。好歹也相处了许久,长宁轻而易举就能让小黄消停下来。果然,小黄温顺的躺在长宁怀中,只时不时哼唧两句。 “小姐。”谢七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驿站到了。” 长宁站起身正准备将小黄放到脚边,没成想她一动小黄便睁开了眼。 见着长宁的动作,小黄跃到地上抖了抖身子,便向外走去。 “这,狗,不会真成精了吧。”长宁瞧见小黄的身影下了马车,暗暗腹诽。 长宁下了马车才看清天色原来已经暗了下来了。 天色已经晚了,这个时辰才用晚膳让长宁心中隐隐生出几分愧疚了。莫非是因为她睡着了,三叔是在等她一起用膳? 长宁下马车后才发现,她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驿站门口只剩她所在的一辆马车,想必其他人都已经进去了吧。 “这是哪里?”长宁抬眸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匾额,淡淡道。 “小姐,这是明城驿。” 明城驿。 长宁抬步走进驿站,许是早早便得了吩咐。哪怕长宁独自一人,仍然是没有人拦她的。 “小姐,三老爷吩咐您若是醒了便先去找他们。”谢七跟在长宁身后,亦步亦趋道。 他们? 长宁还没进院子便已经闻到了院中飘来的清冽酒香。 好熟悉的味道,长宁心中暗暗腹诽。眼下七八月的天气,这酒香闻起来却像是腊雪寒冬里的清酒让人闻之便浑身清爽。 。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东阳出现 宗朝渊见长宁走了进来,眼底隐隐流淌着温柔的笑意。 “醒了?”裴子业仰头喝下一口刚温好的酒。 长宁嗅了嗅,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的酒香醉人“三叔,这是什么酒?” 这酒似乎与寻常酒不尽相同,毕竟这个天气是极少温酒的。而三叔手中的酒闻起来不仅不热,反倒有种冷香,如傲雪寒梅般清冽。 裴子业拿起酒壶,在空中晃了晃笑道“可别惦记这个,这是宗将军为数不多的清霜酒了。” 长宁看了一眼宗朝渊,似是不愿再说这个话题只淡淡唔了一声,便坐下了。 “郡主,本以为回程的时候能稍微松快些,不想出了这样的事便只能委屈郡主了。”宗朝渊看了一眼已经布好的饭菜,温和道“先用膳吧。” 裴子业又喝了一大口,他难得贪杯的人竟也不得不承认,这清霜酒当真妙不可言。明明是七八月的天气,温了这酒竟还有股清爽的滋味。 “不能再喝了,明日还要赶路。”顿了顿,裴子业自顾自将酒收起来“丫头,快些用完膳。” 长宁依言坐在了三叔对面,看了一眼面前的饭菜,虽不是极精致但却能看出想必也是匆忙之间用心做的。 裴子业喝了些酒,那清霜酒入喉初时并无醉意,但时辰越长便越是上头。此刻夹了两筷子便不在动了,长宁看过去嘴角微微抽了抽。 她总以为三叔少年老成,没曾想竟然还有这一面——裴子业一手杵在石桌上,额头被按出一片红色,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酒壶。 “三叔极少有如此形状,将军见笑了。”长宁看了一眼三叔,好笑道。 宗朝渊闻言也笑了,黑瞳中隐约可见流动的光泽“不碍事。” “对了,宗将军应是许久没有回过边南了吧?”长宁放下碗筷,状似无意道。 据她了解宗朝渊确实已经许久没有回过边南了,唯一一次她知道的可能还是上次为了救她去边南取南生花那一次。仔细算下来已经快一年了这样长的时间确实有些奇怪。 宗朝渊静静的垂下眸子,不知是在思衬些什么。 夜风凉爽,从院中穿过带出一阵呼呼声。 “是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 不知是不是长宁的错觉,她后来也想起过宗朝渊说着话时面上的表情,但却还是没想明白。 那种淡漠中带着浅浅的怨恨。 话到这里,长宁便站起身“谢暗,叫人将三叔带去休息。” “是。” 看了宗朝渊一眼,长宁这才开口“多谢宗将军了。” “你为何总是与我如此客气” 身后轻不可闻的声音似叹息般带着丝丝无奈。 长宁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异色,脚步不停的离开了。 第二日,天色刚亮谢七就端着热水进了房门,待看清长宁已经穿好衣裳稳稳坐在那里才愣了愣“小姐。” 其实不怪她奇怪,实在是长宁极少有起的这么早的时候,大多时候这个时辰小姐还在床上呢。 长宁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门,闻言擦了擦脸“要走了吗?” “是,今日要赶到姚城。”谢七接过长宁递来的帕子。 “走吧。” 重新坐上马车,长宁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这脚步小黄翘起的尾巴。 快要出城门的时候长宁被外面一阵喧嚷吸引了注意力,微微挑开帘布,长宁看了一眼马车外的刘府。 刘府大门敞开,不少着府兵衣裳的人来来往往。 刘府 谢七察觉了长宁的视线顺着看过去,低声解释道“听闻这便是明城城主那个小舅子的府邸。” 原来真是她想的那个刘五呀。 收回视线,长宁放下帘布,又听到谢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听说明城城主的府邸也被抄了。” 听到这里长宁才微微挑眉“师姐?” “回小姐话,奴婢不知。” 她也只是方才路过城主府的时候偷摸看了窗外一眼,并没有仔细打听,但心中也隐约猜到许是与未央姑娘有关。 长宁是知道师姐脾性的,自然也知道师姐对于当日长宁自己留下被刘五带走,而让萧染先护她离开的事耿耿于怀。 罢了,她虽没亲眼见过那明城城主,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 马车出了城门便一路朝姚城而去,和来时的路一样,从夜国皇宫离开姚城是最近的一条路。 只是到了大宁以后若是还要赶时间便没法子日日宿在驿站了。 长宁一早便想到了接下来几天的日子,饶是还不困也提不起精神来,打定主意要先好好休息。 耳边传来长宁均匀的呼吸,谢七这才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抱起小黄,免得待会小黄叫起来惊了小姐。小黄也明白谢七的心思,当下也是十分配合的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其实长宁并没有睡着,只是半梦半醒间似乎来到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地方。 长宁站在地上,想四周看过去。 白——一望无际的白色,就连她脚下踏着的方寸之地也是白色,若不是脚心传来实打实的触感,她险些会以为自己正双脚悬空。 长宁抚了抚额,随即踏出一步。眼前的白色世界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了晃,莫非她这是又梦到了前世的事了? 可是这梦未免太过奇怪了。 长宁向前走可几步随即停了下来,远处一道黑点缓缓靠近。 明明隔了极远的距离,可那人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不过三五百就将原本极远的距离缩短了。 “师,师父?”长宁抽了抽嘴角,面前这个白胡子神情略带猥琐的老头儿可不就是她那失踪许久的师父? 东阳轻咳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别一副见鬼的样子。” 能不见鬼吗?毕竟算上前世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师父了,她本来以为师父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没成想今日竟然主动来找她了。 “您这些日子去哪里了?”长宁平复心情,上下打量了东阳一眼,面色颇有些古怪道。 东阳仍旧一身发白的道袍,五官明明是极为正气的,可搭配在东阳脸上却有丝丝说不出来的猥琐 。 第四百二十八章 天数不可违 眼下东阳的道袍上隐约可见血迹,就连脸色也不是她想象的好了。 长宁当即便察觉出不妥。 提到这茬,东阳这才没好气哼了声“你以为呢。” 鬼道心里苦啊,他一把年纪了还天天给他小徒弟操心,这一操心就操了两世了,早知如此当初这个徒儿不收也罢! 长宁听出了东阳话里话外的嫌弃,苦笑一声“师父,徒儿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您。” 她真的有许多问题想要问问东阳,前世的今生的,那些问题如悬在山崖边上的巨石,若是不早早弄清楚只怕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可能。 见长宁如此,东阳也不拿乔了。到底是他的徒弟,哪能一直这么被人欺负? 东阳想了想便盘腿坐了下来。 长宁见状,虽然猜不出东阳心中所想,但还是顺从的坐了下来。 “为师只有两个时辰。”看了一眼长宁,东阳主动开口。他受了伤,修为大减,今日这千里阵至多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师父,徒儿想问问前世的事情师父可知道?”长宁闻言便直接开口,她一直想知道东阳在她这两世里扮演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 这些疑惑并没有因为东阳失踪而减少,反而如雪山之巅的暴雪一般,初时只是小小一粒雪花。但随着时间的累积,那一片小小的雪花从山巅滚下越聚越多,最终成为毁天灭地的雪崩。 东阳倒是并不意外长宁会这么问,看了一眼长宁,东阳无奈开口“你之前不是都猜到了吗?” “请师父为徒儿解惑。”长宁看东阳还在打马虎眼,便固执道。 她要得到准确的答案,不是臆想不是猜测的答案。 东阳闻言冷哼一声“要是没有老夫的帮助,你以为傅家小子当真有能力启阵?” 长宁抽了抽嘴角,顾不上东阳的日常自夸淡淡道“师父便是承认了?” 承认?承认什么? 东阳狐疑的看了一眼长宁,他这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弯弯绕绕。 长宁被东阳一脸无辜的样子险些气笑“师父既然早早便知道徒儿命中有这一劫,那这一世为何会消失这么久?” 长宁眼眶微微发红,她极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对父亲她理智淡然,对母亲她温情柔顺,可只有在面对东阳和师兄师姐的时候她的情绪才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她知道东阳不出现或许是有难言之隐,但对于她而言,师姐师兄是亲人,可东阳是难得的有着前世记忆并直接改变她人生的人的。且这个人,从小将她养大,这就是为何方才长宁口气中隐隐带着几分委屈的原因。 老者轻叹一声,想要伸手揉揉长宁的鬓发,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难得正经道“丫头,你可知天数不可违。前世你命中有此一劫,本不可强求,是拿傅家小子拿寿数换来你今生重活一遭。你要问为师为何不早出现,为师也是发现了异动这才迟迟没有露面。” 天数不可违。 他虽修为高深,但到底还是个凡夫俗子。若不是傅殊使用禁术,只怕他也无能为力。 长宁垂下眼眸,心中却在暗暗思索东阳方才口中所言的异动 “鬼道?” 早在听到师父这番话的时候,长宁心中便转了好几个念头。照师父的意思,他这段时间想必是发现了点什么。 与鬼道有关的事吗? 东阳听长宁提到鬼道没有眼中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你见过了。” “是,前些天。” “师父,你知道鬼道?” 东阳没好气的瞪了长宁一眼,这丫头真是没良心,他都来了这么久了也没见问声好。 长宁见东阳的表情便知道她师父果然正经不过两秒,这样想着,长宁配合地喃喃道“也不知埋在府中的桃花酿好了吗?” 一听长宁提到酒,东阳又来劲了,一扫刚刚兴致缺缺的样子“丫头,那酒在何处?” 从前在昆仑时长宁便时时酿酒,虽然她只是从一本古籍上寻得的酿酒的秘方,但不得不说经长宁的手酿出来的酒醇厚浓烈,这些年他的嘴也被长宁的手艺养刁了。 细细算了,确实有许久没喝过长宁亲手酿的酒了。 东阳脸上的表情长宁实在太熟悉了,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好了好了,鬼道那小子倒是有几分本事,竟能伤了为师。”东阳说着,顺势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捂住伤口。 长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套用话本子上的一句话,她师父现在的样子真是极其做作了 见长宁仍旧四平八稳,不见丝毫关切,东阳这才死心。这丫头,这么多年还是这么难糊弄。 “师父,您今日突然找徒儿,可是有什么事?”长宁淡淡道。 她一早便看出师父受了伤,也将精神力探出,发现师父身上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因此便没有在伤势上再多问了。 “你这丫头,当真没良心。”见长宁如此冷淡,东阳也不知想到了何处不禁悲从中来。 他从小拉扯大的三个孩子,都说女儿是小棉袄,可到他这儿只有弈儿关心他。 “师父,你方才不是说了只有两个时辰不到吗?”长宁无奈叹了口气。 “哎哟,时间过得这么快呢?”东阳闻言,拍了拍额头。 见东阳这火急火燎的样子,长宁心中暗暗腹诽,她这师父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子。 墨迹了这么久还没说到正事。 东阳也知道不能耽搁了,当下便敛去眼中的神色,正色道“你这丫头当真什么都不准备吗?” “师父是说鬼道和裴青衣?”长宁有些不自在道。 师父教训的是,她在裴青衣能提前与鬼道联系的事情上确实是过于大意了。前世发生了什么,这一世她便理所应当的以为还会一成不变的发生。 “师父,徒儿知错了”长宁口气艰涩,确实是她太大意了。今日见到师父她才明白,虽然这些日子师父一直没有露过面,但想必还是在暗中注意她的动作。甚至师父今日身上这一身的伤也与她有关 。 第四百二十九章 作妖 东阳深深看了一眼小徒,这是这一世他第一次出现在长宁面前,因此脑中关于长宁记忆的大多都是前世。眼前的长宁容貌与他印象中的一般无二,唯有那一双清亮的眸子越发让他看不懂了。 “傻孩子,有些事想必你还没想明白吧。”东阳顿了顿,目光微闪“你可知为何你二妹妹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这也正是长宁奇怪的地方,按理说她重生以后确实是有意针对裴青衣,而裴青衣在她的有意无意下早早便绝了前世的路了。可她不光从家庙回来了,还顺利攀上了沈玄裔,甚至与连鬼道也提前出现了。 这些天长宁心中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整个事件太过于骇人以至于她反倒不敢轻易将她的猜测说出口了。 但此刻,面前的老者是将她从小养育大的师父,又是助她还阳的人,她确实没理由再隐瞒了。 “师父,事实上我也曾想过既然徒儿可以在师父的帮助下还阳,那现在的裴青衣”长宁不自觉舌尖发麻,这种猜测是在她的理解中最匪夷所思的,但她还是不敢肯定。 现在问出来,只是想当面向师父求证。既然她能重生,想必裴青衣也有可能,若是裴青衣是重生而来的,那么鬼道的提前出现便能解释清楚了。 东阳赞赏的看了一眼长宁,虽然不对,但他这个徒弟仅凭些许痕迹便能猜测出这么多确实是不容易了。 “裴青衣前世寿元未尽。”顿了顿,东阳接着道“丫头,你这么长时间身上可有什么诡异的事发生?” 寿元未尽,寿元未尽自然不可能是重生的。 长宁眼中闪过一丝暗色“师父,你方才说裴青衣寿元未尽,那么可是因为徒儿的重生在冥冥之中改变了什么,以至于裴青衣也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差不多了。” 确实是与长宁的重生有关。 “裴青衣通过鬼道的妖法与你今生的二妹妹联系上了。” “原来、如此!”脑中纷乱的思绪渐渐清晰,长宁冷笑一声“这就难怪了。” 难怪她二妹妹明明已经去了家庙,却还能回来。难怪沈玄裔会以正妃之礼迎娶裴青衣,难怪鬼道会如此偏帮裴青衣。 她早该想到的,连重生这样的事都能发生,那么两世的裴青衣见面又有什么匪夷所思呢?那么鬼道,她还是猜错了吗?能在裴青衣寿元未尽之时就助她来到这一世,鬼道的本事或许比她想象中要高深许多。 东阳再次看了看长宁,似是看出了长宁的顾虑,视线从长宁脸上掠过“不碍事,毕竟是不同时空。这一世那个鬼道的功力远远不够。” 长宁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想起师父方才提到的话“徒儿醒来以后确实是发生了许多事。” “何事?”东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徒儿许多次在梦中见到了前世徒儿死后的景象。”这也是她这么久的疑惑,她曾从傅殊口中得知前世傅殊助她还阳是先取了她一缕魂识,以此施法启阵。她后来也想过,她之所以能在重生以后还看到前世的景象有没有可能是前世傅殊抽出的那一缕魂识出了问题。 但毕竟是前世的事了,傅殊或许知道,但从未听他提起过。 东阳闻言,目光动了动,半响没有说话。 长宁看了师父一眼,又将视线投入这虚空淡淡道“师父不愿给徒儿解惑吗?” 东阳那副表情她太熟悉了,若是从前还担心她能梦到前世的事是否有什么问题,但今日看了师父,她心中也略微有底了。 “咳,许是傅殊那小子第一次用那禁术有些许纰漏,不碍事,为师这里有串定心珠,你拿着以后随身佩戴便没事了。”东阳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自在,从袖中取出一串褐色手串。 长宁接过定心珠,在手中细细摩挲了片刻后果然发现神思越发清明了。 再看向东阳时便多了一分似笑非笑“那徒儿便多谢师父了,还未知师父今日急急找徒儿有何事。” 提到正事,东阳的神情便严肃起来“上京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吧,鬼道失踪,沈玄裔被拿下的事情。” “知道。” 长宁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后又想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东阳一番“师父身上的伤,莫不是那鬼道所为?” “正是,那鬼小子好不尊老,为师若不是上了年纪,只怕便不会轻易放过他。”话虽如此,东阳还是难掩尴尬道“本来确实抓住了那鬼道,但后来竟被他逃了” 东阳声音越来越小,连带着视线也垂了下来。 长宁深知自家师父的德行,没好气道“然后呢,又出了何事?” “那鬼小子将沈玄裔劫走了” 劫走了? 走了? “何时的事?”长宁站起身,一张芙蓉面难得的阴沉。 沈玄裔竟然被鬼道劫走了,深知沈玄裔脾性的长宁顿觉不妙。 沈玄裔一心想要皇位,哪怕现在败北只要鬼道在他身边难保不会继续作妖。 何况,还有一个裴青衣。 “就是一个时辰前为师担心那鬼小子狗急跳墙来找你麻烦,这才急急招你入梦。”话都说的差不多了,东阳索性也懒得遮掩什么。 “他身上虽然有伤,但还是不容小觑。方才那串定心珠你切记一定要收好,那小子的伤没个十天半个月也好不了,速速回京。”东阳沉沉开口,他知道长宁混进了使臣团中,从夜国到大宁要是不耽误时间的话半个月足以。 只要长宁及时回来,那他便能放心几分。毕竟现在沈玄裔逼宫不成反而提前败露了,天下都知道风姿高华的五殿下逼宫失败,这样的情形下还有傅殊在朝中,沈玄裔想要如前世般取得皇位更是难上加难。 今生的结局若是没办法更改,难保那鬼小子不会率先除掉长宁。毕竟长宁的存在能改变裴青衣的气,这个时候他又偏偏受了伤,只能在梦中召长宁谈话一番。 三言两语间长宁便明白了师父为何带着伤还要开启这极耗费内力的虚空之境了,他是怕她遇到危险。 。 第四百三十章 幻境崩塌 长宁鼻子一酸,眸中闪过点点清浅的水光“多谢师父。” “你这孩子。”东阳没好气道“收好那串珠子,在没有回上京之前切勿取下。” “知道了师父,那你的伤” 东阳听长宁终于开口关心他,当即矜持起来淡淡点了点头“无妨,你师父也非浪得虚名,那鬼小子伤的可比师父重得多。” 长宁还想再问问傅殊的情况,毕竟几次书信之中她都没好意思问傅殊近来如何了。信上说逼宫那一夜,宁文帝身死。到底是他的生身父亲,也不知傅殊现在如何 正想开口,长宁身处的虚空之境便开始晃动起来,面前师父的景象也越来越淡。 她明白,两个时辰到了。师父受了伤,若是平时这虚空之境能维持四五个时辰,可现在仅有的两个时辰还显得略有些勉强。 “回去吧。”东阳看了一眼长宁,微微阖目。 四周滚落无数白色,有的甚至飞溅到了长宁身上,可长宁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幻境开始崩塌,她是时候离开了。 恭敬朝东阳越来越淡的身影行了个礼“多谢师父。” 东阳抬袖挥了挥手,便有一股无形的力带着长宁的身体离开那最后白色的光芒。 长宁醒来时已经是深夜,睁开眼便见一只硕大的狗头靠在她身边,长宁坐起身子环顾四周才发现竟还是在马车中。 许是睡得久了,长宁抬手想要案上的茶盏。 小黄在睡梦中深深蹙了眉,“呜” 似是察觉到了长宁的动作,小黄闭着眼不满的呜咽了一声。 长宁无奈的收回手,重新躺了下来。 “小姐”谢七一直睡在马车外,听到小黄的声音便坐了起来,撩开帘布。 谢七的声音将本就睡得不甚舒服的小黄吵醒了,小黄睁开眼舔了舔长宁的手心,又跳了下来。 “没事,吵醒你了。” 长宁朝谢七歉意的笑了笑。 “小姐可要用膳?”谢七笑了笑,将小几上的茶盏递给长宁道。 摇了摇头,长宁撩开帘布看向四周却一片漆黑“出了姚城了吗?” 长宁睡了整整一日,这会精神正好,腹中却丝毫不感到饥饿。 谢七见状便掏出火折子,将烛台点亮。 借着刚点亮的烛火,长宁这才看到使臣团现在应该是在大宁边境的某处树林间。 “小姐,外面还温着鸡丝粥,奴婢去给小姐取来。” “多谢。” 长宁看了谢七一眼,知道她今日要是不吃,只怕谢七也不安心。 许是温了许久了,鸡丝粥越发软糯,长宁将一碗喝完才擦了擦嘴“去休息吧。” “那您呢?”谢七知道长宁睡了一日,眼下才醒想必也是睡不着了,不由多问了一句。 “我看会书,去吧。”长宁摩挲着手中的物件,淡淡道。 谢七闻言便拉开小柜,将柜中放好的游记取了出来放在案边。这些都是小姐喜爱的书籍,因此在夜国的时候她便特意搜罗的。 见谢七退了下去,小黄也不知从那里又钻了出来重新跳进长宁怀里。 长宁看了一眼手中的定心珠,思绪确实越飘越远。 也不知傅殊现在如何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竟然又想起了傅殊,长宁俏脸微烫。 夏日的夜里蝉鸣阵阵,远处隐隐传来溪流的声音。 长宁将定心珠戴好便有一搭没一搭的给小黄顺毛,小黄似是满足的低声呜咽一声。 四周已经搭好了许多帐子,均匀的呼吸声传来,长宁脑中半点睡意也无,反而是越来越清晰了。 收回手,长宁取出宣纸和笔墨,微微阖上眼手下确实循着记忆在写着什么。 “汪唔”感觉到长宁收回了手,小黄不耐的翻了个身。 长宁睁开眼,看了一眼笔下因为墨汁微微泅开的一处黑渍,无奈的看了眼小黄。方才小黄的一声呜咽打断了她脑中的印象——那是关于当日她梦中见到的那本手札的内容。 那手札似是有魔力一般,长宁的记忆不错当时在看手札时也是在心中默默将内容部记了下来的。可梦醒以后她便再也记不得那手札的内容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从前长宁对于在梦境中见到的人或是事都不会忘,可偏偏那本手札。 既然思绪已经断了,她便也不再勉强。抬手整理了方才写着的宣纸,长宁的视线停在一处人名上 宗振江。 边南、宗振江。 长宁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了,使臣团停在大宁离夜国最近的松阳县上。 谢七今日一早发现小姐还睡着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想必小姐昨日休息的实在太晚,因此便也不好意思叫醒小姐,反而将一旁早就醒了乖巧坐在一旁的小黄抱走了。 长宁这些天越来越困,明明从前她虽然也起的晚,但睡眠却是极浅的,往往一个风吹草动她便能立时睁眼。 可最近这几日除了眼睛会时不时的莫名刺痛外,连带着睡得也越发的沉了。 使臣团里虽然有御医,但她未免节外生枝只是自己给自己把了脉,虽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她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隐秘的不安。 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海面,现在风平浪静,心中却始终觉得或许下一秒便会卷起滔天巨浪。 方才眼中熟悉的刺痛感又卷起,长宁如往常般眨了眨眼睛重新睁开。果然,先前眼中的重影已经部消失。 看来下次与师父见面的时候是时候请师父帮自己看看了,她可以肯定她最近的异常并不是与她是否得了什么病有关。 这番思索间,马车外的人声越发嘈杂起来。 长宁原本有些昏昏欲睡,这会被外面的声音吵的神思越发清明了。 外面隐约传来熟悉的狗吠,像是小黄的声音。 像是走在摩肩擦踵的街道上,四周甚至隐隐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走货郎挑着从城里带来的新奇玩意儿吸引了许多年轻女子。 先前说过了,松阳县靠近夜国,民风自然不同于寻常地方,年轻的单身女子在街上走动并不稀奇。 。 第四百三十一章 京畿势力 “这就是使臣团?” “应该是的吧。” “好威风!” “听说那便是边南军统领宗将军了,果然如传闻般俊美无俦。” “让开些,让开些。” “听到没有!我让你让开些。” 长宁透过被风微微撩起的帘布向外看去,果然见无数百姓将街道两边站满那,其中大部分看样子倒像是未婚少女。一想到宗朝渊与三叔的容貌,长宁表示很能理解这些少女的心思了。 马车在松阳县最大的浮生客栈停下,松阳县不大,最近的驿站离松阳县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眼下又正是午膳的时辰了,便只能现在客栈中用过午膳。 “宁儿还没醒?” 裴子业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宗朝渊,低声对谢七道。 到现在为止,长宁的身份虽然没有彻底公开,但使臣团的众人也不会单纯认为她还是裴家的下人了。 谢七有些无奈,正想点头却听马车中传来一阵软糯的声音“三叔。” 莹白如玉的柔荑从帘布中穿过,长宁的声音还带着刚醒不久的迷蒙。 “懒丫头,快些下来准备用午膳了。”裴子业见状笑道。 “是。” 长宁戴好幕离就着谢七的手从马车上下来。 游则仕已经先一步进去点好了饭菜,正在嘱咐小二给这些马匹多喂点草料,余光掠见从门外迈进的白衣女子。 女子一身银色夜光锦所制的素雪娟云形千水裙,许是国丧的缘故,裙摆处只用略深一些的银色丝线勾勒出点点祥云,除此之外女子的容貌被头上同色幕离拢住,从他这角度看过去只依稀能窥见女子清润饱满的红唇。 游则仕心中隐约明白这白衣女子的身份,顿了顿,待察觉到一处冰冷的视线时才下意识收回目光。 宗朝渊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游则仕,后者这才老实的垂下眼帘。 长宁只昨夜喝了一碗鸡丝粥,眼下正饿的不行。 在包房坐定后,长宁便看了一眼身边的三叔,凑近三叔问道“三叔可知昨夜沈玄裔被人劫走的事吗?” 裴子业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相比较沈玄裔被人劫走这一件事他更好奇的是为何昨夜发生的事,今日午时长宁便知道了。从昨夜到现在,他可以保证长宁并没有离开过使臣团片刻。 那么她究竟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长宁似是看出了裴子业的疑惑,也不开口解释反而开口道“日后三叔自然会知道,只是眼下却不是谈这个的时候。” 师父虽并非仙人,但却是整个风云大陆最接近仙人的存在。师父的虚空之境在寻常人看来确实是很难解释的,若只是三叔便罢,但就在上一秒宗朝渊也进了包房,长宁便更不好提起这事了。 宗朝渊方才在走廊就听到了包房内的动静,看了一眼手中拿着的急报,宗朝渊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也很想知道,仅仅一夜功夫,连他宗家的信息网都需要一日半的功夫才能将消息从到她手中。而长宁却还是比他快一步,他知道光凭裴家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样想来便只有师弟了。 推门而入,宗朝渊便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淡淡笑道“郡主怎么看。” “看样子宗将军也得到消息了。” 长宁惯来不爱戴幕离的,再加上包房中的人都知道她身份,是以一进房间她便将幕离取了下来。 拢了拢耳边垂下的青丝,长宁的目光落在宗朝渊身上。 宗朝渊得到消息她并不意外,今日特意提起有大部分是她也想试探试探宗朝渊对这件事的态度。 “三叔怎么看?”长宁微微侧首,刚被挽上的碎发重新垂下。 从宗朝渊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长宁那隐在柔软青丝中的莹白耳垂。 裴子业从方才听长宁提起到现在一直在细细思索,他已经知道了宁文帝驾崩当夜是沈玄裔带着早已收拢的骁骑营冲进皇宫,若不是摄政王傅殊及时赶到,只怕便要逼宫成功了。 一旦沈玄裔逼宫成功,那么等他们回到上京的时候想必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虽然沈玄裔的正妃出生裴家,但他不会天真的以为仅凭那么一点微薄的、连裴青衣都恨不得舍弃的亲情能让沈玄裔对裴家网开一面。 更何况沈玄裔的为人如何,长宁在临去夜国的前两天已经在府中跟他与父亲、大哥细细剖析过了。 裴子业沉吟片刻,淡淡道“要说沈玄裔手中的势力,本以为除却一个裴子书以外便没甚可提,没想到他竟然暗中收拢了骁骑营。” 骁骑营与五城兵马司、南北二营合成上京三股军机力量,这三股势力之中以骁骑营八万人马为最,五城兵马司五万人马次之,南北二营拢共四万人最末。虽然明面上看上去是南北二营最弱,尤其南北二营当初被宁文帝将兵符一分为二,南营给了摄政王傅殊,北营则给了沈玄胤。 这样算下来,沈玄裔手中的八万骁骑营确实是有能力一搏的。毕竟五城兵马司原指挥使魏延因贪墨荆州灾银被撤职查办,新提拔上来的指挥使又是个傅殊不知从何处提拔上来的人。虽是傅殊提拔上来的人,但往日也没有风声传出傅殊与指挥使有什么联系,就连那一夜好像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没有出手。 这样算下来傅殊手中能用的除了御林军之外便只有那两万南营将士,能以两万南营将士力克八万骁骑营士兵,裴子业倒不能不赞一句果然是天生将才。 若是裴子业知道那夜傅殊所用的不过是从驻地化整为零,零散潜入上京的不到两万的傅家军,只怕更要咂舌了。 长宁挑了挑眉,她知道的当夜的情况是要比三叔多的,但也没有出言解释。 “骁骑营的人不提也罢,三叔不妨猜猜是何人劫走沈玄裔的?” 话虽是对着三叔说的,可长宁调整了坐姿以便于余光能落到宗朝渊面上。 果然,裴子业还未开口就听宗朝渊幽幽道“听闻五殿下身边前些日子总是跟着一名黑袍道人,想来应是那黑袍道人动的手了。” 。 第四百三十二章 换血 裴子业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精光,黑袍道人。 应该就是长宁先前引为大敌的鬼道子了。 长宁水眸微眯,若有所思的看向宗朝渊“将军虽远在千里之外,但对上京形势的了解依旧如此透彻,长宁佩服。” “郡主言重了。”宗朝渊的视线淡淡的从长宁面上掠过,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说话间,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长宁这才看了一眼谢七。 谢七了然,推门而出。 听外面的动静,应该小二上来了,众人这便默契的不再开口。 “小姐,奴婢点好饭菜了。” 长宁点了点头,听着小二越来越远的脚步这才重新开口“将军以为沈玄裔下一步会去何处?” 会去何处。 上京自然是待不得了,毕竟那一夜的事情傅殊并没有想要隐瞒,虽然是皇室丑闻,但宁文帝死在当夜,沈玄裔便自然而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因此不过两日功夫,以上京为中心,关于五殿下沈玄裔逼宫谋反逼死先皇的消息不胫而走。这种情况对于沈玄裔这种一心博好名声的人而言实在难堪,他原本敢逼宫本就是想着傅殊没了抵抗力,他只需让宁文帝交出玉玺重新写好遗照便是,没成想他竟然一直小看了傅殊。 且他这些年明里暗里拉拢的兵马只有骁骑营,现在还溃不成军连同朝中他的党羽估计也是难逃清除。 这一点,房中三人皆是想到了一处。 上京这两日便面临着一个大换血的局面,本来按理来讲宁文帝刚驾崩没几日,傅殊就是再心急也该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后宁文帝的棺椁入皇陵以后才动手不迟。 这些自然是大部分朝代的做法,可傅殊不同,沈玄裔被拿下当夜他便让事先安排好的二万南营士兵照着他拿到的沈玄裔党羽的名册,挨个挨个的抄家。 那些大臣大多还在宫中等候消息,却不防府邸都被抄了,等到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傅殊已经直接以摄政王的名义,拿出了宁文帝事先藏好的玉玺在给他们定罪的诏书上盖了印。 于是不过一日之间,上京城便空了一半。 沈玄裔因为逼宫谋反,害死先皇被废为庶人,待宁文帝的棺椁入了皇陵再交三司审理。骁骑营指挥使冯远被当即诛杀,沈玄裔其余党羽被挨个下狱,仅仅一夜功夫诏书便下放出去。 “但凡沈玄裔的党羽通通斩立决,其家眷老弱妇孺六十岁之上可免罪责,十三岁以上徙岭南。十三岁下女子充没教坊,十三岁下男子一律净身入宫。” 傅殊这一道旨意也是昨夜师父在虚空之境告诉她的,据他所言不过短短一日时间,上京便彻底换了血。哭喊声响彻上京城,别说那些罪臣的家眷了,就是那些平时与罪臣走的稍微近一些的都怕惹祸上身。 一时之间,砍头的砍头、发配的发配、净身的净身,除此之外只有区区几家人丝毫不受影响。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自从沈玄裔逼宫那一日起便消失不见的鬼道终于出现了。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原本已经被关进死牢的沈玄裔给带走了,至于裴青衣他们早在傅殊还没带兵进宫便逃了。 “如果真的是鬼道子的话,那么沈玄裔是会去燕国吗?”裴子业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确定。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关于燕国圣子的事情,按理说鬼道在燕国是极有权势的,若是真是要将沈玄裔带回燕国也并非毫无可能。 长宁眼中不着痕迹的滑过一丝亮色“宗将军如何看。” “看来裴大人是知道这位鬼先生的来历了。”宗朝渊淡淡一笑“渊以为若是要回燕国,只怕还是得不偿失。” 他也知道鬼道是燕国圣子的事,本身身带残疾的圣子便是燕国的耻辱,若是鬼道想要重新回去只怕少不得要废好大一番功夫。更何况燕国眼下怕也不太平,只怕圣女更是腾不出手来助鬼道了。 虽然不知道宗朝渊是如何得出鬼道不会回燕国的结论,但不能否认的是在这一点上她与宗朝渊倒是看法一致的。 “若是不回燕国,他还能去哪呢”裴子业从前对鬼道的了解只是从燕国的商队处得知的,还有便是后来长宁跟他们讲过前世鬼道与裴青衣的纠葛,若是想要从这仅有的线索中推测出鬼道下一步的行动,确实是有一些难度的。 夜国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若是夜明愈能顺利登基的话凭借夜明愈与沈玄裔之前的交易,沈玄裔也是敢去搏一搏的,哪怕代价是让他割地他都愿意。可偏偏夜明愈也落败了,沈玄裔起兵之时夜明愈已经带着仅剩的少得可怜的仆从准备投奔沈玄裔,可没成想还没等到他进城便听到消息传来说是大宁五皇子殿下逼宫不成,气死先皇的事。 这样一来他还如何寻求帮助,因此夜明愈只得悻悻离开。 且现在的夜国女皇是长宁的师姐,从小一起成长关心亲厚如亲姐妹,这样的人沈玄裔更不可能自投罗网。难保他前脚踏入夜国,后脚便被夜未央捆了送回上京来。 那便只有突厥了 “突厥?”裴子业看了一眼长宁与宗朝渊,发现似乎面前二人心中早有答案一般,不由好奇道。 长宁见状笑道“很接近了,他确实是要去突厥,只是在那之前他还要找一个人。” 还要找一个人。 想起曾听大哥提起的那个名字,裴子业黑瞳微微一缩,随即半眯着眼“镇北将军,冯大海。” 长宁唇畔的笑意越发大了“没错,镇北将军冯大海。” 若说傅殊、宗朝渊是大宁战神,那么冯大海便是出了名的草包将军。若不是靠着冯老将军的军功,以及在军中的影响力只怕冯大海也当不上这个将军。 据闻冯大海这十几年打过的仗屈指可数,其实能胜下的更是寥寥无几,久而久之冯大海便彻底不再上战场了。平时若是需要出兵大多都是由他身边的左右将军出征,更不济还有傅殊,上次与突厥的战役便是傅殊手中的傅家军出的战。 。 第四百三十三章 急不来 若是仅仅如此便罢,偏这冯大海哪怕求着傅殊帮忙,但其心中对傅殊的怨恨还不小。 长宁曾经听傅殊提起过,总的来说冯大海这人便是典型的没本事,嫉妒心还不小。这样的人,若不是有宁文帝的暗中支持,只怕冯老将军也会没脸再让他呆在军中了。 “冯大海手中有十万冯家军,戍守突厥边境。宁儿,你的意思是沈玄裔的目标是那十万冯家军?”裴子业虽是疑问的话,但却是不容否定的口气。 想想也是,冯大海这人既无将才,也没有诸葛孔明之能。沈玄裔若是在这个关头真能去找他,那便只能是冲着十万冯家军去的。 长宁唇畔挽起一抹讥诮,沈玄裔不是个肯认输的人。若是鬼道没有出手将他劫走还好,可既然他脱身了自然不会甘心一直东躲西藏。 如果她想的不错的话,拿到十万冯家军便是沈玄裔要做的第一步,至于其他的,想来也左不过联合突厥罢了。 宗朝渊似是看出了长宁的想法,朝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裴子业真要说些什么,却听楼间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 一直垂着眸子静静立在一侧的黄康看了宗朝渊一眼,便将门打开轻声提醒“手脚轻一些,动作麻利着。” “是是。”小二的视线在房中梭巡了一圈便不自觉的落在了长宁脸上。 方才匆忙之间,她还来不及将幕离带上黄副将便将门打开了,因此现在见小二的视线看过来,她只得微微侧过脸。 “招子给我放干净一些,若是管不住便将一双眼睛留下来。”黄康顺着小二的视线看过去,恶狠狠道。 他本就是从战场上真刀真枪下来的人,哪怕此刻未着戎装,但一身冷硬的气质还是吓得小二缩了缩脖子,嗫喏道“是。” 小二退下后,黄康便上前一步将门拉拢。 裴子业听见小二的脚步走远,不由开口道“丫头,你的意思是沈玄裔还要与突厥联络?” 他知道沈玄裔不是盏省油的灯,但对于沈玄裔想要与突厥合作还是有些诧异。毕竟突厥野性极大,沈玄裔要想与突厥合作,想必会答应不少苛刻的条件。 那无异于与虎谋皮。 “突厥眼下虽然是安分了,但却一直野心未除。”长宁轻轻开口,接过谢七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她还记得当日傅殊将她第一次将她带到定安王府,告诉她突厥内部也非一团和气,分为主战和主和两派 “若是沈玄裔在这个档口前去寻找合作,倒真有可能合作。” 合作并非不可能,可沈玄裔现在除了一身皇室血脉什么都没有了。傅殊将他贬为庶人,又将他这么多年笼络的朝臣一网打尽。他要想在这种情况下说明突厥冒着风险,只怕要舍弃不少了。 “就算真能成事,让沈玄裔当了这个皇帝只怕这江山也要硬生生被他分出一半送给突厥。”裴子业蹙着眉,颇有些不赞同。 长宁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淡淡道“他成不了事。” 宗朝渊闻言也不说话,只一双温柔的瞳孔放在她身上,似是再等她接着讲。 就连裴子业不知道为何长宁会如此笃定。 长宁失笑摇头“大宁有宗将军与摄政王守护,就算再加那十万冯家军只怕也无法撼动大宁分毫。” 宗朝渊静坐着,心中细细品味方才长宁说着话时脸上一闪而过的信任,他知道那不是对他的。 其实还有一点她一直没有说,便是关于沈玄裔的。即使是鬼道亲自出手,她心中还是有种奇妙的感觉,她甚至认为沈玄裔之所以能被鬼道带走,其中傅殊是默许了的。 虽然她知道鬼道术法高强,连已臻化境的师父都不是他的对手,更别提并非修过法术的傅殊了。 可她还是固执的认为这其中傅殊至少是心中有数的。 但这样的事,一来没有根据,二来确实不适合说出来,她这才闭口不提的。 用完膳后,长宁又回了马车,倒不是她真有这么懒,只是她只要在外面便是带着幕离的。毕竟从一开始她扮做北云跟在三叔身边混入使臣团便是收敛了容貌的,现在又是一声女装若是不戴幕离便要重新上妆,委实麻烦了些。 幸好马车上还放了许多长宁没有看完的游记,再加上小黄见她上了马车便跟着上来了正好能给长宁逗趣解闷。 上京裴府。 “老太爷,大爷来了。”裴福沏了杯茶,正巧在门口碰上裴子文便进来通报。 裴正清眉心微不可见的跳了跳“让老大进来吧。” “是。” 院里石桌上摆着一盘还没下完的棋盘,棋盘旁放着两卷翻开的古籍。 裴子文只消一眼便知道老父这些天依旧如此悠闲,一时之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父亲。”裴子文恭敬的立在一旁朝裴正清行礼。 裴正清放下茶盏“坐吧。” 上京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他虽然足不出户,但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此刻见老大神色疲惫便猜到定是有话要同他说,也不急着开口反而挥了挥手“裴福,将刚泡好的茶给大爷端一杯。” “是,老太爷。”裴福重新取过茶盏,轻轻斟满放在裴子文手边“大老爷请用茶。” 裴子文的目光从父亲脸上收了回来,鼻翼之间充斥着淡淡茶香,本来有些浮躁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他还是太急了。 这样想着,裴子文平息胸腔内的激荡,口中谢过裴福,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口茶目光一亮“好茶!可是极品君山银针?” 君山银针虽然珍贵,但并非得不到。可这极品君山银针却是从君山银针中细细采好的,数十斤中运气好也只能得几两,且向来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不错,傅小子知道老夫爱好茶这一道,搜罗了不少送进来,你若是喜欢稍后便带一些回去吧。”裴正清将茶盏凑近鼻翼,细细闻了一口茶香方才不紧不慢开口。 他不是没看出老大有话要讲,但到了他这岁数才知道一切都急不来的。 慢慢来。 。 第四百三十四章 裴瑾 他自从赋闲下来便多了许多空余时间,闲时便爱品茶论棋,傅殊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特意着人收罗来这极品君山银针以及前朝就已经失传的烂柯谱,确实是有心了。 听父亲主动提起傅殊,裴子文眉心微微一动,沉吟开口“父亲可知今日发生的事?” 裴正清放下茶盏,淡淡道“老大莫不是糊涂了,陛下新丧,老夫虽然久居府中但却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裴子文只是想打开话匣子,他自然知道父亲知道宁文帝的事情了。毕竟这几日府中便已经张罗起来了,虽然碍于时机不对,但府中下人皆是除去了脂粉艳服,府中但凡红色的物件皆是被收进了库房。 “父亲,儿子不是这个意思。”裴子文站起身,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裴正清哪里不知道裴子文的性子,摆了摆手便垂下眸子拨弄着茶碗“罢了,有话便直说吧。” 裴子文哭笑一声,他知道父亲自从退下来以后便不再插手朝上的事,但他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但凡有些不明白的事,总是下意识便要来荣青堂请教一番。 “父亲,宁丫头他们快回来了。”裴子文想了想,到底还是不忍心打扰父亲现在悠闲的生活。 父亲操劳了一辈子,若是事实都靠父亲,那他还有什么用呢。 裴正清听出老大话头生硬,心中略微一想便猜到老大原本想说些什么。他确实是存了要好好磨砺老大的心思,因此在明知老大来意的情况下并没有主动提起。 毕竟他年纪越来越大了,老大毕竟是长子有些该明白的始终该学会了。 “是啊,算算日子应是就这两日了吧。”裴正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想起了前两日收到的老三传回来的信笺。 “回父亲,若是快些今日下午便能到了。”裴子文提到女儿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裴正清便点了点头,宁丫头确实去了许久了。一想到孙女便忍不住道“瑾哥儿今日如何了?” 裴瑾正是前些日子秦氏诞下的嫡子,也是裴家目前小一辈唯一的男丁。 自从裴子书带着裴青山分出去以后,裴家却是难得的冷清了下来。他平日虽不提,但到底是年纪大了到了爱热闹的年纪了。 是以他在秦氏生产后便亲自给小孙儿取了名字。 瑾,美玉者。 提到幼子,裴子文笑意渐浓,他方才也是才从芳兰苑回来自然知道消息“瑾哥儿今日会在地上爬了。” 先前裴子文也曾将幼儿带来父亲这边,他知道父亲往日虽不说,但心头还是因为裴青山的事郁郁,这才想着将瑾哥儿带来给父亲解解闷。 本以为父亲想来端肃的脸会将瑾哥儿吓着,没成想那小子偏偏最爱粘着老人家。 稚子太闹腾,每每将瑾哥儿带来总是怕会吵着父亲,因此这两日便索性将瑾哥儿留在院中。 裴正清一想到孙子软软糯糯的娇憨模样,一颗心都化了。他也知道老大这些天拘着瑾哥儿是为他好,但这两日不见孙儿,他想得慌。 “你母亲晚间便要出来了,晚膳带着瑾哥儿一块来吧。”裴正清眯了眼,淡淡道。 裴子书没有错过父亲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抿着嘴应了一声。 “回来了,回来了。” 说话间,外院传来一阵喧嚷。 “外面发生了何事?”裴子文屈了手,有意无意的叩击桌面。 裴福没有立时来回话,反而是过了许久连裴正清都以为出了什么事时才一脸喜色的进来。 “老太爷、大老爷,大小姐从宏悲寺回来了!” 裴福难得的露出笑意。 这几月里,大小姐没有露过一次面,他是老太爷最亲近的人,自然知道大小姐去了何处。可这些日子对外一直称的是,大小姐上了宏悲寺为大夫人祈福。 今日大小姐终于回来了。 厅中坐着的两人闻言对视一眼,皆是一脸喜色。 “快,快让宁姐儿过来。” “糊涂,宁姐儿一路奔波,眼下还是让宁姐儿先好好休息。” 裴正清闻言蹙了蹙眉,便觉不妥。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人,在第一时间听闻长宁回来时的喜色已被平复下去,只剩尾音略略颤抖能透露出老者真实情绪。 “长宁给祖父、父亲请安。” 少女人未到、声先至。 长宁带着谢七、谢暗绕过影壁,朝花厅走来。 裴子文还以为方才是听错了,但见长宁含着浅笑,盈盈走来时眼眶竟是莫名有了湿意。 连裴正清都有些动容。 长宁立在厅中,盈盈一拜“长宁给祖父、父亲请安,长宁不孝,回来迟了。” “好孩子,快起来。”裴正清亲自上前将长宁扶起,细细打量面前纤细的少女。 这一路的事就是没有老三的传信他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荆州地动,名叫北云的小公子不顾自身安危亲赴荆州,搜救百姓。瘟疫爆发后,北云更是不离不弃将所有感染时疫的百姓部聚集在了一起,终于研究出了解药。 就是这解药,救了整整一个荆州。其后还有消息称,北云与三皇子一道联合从四大粮行中拿了救命粮。 这一桩桩一件件传来的时候,别说秦氏了,就是他屹立多年仍是忍不住心惊。 他知道宁姐儿是个有本事的,却没有想到孙女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这些日子他也在想,若是裴家没有长宁那又当如何? “多谢祖父。”长宁依旧如离开之前的模样,清浅微笑,水眸漾漾似有星光落下。 想到这里,裴正清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在长宁肩上拍了拍“没事就好。” “宁姐儿这一路辛苦了,快些坐下歇息吧。”裴子文见父亲似是有些失态,不由笑着开口。 裴正清这才回过神来,长宁一路奔波刚刚才从夜国回来,这一路也不知怎么辛苦。自己方才还斥老大糊涂,想不到连他都失态了。 “快坐下。”裴正清收敛了眸中的复杂,拔高声量“重新沏壶热茶来。” 虽已是夏日了,但茶不可凉着喝尤其长宁还是女儿家。 。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三样都有 一坐下长宁便忍不住伸了伸胳膊,坐了好几日的马车总算到家了。 若是再往日,裴子文瞧见长宁做出这番动作指定是要严肃说教的,可今日竟是难得的没有作声,反而是一直在旁边微笑。 “丫头,要不你先去歇会?” 他们有许多话想问,也有许多事要同长宁商议,但瞧见长宁眼下白皙的肌肤上一片青色不由开口。 又去休息? 长宁苦着脸,她这几日因着赶着时间除却休息的时间都是在马车里呆着的。马车虽然舒适,但到底马车中太过狭窄,呆久了难免不适。 好不容易回来了,自然不想再这么回去睡着。 “祖父。”长宁难得有些嗔怪的看了裴正清一眼“孙女这一路都呆在马车里,有大半的时间都睡着,怎么会困。” “真的?可你像是没休息好似的。”裴正清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孙女眼下的乌青。 长宁抽了抽嘴角“真的没事,这么久没见了,孙女想好好陪祖父说说话。” 裴子文也看出女儿的心思,忍着笑道“父亲,别赶这丫头了。” 裴正清眯了眯眼“罢了,随你吧。” “父亲,这两日可有沈玄裔的消息?”长宁朝裴福笑了笑,接过刚端来的茶水,轻抿一口。 提到沈玄裔,裴子文便不免想到裴子书一家,叹道“还没有消息。” 长宁虽是疑问的口气,但却对裴子文的回答并没有半点诧异之色,看上去倒像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放下茶盏,长宁注意到了裴子文的神色,心中略一沉吟便接着开口“裴青衣也没有消息?” “没有。” 裴子文沉声道。 他知道这一次若不是裴青衣在沈玄裔被拿下前就消失了,只怕便真的没活路了。他现在对裴子书一家人说不上怜悯,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裴子书一家抄斩还是很难做到。 提到裴青衣,长宁若有所思的把玩着茶盏,脑中想到的却是傅殊传给她的书信。 傅家军进宫半个时辰左右,裴青衣便秘密进宫带走了柳妃与沈非鱼。 秘密? 一切都在他眼皮子底下,怎能说是秘密呢。 长宁唇畔挂着讥诮的笑容,她本就觉得依照傅殊的能耐,即使打不过鬼道也不会坐视鬼道将沈玄裔劫走。此刻再联想到裴青衣的事情,倒让长宁认为她还真没有猜错。 傅殊刻意放走裴青衣,又让鬼道将沈玄裔带走,究竟是要做些什么呢? 一手托腮,长宁认真思索着。 “这些日子府中可好?” “一切如常,稍后你随为父回一趟芳兰苑,去看看瑾哥儿。”裴子文笑道。 长宁离开这些日子,裴府、宋府、谢府都开始韬光养晦起来。沈玄裔还没起兵之前便是如此,三家人往日也时常寻个隐秘的地方碰过面,彼此心照不宣。 再加上沈玄裔当时正处在做出抉择的关键时期,不敢贸然得罪三家。起兵之后,傅殊以雷霆手段迅速将沈玄裔拿下,至此更没有他们三家什么事。往日不上朝便都呆在家中,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在这个紧要的时刻将自己连同身后的家族打上太过惹眼的名声。 这便是长宁离去前留下的‘暂避锋芒’四字。 确实,眼下的大宁先帝新丧、叛臣逃出、新皇未立,且傅殊为了将沈玄裔的党羽一网打尽,这些日子南营的将士据说一直在上京中拿人。首当其冲便是名册上的,沈玄裔的党羽,其次便是沈玄裔这么多年建立的暗桩,一一被铲除。 说句毫不夸张的话,上京几乎空了一个半。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三家的人依旧紧闭大门丝毫不受城内惶惶的气氛影响,每日该下棋下棋、该论棋论棋,好不自在。 听父亲提到瑾哥儿,长宁忍不住笑容加大,兴奋道“是该寻时间好好去看看瑾哥儿了,我这当姐姐还不知道弟弟长什么样呢。” 这是这一世以来,裴府第一个生命。当初知道母亲怀孕的时候长宁才终于相信,她是有能力改变裴府的未来的。只要她不放弃,未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生命。 “你呀你,稍后莫要吓到你弟弟。”裴子文没好气笑道。 “父亲放心便是。”长宁了然的点了点头。 突然想到了三弟现在还没回来,裴子文不由开口“丫头,子业去了何处?” 若是宁文帝还没崩逝的时候,这个时候使臣团回来自然是应该先进宫向陛下述职,其次再由宫中留宴,折腾一日便也能回府了。 可现在这情形,宁文帝驾崩,新皇未立也不知老三进宫作何。 提到这个,长宁眸光复杂表情变幻,轻轻道“摄政王召了使臣团入宫。” 皇帝不在,傅殊身为摄政王自然而然有权利摄国事。 听长宁提到傅殊,裴正清特意细细看了一眼孙女的模样,放下茶盏看一眼架上摆放着他特意收藏的古董花瓶“丫头,你与傅殊的婚事” 宁文帝新丧,举国上下一年之内是不能有喜事的,这也就意味着长宁与傅殊的婚事会推迟。 本来大婚是订在今年冬日,认真算下来也没有几个月了,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相信长宁素来行事稳妥的性子不会没有想过。 他虽然满意傅殊的模样品行,但还是要亲自与孙女确认。 听父亲提起女儿与傅殊的婚事,裴子文不自觉微微蹙了眉,他对傅殊还是很看好的,只是摄政王嘛 从前他不会这么想,但经历了宁文帝对裴家的猜忌以及几次三番对裴家的试探,裴子文忍不住担心。傅殊眼下是摄政王摄天下事,可来日若是新皇登基,傅殊又当如何? 哪怕还政予帝,难保不会出现第二个猜忌心重的皇帝,且傅殊手中还有二十万傅家军。 地位、权利、兵权,三者之中任何一样都足以引起皇帝的猜忌,傅殊还偏偏是三样都有。 怎能不让人忌惮。 从前虽然也是如此,但那是的皇帝是宁文帝,而傅殊与宁文帝的关系自然不会为傅殊惹祸。 。 第四百三十六章 当众示爱 朝局未定,裴子文自然很担心。 尤其在知道长宁为裴家做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对她的终身大事,他身为父亲不能不慎重。 长宁垂下眼帘,身子也坐直垂下眼帘,眼睫纤长轻颤,恰好遮住了长宁眼底的情绪。她自然是听出了父亲话中的试探,淡淡一笑“父亲,不过一年而已,女儿正好多陪陪你们。” 她想嫁给他,前世一直到死她都不知道傅殊的情意,严格说来她与傅殊两世加起来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她却知道她对傅殊的感情与感激无关,明城那一夜也是如此,明明她已经身中摄魂蛊了,但是在见到傅殊那一刻心底却是忍不住泛出丝丝甜意。 她想,这就足够了。 “丫头,若是因为前世傅小子为你做的事大可不必,为父会想办法补偿他。” 裴子文知道女儿之所以能重活一世,是靠着前世傅殊拿命换来的。他知道只是补偿弥补不了傅殊,但是他更知道女儿与傅殊并没有什么交集,况且方才他提到的傅殊摄政王的身份来日定会惹来祸端,现在这样问只是不想女儿在为裴家付出这么多以后还要搭上终生幸福。 裴子文话落,花厅中便陷入了一丝诡异的静谧之中,连裴正清也不由认真朝长宁看过来。 长宁微微一笑,摇摇头“我知道父亲是为女儿好,只是女儿心悦傅殊,请父亲成。” 长宁澄澈的眸子里静静流淌吧着温柔,她好像感受到了傅殊的气息? 女儿心悦傅殊。 心悦傅殊。 傅殊一行人此刻静静立在花厅台阶之下的院子中。 长宁似是心有感应般朝傅殊看了过来。 男子今日一身绛紫色长袍袖口领口处镶绣着银色流云滚边,乌黑柔顺的长发被一条墨色绸缎束起。男子朝她微微一笑似是春水化开,眼角眉梢皆是毫不遮掩的温柔。 长宁呼吸微微一窒,从前她觉得傅殊的容貌更多是从战场上磨砺出来的冷漠,但今日再见却觉得少了往日五官的冷硬,傅殊昳丽的容颜似乎要比裴青衣更加美艳。随即想起方才自己那番话,长宁脸颊在一瞬间似是被火烧过,匆匆撇开视线。 要是傅殊身为女子,只怕上京第一美人便没有裴青衣什么事了。 裴子业立在一旁也听到了厅中少女的回答,再看向傅殊的时候忍不住揶揄道“王爷快些进去吧。” “在这里等着。”傅殊含笑看了一眼傅叶、傅秦。 “是!王爷。”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齐齐高声应道。 裴子文也是才看到三弟带着傅殊进来了,眉头虽然还是舒展不开,但瞧见长宁泛红的耳根还是缓和了神情。 裴正清倒是比裴子文看得开,他这个年纪了小辈们幸福才是好的。 这番思索间,裴子业与傅殊已至花厅。 “父亲、大哥。”裴子业行了一礼道。 “殊见过裴老大人、见过裴大人。” 裴福端着婢女刚砌好的茶,开始布茶。 也不知是不是长宁的错觉,她甚至在裴福眼中都看到了笑意,一时之间不由越发羞恼起来,撇开视线不看厅中立着那人。 她方才到底做了什么蠢事?真是丢脸透了。 “坐吧。”裴正清轻咳一声“丫头,你方才不是嚷着要去看瑾哥儿吗?” 长宁这才站起身,朝祖父屈膝笑道“孙女险些忘了,那孙女先告退。” 裴正清点了点头“晚些时候记得过来用晚膳。” “是。” 直到走过影壁,身后那道炙热的视线才消失,长宁停下脚步余光瞥见谢七二人。 谢暗还好,他到底是男子,谢七便不同了。谢七呆在长宁身边这么久了,直到今日才知道原来她家小姐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没想到竟然还当众向摄政王示爱,真是太勇敢了。 “小姐,方才” “咳,快些回去吧。”长宁没好气的瞥了谢七一眼,打断谢七的话。 谢七见小姐越走越快的背影,摸了摸鼻子,想到方才小姐羞红的耳垂,不确定道“小姐这是,害羞了?” “还不快跟上!” 谢暗瞪了谢七一眼,这丫头什么时候才开窍呀。 三个多月没有回来,再走在裴府花园中长宁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待耳边的温度低了些长宁这才朝芳兰苑走去。 芳兰苑中。 长宁回来的消息一早便传了过来,秦氏便嘱咐李嬷嬷开始准备长宁往日喜欢吃的零嘴。 女儿在外面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回来也不知道瘦没有。 秦氏一身藕色织锦长裙,手上抱着一名不足一月的幼儿。幼儿被红色的绸布包裹起来,虽还不足月但却还是隐隐能看出五官的精致。 秦氏一边轻声哄着小儿子,一边不住的抬头朝院外看。 也不知道宁姐儿何时过来。 “李嬷嬷,零嘴做好了吗?” “好了好了,夫人,您让老奴抱着小少爷,休息一会吧。”李嬷嬷见秦氏已经抱了一个多时辰了,怕秦氏气力不济不由开口道。 许是刚生产完,秦氏的气色虽然还没有恢复到从前长宁调养的程度,但眉眼间却更有生气了。 秦氏闻言,微微垂眸看着怀中还闭着眼的小儿子,温柔的笑了笑“不必了,你去一趟荣青堂问问宁姐儿何时过来。” “是,大夫人。”李嬷嬷将刚从小厨房端来的糕点装进三层描金紫檀食盒中,正准备朝荣青堂走去。 “大小姐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东儿的声音从远处越来越近“大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秦氏下意识便抱着瑾哥儿站了起来,还没回过神来脚步就已经踏到了门栏处。 李嬷嬷知道秦氏心急,但还是忍不住劝道“大夫人,您身子还没好这会不能吹风,老奴出去迎大小姐。” “嬷嬷说的是,那便劳烦李妈妈了。”秦氏垂下头,伸手温柔的刮了刮裴瑾小巧玲珑的鼻头“瑾哥儿,大姐姐回来了。” 李嬷嬷还没走出院子,便见长宁转过了影壁“大小姐!” 。 第四百三十七章 瑾哥儿和小黄 长宁站定微微一笑,扶住李嬷嬷轻声开口“李嬷嬷不用多礼,这些日子劳烦李嬷嬷了。” 长宁今日一身银色散花流云裙,眉眼如画,虽然看上去同离开的时候差不多,但李嬷嬷还是眼尖的发现长宁瘦了一大圈“小姐瘦了。” “无事,母亲呢?”长宁朝李嬷嬷笑了笑,视线却是越过李嬷嬷朝院中看了过去。 见小姐终于平安归来,李嬷嬷忍不住拭了拭眼角“大夫人和小公子都在屋里,老奴这就带大小姐过去。” 还在屋内的秦氏已经听到女儿的声音了,当即站起来目光紧紧跟随着从院中走近的倩影“宁儿” 长宁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在秦氏身边坐了下来“这就是瑾哥儿?” 秦氏的视线一直在长宁脸颊。 她的女儿瘦了 吸了口气,秦氏笑道“对,宁儿要不要抱一抱?瑾哥儿很乖。” 长宁的视线如此热烈,一瞬不瞬的盯着母亲怀中那小小的一坨。 “这,可以吗?”长宁下意识便想要伸手,但却在反映过来后缩了缩手。她还没有抱过孩子,尤其这么小,她怕会不小心将瑾哥儿弄伤。 被秦氏抱在怀中的瑾哥儿并没有意识到长宁的纠结,兀自熟睡着,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瑾哥儿砸了砸嘴。 长宁看得心中一阵柔软。 “没事,你是他大姐姐,合该抱抱的。”秦氏眼底满是满足,曾几何时她也有今日。 女儿从昆仑回来了,还能为夫君再生个孩子,人生便是如此圆满了。 长宁看了一眼没有丝毫异状的瑾哥儿一眼,伸手接过瑾哥儿。 真正抱在怀里了,长宁才感受到隔着绸布的,婴儿小小的却强烈的心跳。 那一瞬间,长宁静静将脸贴在瑾哥儿不过一指的距离,像是已经接触到婴儿娇嫩的肌肤,长宁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也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秦氏与李嬷嬷眼眶皆是一酸。 长宁耳边垂下的青丝落在了瑾哥儿脸上。 “咿呀。” 头上传来阵痛,长宁这才睁开眼,冷不防与那双纯净如琉璃的眸子对上。 裴瑾抓着手中一小撮青丝,兴奋起来“咿呀,咿!” 这边秦氏也看到了,不由笑着开口“瑾哥儿快些放手,抓疼大姐姐了。” “汪汪汪,汪汪!” 一阵熟悉的狗吠响起,下一秒便听到东儿的声音“这是哪儿来的大狗?快些小声些。” 秦氏循着声音朝外面看了过去。 “是啊,好可爱的狗儿。”南儿似是伸手想要摸它,却在下一秒想起一声惊叫“不摸就不摸,小气劲儿。” 谢七憋着笑在门边开口“小姐,小黄来了。” 长宁有些头疼的抚了抚额头,下一秒裴瑾似是看到长宁的动作,学着长宁的动作伸着手抚了抚长宁的额头。 “瑾哥儿”长宁心软的一塌糊涂,这是她的弟弟。 秦氏静静坐在一旁,含笑看着。 “小姐,小黄” 许是小黄闻到了她的气味,但却始终被拦在外面见不到她终于失去了耐心,开始嚎叫起来。 “汪!” 李嬷嬷后退一步正想出去看看情况。 “娘,小黄很乖的,让它进来吧。”长宁看了一眼怀里的瑾哥儿,无奈道。 秦氏虽然有些担心那只名叫小黄的狗儿会不会伤到瑾哥儿,但女儿既然都这么说了,她便只有朝李嬷嬷点了点头。 李嬷嬷出去后的下一秒,一道黄色的身影便从门外飞扑进来。 “唔汪!” 小黄终于见到长宁了,兴奋地直甩尾巴绕着长宁走了窜了一圈又一圈。 “咿,咿。”瑾哥儿似乎听到了从没听过的声音,攥紧小拳头像是在跟小黄打招呼。 小黄这才看了看被长宁抱在怀里的那极小的一坨,虽然看不清那一坨到底张什么样,但那么小的一坨也没什么好看,有些嫌弃的转过头“呜汪!” 瑾哥儿似是听出了小黄的嫌弃,不甘寂寞的踢了踢小腿,连带着小拳头也在空中挥舞起来。 长宁与秦氏对视一眼,毫不意外的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好笑。 怀中瑾哥儿的动作越发大了,似是不甘心小黄的嫌弃想要好好瞧瞧谁在嫌弃他。 在征得了母亲的同意后,长宁站起身看了一眼小黄。 小黄被长宁看了一眼,当即老老实实的趴了下来,只剩下一条尾巴还在空中无精打采的甩了甩。 抱着瑾哥儿蹲了下来,瑾哥儿虽不知前面是何物,但还是好奇朝小黄伸出了手。 秦氏攥紧手帕,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视线一瞬不瞬的盯着小黄,连带着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小黄,也不知这狗儿会不会伤害瑾哥儿,只知道宁姐儿在这里,她应该放心。 宁姐儿不会让瑾哥儿受伤。 被秦氏的情绪影响,连李嬷嬷都屏住气,生怕那狗儿上到瑾哥儿,连带着身子也微微前倾。好在狗儿失控的第一时间便护住小少爷。 长宁察觉到屋子里怪异的气氛,无奈的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婴儿。 瑾哥儿似乎察觉到他要找的就在附近,开始在长宁手中不安分的扭了起来。 “小黄乖一些。” 长宁腾出一只手顺了顺小黄的毛,口中轻声道。 待小黄呜了一声后,这才将瑾哥儿连带襁褓一起竖了起来,就立在小黄面前。 “咿呀呀!”瑾哥儿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狗儿,心中这才后知后觉有些怕了,。 小黄闻着小人儿身上传来的暖暖的奶香味,又见小人儿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想要起身,却冷不防被长宁喝了一声。 “汪。”似是回应般,小黄低声叫了声,这才不情不愿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瑾哥儿的手。 带着细微倒刺的舌头刷过瑾哥儿娇嫩的皮肤,便留下一道红痕。 李妈妈看得心惊,想要上前将瑾哥儿抱起来,但见大夫人和大小姐都没发话,因此只得将身子离得越发近了。 长宁仔细的观察着瑾哥儿的神情,若是他有丝毫不适她便会在第一时间将瑾哥儿抱起来。 。 第四百三十八章 汪! 手边传来湿热的触感,瑾哥儿似是愣了愣,有些无措的看了看被小黄舔过的地方,呆在原地。 “宁儿” 长宁听出母亲的意思,正想将瑾哥儿抱起来,冷不丁听瑾哥儿开口了。 “汪!” 长宁手臂僵直,揽住襁褓的手似是不知是否将瑾哥儿抱回。 秦氏也呆住了,方才那一声,竟是瑾哥儿第一次开口! 站在门边的谢七、东儿等人皆是愣住,好半天才忍不住笑了出来。 长宁与母亲对视一眼,待瞧清楚母亲眼底的带着无奈的淡淡笑意,终于笑出了声。 瑾哥儿还不到满月的年纪,方才竟然开口了,哪怕是跟着小黄随意叫了一声也足够让人兴奋。 到底是裴家的孩子,竟然如此聪慧,若是瑾哥儿方才叫的不是那个字 罢了,总归这也是件喜事。 这样想着,秦氏还是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浑身都放松下来的李嬷嬷一眼“嬷嬷,去跟老爷报喜吧。” “是。”李嬷嬷忍俊不禁道。 她家小少爷当真聪慧无比。 长宁也不知想到了何处,抬起头看了一眼还靠在门边捂着肚子的谢七,轻轻开口“李嬷嬷,让谢七去吧。” 李嬷嬷闻言便停住了脚步,朝秦氏看了一眼这才应道“是,大小姐。” 长宁见谢七转身出去,便收回了视线。 瑾哥儿身上的襁褓被长宁牢牢揽住,小黄方才舔了他一口后便不再动弹了,似是对面前的小人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瑾哥儿身子悬空只得踢了踢被襁褓包裹住的小腿,伸手想要朝小黄靠过去。 长宁看了一眼母亲,见母亲眼中虽有担心但还是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将瑾哥儿放了下来。 许是知道瑾哥儿年纪小,喜欢到处爬,是以芳兰苑房间里都是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的。若是瑾哥儿一个不慎摔倒了也不会出事,另外房间内家具摆件有棱角的地方都是用细布缠过一遍的。 瑾哥儿不足一月,尚且只能在地上爬着。长宁将他放开后,整个人便如被蚕蛹包裹一般,隐约可见襁褓之下两只小腿无力的蹬着。 长宁看得好笑,上前解开襁褓。 没了襁褓的束缚,瑾哥儿爬的飞快,眨眼便抓住了小黄的毛。 小黄不耐的呜咽一声,待闻到小人儿暖暖的奶香,便重新将头放在地上。 小人儿见手下大物一动不动,似是对他毫不在意,便不自觉起了好胜之心。 小小的人儿连站都站不起来,却一次次想要爬上小黄身上。 许是吃了两次亏了,小人儿知道要先与小黄搞好关系才能坐上去。想了想便模仿起方才长宁抚摸小黄的动作,娇小的手掌与小黄的手掌差不多大小,却小心翼翼的给小黄顺着毛。 小黄舒服的眯了眼,甩了甩尾巴。 秦氏与李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唯恐瑾哥儿会摔下来。 荣青堂花厅中,待听清谢七的话裴子文率先站起身,掩不住喜色。 到底是他裴家的血脉,果然是天资聪颖。他知道寻常幼儿要到一两岁才能开口,可他的瑾哥儿才不到一个月竟然就能开口了,如何不让他欣喜。 连一向内敛少有情绪的裴正清也满意的捻了捻胡须。 只有裴子业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谢七,不由奇道“瑾哥儿说了什么?” 谢七登时僵住,她这一刻好像才明白为何小姐让她来而不是让李嬷嬷来,想来便是报复她方才揶揄了小姐 傅殊拨了拨茶盖,余光瞥了一眼谢七的神色,也不知想到了何处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 裴子业见谢七面色古怪,不由重新开口“到底说的是什么?” 谢七这会好想捂脸,但见花厅中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只得压低声音,轻轻吐出一个字。 裴子文登时僵在原地,像是没有听清一般,面上的喜色还没褪去,平白添了几丝好笑。 裴子业再桀骜也不敢打趣大哥,见父亲似乎也没听清楚,裴子业身子微微前倾“你再说一次,我小侄子说的什么?” 谢七真的忍不住了,抬手把脸捂住,大声道“汪!” “噗”——裴子业忍不住,方才喝下的极品君山银针就这样浪费了。 傅殊面色古怪的看了老丈人一眼,垂下眼眸心中暗暗表示同情。不用想他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据他一直跟着使臣团的探子回报,地动前几日他媳妇儿拾了一只名叫小黄的狗儿。 眼下这个情况想必便是他小舅子被那小黄带偏了。 咽下喉间的茶水,傅殊心中暗暗决定,等他日后成了婚有了儿子,定要将那小黄远远送走。 “咳,下去吧。”裴正清是最先回过神的,看了一眼傅殊,干咳一声道。 傅殊淡淡一笑“如此可见小公子性情温和,甚好。” 饶是裴正清闻言都忍不住朝傅殊多看了几眼,见傅殊眼中并没有旁的心思因此便无奈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谢七面皮臊红,终于见人发话了,行了一礼便径直转身离去。 芳兰苑这边,也不知是不是瑾哥儿年纪小见什么都稀奇,短短一个时辰的功夫便彻底爱上了趴在小黄身上的感觉。等长宁要离开的时候,小黄知道自己终于能摆脱那个小小的人儿了当即便站起身子,精神抖擞的甩了甩尾巴。 瑾哥儿一直趴在小黄身上,此刻小黄站起身子他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地上。地上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的,因此瑾哥儿并没有受伤,只是呆呆的看着跟着长宁已经走到了门边的小黄。 小手握成拳头,口中咿咿呀呀个不停,见小黄似是并没有看到他。瑾哥儿两只小腿飞快的在地上蹬着,长宁余光已经掠过了那个小人儿,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也放慢了脚步。 长宁不走,小黄只得跟着长宁的脚步亦步亦趋便走的更慢了,眼见着瑾哥儿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抓住小黄的尾巴。 见终于抓住了小黄,瑾哥儿白玉般的小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扯着小黄的尾巴便左右摇晃起来。 “呜” 。 第四百三十九章 生无可恋的小黄 其实瑾哥儿年纪小,力道也不足,那在他自己看来用尽力的力气真正落在小黄身上却只是有些不适罢了。但他还是不敢轻易挣脱,毕竟那小人儿那么小又那么软,他可不愿意欺负比他小的。 “宁儿,可否让小黄留下来陪伴瑾哥儿一些日子?” 秦氏看着瑾哥儿对小黄爱不释手,又见小黄确实温驯。想着将小黄留下也有丫鬟看着,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长宁蹲下身子,一手揉了揉瑾哥儿,一手给小黄顺着毛。她虽然与小黄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但她还是知道小黄是只心地善良的狗儿。 某只被夸心地善良的狗儿躺在地上,内心一脸生无可恋,他快猜到长宁下一秒要说什么了。 果然——“你就留下来陪瑾哥儿玩一些日子。” “呜!汪汪。” 不要啊! 长宁似是看不出小黄的拒绝,笑得见牙不见眼“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留下,不可伤到瑾哥儿。” 说罢,长宁朝秦氏看过来“娘,女儿先回院子洗漱,就先告退了。” “去吧。”秦氏笑容恬静,温和道。 “呜呜。”小黄内心一万头骏马奔腾,他虽只是只狗,但他还是知道接下来这几天怕是再也不能不出去玩了。 像是心有感应般,长宁回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小黄一眼。 小黄被长宁那一眼看得顺从的垂下头,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走出芳兰苑正巧碰到从荣青堂回来的谢七,长宁笑着看了一眼谢七还没褪去的红晕“回观澜苑吧。” “小姐!” 她再也不敢调笑小姐了。 走进观澜苑,长宁微微有些恍惚,她有快四个月没有回来过了。离开的时候还是初春,可现在便已是夏日了。 院中的梧桐树依旧茂盛,花园中的花枝也被修建的整齐,整个观澜苑看上去并不像是主人已经离开了这么久的样子。 “小姐。”李大与李二一早便听到消息说是长宁回来了,因此一直在院中等着,好等长宁回来后见礼。 长宁视线在院中梭巡了一圈这才落在了面前的李大李二身上“快些起来吧。” “是。” 李大一如以往的沉默,倒是李二稍微活络一些“小姐可要先用膳?” 长宁方才在芳兰苑才吃了一肚子零嘴,眼下确实是吃不下了,但余光掠见李大欲言又止的神情这才改了口“用些吧,去到小厨房看看。” “小的这就去。”李二看了李大一眼这才离开。 “随我进入吧。” 长宁将谢七二人留在了院中,便让二人各自去好好休息。毕竟这一路谢七她们要比她辛苦多了,她也不是喜欢磋磨下人的。 李大下意识垂下眼,似是不敢看着长宁。 长宁自顾自倒了杯茶“坐下吧。” “小姐”李大讷讷道。 长宁若有若思的看了李大一眼,挑眉道“有何事,直说便是。” 她虽不算苛待下人的主子,但凭心而论她与李大李二的交集并不多,只在杏月一事上与李大有些隔阂。方才在院中她便看出李大有话要跟她说,想必也是等了许久。 李大见长宁主动打开话匣子当即便跪在了地上“小姐,小的两兄弟想去从军。” 他们与裴家签的是活契,长宁当初找的一屋子人都是活契。她不喜拿捏着别人的卖身契,所以活契便是不错的打算。 李大既然将话说出口了,想必便是左右思量好了的,现在跟她说也不奇怪。 长宁打量了李大一番,李大进观澜苑快一年了,模样上还是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最初见到那个憨厚高大的汉子,当初签活契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这两兄弟早晚有一日会离开。 罢了,拍了拍手“去吧。” 既然李大二人已经做出了选择,她尊重便是。况且从军虽然危险了些,但好过一辈子窝在府中做活的好。 站起身,长宁看了一眼李大淡淡道“保重。” 到底主仆一场,虽然往日交集少,但长宁还是嘱咐谢七备好了两份包袱,等李大李二离开时给他们,也当了一份主仆之情。 “大哥,小姐怎么说?”李二端着糕点进来的时候,厅中便只有李大一人了,因此不由开口道。 李大转过身,他的五官平平无奇,但是组合在一起便会给人一种安稳踏实的感觉。 “小姐同意了,我们走吧。” 东西是早已经收拾好了的,因为他们签的是活契其实领完上个月的月钱,他们便能离开了。但因为长宁一直没有回来,他们才特意等到今日才开口。 不管怎么说,在裴府的这一年时间里到底是不同的。裴府与他们两兄弟之前待的人家都不同,还有小姐。 他现在还记得那日小姐将匕首扔在他面前。 “你要为她报仇吗?那便拿起匕首。” “李大哥、李二哥请稍后。” 谢七从回廊处绕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褐色包袱。 李大停住脚步,连带着一旁的李二也转过头“谢七姑娘” “这是小姐给两位的。”谢七将包袱一人一个塞进二人的手中,这才侧过身子转身离开。 李大李二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二人转过身子,面朝观澜苑的地方恭敬行礼。 “包袱送过去了吗?”长宁斜倚在贵妃榻上,莹白如玉的纤细手指捻起一颗紫红葡萄便放入唇中。 冰镇过的葡萄在这个时候吃着最是舒服不过,香甜的汁水在素齿间溢开。 谢七点了点头“送过去了。” “唔。” 不能多吃了,再多吃晚间便用不下饭了。长宁一边想着,一边不舍的盯着面前的葡萄,今日是三叔与她回来的日子,虽然避忌着皇帝新丧不能饮宴。但方才祖父已经差人过来特意嘱咐了,晚间的时候有个家宴。 谢七看得心头好笑,上前将玉盘收走。 “小姐歇一歇吧,现在到晚膳大约还有一个多时辰。” 长宁也有些困了便点了点头。 谢七放下手中的玉盘,上前将长宁从贵妃榻上扶了起来,再放下榻上的纱幔,便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 第四百四十一章 龙凤 “过几日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膳后,傅殊立在月下,剑眉朗然,眸含繁星。 长宁知道傅殊早晚会离开,但没想到这一日竟如此快。 银色光辉给整个花园陇上一层薄纱,连带着长宁脸上的神色也越发莫测。 “北上?”长宁背过身,微微伏下身子折下一只昙花。 玉雕似的手指在花叶上停留,似有若无的摩挲着,宛如情人低声呢喃的亲密。 傅殊的深幽墨瞳微微一转,眉眼淡然,神色无波。 “眼下上京虽然干净了许多,但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要小心。” 他等了这么许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鬼道将沈玄裔带走。为了让沈玄裔能快一些到北地,他暗中传了话,不然光是那些关卡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傅殊,透净澄澈的眼底隐隐浮现起一丝了然。 她懂他,自然知道他这一趟非去不可。他宁愿冒险也要将冯大海与沈玄裔一网打尽,自然是非去不可的。 “那六皇子?” 傅殊点了点头“恐怕我是参加不了登基大典了。” 沈玄胤登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一来是有了宁文帝的遗诏在先,二来则是除了沈玄胤外已经无人能有资格继承帝位了。 长宁垂下眸子,眼睫密密的投下一片阴影。 良久才听到一道叹息“何时归来?” 她拢在袖中的柔荑微微蜷缩着。 这一去,傅殊要面对的不止十万冯家军,甚至可能还有突厥的兵马,再加上鬼道。 这一仗定不会善了。 “媳妇儿莫要担心,等为夫凯旋。” 这一仗注定比他从前打过的所有仗都要困难,但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对于这一天,他早已有了打算。 从傅殊的角度看下去,只看得见漆黑如墨的发旋,伸出大掌轻轻搭在长宁头顶。 长宁身子一僵,感官在这一刻被无线放大,她察觉到隔着青丝傅殊的温热的大掌。 胸腔跃动如擂鼓。 长宁怔忪片刻,这才缓缓收紧双臂揽上傅殊的精腰。 “要回来、娶我。” 女子的清越的声音在傅殊耳边响起,咽下胸臆之间翻涌的情绪,傅殊轻轻按住长宁的腰,嗓音中带着不容忽视的肯定“好。” 长宁仰起头,朝傅殊灿然一笑。 大宁三百一十三年七月二十,五皇子沈玄裔联合镇北将军于北地起兵,会师南下。 大宁三百一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摄政王傅殊亲自领兵,调集二十万傅家军奔赴北地。 “小姐,小姐,三夫人快生了!” 谢七从院外窜了进来,也不顾长宁是否在休息便开始敲门。 长宁放下手中的突厥志站起身“现在情况如何了?” “半个时辰前三夫人便开始胎动起来了,这会子怕是稳婆已经过去了。”谢七也是听枫秋苑的丫鬟过来传的话,到底是没有亲眼见着也不敢多耽搁。 “走吧,过去看看。” 长宁匆匆将药箱收拾好,便由谢七提上朝枫秋苑赶去。 三叔这会子还没回府,虽然沈玄胤还没登基。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内阁每日积压下的奏折还是得日日处理。 “小姐,那不是三夫人院子里的霜儿吗?”谢七余光瞥见一道蓝衣小丫鬟形色匆匆的模样,不由嘟囔道。 顺着谢七是视线看过去,果然是三婶院中的霜儿。 “让她过来。” “是。” 谢七颉首上前拦住霜儿。 长宁看了一眼那年约十四五岁,面容姣好的少女,淡淡道“可是奉三婶之名去请三叔回府的?” “回大小姐话,正是如此!”霜儿怕耽误工夫,内阁殿在宫中,依她的脚程从裴府到皇宫可得花费好一会功夫呢。 “不必了,你带本小姐去枫秋苑,三叔那边让谢暗去请。”长宁看了一眼霜儿因急切微微泛红的脸颊,当即道。 “是。” 谢暗这么久的习惯还是没变,没到一处必会先选一棵最能隐藏的树,此刻也是轻飘飘从树上落下回道。 “多谢大小姐!”霜儿见谢暗一张俊脸面色沉穆,光是看着便是能给她安稳的模样,不由俏脸一红。 谢七一直注意着霜儿,见小丫头这幅模样盯着谢暗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还不快去,磨磨蹭蹭耽误什么呢。”谢七结结实实踹了谢暗一脚。 “走。”长宁收回视线,快步朝枫秋苑走去。 三婶这是第一胎,又是龙凤胎,这一胎肚子本就比寻常孕妇的肚子要大,自然便艰难许多。 “大小姐!您可来了。” 长宁到时枫秋苑的下人一律退了下去,偌大的院子只有紧闭正屋里传来带着压抑的呻吟。 钟妈妈一见长宁到了,也顾不上行礼上前一把跪在长宁面前,膝行两步“求大小姐快去给夫人看看。” “钟妈妈不必如此,快些起来吧,长宁这就进去。”长宁亲自上前扶起钟妈妈,见钟妈妈急得实在是没了气力,这才看向谢七。 谢七得了长宁眼色,上前接过钟妈妈轻声宽慰着。 “吱牙”——紧闭的房门从里间被打开,端着水盆的小丫鬟朝长宁微微屈膝便匆匆离开。 长宁鼻翼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血腥味,面色如常道“钟妈妈就在外间休息吧,谢七在这里陪着。” 她虽不是专攻妇科的圣手,但从前她也是为左夫人接过生的,现在这个情况她必然是要进去看看的。 房间内,一道屏风将里间彻底隔开。 三名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正在外间商量方子,这几个月一直是他们在照料三夫人的身子。 从长宁这个角度看过去隐约可见屏风后的影影绰绰的身影。 “大,大小姐?” 孙大夫看了本以为是送热水的丫鬟进来了,正准备转身呵斥动作快一些,没成想冷不丁便看到了长宁。 长宁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微微吸了吸鼻子“将窗户打开一些,太闷了对三婶也不好。” “这”有小丫鬟听到长宁的话,从屏风后面探出头,看了一眼长宁又将视线重新放回到三名大夫身上。 虽然长宁是大小姐,但事关三夫人生产,这贸然打开窗户若是伤到夫人该如何是好。 。 第四百四十二章 出生 “大小姐,还请在院中等候吧,产房不洁。” 白大夫看了长宁一眼,他们都是裴府的客卿大夫,自然对裴府的情况了解不少,也知道府中大小姐医术了得。 可再如何医术了得,大小姐始终也是还未成亲的少女,这样子进了产房便是于理不合。 长宁似笑非笑的看了三人一眼“不洁?既然三位都如此认为,那便都出去吧。” “这,大小姐” “宁宁儿”一道微弱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 长宁看了三人一眼,便大步走了进去握住刘氏的手“三婶。” 刘氏因为怀孕的缘故,瘦了许多,此刻下巴尖尖越发显得眼睛大了。 小腹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疼得刘氏攥紧长宁的手“老爷何时何时回?” 刘氏小小的一张巴掌脸,鬓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下唇被咬出深刻的齿痕。 “三婶放心,已经让人去请了,三叔马上便回。”长宁一边说一边观察刘氏的神情,待下一阵痛感席卷刘氏身的时候,长宁抽出手反手搭在刘氏纤细的手腕。 “热水!” “热水来了,热水来了!” 三人在屏风外对视一眼,知道无法将长宁劝出去,纷纷摇了摇头。罢了,谁都知道裴大小姐医术了得,有裴小姐在此做阵,想必是出不了什么乱子吧。 “小姐,这是药方,您看?” 长宁视线在丫鬟手间一扫便明白这药方是府上三名大夫开出来的了,微微凝神,沉声开口“再加一味六角草。” “这,大小姐,夫人体虚一直将养着。这方子已是我三人悉心琢磨了近一个月的方子,乃是最适合夫人体质的方子了。那六角草性猛,若是就这样给夫人服下,只怕不妥啊!” 长宁的声音传入三人耳中,三人便纷纷对视一眼。 这六角草虽是一味效果极佳的催产药,可刘氏的身子向来便虚弱,又加上肚子里是两个孩子这一胎便是难上加上。这个时候再用六角草,只怕孩子倒是能顺利落下,但刘氏 “去,照大小姐说的做,快去!” 刘氏身的力气都在攥着长宁的右手上,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外间的对话也来不及多想便抢在下一波疼痛到来之前率先开口。 她听出了那六角草怕是药性极猛的催生药,正好,她已经没力气了。 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她的孩子就越危险。 她愿意相信长宁,况且就算真的有什么不测,起码长宁一定能保住她的一对孩子。 那便够了。 长宁指尖微微发颤,她明明是有把握的,但看到自己的亲人躺在那里,她便无法抑制的有些后怕。尤其三婶腹中,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去吧,煎成一碗。” “夫人出血了!”稳婆惊叫声从身后传来。 刘氏的本就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惨白,就连攥着长宁的手也渐渐力竭。 “宁” 长宁抽出药箱中的银针,眸光沉沉,径直开口打断三婶的话,她知道这个时候她要说什么。 “三婶,想好小侄儿和小侄女的名字了吗?” 名字 叫什么名字呢?她和相公的孩子 一针落下。 刘氏喘了口气“钰钰哥儿” “钰哥儿可好?” 长宁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重新抽出一支银针“裴钰,是个好名字。” 第二针落下。 刘氏扯了扯嘴角“老爷回来了吗” 伏下身子,长宁重新取出一根银针“三叔就在外面,三婶放心,孩子马上就能生下来。” 第三针落下。 “三夫人血止住了!” 有丫鬟兴奋道。 原本瞧见刘氏出血的那稳婆早已吓瘫过去,她知道刘氏这胎肚子大的惊人,本以为那会大出血是救不回来了,没成想血竟然止住了。 当即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快,快去催药!” 产房一阵兵荒马乱。 待三婶气息渐渐稳定下来,长宁才伸手将银针拔去。 “药来了,大小姐,药熬好了。” 长宁站起身,不紧不慢道“伺候三夫人喝下去。” 长宁的声音平静无波,平白让屋中众人的心渐渐安稳下来,又重新有条不紊的各自动作着。 一碗加了六角草的汤药下去,刘氏觉得自己身又有了力气,小腹的坠胀感越发大了。 “三爷,您不能进去!” “三爷留步。” 丫鬟重新往刘氏嘴里放了片参片,稳婆也开始上前给刘氏拭汗。 “三叔。” 长宁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正欲进门的俊美男子一眼。 “宁儿,她怎么样了?” 裴子业双唇微微颤抖着,双手交叠,盯着长宁的眸里满是希翼。 “已经服过药了,三婶会没事的。三叔你现在不能进去,三婶好不容易止了血,若是再雪崩便真的难了。” 一听长宁说起雪崩,裴子业一张俊颜吓得血色尽褪“我,我知道了,你快些进去吧,劳烦宁儿了。” 长宁闻言这才点了点头“三叔在院中好好等着吧,很快孩子就能出来了。” 许是药里加了六角草的缘故,刘氏这会功夫已经开到了八指了。 长宁心知这是药效上来了,便吩咐稳婆将剪子热水端进来。 “大小姐,三夫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您就在外间等候吧。” 长宁摇了摇头“你们不必管我,我就在这里,动作快些。” 眼下三婶的气息已经恢复过来了,血也止住了,其他的事情便是稳婆们该做的了。长宁便重新坐在了榻边,抬手握住三婶的手附下身“三婶,三叔就在外面,孩子马上就能出来了,宁儿就在这里陪着您,别怕。” “夫人用力些。” 下身撕裂的痛感传来,刘氏整个人像是被浸泡在了汗水中一样,疼得说不出话时只能用力捏了捏长宁的手表示知道了。 “别让夫人咬到舌头了,拿干净的汗巾来。”长宁见三婶下唇被咬出血痕,不由蹙眉道。 熟悉的痛感一波一波的涌了上来,仿佛有人将她的身体硬生生的撕裂,刘氏只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秒便会疼死过去。 “哇”——混沌之间,一声婴儿嘹亮的啼哭的声响起。 。 第四百四十三章 通灵性 刘氏阖着眸子,扯了扯干裂的唇角,一滴泪无意识的滑落。 正待她要松口气的时候,又一阵痛感袭来,刘氏的手紧紧攥着长宁,仿佛落水的人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长宁抱着红色襁褓包裹着的孩子出来的时候,院中已经来了许多人了。 秦氏见长宁出来,与裴子业上前“弟妹如何了?” “一切都好,娘、三叔放心吧。”长宁眯着眼笑得满足,果然是一儿一女龙凤胎。 听了长宁的话,各院派来守着的下人这才匆匆回去报喜。 裴子业顾不得看孩子便侧身进了房门。 秦氏与长宁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也进了屋子。 “娘,瑾哥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长宁看了一眼怀中的柔软的小婴儿,奇道。 实在是太小一团了。 比起之前左夫人诞下的孩子还小了一圈,但模样却是长得不错。 刚出生的幼儿大多浑身泛红,皮肤则是皱巴巴的。可这两个孩子却丝毫没有,反而皮肤白皙光滑,一点都看不出是刚刚出生的样子。 秦氏是刚生了孩子的人,抱起孩子来也更熟练些“瑾哥儿出生的时候要稍稍大些。” “老奴给大夫人、大小姐请安。” 刘嬷嬷是裴老夫人的人,之前也是跟随老夫人一直在佛堂礼佛,已经许久不曾在裴府这样行走了。 长宁看了一眼刘嬷嬷,见刘嬷嬷虽是屈着膝正在行礼,一双眼睛却是若有若无的从自己手上掠过,这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许是祖母那边也收到消息,这才特意让刘妈妈带人来将孩子抱过去。 “可是祖母要见见这两小东西?”长宁示意谢七将刘嬷嬷扶起,笑道。 “正是,老夫人一早便得了消息称三夫人要生产,便一直在佛堂求菩萨保佑,眼下消息传过去,老夫人便派老奴来这一趟了。” 长宁听得点了点头,她知道祖母自从病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便吩咐一旁的丫鬟进去问过三叔。 那丫鬟不一会便出来了,手中还拿了两床薄毯,仔细的披在襁褓之上这才笑道“三老爷让奴婢跟刘嬷嬷走这一趟。” “是,那老奴便告退了。”刘嬷嬷垂着眼,恭敬道。 “去吧。” 秦氏还有两日才出月子,见刘氏已经顺利产下孩子便也不多留了,派人往里面传了话便带着长宁离开了。 还没进芳兰苑大门便听见院中传来一阵狗吠还时不时伴随着小儿咿呀的声音。 小小的人儿吐字还不清晰,但却与小黄玩的不亦乐乎。 长宁到时便瞧见瑾哥儿一身福寿小袄趴在小黄背上,两只小拳头死死拽进小黄的毛,两名小丫鬟一左一右的护在瑾哥儿身边,生怕小少爷摔倒。 小黄驮着瑾哥儿似是一点都不觉得累,兀自在院中幽幽散着步,尾巴时不时甩起。 瑾哥儿正是看什么都稀奇的时候,被小黄驮着时不时便发出一声惊叫,笑得见牙不见眼。 “娘亲就这么放心?”长宁立在门边看得好笑。 在她印象中,娘亲是最怕瑾哥儿受伤的人,不过一夜之间竟也放心让瑾哥儿骑着小黄四处溜达了,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秦氏抬起绣帕,替长宁拭去额间一点细细的汗珠,抿嘴轻笑“小黄是个通灵性的,再说还有东儿他们在一旁伺候着,要是再不如瑾哥儿意,只怕又要哭闹个没完了。” 长宁知晓小黄有灵性,见母亲这样说,还是将小黄能提前预感到地动的事说了出来。 秦氏听罢,满是吃惊道“从前娘也喜爱看那些子奇闻异事,确实是听说过狗儿有灵性,却不想真是如此。” “难得瑾哥儿喜欢,以后便让小黄陪着瑾哥儿吧。”长宁见母亲还有些气喘,上前扶住母亲“女儿送母亲去歇息。” “不用了,宁儿快去歇会吧,方才想必是累了。”秦氏倒是不觉得累,只是到底没有出月子的身子,方才去枫秋苑便多加了一件外裳,有些热罢了。 长宁微微一笑“不妨事,我来陪瑾哥儿玩玩。” 说话间,已经快要走进屋子的小黄嗅到了长宁的气味,兴奋的叫了一声“汪汪!” “咿!” “小心些,小少爷!”东儿见小黄迈开步子朝影壁跑去,连忙站起身大步追了过去。 瑾哥儿在小黄背上越发的兴奋起来,小手便松开了小黄的背,兴奋的挥了起来,眼看便要从小黄身上摔下来了。 “小黄,站住。”长宁挑了挑眉,低声喝道。 长宁的口气小黄太熟悉了,当即便明白这是不让它靠近的意思。 小黄便顺从的停了下来,乖巧地在原地转着圈圈。 东儿这才连忙将瑾哥儿从小黄身上抱了下来,一离了小黄,瑾哥儿在东儿怀中不安的扭动着小小的身子。 长宁看得好笑,上前接过瑾哥儿笑道“瑾哥儿莫要如此顽皮。” 说着,还伸手轻轻蹭了蹭瑾哥儿的鼻子。 秦氏方才也被吓到了,这会见瑾哥儿稳稳的在长宁手中,这才舒了口气“进屋吧。” 秦氏一边说,一边回身嘱咐东儿去备些零嘴过来。 “瑾哥儿可饿了?”长宁抱着瑾哥儿进了房便将他放在了床上。 “回大小姐话,半个时辰之前乳母才喂过一回。”南儿将帐幔拉了起来。 秦氏坐在床边,手中拿着拨浪鼓,一边轻声哄着瑾哥儿,一边牵住瑾哥儿的小手。 许是方才玩的累了,瑾哥儿小手攥住秦氏的手,伏在秦氏腿上便闭了眼。 长宁坐到一旁,细细观察着瑾哥儿熟睡时候的模样。 秦氏扯过薄毯轻轻搭在瑾哥儿身上,又见瑾哥儿已经睡熟未免他睡得不舒服,便连同毯子一起将瑾哥儿轻轻放在了床上。 “这小子,太活泛了。”秦氏盯着儿子,唇畔衔着满足的微笑,轻声道。 “可不是,还没满月就这么闹腾,日后指不定如何呢。” 长宁第一次见瑾哥儿熟睡后的模样,一时之间心中软的一塌糊涂,试探的伸出手戳了戳瑾哥儿已经有些肉的面颊。 触手细腻,长宁的指尖陷了进去,收回手时,瑾哥儿脸庞便有了一道红点。 。 第四百四十四章 满月宴 说话间,东儿端着两碟雪白掐丝藕荷糕进了房。 “宁姐儿,吃些东西吧。”秦氏见东儿进来,便起身走到桌边朝长宁招手。 芳兰苑有自己的小厨房,小厨房里的厨子也是从专门派人去鸿运酒楼请来的大厨,尤其擅长做糕点。 长宁摸了摸肚子,才发现确实是有些饿了,这便站起身坐在了母亲身旁。 “快试试这藕荷糕,要是不错日后便多来吃些。”秦氏朝长宁温柔一笑。 现在这样的日子何其美满,儿女在侧,夫妻情深。 “不错。” 长宁拈了一块极小的糕点放进嘴里,荷藕的清香在舌尖绽开,这样的夏日用这些糕点确实是凉爽的多,丝毫不腻。 长宁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块。 秦氏抿嘴一笑,亲自倒了杯茶放在长宁面前“吃慢些,不够再让小厨房做便是了。” “娘,饱了。”长宁看了一眼面前两个空盘,心中也不禁微微好笑,方才她也分不清究竟是真有这么饿,还是舍不得娘亲的温柔。 “你这孩子,都快嫁人了,还这般毛毛躁躁。” 秦氏身子微微前倾,拈着绣帕将长宁唇角细碎糕屑擦掉。 长宁听到嫁人两字,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幽光,口中轻声道“还都是没影的事” “傻丫头,陛下虽然驾崩了,但你与傅家小子的婚事可是早早就定下来的。”秦氏拍了拍长宁的肩膀,见长宁垂着眸子,也看不清女儿的心意不由正色道“丫头,你跟娘说实话,可是心中另有所属了?” 她这话是极出阁的,秦氏本就出生大家。这样的话往日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只是今日看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才鬼使神差开了口。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后悔了,轻咳一声“都退下吧。” 幸亏房里都是她信得过的人,否则她刚刚那番话就会将宁姐儿害死。 “是,大夫人。” 李嬷嬷朝四周看了一眼,屋中的丫鬟便都屈了膝退下了。 “娘,您多心了。” 长宁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她娘方才都说了什么,不由双颊发烫无奈道。 她哪有说不想嫁?现在哪怕她想嫁只怕也无法按婚期了。 一则宁文帝丧期为过,二则只怕届时傅殊还在北地回不来呢。 但第二点她现在还不能跟娘亲说,因此长宁秋瞳略略一转“娘,再急也是明年的事了,眼下还是国丧期间。” 秦氏自然知道还是国丧期间,但她总觉得女儿似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但她也无意探寻,只得转开话题道“再过两日便是瑾哥儿的满月宴了,只可惜还在丧期无法大办了。” 满月宴上有抓周会,每家孩子都会办,可是今年轮到瑾哥儿的时候偏偏又碰上这种时候。 秦氏想起这个便有些无奈,自家儿子的抓周会何其重要,现在却不能大办。 “不碍事,三婶今日又诞下我裴家子嗣,裴家这些日子劲头太盛了,低调些也是好的。” 尤其三叔刚从夜国回来不久,只怕现在裴家一有个风吹草动,上京大半的人都会知道了。 “嗯。”秦氏叹了口气,又回身看了看瑾哥儿纯净无忧的睡颜。 “放心吧娘,满月宴那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便是了。” 如长宁所言,满月宴那日碍着宁文帝新丧,裴正清发话就不用发请帖了,只一家人简简单单坐在一起吃顿饭就是了。 说是一家人一起,但刘氏却因为前两日刚刚产子这会还出不了院子,是以便留在了枫秋苑。 作为今日满月宴的主角,瑾哥儿一身簇新福寿小袄,颈项间配着红色璎珞的长命锁,越发显得瑾哥儿虎头虎头,娇憨可爱。 满月宴后,秦氏便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便抱着瑾哥儿往一处大桌子上坐着。 桌子四周散散的放着许多东西,文房四宝、剑、书、包括酒壶。 因着裴家是书香世家,所以书便格外的多,以确保瑾哥儿大概率会抓到书。 “瑾哥儿,快去拿你喜欢的。”秦氏拍了拍瑾哥儿的小额头,温柔道。 瑾哥儿似懂非懂的看了秦氏一眼,又看了看四周将他围起的大人,不但丝毫不紧张,反而十分兴奋的拍了拍手,口中咿呀不停。 顺着长宁的视线,瑾哥儿两只肉嘟嘟的小短腿便在桌上爬了起来。 “想必瑾哥儿日后便是一代丹青大家了,甚好,甚好。” 裴正清眯着眼睛,双手捻过胡须瞅着瑾哥儿拿着的画卷笑道。 瑾哥儿趴在桌子上闻了闻手中的画卷,随即便嫌弃的丢开。 裴正清面色一僵,眼底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这小子啊。 “看样子瑾哥儿日后是要子承父业了,大哥那一手颜体可是足以让天下文人敬仰的。” 裴子业倒是比裴正清要冷静些,见瑾哥儿拿着那羊毫笔好一会这才笑开开口道。 “你这小子,倒是个明白的。” 裴老夫人难得有这样的时候了,因此也格外放松,话虽是对着裴子业说的,但一双眼却是直勾勾的盯着瑾哥儿的。虽然桌子四周都有丫鬟守着,但她还是担心瑾哥儿一不小心会从上面掉下来。 瑾哥儿拿手拨了拨羊毫,随即将其扔到了一旁,重新钻进里面四处翻找起来了。 “这” 许是方才找的都不满意的缘故,瑾哥儿这一下的动作明显要慢上许多了,看上去当真像是在认真挑选的模样。 “咿!”瑾哥儿从埋在各色书卷下,扒出了一把短小精致的匕首。 “这” 秦氏一见着匕首,就有些不安的朝裴子文看去。 裴家是书香门第,就算不羁如小叔子,也是玩玩没有弃文从武的。瑾哥儿这抓周宴上抓了把匕首,怎么说出去似乎都有些奇怪。 瑾哥儿似乎没有察觉到在场人复杂的心绪,一手死死攥住匕首另一只小手重新在桌上摩挲着。 良久,瑾哥儿这才拾起一本古籍。 似乎是玩的累了,瑾哥儿便坐在原地也不动弹只把玩着手中拿到的东西。 裴正清眯了眯眼,良久才赞道“看来我裴家又要出一位文武双的好儿郎了。” 。 第四百四十五章 谢府来帖 裴子文闻言下意识朝父亲看过去,父亲似乎真的变了许多。 若是搁在从前,便拿三弟来说。三弟是幺儿,自小便是最得父亲母亲宠爱的,可饶是如此,当初三弟学武的时候父亲也是好一阵不赞同。他本以为今日瑾哥儿拿了匕首父亲必是不悦,没成想竟是他多心了。 “也好,日后想必瑾哥儿也会多与我这个三叔好好亲近。”裴子业是最满意的,毕竟他当初也是如此,现在看着瑾哥儿便好像是看到了从前的他一样。 “快,将瑾哥儿抱回来,玩了这么久了,别过了寒气才是。” 裴老夫人倒是没想那么多,总归瑾哥儿喜欢便是。 刘嬷嬷上前将瑾哥儿抱住,瑾哥儿还是舍不得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是以朝着秦氏所在的方向咿呀一句。 秦氏有些为难的看向裴子文,裴子文看到幼子眼中的不舍,不由上前一步“父亲,这些东西?” “既是瑾哥儿选好的,那便拿回去吧。” 裴正清挥了挥手,就有小厮将瑾哥儿拿好的东西包好。 他从前对学武确实是有偏见的,子业当年也是如此,可如今乱到孙子也这样选择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总归他是老了,裴家若是不作出改变只怕那把刀不会因为宁文帝崩逝而褪下。 “快些回去歇着吧,瑾哥儿抓的也挺好。”裴老夫人叹息一声“咱们都一把年纪了,还总是管着小的做什么?平白招人嫌。” 她可不想日后瑾哥儿讨厌她,那样粉嫩娇憨的小人儿,哪怕是蹙了蹙眉都快化了她的心了。 裴正清闻言有些无奈的摇头“你呀,走吧,回去了。” 话分两头,长宁看出了秦氏心情不佳便主动提出陪母亲和瑾哥儿一道回芳兰苑。 “娘,您这是怎么了?” 进了院子,长宁挥手便让李妈妈抱着金额二人退下了,谢七也识趣的守在了门边顺道将门拉拢。 秦氏看了长宁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父亲的性子,他定是希望瑾哥儿将来能承袭裴家的。” 他的相公是裴家长房,瑾哥儿是长房唯一的嫡子。将来瑾哥儿便是裴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今日她相信不止相公,就连公公只怕都是有些不满的。 长宁拍了拍秦氏的手,柔声宽慰道“娘亲,放心吧,瑾哥儿并非只抓了匕首。况且祖父今日也没说什么,娘亲不用过分多思。” “这”秦氏有些不安的搅了搅手中的绣帕。 她对瑾哥儿寄予厚望,自然希望瑾哥儿能成为裴家最出色的人,成为裴正清最宠爱的孙子。是以今日见着瑾哥儿抓了匕首,她便难以克制的想公公心中是否会暗自不满? “娘,您别忘了,三叔也是习武的,祖父虽然时常念叨几句,但对三叔的宠爱一点也没少。” 长宁说的不错,不管前世还是今生,裴正清对裴子业习武的事情确实是有些怨言的。总是抱怨老三既然天赋这么好,若是将分到习武上的那一部分精力重新放在做学问上,可不比现在好上许多? 可抱怨始终是抱怨,或许前世她还不怎么明白,可今生,她对祖父已经可以说十分了解了。 “但愿我想多了。”秦氏垂下眸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平静无波。 长宁每日花了大半的时间在芳兰苑与枫秋苑之间,时不时逗逗瑾哥儿,下午再去看看钰哥儿和颜姐儿。 裴钰便是当日三婶产下的男婴,女婴则是取名裴颜。 当初瑾哥儿出生的时候长宁还在夜国,因此这是她第一次明显的观察到刚出生的孩子,到现在已经能睁开眼了。 似乎每一日,钰哥儿和颜姐儿都有变化。 这一日,长宁坐在花园水榭中,见谢七匆匆走了进来不由蹙了蹙眉。 “出了什么事?” 这些天谢七极少有这样的状态,大多时候都是跟着长宁身边该吃吃该喝喝。 谢七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份帖子“小姐,这是谢小姐给您的帖子。奴婢方才从门房毛婆子那边拿到的,说是刚刚送来的。” 华姐姐。 长宁接过帖子,翻开看后,眼中闪过一丝沉思。华姐姐邀她尽快去一趟谢府,虽然明面上写着许久未见想要聚一聚,但长宁却觉得华姐姐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放下帖子,长宁站起身“走吧,去谢府一趟。” “小姐,您不换身衣裳吗?”谢七看了一眼,讷讷道。 长宁在家中向来是怎么舒坦怎么穿,因此今日也是一身极为素净的白色衣裙,这样的装扮在家中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若是要是穿着这一身上门做客就难免有些失礼了。 “不用了,现在还在丧期,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长宁那会不明白谢七的意思,只是谢家与她本就亲近,这一次也是与华姐姐小聚,应是不会出什么纰漏。 “那奴婢这便去备马车。”谢七微微屈膝。 长宁重新拾起桌上的帖子便朝大门走去。 长宁到时,谢七已经手脚麻利的叫了马车,正等在门口。 因着出来的有些急,长宁便取出马车小几中的面纱,覆在面上。 马车安稳的停在了谢府门口,出来接她的是华姐姐的贴身丫鬟书歌。 书歌见裴家的马车果真这么快就来了,当即上前两步迎了上来“奴婢书歌,奉大小姐命在此恭候郡主。” 玉雕似的柔荑从帘布中穿过,长宁就着谢七的手下了马车。 “奴婢给郡主请安,郡主万福。”书歌的视线不敢乱看,垂下眸子微微屈膝恭敬道。 入目便是一身极为素淡的白色衣裙。 长宁上前两步,示意书歌可以起身了“带路吧。” “是。” 因着谢婉华下了帖子,今日谢府的大门便是敞开着的。书歌后退两步,因着要带路便只落后长宁两步之遥。看上去倒是个极守本分的。 谢府的景致极好,长宁被书歌带着一路朝谢婉华的院子走去。 “郡主,到了。” 。 第四百四十六章 刘家小公子 书歌停下脚步,朝门口站着的小丫鬟道“快起禀告大小姐,就说郡主到了。” “不必了,直接进去吧。”长宁看了一眼门边立着的两个丫鬟,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没有问出口。 “是。”书歌以手作请“郡主,请。” 院中,谢婉华今日一身天青色织锦百褶裙,头上梳着坠仙髻,鬓间只轻轻簪了两只同色绒花,除此之外浑身上下便再无别的饰物。 谢七看了一眼,心中暗暗庆幸幸亏小姐有主见,没有听她的话特意打扮一番。 若是如此,便显得太过刻意了。 倒是今日这般,配上谢小姐的装扮正正好。 谢婉华站起身,微微一笑“宁儿,若不是我请,只怕都见不着你了。” “哪有的话,只是这些天呆在家里陪着瑾哥儿他们。”长宁说着话,看了谢七一眼。 谢七与书歌对视一眼,便齐齐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谢婉华状似不见,听长宁提到了瑾哥儿,不由叹道“真是好福气。” 她自然知道裴家的情况,不光她,相信上京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些日子裴家接连添丁的事情。只是碍于宁文帝新丧,不许举办宴会,他们才没有办法上门。 裴家原本是出了名的子嗣单薄,可就这一年的功夫,竟然添了三个孩子。 实在是好福气。 长宁看了看这屋子,屋中用雕花山水屏风分割成了两个空间,许是天气热了,一旁还摆着两个冰盆。 “华姐姐今日这么急着叫长宁过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谢婉华是惯来知道长宁聪慧的,今日这般匆匆将长宁叫来也没有想过要瞒着她。 “我也定亲了。” 谢婉华垂下眸子,轻轻道。 定亲。 长宁眼皮子微微一跳,脑中突然闪过前世的片段,前世华姐姐便是被许给了金陵吴家——那是三皇子沈玄珩的母家的分支。 谢家这样的门第,便是配主家都是配的上的,更别说只是配给了吴家的分支。 这一世或许是事情太多了,她竟然把华姐姐的事情忘到现在!若不是华姐姐特意将她叫来告知与她,只怕她真的会愧疚到死。 “华姐姐是哪一家?” 长宁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心中更多的是愧疚。 前世华姐姐的结局并不算好,吴家支持的沈玄珩被沈玄裔拿下后,吴家便被彻底铲除,连同那时已经嫁到吴家的华姐姐一同满门抄斩。 只是这一世,她回上京的时候华姐姐还没有同吴家成亲,一开始便如前世不同了,想必今日华姐姐也不是与吴家定亲吧。 谢婉华只以为长宁是在为她担心,压根没想到长宁心中竟然已经转了这么多念头。 只笑着拍了拍长宁的手“别担心。” 长宁的嗓音喑哑“是哪一家?” 谢婉华有些奇怪长宁的反应,不过还是握着长宁的手笑道“是内阁刘家。” 刘家 长宁这才舒了口气,虽然已经知道结局已经改变了,但还是忍不住紧张。此刻听到华姐姐这么说,长宁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才彻底放下。 “刘阁老家的小公子?” 虽然不是吴家可以让华姐姐避免前世的厄运,但她对刘家同样一无所知。 唯一知道的便是刘阁老似乎与父亲私交还不错,可至于刘家的内宅情况还要查了以后才知道。 谢婉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刘小公子。” 长宁看了一眼华姐姐,心中有些奇怪“华姐姐可是不喜这刘小公子?” “哪有什么心悦不心悦的,索性是母亲挑的,我确实该嫁人了。” 谢婉华垂下眸子,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拢在袖中的柔荑蜷缩着。 母亲说的不错,连比她小的宁儿都早早定亲了,若不是宁文帝驾崩只怕再过几个月宁儿便要出嫁了。可她却连亲都还没有定,难怪母亲着急了。 能生在谢家已经是她的服气了,母亲也几次三番话里话外暗示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夫婿。 可是那人已有未婚妻了。 谢婉华苦笑一声,罢了。 “华姐姐,可愿随宁儿出去走走?”长宁心中略略一转,便岔开话题道。 她已经知道华姐姐今日为何会将她叫来了,只怕这刘小公子还真不是华姐姐心中的人。 谢婉华微微一愣,看了长宁一眼正想拒绝,却听长宁开口“宁儿听闻刘家在上京中也有几分薄产,不如去看看吧,或许能看到刘小公子罢了。” “宁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婉华怔了怔,随即便明白过来,宁儿或许是误会她的意思了。 她只是心中憋闷,又不知向何人倾诉这才找了宁儿过来。 “不碍事,华姐姐,宁儿也确实许久没有逛街了,前些天才从宏悲寺下来又一直待在家中,早已经忘了逛街的滋味了。” 长宁见谢婉华还想拒绝,直接开口道。 谢婉华见长宁一副不将她拖出去便不罢休的样子不由好笑,这才无奈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先说好了出去逛逛可以,你可不能四处乱跑。若是跑丢了人,我要这么跟伯父、伯母交代。” 长宁见华姐姐说的一本正经,不由抽了抽嘴角。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乱跑呢 想是这么想,但为了能将华姐姐带出去,长宁还是点头应了。 见长宁答应了,谢婉华也不由期待起来。其实不光长宁,连她都已经许久没有出过门了,更别提自由自在的在街上走动。 二人说走就走,当即站起身拉开门,一人带着一块面纱看着面前的谢七与书歌一愣一愣的。 谢七还好,她习惯了长宁这种装扮。一眼就知道小姐这是要把谢家小姐拐出去。 “小姐这是?” “走吧,出去逛逛。”谢婉华看了一眼书歌,不咸不淡道。 书歌愣了愣,下意识便想说什么,但见长宁也在便只好忍了下来。 四人大摇大摆朝大门走去,面上覆了面纱谢婉华便感觉截然不同。 这滋味,好像她带上了面纱便没有人认识自己是谢家大小姐了,她可能毫无顾虑的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 第四百四十七章 刘沛 天知道她其实并不如表面那般沉静内敛,到底是年轻女子,哪个女子不爱逛街? 只是她作为谢家的大小姐,平日须得做出一副端庄的模样,这才不负谢家的门第。可她装了那么久,早就不耐烦了。 这也是今日长宁提议出去的时候,她略一犹豫便答应下来的原因。往日出门,身后总是跟着无数的尾巴,没得惹人厌烦。 母亲虽然没有限制过她的行踪,但想要单独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透过面纱,长宁瞧见华姐姐面上难掩的兴奋之色,不由笑笑。 谢夫人出生大家,且华姐姐与她不同,她自小便被送去了昆仑,再回来时母亲因为愧疚也不曾约束过她。 坐上马车,谢婉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般撩开帘布,向后看了看。待看清马车后面果然没有人时,笑意才从眼底弥漫开来。 “宁儿,咱们去哪?” 许是第一次单独出来,谢婉华有些紧张的搅了搅绣帕。 “华姐姐可饿了?”长宁眯了眯眼,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鸿运酒楼近来来了一名极会做糕点的江南师傅,华姐姐不若一道去?那藕荷糕,我吃过一次便再也忘不了了。” 谢婉华闻言便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肚子,待看清长宁的笑意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手“那便去鸿运酒楼吧。” “是!” 谢七耳力极佳,虽然坐在马车外面,但还是能听清楚马车里的话,当即便手下用力朝鸿运酒楼小跑过去。 以往谢婉华也有出来吃饭的时候,但大多都是被兄长带着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鸿运酒楼。 看了看华姐姐,长宁忍着笑道“小二。” “诶,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两人一进酒楼,小二便看到了,他在这鸿运酒楼迎来送往这么久,自然还是有点眼力劲的。 面前的两位小姐虽然衣着极为素淡,但通身的气派却是靠再多首饰也装点不出来的。 “来个包间。” 鸿运酒楼是上京较为出名的地方,这里膳致,环境也是一等一的好。是以来这里的人,通常都是非富即贵的。 这样的地方,确实安一些。 “有的,有的,二位姑娘楼上请。”小二甩了甩肩上的抹布,以手作请。 长宁朝谢婉华点了点头,便跟随小二上到了二楼。 二楼的环境比一楼要清幽许多,同时人也极少,走廊两边很随意挂着几幅水墨画。 谢婉华一上楼便被走廊上的水墨画吸引了“宁儿,你看这幅,这可是前朝萧潇的真迹?” 听华姐姐这么一说,长宁不由有些汗然。 她当然知道萧潇是谁了,那是前朝擅长山水的大家,不出世的名家,传下来的画作不过寥寥几卷,可这里竟然就如此随意的挂着几幅。 这主人倒是有趣。 长宁从前也来过几次,自然不会没有看到这些画。但她之前都是饿着肚子来的,一门心思便是来吃东西的,哪里还有什么精力在这里研究。 今日听华姐姐提起,长宁凑上去细细看了看,目光落在画作下方,微微泛白的痕迹不由点了点头“确实是萧潇真迹无异。” “这,这鸿运酒楼究竟什么来头?”谢婉华低声嘟囔着,萧潇的真迹放到现在少说也值万两,这样贵重的东西竟就这样大大喇喇的挂在酒楼之中。 这倒让谢婉华不由对酒楼的主人起了几分好奇。 长宁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小二“华姐姐,先用饭吧。” 长宁的声音将谢婉华叫醒,谢婉华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满前的水墨画,这才跟着长宁进了包厢, 点完菜后,长宁看了一眼谢婉华心不在焉的模样笑道“华姐姐可知这酒楼的主人是谁?” 谢婉华闻言便抬起头,看了看长宁想说什么,讷讷道“是谁?” “听闻这鸿运酒楼便是刘家的产业,这酒楼大抵便是刘小公子经营的吧。”长宁抿嘴笑道。 这 谢婉华这才明白长宁这一趟带着她出来的意思,不由面颊浮起两片红霞“你这丫头。” 原来刘家小公子是这样的人。 接下来谢婉华更是心不在焉了,看得长宁一阵好笑“华姐姐,再不吃饭菜都凉了。” 谢婉华回过神来,没好气道“你这丫头,连我都打趣。” 长宁笑着夹了一筷鱼肉放在盘中,但笑不语。 其实她心中隐约知道华姐姐的心思,华姐姐常年养在闺中,所识男子本就极少。且华姐姐分明是喜欢有才学的男子,便如方才那几幅萧潇的书画便可窥得一二。 在她认识的人当众,便只有一个宋烨称得上。 可宋烨分明已经与沈乐瑶定亲了,虽然眼下沈乐瑶还在皇陵,但想必以华姐姐的骄傲这段感情怕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她私心里对华姐姐很是愧疚,毕竟当初宋烨的婚事她也有份,若是华姐姐无法放开,她心中也会日日愧疚。 她虽还不了解刘家那位小公子,但她听父亲提过,刘家的家风也是十分严谨的,若不是如此只怕也不会与父亲成为至交了。 这桩婚事想来也不会错了。 谢婉华心里装着事,一顿饭便就这样磋磨过去了。 待到要下楼的时候,许是知道了这酒楼主人便是刘小公子的。在经过走廊时,谢婉华的视线也没有再往画上看过去。 “公子,账已经点好了。” 楼下,一身玄色长袍的男子跨入酒楼,掌柜的便赶忙迎了上去。 公子 谢婉华正要下楼,冷不防听到掌柜的话便立在了原地。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玄衣男子的背影。 光从背影看上去,倒是身姿挺拔之人。 长宁放轻脚步抿嘴轻笑。 刘沛似是察觉到了谢婉华的目光,鬼使神差的放下账本向后看来。 男子气质温和,剑眉朗目,气质内敛,端的是翩翩公子风范。 谢婉华下意识抓紧栏杆,一双露在外面的秋瞳莹莹生辉,含羞带怯。 刘沛心中一烫,只觉楼上那女子生的一双极美的眸子,那眸子似是携着千言万语。 。 第四百四十八章 假山玩乐 “公子,公子?”掌柜的见公子的视线朝身后看过去,于是顺着视线看了过去。 刘沛耳根发烫,朝谢婉华微微颉首便转过身继续看着账本。 长宁挽着谢婉华,话却是对着身后的小二道“方才那位便是刘家二公子?” “正是。” 那小二一听长宁主动提起二公子,挺了挺胸脯与有荣焉道。 谢婉华闻言,心中不由想起方才对视的那一眼,幸亏带了面纱,若是让人瞧见她的脸色可就丢脸了。 “公子,账目可是有什么不对?” 掌柜的见二公子看着账本许久没有翻页,不由奇道。 “方才那位小姐是?” 刘沛不答反问道。 掌柜的见二公子冷不丁提到了方才出去的那位小姐,不由探了探头“若是小的没看错,方才那应该是谢家的马车。” “谢家?”刘沛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昨日母亲才同他提起过有意要与谢家结亲,莫非方才那位便是谢家大小姐? “回公子话,正是。”掌柜的有些奇怪的看了二公子一眼,那马车上不是写着一个斗大的谢字吗,他还不至于连这个都看错。 马车中,谢婉华呆呆坐在一旁,长宁看得心中好笑,何时见过华姐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的,不由凑上前调笑道“华姐姐觉得方才那刘小公子如何?” 谢婉华一张芙蓉面羞得通红,声若蚊蝇“看上去倒是个好的,只是” “只是什么?华姐姐是嫌那刘小公子不够俊美?”长宁睨了谢婉华一眼,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果然,长宁一开口,谢婉华的脸更烫了,头也越垂越低“你,胡说什么呢,刘二公子长得极好” “华姐姐说什么?我没听清。” “臭丫头!”谢婉华从长宁口气中听出了浓浓的憋笑的意味,不由不顾仪态朝长宁横了长宁一眼。 长宁微微侧首,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现在看来,华姐姐到底还是不排斥那刘公子,这样便好。总归日子还长,只要华姐姐不钻牛角尖便是了。 “华姐姐,你们何时行文定之礼?”长宁微微眯了眼。 提起这个,谢婉华才松了口气“还早呢,陛下新丧为过,怕是连同婚期一起都要明年去了。” 这也在长宁意料之中,还有一年的时间,若是那刘二有心。这一年足以让华姐姐放心暗付了,只不过再次之前,她还要再查查这刘二才行。 长宁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马车停到了裴府门前,谢七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小姐,到了。” “华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了。”长宁拍了拍谢婉华的手。 “去吧,小心些。” 虽然不舍,但谢婉华还是知道长宁府中近来事多,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只得开口。 长宁点了点头,笑道“若是下次华姐姐嫌府中膳食不好吃,我们再去鸿运酒楼便是。” “你这丫头。”谢婉华又想到那人,嗔道。 长宁下了马车,朝谢七道“先送华姐姐回府吧,稍后回来便是。” “是!” 她们一行只有四人,华姐姐与书歌、她与谢七,这驾车的差事自然落在了谢七身上,毕竟书歌不会半点功夫。 听到马车外传来的动静,谢婉华素手撩开帘布朝长宁微微颉首。 长宁立在原地目送马车越来越远,这才转身回了府。 难得悠闲,长宁缓缓朝花园踱步而去,却听到假山处传来一阵喧扰。 长宁侧耳听了片刻,这才笑着朝假山走过去。 “少爷,少爷小心些。”东儿的声音带着丝丝焦急。 “咿呀呀。” 长宁找了个极佳的位置斜斜靠在假山上,抱着手臂朝瑾哥儿看过去。 瑾哥儿今日一身嫩黄色簇新短袄小手攥着一只拨浪鼓,正骑在小黄身上,不知是去何处专门寻了个软垫铺在小黄身上,供瑾哥儿坐着舒服些。 小黄半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时不时哼唧两声。 “瑾哥儿。” 小黄猛地抬起头,朝声音这边看过来。果然见是长宁,随即兴奋地抖了抖身子。 长宁被小黄上次吓怕了,见小黄又要作势扑上来,忙不迭朝小黄打了个手势示意小黄停住,自己则是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这些日子长宁日日去芳兰苑陪瑾哥儿玩,瑾哥儿对长宁已经有印象了,这会见长宁过来兴奋的发出一阵咿呀之声。 “小祖宗,你胆子可真大,都玩到假山来了。”长宁搂住瑾哥儿的身子,话虽是冲着瑾哥儿说的,但在场四名丫鬟齐齐跪倒在地。 “大小姐恕罪” 瑾哥儿刚刚满月没多久,哪里听得懂长宁在说什么,自然更是回不了话。那么方才哪些话便是大小姐冲着她们说的,大小姐在责怪她们将少爷带到这里 四名丫鬟面面相觑,东儿硬着头皮开口解释“大小姐,是小黄带着少爷一路过来的。” 她们也知道假山危险,更害怕少爷出什么事。毕竟小黄是大小姐的宠物,若是少爷有什么事只怕她们会比小黄更惨,因此她们也是阻止了的。 可少爷压根就不理他们,眼里只有小黄,自然是小黄要去哪儿少爷便跟着去了哪儿。她们为人奴婢,哪里敢动少爷,自然只有跟着的命。 长宁的目光在四人面上梭巡一圈,这才点了点头“起来吧。” “日后若是小黄要带瑾哥儿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们只管拦着便是。”长宁淡淡道。 小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却敏感的察觉出长宁似乎有些不悦,当即温顺的趴了下去“呜。” “你倒是惯会讨巧,日后不许带瑾哥儿来这般危险的地方了。” 长宁知道小黄通人性,但见到小黄这般识趣还是有些好笑。 似是听懂了长宁的警告,小黄甩了甩尾巴,伸出舌头舔了舔瑾哥儿的小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东儿等人纷纷睁大了眼,心中暗想,这大小姐养的狗儿果真是有灵性,跟成精似的都能听懂话了。 长宁抱起瑾哥儿,小黄便站起身子跟着长宁往芳兰苑方向走去。 。 第四百四十九章 长乐 小小的身子柔软一片,被长宁抱在怀里的瑾哥儿虽然不知道长宁要带他去哪里但还是温顺的伏在长宁肩头。 长宁感受着瑾哥儿满是奶香的气息,微微勾唇。 这小子,倒是很懂欺软怕硬。 芳兰苑中。 秦氏腰下被李嬷嬷塞了两道软垫,见长宁抱着瑾哥儿进来笑道“这小子又跑去哪儿混了?” 她是知道瑾哥儿的脾性的,要不是被长宁碰上只怕现在还不会回来的。 “娘,瑾哥儿今日跑去了假山那边。”长宁无奈摇头,裴府的格局是仿照江南宅子修建而成,尤其多假山。假山嶙峋的,若是瑾哥儿一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果然,秦氏闻言白了脸,坐直身子上前将瑾哥儿一把揽住,上下打量起来“瑾哥儿没事吧?” “没事,只是下次娘亲别再纵着瑾哥儿四处溜达了。”长宁摆弄了手中的茶盏,心不在焉道。 见瑾哥儿果然没事,秦氏这才收回手,吸了口气摸了摸瑾哥儿的头“前两日你让我接的人已经接到了。” “多谢娘亲。” 长乐是她答应了长安要好好照顾的,且她已经将长乐长安认作弟妹,自然不会食言。 之所以没有在回京的第一时间派人去接长乐,是因为彼时沈玄裔的余党还没彻底清除,现在傅殊都已经带兵出征了想来上京应是比之前安了许多了。 秦氏摇了摇头,只有些迟疑的看了看长宁“宁姐儿,那小姑娘是叫长乐的?” 不怪她多心,是她派去的人回来说那小丫头分明是宁儿的妹妹,可宁儿是她女儿,她如何会不知宁儿是独女。 “长安和长乐的事说来一言难尽,总归女儿已经将他们认作义弟义妹,娘亲不用多心。” “娘亲不是多心,只是好奇这才有此一问,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秦氏一向不怎么约束长宁,别说只是认了一名义妹,就是长宁认准是亲妹她都默许。 长宁抿唇一笑“多谢娘亲,对了,娘亲可与刘大人家熟识?” “刘大人?可是你爹同僚,内阁那位刘大人?” 秦氏疑惑的看了一眼长宁,长宁向来极少与她谈论前朝的事,今日怎会莫名来问她刘大人的事? 见长宁点头,秦氏细细想了想“虽然刘大人与你父亲私交甚笃,但娘亲从前少有外出走动,只这一年的时间与那刘夫人有过几次来往。” “那刘夫人如何?” 刘二虽是嫡子,但却是嫡次子,未来府中的家业必要交给刘家大公子的。饶是如此,长宁依旧想要知道刘夫人为人如何,若是刻薄偏心,她便只能再重新替华姐姐找一找了。 “刘夫人性子软和,最是心软不过的一个人,往日与娘亲也算谈得来。” 秦氏虽然奇怪女儿为何突然关心起刘家的事来,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耐心说出。 “那刘家大少奶奶如何?” 长宁自是看出了母亲的疑惑,但也没有急着解释。在问过刘夫人以后转而问起了刘家大少奶奶。 据她所知,那刘家大公子比刘二公子足足大了六岁,长嫂如母她问一句刘家大少奶奶也是怕华姐姐日后吃亏。 “大少奶奶倒是个端庄话少的,不过看上去心眼也不坏。” 如此说来,长宁心里也有有底了。 秦氏见长宁点头,不由奇道“你这丫头,今日怎的平白无故关心起刘家的事来了。” 长宁看了母亲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娘亲听听便罢。女儿才从谢府回来,华姐姐告诉女儿,谢家有意与刘家二公子结亲。” 刘家二公子方才她在鸿运酒楼已经见到了,自然将注意力部放在刘家别的人身上了。 虽然刘家在外的家风不错,但始终只是听说。想着父亲与刘大人私交甚笃,她便将注意打到母亲这里来了,想从母亲口中了解刘家的情况。 “华儿和刘家二公子吗?” 秦氏想了想,见长宁点头反而没有再说什么。 她明白女儿的意思,女子的婚事在未定之时实在不宜四处宣扬,那刘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因此这事便就此作罢便是。 “宁儿” 秦氏抬眸看了长宁一眼,欲言又止道。 长宁垂着眼帘,浓密的眼睫在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投出一道细长的阴翳,抿了口茶,长宁不紧不慢道“娘亲,怎么了?” 见女儿一心为谢家丫头婚事操心的模样就让秦氏心疼。 “你与傅家小子的婚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哪怕她这些日子日日呆在后院,她也知道,沈玄裔的残余势力在北地勾结突厥,傅殊已经带兵出去围剿了。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长宁淡然一笑“娘,他何时回来,我便何时嫁;他若是不回来,我便终身不嫁。” “呸,可不敢说这样的话,你这丫头胡言乱语些什么。” 秦氏脸色发白,没想到长宁竟是这么个答案。 其实这一仗的艰难,她听丈夫分析过了。首先是那驻扎在北地的十万冯家军,虽在人数以及作战能力上不敌傅家军,但在地势上冯家军要远远比傅家军熟悉。 更何况眼下还不知那沈玄裔是否与突厥达成协议,若是没有还好,若是真的达成了协议。那十万冯家军背后就是突厥,若是冯家军索性打开大门将突厥引进来才会酿成大祸。 “战场上刀剑无眼,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吓娘。” “娘,知道了。”长宁看了秦氏一眼,语焉不详道。 得了长宁的保证,秦氏还是没办法放心下来。她拢共就得一子一女,女儿才回来不久,若是傅殊真出什么事女儿当真终身不嫁?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宁儿也没有与那傅殊见过几面,怎的如今就这么情根深种了? 长宁似是看出了母亲的担忧,沉默片刻才开口“娘亲放心吧,摄政王不会输。” “你这丫头。” “娘,长乐现在何处?女儿先带长乐回观澜苑了。” 。 第四百五十章 瘴气迷雾 长宁站起身,朝秦氏开口道。 秦氏这才想起来,转头看了李嬷嬷一眼“将长乐小姐带过来,让大小姐带回去。” 既然是宁儿认的义妹,自然也是她的义女了。 “是,大夫人。” 长乐是上午才被接回来的,那会长宁正在谢府,因此此刻正在芳兰苑的客房歇息。 不过一炷香功夫,李嬷嬷便带着长乐回来。 “长宁姐姐。”长乐跨过门栏就看到长宁坐在里面,兴奋道。 “长乐,这些日子如何,过得可还习惯?” 长乐在庄上待了几个月,虽说模样变化不大,但一双眼睛却是越发的有神了。 见到长宁身旁还坐着的秦氏,长乐朝长宁有些羞涩的笑了笑“小女见过裴夫人。” 长宁生的模样讨喜,又是一派乖巧天真的样子,看得秦氏心中满意。 “乐儿起来吧,你既是宁儿的妹妹,自然不必如此客套。” “多谢大夫人。” 长乐虽然没学过闺仪,但一举一动丝毫不显做作。 长宁还有话想问长乐,因此牵过长乐的手便站起身“母亲,女儿先带长乐回观澜苑了。” 秦氏知道二人许久没见,定是有话要说便也不再耽搁摆了摆手“去吧,若是缺什么东西只管派人来找李嬷嬷。” “是。” 回到观澜苑时,谢七已经准备好了。 “谢七姐姐,好想你!” 长乐见到谢七笑道。 “小乐儿,快来,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谢七从前便十分同情长乐,此刻见着长乐也是真心实意的高兴。 长宁笑着点了点长乐的鼻子“你这丫头,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先去歇息吧。” “乐儿也想长宁姐姐。” 长乐看了长宁一眼,有些欲言又止道。 “先去看看你房间吧,若是缺什么就跟你谢七姐姐说。” 长宁知道长乐想说什么,但现在却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便示意谢七将长乐带下去。 “那乐儿就下去了。” 由谢七牵着手,长乐朝长宁笑道。 “去吧。” 长乐走后,长宁便坐在贵妃榻上若有所思。 当初长安便是去的那镇北军,眼下傅殊率兵征讨。 也不知长安那边如何了,形势严峻不必从前她也没办法时时与长安联络,未免连累了长安。 谢七是一个时辰后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长宁还保持着谢七带着长乐离开之前的模样。 “小姐。”谢七恭敬的行了一礼。 “长乐怎么说?” 长宁收回思绪,淡淡开口。 “那山上果然有问题,小姐可还记得当初临走之前留给叶大娘的那枚凝气丹吗?”谢七面色凝重,沉声开口。 谢七这话一出,长宁心中便猜到了十之。 “可是那瘴毒?” “小姐说的不错,那瘴毒十分霸道。当初跟虎子哥一同上山的十多名汉子都没能回来,只有虎子哥。因为佩戴着小姐给的凝气丹,这才逃过一劫。” 若说瘴毒,谢七这些年也见过不少,但像如此霸道的瘴毒,还是头一回听说。 “那山上可有洞穴?” 长宁也不知想到了何处,目光微微一闪。 “这,奴婢没有听乐儿提起,不过以往虎子哥他们上山打猎是会歇在山上的,想来应该是有洞穴的吧。” 谢七想了想,这才肯定道。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小姐” 得了长宁的话,谢七却没有立马告退,反而立在原地踌躇道。 长宁挑了挑眉朝谢七看了过来。 “乐儿她” “她问到了长安?” 长宁虽是疑问的口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肯定。 长乐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庄子上,那一出庄子相对宁静许多,也许长乐到现在也不知道傅殊已经率兵去讨伐镇北军了吧。 “罢了,下次长乐若是再问起,你便告诉她长安平安无事,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就能回来? 谢七抽了抽嘴角,感情她家小姐这是把长乐当小孩子哄呢。 虽然长乐本来就是小孩子 长宁似是看出了谢七的想法,不由似笑非笑的看了谢七一眼“还不下去?” “是是,奴婢这就退下。” 夜里,长宁换上一身夜行衣,黑巾覆面从墙上翻过。 许是那场动荡刚过去不久,这一路走来家家关门闭户,也是早早就熄了灯。 从房上行过,也极少听到房中低语声。 长宁轻功极快,耳边传来夜风的呼呼声,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庄上。 庄上的夜晚更加安静,除却零星有时不时几句的虫鸣之外,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只剩长宁一人。 长宁心中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找到村民日常上山打猎的小道,长宁脚尖一点便跃了上去。 夜浓稠的像化不开的墨,山上的茂密的树林将仅有的几丝月光遮住。 饶是长宁目力极佳也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倏的,长宁眼前本就看不清的景象一阵发花,闭上眼适应了半响长宁索性见面上黑巾取下重新折好将眼覆住。 自从上次地动摔倒之后,长宁就时不时会看不清。 为了怕三叔担心,长宁才迟迟不说。 私底下也在经常服药。 本来就看不清,还不如将感官部放在耳朵上。 果然,将视线遮住之后,长宁的听力比从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走出两步长宁便察觉一道寒气似乎已经在无声无息之间包围住她。 那寒气似是有生命般不断挤压着长宁的五脏六腑,连同长宁的呼吸也被一起搅住。 冷笑一声,想必这就是虎子哥口中的瘴气了。 取出凝气丹,还没服下那瘴气便像是接触到什么极可怕的物事,拼命向后退去,长宁虽然看不见,但却感觉出了那瘴气似是将她隔绝在了中间。 长宁正要伸手摘下覆着眼的纱巾,冷不防听见身后一步之外传来一道诡异的声音“别动。” 之所以说诡异,是长宁明明觉得那声音极熟悉,她能很肯定这是她曾经听过的声音。只是正当她要仔细想的时候,那种关于那声音又没了印象。 长宁的动作在那声音响起的第一瞬间便顿住了,也不知想到何处,长宁竟然真的就顺从的放下了手,转过头定定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 第四百五十一章 花枝的死可与将军有关 女子一身紧身夜行衣,勾勒出窈窕的身子。面上以黑巾遮住了眼睛,虽然明知她看不到自己,男子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男子看了长宁一眼,转身便朝身后走去。速度不疾不徐,似是有意将长宁一道带过去。 “阁下深夜上山,想必也是在办正事?” 长宁听见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虽然看不清面前男子,但隐约能从那条极小的缝隙中看出男子挺拔的身姿,不禁挑了挑眉。 没有听到回话,长宁却是在脑中已经勾勒出男子默默点头的模样,不禁接着道“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男子似是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没摘下面纱,不由继续朝前走,仍旧一言不发。 “宗将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便是。” 大晚上带着她绕来绕去,问话也不回,长宁停下脚步闲闲道。 “郡主不是要找东西吗,就在前面。” 宗朝渊似是并不意外长宁认出他,淡淡开口。 长宁心中略一沉思便抬步继续跟了上去“只怕我想要的东西已经先一步到了宗将军手中了。” “那东西对我没用,郡主安心。” 见宗朝渊像是早就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这才早早来等。 “将军何时回边南?想必宗老将军这些日子催了不少次了吧。” 长宁眼上虽然还覆着面巾,但脚步平缓如履平地,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稳当。 宗朝渊这才苦笑一声“你果然知道了。” “宗老将军等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轻易放弃这好不容易到手的时机,容长宁提醒一句,若是现在不走,只怕将军日后再想顺利出上京可就难了。” 长宁今日所言只是推测,她只是联想到隐约记起来的手札上零星内容,和宗朝渊出现在这里的时机。 想不到,她竟然猜对了。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梦中她只看到一片衣角的王爷只怕便是宗朝渊。 唇畔的笑容越来越大,长宁失笑摇了摇头。 宗振江布了十多年的局,终于要出手了。其实一系列事情并不是无迹可寻,如果她没记错,当初宋擎被送走的地方就是边南。 想来宋擎能在静安候府出事之后身而退,其中少不了宗朝渊的出面。 有趣。 宗朝渊无声的叹息了一声,这才停下脚步。 “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小心些。” 察觉到宗朝渊要走,长宁缓缓取下覆在眼上的面巾,笑道“最后一个问题,希望将军能据实以告。” “郡主请说。” 过了今日,他便不会再呆在上京,他回上京这些日子已经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了,暗桩探子都已陆续撤出上京。下一次回来,便是兵戎相见之时了。 “花枝的死,可与将军有关?” 夜风像在一瞬间静止,连四周的虫鸣也停止了鸣叫,一丝月色透过树叶缝隙洒在长宁面上。 “虽不是渊动的手,但确实与我脱不开干系。” 宗朝渊的声音清越,如一池江水不动声色。 长宁的眼中杀意乍现,连带着拢在袖中的手也僵住“滚。” 虽然心中早有答案,但她的心在听到答案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狠狠一抽。 同样的夜,似乎下一秒就会回到宏悲寺禁地那一个夜晚,似乎花枝苍白的容颜就在前面。 宗朝渊救过她,就这一次,她不与他动手,只当还他一次。 她知道她虽武功不如宗朝渊,但论到使毒,只怕宗朝渊不是她的对手。 下一次,她便要为花枝讨回公道。 宗朝渊立在原地,任由夜风吹乱他的鬓发,嘴唇嚅嚅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住了口。 深深看了长宁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道不同,不相为谋。 宗朝渊的离开如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长宁立在原地半响才苦涩的笑了笑。 也不知花枝会不会怪她。 半人高的洞穴就在眼前一步之遥,长宁深吸一口气,取出火折子弯着身子进到洞穴之中。 方才不用火折子,是怕山中还有其他人打草惊蛇,现在宗朝渊走了,便能放心拿出来。 洞穴越往里走,视野越发开阔,一盏茶左右长宁终于到了洞穴最里面。 洞中摆着一张石床,一张四方桌,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长宁的视线被四方桌旁被摞的老高的稻草吸引,上前一步将面上的稻草拨开,果然见稻草之下躺着一张面色青白的陌生男子。 男子面色惨白,唇色确实诡异的嫣红,容貌普通。长宁伸出二指放在男子鼻翼之下,半响才面色古怪的收回手,将手探到男子脑后,果然摸到一根金针。 略有些嫌弃,长宁取出方才覆眼的面巾,擦了擦手。 这男子不是人,确切的说应该是被特殊术法炼化的傀儡。 傀儡认主之后便会终身听命主人,且不老不死,除非将他炼出的人死了,傀儡才能死。 而面前这个相比便是被宗朝渊暂时制服了,怪不得他一直将她带到洞穴口。 时间不多了,若是这傀儡醒了,长宁没把握能对付得了他。因为傀儡没有感觉,哪怕将头斩下来,他还是能攻击人。 长宁收回视线快步走到石床旁,伏下身子伸手在床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件凸起的物事。 将褥子掀开,发现是一道褐色狭长木匣,长宁打开盒子粗略翻看一眼发现果然是他要找的东西,这才满意的将木匣放进袖中离开。 有了这个东西,相信想要制服鬼道只是时间问题! 长宁悄无声息回了裴府,发现天色已经快亮了,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谢七姐姐,长宁姐姐还没醒吗?” 长乐撅着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和一旁端着温水的谢七,无奈道。 “看样子应该是,咱们等下再来吧,我先带小乐儿用早膳。”谢七将水直接放在院中石桌上,牵住小乐儿的手开口道。 长乐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许是新换了地方,今日她一早便醒了,本想着早早来陪陪长宁姐姐,还能问问长宁姐姐关于哥哥的情况。虽然昨晚谢七姐姐已经跟她说了哥哥没事,并且哥哥很快就能回来。 。 第四百五十二章 谢隐下山 但她始终没有从长宁姐姐口中听到关于哥哥的一言半语,她想,要是这话是长宁姐姐说的哥哥就一定能回来。 谢七哪里看不出这小人儿的心思,小小的人儿还不会掩饰心思,微皱的两道眉就将她的心思出卖的一干二净。 “长宁姐姐” “稍后小姐起来了再来吧。” 谢七很羡慕长乐长安之间的感情,因此也耐着性子多解释两句“小姐这些日子没休息好,小乐儿也不希望吵到长宁姐姐吧。” “嗯。”长乐点了点头,便乖巧的跟着谢七出了院子。 长宁醒后第一反应便是将软枕下的木匣取出,昨夜怕那傀儡醒来太过匆忙间,她只顾得上检查这是不是她要找的东西,待确认过后便直接回来了。 一直到现在才有时间细细查看,长宁将木匣中的卷轴取出,平铺在了床上。 午时刚过,谢七才带着长乐姗姗而来“小姐?” 长宁目光复杂,将卷轴重新收好“进。” 长乐推门而入,谢七端着温水跟在长乐身后。 “长宁姐姐大懒虫,这会才醒。” 长宁笑笑点了点长乐的鼻子“乐儿今日几时起的?” “天还不亮乐儿就醒了,等了长宁姐姐许久。” 长乐坐在榻上,笑得眉眼生光。 “小姐,先洗漱吧。”谢七将温水倒入盆中,朝身后看过来“小乐儿,快过来些。” 洗漱完毕,院中便有小厨房的人来上午膳。 观澜苑人少,尤其李大李二走后,越发显得清冷了。因此用膳的时候,长宁便将谢七一起叫上,二人同桌用膳也已经习惯了。 如今再加上一个长乐倒也热闹。 长乐没有那么多食不言的规矩,每每主动说起庄上的趣事,将长宁逗得笑弯了眼。 “你这小妮子,怎么知道这么多。”长宁朝长乐看了过去,笑道。 “这些事情都是叶大娘和虎子哥告诉乐儿的,只是乐儿从来没有上过山。”一提到叶大娘,长乐不由神色微微暗淡。 长宁给长乐夹了筷子菜,敛眉“乐儿很想上山吗?” “山上很好玩,可惜虎子哥不带乐儿上去,就连叶大娘也是不许的。” 长乐嘟着嘴,小声嘟囔着。 “乐儿要听话,既然叶大娘都不让乐儿上山,那便不能去了,知道了吗?”长宁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深思。 昨夜她嫌麻烦,便没有对那傀儡动手。 昨日那洞穴是鬼道的洞穴,想必从前庄上那老辛头便是受了傀儡的伤才会变得那般痴痴呆呆。 现在想来,那庄上的人多半都要上山打猎的,昨夜自己倒是图个方便直接带着东西便走了。可那些瘴毒,和那洞中的傀儡还在,若是还有人上去,只怕便不妙了。 倒是长乐方才那番话提醒了她,长宁想了想这才朝谢七道“稍后用过膳你去一趟庄上吧,送些银钱过去,让庄上的猎户们就不要上山了。” 谢七虽然疑惑,但还是应了下来。 起码现在不能去,那洞穴附近有禁止,那傀儡无法离开洞穴太远,只要猎户们不上山,那傀儡是下不来了。 至于要彻底铲除那傀儡,只能从鬼道那里下手了。 当初她将长乐送去庄上时,就隐约觉得那山不对劲,再加上听叶大娘提起了老辛头的事。虽然当时没有想到鬼道身上,但她还是猜的不离十。 她本以为是山上有人在修炼禁术,直到后来在去夜国路上遇到鬼道,她才明白,那山上藏着的只怕就是鬼道了。 那个时候她心中还暗自庆幸,幸好给叶家留了一枚凝气丹。凭鬼道的本事自然是不屑于对山脚下的寻常百姓们动手,若只是那瘴毒,那枚凝气丹足以保虎子哥一命。 “乐儿知道了,长宁姐姐。” 长乐飞快的看了长宁一眼,复又埋下小脑袋。 “有话要跟长宁姐姐说吗?” 长宁揉了揉长乐的小脑袋,耐心道。 自从她有了弟弟以后,她也渐渐明白长安为何会选择从军,自然对长乐的爱护之心更多上了几层。 “长宁姐姐哥哥真的很快就能回来吗?” 长乐一双大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长宁,似是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长宁被长乐一脸严肃的小表情看得一愣,随即温柔道“放心吧,你哥哥会回来的。” 长乐这才笑了出来“多谢长宁姐姐!” “傻丫头,多吃些。”长宁说着,又给长乐夹了一筷子。 午膳过后,谢七将长乐送回房间小憩,再回到院子的时候长宁坐在梳妆台前,将抽屉拉开,从里面取出两张银票。 “你将这些拿去兑换成散碎银子,不要太惹眼了,小心些吧。”长宁将银票放在一旁,目光从铜镜中看向身后。 谢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小姐为何突然要送银子去庄上?” “自然是有我的道理,那山现在还上不得。”长宁站起身,沉声道。 “是。” 谢七也不再多问什么,将银票收进袖中这才行了一礼退下。 “等等,叫上谢暗跟你一块去吧。”长宁若有所思道“若是可以,再去一趟宏悲寺,告诉谢隐我知道杀害花枝的凶手是谁了。” 谢七瞳孔倏的一缩,舌尖发麻却急急开口“小姐,是谁?是谁杀的花枝?” “就这么跟谢隐说罢,你放心,早晚有一日我会替花枝报仇。”长宁顿了顿,接着道“让谢隐下山吧,上次他帮了我的忙” 谢隐武功高强,为人仗义,这样的人若是一辈子呆在山上,只怕花枝也不会安心的。 她欠宗朝渊的人情昨夜就已经抱了,至于凶手到底是谁总归是与宗朝渊脱不开干系,总有一日还会碰到的。 届时,她必不会手软。 其实很简单,好歹认识宗朝渊这么久,他的为人长宁还是明白几分。他知道花枝是他的丫鬟,却还是眼睁睁看着花枝被杀,只能说明动手那个人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到底是谁能让宗朝渊重视到这个程度,她想那个人应该就是宗振江。 。 第四百五十三章 不硌吗 本应在千里之外的宗老将军,竟然出现在了宏悲寺禁地。 长宁不由重新想到了当日妙德提起的龙脉。 究竟龙脉是不是真实存在? “小姐奴婢这就去。” 再次听到关于花枝的消息,谢七还是忍不住泪目。 “去吧。” “是。” 谢七没有与谢暗一道去庄上,在门口将谢暗叫下来后便将方才长宁的话告诉的了谢暗。 谢暗愣了很久,这才低声应了。 他与谢隐的兄弟,自然不想谢隐一辈子都困在宏悲寺走不出来。 谢七目送谢暗朝宏悲寺走去,自己则往反方向离开。 长宁见二人离去,重新将那卷轴取出,思考良久,这才带着卷轴出了裴府。 走走停停,长宁提着从鸿运酒楼买来的烤鸭终于到了城隍庙。 城隍庙旁有一间不大的院子,长宁极有耐心的在门上敲了敲,不到一会功夫,大门便从里面打开。 长宁抬步进到院中,见一老者笑道“师父,好久不见。” “你这丫头,回来这么多日了,现在才来。” 院中老者正是当日打开虚空之境与长宁见面的东阳,东阳自从上次跟鬼道交手受伤之后便一直隐在这里。 长宁回上京第一日便收到了东阳的书信,但却直到今日才登门。 “师父的伤如何了?” 长宁没在意东阳的不满,自顾自走上前坐在了东阳对面。 “早好的差不多了,就那小子那点本事,要不是为师大意,怎会受伤?” 东阳没好气的横了长宁一眼“倒是你这丫头,这会才来,当真是个没良心的。” “这是鸿运酒楼的烤鸭,知道师父这些日子过得不舒坦,徒儿特意买来孝敬师父的。” 长宁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将面上那一层盒子掀开,一股诱人的香味便从盒中飘散出来。 东阳吸了吸鼻子,极力忍住不将视线落在烤鸭上,板着脸一本正经道“别以为一直烤鸭为师就能原谅你。” 顿了顿“起码再加一壶桃花酿!” 长宁失笑,将烤鸭取出,露出放在第二层的桃花酿“都带着呢。” 东阳这才眉开眼笑,抹了把胡子,上前便撕开烤鸭嚼了嚼“这手艺还不错。” “师父慢着点,徒儿不跟您抢。” 长宁一边说着,一边取出桃花酿,亲手斟满一杯递到东阳面前。 东阳油腻腻的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不错,好久没喝到徒弟亲手酿的桃花酿了,再给为师满上。” “师父,今日徒儿来是有正事,这酒待会再喝。” 长宁见东阳上头,这才停了下来,从袖中取出木匣放在面前。 东阳蹙着眉,正要说什么,下一瞬间视线却被长宁手中的木匣牢牢吸引,将啃了一般的鸭腿放进盒子,难得的擦了擦手将木匣拿在手中,并不急着打开,反倒是细细观察起木盒上的纹路来。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东阳越看,眉头蹙得越紧。 “师父可看出什么来了?” 长宁并不急着回答,反倒开口问起了东阳。她方才见着师父的表情,心中有预感这东西比她想象的还要有问题。 “这东西邪气的很。”东阳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卷轴缓缓在石桌上铺开。 长宁之前倒是没有注意盒子,此刻见师父将卷轴取了出来,这才端起盒子细细端详起来。 这样一看长宁才觉得有些不对。 盒子上的纹路刻的极浅,边缘处的棱角许是被人日日摩挲已经变得有些平滑了。长宁的视线被那些浅浅的纹路吸引,越看越恍惚,只觉得那些纹路仿若有生命般在微不可见的发生改变。 长宁心跳渐渐加快,视线却是怎么都挪不开了。 倏的,东阳油腻腻的大掌伴随着一道烤鸭的香味出现在长宁面前,长宁这才回过神来心中暗惊“好诡异的感觉。” “别看这个。”东阳没好气的瞪了长宁一眼,今日要不是他在,只怕她这傻徒弟非得活活看傻不可。 长宁这才后怕起来,这东西这么诡异幸好昨晚天色黑,她没注意到这盒子,否则只怕在洞中就要出事。 说话间,东阳将盒子拿起放在石凳上,再一屁股坐了上去。 长宁干咳一声,神色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尴尬,幸亏眼下没有别的人,不然她的脸就真的被师父丢尽了。 “不硌吗师父?” 她知道师父是怕她不小心又被这盒子缠住,这才这样,但还是有些尴尬地开口。 “要不是你这丫头这么不省心,为师这腚也不会硌得慌。” 东阳没好气的瞪了长宁一眼。 长宁一噎,略有些尴尬的移开了视线。 好吧,都怪她让师傅硌着腚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边东阳面色阴沉,虽然长宁没有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当他之前是与鬼道交过手的,自然认得出鬼道当日的招式有一半都出自这卷轴。 这样隐秘的东西,这丫头究竟是如何拿到了? 东阳想着,便将疑惑的目光放在长宁身上“这东西你从哪儿拿的?” 东阳虽然不是彻头彻尾的江湖中人,但也知道这种武功秘籍自然是要好好藏着的,怎么鬼道的功法竟然被徒弟拿到了。 长宁微微一笑,看了一眼东阳面前的功法“当日师父是在何处拦住鬼道并与之交手的?” 虽不明白为何长宁会突然问起这个,但东阳还是认真想了想。他毕竟不是上京人士,且当日又是在夜里,自然是要好好回想的。 “像是在城外那山下。”迟疑片刻,东阳有些不确定道。 这就对了。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鬼道之前便一直藏身在山上,那夜沈玄裔逼宫,鬼道得到消息后便匆匆下山正巧碰到师父。”长宁说着瞥了一样东阳“师父武功高强,重伤了那鬼道,仓皇之间鬼道便逃开了。至于他为何没有回山上洞穴,徒儿想,师父是否当日上了山?” 她在虚空之境看到师父的第一瞬间便注意到师父身后些微扭曲的空间,分明是在山上的模样。这些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从前只是没有找到线索,现在再回想起来就是如此凑巧。 。 第四百五十四章 不得善终 鬼道见师父上了山,也不敢耽误工夫。他或许也没想到沈玄裔会败,因此下山时便来不及带上秘籍,总归在他看来他还会回来的。 可没想到,鬼道在山下碰到了闲逛的东阳,双方交手之后鬼道受伤,师父也受伤。鬼道见师父上了山,便离开了。没想到师父只是无意上的山,更是在那里打开虚空之境。 鬼道在城中休养几日得知沈玄裔事败,便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若是事败先将裴青衣带走,待安置好了裴青衣,鬼道才来救走了沈玄裔。 这一来二去,他压根就没有时间上山。 再者,当日看见东阳上山的时候他受了伤,心想着若是东阳是冲着那卷轴而去的自己去了也组织不了,若是东阳只是无意上山,那么依照他在洞外布置的瘴毒,还有傀儡,旁的人是无法靠近的。 这才放心将沈玄裔带走。 可他万万想不到,宗朝渊不知用什么法子暂时制住了那傀儡,长宁则是依靠凝气丹避开了瘴毒。 如此阴差阳错之间,那卷轴便落在了长宁手中。 “原来如此,你倒是托了为师的福。”东阳眯着眼捻了捻胡须,满意笑道。 这点师父倒是没有说错,长宁真的是托了东阳的福才能顺利拿到这卷轴。 只是 长宁将目光放在石桌上,视线掠过缓缓道“可惜这卷轴只有一半。” 虽然只有一半,但如果给东阳足够的时间,他定能找到彻底攻破鬼道邪术的法子。 “放心吧,为师接下来几日会抓紧时间好好研究这功法。” 东阳眯了眯眼。 长宁收回视线“师父,这些日子你去过谢府吗?” “去过了,小弈子的腿恢复的不错。” 也不知长宁想到了何处,墨瞳微微一缩“师父可知北地的事情。” “小弈子与为师说起过。” 东阳叹了口气,他隐约能猜到长宁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果然,长宁闻言目光微闪“师父,可能为摄政王卜一卦?” 师兄谢祁弈有跟东阳学习过卦象,但到底年轻,在许多方面的推算难免有所疏漏,是以长宁这才在这个时候开口让师父为傅殊卜一卦。 虽然她是个不信命的,但前世确实是师父与妙德占出了她的命数,那么这一生她既然已经逃出了劫难,自然要问问傅殊。 “傅家那小子?” 东阳面色有些不自在,想起了之前在傅殊处吃瘪的模样,又看了小徒弟一眼,有些不情愿道“他师父不是妙德那老和尚吗?那老和尚的占卜可不比为师差,让他找自个儿师父占去。” 长宁眯着眼看了一会东阳,心中的不安像是裂开一道口子一般越来越大。 “师父。” 东阳被长宁看得越发不自在,索性站起身子“这一切都是傅殊的命,也是他前世启用禁术的代价。” 代价 长宁心中一颤,以手撑在石桌上“什么代价?傅殊前世不是已经付出代价了吗?” 前世傅殊早夭就是因为擅用禁术,可师父却说傅殊今生的劫难才是代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阳摇了摇头“傻丫头,你以为逆天改命如此简单吗?傅殊不止擅开禁术,且因为他的选择影响了天下百万人,他注定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师父,什么意思?你说清楚!”长宁死死盯着东阳,一字一句道。 什么叫改变了百万人的命运,什么叫不得善终! “若不是傅殊逆天改命,沈玄裔不会被逼到狗急跳墙,十万镇北军不会联合突厥进犯大宁,惹得生灵涂炭。傻丫头,因为傅殊打开禁术那一刻起,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东阳目露不忍,微微侧首道。 前世因,后世果。 傅殊在开启禁术那一刻未必没有料到有今日,可他依旧这么做了,便是做好了两世早夭的下场。 长宁颓然坐下,面色惨白,原来还是因为她吗? 还是因为为了帮她,傅殊才有此一劫吗。 良久,长宁才哑着嗓子缓缓开口“可有法子化解?” 或许前世可以说她不信命,可经历了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让她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或许真的有一只手在主宰乾坤。 而她到今日才发现自己似乎永远都在那人手中起舞。 东阳深深看着长宁,一言不发的转身进了房门。 都是命。 木门合上的声音将长宁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长宁站起身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苦笑一声转身离开。 “小姐,你怎会在此?” 谢暗的声音在长宁耳边响起,回过神来长宁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上宏悲寺的必经之路上。 谢暗身后那消瘦的黑衣男子正是许久未见的谢隐。 长宁扯了扯嗓子,在谢隐开口之前抢先道“先回去等我,我去一趟宏悲寺。” 谢隐俊眉微蹙,主子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我们在这等您吧。”他心急想知道谁是杀害花枝的凶手,但直觉告诉他眼下长宁的状态并不好。 是以谢隐才临时改了口。 “回去吧。”长宁不再看二人,脚尖一点便朝山上跃了上去。 “走吧,咱们回府等主子。” 谢暗知道谢隐心急,但眼下这个情况主子分明是有事要办,不好多问。是以他这才拍了拍谢隐的肩膀,开口道。 谢隐沉默着点了点头,跟在谢暗身后朝山下走。 谢暗在心中无声的叹了口气,曾几何时他们几兄弟何等潇洒,谢隐更是生性爽朗。可今日,谢暗想起自己方才去到后山时看到谢隐时的模样,心中一涩“放心吧,主子说了一定会给花枝姑娘报仇。” 再次听到花枝的名字,谢隐心头一痛,但又不忍让兄弟看着难受这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似哭似笑的模样。 谢暗鼻头一酸,猛地错开视线骂道“谢隐你是娘儿们吗?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子占了你便宜。” 知道谢暗心里也不大舒服,谢隐便摇了摇头。 长宁到宏悲寺大门的时候正巧碰上熟人。 “小僧灵机,在此恭候裴小姐已久,请裴小姐随小僧来。” 灵机和尚奉命在此等候长宁,因此见着长宁便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多谢。” 。 第四百五十五章 两世早夭 长宁目光一暗,这么说来妙德果然是算到她会来找他,只是不知道师父方才说的哪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还是熟悉的路,灵机带着长宁来到妙德禅房前,恭敬道“师祖,裴檀越来了。” 大门悄无声息的从里面向外打开,灵机看了一眼便朝长宁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从长宁这角度看过去,阳光充足的房内,老和尚背对着她坐在蒲团之前,虽然离得还有些远,但长宁隐约还是能听到妙德诵经的声音。 抬步迈进房中,鼻翼之中充斥着檀香的味道。 还是当初那尊大佛,长宁似笑非笑的看着俯瞰众人的佛像。 佛当真能护佑世人? “施主,请坐。” 老和尚不辨喜怒的声音幽幽传来,如同穿越了亘古的世界般空灵。 长宁听到这声音的第一时间,脑中想起的竟是当初第一次见面妙德让她怜悯世人,积累功德的话。 怜悯世人,她怜了! 荆州地动,是她不顾自身以身犯险进了荆州。瘟疫横行,她便封锁疫区直到拿出解药为止。 她救了那么多人从来没有求过回报,只是今日! 在得知傅殊劫难已至的情况下,她多希望这世间是有佛的,那么她愿意拿她救了这么多人的功德去换傅殊平安。 可是,真的有佛吗? “痴儿” 妙德叹息一声转过身来,一如往昔的慈悲,可长宁始终觉得妙德看她的眼中似乎有意无意的带着几分怜悯。 长宁苦笑一声“大师。” “施主可是为了劣徒而来?” “正是,肯定大师不吝赐教。” 妙德摇了摇头“这世界万事万物都是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走,你能重活一世是有人逆天而行,可到底是欠下了劫难。如今,时候快到了。” “没有法子化解吗?” 禅房外一片静谧,偶尔有风穿堂而过,吹动院中的竹林。 长宁回到裴府时,夜色渐浓。 谢隐在大门处等着,待到听到长宁的动静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言不发的走到长面前。 “主子。” “嗯。”长宁脸色虽然还是不好,但比下午时已经好上了许多。 谢隐这才慢吞吞开口“主子派谢暗上宏悲寺后山寻小人,说主子已经知道是何人害了花枝,请主子告知。” 长宁这才有功夫打量起谢隐,借着身后的府灯长宁才发现谢隐瘦了不少,连带着脸颊都有些微微下陷。 无声叹了口气“这事不必心急,我自有法子。” “主子,请主子告知。” 见长宁抬步要走,谢隐先一步后退跪倒在长宁面前。 “这么久都等过来了,难道还在乎这些日子吗?回去好好歇着,明日随我出发。” 长宁丢下一句话,便抬步走入阴影之中。 谢隐面色晦暗,神情变幻,良久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主子说的对,这么久都等了,也不再会这些日子了。 长宁回到观澜苑,谢七还没休息,正在院中等候。 原来谢七从庄上回来的时候,本以为小姐正在小憩,没成想等了一下午也没见小姐从房中出来。好不容易推门而入,却并没看到小姐踪影。 正急得不行,谢暗却告诉她,方才在从宏悲寺下山的路上他与谢隐看到主子了。 于是谢七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在院中等着长宁。 “小姐?” 一道影子从院外走近,无声无息,似是没有察觉到谢七。 谢七站起身,迟疑的看了一眼从她面前走过的长宁开口道。 长宁听到谢七的声音,停住脚步“怎么还没去休息?” “小姐饿不饿?”谢七摇了摇头。 “去歇息吧,我不饿,好好收拾东西,明日随我去北地。” 长宁似是疲累至极,只略略抬眸看了谢七一眼便转身进了屋。 门无声无息的合拢,谢七还来不及询问到底出了何事长宁便已经进去了。只得在原地蹙着眉思索良久无果,才吐了口浊气转身离开。 躺在床上,将锦被拉过头顶。 不得善终,两世早夭。 长宁闭上眼,眼前师父与妙德的两张脸交替出现。 谢暗是第二日一早才知道主子要去北地的事情,蹙着眉“原来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 谢七跳了挑眉,有些不耐的看着谢暗。 谢暗一眼便看出今日谢七心情不佳,左右也不兜圈子了开口道“昨夜谢隐回来便让我收拾行李,说主子今日要启程,本来还不知道去哪儿的。没成想,你也这么说。” “原来是这样。”谢七点了点头,眼底浮现出一丝担忧看向房门。 她总觉得昨日小姐回来的时候状态很不对,她分明就站在小姐身边小姐竟然都没有看到她。虽然昨夜夜色深沉,但也不至于连她一个大活人也看不清楚吧。 但这种话跟谢暗说说不了的,这样想着,谢七没好气的瞪了谢暗一眼“还不快去吩咐小厨房,早膳备好,我这就去叫小姐。” 既然要离开,那么谢七自然想着在离开之前让小姐多吃一些,上了路也不知道光景如何了。 “好,我这就去。”转头走出两步,谢暗又停了下来“那,小乐儿哪里怎么办?” 谢七诧异的看了一眼谢暗,心想谢暗分明是很少同小乐儿玩耍的,怎么现在听上去倒是十分关心小乐儿一般呢? 谢暗哪里看不出谢七的眼神,干咳一声,不自在道“我从前也有一个妹妹。” 话虽未说完,谢七还是反应过来了。他们这些人从小被谢家收养,她对谢暗也尚算了解,饶是如此还是没有听谢暗提起过他从前还有个妹妹的事。略一思索,谢七才后知后觉发现,谢暗脸色似乎不大好。 “你没事吧。”谢七上前一步,有些担忧的看着谢暗。 “我没事,我这就去小厨房,你叫醒小姐吧。” 不再提小乐儿,谢暗转身朝小厨房走去。 谢暗走后,谢七便转身消失在回廊,再回来时手中端着温水一如往日般立在房门边“小姐?” “小姐?” 谢七以为长宁是昨日太累了,今日便睡的有些熟了,便略略提高了声量“小姐?” 。 第四百五十六章 长宁失踪 屋中一片静谧,谢七端着温水的手心浸出冷汗,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小姐在吗?奴婢谢七!” 勉强稳住心神,谢七微微屈膝将温水放在地上,猛地将门推开。 谢七大步踏进房门,视线在第一时间放在榻上,瞳孔猛地一缩。 小姐不见了。 “谢隐!谢暗!” 谢隐从树上飘落,见谢七失魂落魄从长宁房中出来,蹙着眉问道。 “出了何事?可是小姐?” “小姐不见了” 谢七脑中一片混乱,长宁没有让下人守夜的习惯,从前花枝还在的时候便是如此。后来久而久之,她便也没有这个习惯了。 正是因为这个习惯,她才连小姐何时失踪,为什么失踪都不知道。 “你先别急,先去将谢暗叫回来。” 谢隐看了谢七一眼,这才沉着道。 见谢七仓惶着点了点头朝院外掠去,谢隐大步走近长宁卧房。 他极少进长宁的卧房,尤其在只有他一人的情况下。 床上锦被被铺平,谢隐走到床边。心中暗道得罪,伸手掀开锦被,将大掌覆在床上。 触手一片冰凉。 这是夏日,若是小姐离开不久只怕床上还是有温度的,可现在这温度只能说明小姐起码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收回手,谢隐在房中踱步,停在梳妆台前。 伸手拉开妆堑,他不知道主子的东西有没有少,只能等谢七回来以后再看。 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谢七拉着谢暗靠在门边朝里看“怎么样,有什么发现没有?” 谢隐是他们三人之中观察力最强的一个,这也是为何谢隐让她找人她便毫不犹豫的离开。 “你来看一看,主子的东西有没有少。”谢隐靠在妆台,指了指已经被拉开的妆堑。 谢七眉头紧锁“没有。” 一样都没有少。 小姐妆堑里放的都是常用的首饰,她都熟悉,可她仔仔细细清算了两次,确实没有少。 既然首饰没有少,那么便说明小姐只是暂时离开? 谢隐却没有这么乐观,东西没少,可以说是主子暂时离开,也可以说成是主子不是主动离开的。 “咱们要不要去找大夫人?” 谢七迟疑着开口。 “再等等,等到了响午若是主子还没回来,再去吧。” 谢隐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重新环顾了一下房间,目光落在插好的窗户。 若是有人从外面进来,定是会留下痕迹,可他看了两次都没有找到外人侵入的痕迹。 “我去门房问问。” 丢下这句话,谢隐便抬步朝外走去。 留下谢七谢隐面面相觑。 她总觉得谢隐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 “长宁姐姐,谢七姐姐。” 长乐的声音从院中传来,谢七看了谢暗一眼转身迎了出去“小乐儿怎么来了,用过早膳了吗?” 长乐见谢暗哥哥跟在谢七姐姐身后走了出来,皱了皱鼻子道“用过了,长宁姐姐在吗?” “小姐方才已经出去了。” 谢七点了点长乐的鼻子“走吧,谢七姐姐还没用早膳,陪姐姐去用膳。” “可是”长乐有些犹豫的朝谢七身后已经被关上的房门道“长宁姐姐去哪里了?” 这 谢七微微蹙眉,心中暗道,这小人儿还真是不好哄。 “小姐去了书局了,你也知道小姐刚回来,已经许久没有去过书局了。” 谢七急中生智道,长安就曾经在书局做活,长乐自然知道书局是长宁的产业,当下也不再说什么。由谢七牵着小手,乐乐呵呵的离开了。 李嬷嬷来时谢七正带着长乐在院中玩耍,见李嬷嬷过来,谢七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李嬷嬷,您来了。” “谢七姑娘,大夫人请小姐过去喝茶。”李嬷嬷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宠信的贴身嬷嬷而恃宠生娇,反而乐呵呵道。 “小姐还没回府,等小姐回府了,奴婢定当转告小姐。” 一见李嬷嬷过来,谢七心中便猜到大约是大夫人要找小姐,因此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丝毫不觉得有何异样。 李嬷嬷从前也有奉大夫人命来寻大小姐,结果大小姐出府的情况,当下也不多问什么,只笑道“那便劳烦谢七姑娘了。” “嬷嬷不用客气。” 见李嬷嬷如此好说话,谢七心中本就有鬼结果硬是有些不好意思道。 “既然大小姐不在,老奴这便回去了。” “我送李嬷嬷。”谢七看了一眼乖巧立在一旁的长乐,干巴巴道。 李嬷嬷抿着嘴“不必了,谢七姑娘便在这里陪长乐小姐吧。” 到底是大小姐身边的人,性子也是极讨喜的。 “是。” 李嬷嬷走后,谢七便越发急躁,时不时便转头看向小姐的房间。 长乐看了谢七姐姐几眼,终于在谢七姐姐第十三次回头的时候无奈的放下玩具“不是说长宁姐姐去了书局吗?谢七姐姐为何看上去这么奇怪?” “没事。”谢七抬手放在长乐头顶,揉了揉。 长乐年纪尚幼,发丝纤细柔软。谢七揉了揉,倒是觉得心情比方才好了许多了。 长宁回来时正巧碰上了从观澜苑出来的李嬷嬷。 见李嬷嬷是从观澜苑的方向走过来,长宁不由停住脚步。 李嬷嬷眼尖,行了一礼“大小姐,您回来了,夫人方才差老奴过来请大小姐去芳兰苑用茶。” “知道了,李嬷嬷先过去吧,长宁先回观澜苑一趟,稍后自会去寻母亲。” 长宁了然的点了点头,摆了摆手是以李嬷嬷先回去。 李嬷嬷有些担心的看了长宁一眼。 她总觉得大小姐今日气色似乎不如往日好了,但见长宁已经转身回了观澜苑,这才站起身离开。 “小姐!” 谢七站起身忙不迭迎了上去。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点了点头,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角,蹲下身子握住长乐的手。 “小乐儿,长宁姐姐要离开一些时日,你就呆在府中。稍后姐姐会带你去芳兰苑,在姐姐回来之前你就暂时住在芳兰苑吧。” 长宁眼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愧疚,她答应过长安要好好照顾长乐的,可是已经连续两次无奈要将长乐安置开了。 。 第四百五十七章 一定要去 她这一趟要去北地,其凶险程度比起去夜国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所以带不了长乐。 长乐闻言微微垂了眼眸,再抬头的时候朝长宁粲然一笑“长乐知道了,一切都听长宁姐姐安排。” “乖。” 长宁轻轻抱住长乐,拍了拍长乐的肩头再站起身“东西收拾好了吗?” “已经收拾妥当了,小姐,奴婢现在去通知谢暗谢隐吗?” 谢七点了点头,又想起了方才出去的谢隐开口道。 “好,你们在这里等着,等下我送小乐儿去芳兰苑,等我回来就出发。”长宁牵住长乐的手,轻轻握了握“先将信送去荣青堂。” 抽出昨夜便写好的信,长宁放在桌上。 谢七接过信纸,恭敬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走吧。”长宁低下头看向长乐。 长乐十分懂事,顺从地点了点头。 芳兰苑中。 秦氏听见院外的请安声就知道宁儿来了,就着李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 “娘,女儿给娘亲请安。”长宁带着长乐一起行了一礼。 “起来吧,宁姐儿,小乐儿快来用些茶点。” 秦氏示意东儿将二人扶起,便邀着长宁坐下。 “宁姐儿,快来尝尝庄上刚送来的雨前龙井。”秦氏兴致勃勃的将刚砌好的茶水递到了长宁面前,又朝长乐道“小乐儿,这些都是鸿运酒楼大厨做的糕点,快些吃些吧。” 见母亲如此,长宁心中的愧疚越发沉重,没有急着跟秦氏开口,长宁微微侧首“李嬷嬷,劳烦李嬷嬷将小乐儿送下去休息。” 将小乐儿送下去休息?小乐儿不是才送去观澜苑了吗?大小姐怎么又将人送了回来呢? 疑惑归疑惑,李嬷嬷见秦氏没有意见,这才微微屈膝应了一声,便带着一直乖巧不发一言的长乐下去了。 长乐的房间是提前收拾过的,不过一日功夫,这房间又派上了用场。 房间虽然不大,但很显然看上去是费了一番心思的。房间小巧精致,连摆件都十分繁多。许是知道长乐年纪小,正是爱玩的年纪,因此架子上摆放了不少玩偶。 李嬷嬷将长乐送回房后,又贴心的叫了南儿伺候长乐,顺便差人去小厨房再要了一份茶点过来。 长乐不习惯如此,站起身子有些羞涩道“多谢李嬷嬷,我不饿的” “长乐小姐先好好休息,老奴先去前厅伺候着,若是长乐小姐还缺什么,尽管告诉南儿,她会来告诉老奴。” “多谢李嬷嬷。” 秦氏方才见长宁这番动作,心中微微叹了口气“都下去吧。” “是。” 三名丫鬟齐齐屈膝行礼。 “宁儿,你要离开吗?”秦氏见房中只有母女二人,伸手握住长宁的手道。 长宁心中微微酸涩,点了点头“娘,女儿要去一趟北地。” 秦氏闻言水眸大瞠,倒吸一口气“北,北地?宁儿为何要去北地?北地现在很危险。” 长宁垂下眼眸,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娘,我非去不可。” 傅殊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她就有义务尽力化解傅殊的劫难,毕竟这劫难说穿了也是因她而起。 她真的,非去不可。 “宁儿”秦氏握紧长宁的手“可是因为傅家小子?” 她知道女儿对傅家小子有情,又知道傅殊带了傅家军去到了北地,眼下也不知道北地情况如何,毕竟消息还没传回来。 但饶是如此,北地的情况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 她娇滴滴的女儿如何能去到那么凶险的地方。 “不行,宁儿你就在府中陪陪瑾哥儿吧。”秦氏蹙着眉道。 “娘,女儿非去不可。”长宁低声道。 她知道娘亲心中的不舍,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离开母亲。 “你父亲与祖父怎么说?” 秦氏见长宁如此固执,心中虽然并不意外,但还是忍不住来回踱着步开口道。 “女儿来不及过去了,已经派了谢七给祖父送信过去。” 长宁知道母亲的心思,无奈道“娘,若是父亲遇上生死存亡的事情,您会陪在他身边吗?” “那是自然。”秦氏一时没有摸准长宁这么说的意思,但还是迟疑道“我与你父亲成婚十余载,自然应当祸福与共。” “哪怕很危险,您也愿意陪在父亲身边?” 长宁自顾自接着开口。 秦氏神色复杂,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宁儿,你不一样,你还没与傅殊成婚,不必如此!” 长宁耳尖微微一动,站起身道“若是祖父同意女儿前去,母亲意下如何?” 谢七的脚步越来越近,秦氏方才屏退了下人自然没有没人通报。 看着女儿胸有成竹的模样,秦氏心中一阵酸涩。 屋内静悄悄,连带着谢七在门外也没有了动静,似在等候着什么。 良久,秦氏终于无奈道“若是你祖父同意,你便去罢。” “娘,您放心,女儿会保护好自己。” 其实她大可以瞒住秦氏,去宏悲寺也好,回昆仑也好,总能有个理由能让秦氏放心。 只是看着这样的母亲,长宁没办法说谎。 秦氏挪开视线,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 见秦氏不说话,长宁只得轻声喊了句“谢七。” “奴婢在。” 屋外传来谢七的声音。 “祖父如何说?”虽是疑问的口气,可长宁对祖父的了解已经能推测出祖父不会拦着她。 “老太爷让小姐一路小心,早些回来。” 见长宁含笑看过来,秦氏难得抱怨道“你早知道了?” 上回她去夜国的事祖父也是知情的,夜国那么远祖父都没有拦着她,何况这次是去北地呢? 长宁心中暗暗腹诽,这些话是不能和母亲说的。 “娘,您放心吧,女儿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哎。”秦氏听到长宁再三保证,也不知说什么了“看看瑾哥儿吧。” 她就这一双儿女,女儿极少在家,她既然拦不住只能让宁儿多看看瑾哥儿,省的日后姐弟生分。 闻言,长宁便知道娘亲终于允了,不由笑道“谢七,叫乳母将瑾哥儿抱过来。” “是。” 。 第四百五十八章 九月初九 裴府的乳母是早早备好的,头一个月刚生产完奶水充足的妇人,且都有照顾孩子的经验。 为了方便瑾哥儿的房间就在旁边,虽然已经有乳母丫鬟了,但秦氏还是时不时便要去看看瑾哥儿,因此也没有单独为瑾哥儿单独开辟院子。 谢七之前跟着长宁去过两回,因此这会哪怕没有丫鬟带路,谢七也是熟门熟路的拐了进去。 瑾哥儿先前玩的累了,谢七到时也是静静被乳母抱在怀中休息。 “谢姑娘。” 伺候瑾哥儿的四名乳母只有两名在院中,两人皆是认识大小姐身边的谢七的,此时微微屈膝道。 “小少爷睡着呢?” 谢七一边说一边打量了一圈乳母怀中的瑾哥儿,粉嘟嘟的小脸紧闭着眼,仿佛睡梦中也不得安生般,瑾哥儿时不时挥了挥拳头。 “是,小少爷刚才玩的累了。” 对于长宁身边第一人的谢七,裴府中的人皆是有默契的保持着敬畏。 “将小少爷给我,大小姐正在夫人院中想要见一见小少爷。” 谢七收回视线看了一眼乳母。 “这”二人对视一眼,壮着胆子道“能否让奴婢将小少爷抱过去?” 谢七闻言,倒是多看了二人一眼这才点了点头“也行,那就跟我走吧。”顿了顿,谢七余光瞥见躺在一旁睡得翻着白肚皮的小黄,没好气道“小黄。” “呜汪!” 小黄一个翻身便从地上蹭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待见到谢七这才甩着尾巴小跑了过来。 谢七带着两名乳母回正院的时候长宁恰好看过来。 “娘,瑾哥儿如今倒是一日日长开了,越发像爹了。” 长宁一手抱着襁褓,一手轻轻刮了刮瑾哥儿鼻子,惹得小家伙在梦中也蹙了眉。 裴家的人皮相都不错,且秦氏年轻时也是美名远播,是上京出名的才女。瑾哥儿的长相也是挑着两人最好的地方长,刚开始还不显,这一日日过去倒是越发分明起来。 “你这丫头,瑾哥儿还这么小你就看得出来了?” 既然已经答应了,秦氏也不好再置气,又见长宁逗弄弟弟,一子一女在前也忍不住弯了唇。 “娘,这是女儿给瑾哥儿做的药囊,女儿走后娘亲可将这药囊让瑾哥儿的乳母日日带着。另外,瑾哥儿年纪还小用不了药,这方子对瑾哥儿的身子大有裨益,娘将这方子交给小厨房让他们做成药膳,日日给乳母服下便是。” 长宁从袖中取出精致小巧的锦盒递给秦氏。 “药囊?方子?宁儿,可是你弟弟有什么问题?”秦氏抓住锦盒,有些不安道。 “没事的娘,这方子是给瑾哥儿调养身子的。”长宁看了一眼睡得毫无知觉的瑾哥儿一眼,这方子确实是调养身子,寻常人喝并没有什么功效。只是瑾哥儿是幼子,身体机能各方面都没发育好,在这个时候替他调养起来日后若是瑾哥儿练功也是事半功倍的。 这药囊,长期佩戴可有祛毒功效,也是她以防万一罢了。 见女儿说的笃定,秦氏将信将疑的收回盒子叹了口气“你何时回来?” “大约半年的样子,女儿一定会回来。”长宁蹙了眉“娘亲可知,新皇何时登基?” 眼下虽然新皇还没登基,但日日积压下的折子还在内阁,父亲每日还得去内阁点卯。现在这个时辰,只怕还有好一会子父亲才会回来。 “前日听你父亲提了一嘴,钦天监给的日子是九月初九。”秦氏略略一想,便开口道。 九月初九,算下来也只有一个月左右了。 沈玄裔逃出上京之后大局便定下了,现在哪怕沈玄胤没有登基,但内阁每日批改的折子还是呈上供其批阅。沈玄胤现在与皇帝之间的差距,大约便只剩一个登基大典了。 只是一个月时间,只怕她还是回不来。 见女儿似在思考着什么,有件事秦氏也不知道当说不当所,只迟疑道“宁儿,听闻新皇感念先皇圣恩,特意派人去皇陵迎了七公主回京,又提前赦免了三殿下,只怕再过几日那七公主便要回来了。” 她知道七公主身为先皇后嫡女,与女儿一度私交甚好,是以觉得女儿还是想知道七公主消息的。 长宁闻言,目光微微一闪。 她现在便曾与宋烨商议过何时将迎回乐瑶,只是好几次时机皆不对,想不到如今竟是沈玄胤开口。 只是乐瑶回京尚在情理之中,毕竟她是先皇后嫡女。当初远赴皇陵也是为母守灵,一片孝纯之心,可那沈玄珩竟然也被赦免。 一时之间,长宁倒隐约觉得这沈玄胤似乎并不想他表现的那般对皇位无心的样子。 至少他在处理沈乐瑶与沈玄珩的事情上,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女儿知道了,多谢母亲告知。” 长宁站起身,微微屈膝“娘,女儿还有些事,先出府一趟。” “去吧。” 秦氏知道女儿即将离开,担忧道“万事小心,切忌不可大意。” “是,女儿明白了。” 长宁蹲下身子,摸了摸一直乖巧趴在脚边的小黄“你要好好照顾瑾哥儿,不许再将瑾哥儿带到如此危险的地方了。” “呜。” 小黄本就长得一副苦相,眼下更是无精打采耷拉着脸。 拍了拍头,长宁站起身,却有些无奈的垂下眸子“放开。” “呜汪”小黄一口咬住长宁的裙摆,它似乎明白长宁就要走了,不舍的看了长宁一眼。 啊,他的主人啊,要走将他一并带走吧。 “乖乖听话,我很快回来。” 长宁看着小黄也有些不舍,重新蹲了下来。她将小黄带在身边,但却极少有时间陪小黄玩耍,他虽来芳兰苑只有短短几日的功夫,但相比瑾哥儿对他比自己对他好吧。 “汪汪。” 真的吗?真的很快回来吗? 小黄歪着脑袋,认真打量了长宁一眼,似在分辨长宁话的真假。 “很快回来。” 长宁无奈道,她有些莫名,方才她竟然看懂了小黄的表情。 。 第四百五十九章 宋芸生事 “汪汪汪,汪汪!” 那你走吧。 小黄转过身,用尾巴朝向长宁,欢快的甩了甩。 “” 谢七抽了抽嘴角。 “娘,女儿不在的日子请娘保重身子。”长宁深深看了秦氏一眼,娘亲与一年之前她刚重生之际相比较起来已经变了许多了。 当时的裴府中馈被陈氏牢牢握住,母亲谨小慎微,遇事也不如现在这般沉静。 都说为母则刚,方才伺候瑾哥儿的几名乳母她也见过了,一眼便看出往日没少被母亲教诲,这大约是件好事。 “去吧。”秦氏垂着眼,轻轻道。 “女儿告退。”长宁双手合十交叠在胸前,恭敬行过大礼道。 秦氏无声的点了点头,目送长宁带着谢七离去。 小黄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门口处将头放在门栏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院门。 长宁这次离开段时间内也回不来,因此一早便与祖父祖母送了信去,母亲那边也是亲自去说了。 带好幕离,长宁带着谢隐三人从侧门离开。 谢隐这一次也要随她一道去北地,长宁虽然没说,但谢隐隐约知道这一次去北地便是给花枝报仇的最好时机。 “谢暗,去太傅府。” 长宁坐进了马车,撩开帘布看了一眼四周。 “是。” 太傅府与城门是两个不同方向,谢暗闻言便勒住缰绳调转马车,扬鞭落在马背上。 长宁从夜国回来后只派人往太傅府送过一次信,今日还是第一次来太傅府。 “你们是什么人?” 太傅府门房小童从门后探出一颗圆滚滚的脑袋,好奇道。 本来是掩人耳目,谢隐找的这马车不是裴家的,因此马车上也没有裴家的标志。这小童认不出来也不奇怪。 “劳烦小哥前去禀告太傅,裴小姐有事上门。” 谢七得了长宁的示意,从马车里下来朝小童开口道。 “裴小姐?”那小童想了想,小脸上大写加粗的写着不信二字。 这上京数得上数的裴家,只帝师那一家吧。那家有两位裴小姐,大小姐被先皇后收为义女、封长宁郡主,又与摄政王傅殊定亲,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会如此简陋的只带了几个下人就出行呢? 二小姐被许给了五皇子,虽说五皇子犯上谋反后,裴家那二小姐也失了踪,可面前这意位也不大像啊。 长宁坐在马车里,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没听到动静,便是那小童不肯去了。 “谢隐,进去。” 等了半天,还不见那小童有动作,长宁索性面无表情道。 她的时间不多了,不能再在这耽搁功夫了。 谢隐自从宏悲寺下山以后虽然在熟悉的人面前只是看上去瘦了一些而已,但实际上整个人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眼中的阴鸷浓烈,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那小童见那黑衣男子沉着脸朝门走来,心中一紧,连忙将门放开“小的这就去通报,请诸位先稍等。” 这只是一份差事,他犯不着为此送命,再者说了若是这人真是裴家小姐被他这么拦下来,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倒不如就此进去通报,若这人是假的,大人自然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那就劳烦小哥了。” 女子不咸不淡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小童身子微微哆嗦便朝身后跑去。 自从沈玄裔逼宫失败失手被擒,裴青衣失踪后宋芸就一直被宋烨派的人牢牢看住了,平日别说来花园转转,就是想出院子走两步都会被宋烨派来的人直接打昏了送回房。 今日好不容易趁着大哥心情好,宋芸这才说通了大哥能来花园中走走。 夏日的花园阳光明亮,阳光打在地上,仿佛连地面也变得滚烫起来。 宋芸靠在水榭里乘凉,就着丫鬟的手小口小口的喝着果蜜,冷不防见门房小童形色匆匆朝里走。 下意识便开口“出了什么事?” 那小童自是识得宋芸的,循着声音看过去,待看清是宋芸后才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小姐可比老爷好说话多了,当即便行了一礼“小姐,门外来了一位裴小姐,说有事要求见老爷。” 本来还漫不经心挑着荔枝的宋芸闻言猛地直起身子“裴家小姐?” 她怎么来了? “回小姐,是。” 裴长宁。 “她来找大哥所为何事?”宋芸沉着脸,像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怒火。 凭什么这贱人明明都定亲了还要来纠缠大哥。 那小童呆了呆,他就是再傻也听出小姐话中的不悦了,伏下身子连声道“小的也不知道,裴小姐让小的去禀告老爷。” 宋芸蹙了眉,眼中急速闪过一丝冷笑“起来吧,将裴小姐请去花厅吧,大哥那边本小姐亲自去请。” “是。” 那小童正不知如何跟宋烨通报,现在看小姐主动将这事揽了过去,顿时感激道“多谢小姐,小的这就去。” “嗯。” 宋芸眯着眼,满意的点点头,一双涂满嫣红豆蔻的指甲却是猛地掐进了已经剥好了的荔枝之中,白色的甜液顺着宋芸的手滴落。 见那小童听话的离开,宋芸站起身朝身后两名小婢道“跟着我,片刻不许离开。” 别以为她不知道,她的贴身丫鬟现在早已暗中得了大哥的吩咐好好盯着她。若她不说这番话,指不定这两贱丫头就要去找大哥通风报信了。 好歹也是熟人,许久未见了自然该好好聚一聚。 两名小丫鬟对视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 站起身,宋芸压了压有些褶皱的裙角“走吧,陪本小姐去见见熟人。” 长宁不是第一次来太傅府,上次也是在花厅等的宋烨,因此那小童带长宁走这的这条路长宁是熟悉的。 “三位请留步。” 小童以手作请,见长宁进去以后便抬手拦住了身后的谢隐三人。 “小姐!”谢七瞪了那小童一眼,她也不是第一次来宋府,之前怎么没有这个规矩? 长宁脚步不停,淡淡道“就在外面等着吧。” 那小童见长宁如此淡然,心中不知为何竟起了一丝不安,忙不迭小跑上去“裴小姐” 。 第四百六十章 家教 “何事。” 长宁微微侧首,似笑非笑的看了小童一眼。 小童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了自己到底是个下人,方才他失礼了。 “小的送裴小姐进去。” 宋芸坐在主座上,面上虽毫无表情,可时不时喝水的动作还是隐约暴露了她即将面对长宁时的紧张。 该死! 她早已经不是裴家那个仰人鼻息的小丫鬟了,她现在是当朝太傅的嫡亲妹妹,又是七公主的小姑子。单单论起身份来,她自认是不必长宁差的。 于是便将视线放在了身后一左一右两个丫头身上,都是这两该死的丫头今早给她上的妆如此单薄,若是待会她丢了颜面她定饶不了她们。 长宁一进花厅就微微挑了唇,视线扫过上座坐着的人时似乎没有丝毫意外。 那副淡然的样子让宋芸看得心头火起。 又是这幅讨人厌的模样,从前便是如此。她还在裴家做活那段时间,长宁虽没有亏待过她的,但同样的,长宁眼里永远也没有她。好像整个观澜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一样。 仿佛一看到长宁,她还是过去那个在观澜苑仰人鼻息的小丫鬟。 “小姐”彩儿平时没少挨宋芸的骂,有时骂的狠了宋芸还会直接上手。 可现在看宋芸这般失神,还是不得不开口提醒。 宋芸这才回过神来,冷笑一声。这里是宋府,是她家,她这是怎么了?莫非青衣说的不错,这裴长宁当真会妖法不成? 这样想着,宋芸再看向长宁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审视。 “宋小姐将我请进来,就是为了看看长宁的吗?” 就在宋芸打量的目光越来越明目张胆的时候,长宁略带嘲讽的声音传入宋芸耳中。 说不清心中感受,宋芸便如被踩住了痛脚一般蹙着眉“倒是本小姐疏忽了,彩儿,上茶。” 这里分明是宋府,她才是这里的主人,可长宁在这里见她竟然还如当时在观澜苑召见她一般随意。 说起来长宁对宋芸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唯一的感受大约便是愧疚了。前世宋烨执意为裴家翻案,因此搭上了整个宋家。 宋家没有家长,家只有宋芸一个妹妹。换句话说,宋芸前世也是因裴家而死。 可愧疚归愧疚,她还不是圣母。方才她一进来,宋芸瞧她那眼神恨不得凑到她脸上来看她一般,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再者说,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宋芸与裴青衣之间的那些子勾当。 裴青衣当初能顺利进宫带走柳妃及沈非鱼,这其中未尝没有宋芸的手脚。 还要其他种种,她不愿提,宋烨也自当不知。其实她知道,宋烨这么久没给她传消息,何尝不是知道了宋芸的所作所为,可能自觉心中有亏? 这样想着,长宁轻笑一声“宋小姐客气。” 她还愿意在这里浪费时间与宋芸好言寒暄,是基于她已经为数不多的对宋芸的愧疚,以及看在宋烨的面上。 “不知宋小姐可是有话要对长宁说?” 接过那丫鬟递来的茶水,长宁装作没有看到那丫鬟对她眨了眨眼睛。 果然是个恬不知耻的贱人,勾搭了傅殊还巴巴扒着哥哥不放,听说这贱人与那边南将军也是有些首尾的。 如此肮脏之人,怎配踏足她太傅府! 宋芸越看长宁越是控制不住想要将手中的茶水直直甩在长宁脸上的冲动。 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只是长宁在她抬手的第一时间便微微侧了侧首,茶盏带着风声从长宁耳边滑过,溅起的茶水将长宁耳边的青丝浸湿,贴在了鬓边。 宋芸在刚出手的时候就后悔了,她最近一直被大哥责罚,如果再因为这件事惹了大哥厌烦,说不定大哥真的会派人将她送走的。 长宁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这才整了整鬓角。 淡淡一笑,看向宋芸的视线也充满了玩味“这就是宋府的家教?” 宋芸一噎,刚熄灭的怒火又在瞬间被长宁那一眼点燃。长宁那一眼让她觉得她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无理取闹般,这种想法让宋芸越发恼怒起来。 “敢问郡主,那你裴家家教如何?”宋芸涨红了脸,狠狠瞪着长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就是你裴家家教了?” 长宁抬眸,面无表情的看着宋芸。 宋芸心中一紧,虽然不安,但终于见到长宁变脸的快感骤然增多。这里到底是宋府,自己就算折辱了她又能如何呢? 左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郡主,傅殊也不在京中,她裴长宁还能奈她如何?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下贱坯子,勾搭一个傅殊不够还要扒着宗朝渊,甚至连我哥都不放过!”宋芸等了片刻,见长宁只是重复了她的话,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动作,这才放下心来说起话来不由更加无所顾忌。 长宁面色古怪,像是在看傻子一眼端端正正打量了宋芸一眼。 宋芸被长宁的视线看得心中越发烦躁,还要再说什么,却见身后两名丫鬟低声劝道“小姐,郡主到底是来找老爷的,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只怕” 不用丫鬟提醒,宋芸知道若是大哥知道她今日对长宁说的这番话后会是什么表情的。 顿了顿,长宁挑了挑眉“方才宋小姐那番话是何人说道给你听的。” “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裴长宁,你就是个贱种,没男人就活不了的贱种!你等着,等大哥尚了公主,七公主必不会放过你!” 也不知为何,宋芸本来都已经有些后怕了,但一见到长宁那副并不在乎她方才那副话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不舒服。 她只想,将长宁淡然的面具狠狠扯下踩在土中。 说完,长宁便静静的朝她笑着,唇畔的笑意却不见一丝温度。 宋芸心中一紧,果然下一秒便见宋烨带着谢隐三人面色冰冷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宋芸吓得双腿一软,上前两步想要说什么却被宋烨抬手狠狠一巴掌打的倒在了地上。 。 第四百六十一章 宗朝渊的邀请 长宁轻笑一声,果然,她还是不适合当圣母。 本来想着宋芸前世的死好歹与裴家有关系,忍忍便是了,没成想竟然说的越发难听了。 素白皓腕轻轻一转,原本趴在地上细细喘息的宋芸便觉得有什么异物自口中飞了进去。 “这,啊、啊?啊啊。”宋芸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声带似乎说不了话了,顾不上大哥脸上的冰冷,一脸焦急的拉住宋烨的袖摆。 “宋小姐不会说话日后就别说了。” 长宁看也不看宋烨,轻飘飘道。 “啊啊,啊啊啊啊!”宋芸手中死死攥着宋烨的衣袖,一双尚算姣好的眸子死死瞪着长宁,口中咿咿呀呀个不停。 宋烨沉着脸,强忍着想将宋芸甩出去的不耐冷声道“将小姐带下去,立刻送去家庙,不必回来了。” “是!” 江平上前一把提住宋芸的脖子,像是提小鸡般将宋芸带走了。 “呜啊啊!”宋芸不甘心就这么被送走,可她始终说不了话,只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动着。 这个贱种,果然会妖术! 宋烨似是对宋芸悲愤的视线视而不见,深吸一口气,也不顾四周还有许多下人在场“小姐,烨没有管教好舍妹,对不起小姐。”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以为宋芸会改,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所以他对宋芸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软。正是因为他的心软,才害的小姐今日受辱。 自从使臣团从夜国回了上京,他便没有主动与长宁联系过。他在查到宋芸借着他的名头,在暗地里勾结裴青衣后便陷入了极端纠结之中。 一方面宋芸是他妹妹,她说她会改;另一方面,长宁于他不仅仅是知遇之恩那么简单 直到长宁今日上门,他匆匆赶来在门外听到宋芸的那番话时他才知道他错得离谱,宋芸不会改。 长宁深深看着宋烨,对于宋芸口中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十分不解。 她寻思着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让这小姑娘有这种错觉? 见长宁一眼不发,只带着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宋烨呼吸一窒。 他想起了宋芸对长宁说的那些话,好像苦苦隐藏的隐秘被人一朝之间公开。 “郡主。” 宋烨错开视线,坐了下来。 “乐瑶快回来了。” 长宁终于开口,却是直接提起了沈乐瑶。 新帝虽还没登基,但该做的都已经做的完整了。大皇子沈玄风、三皇子沈玄珩、七公主沈乐瑶都会到场参加沈玄胤的登基大典。 长宁在这个时候单单提起沈乐瑶,果然是方才宋芸那番话起作用了吗? “是,六殿下已经派人去了,相信至多两日便回来了。”宋烨心中略一沉思便明白长宁的意思“烨会担负起照顾七公主的责任,郡主放心吧。” 每当宋烨特意叫她郡主,长宁心中也不知为何便感觉有些不自在,太刻意的感觉。 莫非宋芸说的话是真的? 可是宋烨不是心悦乐瑶吗? 再拿视线朝宋烨看过去时,见宋烨面无异色,眉目沉稳,端的是一派君子之风。 长宁这才晒然一笑,她当真是想多了。 “有劳太傅了。” “郡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事与烨商量?” 他知道若是没有什么事,长宁是不会轻易见他的。 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或许太过枯燥了。 要么就是如他方才所想,为了宋芸与裴青衣的事 长宁挑了挑眉,看向地上。 光洁的地板之上静静躺着一枚鎏金朱钗——那是方才宋芸挣扎之间落在哪里的。 “果然如此,看来什么都瞒不过郡主。” 宋烨微微苦笑,惯来温柔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无奈“来人,将宋芸带上来。” 门外,江评与江于对视一眼,抬步便要去拿人。 “住手。” 二人听到花厅传来的女声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向后看去“大人?” “令妹今日已经遭到惩罚了,不必再罚了。” 长宁心不在焉的拨了拨茶盖,宋芸能帮助裴青衣进宫出城,这里面少不了用到了宋烨的私印。她之前便从傅殊处得知此事,一直隐忍不发的原因便是若是一旦此事闹大,难保这把火不会烧到宋烨身上。 且她一直知道宋烨只宋芸这一个妹妹,罢了,便当最后一次便是了。 宋芸再如何诋毁她,她已经废了她的嗓子作为惩罚了。那条命嘛,还是给宋烨留着吧。 宋烨站起身诚心向长宁附了一礼“多谢郡主大人大量。” “太傅应该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宋小姐的事情是摄政王告诉我的,若是再有下一次,只怕摄政王便会亲自出手了。” 傅殊一早便知道宋烨是她的人,宋烨的妹妹私自放走裴青衣与柳妃等人本就可大可小的事情。毕竟若是能捉住这些人虽不一定能威胁住沈玄裔,但到底还是能个国法。这样将人放走了,便越发不合适了。 宋烨看了长宁一眼,惯来温和的琥珀色瞳孔微微一缩,带着几分长宁来不及细看的复杂神色。 “多谢。” 顿了顿,宋烨状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开口“郡主可曾去过边南?” 长宁正准备告辞,没成想猛地从宋烨口中听到这话,细细看了宋烨一眼,复又重新端起茶盏笑道“太傅可曾去过?” 宋烨见状,心中无声叹息一声,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谢七三人将视线放到长宁身上,见长宁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了院子。 “小姐可知前日边南将军离京的事?” 这件事长宁自然知道,当即眯了眼“莫非宗将军离京前找过太傅?” 宗朝渊是一个让她不得不慎重以待的对手,她不确定傅殊是否知道边南的真面目,更加不确定傅殊离京之前是否有所布置。 宋烨闻言倒是摇了摇头,宗朝渊确实找过他,但说的都是些似是而非的话,当时他没有想明白,但方才长宁提到宋芸的事情傅殊知道他心中便有了猜想。 看了看长宁,宋烨这才缓缓开口“边南将军曾言近来上京多风雨,邀烨若得空可去边南走走。” 。 第四百六十二章 又见萧公子 在他心中,经过了夜国宫变,宁文帝连夜找他们议事之后他心中已隐隐觉得宗朝渊与长宁关系匪浅,毕竟能在那种情况下为夜未央说话。他宋烨是为报长宁知遇之恩,那他宗朝渊呢? 可方才长宁说起既然傅殊知道宋芸的事,那么宗朝渊有可能知道吗? 若是他也知道了,那么这番话会不会就是给他的退路呢? 若是有朝一日傅殊借此发难,便让他去边南? 长宁扬了扬唇角,倒是他的风格。 宗朝渊知道她和宋烨的关系,因此只得浅浅一提。想必宗朝渊想来傅殊是不会放过放走裴青衣的宋芸的,若是傅殊一旦发难,宋烨的处境便会十分尴尬。 毕竟宋芸是宋烨唯一的妹妹,若是傅殊强行发难,只怕会惹得宋烨反目。 只可惜,宋芸虽是宋烨亲妹,但宋烨对宋芸的感情并没有他预料中深刻。傅殊也没有揪着这事不放,而是将这件事交给了长宁让她决定。 长宁前世欠宋芸一命,这一次就当还给她了。 所以宗朝渊的算盘本意是想拉拢宋烨,可惜,算盘打的太响无人配合。 “宗将军倒是有心了。”长宁闲闲道,有些不适应般拉了拉袖摆。 宋烨这才注意到长宁这一身打扮看上去极为素净,若是再易个容只怕丢进人堆里都不会再看第二眼。 “郡主可是要出京?” “要去一趟北地。”点了点头。 对于宋烨,长宁并没有隐瞒。他从来不怀疑宋烨,即使没有她,宋烨的为人已经决定他不会背叛。 这个时候去北地 宋烨眼底飞快滑过一丝暗色“新皇即将登基,郡主这个时候去何时能回来?” 他也说不清心中的感受,长宁选择在这个时候去北地,分明是与傅殊有关。 “赶不上登基大典了,我尽快回来吧。” 她也不知道这一次的事情何时才能解决,或许几个月、或许半年,甚至更久。 “太傅觉得六皇子会是明君吗?” “凭心而论,烨认为六殿下会是个仁君。” 宋烨看了长宁一眼。 撇开宗家不谈,六皇子自小便被皇后养在膝下,宽厚良善,是个仁君。 长宁点点头,既然如此她便没什么好说了。 “那长宁就先告辞。”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长宁站起身。 宋烨也知道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今晚长宁便要在山中住宿了,因此也不耽搁拱手道“郡主一路小心,千万保重” “多谢太傅。” 见长宁即将抬步出了大门,宋烨终于开口“烨会将舍妹严加看管起来,再不让她出门一步,只是她的伤” 长宁停下脚步,她知道宋烨心软,可再心软也是这样的。 宋芸私自偷到宋烨的私令放走裴青衣与柳妃,这样的事情若是捅出去只怕不止宋芸,连宋烨都脱不了干系。事情已经做下了,她只废宋芸的嗓子已经是留了她一命了。 见长宁迟迟不开口,宋烨这才无奈开口“往日再如何责罚芸儿,罚了过后烨总会想起从前,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今日的事烨对不起郡主,若是郡主愿意烨希望能代替芸儿。” 代替宋芸? 长宁似笑非笑的转过头,看了一眼一脸认真的宋烨“我以为太傅能分清。” 宋烨被长宁的目光看得错开了视线,舌尖发麻道“今日过后烨便将芸儿送走,再不让她回京,只是她的嗓子” 罢了,长宁挥了挥手,空中一道白色瓷瓶划出一道曲线,稳稳落在宋烨手边桌上。 长宁一行人走后,江评上前轻声道“大人” 宋烨蹙了蹙眉,松开被握紧的瓷瓶“将药给小姐送过去,不必收拾东西了,你亲自去将宋芸送走。不许任何人跟着,不许宋芸拿任何东西。” 这,这不是要让小姐出去自生自灭的意思吗? 这未免比废了嗓子还狠吧。 宋芸从前或许还能出去做活养活自己,可现在享受了富贵之后再让她回到从前,对她而言难如登天。 “是。” “送远一些。” 宋烨冷漠的没有丝毫起伏的话语在江评身后响起,江评顿了顿心中又为小姐默哀起来。 他本以为大人既然肯为小姐向郡主求情,自然便会放过小姐这一马,没想到大人竟比郡主出手还不留余地。 谢七三人虽然一直在外院,但三人具是身怀武艺,因此自然听到了宋烨为宋芸求情的话。 “小姐。” 长宁没有听到宋烨将宋芸送走的话人便已经出了花厅,朝大门走去。 “无事,马准备好了吗?”长宁说话的时候目光一直在宋府梭巡。 “已经准备好了。” 谢隐点了点头,从前这些事都是由他做的。她也知道自己走后,这些事都交给谢暗去做了,因此现在做来倒真有几分怀念的味道。 只是那时,小姐身边还有花枝。 长宁接过谢七递来的幕离,覆在面上“走吧。” 四人纷纷上马,快马扬鞭。 上京城已经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繁华,逼宫对百姓们而言到底太过遥远了,唯一与从前不同的大抵便是宁文帝崩逝,街上来往的百姓。 上至官宦人家,下至贩夫走卒,皆是身着素衣。 带着裴家的令牌,长宁一路顺利的出了城。 路过原本城外的茶寮,长宁略略拉紧缰绳却不见熟悉的张大娘。 “小姐,那不是萧公子?” 谢七对萧染的影响极为深刻,虽然萧染从进了上京便消失了,但路边树下风姿绰约的青衣男子不是萧染又是谁呢? 长宁顺着谢七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萧染站在树下朝这边看过来。 萧染身前还放着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 无语的抬头望了望天。 她倒不是讨厌萧染,只是萧染晕马车的毛病真是让人为难。 她这一趟赶着时间要去北地,若是萧染要同她一道上路,她实在是不敢答应了。 “萧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但终归已经碰了面了,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萧染隔了老远就开始给他们打招呼,若是装没看见直接过去太过失礼。 。 第四百六十三章 邵阳关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萧染的视线从身前的马车上拉了回来“自然是要去北地,裴小姐,可要本公子稍你们一段?” “不用了,萧公子不必着急,上京至北地沿路景致不错,公子可好好观赏一番。”长宁夹紧马腹,略微顿了顿“就不打扰公子了,我们先行一步。” 说罢便抬手扬鞭,马儿吃疼便猛地大步跃了出去。 萧染看了一眼,也没阻拦,反而是有些无趣的上了马车,视线去一直随着长宁一行离去的方向看过去。 “公子?” 车夫见萧染上了车一言不发,不得不开口道。 “走吧。” 萧染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兴奋,北地一行不平静,眼见到手的热闹不看,他还是他吗? 打定了主意,萧染的身子懒懒靠在软垫上。 话分两头。 傅家军驻地在西地,距离北地并不远。 因此傅殊提前从左锋手中取得调令,派出心腹至西地点兵。自己则带着事先化整为零进入上京的士兵从上京出发,两边同时运作,便在距离北地两百余里的邵阳关集合了。 沈玄裔已于半月前抵达北地,果然不出傅殊所料。 三日前,沈玄裔在镇北将军冯大海的支持下登基为帝,国号大周。 大周朝可谓十分尴尬,虽然顺利登基,但国土不过百余里的弹丸之地。麾下也只有冯大海的十万人,若是没有突厥的支持,只怕沈玄裔再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登基了。 沈玄裔不可能不知道他回来,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登基。他闭着眼睛都能猜到突厥的算盘。 邵阳关以北便是北地,北地虽是平原,但却气候险恶。北地与大宁中间只隔了一道邵阳关,区区一道邵阳关将两边划分为截然不同的气候。 从上京出来已是八月,正是气候炎热的时候。可这会的北地比以往的天气更加恶劣,竟隐有寒冬腊月的感觉。 傅殊从前帮冯大海打退突厥不是没有去过北地,只是上一次虽是冬日,但气候却比现在要暖和了许多。 如此极端的气候异常,傅殊只能想到鬼道身上。 除了鬼道,没有第二个人能如此影响气候。 他还好说,到底是习武之人,身体比一般人要好许多。可他手下的士兵却不行,若是此时贸然深入北地,只怕还没等到见到冯家军,他的人便要活活冻死了。 “王爷,卫将军、岑将军、刘参将、方参将、孙参将求见。” 傅叶大步从营帐外走近通报。 傅殊放下手中的狼毫,抬眸定定的看了一眼傅叶“让他们进来。” “是。” 傅殊身处的大帐要比其他帐子大上许多,以屏风将大帐分为两半,一半为议事的地方,另一半则是休息的地方。 他们虽然还未开战,但傅殊并没有将部队留在邵阳关内,原因很简单。傅家军行军途中一律不得叨扰百姓,足足二十多万人,若是部安置在邵阳关内,只怕会徒增不少麻烦。是以傅殊便下令直接在邵阳关外安营扎寨下来,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来人皆是傅家军中的老将,岑越闽更是从傅战统领傅家军时就已经在军中效力的老人了。 “末将,参见主帅!” 岑越闽、卫阳、刘衾、方大武、孙鸣立在下首齐齐行礼。 傅殊的视线在下首几人身上梭巡一圈,淡淡颉首“坐下吧。” “多谢主帅。” 岑越闽可以说是看着傅殊长大的,从傅殊第一次进入傅家军到现在。 “卫照还没回来?” 傅殊的视线在卫阳身上微微停滞。 卫照是卫阳的大哥,这一次也是奉命带人去探查敌情的,这一趟已经去了足足四日了。 “还没有,末将已经派出右翼前去接应,只等消息回来。” 卫阳听傅殊提到这事,当即便站起身开口。 傅殊闻言微微蹙眉,据他了解卫照已经外出四日了。三日前沈玄裔登基称帝的消息都已经传来了,何故卫照迟迟未归? “再派一队人前去掩护,务必将卫照平安带回。” “是。” 孙鸣闻言拱了拱手。 “主帅,天气越发寒冷了,若是一直待在邵阳关外,唯恐会有更多将士生病。” 岑越闽跟随傅殊多年,自然知道傅殊的规矩。可现在情况不同,他们驻扎在邵阳关外,虽然离邵阳关不远,可邵阳关内的气候要比这里温暖许多。 若是一直在关外驻扎,恐怕周军还没打过来他们就先撑不住了。 傅殊闻言没有急着回答,反倒是吩咐傅叶傅秦将沙盘带了上来。 “你们都这么认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摸不准主帅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阳蹙了眉“主帅,若大军长久呆在邵阳关外确实是会消耗不少不必要的物资,岑将军所言极是,不如先将将士们撤回邵阳关?” “卫阳你可知邵阳关有多少人。” 沙盘是由长久生活在邵阳关的守备而制,这一次卫照前去探路极大部分原因是想看看邵阳关以北的地界有没有发生变化。 “邵阳关守备来报,邵阳关共有三十万人。” “三十万人,那我傅家军又有多少人?” 傅殊挑了挑眉。 “回主帅,傅家军军共三十万。”卫阳看了一眼岑越闽,恭敬回道。 没错,傅家军有三十万人。 傅家军的编制虽然只有二十万,但傅殊早在有前世记忆时便开始暗中部署,暗中从没停止过招兵买马,且多出来那十万人大多被他化整为零分散在不同的城池。 所以外人只知道傅家军有二十万,其实远不止这个数。 三十万城中百姓,若是再加三十万傅家军,只怕麻烦会更多。 毕竟邵阳关不大,邵阳关只是北地到上京的一座内城关。 不大不小的城池摆在这里属实尴尬。 “可是,卫将军到现在还没回来,末将等不知周军到底是何打算。若是他们一直不出来,咱们岂不是要在此地活活冻死?”岑越闽无奈道“现下以后数百名将士发热了,请主帅三思!” 。 第四百六十四章 国师大人 傅殊看了一眼帐中众人,他知道岑越闽说的有理。 “传令下去,立刻召邵阳关守备来见。” “是!” 岑越闽以为主帅这是想通了,是以招来邵阳关守备商讨大军入关安置之事。 只可惜,傅殊还是不认为沈玄裔会就此按兵不动。 因着驻军就在邵阳关外二十里,因此邵阳守备不到半个时辰便进到了营长之中。 “主帅,邵阳关守备现就在帐外。” “让他进来。” 邵阳关守备张旻被傅叶领着进了帐子,见到四周皆是坐着几名一身戎装的男子,不由抖了抖身子“下官邵阳关张旻,参见摄政王。” “张守备,这条通天河可有法子过去?” 傅殊指着沙盘上那条延绵不绝的长河开口道。 张旻走上前来,立在沙盘前,看了一眼通天河迟疑道“早先是还有一座通天桥的,只可惜叛军过河以后便差人将这桥炸毁了,若是还想过河,只怕有些困难了。” 通天河蜿蜒不绝,河上有两道极为宽阔的大桥,寻常那两坐桥就是连接北地与邵阳的要地。沈玄裔会差人将桥炸毁在傅殊看来有利有弊。 利则是沈玄裔心中冯大海手中只有十万人,突厥就算再能给他帮助也不会将士兵借给他。若是不将桥毁了,只怕大宁的人便会很快便将他打下。 弊则是将桥毁了,他虽然暂时安了,但却更加被动了。毕竟通天桥毁了,北地冰天雪地极少产粮,每年冯家军的军需甚至与傅家军相差无几。眼下断了桥,别说军需了,他们就是想差人乔装过来买粮食也是极困难的事。也因此,沈玄裔现在更加受制于突厥了。 毕竟突厥习惯在寒冬里面生活,是以他们的食物来源相对稳定。 “张守备今日回去寻几个熟悉路况的人送到军中吧。”傅殊拿出一枚旗帜落在沙盘之上,淡淡道。 “是。” 张旻恭敬道“不知王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傅殊看了张旻一眼“本帅麾下有士兵发热,便先将染病的士兵送进邵阳关,劳张守备多多费心。” “是。” 虽然傅殊没有完采纳众人的意见,众人闻言还是并非不可接受。 毕竟邵阳关的情况他们确实知道,也知道一时之间若是贸然涌进三十万人,只怕城中便要乱起来了。 “王爷。” 傅秦手中握着一只信鸽,大步进了营帐。 傅殊放下沙盘,抬眸看了一眼傅秦,待看清傅秦手中的信鸽时眼中的冰雪才稍稍溶解。 “郡主来信。” 傅秦取下信鸽腿边绑着的信纸放在小几上。 岑越闽几人对视一眼,郡主,莫不是那位与主帅有婚约的长宁郡主? 说到长宁郡主,他们虽是久在军营的大老粗,但还是听说过长宁的名声的。此刻见主帅小心翼翼拆开信纸,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当下便告退一声,正要下去,却听身后傅殊的声音不辨喜怒“慢。” “主帅?” “刘参将、方参将,劳二位送张守备回城。再将这纸上的药材部采买下来,有多少,要多少。” 傅殊说着,眸色深深。 手下两张信纸,傅殊将第二张递给傅秦,傅秦便交到了二人手中。 刘衾、方大武接过方子,抱拳应了。 见众人退下,傅殊才有些不甘心的将信纸取出来。反复读过后,越发委屈了。 难得媳妇儿主动给他来信,没成想就有一大半在教他如何抗寒。 关于他个人的话,竟是问也没问。 哎。 邵阳关城门极高,出了邵阳关一路向北没有第二座城池,这样的地势若是他们没有守在外面,要是沈玄裔突然发难,只怕难免吃亏。 冯大海他压根没有看在眼里,他只是担心那个妖道,毕竟连气候都在那妖道的影响下变得如此奇怪。 罢了,看了眼信纸右下角。 媳妇儿还有半日便要到了。 冯家军驻地之中。 “陛下,喝口参汤吧。” 裴青衣一声雪狐皮制成的狐皮大氅,越发显得其肤白如雪。 营长内生了四个暖盆,但寒气依旧从被风吹开的帘布缝隙之中涌进。 沈玄裔拥着厚重的棉被,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你来干什么?” 自打沈玄裔逃到北地后,他总有种置身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明明是大宁最有可能继位的五殿下,怎么会一夕之间便落得了如此下场? 更何况,他现在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 裴青衣眉心不着痕迹的蹙了蹙,随即舒展开来“陛下,臣妾来为您送参汤来的。” 从外面进来,参汤已经没了热气。 裴青衣舀了一勺轻轻递到了沈玄裔唇边。 沈玄裔煽动鼻翼,苦味瞬间充斥了身,就着裴青衣的手喝了一口后沈玄裔便摆了摆手“下去吧。” “陛下,国师大人正在帐外等候。” 沈玄裔不喝,裴青衣也不恼,兀自取下绣帕替沈玄裔轻轻擦拭了唇角的水渍。 裴青衣动作轻柔,带着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柔情“是,臣妾这就去宣国师大人进来。” 国师就是鬼道。 沈玄裔深知若不是鬼道将他救出来,他也没办法登基。且鬼道确实有几分能耐,竟能影响天气,这也更加坚定了沈玄裔要牢牢笼络鬼道的心思。 是以不过区区一个国师而已,若是鬼道愿意,他现在都想与鬼道共享江山。 他知道,他想重新回到上京,鬼道便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替沈玄裔擦完嘴角,裴青衣又替他整了整衣领。 沈玄裔则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裴青衣的服侍,心中惦记着稍后要与鬼道商讨的事,没有看见裴青衣微垂的眉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计。 整理好沈玄裔,裴青衣站直身子,微微屈膝便退了下去。 撩开帘布,鬼道见了裴青衣,眼中柔情乍现。 裴青衣矜持的朝鬼道点了点头,朱唇请启“国师请入内,陛下已在等候。” 二人错身而过,裴青衣柔软的指尖如触电般微微发麻。 等站在了帐外,裴青衣看了眼还留着鬼道温度的左手,唇畔噙着端庄的笑意离开。 。 第四百六十五章 入关 另一边,长宁一行越往北越觉得冷,迫不得已只得在容州停了下来。 谢隐特意去买了辆宽敞的马车,谢七便将长宁送进了马车。 “小姐,这天怎的如此之冷?实在太奇怪了。” 谢七搓了搓手臂,看了眼城中明显没几个人,不由疑惑道。 长宁闻言没有回答,撩开帘布看向北方。 “小姐,是否找个地方先歇下?”谢暗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他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天气会这样异常,毕竟现在上京也才八月的天气。 因此一路上带着的衣裳也大多是秋日的衣裳,可这个天气分明已经不足以应对寒冷了。 容州离邵阳关已经不算远了,大约只有半日路程。 “不必了,你们去采买些厚实的衣裳,然后接着赶路。” 早先出发之际她就想法子给傅殊送了信过去,信上便有御寒的法子和药材。只是她没想到光是容州就已经这样冷了,更别提更北方的邵阳关。 这天气实在是异常的让人心惊。 也不知那些方子能不能派上用场了。 “是。” 长宁身上披着薄毯,整个人蜷缩在马车里。 谢七等人回来的很快,若不是为了怕耽误时辰,谢暗都想重新雇几辆马车,好多买些棉衣。 “小姐,您没事吧?” 谢七见长宁冻得鼻尖发红,不由担心道。 长宁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谢七见长宁没事,便张罗着将方才采买的东西一股脑堆了进来。 幸亏马车够宽,饶是堆成了一座小山,长宁仍旧能舒舒服服的窝在软垫上。 “谢七,进来吧。” 马车虽然宽大,但外面已经做了谢隐和谢暗二人,谢七是女子自然也不能受寒,因此长宁便开口将谢七叫了进来。 马车继续前进。 越往北风就越大,长宁撩开帘布朝外看过去。 有冷风瞅准时机便一股脑的灌了进来。 冷风夹着刺骨的冷意打在长宁身上,长宁心中隐隐不安。 这异常,八月便这么冷。 长宁到达邵阳关时已是傍晚,车轱辘从青石板上压过,发出一阵有规律的声音。 许是天气寒冷,才酉时不到的天气街上便没有什么人了。 “你们是何人?” 许是傅家军近日驻扎在关外一般,邵阳关巡逻的官差明显多了起来。 长宁一行人是生面孔,又在街上转来转去,自然引起了许多不必要的关注。 谢隐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马车中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官爷可知傅家军现在何处?” 那官差一听马车中竟然还坐着个女子,心中更是警惕起来。 看这马车的样子便能知道马车的主人必然便是非富即贵的人,这样的特意来找傅家军,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这样想着,那官差便朝身边之人看了过去。 “官爷不必多心,只管前面带路便是。” 长宁虽隔着帘布,但仿佛对几名官差的心思了如指掌。 谢暗与谢隐闻言也知道长宁的意思,当即跳下马车上前一步。 二人皆是数一数二的暗卫,此刻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意“烦请三位前方带路。” “你,你们是何人?” 三名官差苦着脸,为首那名大个子右手放在腰际警惕道“妄图打听傅家军的所在,你们莫不是叛军派来混进城的细作?” 其实不怪他有此一问,傅家军虽然驻扎在城外,但毕竟是在城外二十开里过去。寻常百姓不知也是有的,可像这样大大咧咧的拦住他们要问傅家军,实在让他们不得不多想。 长宁在马车中摇了摇头,这几人倒是好的,幸好今日碰到的是她。 “官爷多虑了,我们的身份到了营帐自然有人分辨,前方带路便是。” 若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谢暗便要拔剑了。 那高个子蹙着眉细细思索马车中女子这番话,还是不敢轻易透露傅家军的所在,只迟疑道“眼下局势紧张,我不能告诉你傅家军在哪,只是可以将你们带到守备府,先通传守备大人。” 城中百姓都知道傅家军就在关外,只是这些天城门紧闭轻易不会打开,是以百姓们也不知具体位置。 他倒是有幸随守备大人去过一次,只是在没有确定面前这一行人是否是细作之前他不能说。 “也罢,带路便是。” 长宁无奈道。 她虽然理解这人心思纯净,但到底难免有些不耐。也不好好想想,若她真是细作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不是强行把自己打成焦点吗? 三人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不管这些人是什么身份,总之他们分辨不出来的便交给守备大人决断。 谢暗倒还好,只谢隐面上的不耐难以遮掩。 明明都已经到了邵阳关了,若不是前面城门戒严,他们需要这些官差带路何必与他们墨迹到这会。他们自己便能出去寻人。 二人没有上马车,而是跟在三名官差身后拉着马儿。 守备府很好找,大部分城池之中的格局都大同小异。 马车稳稳停下后,长宁才取出袖中令牌交给谢七“我就不进去了,你进去将守备请出来,劳他带路。” “是。” 三名官差见这行人竟真的敢跟来守备府,心中不由暗暗揣测莫非这些人当真是有身份的? “小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守备府门前的衙役见到张擎领着一名女子不由开口道。 “大哥在吗?” 张擎便是将长宁一行带来的高大官差。 原来这人竟是邵阳关守备的亲弟弟。 长宁在心中暗暗腹诽,原来如此,那便难怪了。早闻邵阳关守备张旻性子迂腐,果然一家子都是如此。 “守备大人在的。” “那就好,你们在这里看着这辆马车,我带这位姑娘进去找大哥。” 张擎心中暗暗思衬,身后这女子看上去娇娇小小的,只带她一人进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只要方才那两名男子不进去,大哥应该是不会有危险的。 被张擎叫到的二人看了一眼马车,还有马车前立着的两名黑衣男子不由凝了神“是,小张大人先进去吧,这里交给属下们。” 。 第四百六十六章 邵阳守备 长宁将薄毯往上拉了拉,又重新垫了个软垫,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 谢七跟着张擎走进守备府,一路走来谢七觉得这守备府甚是冷清。 张擎没有转身,但却像是后背长了双眼睛似的看出了谢七的心思,不由沉声道“府中的守卫都被编入了巡街队。” 自从北地叛军称帝以后,这邵阳关便成了北地与大宁之间的唯一一道屏障了。 所以这些日子不光是守备府中的衙役,就连他都开始亲自巡街。每日都要盘查城中人口,但凡发现形迹可疑的生人便成了首要怀疑的目标。 毕竟他们不知道邵阳关内到底有没有细作,因此只有日日小心着。 谢七闻言心思略一转弯便知道方才为何张擎对他们的态度了。 感情还真把他们当细作了,谢七心中暗暗腹诽两句。 来到一道幽深的小院,张擎看了谢七一眼“劳烦姑娘在此等候,我进去通报,切忌不可随意行走。” 没了他带路,只怕这看上去小小巧巧的姑娘没走出几步就会被抓住吧。 张擎默默想着。 谢七看了一眼四周,依她的武功自然在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身遭的气息。 但是光凭这些人,只怕再来十人也拿不住她。 虽然好笑,但谢七还是领了张擎的好意,笑道“放心吧,我就在这儿等着,劳烦张大哥快一些。” 谢七笑着的时候模样甚是娇俏,此刻听她软软的叫这张大哥。 张擎的耳尖微微泛红,蜜色的肌肤透着可疑的茜色。 “好。” 张擎丢下一句话便大步朝院子走去。 谢七站在原地略有些无聊,心中想到方才张擎的提醒不由挑了挑唇。 跟在小姐身边久了,她现在使起坏来也越来越像小姐了。 谢七这样想着,身形微微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树上掠下两道身影“方才,方才那人呢?” “没看见消失了?”矮子愣愣道。 二人面面相觑。 “这,快去通报小张大人。” 高子面色难看,他们两兄弟在邵阳关多年,算得上关内数一数二的高手。 方才那小妮子竟然在他两兄弟眼皮子底下硬是不见了。 “是,快些。” 二人说着便要朝里面走去。 迎面正好碰上从院内走出来的张擎。 “小张大人” “南北,出了什么事?” 张擎是张旻的亲弟弟,自然知道南北、东西二人没有什么事是不会轻易现身的。 南北看了一眼东西“方才那位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 张擎面色古怪,狐疑的看了一眼面前二人。目光却是落在从二人身后走出来的女子。 “张大哥,张守备怎么说?” 谢七面色并无异常。 听到女子的声音,南北、东西浑身一僵。 “请姑娘随我进去。”张擎看了二人一眼,带着谢七便进去了。 谢七脚步轻快,转过头朝二人笑了笑。 张旻在偏厅饮茶,见小弟带着一名年轻姑娘进来不由站起身“这位姑娘要找傅家军?” 这么年轻的姑娘,一看还不是本地人,来找傅家军? 谢七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方才小姐交给她的令牌“张守备请看。” 张旻虽然在邵阳关呆了十多年,但他还是知道上京裴家,看了眼谢七放在他眼前的令牌“裴,裴小姐来了?” “是,郡主来寻王爷,劳烦张大人差人带个路。” 谢七见张旻已经看清楚令牌,这才将东西收回去,慢条斯理提醒道。 她家小姐不止是裴家的小姐,还是上了玉蝶的长宁郡主,更是摄政王的未婚妻。 “是,我这就安排。”张旻回过神,想起了从前关于那位长宁郡主的传言,忙不迭应声“张擎,你带上三十人,护送郡主前往军营。” “是。” 张擎也听到了,原来马车中的女子是摄政王的未婚妻,难怪会这么远来寻王爷了。 “还不快去点人。” 张旻见小弟还愣着,不由不渝道。 守备府现在人手紧张,别说三十人,就是十人只怕也要好好呆着才能调齐。 见张擎下去调人了,谢七笑道“郡主这一行身份不宜暴露,还有劳烦张大人为郡主保密才好,免得多生事端。” “本官知道,多谢姑娘提醒。”顿了顿张旻重新开始“不如将郡主请入府先用膳才好,姑娘有所不知,那邵阳关外天寒地冻,比关内冷上许多。” “仅隔了一道邵阳关,真的冷这么多?” 谢七是习武之人,对气温的差异甚是敏感,但她现在还没感受到关外的寒意,有些不可置信道。 如果张守备说的是真的,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那是,今早本官才将傅家军中冻伤的士兵接回了关内。” 提到这个,张旻也有些不安。 这样的气候,一日两日还好,若是时间长了,别说关外那些将士了,就是关内的百姓只怕也要往南迁了。 “多谢大人提醒。” 谢七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目不见方才的轻松反而隐隐有些焦躁。 “姑娘,郡主身份尊贵,不如就留在守备府吧。” 张旻重新开口劝道。 他对傅殊的钦佩不是一日两日了,傅殊一心为国被称作大宁战神,眼下也是为了守护大宁的百姓在寒冷中坚持。长宁是傅殊的未婚妻,傅殊是统帅,要以身作则,他没办法将傅殊请进来。但是长宁不同,他可以留下长宁,替傅殊免除后顾之忧。 “多谢大人费心,我这就出去禀告郡主。若是小张大人点好人了,我们在门外等候。” 谢七微微屈膝,见张旻点头这才转身出了院子。 从院中出来,这一次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况下,谢七一路畅通无阻的出门守备府。 谢暗最沉不住气,谢七一进去他就在马车旁边来回踱着步,好不容易见谢七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没有为难你吧。” “说什么呢,快闪开,我有事要跟小姐禀报。” 谢七心中浮现一抹暖意,但碍于四周人多,只拂开谢暗的手没好气道。 “哦。” 。 第四百六十七章 美男冬卧 谢暗闻言便退开,让谢七上去了。 “小姐。” “嗯。”长宁眯着眼“怎么样?” “外面果然不大好,听闻邵阳关以外的地方温度更低,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七想到方才张旻的神色不由也沉了眸子“听闻今早张守备已经将城外冻伤的士兵接到了关内,稍后小张大人会带人护送我们出关。” 长宁听罢,闭着眼呜了一声表示明白。 说话间张擎便带着不多不少整整三十名守卫走了出来。 这下知道了马车中人的身份,张擎的态度便恭敬了许多“小姐,现在出发吗?” “走吧。” 见长宁点头,谢七撩开帘布道。 三十人分两路,一左一右将马车牢牢护在中间,由张擎带队朝城门走去。 有张擎在,长宁一行直接出了城门。 果然如谢七所言,一出城门仿佛整个天又寒了几分。 空气中的寒风在人身上狠狠刮着,似要钻进骨缝之中。 往前行了十几公里,视线才渐渐开阔起来。 长宁过着薄毯撩开帘布果然见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营帐在不远处驻扎着。 军营重地,张擎是进不去的,是以守备府的人停在了关卡前面。 “小姐,军营已经到了,剩下的路小人进不去了。” 长宁就着谢七的手披上大氅从马车中下来“多谢小张大人,大人请回吧。” “是!” 张擎临走之前对着守着关卡的几名身着傅家军兵服的男子轻声耳语了几声。 他跟着大哥来往过好几次军营了,这些士兵自然是认识他的。 是以长宁这边还没开口,那几名士兵便匆匆对视一眼齐齐朝长宁行礼“郡主请稍后,小的们这就去通传!” “多谢小张大人。” 长宁点了点头却是朝张擎道起了谢。 张擎笑得憨厚,小山似的身子却没有急着离开,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站在长宁身后的谢七。 没有让长宁等太久,傅叶就大步出现在长宁视线。 “王妃!您可来了!”傅叶一跑三唱,端的是唱作俱。 长宁抽了抽嘴角,这傅叶还如从前一般欢脱。 张擎见有人来接了,这才告退。 傅叶是主帅身边第一人,傅叶都亲口喊得王妃,方才去请傅叶出来的那人不禁为自己没有让王妃外面等许久而微微自得。 他还是有眼力劲儿的,要是换成虎子,只怕王妃还没等到人出来就冻死了。 “军营重地别乱叫了。” 长宁跟着傅叶走了进来。 三步便有一营帐,眼下该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是不是有士兵架着火堆烤着东西。 整个军营上空飘散这一股带着暖意的米香。 长宁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 太失礼了。 傅叶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将长宁引到中帐后便停下脚步“你们就别进去了,王爷和王妃这么久没见,随我先去弄些吃的过来吧。” “你胡说什么呢,咋咋呼呼的。我家小姐怎么就成王妃了?分明还未成婚,你这小子。” 谢七看了一眼傅叶,不满道。 “行行行,随你怎么说,快跟我走。” 傅叶好汉不吃眼前亏,但凡与王妃沾边的到了王爷面前都没他好,自己干啥又要惹了王妃的人呢。 谢七撅着嘴,见长宁点头,这才与谢暗二人随傅叶离开。 长宁一个人站在中帐之外,心脏像是漏跳了一拍一般。一想到她想见的人就在帐后,长宁不由暗自腹诽自己这番是否太过不矜持了。 傅殊一早便听到了账外的动静,知道是媳妇儿到了,便身子一歪躺在铺着雪白虎皮的大椅上,双目微闭。 这么久不见,也不知道他媳妇儿瘦没瘦,这一路奔波。 若是媳妇儿在这个时候进来,必然是能看到一副美男冬卧图的。 傅殊一想到媳妇儿马上便要沉溺于他的美色,一时之间饶是闭着眼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翘了起来。 可傅殊等了半响,还不见媳妇儿进来,便从椅上坐了起来。 想了一会才站起身,算了美色不美色什么的时间长了媳妇儿中能发现的。只是可不能让媳妇儿在外面冻坏了,否则他会心疼的。 这样想着,傅殊便大步绕过屏风,走到帐前,伸手握住帘布正要撩开,冷不丁搭上一双冰凉滑腻的小手。 傅殊勾唇一笑,黝黑的眸中尽是一片温柔,握紧那手猛地一带怀中便多了一具柔软。 “媳妇儿!” 傅殊凑近长宁,轻轻在长宁耳边开口。 一进到中帐,身上的寒意顿时去了一大半。等长宁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傅殊怀里了。而她一双柔荑也下意识的搭在了傅殊腰际,不由俏脸一红连忙松开手。 “这是做什么,在军中都没个正行。” 怀中的温软退开,傅殊心中浮出一丝怅然若失。 “媳妇儿,你怎么来了?” 天知道他在接到媳妇儿的飞鸽传书的时候有多兴奋,恨不得立刻快马去到容城接她。 提到正事,长宁面上微微一凝,顺势垂下眸子。 要怎么说呢,长宁稍微思索片刻错开视线“听说北地气候异常,我来看看。” 见状,傅殊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他的媳妇儿他最了解,媳妇儿骗人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 长宁心中微微涩然,她知道傅殊一眼便会发现她的谎话,毕竟太拙劣了。 气候异常,她来了也不会有改变。 傅殊的劫难就快来了,前世傅殊就是因为擅自改变了命运轨迹才会酿成大祸。是以上一次妙德才会告诉她,命中的劫难既然避不开,便只能设法化解。 只有死了一次,劫难才能真正化解。 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她已经做好了万的准备了。 长宁一边想着一边摸了摸手边的平安符。 希望师父不要在这件事上掉链子了。 起码现在还不行,再等等。 见长宁垂下眼帘,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傅殊心中吐了口气倒了杯热茶放在长宁面前。 “喝一些暖暖身子吧。” 长宁点了点头,将茶盏端起。 微凉的指尖触到温热的茶盏,原本入骨的寒意也渐渐从身体退出。 。 第四百六十八章 粮草 傅殊也不再追问长宁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来北地,只笑道“媳妇儿,你信中嘱咐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 长宁这才想起她曾在信中让傅殊派人去邵阳关内大量采集药材,毕竟北地天寒,她本意是害怕将士们风寒。 可直到到了邵阳关她才知道她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她本以为北地冷归冷,但眼下到底是八月。本来准备的是预防风寒的汤药,现在看上去药量还是太轻了。 “知道了。” 长宁放下茶盏,脑中却是突然想起了荆州那一次。 地动以后,她带人去荆州时就曾感觉到气候异常的冷。 这一次也是如此,不出邵阳关她还感觉不到。邵阳关以外当真如另一个世界一般,与荆州那一次倒有些不谋而合的味道。 两次加起来她不信背后没人搞鬼。 这样看来,她倒是真的来对了。 “媳妇儿可要先去休息会?” 见长宁神色恹恹,傅殊不由蹙了蹙眉。 “不必了,你让傅叶带我去看看采买回来的药材便是。”长宁站起身。 事不宜迟,这天色阴沉,云巅之上仿佛集聚这着一层厚厚的雪雾。 若是她猜测的不错的话,只怕再过两日便要下雪了。一旦下雪,气温只会降得更快,要是不快点将汤药熬出来给将士们御寒,只怕会有更多士兵冻伤。 “媳妇儿不必如此担心,先去休息会吧。”傅殊看出长宁脸色不好,虽然上京距离邵阳关不过一日距离,但这邵阳关的气候太过恶劣,他可不想媳妇儿遭罪。 他知道那些药材是拿来做什么的,但是不要紧,最迟一日上京那边便会来人。 他一早就像上京传了信回去,言北地气候异常,让兵部与户部多多准备过冬的军需和粮草。 这一次是场长久战,毕竟他早已决定这一次便要将叛军斩草除根。 长宁摇了摇头,看了傅殊一眼就要转身出帐。 冰凉的手指被温热的大掌包裹,身后传来傅殊无奈的叹息“就算要出去,也要穿厚实点,这么冻着了,为夫可是会心疼的。” 傅殊一边说着,一边解下身上披着的雪狐皮大氅。 将大氅披在长宁身上。 傅殊比长宁高出一个半头,此刻微微低着头认真的系着系带。 龙涎香的气味随着大氅一块将长宁包裹住,长宁的身体仿佛在一瞬间暖和下来,刚从傅殊身上取下的大氅还带着傅殊的温度。 长宁莫名有些脸红,微微侧了侧头到底没有挣扎。 “明日便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傅殊系好系带,没有第一时间松开长宁,仍旧是已双手环抱的姿势将长宁揽在怀中。 “没事,不必担心我。”顿了顿,长宁接着道“边南将军回边南了。” 傅殊久久没有答话,只手中渐渐收紧将下颌搁在了长宁头上“我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师兄一直以来都是别有所图,他知道师兄是敌非友。 也不知为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傅殊,长宁心中微微抽疼,从傅殊怀中退出半步仰着头定定的看着傅殊“让我留下来吧,我想和你一起。” 她想帮他。 傅殊墨色的瞳孔微微一缩,瞳孔中倒映出一个小小的长宁,瞳孔周边似有点点碎星,良久傅殊唇畔才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好。” 面前的俊脸越来越大,长宁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倏的像是突然回过神一般猛地挣开傅殊的手,垂下头“我先出去了。” “” 长宁一把撩开帘布,铺面而来的寒风刮的脸颊生疼。 因为披着傅殊的大氅,因此倒是丝毫不觉得寒冷,走出去几步便见迎面而来的傅叶与谢七。 “小姐,您去哪?” 谢七本是和傅叶一块去弄了些吃食,正准备端过来就见小姐出来了。 长宁朝谢七点了点头,对傅叶道“听闻药材已经储备好了,劳烦带我去看看。” 事不宜迟,她向来是想到什么便做什么。 他不知道傅殊有什么准备,起码现在她必须要有动作。否则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士兵受伤。 她不是圣母,只是妙德已经告诉她了。 傅殊是因为给他逆天改命才会遭此劫难,因为肆意篡改了本该运行的轨道,她重生了。她的重生像是向平静无波的湖面投下一颗小小的石子,虽然不大,但石子入了水面漾开的水纹一层层以缓慢的速度朝四周晕开。 最终,终于将湖面的平静撕破。 因为她的重生,这一世沈玄裔才没办法顺利登基,继而引发一系列战争。百姓、士兵,都是无辜的。 “王妃,先用点吃食吧。” 听到长宁这么说,傅叶甚至没想到要去请示傅殊,因为他知道,就算主子知道了也会答应。他只是提着刚做好的吃食,有些不自在的挠挠头。 傅叶一片好心,长宁看了眼谢七“不急,先带我去看看。” “是。” 傅叶无法,只得将手中食盒交给一旁手持红缨枪立在帐外的小兵“将东西送进去。” 行军之中,药材与粮食一样重要——两样都是能活命的东西。 因此今早将药材拉回来的时候,傅秦便将药材放入了专门存放粮草的地方。 这地方重兵把守,傅家军中除了傅殊便只有傅叶与傅秦能进到这里。 “好好守着,警醒着点。” 傅叶带着长宁谢七,走了进来还不忘顺势给守卫的士兵提醒道。 “是,傅副将!” 长宁路过存放粮草的库房时不由顿了顿“粮草只有这么些了吗?” 傅叶也不好意思瞒着长宁“这天太冷了,熬粥是吃不饱了,若是不将肚子填饱只怕将士们连操练都没办法了,更别提若是叛军突然打来了。” 他说的不错,天太冷了,若是按照寻常营中吃食的话只怕不出几日士兵们便是瘦一大圈,有气无力还如何打仗? “可这些粮食,还够坚持多久?” 长宁看了一眼虽然堆满的库房,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忧。 毕竟二十多万人,这些又能够多久呢。 “王妃放心,王爷早已写信回上京了,若是不出意外最迟明日粮草军需便会到了,就算再不济,这些粮食还够几日呢。” 长宁这才点了点头。 。 第四百六十九章 熬药 到底她前世今生,这是第一次进军营,是以许多规矩还不明白,但也不好继续深问。 存放药材的是个单独的库房。 方大夫是军医,此刻正守着一小口锅细细熬着什么。 傅叶蹙了眉,这批药材是王妃要的,方大夫在这熬什么呢? “方大夫!” 长宁走进了才闻到,这药性未免太低了。 方才她便知道了,这方大夫大约也是好心,见有将士风寒,想到药方还要药,这才跑来熬药。 “傅副将” 方大夫年约五十,身材干瘦,但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 “这些药材都是王妃要的,你怎么能私自来取?” 傅叶蹙了眉,不悦道。 方大夫这才顺着傅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名容颜清丽的女子身批一件不合身的大氅正笑看着他。 想必这位便是王妃了,方大夫心中微微一紧“草民方启,见过王妃。” “方大夫请启。”长宁无奈的收回手,似笑非笑的看着傅叶“以后在军中莫要乱喊了。” “方大夫这是在熬风寒药?” 长宁一边说一边凑了过去,微微屈膝凑近那冒起泡的锅,轻轻煽动鼻翼。 “这,回王妃,正是。草民不知这是王妃的东西,王妃恕罪。” “方大夫叫我裴小姐便好。”长宁说完便摇头“眼下药材本就珍贵,方大夫可知您方才便是将这些浪费了。” “裴小姐,这是何意?” 方启狐疑的看了一眼长宁,他虽对长宁敬重,但那是碍于两人身份。事实上他极为自负,毕竟方启行医几十载,怎会连小小风寒药都能浪费? “方大夫为何不放党参。” “党参补气,这是风寒药,若是加了党参才叫浪费。” 方启不明所以,难道这也叫浪费?他本以为裴小姐是个会些医术的,不然也不会大言不惭说他熬坏了一锅药。可现在竟连党参的药性都不知道,实在是狂妄。 若不是碍着傅叶还在旁边,方启只怕便要与长宁理论起来了。 长宁走到一边,说话间就已经将整个药房检查了一便。 还好,基本上她药方上的药,都在这里看到了。 “谢七,重新拿个锅来。” 长宁重新捡了一个方子,朝谢七道。 见谢七不熟悉这里的地方,四处寻找,傅叶上前“还是我来吧。” 他是百分百相信王妃,哪怕方大夫是傅家军这么多年御用的军医的,因此王妃开口让他找锅,他便找。 方启见状不由有些好奇,身子向前两步,看了一眼长宁手中那包药。 长宁将药悉数倒尽锅中,便不再管了。 凑近锅,他真想看看有什么区别。 细细嗅了嗅,方启努力辨认空气中的气味。 这味道与他熬的并无区别啊! 等等。 空气中隐隐还有一股若隐若无的清爽之气。 那是,党参。 “咕咕咕。” 药材在锅中翻滚,汤药沸腾。 方启顾不上烫嘴,取来小勺舀了一勺便放进口中。 汤药一入喉,方启便僵在了原地。 长宁似是没有察觉到他动作一般,仔细的清点药材。 虽然看上去堆满了药房,但还是那句话。人太多了,若是再由方启那样熬着,只怕这些药也用不了多久。 “你这大夫怎的不说话了。” 谢七见方启还傻愣着,不由开口道。 竟然敢质疑小姐,真是让他生气。 方启这才回过神来,像是不敢相信一般,重新将小勺放进他熬的锅中,舀了一勺重又放进嘴里。 他那一锅,果然药性低了不少。 那女娃娃说的不错,现在这个情况下他这种熬法,真的是浪费了不少药材。 虽然二者都有御寒的效用,但很明显长宁熬出来的药药性比他的多出不止两倍。也就是说,寻常士兵喝他两碗药,比不上那女娃娃熬的一碗。 “不知裴小姐师承何处” 放下汤勺,方启再看向长宁的目光充满炽热。 谢七瞧着上前一步阻断方启的视线。 不是她说,她越看这大夫越不像个好人。 其实不是这并不能看出长宁的医术有多高明,只是风寒药是很简单的药方子,他们因此也就没有多尝试。 方子并没错,外面的大夫都是这么熬的。 自是或许正是因为这方子简单,因此他们便没有再刻意钻研。 没成想,加一位寻常的党参,药性竟然强了这么多倍。 这样想来,倒是他们太过拘泥形势了。 长宁虽然没有说话,但却看出了方启的心思,转头朝傅叶道“先备几口大锅。” 方启方才已经说了,这药是给军中将士们熬的。 “裴小姐。” 方启上前一步“方才是老朽狂妄了。” 他行医近四十载,这还是头一次发现小小的方子不过加一位党参,药效竟如此不通。而长宁如此小小的年纪,竟然就能跳出拘泥,着实不容易。 “许多方子传下来或许是有效的,只是我们为人医者,若是能时时钻研或许就能得到许多意外之效。” 方启并没有错,他医术高明且医者仁心。 只是他最大的问题便是太过看重前辈传下来的方子,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方子也是世世代代沿用下来的。他只是没有想过这方子其实并不够完善。 长宁闲暇之余便最爱鼓捣这些,犹记得还在昆仑时,长宁便时时改着药方玩。 一开始是为着好玩,可时间越久她越能感受其中的奥妙。 有时候甚至只是稍稍改了每一味药材的分量,便能有不同的效果。当然,这些东西若是正要细细说来,只怕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的,长宁也没有那个闲心现在与方启讨论药方。 “裴小姐说的不错,从前便是老朽太过拘泥于老祖宗留下的方子,从来也没想过这些方子若是换一换会如何。” 方启于医术一道本就天赋极佳,此刻听了长宁提醒,不由举一反三道。 说话间,傅叶带着四名将士搬了两口大锅过来,那锅别说熬药了,就算熬几个人也是没问题的。 这应该是寻常军中做饭用的锅,看样子倒是够用。 。 第四百七十章 风雪将至 长宁点了点头便转身将药材抓好“谢七,生火。” 方启见状也明白长宁这是要熬药了,便凑了上去帮忙。 锅太大了,长宁嘱咐谢七与傅叶二人时时加火,总算在半个时辰后将药熬好了。 “这是风寒药,分下去吧。日后务必每人每日喝上一碗。” 傅叶知道王妃这话是冲他说的,当即便高声应了一声“来人!” “末将在。” 药房外的四名士兵上前一步应道。 “多叫些人来,将药分下去。” “是!” 谢七取过碗,先舀了一碗朝长宁走了过来“小姐,先用一碗吧。” 她知道小姐这一路累了,小姐畏寒。她方才已经将药方、药量以及熬药的顺序记下了。 下一次就不用小姐来了。 长宁朝谢七笑了笑,接过碗将汤药一饮而尽“你也喝一碗,稍后再将谢暗他们叫过来。” “是。” 长宁一碗药喝下肚,浑身便暖洋洋的,连裸露在寒冷空气中的脸颊也缓缓热了起来。 说话间,已经来了许多被叫来领药的士兵了。 长宁怕人太多,便叫着傅叶叫着人将两大锅汤药抬了出去。 “小心着点!” 傅叶见盛满的汤药在锅中晃晃悠悠,仿佛下一秒就要溢出不由开口道。 “是” 那两士兵委屈的对视一眼,动作更轻了下来。 长宁看了一眼面前已经开始井井有条分药的傅叶一眼,抬步便朝外走去。 “裴小姐,裴小姐。” 方启原本还是研究党参,他到今日才发现从前那么多年像是白活了一般,余光掠见长宁要走,连药也来不及放下便追了出来。 “你这大夫,又要做什么?” 谢七见方启追了出来,不由睁大圆眼挡在小姐身前。 “我,” 方启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脸可疑的红晕着。 “请裴小姐收我未徒!” 长宁无奈的抽抽嘴角,默默仰头看天。 他还是低估了方启对医术的执著。 “快让开,我家小姐不收徒。” 谢七见长宁默默仰着头,心中暗暗笑道。 “裴小姐” 长宁无语的看了一眼方启。 方启见长宁看过来,以为她答应了,作势就要跪下行拜师礼。 “别!” 这一跪还了得。 长宁手中蓄起无形的力,堪堪将方启的下跪的身子停在半空。 这一下看在外人眼里便是格外的有趣。 向来少言的方大夫竟然以如此高难度的姿势跪在少女面前,说是跪并不贴切。 方启面色涨红,神色尴尬。他的膝盖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托住,他跪不下去。 暗暗使了使劲,身子还是不曾下沉半分。 方启这才无奈地看向面前的小女娃娃,他知道定是她搞得鬼。 “方大夫,长宁才疏学浅,不想收徒。” 长宁见方启看过来不由淡淡道。 “方大人寻常若是有什么疑惑只管来问便是,收徒当真不用了。” “这,那便多谢裴小姐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启还有什么不明白呢。他拜师本就是为了寻常能与长宁一起钻研医术,可长宁已经说了即使不拜师也可以找她。 闻言长宁素腕微微一抖,方启便被膝下的力道缓缓抬了起来。 待站直了身子方启这才注意到本来在领药的兵蛋子已经频频朝这边看了过来了,不由老脸一红,感激道“方才,多谢裴小姐了。” 他一提到医术便会忘记周围的情况,幸好有长宁,不然他刚刚若是真的跪下去了指不定会被那些兵蛋子笑成什么样呢。 长宁摆了摆手,微微笑道“方大夫不必客气。” 她倒是很喜欢这位方大夫,印象中随安镇那位方大夫也是如此痴迷医术。 “小姐,您现在还没用膳呢,快些回去吧。” “嗯,谢暗二人呢?” 谢暗笑道“方才他们便随傅秦离开了,许是安顿去了。” 长宁闻言点了点头,合盖如此。 这里是军营,自然是要军营的规矩。他是女子,若是不因为傅殊只怕她也是进不来的。 “王,裴小姐。”傅叶从身后匆匆追了上来,他这记性,险些忘了王妃是第一次进军营。 主子让他带王妃去休息,他方才竟然还在分药,要不是突然想起来了,也不知道王妃要走多久。 “傅叶,怎么了?” “主子吩咐小的送裴小姐去歇息。” 长宁点点头,表示理解。若不是傅叶来了,只怕她还不知道要转到哪儿去。 傅殊给长宁安排的帐子大小只比中帐小一些,帐内一应俱,且离傅殊的中帐不过几步路功夫。 将长宁送到后,傅叶便站在帐外“郡主先歇息吧,小的稍后就将饭菜送来。” 这下轮到长宁不好意思了“不用了,让谢七去吧,日后总不能日日让你送。” “对,你带我去吧。” 谢七将东西放好接过话道。 傅叶闻言挠了挠头“那好吧,劳烦谢姑娘跟我走一趟了。” “小姐,先歇息吧。” 谢七话落,见长宁点头才转身出了大帐。 谢七走后,长宁便解开大氅,躺了下来。 帐内温度适宜,躺在铺好的软铺上,长宁很快就睡了过去。 谢七回来的时候已经入夜,帐外除了还在巡逻的将士已经没有动静了。 “小姐” 放轻脚步走近榻边,见长宁侧身而卧,谢七无奈将食盒放在桌上退了下去。 北地的天气越加寒冷,长宁从榻上下来,静静躺在狐皮之中,耳边隐约听见风雪的声音。 “谢七。” 长宁拥着锦被坐起,朝帐外看过去。 等了半响,不久谢七前来。 不光是谢七,长宁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四周仿佛没有一丝人声。 风声。 雪声。 唯独不见一丝活人的气息。 匆匆将大氅披在身上,长宁撩开帘布便走了出去。 入眼一片苍茫,银白的雪花铺满整个世界。 凛凛而立的帐子上也积攒了不少雪,长宁出来的匆忙并没有穿靴子,因此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之中甚是艰难。 “谢七!”长宁停在原地,朝前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地带缓缓传出,但没有等到她想要的回应。 。 第四百七十一章 杀人诛心 长宁心中的不安被填满,心脏也狠狠的漏跳了一拍。 不对劲。 太不对了。 看看天色,现在不过辰时不到的时辰。昨夜听傅叶提起了,往常这个时候傅家军都是在操练的,为何今日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走出两步,目光中出现了傅殊的大帐。 昨日还被重兵守护的大帐外一人也没有,长宁伸手撩开帘布,待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呼吸不由得一滞,腿上便如被灌了千斤重的水银。 昨日还笑着拥着她的清隽男子此刻静静的躺在屏风旁,胸前被血色浸开。 明明不过几步之遥,可长宁硬是咬着牙缓缓上前,伸出玉雕似的两指放在傅殊鼻翼之下。 风静,雪落。 拢在袖中的柔荑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到底还是来迟了吗? 傅殊的劫难真的没办法化解吗? 长宁静静凝视着傅殊的容颜,心脏像是被无线拉长般缓慢跳动着。 眼泪在眼眶之中凝结,傅殊的容貌渐渐化开。 “咚——咚——咚——” 远处传来擂鼓的声音,还隐隐伴随着女子的娇笑。 长宁咬牙拭去眼角的眼泪,将身上的大氅取下盖在男子身上。 这狐皮大氅还是昨日傅殊亲自为她披上,现在不过一夜之间他的气息还未散尽。 站起身,长宁深深看了一眼傅殊毅然转身。 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般,长宁大氅之下只着一身单薄的里衣。 白衣墨发。 在风雪之中顶风朝声音传来之处行去。 凛冽的寒风携着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不一会功夫长宁浓密纤长的眼睫上也接了一层风雪。 长宁拖着麻木的双腿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邵阳关外停下。 高约十丈的城墙之上,静静伫立着一道红色倩影。 明明隔得极远,可长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 墙上的女子,红衣凛冽,云鬓高耸。 裴青衣。 长宁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有她才知道她平静之下已经难以抑制的愤怒。 “大姐姐,别来无恙。” 女子的声音穿过风雪,如从遥远的前世亘古传来。 仅一句话,长宁便微微一笑。 “别来无恙。” 裴青衣似是没想到长宁到现在竟然还能如此平静的与她对话,娇笑一声。 “感觉怎么样,痛吗?恨吗?”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长宁眼睫上的霜雪融化从眼角汇聚而下。 “好好活着不好吗?” 就在裴青衣以为等不到长宁回答的时候,长宁的声音幽幽在她耳边响起。 好好活着不好吗? 非要这么作吗? “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太过哀恸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裴青衣目光微微一闪,继而冷眼看着长宁。 长宁轻笑一声,脚尖一点身子便凌空而起。 不过眨眼功夫,裴青衣一瞬不瞬的盯着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身影。 长宁也在打量裴青衣。 也不知想到何处,长宁身子微微前倾,冰凉的指尖猛地抬起裴青衣的下颌,迫使裴青衣直直的面对自己。 裴青衣的眼中有飞快的一闪而过的慌乱“你这是做什么,你以为杀了我,傅殊就活的过来了吗?” 长宁凑近裴青衣耳边,轻轻笑道“你当真以为这点招数就能骗过我去?” 杀人诛心! “你在说什么?”裴青衣看了长宁一眼,目光怜悯“大姐姐,若你能跪下来求求妹妹,妹妹自有法子让你的情郎复活。” 好大的本事。 长宁凤眸一眯,瞳孔深处极快的微微一缩。 “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松开手,长宁略带厌恶的看了一眼方才抬起裴青衣下颌的手指,随意抬手抹了把雪,像在擦拭什么极恶心的东西一般将手擦干净。 若是她所料不错,方才的一切一直到现在眼前的景象都不过是她的梦。 跟从前的梦境不同,这一次她没有梦到前世的事,而是梦到傅殊惨死。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梦见这些,但直到见到裴青衣的那一刻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裴青衣搞得鬼。 她所见到的,一切的景象都是假的,只除了——眼前的裴青衣。 方才她并不是一时意气捏住裴青衣的下颌,她只是在确保,她的猜测是否是对的。 傅殊不可能那么容易便静静死去,还有军营,二十多万的将士怎会一夜之间部消失。 还有那些雪,确实很逼真。 她确实有一瞬间是相信了的,可被风吹了那么久,在她没有刻意运功抵挡寒冷的时候,她的身体仅仅只有露出来的一双手是冰凉的。 裴青衣轻笑一声,身子微微后退,失望的摇了摇头“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如此大费周章,想做什么?” 长宁定定的看着裴青衣,能编织这样一个梦境,想必她二妹妹也是耗费了许多心血了。只可惜,如此大手笔,她自认配不上。 “还不是许久不曾与姐姐见面了,想与姐姐叙叙旧而已。” 裴青衣挑了挑眉,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难免有些兴致缺缺。 “承蒙妹妹惦记,必定会有叙旧的时候。” 她才不信,裴青衣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想要与她叙旧。 至于目的,肯定是有的。只是她既然已经识破了,就不会让裴青衣再有机会了。 裴青衣自然听出了长宁话中的深意,不由叹息一声“大姐姐,你我本就是至亲的姐妹,却阴差阳错斗了两世,何苦来哉。” 长宁一听倒是来了兴趣“那你说如何?” 裴青衣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大家明人不说暗话,前世的事已经过去了。青衣很想念祖父祖母、若是大姐姐肯带着祖父祖母来北地,我们一家便能团聚了。” “只是如此?” 长宁身子微侧,目光悠远。 有风吹过,将长宁垂落肩头的青丝扬起。 裴青衣看不清长宁的神色,心中也有些诧异长宁竟然没有直接拒绝她。 “仅是如此。” 长宁缓缓勾唇,水眸之中流淌着叫人看不分明的意味。 许是难得敷衍了,长宁猛地转身拉过裴青衣便朝城楼之下坠了下去。 明知道这是梦境,就算真的落下去也不会伤到她分毫,裴青衣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地面仍是吓得失了声,双唇紧抿。 。 第四百七十二章 不安 耳边传来呼啸而过的风声,长宁一颗心竟意外的平静。 “你疯了吗?”裴青衣的尖叫声入耳。 长宁睁开眼,静静地看着裴青衣。 二人离得极近,裴青衣一眼就看到了长宁瞳中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与长宁的平静相比,她在明知不会有事的时候仍是让他觉得难堪。 十丈。 五丈。 一丈。 下一秒二人便要直直落在地上。 长宁猛地从榻上坐起,惊醒了一直守在旁边的谢七。 “小姐,小姐,你没事了?” 谢七靠在榻边,察觉到长宁醒了便伸手抚了抚长宁的额头,见烧终于退下去了,这才放心下来。 “这是怎么了?” 长宁开口时觉得嗓子隐隐传来撕裂感。 “您昨夜便烧起来了,吓死奴婢了。”谢七端着刚倒好的温水,往长宁身下重新塞了一个软垫。 长宁正想说话就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喧嚷。 “这是什么声音?” 长宁侧耳听了听。 “好像是去探路的卫将军回来了。” 谢七也不知道具体是谁,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 当天夜里长宁喝过药以后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起来除了感觉天气更冷了一些意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时间一点一点滑过,除了长宁生病第一天傅殊来看过之后。 接下来的日子长宁一直没有见到傅殊,影响里他似乎更加忙碌起来。 大帐里的烛火直到深夜也不曾熄灭。 被烛火拉的斜长的身影倒映在帐上,长宁一想到妙德和东阳说的话心里就始终觉得沉甸甸的。 很多时候长宁不解傅殊为何偏要僵持在邵阳关外,一直到第三天夜里。 “汪汪汪!汪汪!” 谢七急匆匆的带着小黄进了营帐。 长宁有些吃惊的看着本应该在上京的小黄,“它怎么来了?” “有外面的士兵去邵阳关取食物的时候碰上它的,幸亏我看到了,不然它这会就是一滩火锅了。” “过来。” 长宁坐在榻边朝小黄招手,她也不怪那些士兵。 实则是天气太冷了。 小黄自从进了营帐反而更加急躁了,不停地在地上嗅着什么。 时而将大耳贴在地面、时而站起身朝长宁拼命嚎叫。 “小姐” 长宁眉眼凝重,深深看着小黄。 小黄这幅模样她一点也不陌生。 上一次荆州地动之前,小黄也有这样的异状。 只是当时的异状并没有现在这样强烈。 长宁不断思索着,小黄跑上前撕咬着长宁的裙摆。 连谢七也察觉到不对劲来。 “谢七,走。” 片刻之后,长宁倏然起身。 她等不及东来和妙德了。 小黄不会无缘无故预警,必是有事发生。 长宁带着谢七,小黄急奔傅殊的营帐。 “郡主!” 傅秦看了长宁一眼,“主帅现在不在军中。” “你说什么?他去哪儿了?” 心里的不安像是被拉出一道口子,长宁拢在大氅中的手无意识的攥紧。 “这个” 王爷现在的行踪事关机密,傅秦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长宁。 不是他不说,实在是这个时候要是泄露了主帅行踪恐怕会惹出更可怕的乱子。 “汪汪汪!” 小黄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一阵威胁,摆出一个进攻的动作。 “说!” “郡主,不是小的不说,是王爷特意嘱咐过不能跟郡主泄露行踪。” 实在被逼的没办法了,傅秦终于脱口而出。 长宁挑了挑眉,冷笑一声。 “如果我告诉你傅殊会遇到危险,你还是不说吗?” “这”王爷那边会遇到危险吗? 傅秦这边还在犹豫,长宁的目光越来越冷。 “走!” 既然傅秦不说,那她就自己找。 不能再耽搁了。 小黄闻过傅殊的味道,相信她一定能找到傅殊。 “报!傅左副将,主帅那边传来消息敌军已顺利踏入我方陷阱。” 长宁还没走出营帐前的空地就听到有人过来报喜。 傅秦这才点了点头,“出发!” “汪汪汪!” “汪汪!” 小黄朝着傅秦方向开始嚎叫起来。 “小姐,怎么了?” 谢七察觉到长宁停下的脚步有些不明所以。 长宁没有回答谢七反而是将视线转过去看着刚刚来报喜的那名身着傅殊亲卫兵服饰的男子。 傅殊营有五百名是他特意挑选的亲卫兵。 这五百人在长宁第一天进军营的时候,傅殊就特意嘱咐过带她去看过。 “谢七,将他拿下!” 长宁看着那走得越来越近的身影,一字一句道。 谢七心中虽然疑惑,但丝毫不影响动作。 抽出腰间的软剑脚尖一点朝那人飞去。 傅秦不解的看向长宁。 那亲兵受惊,眼里闪过惊慌随即因为惊吓过度而直接僵在了原地。 “郡主!” 傅秦大步朝长宁这边走来。 已经被谢七拿住的亲兵听到这一声郡主下意识抬头直视长宁。 这边的动静已经闹将开来,四周不少已经换上铠甲的将士们也纷纷朝这边靠近。 “这是何意?” 傅秦不比傅叶跟长宁接触的更深,只是单纯的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发难。 四周的将士们虽未明说,但看着她的视线里依然有着揣测。 长宁的视线在四周梭巡了一圈,抬高音量“谁来告诉我,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傅秦蹙着眉,他知道长宁在王爷心中的地位。 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害怕,他怕长宁会惹起众怒。 王爷不在军中,要是起了众怒便不好了。 四周被长宁视线看到的将士不约而同的看向地上的人,“那是夏雷!” “对啊,是小夏子。” “即使是郡主也不能在军中如此肆意妄为吧。” “小夏子可是主帅的亲卫兵呢。” “傅左副将要为夏兄弟做主啊。” “就是!” 夏雷。 长宁像是没有听到四周的议论声一样,好整以暇的看着地上的人。 那人嘴唇哆嗦,看她的时候还忍不住微微瑟缩。 看上去确实是一副受了惊吓,委屈至极的模样。 “谢七,将他的面具揭下来。” 如果说之前还什么都不知道的话,这会谢七才算是明白过来了。 夏雷闻言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扫刚刚被谢七拿下的狼狈。 她发现了! 。 第四百七十三章 号令三军 夏雷的动作突然,傅秦直觉不妥上前准备拿人。 长宁手腕轻晃间,夏雷浑身的血液像是在一瞬间凝滞。 动作不由变得迟缓下来。 谢七手脚麻利的上前一把掼住夏雷,另一只手在夏雷耳后摩挲。 “嘶拉”一声,一张尚算清秀的面具被揭了下来。 “他不是夏雷!” “这是何人?” ‘夏雷’张了张嗓子,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 只能剩一双眼睛死死瞪着长宁。 是她。 一定是她对他下的手。 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暴露的。 本来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就能完成任务。 “郡主,这是?” 傅秦面色难看,这人竟是冒充的! 他方才竟然就这么被骗过去了,这人是假的说明消息也是假的! 要不是长宁在这儿,只怕就要出大乱子了。 “直接杀了吧。” 长宁看了一眼面色灰败的‘夏雷’,转身走进傅殊的营帐。 傅秦蹙了眉,挥了挥手就有人来将‘夏雷’拖下去。 “小姐,您方才是怎么认出他的?” 谢七将心中的疑问抛出。 长宁揉了揉小黄的脑袋,“还要多亏小黄提醒了我。”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进军营的时候吗?傅殊特意带我去看过他的五百亲卫。” 傅殊的五百亲卫都是见过她的,且这五百人是傅殊多年来出生入死的兄弟,跟傅殊的感情也绝非一般。 如果这人真是亲卫之一见到她的时候便不会一副不知道她是谁的样子。 本来当时长宁急着要去寻傅殊,这细微之处险些就要忽略过去的。 幸好小黄提醒了她。 “原来如此。”傅秦处理好了外面的事情正好听到长宁的话,“末将参见郡主。” “现在可以说了吧。” 刚刚处理完‘夏雷’的事,长宁眉目之间不见丝毫放松。 “王爷前日得到消息称冯家军正在向南靠近,因此今日是特意带人去布防的。”顿了顿,傅秦看了长宁一眼“本来今日商议的事,等王爷那边传来消息我就过去驰援。” 冯家军这么快就过来了? 长宁坐在傅殊的位置上,看了一眼身后的地图。 倏的,长宁目光凝滞。 “这是一条河?” 地图上,被朱砂笔圈出了一块区域。 傅秦见长宁发现,这才苦笑一声。 看样子王爷临走前说的都是对的。 “没错,王爷正是带兵去了这里埋伏。” 长宁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你的意思是,冯家军已经到了?” “郡主” “军中还有多少人?” 傅秦深深看了一眼长宁,沉声道“十万。” “可还有主帅?” “岑老将军和卫副将被王爷留下以备驰援。” 来不及再耽误了,长宁凝眉。 “去请岑老将军和卫副将过来。” 说话间,已有外面士兵通传。 “岑将军到。” 岑越闽一进到帐中本是来询问刚才军中进了细作一事,没成想刚好见到长宁端坐在傅殊的位置上。 很奇怪的一幕,他本应该直接呵斥的。 军中哪里能让女子乱来,更何况长宁坐的还是主帅的位置。 可他偏偏眯了眼。 长宁墨发如瀑,眉宇之间可见冷厉。 这神态竟然像极了傅殊。 “岑将军请坐。” 长宁不避不闪,直视岑越闽探究的目光。 “卫副将到。” 卫阳得到消息匆匆过来时就见到这样一幅场景,心里虽然也诧异长宁一介女流竟然端坐帅位。 可看岑老将军都没说什么,只好坐下。 人都到齐了。 长宁将现在的情况简单解释过后就说出了她的猜测。 “刚才军中出现细作一事想必两位都知道,不知两位怎么看?” 岑越闽老神在在。 卫阳看了一眼岑越闽缓缓开口。 “恐是主帅那边生变。” “那两位以为该如何。” 长宁不在意岑越闽的态度,她今天的做派确实是逾越了。 可她却必须如此。 “郡主是要号令三军?” 岑越闽不怒自威。 傅秦蹙了蹙眉,刚想说什么却被长宁抬手打断。 “岑将军当年追随老王爷征战沙场的事,长宁从小便听祖父提起。” 岑家确实一门忠烈。 岑越闽随军多年,三个儿子尽皆战死。 提到裴正清,岑越闽的神色这才缓了缓。 “郡主一介女流,还请先进邵阳关暂避。” “女子不能率军?想来岑将军是久在军中不通政事,将军可知邻国夜国女帝都已登基。” 岑越闽颇为不赞同道。 “本将不是这个意思,郡主需知想要号令三军没有兵符不行。莫不是郡主以为凭借着郡主与王爷的关系便能执掌傅家军?” 长宁没有功夫再跟岑越闽打太极,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几上。 傅秦离得近,一见虎符顿时下跪。 “末将见过主帅。” 军中规定,谁持虎符谁为帅。 调兵遣将若是没有虎符是无人遵从的。 当然了,傅殊除外,凭借傅殊对傅家军的威慑力,他这个人就比虎符更好用。 “虎符在此,将军若是还要质疑真假大可上前来看。” 岑越闽到底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使。 这也是为何傅殊将他留下的原因。 卫阳琥珀色的眸子里流淌着一抹精光,“末将,见过主帅。” 卫阳坐的比岑越闽远都下跪了,可见这枚虎符是真的。 岑闽越缓缓伏下身子“末将见过主帅。” 很好。 长宁的视线在卫阳身上微微停滞,转头示意已经吓傻了的谢七将虎符收了起来。 “时间紧迫,来不及细说了。岑将军听令!” 岑越闽看了一眼长宁,垂下头“末将在!” “着岑将军,即刻率领十万傅家军撤回邵阳关不得有误。” “主帅!万万不可。”岑越闽直接站起身“王爷那边定是出了状况,这才会有细作如此混进来。这个时候我们不立刻发兵支援反而要退守邵阳关,那王爷那边岂不无人驰援?” 连卫阳也颇不赞同的看了一眼长宁。 这个时候退兵岂不是将随王爷出去的二十万傅家军给抛弃了吗? “岑将军是不听军令吗?” “主帅不可!” 岑越闽固执的跪在地上,一步不退。 。 第四百七十四章 汴梁河埋骨地 “傅秦。” 长宁敛眉,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玩着镇纸。 “末将在!” “岑越闽不尊军令,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郡主!” 卫阳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劝道。 傅秦在一边迟迟不接令,事实上他这会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王爷未来的王妃,另一边是一门忠烈的岑老将军。 长宁这会反而不急了,她知道今日要是镇不住岑将军那她就白瞎傅殊给她的虎符了。 纤长白皙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案上敲击。 傅秦低垂着头,仍然能感受到长宁那犹如实质的目光在他身上探寻。 良久,傅秦终于应了声。 “是!” 长宁率先走出大帐,帐外已经聚集起了营中十万傅家军。 见到长宁走过来,自发的让出一道空路。 长宁一一看着四周将士们的目光。 这些目光里有不解、有愤怒、更多的是不服。 谢七走在长宁身后,端着一方托盘。 托盘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虎符。 众人见到虎符,一一下跪行礼。 空地中央,岑越闽被按在了凳上。 只等长宁一声令下就要当众行刑。 她知道岑将军老迈,但她已经提前嘱咐过傅秦了,只是做做样子不会动真格的,因此也不会伤到岑将军的身体。 “动手。” 傅秦眸光暗沉,“行刑!” 岑越闽身后两位士兵面面相觑。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岑越闽为将多年,今日却被当众行刑。 这要是搁在寻常人身上恐怕早就把长宁骂的狗血淋头了,可刚刚冷静了会的功夫。 岑越闽也在思索长宁让他退守邵阳关的理由。 两人闻言,咬了咬牙开始行刑。 “一。” “二。” 军中用来行刑的大棒入肉的沉闷声音响起,众人本就垂着的头越垂越低。 长宁眸色深深。 二十大板过后,岑越闽发现自己竟然还能随意行走。 心里的猜测越发肯定起来。 “将岑将军抬回去。” 长宁看了一眼岑越闽,做戏要做的像一点才行。 岑越闽就这样被抬进了邵阳关。 连岑老将军都没说什么,卫阳只得遵照长宁的意思带着剩下的十万大军退守邵阳关。 临行之前,长宁让卫阳将傅殊留下的五十名亲卫士兵聚集起来,随她前去寻找傅殊。 到北地之前,她曾让师父帮她下了咒。 傅殊大劫将至又如何,她便拿出自己剩下的寿元与之共享。 这是禁术。 但这确实是个可以让傅殊避开一劫的方法。 她能感应到,傅殊没事。 但她现在无法确保军中是否有奸细。 傅殊的突袭是提前就做好了准备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提前被鬼道知悉。 她不信没有内鬼。 谢隐大步走进大帐,朝长宁拱手。 “小姐,准备好了。” 军中没有长宁合适的战甲,故而她只是将墨发竖起着一身骑射时穿的劲装。 “走。” 大军已经撤的差不多了,长宁目光扫过面前骑在马背上的五十名精兵。 这些便是卫阳挑选的人。 “随我出发!” 五十名士兵皆是傅家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所在。 马蹄掠过,破冰抬雪。 汴梁河距傅家军原本驻扎的地方不过百里。 汴梁河是北地通向邵阳关的第一大河,河宽百丈。 河两头各自连绵着雪山。 北地气候本就寒冷,更别提这些日子气温骤降。 雪山上不见一丝活物,这些常年适应着北地气候的动物一一冻死。 傅殊带来的二十万精兵被突袭而至的冯家军埋伏,区区十万冯家军如何会是傅殊的对手? 一举歼灭冯家军后,傅殊正预备率军回营却被鬼道暗伤。 沈玄裔果然联合了突厥人,不仅将冯家军作为先头部队来送死。 还带着本就适应寒冷的突厥人大举入境,一直潜伏到了汴梁河。 傅家军本就不适应北地气候,在遭遇鬼道率领的突厥部队时已经与冯家军打了一场。 力竭之际被突厥人设计,乱兵之中傅殊直直对上鬼道。 在突厥这些日子里,鬼道结识突厥大祭司。 阴差阳错将前世今生为练成的邪术练成,傅殊本来早有准备。 却不妨鬼道竟直接撕裂空间,突然出现在傅殊身后将其打成重伤。 若不是其余将士拼死相救,只怕连傅殊也走不出汴梁河了。 “汪汪汪!” “小姐,大黄?” 谢七看了一眼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冷的大黄,迟疑道。 看这架势,大黄像是要跟她们一块去。 长宁看了一眼大黄,像是想到了上次地动的事情点头。 “你将它带上吧。” 不等谢七下马,大黄听懂了长宁的话下腿一用力整个身体就上了马背。 长宁抿嘴,倒是她小看大黄了。 “走。” 一行五十四人外加一条狗,动静极小。 等长宁到达汴梁河时,饶是心里早有准备依旧恨得双目猩红。 遍地尸骸,残肢断臂。 长宁看了一眼宽约百丈的汴梁河上早已结冰的河面上被血色凝结覆盖。 身后五十人静默无声。 刺骨的寒意涌入骨髓,明明没人说话。 可天地万物似乎都感受到这股悲凉的气息。 长宁已经知道傅殊没死,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忍不住后悔。 她该一直跟着他的。 “小姐,有突厥人和冯家军的尸体。” 谢隐沉着眼,看了一圈。 “怎么回事,突厥人进来了?” 谢暗蹙着眉。 “谢暗,你回去一趟让邵阳关那边关闭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谢暗知道这事非同小可,突厥军队竟然悄无声息进了大宁地界。 若是不及早通知,只怕迟早酿成大祸。 长宁重新上马,深深凝视着眼前一片尸骸。 雪山之上。 “王爷怎么样?” 傅秦脸色苍白,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地上的傅殊。 “王爷受了重伤,又兼之寒毒发作,只怕熬不过明天了。” 傅叶颓然的坐在地上。 幸好长宁在第一天来军营的时候就在傅殊体内埋下了同心蛊。 子蛊在傅殊体内,母蛊在她体内。 长宁凭借子母蛊的感应来到了雪山之下。 目视着前面正在搜山的突厥士兵。 长宁目光沉沉,她感受到了傅殊体内子蛊生机渐弱。 。 第四百七十五章 上山 傅殊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糟。 “你们留在山脚。” 长宁的视线从身后众人脸上一一梭巡。 “王妃,请让末将带人引开这些突厥人。” 说话的是左副将,刘飞。 长宁直接摇头,“不可,你们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先上山。” 按照突厥人现在的搜山速度,只怕还有一个时辰就要找到傅殊了。 傅家军已经损失惨重,不能再有丝毫不必要的折损了。 “可是外面这么多人,” 刘飞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宁断然打断。 “谢隐,带人离开。” 谢隐深深的朝长宁行了一礼。 “是。” 长宁武功不行,但一手轻功天下能出其左右的人没有几个。 她有信心,若是她一个人定能从这些突厥士兵面前上山而不被人发现。 目视着谢隐带人离开,长宁深吸一口气。 脚尖一点从空中跃起。 速度极快,如一道白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刚才是什么东西?” 突厥士兵疑惑的看着面前的虚空,刚刚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他了。 “什么什么东西。” “扎纳你小子别偷懒,快点找。要是天黑之前找不到人,拿你们是问!” 长宁一路疾行,脚尖一刻不停。 凛冽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刮在长宁脸上,映出点点红痕。 长宁到时傅殊已经彻底昏迷过去。 “王妃!” “王妃!” 傅秦、傅叶连同剩下陪着傅殊杀出重围的数十名亲兵皆是双目赤红。 “傅殊怎么样?” 傅叶惯来嬉笑的脸这会也是阴沉的恨不得滴出水来。 “不好。” 饶是长宁心里早有准备,这会也忍不住晃了晃身形。 “带我去看看。” 傅秦闻言,当即就带着长宁进了洞穴。 他可没有傅叶糊涂,他还记得王妃师从东阳道人,在江湖上有着鬼医的名头。 傅殊静静的躺在原地,唇色雪白,剑眉上陇上一层冰霜。 呼吸轻的如尘埃落地。 长宁不自觉的放轻脚步。 “王爷的伤很重,可最致命的是王爷的寒毒发作了。” 傅秦听傅叶提过,从前王妃就曾替王爷治疗过寒毒。 因此心中不禁燃起了一丝希望。 若是,若是王妃能想办法解开寒毒,那么王爷或许不会死! “出去。” 傅秦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身上盖着冬衣的王爷,默默行了一礼。 长宁纤长浓密的睫毛投影在脸上,小巧的鼻头微红。 如玉的脸颊被风刮开了几道口子。 可以说这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了。 上前扶起傅殊,长宁翻转手腕轻轻搭在傅殊手上。 片刻之后,长宁摸出腰际的匕首狠狠一扬。 嫣红的血色滴落在白雪之上,缓缓浸开。 因为温度太低,刚化开的口子这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结冰。 来不及多想,长宁一把将伤口凑近到傅殊嘴边。 傅殊的内伤太重,要不是她及时赶到,只怕这会就会彻底没气了。 傅殊没办法吞咽,长宁只能重新将他放平,用手按压伤口强行阻止伤口愈合。 鲜血一滴滴滴落,滴进傅殊口中。 长宁视线越来越模糊,抬起的手臂也如灌了铅般越来越沉。 “王妃!咱们要赶紧离开。” 傅叶大步进来的时候,冷不丁看到长宁惨白的脸色不禁吓了一条。 “王妃,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了?” 长宁放下手臂,朝傅叶看过去,只见原本站在洞口逆光的傅叶人影不断晃动。 “突厥人快来了!” 傅叶咬着牙,他做梦都不会忘记今天。 二十万兄弟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人! 要是在以往,突厥人靠近不等傅叶反应过来,长宁也会提前知道。 可是现在她失血过多,耳力也不如以往。 “没事,让士兵们部躲进来。” 长宁庆幸她刚刚进洞穴的时候布了阵法,否则依她现在的状况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进来?” 傅叶疑惑道。 这个时候了,难道不是先撤吗? “我在外面布了阵,躲进洞穴,将痕迹掩埋,他们看不到我们。” 长宁说这么一长串话后脸色越发难看。 “听郡主的。” 就在傅叶犹豫的功夫,一道虚弱的男声响起。 “王爷!您醒了。” 傅殊只说了一句话复又昏迷过去,长宁没好气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让人先进来。” “诶诶!” 傅叶回过神来,大步朝外跑去。 早在长宁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就观察过这洞穴,洞穴极深,藏下几十人绰绰有余。 更何况这会满打满算也不到二十人。 就在士兵们刚刚掩埋了痕迹躲进洞穴之后,脚步声就来到了众人面前。 洞穴入口没有丝毫遮掩,坐在最外面的士兵瞧见面前触手可及的突厥人,猛地站起来,想要抽出佩剑的手被傅叶死死按住。 “不能动!” 傅叶死命按住士兵咬牙轻声开口。 “什么声音?” “扎尔,你莫不是来一趟大宁都魔怔了?哪儿有什么声音” “赶紧找。” 声音远去,长宁刚才功夫一直靠着闭目养神,这会勉强恢复了点精力。 又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依旧没有声音。 傅叶这才放心带着人出去。 长宁休息了一会将傅殊扶了起来,抽出腰间一直配着的一套银针。 半个时辰后,傅殊才苏醒过来。 长宁额角浮起密密的汗珠,见傅殊醒来,下意识开口。 “感觉怎么样?” “多谢。” 不知道是不是长宁的错觉,总觉得傅殊醒来后与她刻意生疏了。 傅殊双目赤红,深深看了长宁一眼,“你回去吧。” 话说完,傅殊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长宁一早就看出傅殊的不对劲来了,这会看他刚醒就要走下意识抬手。 “你先好好休息。” 凝视着傅殊睡去的容颜,长宁站起身将傅叶和傅秦叫了起来。 “你们的伤怎么样?” 她在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伤,但因为子蛊感应越来越弱只能先救傅殊。 这会她才腾出工夫来“这是伤药,别再用雪来洗伤口了,赶紧擦药。” 长宁一下子就拿出了两瓶,丝毫不心疼的直接扔给了二人。 。 第四百七十六章 文茵来信 “先去给外面的士兵,我这里还有。”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越来越沉。 长宁看了一眼外面,心想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不然就算伤好了也会被活活饿死。 “收拾一下,准备下山。” “可是王爷还没醒。” 傅叶看了一眼还沉沉闭着眼的傅殊。 “在这里耗着,你家王爷永远也睁不开眼。” “是!” 傅叶还想说什么,但被傅秦扯了扯衣袖。 长宁给的伤药效果显著,从上药到现在不过半个多时辰,明显的伤口就已经止住了血。 一行人将痕迹掩埋后直接跟随长宁下了山。 十万傅家军已经撤进了邵阳关,为了避免招人注目。 长宁直接找了最近的村庄,将众人安置了下来。 “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因为在村庄里,众人为了避免引人耳目都扮做仆役,直接称呼长宁为小姐。 长宁等人找到一户干净的院落。 这会来人正在院中等着。 长宁的视线从堂中掠过,瞳孔微微收缩。 那个人 “让她进来。” 长宁敛眉,手中有意无意的把玩着茶盏。 “尊敬的小姐,别来无恙。” “鲁娜,好久不见。” 来人真是当日特意来见过她的鲁娜,是耶律文茵的贴身侍从。 想到现在突厥和大宁的形势,长宁忍不住扬了扬眉。 “小姐,我是替公主来给小姐送信的。” 鲁娜行了一礼,恭敬的递上贴身收好的信封。 谢七看了长宁一眼,见长宁点头这才上前接过信纸。 见长宁收下信,鲁娜微微一笑。 “公主当日承小姐救命之恩,今日自当报答。” 长宁眼中若有所思,据她所知,耶律文茵似乎也不大好过。 “鲁娜先行告退。” 也不等长宁拆开,鲁娜直接告退。 她来这一趟目的已经达成,事不宜迟她还是要赶紧回去。 一直守在门外的谢隐、谢暗见到鲁娜出来。 下意识伸手将人拦住。 “小姐” 谢七看了一眼门外,蹙眉看着长宁。 摆了摆手,长宁也不急着拆开信封反而说道“让她走。” “是。” 谢隐谢暗闻言,对视一眼同时收回手。 鲁娜面上挂着闲适的笑意,不紧不慢的离开。 “你们先下去。” 长宁握住信封的手忍不住收紧,师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是。” 谢七有些担忧的看了长宁一眼,恭敬的退下。 长宁眸光沉沉,拆开信封。 在村庄第二天,长宁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等的人。 “师父,您终于来了。” 长宁坐在院中,闲适的倒着酒。 东阳没好气的看一眼幼徒,这一路尾巴太多。 他能在这个时候过来已经是很快了。 “拿去。” 将药瓶放在石桌之上,东阳直接坐在了长宁面前。 “上京乱了。” “出了何事?” 东阳蹙了蹙眉,京城那些弯弯绕绕他是难得搭理。 要不是小弈子也在其中,愣是不想管。 长宁看了东阳一眼,也不急着继续追问。 接过药瓶放在鼻翼之下。 鼻翼轻轻煽动。 “谢七,拿去交给傅叶服用。” 确认药没事后,长宁直接将药瓶交给了谢七。 自从长宁将傅殊接过来,傅殊就一直没有醒过。 长宁发现傅殊的伤口并不简单,她之前拿到了鬼道的武功心法按理来说已经是搞清楚鬼道的套路。 但她看傅殊的伤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这么简单。 “师父,上次那个木匣” 东阳正要跟长宁说这个,当即看了一眼谢七。 长宁只好挥手让谢七下去。 “傅小子的功夫我知道,仅凭鬼道要是不用妖法伤不了他分毫。我怀疑那木匣里另一半心法是破空之能。” 破空之能! 破空之能顾名思义,就是能撕裂空间。 如果鬼道修炼的真是这种功法,那就难怪了。 据傅叶讲,当日跟突厥士兵交战时傅家军本来还能应对,即使之前已经战过一场了。 但傅家军的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后来鬼道凭空出现。 真的就是凭空出现,出现在傅殊身后。 傅殊来不及转身,这才被他偷袭得手。 要不是傅家军将士们拼死抵抗,只怕连傅殊也会直接留在汴梁河。 这难道就是师父说过的大劫? 也正是因为傅殊重伤,傅家军群龙无首这才落了个军覆灭的下场。 代价太过惨重。 即使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傅叶想起这事依旧是目光沉沉。 如果鬼道真的练就了破空之能,那倒是比想象中要难对付一些。 长宁握紧手中的信笺。 “师父,您方才说上京如何了?” 说到这事儿,鬼道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在幸灾乐祸。 “就是那宋小子,听说是你的人?” “宋烨?” 东阳捋了捋胡须,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就是了,小皇帝派人迎回了七公主,派的就是宋烨。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子竟然亲手杀害了七公主,这会正在狱里呢。” 长宁从石凳上猛地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宋烨杀了七公主?” 乐瑶。 “可不是,你这边一出上京后脚就有人上书说让宋烨去迎回七公主,皇帝应了,宋烨也没问题。谁知道宋烨刚去到皇陵,当夜七公主就出了事儿。” 东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蹙了蹙眉。 “这如何能说明是宋烨杀的乐瑶。” 长宁下意识回身看了一眼傅殊养伤的房间。 她不信宋烨会杀乐瑶,明明是他心上人。 况且宋烨这个人,长宁可以说是知根知底。 怎么会杀人? “陛下怎么说。” 东阳叹了口气,这事儿也怪那小子倒霉。 人证物证俱在。 就连他在听说宋烨跟幼徒私交匪浅过后,也曾说通小弈子进去旁观审问。 作证宋烨杀人的宫女他都看过,并没有说谎。 也就是说宋烨确实杀了人。 “我出京那会小皇帝还没有处置,但要为师看估计是悬了。” 如果宋烨没有杀人他可以救他一命。 可那些作证的宫女太监都没有说谎,这宋烨不救也罢。 长宁吐出口浊气,以手扶额。 要她相信宋烨杀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是杀害沈乐瑶。 可是她现在却没办法返回上京。 “谢七!” 长宁看了一眼师父,丝毫不避讳的叫来谢七。 准备笔墨。 “将这封信用谢家的渠道传回上京,一定要交到师兄手中。” 宋烨,她一定要保。 现在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 第四百七十七章 守关 谢七接过长宁递来,墨迹未干的信纸。 长宁看了一眼谢七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深思。 此时她离上京距离遥远,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鬼道。 眼下师父已经来了,傅殊的劫难只要撑过这一遭就会好起来。 只是不知道那药效果如何。 她没时间继续等了。 突厥人搜山不果,找不到傅殊下一步只怕就要攻城。 邵阳关地势要紧,如果被突厥攻入怕会长驱直入直闯上京。 届时生灵涂炭。 想要解开邵阳关之危,要么要让傅殊尽快醒来,要么只能等待援军。 至于援军嘛。 东南西北四大军,除却已经叛出的冯家军外。 还有傅家军、边南军和卫东军。 十万卫东军动不了,傅家军正在苦战。 而唯一能动的边南军只怕也不得安心。 毕竟宗振江狼子野心。 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相信宗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若是想要颠覆沈氏江山,这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希望一切来得及。 长宁料的不错。 边南宗府。 “朝渊怎么看?” 宗振江年约四十,五官俊朗,年轻时征战沙场的煞气依稀可见。 宗朝渊坐在宗振江下首。 视线在厅中坐着的各位边南将领面上一一滑过。 “儿子以为不妥,突厥人言而无信,若是我们助其攻入邵阳关,只怕连上京也会受到波及。” 宗朝渊敛眉,让人看不清眼底。 宗振江端坐首座,不怒自威。 闻言笑了笑,“那我儿以为如何。” “父亲,儿子以为为今之计先助傅家军守住邵阳,再谈其他。” 宗朝渊话音刚落,就有边南右将军冯亮反驳道。 “少将军不可,若是助傅家军守住了邵阳,那我们再想进上京可就难上加难了。” “属下以为不可,傅殊此人若是不死,必会成为主公心腹大敌。” 天下人皆知,傅殊乃大宁战神。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存在,若是没了傅殊,一切皆可图。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且属下得到的消息是长宁郡主也去了边南。这次若能助突厥攻破邵阳,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秦似海看了一眼宗振江,言下之意十分隐晦。 宗振江精明的眼微微眯起。 他知道秦似海的意思。 他想要攻入上京,为此不惜牺牲亲妹的骨肉。 所有姓沈的都该死! 颠覆沈氏之后呢? 他想要这江山,也要这名声。 裴家是士林大家,若是能得到裴家的支持,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他知道裴家大房的女儿裴长宁正是裴家众人的掌中宝。 若是能活捉裴长宁,他的路就好走许多了。 “来人。” 宗振江只是微微思索片刻,随即凝眉开口。 “父亲。” 宗朝渊突然开口。 “父亲若是不放心,大可就趁傅家军在邵阳纠缠之际直接入主上京。” 这本来也是他们之前说好的,沈玄裔夺嫡之后上京京畿势力折损过半。 冯家军反叛,傅家军被牵扯在邵阳。 而卫东军向来与他交好,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宗朝渊琥珀色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嘲讽。 宗振江也知道现在是他的绝好机会,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将上京这一池水搅浑。 还有突厥相助。 只是 宗振江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宗朝渊。 “也罢,先请突厥使臣好好歇息,朝渊,你去点兵,明日出发!” 宗振江思索良久,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大手一挥道。 宗朝渊微微一笑。 “是。” 不得不说,东阳虽然绝大部分时候很不靠谱,但在正事上没有让长宁失望。 傅殊是在第二天傍晚醒过来的,长宁已经将傅殊体内的寒毒压了下去。 剩下的内伤也在慢慢开始好转。 长宁将眼下的局势大概跟傅殊讲了讲。 傅殊深深看了一眼长宁,“回邵阳关。” 邵阳关还有他十万傅家军。 这一次他一定会手刃鬼道,替那二十万枉死的将士们讨回公道。 这也是长宁的意思,长宁纤细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 “放宽心,师父已经找到了克制鬼道的方法。” 长宁没有告诉傅殊的是,突厥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最迟明早就会开始攻城。 她只有一晚的时间将众人带回邵阳关。 虎符在长宁手中,邵阳关守备张旻只得按照长宁的吩咐给傅殊安排了一处幽静的院子供其养伤。 “小姐,真的不告诉王爷?” 谢七皱着一张脸,她家小姐什么时候打过仗啊。 这突厥人就在家门口虎视眈眈。 这会唯一能支撑大局的就是王爷,可王爷还被小姐蒙在鼓里。 这邵阳关可怎么办呐。 长宁摇头。 她没有跟傅殊说的是,师父这药需得循序渐进,慢慢休养。 整整四日不可下床,更不可劳心。 否则便会功亏一篑。 “可傅叶和傅秦他们也不会说吗?” 当然不会,长宁知道这事的重要性。 因此并没有瞒着两人。 只怕这会两人还陪在傅殊身边,安静伺候着。 “下去吧。” 挥退谢七,长宁独自招来岑越闽、张旻、卫阳、卫照以及刘参将和方参将。 “突厥在关外伺机而动,方才末将夜观天象,明日天气只怕更为寒冷。若是明日突厥进攻,我们又该如何防守?” 傅殊还活着的消息到目前为止也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知道。 长宁仔细看着整座邵阳关的布防图。 自从沈玄裔在北地称帝后,傅殊虽率兵赶到护卫邵阳关。 但依然没有忘记邵阳关的布防,整座邵阳关的布防图都是傅殊亲手布置。 长宁的视线滑过布防图上的每一处重地。 幸亏傅殊做了最后的防备,因此长宁此刻接手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她一定会撑过傅殊痊愈。 思及此,长宁的目光渐渐坚定。 “张守备,关内可有干草?” 邵阳关不比其他城池,此处靠近北地。 冬日寒冷,百姓多拿干草烧火御寒。 所以邵阳关内的干草很多。 长宁在邵阳关内就发现了这点,因此当即就想到了火攻。 鬼道制造这寒天,本意是想限制傅家军的行动。 毕竟突厥人本就比大宁军队耐寒,可他恰恰忘了一点。 冬日干燥,越是寒冷的天气,越是容易生火。 若是能用好这一点,她有信心能守住邵阳关。 “有的,郡主的意思是?” “火攻!” “用火!” 卫阳、卫照异口同声道。 。 第四百七十八章 攻城 岑越闽也是目光一亮,丝毫不介意在此之前才被长宁打了二十大板。 “不错!用火,突厥人着兽皮,遇火必遭重创。” 说做就做,有了干草还要桐油。 “岑老将军,军中还有多少桐油。” 岑越闽捻了捻胡须“若是防御,最多可拖延两天。” 突厥民皆兵,除了老弱病残皆可作战,昨日师父前去打探情报。 带回的消息是这次突厥来人至少有四十万。 城中只有十万傅家军,以及五万邵阳关守备军。 一共十五万人。 对方来势汹汹,且还有鬼道助阵。 长宁忍不住揉了揉额。 只能拖两天,那么两天之后呢? 傅殊的伤要四日才会痊愈。 房中气氛沉沉,众人都想到了接下来又该如何。 拖过两日之后,他们注定等不来援军。 该如何击退突厥? 长宁眸光暗动。 “天快亮了。” 冬日的天色极暗,没有时间了。 “先去准备投石机和桐油。” “是!” 众人四散离开。 “岑老将军留步。” 长宁站起身,看了一眼岑越闽。 “郡主?” 岑越闽站在原地看向长宁。 “当日的事情,长宁在这里给老将军道歉。” 岑越闽老脸一僵,没好气的看了长宁一眼。 这事儿他心里明白归明白,但确实是不好受。 好歹他在军中待了一辈子,这下面子里子都没了。 “好了,没事,郡主不必放在心上。” 长宁点了点头。 “傅殊的事,希望老将军暂时保密。” 岑越闽是知道傅殊就在偏院养伤的事,这会听到长宁特意提起这事不由蹙了眉。 “郡主的意思?” 长宁摇了摇头,她也不确定。 但是事关傅殊,她不能冒险。 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安。 好吧,岑越闽眯了眯眼,见长宁没有别的吩咐了这才出去准备。 黎明前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长宁带人登上城墙,目光凝视远方。 朱唇轻启“来了。” 突厥人的马蹄骤然响起,大军压境。 长宁抬臂,狠狠挥下。 四周埋伏在城墙之上的傅家军齐齐起身。 投石机直接对准城下。 “师父,可有发现?” 长宁视线不断在城下领兵的将领之间来回梭巡。 “鬼道不在。” 东阳眯了眼,他已经知道了鬼道的武功路数。 只要他在场,他就能闻到他的气息。 长宁闻言眸光凛冽。 “师父,未免他声东击西,劳烦您去护住偏院。” 鬼道不会无故离场,尤其是今天这种关头。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而偏院里住着傅殊,如果他在这个时候突袭,只怕她真的会措手不及。 东阳一言不发,直接拔腿就朝偏院飞去。 “郡主,突厥快要攻城了。” 卫阳上前一步,眉目沉沉。 城楼之下,已经列好阵的突厥兵从中间分散开。 二十余人合力抱着一颗柱子缓缓朝城门走来。 “准备。” 只要鬼道不在这里,她就有信心能守住邵阳关。 “放!” 长宁一声令下,早已裹了桐油和干草的石子被投石机掷下。 突厥人物资并不充沛,因此打仗的时候并没有过于坚硬的铠甲。 里面确实是如之前说的穿的兽皮御寒。 火石从城楼纷纷扬扬落下,突厥右将军扎鲁特虎目一瞪,喝道“速速散开!” “箭。” 长宁接过三支正在燃烧的箭矢,搭弓。 “咻!” 三箭齐发,齐头并进。 扎鲁特怒喝一声,正准备提刀来挡。 下一秒他才发现长宁这箭并不是冲着他来的。 而是,为首的扛着巨柱准备攻城的突厥士兵。 “小姐,右侧有一股突厥兵突袭。” 谢隐的身体轻飘飘落下。 “多少人。” “人数不多,但我们在那边也没什么人,应该是准备奇袭的部队。” 长宁眯着眼,抬着巨柱的当先三人被长宁当胸一箭,这会已然毙命。 少了三人,刚刚行径速度本就不快的突厥人,动作越发慢了起来。 “去,带人守住右侧。” 长宁重新搭弓,同样是三箭。 “掩护攻城!”左将军石虎,下意识觉得不妙。 这种情况,分明是大宁有备而来。 他们的偷袭并没有取得优势。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杀进去! 扎鲁特高举大刀“突厥的勇士们,冲啊!随我一同攻入邵。” “咻——” 本来还在慷慨陈词的扎鲁特下一秒便被箭矢带来的力道狠狠惯了出去,攻城的话音还没落,人便已然气绝。 扎鲁特胸前被火箭穿透,胸膛处还散发着皮毛烧焦的味道。 石虎见扎鲁特倒下,更加坚定了要隐在士兵之中的决心。 城楼上的女子,应该就是大祭司提到的大宁长宁郡主了。 石虎朝心腹看了一眼,那人振臂一呼“攻城!” 忌惮着长宁十步穿杨的箭术,突厥只得放弃用巨柱攻城。 多人分散在城楼前,架起登天梯。 “这是什么味道?” 长宁等的就是现在。 冷笑一声,喝道“放火。” 过半的突厥士兵都上了登天梯,傅家军每隔一米站了人。 纷纷举起火把,点燃墙面。 “刷——” 大火迅速席卷,各处大火集结在一起将整个城墙布满。 远远望去,整座邵阳关城墙外围布满火焰。 看上去倒像是浴火重生的城池。 火势太过突然,大部分突厥士兵已经爬到了一半。 最快的已经快够上城墙了,这会猛地见大火气势汹汹的朝他们卷来。 下意识松手,直直从登天梯上坠下。 四周一片哀嚎。 眼见突厥折损惨重,又有将领阵前被长宁射杀。 一时之间整个突厥士气低迷。 长宁刚才在人群中就留意到一处异样。 那个发号司令攻城的人,似乎一直在看着什么 在看什么呢? 石虎朝心腹招了招手,低语了几声。 那人直接喊道“回营!” 她知道了! 长宁目光一亮,声音清越“想走?没那么容易。大宁的将士们,出城迎战,请石将军留下来喝茶!” 那个人,就是文茵给她的信中提起的左将军石虎。 长宁话音刚落,傅家军齐齐振臂一呼。 谢暗打开城门,原本早已跃跃而试的傅家军便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向关外。 。 第四百七十九章 边南谋反 傅家军来势凶猛,突厥此刻士气低迷。 石虎见已被认出,索性也不再躲。 咬牙看着源源不断从邵阳关涌出的傅家军。 经过几日的调整,傅家军的状态好了很多。 两相比较之下,越发显得突厥无心恋战。 他得到的消息是此刻邵阳关分明只有十多万人,他身后还有至少三十万突厥大军。 如果真的只有十多万人,裴长宁敢出城吗? 难道是大宁的援军来了?可他为何没有听到风声? 石虎这边犹疑不定。 “将军,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将军!我们回去找大祭司吧!” “撤!” 石虎不甘的收回视线,视线所及的最后一处便是那屹立城楼的女子。 裴长宁! “传令下去,军后撤!” “军后撤!” “快撤。” 突厥士兵齐刷刷脱离战场,长宁隐在罗袖下的手微微抽搐。 “让他们回来。” 见危机暂时解除,长宁沉声道。 “是!” 偏院。 “王爷,您醒了?” 傅叶一脸惊喜的看着睁开眼的傅殊。 傅殊点了点头,“外面何事?” “外面是郡,” “傅叶。” 傅秦见傅叶就要说漏嘴,连忙喊了声。 傅殊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晃了晃,扯了扯唇角。 “郡主呢。” “属下这就去请郡主过来。” 傅叶生怕呆在这里越说越错,立马站起身。 “站住。” 正厅。 “师父,怎么样?” 长宁看了一眼大步走来的东阳。 “幸亏为师来的及时,那小子果然知道傅殊没死。” 东阳大大咧咧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师父你没事吧?” 长宁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了傅殊一圈。 “为师没事,那小子还想偷袭为师。上次还是为师轻敌才会遭了道儿。” 东阳洋洋自得,真是好久没见到幼徒这儒慕的眼神了。 长宁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谢七大步走来。 “小姐。” “怎么了?” 谢七硬着头皮看了一眼东阳,“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傅殊来了? “嘿?这小子这就下床了?我就说嘛为师的药,哪有没用的道理。” 长宁无奈的揉了揉额角“师父,你们先出去吧。” 说完话,长宁站起身直接朝偏院走去。 长宁到时傅殊早已屏退左右,一个人静静坐在院中石凳之上。 “怎么不去躺着歇一歇。”长宁看了一眼傅殊的脸色。 虽然没有前两天难看,但显而易见的药效还没完发挥。 “辛苦你了。” 傅殊深深看了一眼长宁。 他知道了。 长宁翻起茶盏的动作缓了缓。 “嗯。” “为什么要瞒着我?” 傅殊一想到那惨死的十万傅家军,眸底的阴翳就越聚越厚。 “你伤还没好,师父给的伤药,五日见效。” 不能功亏一篑。 “那这几日,你预备怎么做?” 傅殊已经从傅叶口中知道了具体情况,也知道今日长宁不仅守住了城,更是一箭射死了右将军扎鲁特。 长宁不比傅殊,她今天能退敌已经用掉了大半的军需。 刚才卫照告诉她,桐油已经没有多少了。 方才她不过是唱了一出空城计,再加上她一箭射死了扎鲁特。 石虎心惊之下来不及好好思考就直接带人撤走。 再有下一次,只怕会更加艰难。 见长宁迟迟没有答案,傅殊轻叹一声。 “只是说不能劳心劳力,那我就只能当一次夫人的军师了。” 长宁无奈的看着傅殊。 都这个时候了,这家伙还没个正形。 “走了。” 长宁站起身。 傅殊一双好看的黑眸疑惑的蹙起。 “不是要当我的狗头军师吗?去大厅。” 不能下床? 她就不信了服了师父的药,又有她鬼医在傅殊还能真死了不成。 傅叶远远见傅殊站起来,上来就要搀扶傅殊。 碍于媳妇儿还在前面,傅殊不愿意让长宁看到他这么虚弱的一面,瞪了傅叶一眼。 傅叶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紧紧跟在傅殊身后一步。 死不了归死不了。 傅殊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差,虽然他竭力想要走快一点。 但每每一迈步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 长宁察觉到傅殊的异样,有意无意的放慢了脚步。 与此同时,边南异动。 沉寂多年的宗振江公开质疑先帝遗旨。 打出了勤王的名声,带兵直逼上京。 现在拿着皇位的六皇子身上有着宗家一半血脉。 在天下人眼中,宗家是最有理由站在沈玄胤身后的。 可偏偏出乎意料的,撕破表面平静的恰好就是宗振江。 一时之间天下非议。 沈玄胤还有四日登基,宗振江起兵的消息传来。 朝中大乱。 谁人不知大宁共有四支正规军。 眼下冯家军叛变,降了沈玄裔,联合突厥大举进攻邵阳关。 傅家军正在北地作战。 卫东军戍守东海,原本被派去支援邵阳关的边南军竟然反了。 夺嫡之乱后,上京的军机势力折损大半。 眼下部兵力加在一起不过万! 宗朝渊在领兵作战上的天赋与大宁战神傅殊不相上下,傅殊不在。 只怕无人能抵挡! “太子,臣主张立刻派人向夜国、燕国两国借兵以解我大宁之危!” 左锋双手交叠,朗声厉色。 “万万不可。” 御史孙中诚上前一步,“殿下,若是在这个时候向夜、燕两国求援,若是退敌之后又当如何?” 眼下大宁局势混乱,若是夜、燕两国打退了边南军之后索性不走了呢? 那是不是整个大宁都要被夜、燕两国瓜分? 请神容易送神难。 “糊涂。” 左锋言之凿凿,“当今夜国女帝乃先皇嫡亲外甥女,且大宁与夜国早有盟约。燕国暂且不提,夜国又如何信不过?” “一纸盟约?非是老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左侍郎就敢拿整个大宁做赌注吗?” 赌注太大,别说是他,相信就连沈玄胤也要好好思量。 毕竟身处高位的人,什么亲情血缘皆不如利益驱使。 现在要是让夜国进来,大宁根本无法抵抗。 若是夜队来了就不走了,这大宁又该如何。 “冥顽不灵。” 如果不派兵火速去借兵,只怕等边南军一路北上之际他们照样丢掉上京。 现在起码还有好几个州府桓恒其中,能稍微拖延些日子。 “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乱军不日便会北上,请殿下速速决断。” 赌,还是不赌。 。 第四百八十章 借兵 “裴爱卿,定安王。” 沈玄胤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澈,竟然丝毫不见慌乱。 裴正清与定安王傅战对视一眼,双双出列。 “殿下。” “二位卿家如何看?” 裴正清沉吟,视线不着痕迹的掠过左锋。 后者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深思。 “殿下,臣以为左侍郎言之有理。边南军来势汹汹,荆州怕是撑不了多久。” “臣附议。” 见裴正清和傅战都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沈玄胤微微一笑。 “既然两位爱卿都这么说,就这么定吧。” “那么派何人前去夜、燕两国借兵呢?” 吴居正的视线转了转,上前道“殿下,臣以为可派谢家大公子前往夜国。” 谢祁弈?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知道东阳道人有三个徒儿。 一是谢家大公子谢祁弈,二是当今夜国女帝夜未央,三则是未来的摄政王妃长宁郡主裴长宁。 眼下裴长宁听说是去了北地,那么就只能让谢祁弈走这一趟了。 并且不是说谢公子多年的腿疾早已痊愈吗? 大好的一个为国尽忠的好机会。 相信谢家也不会把这个机会往外推。 很明显,沈玄胤也想到了这一点。 微微颉首,“也罢,既然如此就先退朝吧。” “来人,传谢家大公子谢祁弈觐见。” “是。” “退朝——”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幽幽唱到。 按照祖制,沈玄胤还没有登基不能主持大朝会。 可事急从权,邵阳关乱起来之后,边南军也直奔上京而来。 这个时候再没人站出来,大宁江山危矣。 谢祁弈得了消息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太极殿。 “殿下,谢家大公子求见。” 沈玄胤搁下笔,揉了揉额角。 “宣。” “宣谢家大公子觐见——” “不必多礼,时间紧迫,先坐下吧。” 谢祁弈正准备行礼,却被沈玄胤直接叫住。 “是。” “今日朝会上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意下如何?” 沈玄胤凝眉,细细打量着谢祁弈。 谢祁弈面不改色,“草民遵旨。” “谢公子以为,何人出使燕国为好?” 夜、燕两国不同方向,若是让谢祁弈一个人去两国,只怕还没能他借到兵。 上京就已经被攻破了。 谢祁弈想到师妹送回来的信,黑沉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 师妹在信上提到,如果边南军起兵。 那么势必会向夜、燕两国借兵。 去夜国最佳的借兵人选就是他,天下人皆知他是夜国女帝的师兄。 有他出面,才能按朝堂之心。 另一方面就是师妹让他保下宋烨。 这一次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将宋烨从天牢中救出来。 “宋烨是罪臣,谢公子不妨另选一人。” 沈玄胤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 他虽相信宋烨是清白的,但他到底是杀害乐瑶的嫌疑人。 且向夜国借兵这件事并非宋烨不可啊。 “殿下,宋太傅的口才相信殿下清楚。虽说草民是夜国女皇的师兄,但借兵一事兹事体大,若是有宋太傅从旁协助,草民必能为大宁带兵回来。” “此言当真?” 沈玄胤闻言,下意识身体向前倾死死盯住谢祁弈。 谢祁弈方才那番话本就是个交换。 他要保下宋烨这条命,条件就是借兵回来。 这么划算的买卖,沈玄胤不会分不清轻重。 事关大宁百年国祚,别说宋烨只是个嫌疑人。 就是他真的杀了七公主,这个节骨眼上他也只能赌一把了。 “罢了,本殿应了。” 沈玄胤挥了挥手,“来人。” “殿下。” “去天牢将宋太傅好好接出来。” “是!” 沈玄胤吩咐下去,转头注视着谢祁弈“希望谢公子不要让本殿失望。” “殿下放心,草民必当竭尽力。”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嗯。”沈玄胤一边批阅着奏章一边若有所思道。 “谢公子认为何人出使燕国的好?” 燕国 谢祁弈目光微微一闪。 “草民不知。” 谢祁弈垂下眼眸,叫人看不清真是情绪。 “是本殿糊涂了,谢公子下去吧。” 又看了一会谢祁弈,沈玄胤这才收回视线。 “是。” 谢祁弈行了一礼,这才慢条斯理的退了出去。 沈玄胤蹙了眉,目光若有所思的盯着已经走远的谢祁弈的背影。 “殿下,要奴才派人跟上去吗?” 隋安眼珠子转了转,轻轻一甩拂尘上前。 “混账!” 沈玄胤黑眸沉沉,盯着隋安的视线中隐约有杀气弥漫。 “殿下” 隋安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方才殿下看着谢家大公子的表情明显是不放心的。 “谢家是怎样的人家,岂容你来置喙。谢家大公子何时轮到你来监视,再让本殿听到一次这样的话,自己去领罚。” “是奴才知错,奴才该死!” 沈玄胤刚刚那一眼,瞪得隋安两腿发软。 他何曾知道这个看上去温润如玉最好摆布的六殿下,方才是真的想杀了他。 “下去。” 沈玄胤收回视线,继续批阅起奏章来。 谢府。 谢祁弈从宫中回来后,就有小厮禀告说宋太傅来了。 远远见着立在水榭之中的宋烨,看上去清瘦了不少。 “下去吧。” “是。” 宋烨虽然在牢中关了好几日,但这会目光依旧澄澈。 “多谢谢公子。” 聪慧如他,如何会不知这一次是谢家救了她。 谢祁弈没有主动开口,反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烨。 不得不说,师妹的眼光确实不错。 从前他就知道宋烨是师妹的人,本来以为双方不过是合作关系。 但这一次,宋烨身陷囹圄,师妹在千里之外还飞鸽传书了回来。 “坐。” 宋烨沉默的坐下。 “太傅可准备好了。” 眼下大宁不能等,朝廷也不会给他时间拖。 在宫中的时候他就是拿向夜国借兵为条件让沈玄胤放出宋烨,不管怎么样,态度总是要做好的。 宋烨微微一笑。 他有什么好准备的。 “准备好了。” 谢祁弈看出了宋烨眼底的黯然,想到师妹在信上的交代。 缓缓开口“别担心,师妹很快就回来。她会还你公道。” 既然是师妹的人,那这人情就给师妹端着。 。 第四百八十一章 突厥大祭司 “小,郡主知道这事了?” 宋烨有些泄气。 他似乎太过没用了,明明北地战事那么焦急,还连累小姐为他分心。 “这次就是师妹传来的飞鸽传书,让我救你。” 谢祁弈淡淡开口。 他丝毫不为之前的袖手旁观愧疚。 事实上在他眼里,宋烨只是他的同僚,就算某些时候利益一致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多谢” 宋烨嗓子干的厉害,干巴巴道。 “不用谢我,准备出发吧。” 北地,突厥军营。 “你说什么?扎鲁特死了?” 突厥叶护莫扎生的虎背熊腰,肌肉虬结,一脸的络腮胡这会因为愤怒而微微抖动。 石虎跪在地上沉声禀报。 “禀大人,裴长宁箭术高超一箭射中右将军,且我们的情报有误,邵阳关等来了援军,要不是末将撤得快只怕我突厥精锐皆要白白葬身了。” “谁?” 一道腐朽的声音响起。 石虎寻声看过去,视线在接触到那人的一瞬间下意识低下头。 一道浑身包裹在黑袍中的人影坐在角落。 整个身体只余一双干枯苍老的手露在外面。 “回大祭司话,裴长宁!” 再提起这个名字,石虎咬牙切齿。 这一次他落得这么狼狈的境地还不是因为裴长宁。 若是被他逮到机会,他非活剐了那女人不可。 想到裴长宁立在城墙之上,而他在下面仓惶逃窜。 石虎心气一阵翻涌。 “裴长宁。” “你刚刚说什么,邵阳关来了大宁的援军?” 莫扎站起身,浑身不安的在帐内踱着步。 这是怎么回事? 据他得到的消息,现在大宁内部一团乱。 连大宁朝廷都自顾不暇了,哪来的援军支援邵阳关? “糊涂。” 一声阴翳的男音从帐外响起。 沈玄裔由裴青衣扶着进到帐内,鬼道默默跟在一旁。 莫扎在见到沈玄裔的一瞬间,眼底浮现出不耐。 在他突厥的营中,若非他顾忌着鬼道。 他早就一把捏死这个大宁来的小白脸了。 “你来做什么?” “糊涂,邵阳关根本没有援军,石将军被骗了。” 沈玄裔冷笑一声。 这群蛮夷,空有力气却头脑简单。 这下被当傻子耍了吧。 “你,你胡说!若是没有援军,裴长宁如何敢开城迎战?若是没有援军,我们怎么会溃败至此。” 沈玄裔一点也不在乎石虎对他的不敬。 事实上自从他到了北地,先是在冯大海的支持下自立为帝。 再就是鬼道联合了突厥,合力进攻大宁,帮他夺回上京。 他承诺事成之后将北地四州一并送给突厥。 可谁想到,这群蛮子不光头脑发达,还阴险歹毒。 对阵傅家军的时候,竟然让他手下唯一的十万冯家军先行进攻。 献祭! 用十万冯家军的命来拼死消耗傅家军,趁着傅家军力竭之际一举将其歼。 他隐隐感到事情已经失控。 他没了冯家军,只能身心依附突厥。 沈玄裔不敢想象日后就算真的攻进了大宁,这天下究竟还是不是他的。 “溃败?朕早就说过了,对付傅殊不能如此轻敌!” 沈玄裔嗤笑一声。 如果到了这一步他还不知道突厥想要做什么,他简直就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此乃我突厥大营,你眼下还有求于我突厥,你这是什么态度。” 莫扎受够了沈玄裔的冷嘲热讽,石虎虽然没用,但那也是他的人。 哪里能屡次受沈玄裔的羞辱。 下贱的大宁人。 要不是大祭司与鬼道达成了协议,这沈玄裔他真的一刻都不想留。 “陛下” 扶着沈玄裔的一双柔荑微微用力,沈玄裔便忍不住变了脸色。 “咳咳。” “陛下身体不适,不如臣妾先送陛下回营?” 沈玄裔眉头狠狠一跳,猛地甩开裴青衣的手。 视线在营中众人的脸上一一滑过。 裴青衣脸上的虚情假意、突厥人眼底的不屑、鬼道和那黑袍妖人的面无表情。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已经回不去了。 夺回上京? 那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永远不能实现的梦。 沈玄裔眼中闪过讥讽。 他到底当初为何会相信裴青衣,来了北地。 裴青衣眼见情况有些失控,立刻抬眸看了一眼鬼道。 鬼道微微敛眉,迅速抬手在沈玄裔后肩狠狠一击。 沈玄裔就此软软的倒了下去。 “来人,送陛下回营。” 裴青衣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沈玄裔。 她对沈玄裔的耐心一日日耗尽,已经快要见底了。 裴青衣看了鬼道一眼,转身跟了出去。 见营中只剩下自己人,莫扎这才不甘心的啐了一口。 “大祭司,咱们真要帮那个懦夫?” 莫扎一想到沈玄裔也是大宁人,且他手下的十万冯家军已经身死。 沈玄裔本人此刻就如案板上的肥肉一般,任他宰割。 何必还要帮他夺什么劳什子江山,他们自个打进上京不行吗? 非要白白便宜了沈玄裔。 还跪在地上的石虎一见莫扎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顿时朝旁边挪了挪。 他可不想等下还要承受叶护大人的怒火。 “叶护大人的心似乎很大。” 大祭司安然坐在原地,老神在在道。 “周朝国师大人已经允诺,帮沈玄裔夺回上京,会将金陵以北部赠与我突厥。” 莫扎听得颇为心动,不得不说这周朝的国师比周朝的皇帝出手还要大方。 沈玄裔也只是说了北地三州,可那国师一出手就是金陵以北。 “大祭司,索性现在沈玄裔需要我们突厥的兵力,不若直接将整个大宁收下?” “桀桀。” 大祭司拢在黑袍之下的手因为兴奋而微微蜷缩,“好大的口气,若是叶护大人不听我的意思,将来酿成了大祸可承担得起?” 若不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倒真像由着莫扎惹怒那周朝国师。 那国师一身出神入化的神技,看得他技痒。 可是不行,莫扎是突厥大叶护,不能就此折损。 莫扎虽说在王庭时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但大祭司在突厥是最为尊贵的存在,突厥人是神明的信徒。 而每一任大祭司是唯一一位能与神明沟通的存在。 。 第四百八十二章 军阵 “莫扎知错。” 莫扎虽然不明白大祭司为何这么忌惮,但骨血里流淌着的对大祭司的尊崇让他说不出一句违背的话来。 “嗯。” 莫扎看了一眼还老老实实跪在地上的石虎,心里的气消了大半。 “起来。” “是!” 石虎见叶护大人果然没有再追究他,不由面露感激。 “扎鲁特的尸体在哪?” 这 石虎面露难色,乱军之中,那尸体他根本就来不及收敛。 “混蛋。” 扎鲁特死就死了,堂堂突厥男儿战死沙场本就荣耀。 可竟然连尸首都没带回来。 莫扎一眼就看出了石虎的心思。 “叶护大人恕罪,叶护大人恕罪!” 刚才听了沈玄裔的话石虎就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被裴长宁耍了个团团转。 连扎鲁特的尸体都来不及派人去收敛,还平白折损了这么多突厥儿郎。 莫扎面色骇人,手臂上虬结的肌肉因愤怒而微微跳动。 “来人!” 石虎闻言一颗心急速下沉。 “慢——” 莫扎蹙了眉,转身朝身后恭敬道“大祭司有何吩咐?” “你现在处置了石虎有什么用,明日你亲自前去攻城?” 是啊。 莫扎不甘心的瞪了石虎一眼,之前血洗王庭时就折损了不少将领。 这一次出征,他手下能用的人太少了。 而扎鲁特,已经死了。 死了的人哪里还有活着的人重要。 石虎暂时还不能动。 “大祭司说的有理,明日便让你将功折罪!” “是!末将谢过大祭司,谢过叶护大人。” 石虎屈膝,垂下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眸。 邵阳关内。 傅殊跟随妙德修习的除了兵法谋略还有阵法之术。 其中傅家军之所以战无不胜,成为护佑大宁的第一屏障。 归根到底还是傅殊将阵法融合为军阵。 傅殊就是阵眼。 这一场仗需要他亲自下场。 长宁一听到这话,当即反驳。 “不可,你伤势未愈这个时候下去无异于找死。” 彼时众人正在邵阳关守备府里准备接下来的准备。 邵阳关以内物资越来越贫瘠了。 上京押送过来的物资到这会还没个消息,长宁心中越发没底。 岑越闽也蹙着眉不赞同道。 “郡主说的是,统帅身体未愈这个时候不能亲自下场。” “不能去。” 卫阳、卫照对视一眼。 傅殊没有理会。 仍然专注的看着阵法图。 长宁定定的看着傅殊紧抿的下颌。 “让我去吧。” “不行。” 傅殊霍然抬头,原本面无表情的面具出现一丝裂缝。 “你现在的情况未必能让阵法的效果发挥到极致,反而会拖累整支傅家军。” 长宁的视线若有所思的扫过摆在面前的阵法图——锋矢。 这种阵法她曾看过,虽然并不熟练。 可她也知道,这个阵法需得要主将立在最前面。 方便接下来变阵。 立于最前面的主将还需得是武功高超,方能将阵法威力发挥到极致。 这就是以往傅家军用的最多的一样阵法。 而傅殊,每回征战都站在最危险的地方。 这一次,长宁也想去试试。 去站在傅殊站过的位置,做一遍他做过的事。 这回轮到谢七着急了。 可她偏偏身份低微,这会正是在商议军情的时候,容不得她插嘴。 “郡主所言有理,只是郡主身份尊贵,还是由末将来吧。” 岑越闽眯着眼。 他都这把年纪了,往日有战事起也极少有他能出战的时候。 这一次,就让他战个痛快吧。 长宁不避不闪,直视傅殊。 “岑将军年事已大,这一次事关重大不能冒险。” 傅殊的命,她要。 邵阳关,她也要。 “不可,你不要再提这件事。” 傅殊撇开视线,他怕再这么继续看着她会情不自禁的心软。 若是让她去了,出了什么事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也找不回来了。 “傅殊!” 长宁一手拍下去,直接将沙盘拍撒。 “不是有你在吗?你在城楼之上指挥。我不会有事!” 长宁义正言辞。 这一仗她一定要去。 否则就是傅殊去,傅殊的身体这个时候禁不起折腾。 况且军中能代替傅殊的人,根本没有。 而她,她虽然武功不高。 但那也要看跟谁比了。 突厥人孔武有余,智慧不够,打起仗来只知道用那一身蛮力。 她的武功怎么着也能与卫阳、卫照联手战个平手。 再加上她最擅长的是轻功,是不会有危险的。 傅殊看向长宁,眸中似有什么东西裂开。 最终傅殊无奈“你真要去吗?” “对,非去不可。” 确实是非去不可。 这一次她要诛杀石虎。 因为她知道当日率兵伏击傅家军将其军覆没的,其中就有石虎! 她知道傅殊想要报仇。 所以,让她去。 “好,明日让我督战。” 两人各退一步,最终达成共识。 长宁见傅殊终于点头,忍不住分析起明日的阵法来。 商量的差不多了,其余人都去做起了准备。 傅殊看了一眼长宁,苍白的嘴角微微翘起。 “明日不要勉强,一定要听指挥。我会在城墙之上督战,该变阵的时候我会开口,切忌不可莽撞。” 顿了顿,傅殊将长宁的身子转了过来。 “如果你出了事,我即使豁出命也要下去救你,你明白吗?” 长宁心头一软,闷闷的点了点头。 “别怕,变阵的顺序我刚刚已经跟你讲过了,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傅殊看长宁神色不安,以为她这会才后知后觉的怕了。 “实在不行,还是让我去。” “不,不是。” 长宁一听傅殊的话,猛地抬起头。 见长宁眼中没有害怕的神色,傅殊才松了口气。 “不可逞强,一定要记住,我让撤退的时候一定要走。” “明白了。” 长宁主动伸手,揽住傅殊的腰。 侧着脸贴在傅殊胸膛,静静听着傅殊的心跳。 傅殊身体一僵,连两只手似乎也不知道怎么放起来。 长宁似乎察觉了傅殊的不知所措,抬脸蹭了蹭。 这一刻,傅殊心软的一塌糊涂。 只想紧紧抱住怀中的小人儿,让她离那些波云诡谲远远的。 傅殊缓缓收紧双臂。 “一定要,小心。” 。 第四百八十三 变阵 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第二日出乎意料的,突厥并没有来攻城。 长宁一刻也不愿休整,每日与傅殊和几位将军讨论阵法。 突厥不动,邵阳关也不动。 终于,到了第四日。 “来了。” 傅殊这几天日日由长宁陪同来巡视城防。 这会远远就听到了突厥铁蹄的声音。 “我下去了。” 长宁看了一眼傅殊看着的方向,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但她知道,即使是傅殊内伤未愈的情况下,傅殊的判断依然不会出错。 没错,她相信他。 “小心。” 这几日傅家军没有一刻时间是松懈的,每日都在做准备。 长宁也已经改好了一套适合她身量的银色铠甲。 墨发高高竖起。 “小姐!” 谢七与谢隐、谢暗齐齐跟上长宁。 长宁率人翻身上马。 只等城墙之上的傅殊一声令下便冲出关去。 “三。” “二。” “一。” “开城门!” 傅叶的声音在城墙之上响起,长宁目光沉着。 沉重的城门被人从两边缓缓推开。 长宁夹紧马腹,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 这一战,势要直取石虎首级。 大兵压境。 面前是突厥三十万人马。 人人配着高头大马。 长宁一眼就看到了被重兵保护起来的沈玄裔。 视线往左看过去。 裴青衣。 没有看到鬼道。 “堂堂大宁皇子,非要落得如此地步,实在可悲。” 长宁的声音携着内力,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传开。 两军距离甚远。 要是搁在从前,沈玄裔没病之前他也能带着内力与长宁说句的。 哪里像现在,被裴青衣扶住的他压根用不上半点力。 只能听着对面的贱人嘲讽他。 “叶护大人,还不发兵?” 沈玄裔咬了咬牙,猛地转头看向莫扎。 莫扎的视线微不可见的朝一旁看了看。 收回目光,莫扎眼里漏出一丝残忍。 “军出击!” 莫扎一声令下。 城墙之上傅叶的声音传了下来。 “列阵!” 以长宁为中心,身后的傅家军迅速找好自己的位置。 这一套阵法,是每次傅家军上阵杀敌都会用到的。 其中突厥就领教过这阵法的精妙。 “又是这套!”莫扎不耐烦蹙着眉,上次他就是败于这套阵法之下。 只是当时的阵眼是傅殊。 而今天,看上去阵眼竟然是个白白嫩嫩的娘们。 有意思。 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裴长宁。 “石虎。” “末将在!” 石虎也看到了裴长宁,一想到前日她在墙头上看着他慌忙逃窜的模样。 石虎心里就狠狠憋了一口气,该死的大宁女人。 “对面那个女人,可就是你说的那个长宁郡主?” 吐出一口浊气,石虎在心里默默平复心情。 战场之上,心绪不宁是大忌。 “回大人,正是。” “长得倒是挺漂亮的,将她活捉回来。” 莫扎看得心头火起,出征好几个月了。 他的姬妾都在王庭,军里的女人就是那个号称第一美人的裴青衣。 美则美矣,但大祭司告诉他不能打那女人的主意。 还有就是大宁六公主。 看上去模样倒是不错,可床上的滋味倒不怎么样。 面前这个,同样姓裴。 两人模样竟也不相上下。 石虎眼底闪过一丝阴险。 “是!末将定不辱使命。” 站鼓起。 方才说话的缝隙,长宁一直在观察四周。 她没有找到鬼道的气息,不知道他此刻是否就混在人群之中。 石虎一声令下,率先提刀冲了过来。 “冲!” 四周响起无数喊杀声,这一刻长宁的感官格外清晰。 似乎只是一瞬间,石虎就已经冲杀到了长宁面前。 锋矢阵最大的威力在于阵眼,军为箭矢状。 阵首即阵眼。 这一阵法最大的优势在于军冲进敌方,不会轻易被破坏阵型且移动效果也相当不错。 但是大部分的压力都落在了长宁身上。 石虎的刀重达百斤,砍过来时虎虎生风。 长宁用剑,身体猛地向后贴合在马背之上。 石虎一招落空,旋即一掌朝长宁打来。 长宁之前就已经了解过石虎,石虎的优势在于力大无穷,使得一手大刀。 而她,胜在敏捷。 脚尖点在马背之上,长宁身体飞向半空。 挽起一抹剑花,从空中猛地朝石虎袭来。 石虎的反应力不及长宁,只得堪堪将大刀横于头顶。 长宁及时错开手,势头不减。 剑锋确实砍向马头。 马头被整齐切下,整个身体狠狠倒下。 石虎只得跃起。 这娘们似乎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的多。 石虎一边防备着长宁,一边猛地将朝他砍来的傅家军将士砍倒。 傅殊立在城头,目光一刻不离人群之中的长宁。 “王爷,是否变阵?” 傅叶的目光也看下去,一身银甲的长宁在人群之中尤为显眼。 长宁与石虎十几招,破绽渐露。 石虎眼底闪过一丝阴险,他看出长宁就要力竭了。 到底是女人,还学着男人上战场。 听说这可是傅殊的女人,要是能将她劫走,他倒要看看傅殊会不会直接气死? 如果说之前石虎对着长宁是抱着猫捉老鼠的心态,没有真正要死手。 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活捉裴长宁。 想通了这一点,石虎狞笑一声。 猛地朝长宁扑了过去。 等的就是就是这一刻。 长宁猛地消失在原地,石虎势头太猛,来不及及时停手。 大刀狠狠砍入大地。 一瞬间,石虎心中的不安弥漫。 不等将刀拔出,石虎就要急急转身。 长宁不动神色的站在石虎身后。 石虎脖颈间有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嫣红。 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裴长宁,狞笑一声想要伸手。 却发现自己已经抬不起手了。 轰——石虎倒地。 石虎死后,长宁重新翻身上马。 突厥军一片哗然。 石虎是他们突厥仅次于叶护大人的勇士了。 如今就这么轻飘飘的死在了女人手里。 四周突厥人心生惧意,下意识朝后退去。 长宁面前自发空出一块空地来。 突厥男儿虽然勇猛,但却同样识时务。 他们不是石虎将军的对手,因此更加不是长宁的对手。 这边退了,立在高处的莫扎看得一清二楚。 咬了咬牙“我来会会你!” 傅殊目光一变,“变阵。” 。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大捷 傅叶听罢,立时直起身体高声喝道“变阵——” 傅叶话落,一个又一个的傅家军彼此掩护着后退。 长宁看了一眼已杀至面前的莫扎,提起剑直接翻身上马。 莫扎一柄大刀横于身前,厉声喝道。 “贱人,哪里走?” 接连在阵前折损了他两元大将,都是这个贱人。 一边说着话,一边直直砍了过来。 莫扎的功夫比起刚刚的石虎来要好上不少,但在长宁面前真要拼起来还不够看。 没有理会莫扎,长宁按照记忆里的站位站定。 莫扎愣了愣,直接率军追了出去。 天空飞来一道黑影,传来一道惊空遏云的鹰唳。 距离陷阱不过半步之遥的莫扎猛地勒紧缰绳,死死瞪着长宁。 长宁眉头狠狠一皱。 这等寒冬腊月竟然还有鹰,不得不让长宁怀疑。 不自觉的,长宁想到了但是站在莫扎身后的黑袍人。 那人的气息很古怪,虽然也很浑浊。 但绝不是鬼道。 那是何人。 莫扎朝身后看去,眼中犹疑不定。 看着三丈之外的长宁,咬了咬牙。 最终还是决定后撤。 “想走?” 傅殊淡漠的眼中泛起血色,唇角微微扬起。 “放!” “放箭!” 原本空无一人的城墙突然窜出人影,人人手持一柄弓箭。 箭矢包着火球,直直朝地上射去。 莫扎眉心一跳,他就知道这些大宁人满肚子阴谋诡计。 “快撤!有埋伏。” 奇怪的,箭矢并不是朝着突厥士兵射去的。 而是斜斜插进地里。 突厥士兵刚开始还不以为然,可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大火瞬间燃起。 火焰蔓延,入目一片火海。 傅殊立在城墙之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无数在火中狼狈逃窜的突厥人。 有人身上着了火,跑到一处空地,想要在地上滚一圈将火熄灭。 没成想一贴近地面,火势更猛。 火焰跳动着布满身,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地上有桐油,大人快撤!” “该死!” 半边身子被烧得焦黑的莫扎,恶狠狠的盯着长宁。 这些阴险狡诈的大宁人! “大祭司!现在怎么办?” 莫扎无奈,四周倒下的是他突厥男儿。 这一仗不得不说他们损失惨重。 大祭司阴恻恻的看了一眼城墙之上,“走。” 莫扎狠狠啐了一口血水,一抹额头。 “撤!” “撤了,军后撤!” 突厥大军迅速后撤,长宁轻笑一声。 目视前方,手中不知何时拿出一柄弓箭。 搭弓。 瞄准。 射箭。 一气呵成。 感觉到身后直扑而来的杀意,莫扎身子一晃,旋即发出一声闷哼。 该死! “叶护大人,您没事吧?” 莫扎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右参将,扭过头狠狠瞪着长宁。 贱人! “小姐,咱们不追吗?” 谢七看了一眼已经远远撤走的突厥人,有些不安的问道。 刚才那个被称作叶护的男人,盯着小姐的眼神。 让她都感觉到了凛冽刺骨的杀意。 长宁看了一眼四周不同程度带着伤的傅家军,视线又轻飘飘掠过城墙。 “回城!” 等长宁擦去身上血迹之后就匆匆回了会议厅。 傅殊的视线在第一时间落在了长宁身上。 “郡主此战大捷,阵前接连诛杀突厥两元大将,委实可敬。” 岑越闽一见长宁进来了,朗声笑道。 “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末将佩服。” “岑老将军说笑了,您上阵杀敌的时候长宁还没有出生呢。” 长宁也是真心喜欢跟这位心思单纯的老将军亲近。 因此言语之间,越发亲切。 “恭喜郡主。” 卫阳、卫照对视一眼,笑着上前道贺。 “两位将军过奖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长宁的视线在其中微微停滞。 “快坐下吧。” 傅殊眼底带着笑意。 “是。” 傅殊看了一眼面前的地形图,将长宁唤了过来。 止住某处。 “据探子回禀,这处就是突厥的营地。” 傅殊手指的地方,正是距离汴梁河不远的一片空地。 “你怎么想。” 傅殊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着长宁。 长宁若有所思,这个位置与汴梁河之间隔着一道高约十丈的土坡。 看上去倒是很安 只是,若是真的有心倒是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长宁猛地抬头。 话还没有问出口,就见傅殊不紧不慢的点了头。 “没错。” “就是今晚,准备奇袭。” 果然是这样,长宁胸口处猛烈的跳着。 一直以来,都是突厥仗着人多占住先机。 哪里又会想得到这个时候傅殊还敢主动出击。 “可是,我今日在突厥阵中看到了一个浑身笼罩在披风之下的人,看那体态倒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岑越闽嗤笑一声,“那是突厥大祭司。” 突厥是游牧民族,极其依赖天气。 每一任的大祭司原本是负责与上天沟通,保佑突厥水草丰茂。 没成想这一代的大祭司倒真有些手段,只是修习的都是旁门左道等不入流的手段。 听完岑越闽的解释,长宁心中微微不安。 怎么听起来倒像是第二个鬼道? “那今夜的行动,会不会被他提前知悉?” 卫阳也是第一次听说突厥大祭司这一号人物,忍不住担心道。 “怕什么怕,这不是有我吗?” 一道男音在院中响起。 “来者任何?” 戍守院门的傅家军看着眼前这形容狼狈,不请自来的老头没好气道。 “师父。” 长宁在听到东阳声音的第一瞬间就蹙了眉。 这家伙,关键时刻净找不着人。 这会仗打完了又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 傅殊看了一眼,“让老先生进来。” “这位就是名动天下的东阳道人?” 岑越闽虽然没有认出东阳来,但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长宁郡主的师父只有一位。 “是我,是我。” 东阳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声棉衣黑一块灰一块。 身上还带着不少口子。 索性东阳穿的厚实,口子并没有伤到皮肉。 只是把棉衣割破,从中露出许多白色绵绸来。 “嗨,还是傅家小子有良心。” 东阳看了长宁一眼,目光一亮“丫头,听说你今日可威风了?” 。 第四百八十五章 偷袭 长宁是习惯了自家师父这不靠谱的模样,因此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今天又去哪儿了,还弄成了这幅样子。” 东阳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丝毫不顾及众人正在谈论军情。 “这个等下再说,我刚刚听到你们说要夜袭?” 东阳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傅殊。 “没错,今夜就动手。” 傅殊凝眉,细细看着土坡旁的景象。 长宁看了一眼师父,将刚倒好的茶水往师父边移了移。 “现在可以说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吧。” 长宁话音刚落,东阳捏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僵,不自在道。 “还不是你让我去盯着那鬼小子,又碰上了,索性就打了一架。” 东阳说着,脸上细微的伤口抽了抽。 长宁眯了眯眼不再说话。 岑越闽和卫阳、卫照从前都是听过东阳的名声的,本以为已经近乎被神化的东阳端的是仙风道骨。 没想到竟然这么,这么老顽童。 “打架不是坏事,坏就坏在看您的模样好像还没打赢?” 这一点才是长宁狐疑的地方,不是说师父已经摸透鬼道的路数了吗?怎么还被揍得这么惨。 东阳干咳一声,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双眼一亮。 从怀里掏出个白釉瓷瓶放在桌上。 “你们不是像突袭吗?拿去,这玩意儿能让你们遮掩住气息不被外人发现,当然还是要注意隐蔽。” 顿了顿,东阳补充道“这可是好东西啊,管他武功再高内力再深只要没有看到你都察觉不到。” 说罢似感叹般,“这等好东西,老夫手里也就这最后一瓶了。” 说着,东阳脸上浮现出一股怀恋的神情。 长宁抖了抖肩膀,将瓷瓶接了过来放在鼻翼之下,轻轻煽动鼻翼。 确实是好东西。 她一向都知道师父手里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见长宁也点头,傅殊的视线从瓷瓶上一扫而过。 “那就多谢道长了。” 商议好今晚的部署,傅殊决定亲自前去。 这一趟傅殊的态度格外坚决,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早上也试着运功,发现虽然还有些堵塞但现在的状态已经差不多了。 长宁无奈,傅殊的态度坚决。 末了,长宁只得没好气道“你要去可以,让我一起。” 让她一起。 “好。” 入夜。 寒冬的夜里极冷,天色黯淡看不到一丝光亮。 月亮被浓重的乌云遮住,寒风在空旷的平原上掠过发出令人心颤的声音。 丑时一刻。 正好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 前几天接连的败仗让突厥人军心溃败,就连叶护大人如今也是深受重伤。 长宁带人从不远处的草丛探出头。 目视着前面一片燃着篝火的营帐。 “那里,就是叶护的位置。” 卫阳手指之处,恰好是整座突厥大营中最高的一顶营帐。 昨日长宁已经告诉过他了,那叶护活不了了。 箭矢之上抹了剧毒。 那毒是长宁自己闲着无聊自己配的,连长宁自己都忘了成分没有解药。 更别说是鬼道了。 充其量不过是帮莫扎拖延些时间罢了。 想到这些,长宁下意识想到了耶律文茵送来的消息。 如此,她算没有辜负耶律文茵的信任了吧。 “可是这戒备未免太严了,咱们如何进去?” 卫阳蹙着眉,刚想说什么却被长宁打断。 “这样,我先进去烧了他们的粮草。你们再趁乱进来?” 今天的目标不仅是粮草,还有战马。 她只能将巡逻士兵的吸引力部吸引走,再让卫阳等人去烧杀突厥战马。 卫阳点了点头,“郡主万事小心。” 长宁一身黑色夜行衣,放进脚步行走在外面简直与夜景融为一体。 长宁这边不急不缓的走着。 偶尔有巡逻士兵的视线扫过来,她也浑然不觉。 长宁并没有急着进入军营,反而是花时间在周围找了一圈。 好不容易找到了粮仓,长宁翻身跃了进去。 “什么声音?” “你怎么了?” 粮仓之外传来两名士兵的声音,长宁看了一眼四周是堆满的粮草。 来不及思考,外面的脚步声已近在门前。 长宁就地一滚,娇小的身子恰好完蜷缩在阴影之中。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不是还伴随着两人讨论的声音。 “我看你真是多心了,这大晚上的哪有什么声音。” “塔亚,你难道不知道吗?眼下叶护大人重伤,若是粮草再错差错,只怕你我也要人头落地了。” 检查完一圈,两人才总算放心的退了出去。 长宁等了好一会才站起身,将随身携带的桐油扑在粮草上,取出打火石 刚去粮仓检查过的两人这会正过着大衣睡得舒舒服服。 等到两人睁眼的时候已然火光冲天。 卫阳那边再见到火光照亮的第一瞬间就带人冲了进去。 夜色太浓,他们又穿着突厥人的衣裳。 趁乱就直接进了马房。 突厥的战马都豢养在一处,诺大的马房。 随着卫阳等人的靠近,原本安静的马房隐隐骚动起来。 这种骚动在卫阳将马儿燥丢在地上时达到了巅峰。 这是一种特殊的,能让牛马狂躁不安的草。 长宁找了很久才找到。 特意让卫阳随身带着。 马儿燥的气味被夜风迅速传开。 卫阳带人直接将马房打开。 下一瞬间,马房的战马嘶鸣撂蹄,从马房之中一众越出。 卫阳来时就带着人在每一处帐子外都撒上了马儿燥。 这会几乎所有突厥人都去救火了。 连沈玄裔的帐子都被惊动了。 帐外火光冲天。 沈玄裔猛地咳了好几声。 裴青衣披着大氅带着鬼道从外面进来。 “外面出了何事?” 裴青衣面沉如水,“粮仓失火。” 粮仓失火? 就连沈玄裔这个从前没有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行军打仗粮草为重。 下一秒,沈玄裔喉间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响彻天地的喊杀声。 “傅家军偷袭了!” “是傅家军。” 沈玄裔脸色惨白如纸,听着外面凄厉的惨叫。 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心里是恐惧多一些,还是畅快多一些。 鬼道眉心一跳,直觉不好。 。 第四百八十六章 报仇 “青衣,先撤?” 他有预感,今晚的事情会将他盘计划打乱。 “撤?怎么撤?丢下突厥人不管?” 裴青衣美眸漾起怒色。 冯家军没了,要是突厥人再败。 那她就真的当不了皇后了。 沈玄裔的视线在裴青衣和他一直信任倚重的国师身上来回梭巡。 青衣 原来如此。 沈玄裔脸色古怪,良久哑然失笑。 “裴青衣,你想做皇后吗?” “陛下,这个时候您就不要开臣妾玩笑了。”裴青衣脸色不见丝毫惊惶。 “傅殊大军压境,若是突厥败了,想必殿下也逃不出去。何不放手一搏?” 沈玄裔刚刚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这会还没回过神。 “放手一搏?” 他什么都没有了,冯家军没了,就连突厥人也要败了。 他拿什么来搏? 裴青衣见沈玄裔一副废物模样,不耐的转身。 “你去,助突厥人退兵。” 鬼道捂住胸口,昨天跟东阳的交手。 东阳像是知道了他的武功路数一般,招招朝着他的致命部位来。 他伤的也很重。 这个时候正是他功力最为薄弱的时候。 对付普通傅家军容易,但如果对上傅殊或者东阳。 只怕他也躲不过这劫。 傅殊带人杀来,整个邵阳关中的守军和傅家军倾巢出动。 整个营地一片混乱,马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 傅家军杀来的时候,有不少突厥人慌忙想要先上马背。 结果不等他们上马,马儿直接将人狠狠掼了下来。 叶护莫扎这会还在昏迷之中,压根不清楚外面的局势。 连大祭司也没有见到人。 谁也想不到一直被他们压着打的傅家军竟然还敢来突袭。 这已经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了。 傅殊带着的傅家军已经积攒了好几日的怒火。 一想到汴梁河边埋骨二十万的兄弟,这几日突厥接连的叫阵。 这些怒火都在今夜彻底宣泄。 突厥大举溃败。 无人指挥,无数突厥士兵惨死傅家军的马蹄之下。 鬼道脸色苍白。 他已经闻到了东阳的气息。 似乎只要下一秒,东阳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裴青衣在帐外,看着四散奔逃的突厥人不耐道。 “还不快去,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鬼道深深看了一眼裴青衣,默不作声转身离去。 “鬼小子,好久不见,伤好的怎么样了?” 东阳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一个箭步轻飘飘落在了鬼道面前。 鬼道阴恻恻的看了东阳一眼。 “真是阴魂不散。” “嘿,你这小子,好歹我也是前辈,又你这么说话的吗?” 东阳也不跟鬼道墨迹。 今晚他的任务就是拖住鬼道,等到突厥兵败、大局已定那一刻为止。 鬼道看出了东阳的心思。 冷笑一声,以手结印。 东阳不给鬼道准备的时间,直接俯身探手借力朝鬼道袭来。 鬼道看了一眼东阳。 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东阳也不急,刚刚仅一个照面他就看出这小子真的伤的比他重。 这会就算还能用破空之能,距离也不会太远。 果然,下一秒东阳就发现鬼道的气息出现在身后。 三丈。 两丈。 一丈! 东阳身体猛地窜向半空,转身洒下一层白色的粉末。 鬼道及时收手,却还是忍不住吸了两口。 “卑鄙。” 鬼道立在原地,杀气腾腾的怒视东阳。 这个老东西,还好意思名震天下? 我呸。 尽会使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东阳轻飘飘落在地上,嘿嘿一笑“对付你这种玩意儿要是不用些特殊手段怎么行。” 东阳一边说着,一边朝鬼道走去。 从怀中摸出软筋绳,正准备往鬼道身上套 鬼道眼里飞快闪过一丝精光。 不妙! 东阳下意识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鬼道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东阳右侧,抬臂便是狠狠一掌。 东阳仓惶抬手。 “轰——” 东阳身体一歪,猛地倒下。 剑锋滑过地面,勾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鬼道再回来的时候一身狼狈,唇角溢出一丝嫣红的血迹。 “国师,你怎么样?” 裴青衣和沈玄裔躲在暗处,见鬼道难得如此狼狈。 裴青衣心里的不安像是划开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大。 “走。” 鬼道本来就受了重伤未愈,刚刚又耗尽了仅有的内力来化解体内吸入的毒烟。 这会体力也快到极限了。 他虽练就破空之能,但那东阳也非无能之辈。 况且他不知道从何处知道了他的武功路数,最近几次交起手来,他处处受限。 “走?什么意思?” 裴青衣面色古怪,一双水眸变得死气沉沉。 “走去哪儿,你还记得你要做的事吗?” 鬼道是她一直以来,最大的靠山。 她可以失去沈玄裔,大不了重新扶持一个新帝。 但她不能失去鬼道。 一直以来,她的目标鬼道不可能不知道。 可这个时候,他竟然叫她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若是走了,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她要当皇后! 不,不不,她就是皇后。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受了重伤!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鬼道这是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青衣现在的样子听不进他半句话。 沈玄裔从刚开始到现在就一直默不作声。 只静静的站在背光的地方,目视着眼前的一场屠杀。 毫无疑问的,他心里是痛快的。 突厥人狼子野心,祭出十万冯家军殉葬。 从那一刻起他就彻底没了希望了,是吗? 不,不对。 不是那个时候,早在他逼宫那一日?还是他被父皇厌弃那一日? 不对,沈玄裔昏沉了好几日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 他知道了。 是裴青衣! 是这个女人害的他无缘大宝。 最后还如此狼狈,被突厥人羞辱。 没错,就是她。 若不是她找来鬼道,日日撺掇他夺位。他现在或许还是大宁五皇子,老六仁义,兴许会封他为逍遥王。 怎会如此。 且她还送了他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可笑。 那边裴青衣不甘心的喃喃道,“不,怎么会这样。” “青衣,快走吧,来不及了。” 鬼道沉声道,他已经做好了裴青衣再不答应他就直接把人打晕带走的准备了。 。 第四百八十七章 再见长安 鬼道一把将裴青衣直接打横抱起,另一边转头看向沈玄裔。 沈玄裔从阴影处默不作声的走了出来,跟在鬼道身后。 鬼道很满意沈玄裔的识时务,伸出大手在裴青衣的娇躯上微微拂过。 沈玄裔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笑意。 鬼道怀里的裴青衣已经逐渐冷静下来,靠在鬼道怀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救,救我!” 脚下传来一道熟悉的呻吟,继而一只大手拉住鬼道的衣袍。 沈玄裔面无表情的看着躺在地上已经挨了好几刀,浑身跟个血人儿一样的裴子书。 “青衣” 裴子书不理会鬼道身上释放的冷气,只哀哀唤着裴青衣的名字。 “青衣?”鬼道蹙着眉,低头看向怀中的佳人。 佳人面容憔悴,神情冷淡。 其实他们现在这个状况不适合再带人了,尤其看裴子书的样子还是受了重伤。 需要人照顾的样子。 裴青衣的神情微微恍惚,只一瞬间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走吧。” 鬼道满意的收回视线,一脚踢开裴子书抓着他的衣袍的手。 沈玄裔脚步不停,唇边划出一抹讽刺的弧度。 裴子书尖锐的声音猛地在身后响起。 “贱人!不带我走,那就一起死吧!” 裴子书话音刚落,立马拔高声量喊道。 “来人!沈玄裔跑了!!” 还不等裴子书话音刚落,鬼道右手猛地向后扔出什么。 裴子书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死命掐着喉咙。 双目被勒出血丝,狠狠的瞪着裴青衣离开的方向。 厮杀声一直持续到天色微亮。 “王爷,郡主,属下找到了裴子书和” 裴子书? 长宁眉头高高挑起。 怎么这个时候,裴子书竟然没有离开? “带上来。” 傅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见主子点头,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裴子书浑身是血,被拖进来的时候一动不动。 而另一个 一身红色纱衣,着双足。 嘴唇不知是冷还是受了伤,惨白如纸。 一张美艳的芙蓉面上沾染上难以拭去的狼狈。 “沈非鱼。” 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当日和柳妃一块从宫中失踪的沈非鱼。 沈非鱼这会状态很差,很难想象在这么寒冷的气候下。 她竟然还没死。 “郡主。” 沈非鱼轻轻福了福身子,整个身子摇摇晃晃。 “郡主,这两人如何处理?” 长宁没有理会沈非鱼,视线从沈非鱼和裴子书身上扫过。 她一早就知道,突厥狼子野心。 面前两个人,在大宁一个是有着当朝隐相之称的裴子书;另一个是宠妃膝下的掌珠。 可偏偏是这样尊荣的身份却能不顾一切跑来这北地。 且看着下场,还真挺下饭的。 长宁从来不是圣母。 裴子书自是不必说,这沈非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对于这两人,长宁自然是起不了什么同情心的。 “他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傅殊的视线在沈非鱼身上微微一顿,眉头下意识蹙了起来。 他也是行军打仗的人。 这会看到沈非鱼的打扮,当即就猜到了军中的一些事情。 脸色难看起来。 “这位裴大人,是在清扫尸体的时候发现的。就在马房外面的营帐,看这样子也只有一口气了。” 顿了顿,傅叶的视线转向沈非鱼。 他在见到沈非鱼的第一刻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虽然今非昔比,但她好歹是女子。 傅叶隐晦道。 “是在莫扎的帐子里。” 说到莫扎,长宁抬起视线“莫扎呢?” “已被我们拿下。” 昨夜兵荒马乱,突厥大祭司未归。 傅家军在傅殊的带领下越战猛,突厥人节节溃败。 莫扎身上剧毒未愈,身体虚弱。 竟然被生生的忘在了营帐中。 等他们的人赶到时,帐中就只有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莫扎和龟缩在角落的沈非鱼。 “王爷,郡主” 沈非鱼抬起一双凄美哀戚的水眸,“请王爷救救本宫。” 这一刻沈非鱼别无他法,只能自称本宫。 妄图以血脉来提醒傅殊。 她是傅殊同父异母的妹妹,傅殊必须救她。 长宁一眼就看穿了沈非鱼的心思,似笑非笑。 “傅叶,将这位姑娘带下去,好好照顾。” 六公主? 什么六公主,六公主不是早死了吗。 傅殊点了点头。 沈非鱼水眸倏的一紧,但旋即归于平静。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惹怒傅殊。 她还要靠傅殊救她。 她错了,真的错了。 当初若是还安安稳稳的呆在宫中多好。 母妃不会死,她也不会被送到莫扎帐子。 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受尽宠爱的六公主。 哪怕沈玄裔没有当上皇帝,可老六性情温和,未必不会善待她。 而她!非要出走。 连累的母妃病逝在去北地的路上,连她也被百般折辱。 沈非鱼就这样被带了下去。 傅殊的视线略带嫌恶的落在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裴子书身上。 “怎么处置?” 这话问得长宁,长宁的略微思考缓缓摇头。 “把他丢出去吧。” 丢出去。 她不会杀他,更不会救他。 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善心了。 她不会忘记这个被她叫做二叔的男人,前世是怎样将裴家摧毁。 傅殊略微颉首,“丢出去吧。” 那声音,嫌弃的似乎在看一粒尘埃。 傅秦匆匆从外面进来,“王爷,郡主,属下抓到了一批冯家军。” 长宁精神一震。 她本来以为冯家军已经军覆没,看这个情况似乎还没有。 “是什么人?” 傅殊淡淡开口。 “是流民,不过他们身着冯家军的衣裳,看样子还是会些武功。” 说到这里,傅秦情不自禁的看了一眼长宁。 “为首那人,名叫长安。” 长宁指尖微微颤抖,“带他进来。” 傅殊是知道长宁又一双异性弟妹的,甚至还亲自给他们改了名字。 大的叫长安,小的叫长乐。 近半年时间不见,长宁看到面前少年日益坚毅的侧脸。 “长安。” 长安被人押着带了进来,几乎是长宁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 他就猛地抬头。 “长宁姐姐。” 傅殊微微摇头。 傅秦识趣的带人退了下去。 。 第四百八十八章 寸土必争 长宁亲自上前,将缚住长安的绳索解开。 半年多的时间,少年已经比长宁记忆中的模样高了很多。 瘦了,也黑了。 唯独眼睛越发明亮了。 傅殊看了一眼长安,一言不发抬步走出大帐。 帐中只剩长宁与长安两人。 长宁将长安搀扶起来。 “先坐下。” 看长安的样子,似乎是已经流亡了一段时间了。 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冯家军军服。 “姐,我之前想去找你,但却没办法进到邵阳关。” 邵阳关被长宁镇守的固若金汤,长安身上穿着冯家军的军服。 又带着手下好几十号兄弟,自然是没办法靠近。 今天也是听说傅家军偷袭了突厥大营,这才抱着赌一赌的心态靠近了。 没想到他真的找到了长姐。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长宁一直知道长安来投奔了冯家军。 当初得知十万冯家军尽数覆灭于汴梁河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结果。 可是现在,长安还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 老天有眼。 长安喝了一口长宁递过来的温水,润了润嗓子。 “姐,最开始我进冯家军的时候因为您给我的银票,在短短时间内就升了参将。” 说到这里,长安苦笑一声。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结识了一班兄弟,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沈玄裔来了。” 他也不知道沈玄裔跟冯将军谈了些什么。 只知道沈玄裔实在众人的目光下进到帐中,再出来时冯将军的脸色就变了。 变得服服帖帖。 再后来,沈玄裔在军中登基。 国号大周。 他偷偷听军里的兄弟们说,沈玄裔是从上京逃出来的。 名不正言不顺。 大周? 再后来,他得知冯家军竟然要与突厥合作攻打大宁。 明明突厥是大宁最大的仇敌。 一想到曾经被突厥马蹄践踏的地方将会重新染上突厥的印记。 长安觉得不能继续下去了。 可他只是一介用钱升上去的小小参将,又能做什么呢? 再后来,冯家军将领频频议事。 他曾见过突厥的一位将军进到冯家军军营时候的样子。 那模样,高傲的不可一世。 而冯家军的主帅冯大海,只差没有跪地摇尾。 这样的军队真的是他想要效力的地方吗? 他不知道。 当夜,长宁便联合了交好的兄弟。 这些兄弟同样不满突厥人,一群人趁夜便逃出了大营。 逃出来之后,休息了一日,他们本想去找傅家军。 可就在第二天。 他们经过汴梁河的时候,竟然目睹了一场人间惨剧。 他不知道哪儿有多少人。 有冯家军、有傅家军,还有突厥人。 尸体层层叠叠,堆得跟小山似的。 汴梁河上宽阔的冰面被血色覆盖。 铺盖天地的血腥味。 后来他才知道,冯家军被突厥人献祭。 为的只是拖垮傅家军的体力。 整整十万人呐,就这么躺在地上。 再后来他们知道傅家军退守了邵阳关,可那会他们已然不能轻易靠近了。 毕竟,傅家军牺牲了整整二十万人。 这个罪名,不光有突厥人,还有冯家军。 而他们身上穿着的就是冯家军的军服,若是贸然靠近,只怕还没等他见到长姐他就已经被杀了。 听完长安的话,长宁久久不语。 长安说的不错,以当时傅家军对冯家军的仇视。 若是长安带着他的弟兄们贸然出现。 只怕真的等不到见面,不是不尊军纪。 而是长宁知道,傅家军内部是如何的一心。 只怕到时候就是拼着被军法处置,也会率先诛杀长安一行。 长宁揉了揉长安的脑袋,软下心思。 “放心吧,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到时候随我一同返回上京,长乐日日都在问起你。” 长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地方,俊秀的小脸微微涨红。 不自觉的拿余光觎了长宁一眼。 “长姐我想留下来。” 他不想回去。 长宁眉心一皱,“为何?” “我想守住大宁国土,寸土必争!” 少年清越坚定的声音从长宁耳边传来。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长宁不赞同的看了长安一眼,倒不是她管的太多。 实在是她答应过长乐会将长安带回去。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能保家卫国,生来何用。” “说的好。” 傅殊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少年的目光瞬间变得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的盯着帐外。 长宁一看长安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羞恼的看了一眼缓缓走来的傅殊。 “瞎说什么呢。” 没看到她这儿正在劝长安回上京吗,来捣什么乱呀。 傅殊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确实说的好嘛” 傅殊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长安。 这小子刚刚看着瘦瘦小小的,没想到是个有心气的。 一见到傅殊,长安整个神情都不一样了。 长宁不是没有看到长安眼神里的憧憬。 但是 “姐,你就让我留下吧。” 长安亮晶晶的看着长宁,只差身后长成一条尾巴来。 那模样看上去倒是和撒娇时候的大黄有的一比。 傅殊也看出这半道捡来的小舅子的心思,开口劝道。 “既然长安愿意,就让他留下来吧。” 长宁本来就举棋不定的心思这会更乱了。 鬼道还没解决,况且突厥人并不是彻底被诛杀了。 刚刚清点的人数已经报上来了。 昨晚一夜,一共诛杀了十一万三人零九人。 也就是说突厥还有大半人逃了出去,等到突厥大祭司回来。 只怕战事还没有彻底完结。 看出长宁意动,傅殊朝一直看着自己的小舅子使了个眼色。 长安心领神会,不由加把火道。 “姐,我在关外就听到姐姐阵前接连诛杀两名突厥大将的事了。当姐姐的都这么厉害,我这个弟弟怎么能拖您后腿呢。” 长宁无奈的看了一眼面前两人,最终妥协。 “罢了,你留下吧。” 本来按她的想法,长安这会不宜留在邵阳关了。 她准备等长安休息好后就直接派人将长安送回上京。 毕竟长安之前是在冯家军的,现在实在不适合这么呆下。 可既然傅殊都已经开口了,说明长安身份的问题傅殊回想办法。 。 第四百八十九章 她说不能杀就是真的不能杀 既然这样,她也没有理由再阻拦了。 想到这里,长宁下颌微微上扬。 “留下来可以,只是你要手书一封平安信,送回上京。” 长乐在认字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认出长安的笔迹。 但有封平安信还是很好的。 长安感激的连连点头。 “多谢长姐!我这就去写。” 长安很久没有动笔了,又因为天气寒冷。 手掌僵直,一页信写下来不免歪歪曲曲的。 长宁好笑的看了一眼,“先别写了,去换身衣裳。” 这样写下来,别说是长乐了。 就是她,也认不出这是长安的手迹。 傅殊直接站起身,朝长安招了招手。 长安从椅子上直接跳了下来,兴高采烈朝傅殊小跑过去。 这家伙。 长宁知道傅殊是去给长安安排身份了,不急不缓的收好笔墨。 “小姐?” 谢七三人一直侯在帐外,这会见长宁出来不禁开口。 谢暗和谢隐还好,到底是两个男儿家。 看了一眼谢七冻得通红的鼻尖,长宁忍不住开口。 “以后不用守在帐外了,一同进去就行。” “是!” 谢七哪里不知道小姐这是关心自己,不禁美滋滋应了。 天气依旧寒冷,比之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这突厥大营之中不缺兽皮,能拿来御寒。 光是从这天气,长宁就猜到鬼道还活的好好的。 “小姐这是往那边去?” 长宁看了一眼旁边一处较小的营帐。 “去看看师父。” 东阳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躺了很久了。 眼睫发丝上都隐隐被白霜覆盖。 身上更是受了重伤。 东阳这次伤的比想象的要重了很多。 躺在帐中,呼吸清浅的微不可闻。 长宁叹了口气,收过手。 将师父的手腕盖进被中。 胸口上的伤处虽然不是最要紧的,但却牵连了旧伤。 比起旧伤来,这一次的伤口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骇人。 长宁不禁想了想。 之前师父说的,鬼道也没在他手中占到便宜应该是真的。 “来人。” 长宁抬眸朝帐外看去。 “小姐,有何吩咐。” 谢隐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 长宁将写好的方子交到谢隐手中,“如果邵阳关里没有,只能快点去附近的州府,一定要把药材找齐。” 邵阳关如今最缺的一是桐油军需,二就是药材了。 长宁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 只希望谢隐快一些。 师父身上的隐患和新伤若是不彻底根除只怕日后会更难熬。 “属下明白。” 谢隐行了一礼,轻飘飘的出了营帐。 长宁又留下照顾了师父一会,这才听到傅叶过来叫她。 突厥大帐之中。 整个傅家军军中的将军都到了。 长宁不明白这个时候叫她过来干什么。 当初她主张守城也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傅殊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愈合。 这会傅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郡主。” “郡主。” 众人见长宁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长宁颉首,将目光放在最远处的傅殊身上。 “先坐吧。” 傅殊微微一笑。 长宁这才随意捡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见最后一个人也来了,帐中则开始继续讨论之前的话题。 “莫扎带人杀了我整整二十万兄弟,末将以为应当当众处决了才能平息众怒。” 岑越闽义正言辞,声如洪钟。 卫照看了一眼岑越闽,微微垂了垂视线。 “岑将军,末将以为莫扎该死,但却不是死在这个档口。” 卫阳抿紧下颌,神情紧绷。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把他弄死难道还要供起来吗?” 岑越闽横眉毛竖眼睛,他倒不知道。 他傅家军什么时候还要如此唯唯诺诺,放着仇人就在眼前还要好吃好喝供起来? 方参将看了一眼岑越闽,谨慎道。 “末将也觉得直接杀了最为保险。” 长宁大概听明白了,这是在讨论莫扎呢。 帐中除了未表态的卫照之外,就只有卫阳一人觉得应该先把莫扎留一留。 这可难办了。 长宁好整以暇的给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点的坐姿。 那边卫阳还没松开,岑越闽梗着脖子瞪了卫阳一眼。 视线又落到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看了半天戏的长宁身上。 “郡主以为如何?” 如何? 她觉得不如何。 长宁心头默默腹诽。 见视线被引到了她的身上,长宁坐直身体。 认真看了一眼一直扶额听着众人商议的傅殊。 长宁慢悠悠开口,“莫扎现在不能杀。” 她说不能杀。 就是真的不能杀。 岑越闽吐了口浊气。 不生气,不生气。 这些家伙一点都不考虑他老人家的想法。 连这小女娃娃也一点不可爱! 卫阳目光一亮,帐中其他几位参将也齐齐看向长宁。 经过前两日的守城战,他们已经抛弃了原本的女子不如男的想法。 郡主说的对,隔壁夜国女帝都临朝了。 他们郡主怎么就当不得将军了? 傅殊看了长宁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赞赏。 手指有意无意的在案几上敲击着。 这个动作长宁十分熟悉,正是傅殊认真思考的动作。 长宁站起身,不急着回答。 反而是上前两步,将一张薄薄的信纸放在了傅殊案上。 “这是?” 傅殊看了一眼这信纸,发现信上的字迹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是耶律文茵之前派人给我送来的。” 事实上耶律文茵送来的信不止一页,其中包括跟她讲了突厥王庭的变故。 还有莫扎与大阏氏的奸情。 甚至连大祭司,耶律文茵都写了。 当然,长宁拿出来的这一页就是关于莫扎与大阏氏的奸情的。 非是她不信任傅殊,实在是岑越闽将军说的对。 傅家军将士们对莫扎恨的滴血。 若是想要说服众人,难免要将信纸袒露。 傅殊一目十行,视线落在最后一句话上。 “若是用你们大宁话来讲,这两人可真是情比金坚了。” 旋即目光一亮,“你的意思是?” 大阏氏? 长宁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没错。” 莫扎身为突厥叶护大人,地位远在大祭司之下。 可还有大阏氏,大阏氏塔塔娜已是王庭的实际掌权人。 这一招借力打力要讲究技巧。 。 第四百九十章 裴子书身死 单单抓住一个莫扎,或许大祭司不会再冒险。 可有了大阏氏和莫扎这层关系,事情就好办多了。 仇,他们一定要报。 可区区莫扎的一条命如何抵得上二十万傅家军的英灵? 若是不再加上突厥的残余部队,又怎么划算呢。 长宁就是这个想法。 等到大祭司再次率人过来时,她会抓住这个机会歼突厥! 届时,莫扎就没有再活下去的意义了。 可大祭司生性狡诈,接连受挫他未必还敢继续攻打邵阳关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他们派人送信到王庭,让大阏氏知道自己的情郎命悬一线。 有了大阏氏的压力,他们还怕抓不到漏网之鱼吗? 仅仅一个照面,傅殊就看出长宁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好,就这么办。” 两人只对视一眼,就极有默契的安排好接下来的事了。 “什么,这么办?” 别说岑越闽了,就是惯来聪慧的卫阳也没有看出两人的意思。 长宁慢悠悠道“我这就去办,信纸就留下了。” 长宁离开后,傅殊将信纸交给傅叶。 挨个让众人看了下来。 长宁出了大帐。 顿时一股刺骨的寒风吹来。 方才在帐中的暖意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长宁整个身子都忍不住微微瑟缩了下。 “小姐,咱们快些回去?” 长宁偏过头,看了一眼谢七。 “好,再将谢暗叫来。” 轻功最好的谢隐已经去找药去了,去王庭这件事只能交给谢暗来办了。 谢暗到时,长宁正躺在床上。 身上拥着厚厚的两床兽皮大氅。 中间只隔了一扇屏风。 听说这扇屏风还是莫扎为了讨沈非鱼欢心专门搜罗起来了的。 是件好东西,只是便宜她了。 长宁身体微微僵直,看了一眼屏风后头影影绰绰的影子。 谢暗一直没有抬头。 “谢暗,有件事情要交代你去办。” 谢暗的头垂的更低了,闷声道。 “请小姐吩咐。” 长宁将已经写好的信交给谢七,再由谢七转交到了谢暗手中。 “这信,你送去王庭。” 她知道谢暗的轻功也不弱,此去王庭只有一个人速度只会更快。 至多一日,这封信就能到达大阏氏手中。 长宁也想看看,能让文茵写出情比金坚来的两人究竟会不会让她失望。 谢暗接过信纸,沉声道。 “主子放心,属下一定送到。” 长宁缓了缓口气,“这一路若是碰上突厥残余部队,不可硬拼,保性命。我还等着为你和谢七主婚呢。” “小姐!” 谢七跺了跺脚,扭头娇羞的瞪了谢暗一眼。 谢暗挠了挠后脑勺,高声应了。 长宁一早就知道两人的心意,等这事过去了。 差不多也该办了。 谢暗走的很快,长宁相信以谢暗的身上。 只要不正面碰上突厥大祭司都有办法身而退。 看了一眼谢七绯红的小脸,长宁不由想起了花枝。 宗振江。 如果她没有猜错,能让宗朝渊如此力保的只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等着吧,她必亲手取他首级。 来祭奠花枝。 大军整修一日之后,便缓缓撤回邵阳关。 这其中顺便将突厥的营帐,剩下的战马以及俘虏一同带走了。 莫扎一直病的昏昏沉沉,他只记得头一天夜里帐外响动很大。 谁料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被捆成了粽子。 第二日,长宁回邵阳关路上经过马房。 马房中的稻草掩埋了一个人。 那人赤着脚,浑身上下只余一双脚露在外面。 见长宁的视线放过去,谢七面色古怪。 “小姐,那是裴子书。” “他竟然还活着?” 长宁诧异道。 依她昨天看到裴子书的情形,裴子书早该死了。 没想到竟然还生生的挺了一夜还没断气。 不得不说她小瞧了她这二叔的求生欲。 想了想,长宁让傅叶先带着人回邵阳关。 自己则带着谢七走近了马房。 裴子书声音嘶哑,又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声音微乎其微。 可长宁还是听清楚了。 “青山青山。” 裴青山。 若不是裴子书提醒,长宁都险些要忘了。 她的好大哥,还不见踪影。 “二叔。” 长宁的声音如从亘古传来,悠扬缥缈。 裴子书半睡半醒之间,模糊的视线接触到长宁灿若星辰的眸子。 “长宁给二叔请安。” 长宁尾音上扬,余声潺潺。 “救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救救我” “看在父亲和大哥的面子上不要让裴家绝后。” 长宁直觉不对。 她是人。 况且裴家怎么会绝后。 看着裴子书神情恍惚的脸,长宁心中涌上一股不可置信。 好像,裴子书的状态似乎是前世的他的状态。 “二叔,为何要杀我们?” 裴子书这会出气已经比进气多了,但却始终强撑着一口气。 “挡路!” 挡路? 也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一直挡在裴家二房前面。 不同的是,前世她被裴子书一家除去。 可今天,结果恰好掉了个儿。 长宁冷笑一声,继续用诱哄的语气。 “二叔,想不想见大哥?” 裴青衣已经靠不住了,不管裴子书究竟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相信裴青衣都功不可没。 女儿没了,还有儿子。 她虽然不知道裴青山现在何处,但裴子书不知道。 裴子书生机渐渐流逝,眼前的景象却越来越清晰。 怎么回事? 他不是当朝国丈吗? 怎么会转眼间躺在这里,面前这人不是他早早夭折的大侄女儿吗? 是梦吗? 长宁看出裴子书眼中的疑惑,轻笑一声,缓缓蹲下身体。 “二叔,您想起来了吗?” 想起前世是怎么对他们的吗? “你,你怎么没死?” 长宁嗤笑,死到临头才想起来有用吗。 她怎么能死,她若是死了谁来报仇。 “安心去吧,二叔,大哥哥很快就会来陪你。” 长宁笑意温软。 裴子书眼瞳缓缓散开,他听出了长宁话中的威胁。 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徒劳。 长宁站起身体,目光怜悯的看着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裴子书。 裴子书力气越来越小,带着无限的不甘咽了气。 究竟哪一个才是梦。 他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