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洛蘅传》 第一章 重生 时值深秋。 离王府后院西南角的一个小院落里,洛蘅拥着棉衾无力地倚靠在临窗的罗汉床上。 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今日终于放晴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外面的那棵大银杏树上,金灿灿的。院中已多日无人打扫,地上落满了银杏叶,此刻在阳光的照耀下,如点点碎金跳跃其上。 “真是好景致啊。”洛蘅呢喃道。 能在临死之前看到这样的景致,也算是上苍对自己的抚慰了吧。 一阵秋风吹过,带起一地落叶,洛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只觉着这阵风似乎吹到了自己心里,直凉到了四肢百骸。 勉强把棉衾裹紧了些,余光却扫过窗槛上落着的一片银杏叶。 洛蘅吃力地伸手拈起叶梗,轻轻一旋,入目的,除了这片犹带着秋意的银杏叶,还有自己那青筋凸起的手背跟苍白的几近透明的手指。 呵,她不禁低嘲,这才几年啊,当年那如上好羊脂玉般的纤纤玉指,已经被摧残成如今这幅模样,她该怪谁,怨谁,恨谁呢? 指尖微松,树叶轻飘飘地落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洛蘅无力地闭上了双眼,脑中却不断闪现着那如梦魇般地一幕幕,驱之不去。胸口积聚的郁气似乎越来越多,好难受,难受地她恨不得立时就能死去。 洛蘅不得不弓着身子,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撑在塌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仍旧觉得喘不过气来,她知道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窝囊地死了。可是不甘心又如何?嗓子口一阵腥甜,终于,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沾湿了棉衾。 满眼都是刺目的红,周围充斥着血腥气。 洛蘅轻轻地趴在了面前的小几上。泪珠顺着脸颊一滴滴地落到了一旁的银杏叶上。 她呆呆地凝视着这片叶子,脑中陌地浮现出永寿宫后花园里的那棵百年老银杏树。每到秋季的时候,都是宫中一景。 洛太妃还特地命人在那树下置了桌椅,总爱带她在那树下饮茶谈天。那个时候的她,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啊,有太妃,有钟嬷嬷,苏嬷嬷,还有锦霞,流霜……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离王府的上院内,离王妃陶氏正倚在塌上看书。 不一会儿,珠帘微闪,一个身着碧青色比甲的丫鬟进来禀道:“王妃,洛姨娘去了。” 陶氏静了一瞬,才放下书,抬头问道:“哦?什么时候的事?” 丫鬟接着回道:“约是一个时辰前。” 陶氏敛眉思索片刻,问:“王爷知道了吗?” 那丫鬟一看就是个能干知事的,接着道:“奴婢已经让小禄子去禀过王爷了。” 陶氏微支起身子道:“王爷怎么说?” 丫鬟低着头答:“王爷就说了句他知道了。” 陶氏沉默片刻,复又靠了回去,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那接下来就照着规矩办吧。”丫鬟福身应是,退了下去。 待屋内无人了,陶氏不禁冷冷地翘起了嘴角,自言自语道:“洛蘅啊洛蘅,枉你昔日贵为灵嘉县主,可曾料到过自己会落得个如此下场?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呵,不过如此罢了。” ********* 洛蘅感觉自己好像正处在一个虚幻的梦境中。 可能是临死之前太过痛苦,“梦里”的她也是在病中的。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她自幼体弱多病,一年的光景里,总有半年是病着的。直到后来被太妃带进宫中精心照拂,再有专门的御医为她调理身体,才好了许多。不过每年快入冬的时候,她还是要病一场的。 只是这梦境也太过真实了些。她能感受到身体因为高烧而浑身酸痛,口干舌燥。还能感受到敷在额头上的巾帕由冰凉转为温热。甚至可以感受到灌入口中的汤药苦涩到难以下咽。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熟悉又温柔的呼唤,叫她“阿蘅,阿蘅……” 洛蘅不由眼眶一热,落下泪来,这是太妃的声音啊。她想再看一眼太妃,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只得哭着道:“太妃,是我错了,对不起您,给您蒙羞了。若有来生,您莫再好心收留我了……” 这一通哭喊,把洛太妃吓了一跳,“阿蘅,你说什么呢?这是怎么了呀!” 可无论她问什么,洛蘅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的往外淌。 洛太妃紧紧地握住洛蘅的手,只觉得烫的跟握了个手炉一般。又去看她的脸,也是烧的通红通红的。 她一边拿帕子给洛蘅擦着腮边的泪珠,一边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都烧糊涂了,开始说胡话了。”又转头吩咐站在一旁的苏嬷嬷,“快去太医院,把张院使请过来!”苏嬷嬷此刻已是慌了,忙不迭应是,退了下去。 另一旁的钟嬷嬷接过宫女手中的巾帕,上前给洛蘅的额上换了一块。转身就看到太妃眉头紧锁,面带疲惫的模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她还是道:“您还是去歇一歇吧。您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合过眼了。等张院使来了,还有老奴守着呢,您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啊。” 洛太妃叹了口气道:“这让我如何睡得着啊。”钟嬷嬷素知洛太妃的脾性,知道劝不动,只得闭嘴不言了。只盼着张院使妙手回春,让县主熬过这一关。 张院使很快赶来了,同行的,还有太医院的几位御医。 这一夜,永寿宫上下,灯火通明,无人安歇。 等到洛蘅完全清醒过来,已是三日之后的事情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越过幔帐,就这么地照了进来。 洛蘅甫一睁眼,就看到了床顶上的丁香色绣花鸟菊蝶的锦帐。 她记得很清楚,这样的锦帐是她少时住在永寿宫的灵犀殿里才用的。每年到了入秋时,锦霞都会吩咐宫人换上的。 这是还在梦中吗?可是这梦怎的这般长?她记得之前还梦到过太妃喊她,可惜她当时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洛蘅微一侧头,就看到了摆在房中的沉香木雕海棠花的刺绣屏风,这也是她曾经最喜爱的。在离王府的那几年,她无数次梦到过这间少时的闺房,还有陪伴她住在这里的旧人。她想起身,再好好看一眼这让她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是刚一动作,洛蘅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浑身无力,又酸又痛。 梦中何时能如此感同身受了?再回想之前,虽是半梦半醒,可是身体的难受疼痛,还有偶尔听到的周围的声音,却好似亲身经历一般。怎么会?这到底怎么回事? 洛蘅心中惊骇,挣扎着要起身,却忽然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县主,您醒啦?” 第二章 醒来 洛蘅呆呆地望着眼前疾步走过来的女子,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 是流霜!真的是流霜!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流霜已经走上前来了。 流霜一看她要起身,赶忙过来扶住她,还开口道:“县主,您可算是醒过来了!您不知道,这次可把奴婢吓坏了,不光奴婢,还有……”流霜说着说着竟然红了眼睛,哽咽起来,她是真的高兴,县主终于挺过来啦。 洛蘅顾不上安慰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稳住身子,问:“现在是哪一年?”声音不自觉地带着几分颤抖。 流霜睁着大大的杏眼,一时说不出话来,暗想县主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烧坏了脑袋?这可如何是好!得赶紧告诉苏嬷嬷去。待稳住心神,才道:“县主,现在是昌佑五年啊。您怎么了?要不要奴婢让人去把太医请来?” 洛蘅顷刻间愣住了。半晌才道:“我无事,只是做噩梦魇着了。你扶我躺下吧。” 流霜点了点头,将信将疑,服侍着洛蘅又躺下了。看着洛蘅复又闭上眼睛,才退了下去。一面让人继续守着,一面又赶紧吩咐人去请太医。自己则是步履匆匆地走出殿门,想着得赶紧去告诉太妃,县主已经醒了。 洛蘅闭上眼睛,暂不去管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而是用尽浑身力气咬住舌尖,直到那阵刺痛袭来,口中尝到了血腥味,才停了下来。直到这时,她才敢确定,她是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永寿宫,回到了灵犀殿,回到了昌佑五年。 洛蘅仔细地回忆了一番,昌佑五年的秋天,她好像确实生了一场大病,从七月底一直病到了九月初,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也就是说她现在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13岁这年的秋天!那么离她被赐为太子侧妃还有两年时间,离她被陷害跟离王有私情还有两年零四个月,一切都还未发生! 片刻的狂喜之后,对现状的迷茫跟对未知的恐惧,铺天盖地般地,占据了她整个心神。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她过往所经历的那一切,难道只是一场噩梦吗? 可那些伤害,那些痛苦,那些血淋淋的过往,依旧真实的让她感到恐惧。只要一想起来,就能让她整个人痛到颤抖。 洛蘅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她开始认真地回忆,思索着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其实洛蘅并不是自幼就长于皇宫的。 在她的记忆里,她是孤儿出身,后来被洛家京郊田庄上的钱庄头夫妇收养。这个洛家就是洛太妃的娘家。 而钱庄头一家也并不是奴籍,他们家祖上对洛家先祖有恩,所以两家世代交好。 可惜到了钱庄头这一代,因为一些变故落魄了,耗尽了家产,又得罪了当地的豪绅,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到京城来投奔了洛家。洛家便把这个田庄赠予了他们,让其得以栖身。 洛蘅长到八岁那年,正赶上洛太妃省亲回家,不知怎的得了洛太妃的青眼。 洛太妃膝下空虚,并无子女。看着这个小丫头生的灵秀精致,却是体弱多病,养在普通的人家恐怕是难长大的,一时意动,就起了把她带回宫中抚养的念头。 钱庄头夫妇知晓了太妃的意思,当然只有点头答应的份了。 心中自然也有难舍之情,可是在太妃这样的贵人跟前,哪有他们置喙的份。再说了,能被太妃带到宫里养着,也是这丫头的造化了。 他们的日子虽也过得,可还有两个小子要养着呢。这丫头身子骨不好,一年到头寻医问药就得耗费不少银钱,自家条件有限,真跟着他们,恐怕能不能长成还得两说了。 就这样,八岁的洛蘅被太妃带回了永寿宫,太妃怕她被人看轻,还特地向皇上讨了个恩典,封她为灵嘉县主。就住在永寿宫的灵犀殿里。 入宫五年来,她的日子过得还算顺畅。 太妃性子低调内敛,日常一向深居简出,不怎么跟其他各宫打交道。本以为宫里多个孩子能热闹些,不过她很快发现,这个孩子完全没有八岁小童该有的活泼调皮。 洛蘅太过安静了,一天到晚也没几句话。 不过这也不能怪洛蘅没孩子气,实在是她小时候身体太差。钱庄头夫妇养她养的小心翼翼,唯恐她哪里又不好了。 在田庄上其他孩子上房揭瓦,爬树下河的时候,她只能被养在屋里,透过窗扇看着他们玩耍。 而且即使她出门,也不会有小童愿意与她玩耍,因为他们都被家中父母长辈告诫,不要跟那个小病秧子一块玩。因此,从小她就习惯了孤单,也早早地体会到了人情冷暖。 她深知自己对于钱庄头一家就是个沉重的包袱,所以在得知洛太妃要把她带走的时候,即使年幼的她有些怕这个看起来高贵冷肃的太妃娘娘,更怕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皇宫里生活,可她还是不哭不闹,老老实实地跟着太妃进宫了。 在永寿宫里的生活自然比在田庄上的好上太多太多了,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害怕,会一个人偷偷地躲在被子里哭。 白天的时候,太妃亲自看着嬷嬷教她规矩,可是太妃很快发现她的性子太孤僻了,想到永寿宫的人毕竟太少了,她连个玩伴都没有。于是决定让她跟着几位公主一起念书。 那个时候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公主就只有三公主跟四公主,不过两位公主的伴读倒是有好几个。其中自然是以皇后娘娘嫡出的三公主为尊,其他的,都是三公主的拥趸。 好巧不巧地,从洛蘅跟着她们一起念书的第一天,三公主就看她处处不顺眼,至于个中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那个时候洛蘅入宫已有半年多了,她虽然年纪小,话也少,可是心思敏感,对于宫中的世情往来已经有了些懵懂的认识。她自知不能得罪三公主,可是让她如其他人一般,处处伏低做小,讨好三公主,她也是不能够的。 钱家虽是普通人家,可是对她向来是百依百顺,疼宠非常的。太妃虽然看着严肃冷淡,可对她并不严厉,反而很宽和。 所以哪怕是后来她在宫里熏陶了好几年,也学不来有些人的低眉顺眼,更干不出别人打了自己右脸,跟着还要把左脸伸过去的事情。 不过对上这位三公主,洛蘅最多也只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不去谄媚讨好于她,更出格的,她也是不能干的。 不为别的,这位三公主乃是皇后娘娘嫡出,是皇上和皇后的掌上明珠,颇受荣宠。而洛蘅只有个县主的封号,难不成还要让太妃为了她得罪皇上跟皇后吗? 所以每每面对三公主的刁难,她是能避就避,实在避不开的,就只能忍下这口气,受些委屈了。这些事情,她从不曾告诉过太妃,也不许身边服侍的宫人让太妃知晓。 要说她这次怎么会生这场大病呢?说起来还真跟那位三公主脱不了干系。 第三章 病因 七月二十二那日是三公主的生辰,她这个人一向讲究排场,又在宫中受宠,所以这一日,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帮她庆贺。 往年这天洛蘅也会备礼前去,然后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呆着,也算是全了礼数。 可是今年的这一天,她恰好染了风寒,自然是不好前去的,于是就备了礼让人送去,当然也是说明了缘由的。 之后洛蘅也就当这件事过去了,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几天后的一个午后,三公主的近身女官柳姑姑突然前来,说三公主有请,让她务必前去。 三公主相邀,还亲自派了身边的女官过来,洛蘅自然不好拒绝。只能跟着柳姑姑前去了。谁知却是被柳姑姑带到了御花园的一处水榭里。 那位柳姑姑进了水榭,就请洛蘅坐下,只说公主一会就来,让她在此处耐心等候。然后就肃容站在一旁,再没旁的话了。 到了这一步,洛蘅心中自然是明白了这是三公主为了生辰那日的事情而使的下马威。 若是洛蘅执意要走,不愿等下去,这位柳姑姑自然是拦不得她。 只是这样一来,三公主就更有理由发作了。她这样的人,心胸狭隘不说,还贯会胡搅蛮缠。驳了这一次,还会有更过分的下一次。也罢,洛蘅是真的懒得跟那样的人歪缠下去了。 此处水榭恰好临着镜心湖,这是御花园里最大的湖之一。湖面十分开阔。 夏日在此处纳凉最好。可是此时已经是夏末入秋的时候了。这日刚好又是个阴天,秋风乍起。 水榭正好迎着从湖面吹来的冷风。 洛蘅被迫在此处等了三公主一下午。回去后,本就风寒初愈的身子,还未入夜就高烧起来了。 如此自然就惊动了太妃。太妃也来不及问缘由,只让人去请张院使。这位张院使医术高明,这几年洛蘅的身子多亏了有他诊治调养,才康健了不少。 可最后来的却是张院使的徒弟王太医,只说先时三公主身子不适,让人召了师父前去,这会还在为公主诊治。 这位王太医年纪尚轻,医术自然比不得张院使。可是这会人都来了,太妃只得先让他试试。 洛蘅这次的病情来势汹汹,一剂汤药下去,却并未有半分减缓。 最后连王太医脑门都急出了汗。张院使一直未归,太妃只得又召了其他几位太医过来。可一碗碗汤药灌下去,却始终退不了热。等到张院使过来的时候,洛蘅已经高烧的开始说胡话了。 而此时的洛蘅已经真正地清醒过来了,再回想起这段往事,却不知该说这场大病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 一转眼就是八月初十了,离中秋宫宴也没几天了,宫里越发地热闹起来。 对比永寿宫,就显得冷清多了。 往日里,太妃就不怎么上心这些节不节的日子。如今,洛蘅身子尚未大愈,太妃就更没心思放在过节上了。只把一应事务都交待给钟嬷嬷,让她安排着宫人去张罗。 可是这宫里的两位主子都心情不大好,宫人们谁还敢欢欢喜喜地准备过节呢? 洛蘅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些日子了。 这些天里,无论她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脑袋里真是没有半刻停歇的。 往昔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地在脑海里一一闪过。而且她也实在是弄不清,这等奇遇,究竟是如何降临在她的身上的? 想的多了,再加上病中精力不济,越发觉得头痛欲裂。 洛蘅刚准备闭上眼睛接着再睡一会,耳边就传来了锦霞小心翼翼的声音,“县主,您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坦的?” 洛蘅还是闭上眼,又翻了个身,才道:“没有,你下去吧,我还要再躺一会。” 锦霞只好退了下去。 等出了内室,流霜立马迎上来,锦霞忙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把她拉到了角落里。 两人站在足有半人多高的景泰蓝大花瓶旁说话。 流霜朝着内室的珠帘望了一眼,轻声问:“如何了?县主可有觉得哪里不舒坦的?” 锦霞摇了摇头,道:“这倒没有。我也问了要不要起身,县主还是说她要再躺一躺。” 流霜听了皱眉道:“这可如何是好。前日张院使可是说了,县主的身子已无大碍了。只是要想恢复地快一些。每日须得起来活动片刻。老是这样躺着,不但于身子无益,还容易郁结于心。” 锦霞轻叹了口气,“我如何不知。早晨太妃身边的令春姐姐还来问过县主。我只得说县主好多了,只是身上没力气。刚刚太妃又着人召苏嬷嬷。太妃心里恐怕比我们还着急呢。” 流霜听着更是急了,摇着锦霞的胳膊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锦霞姐姐,我们得想想办法啊。” 锦霞看了内室一眼,摇摇头道:“这不是我们想不想办法的事情。我这两日瞧着,县主似有心事,总是不大开怀。你想想,往日里县主虽然话也不多,可是也不似如今这般,我们说个十来句,县主只回个一两句吧。还都是敷衍之词。” 流霜两手绞着帕子,哼哼道:“可不是嘛!任谁生了场大病,还开怀地起来,说来说去,还不都怪三公主……”话还没说完,就被锦霞一把捂住了嘴。 锦霞瞪了她一眼,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轻声训斥道:“你不要命了?主子们的事情,你也敢放在嘴里随便议论?” 流霜还是有点不服气,一把拉下了锦霞的手,嘟囔道:“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锦霞冷笑道:“我不跟你争辩这个。我就一句话,你自己作死,可别连累县主。咱们这永寿宫里虽然人事简单,可这还是在宫里。咱们进宫第一天,教习姑姑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你恐怕都忘了吧?” 想到当年初进宫时教导她们宫规礼仪的教习姑姑,那刻板严肃的面容,那打在手上就能肿老高的戒尺,流霜不禁打了个冷颤。是的,在这深宫里,最怕的,就是祸从口出,谨言慎行才是第一法则。 流霜咽了口唾沫,才支吾道:“我这……唉,我这不是心疼县主么。” 说着,又抱着锦霞的胳膊道:“好姐姐,多谢你今日提醒我了。只是你要相信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对县主不利的事情的。今日只怪我有口无心,而且我只是在你面前才这样说的。对着别人,我定不会如此的。” 锦霞见她认了错,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自是知道流霜的忠心的,只是她有时候实在是冲动了些。 锦霞还是肃着脸道:“别说是对着我说了,今日的话,你最好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能说。以后说话做事,一定要三思而行。若是平日里就说惯了,到时候在外面,怕也是兜不住的。闯了祸,自己倒霉就算了,还要连累县主。那可就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流霜知道锦霞说的话有道理,于是忙不迭地点头,一再发誓保证自己再不会如此了。 第四章 醒悟 半夜,洛蘅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了。 她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想到了白日里隐约听到的两个贴身宫女的争执,又想到了太妃那含着担忧疼惜的双眸。 她们都在担心着自己啊。 前日张院使看诊的时候,确实说了,让她能起身的时候还是要尽量起来活动活动。无奈她却始终陷在往日的回忆中不肯自拔。 可这又是何苦呢? 她现在又不是还被困在离王府的小院子里,周围全都是居心叵测,对她落井下石的人。 那个时候的她心如死灰,每天只如行尸走肉一般,不过是在熬日子罢了。 可现在不同了,她回来了,所有真心待她的人都还在身边。她现在这个样子,岂不是让她们心忧烦恼?岂不是辜负了上苍对她的恩赐? 反正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呐,过去的一切,还有未来可能会发生的那一切,她还有的是时间慢慢想,慢慢改变,她就不相信,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自己还能被歹人陷害! 想通了这些,洛蘅缓缓地握紧了双手,心中暗暗发誓,这一次,她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她自己手里! 自那日下定了决心之后,洛蘅本打算第二日就起身的。谁知当天夜里又发了热。之后几天又反复了好几次。 这一折腾,就到了中秋宫宴这一日,洛蘅自然是去不成的。连带着太妃也没了去赴宴的心思了。 中秋节次日的清晨,洛蘅总算觉得自己能起身了,她也不想再躺下去了。 正想唤人的时候,听到动静的流霜就走了进来。 流霜一脸惊喜,几步走到床前,道:“县主,您醒啦!您现在可觉着身子舒坦了些?” 洛蘅挣扎着要起身,流霜连忙扶她起来,又让她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 洛蘅看着眼前这个正服侍着自己的丫头,还是记忆中俏丽活泼的模样,她微微笑了笑,道:“我想喝水。” 流霜连忙去倒了杯温热的蜜水端来服侍着洛蘅喝下了。 喝了水,洛蘅总算觉得嗓子没那么干疼了。于是道:“服侍我起来吧。这一病,好些日子没去给太妃请安了。” 听到县主说要起身去给太妃请安,流霜有些为难地道:“县主,昨个晚上太妃来看您的时候就说了,这些日子您好好修养身子,不必急着去给她请安。” 昨晚上太妃又过来看她了么?洛蘅毫无知觉,猜测那个时候自己该是又睡着了。 可她还是道:“这怎么能行。我之前是起不了身也就罢了,如今好了,怎能不去请安?太妃她一向宽厚,可我也不能仗着她慈爱,就如此不知礼啊。”说着,就自顾自地掀开被子打算起来。 流霜却是一把按住了被子,急急道:“县主,昨晚上太妃真是这么交待的。还嘱咐奴婢们一定要把您照顾好。而且您这几日病情反复,太妃也跟着担心不已,眼看着都轻减了。您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啊。” 又道:“您要是不想再躺着了,等晌午有太阳了,我扶您去廊下走一走,这会早上天还有些凉,您可不能再吹冷风了。要是您再有什么事,太妃肯定是要为奴婢们是问的。” 看着流霜一副眼泪都要急出来的模样,洛蘅也只好打消了念头。 她复又靠了回去,想了想道:“你刚刚说昨晚上太妃过来的?昨晚上不是宫宴吗?” 流霜一边帮她掖好被角,一边道:“是啊,不过太妃并没有去赴宴。”说着又道:“县主,您要不要再躺一会?” “不用了,我靠一会。” 两人正说着话,有小宫女进来禀道:“县主,钟嬷嬷过来了。”钟嬷嬷是太妃身边最体己的嬷嬷,服侍了太妃多年。 洛蘅听了,赶忙让人快把钟嬷嬷请进来,接着让流霜服侍她稍作梳洗。 “钟嬷嬷怎么来了?”她问流霜。 “奴婢看您醒了,就让人去太妃那说了一声,好让她安安心。”流霜回道。 洛蘅点了点头,并未说话。在她的记忆中,钟嬷嬷一向和蔼可亲,而且很爱说笑。她也是太妃身边最得用的人,深得太妃信任。 正想着呢,就有一位身着青色褙子的圆脸嬷嬷走了进来。 望着这位如记忆中一样挂着和善笑容,眼角带着淡淡纹路的中年妇人,洛蘅不经鼻头微酸,险些落下泪来。 想到这位嬷嬷的精明细致,洛蘅慌忙低下头去,拿着帕子沾了沾眼角。 洛蘅虽然反应过来了,但她的一举一动还是落到了钟嬷嬷的眼中。 钟嬷嬷快步走上前,行过礼之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床前,才道:“县主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的?要不要传太医过来瞧瞧。” 洛蘅连忙直起身来携住钟嬷嬷的手,示意她坐在床边的绣墩上,这才道:“嬷嬷,我无事。身子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多日未见嬷嬷,甚是想念。” 听了这话,钟嬷嬷暗自惊讶,她也算是看着县主长大的,她们这位县主,可鲜少有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 钟嬷嬷不动声色地看了站在旁侧的流霜一眼,目光微利。 流霜吓得立马低下了头。钟嬷嬷平日里虽然宽和,可是一旦严厉起来,也是十分威严厉害的。 看到这,洛蘅连忙道:“嬷嬷,我真的无事。就是想到我这一病,连累太妃为我操劳了这么多日,着实不孝,我心里惶恐得很。” 到了这,钟嬷嬷更奇怪了,县主今日怎么如此警醒了?还能注意到旁人的眼神动作了?往日里县主眼中可一向没有这些的。 刚进内室的时候,她分明看到县主眼睛红了,本以为是身边的宫女伺候不周或是身子不适,又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哪知县主竟说了这番话来,不过想想也是,县主虽然平日里话少了些,可是心思单纯,而且对太妃一向十分敬重。 想到这,她宽慰道:“县主,奴婢自是知您心地纯孝。太妃心里也是清楚的。可您一向是太妃放在心尖上的人物。您病了,太妃心里自然不好受。您看,今早上太妃听说您醒了,马上差奴婢过来,就是告诉您,现在天冷了,您身子还未痊愈,可别惦记着晨昏定省了。您知道的,太妃一向不拘泥这些。” “您啊,现在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等您身子好了,再来多陪陪太妃,岂不更好?” “嬷嬷说的话,我都晓得了。劳烦您跟太妃说一声,等我身子好了,再去她跟前服侍。让她放心,我已无大碍了,很快就会好的。”钟嬷嬷都这么说了,洛蘅也只得这么回了。 有了这番话,钟嬷嬷才算是放心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嘱咐过流霜等人一定要照顾好县主,这才安心回去向太妃复命了。 等用过早膳,喝了药,洛蘅又小憩了一会。 晌午的时候由流霜扶着在廊下走了几圈,总算是透了口气。 等到下午的时候,她实在是睡不着了,还嫌躺在床上憋闷,就倚在了美人塌上,让锦霞找了本游记来。 看着看着,她就定了神。 她在想清早钟嬷嬷来时的场景。其实她看出了钟嬷嬷的犹疑。想想也是,如今的她,跟当年13岁的她,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时的她每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稀里糊涂地长到了15岁,稀里糊涂地被赐给太子做侧妃,又稀里糊涂地被算计,最后落的那个下场…… 捻着书页的手指不自觉地慢慢收紧,直到纸张都被捏皱了,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洛蘅才慢慢地反应过来,她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又一点点地把书页抚平。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先把身子养好吧,养好之后再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反正,一切肯定都不一样了。起码,上一世这个时候,她还在床上病的起不了身呢。 是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等到心里终于平静了些,洛蘅才往后仰靠在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半晌,锦霞才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手里的绣活,起身给洛蘅盖好了毯子。又把她摊在腿上的游记轻轻地拿了起来。 可一眼就看到了被捏皱了的书页,锦霞不禁又朝着洛蘅看去,却发现她即使在睡梦中都皱紧了眉头,就这样默默地看了一会,好半晌才在心底叹了口气。 第五章 请安 永寿宫的小花园里,各色菊花开的正艳。太妃正在看着宫人给花换盆,钟嬷嬷在一旁服侍着。 午后阳光正好,秋风习习,送来阵阵花香。 眼见着洛蘅的身子终于快大好了,太妃总算松了口气,也有心情赏花品茶了。 钟嬷嬷给太妃倒了杯茶,说起早晨去看县主的场景。 太妃听了钟嬷嬷转述的话,微微一笑,道:“若不是在病中,想那孩子说不得这么多话。她喜静话少,什么都闷在心里。不过她的心性,一向都是好的。” “您说的是,”钟嬷嬷接话道:“姑娘家么,性子斯文也是有的。不过像我们县主这样心性纯孝的,也是不多的。” 太妃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又听钟嬷嬷接着说起早上皇后娘娘派人过来给太妃请安的事情。 昨晚上宫宴,太妃只说身子不适并未亲至。一早,皇后娘娘就遣人过来永寿宫,还送了不少药材补品。不过太妃借口身子乏,起不得身,就让钟嬷嬷把人给打发了。 说起这件事,太妃脸上的笑就收了些,这位皇后娘娘,贯会做这些虚情假意的面上功夫,真有心,就不会任由三公主如此胡来。 她之前确实是不知三公主能蛮横到如此地步。 本意是想着让洛蘅多跟同龄小姑娘接触接触,也好有个玩伴,性子能活泛些。这孩子一向嘴紧,若不是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她也不能知道洛蘅受了许多的欺负。 放下茶盏,太妃暗自叹了口气,吩咐钟嬷嬷道:“这几日你多去看看阿蘅,看着她务必把身子养好。我若是去,怕她心里不自在。” “还有,跟她说,等她病好了,不必再去跟几位公主一起念书了,我会单独给她找个师傅来。以后就在永寿宫里读书。” 等钟嬷嬷告诉洛蘅太妃的打算后,洛蘅自然喜不自胜,她也不愿意跟那位刁蛮任性的三公主多打交道,在没想好怎么对付她之前,能避着还是先避着吧。 清晨,洛蘅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流霜给她通发梳头。 看着番镜里映照的13岁的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端的是一副明丽脱俗的好相貌。 流霜麻利地给她梳了个随云髻,打开妆奁,挑了根赤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戴上。 耳朵上坠着圆润淡彩的南珠,手上戴的是赤金花草纹手镯。 轻扫黛粉,才算是妆成了。 等到换了身海棠红绣蝴蝶纹的宫装,直让一众宫女看呆了去。 大家心知县主天生丽质,可无奈县主以往不怎么爱妆扮,妆容服饰都以简洁素淡为主。总是这样,十分的丽色也得减掉三分。 锦霞流霜二人身为县主的贴身大宫女,分别擅长妆容发饰和穿衣搭配。可惜之前在县主这里,一直无用武之地。 今早上县主起床梳妆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开了,只说病了多日了,今日想打扮的鲜亮些,其他让她们看着做主。 可把两人欢喜的,说句喜极而泣也不为过了。也是担心县主不爱繁复,这还只是稍作打扮,果然美人当如是啊。 等打扮妥了,洛蘅就带着一众服侍的宫人去给太妃请安。 旁人只道她是病了多日终于来给太妃请安了,可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有多么地激动复杂。 既想见,又怕见。 这样的场景以往也不是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过。她真的好怕,怕下一步她又一脚踩空了,然后再次醒来会发现自己仍在那个凄凉冰冷的小院里。 她的心砰砰砰地狂跳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强忍着没有去抚胸口,而是双手紧紧地交叠在一起握成拳,直到指甲深深地陷到肉里。 只有疼痛才能告诉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终于,她走到了正殿里,站到了太妃的寝殿外。 有宫女朝她行礼,为她撩起珠帘。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端坐在梳妆台前的太妃的侧脸。那一刻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有了宣泄口。 她直想冲进太妃怀中大哭一场,哭尽满腔的悲愤,诉尽一肚子的委屈。 可她还是生生地忍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来。 一步一步,她越来越冷静,等到走到太妃的跟前。她盈盈地朝着太妃行了一礼,唤:“太妃。” 太妃还在由宫女伺候着梳妆,听到动静不由得抬头从镜中打量了她一眼,忽地眼前一亮。 打趣道:“阿蘅的风姿越发引人注目了。” 洛蘅按耐住心底的所有情绪,微微笑了笑,道:“您又取笑我,太妃您才是真正的高贵雍容。” 说着,洛蘅从妆奁里挑了根羊脂玉镶蓝宝石如意簪给太妃戴上,道:“您看,如何?” 太妃伸手扶了扶簪子,拿小靶镜前后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 心里却有些敏感地察觉到,今日的洛蘅,似乎有哪里不一样?是不是比往日待自己,更亲近些? 太妃放下了镜子,笑着拉过洛蘅的手到跟前,上下打量着她。 洛蘅面上也带着笑,一副任她打量的模样。可心底仍旧有些紧张。 这是她上一世最对不起的人,却也是真心疼爱她的人,可惜她不仅没有好好报答太妃,还连累太妃因她而蒙羞。 现在回头想想,其实太妃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表面看着高贵冷艳,不爱说笑。其实心底比谁都柔软细腻。 可恨上一世自己看不清人心。 再加上为不明的身世和幼年时多次辗转于不同的环境跟人事所累,让她对周围的一切总是很难产生归属感。 前世13岁的她,虽然已经在永寿宫呆了几年了,可潜意识里,好像总把自己当作这里的一个人,对这座宫殿也好,对这里的人也好,总是不敢产生依赖感。 不是这里的人对她不够好,也不是因为她冷血,而是因为她心底的不安感太重。 总怕熟悉依赖了什么之后,结果突然之间,一切都要改变。 她又要换到新的地方,去接触新的人。 上一世,最后的她可以说是颠沛流离,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一直伴随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一直害怕失去,可是最后,她还是失去了一切。 可直到那一刻,她却突然开始后悔了。 后悔曾经的自己为了压抑内心的不安感,而刻意去克制自己,去疏离别人。明明在她拥有那些美好的事物,跟美好的人的时候,她却不知道珍惜。 如今好不容易重来了一次,为什么不换种活法呢? 以前她总是不敢与太妃太过亲近,如今仔细想想,其实太妃并不难相处,对她更是宽和至极。 她突然间想通了这一切,于是刚刚有些紧张僵硬的四肢也渐渐和缓下来。 她感受着太妃柔软温暖的双手,心中感念着上苍的恩德,感谢神明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弥补过错,好好孝顺太妃。 第六章 日常 请安来的这么早,早膳自然是陪着太妃一起用的。 太妃看她大病初愈,特地吩咐厨下做了燕窝粥来。也不让她服侍。有她陪着,太妃早膳都比往常多吃了个桂花金卷糕。 用过早膳,洛蘅就跟着新来的傅姑姑读书去了。 这位傅姑姑是太妃亲自挑选的。举止端庄,面容和蔼,看着很是可亲的模样。 上一世洛蘅病好之后也是跟着她读书的,只不过这一世两人相见的时间提前了。洛蘅以前就很喜欢这位姑姑,这会看着,自然更加亲切。 永寿宫正殿的厅堂里,太妃正在挑选修剪着宫女们早晨自花园里采集来的鲜花,准备插瓶。 莹润光洁的汝瓷天青柳叶瓶中,高低错落地插着木芙蓉和玉簪花,又有零星挂花点缀其中,掩映成趣,花香扑鼻。 洛太妃左右观赏半刻,又习惯性地问旁边宫人道:“如何?” 大家看着都说好看。 太妃淡淡地笑了笑,“罢了,你们总是这么说。” 这话一时无人能接。 钟嬷嬷在太妃身边自不比旁人,笑着道:“您这就是为难奴婢们了。奴婢们都是俗人,平日里瞧着这些花啊,朵啊的,只觉得好看。这经您的巧手一装点,自然觉得更好看了。您这要是问怎么个好看,奴婢们哪说的上来。” 太妃听了笑着道:“这倒怪起我来了。”说着吩咐从秋把花瓶摆到架子上去。 钟嬷嬷边支使着宫女们收拾桌子上的残枝残叶,还有剪刀等工具,边道:“这老奴可不敢。奴婢的意思是,这品鉴的活啊,您该交给县主才是。上次您吩咐我去灵犀殿送东西,那厅堂的架子上摆了一瓶花,哎哟,插的好看极了。我一问,才知道那是县主的杰作。这可真是得了您的真传了。” “我不过是略指点过几次罢了,是那孩子自己有灵性。”太妃笑着道。 钟嬷嬷看主子心情不错,接着凑趣道:“这可巧,刚县主派人来说中午过来用膳呢。” 太妃一下子抬头看向钟嬷嬷道:“何时说的?你怎么没早跟我说。去厨房吩咐一声,午膳加个奶汁鱼片,荷叶鸡,点心换成栗子糕。” 钟嬷嬷笑着走近道:“瞧您急的,奴婢早就跟厨房打过招呼了。就在您插花的时候有小宫女过来传话的。奴婢就想着不打搅您,先吩咐下去好了。” 说完给太妃换了杯茶。太妃笑着点了点头,“你做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心里也是有些好奇阿蘅怎么会想着跟她一起用午膳的。 以往的时候,她们每天最多一起用用早膳。其余时候,都是各用各的。她年纪大了,吃的清淡,荤腥不多。而且她素来没有用饭时让晚辈在一旁布菜伺候的规矩。 钟嬷嬷倒是没想这么多,看到县主能这么亲近太妃,她高兴都来不及。 在她看来,太妃只是瞧着严肃,内里则是不大爱约束人的性子,只要把这个摸透了,太妃实在是再好相处不过的人。 太妃平日里虽则不大爱说话,可是却也不拘着身边的人。边上伺候的几个大宫女,都是爱说笑的活泛性子。 其实太妃也是乐意身边热热闹闹的。 这不,令春看着太妃,钟嬷嬷都兴致不错的样子,也插嘴道:“太妃,嬷嬷,要我说啊,咱们县主真是越来越好看了。早晨县主过来请安的时候,刚一踏进屋子,真真是面若朝霞,奴婢觉着,把这屋里都照的亮堂了几分。” 从秋也附和道:“令春姐姐说的是。以往已是觉得县主有十分的美貌,今日一见,真是惊为天人。” 太妃这下子倒是笑开了,对着钟嬷嬷道:“你听听,这两个丫头啊,真是一个比一个嘴甜,正主不在呢,说给你们县主听去。” 钟嬷嬷也笑,“她俩倒也没说假话,县主长的委实出挑,老奴还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呢。” 太妃笑笑,“当年初见她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呢,虽然能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可惜瘦的跟个豆芽菜似的,看着就让人心疼。实在想不到今日能出落成这般模样。” 钟嬷嬷看着太妃欣慰的神情,也感慨道:“是啊,说来,还是您养的好。” 太妃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未再搭话。转而又听令春、从秋等宫女叽叽喳喳地说起宫里最近的新鲜事来。 这天的午膳、晚膳,洛蘅都是陪着太妃一起用的。她还半开玩笑地说觉着太妃这里的饭菜比她那边小厨房的好吃,以后都要在这里用。太妃自然是没有不同意的。 下午不用念书,午休之后还跟着几个大宫女一起,陪着太妃打叶子牌。 忽而发觉一天过的格外地快。这个时候才懂得,上一世她之所以觉得每一天都好漫长,其实是因为她总是一个人呆着,自然不比有人陪着消磨的时光有意思。 一个人孤单寂寞了,自然觉得时光漫长又难捱了。 这么想,太妃心里,想必比她寂寥的多。青春少艾时,不得恩宠,如今美人迟暮,无子无女。否则也不会选一些性子活泛又爱说笑的宫人在身边服侍了。只是宫人毕竟有尊卑之分,哪里敢真的亲近呢? 晚间卸妆时,洛蘅照例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苏嬷嬷一下一下地通着发。 苏嬷嬷是自她入宫那日起,就被太妃指到她身边伺候的。这是一个不管是性情还是相貌都十分温柔敦厚的中年妇人。 看着镜子里映着苏嬷嬷嘴角带笑的模样,洛蘅不禁道:“嬷嬷今日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苏嬷嬷倒没瞒着,事实上她也正打算跟县主说。“奴婢是为县主高兴。您今日陪了太妃一天,您看太妃多高兴啊。您也很高兴。就该这样亲亲热热的才好呢。” 洛蘅笑了笑。苏嬷嬷以前确实说了不少她该多与太妃亲近的话。只是那个时候自己不懂事,并未放在心里。如今想来,自己何其幸运,虽然不知道至亲在何处,可是身边的人,都是真心待她好的。 洛蘅转身握住了苏嬷嬷的手,动容道:“嬷嬷说的是,以前是我不懂事。” 苏嬷嬷有些惊讶,欠身道:“县主不嫌弃奴婢僭越就好。”洛蘅笑着摇了摇头,扶起苏嬷嬷。自去歇息不提。 永寿宫正殿的内室里,太妃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并无睡意。 钟嬷嬷点了香,转身看太妃眉头微皱,似有心事的模样。连忙走到近前,轻声问:“您怎么了?” 太妃想了想,道:“你可觉得阿蘅今日与往常相比,有所不同?” 其实太妃的心思,钟嬷嬷已猜到了几分。要说她今日其实也是有些疑惑的,县主确实跟往日有所不同,只不过是好的不同,好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不过在太妃这里自然不好这样说了。 这么想着,钟嬷嬷道:“您这么一说,老奴也觉着确实是有些不一样了。”听了这话,太妃果然眉头皱的更深了。 不过钟嬷嬷接着道:“不过老奴想着,这也没甚奇怪的。县主长大了,所思所想所为,自然跟以前有所不同。而且县主这次生病,可谓十分凶险了,常人经此一场,性情有所变化,也是有的。没准我们县主也是如此。” “而且县主病这一场,您也跟着不眠不休照顾了几天几夜,险些把自己累倒了。您如此真心待她,我们县主是个好孩子,好了之后自然更加孝顺您。您呐,就等着以后享福吧。” 经钟嬷嬷这么一宽慰,太妃也只好先把心底的疑惑放下了。“我从未想过这些,只盼着她平安喜乐,这一生过的顺顺当当的,也算了了一桩心愿了。” 钟嬷嬷点点头,笑着道:“既如此,您就别多思多虑了,早点歇息吧。奴婢瞧着县主好着呢。” 太妃轻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了。只由着钟嬷嬷服侍着躺了下来,闭上眼睛歇息了。 第七章 喜好 翌日清晨,洛蘅卯时不到就起来了。 梳洗好了之后就去了永寿宫的小厨房开始做早膳。把粳米淘洗干净之后放入砂锅中炖煮。想起太妃爱吃蟹,又做了蟹黄小笼包并翡翠烧卖两样小点心。 仔细想想,她已有多年未进过厨房了。她昔日无甚爱好,下厨算是一个,会做的自然不少。 只是清晨时间不充裕,而且她也有多年未做了,有些生疏,只能先挑着最熟悉拿手的来做。 等到太妃梳洗完毕,又去小佛堂上过香,来厅堂用膳的时候,洛蘅已经指挥着宫女们摆好桌了。 早在之前梳妆的时候,太妃就听钟嬷嬷说过县主一大清早就起来去小厨房做早膳了。 这会看到洛蘅忙前忙后的身影,心内一暖,想着这孩子果然比之前会疼人了。 洛蘅一抬头看到了太妃的身影,行了礼之后就自然地上前扶住了太妃的手臂,太妃拍了拍她的手,“一大早的,忙累了吧?” 洛蘅笑着服侍太妃坐下,“这有什么累的,都是小事罢了。” 太妃拿起箸,看着摆了一桌子的粥,点心,小菜等,问:“这些都是你做的?” 洛蘅掩唇而笑,道:“您也太高看我了。哪有这么能干啊。”她随手指了指,接着道:“就粳米粥,小笼包,翡翠烧卖,这三样,是我做的。” 太妃也笑了,“会做这三样,也不错了。” 洛蘅也不用宫女服侍,自己给太妃盛了碗粳米粥,又夹了个烧卖到太妃面前的小碟子里,“那您尝尝看,我的手艺如何?” 太妃含笑应了。先舀了一勺粳米粥,软糯适宜,入口即化。又尝了个翡翠烧卖,皮薄米香,润而不油。确实手艺不错。 太妃心里暗自点头,抬眼却看见洛蘅略微歪着脑袋,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大大的桃花眼里满是期待跟紧张。 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太妃略点了点头,微笑道:“手艺不错,快赶上御膳房的小厨子了。” 洛蘅的嘴角立刻漾起笑容来,衬着颊边的梨涡,越发明丽动人。 用过早膳,洛蘅扶着太妃在永寿宫的后花园里走了一圈消消食。 回去的时候太妃摸了摸她的额发道:“困了吧?今日休沐不用念书,就回去歇会吧。下次莫要起早做早膳了。你身子弱,而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睡够了才行。” 洛蘅有些不好意思,想是刚刚逛园子的时候她偷偷打了几个哈欠被太妃看到了。 只得道:“无事的,我这是吃的太饱了,被太阳一晒就有点犯困。” 太妃笑着拍了下她的额头,“念书的时候也这样的话,可是要被先生打手心的。到时候就算告到我这里,可别指望我偏帮你。” 洛蘅知道太妃这是在心疼她,抱着太妃的胳膊娇嗔道:“才不会这样呢。我念书的时候可认真了。傅姑姑只有在您跟前夸我的份。旁的话,肯定是半句都没有的。” 太妃这下倒是噗嗤一声笑开了,连带着身边服侍的嬷嬷宫女们都善意地笑着。 太妃点着她的脑袋道:“这旁人夸不夸我倒是不知道,只听见你自己先在这夸上了。” 这话说的洛蘅有些脸热,她以前一直都是十分内敛的性子,无论对着谁,都没有过多的情绪外露。像这样跟个孩子似的在太妃跟前撒娇耍赖,两世加起来,还是头一回。 可是看太妃的反应,她虽有些惊讶,可还是能看出来她心里是愉悦的。 其实太妃一直都把她当亲人一样疼爱的吧,只是自己心里一直筑着一道墙,把所有人都隔在墙外。 太妃给她拢了拢披风,温声道:“回去歇着吧。”洛蘅只好点了点头,带着身边服侍的宫人回去了。 太妃看着一群宫人簇拥着她离去的身影,幽幽地叹了口气,才对身边的钟嬷嬷道:“阿兰,你知道吗?我直到如今才觉得我身边养了个孩子。” 钟嬷嬷也看了眼洛蘅离去的方向,扶着太妃道:“县主一直是个好孩子,以后会更好的,您的福气啊,还在后头呢。” 太妃淡淡一笑,看着头顶上的秋海棠半晌无言。 洛蘅今日确实是起早了,有些困,一觉睡到了快午膳的时候。陪着太妃用过午膳之后,却是又进了小厨房。 直到太妃午睡起来,问服侍的宫女县主在做什么。只有令春笑着答道:“县主在小厨房和面做月饼呢!” 太妃和钟嬷嬷主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疑惑。 疑惑的是中秋节早就过去了,这会子做什么月饼啊。惊讶的是洛蘅一天之内进了两次小厨房做东西,都没有瞒着她身边的人。 早膳也就罢了,说是做着孝敬给她的,自然不用瞒着。 她早就知道洛蘅喜好下厨了。 只是以往除了年节里会大大方方地做些点心孝敬她之外,其余时候,洛蘅往厨房里去都是瞒着这边的。 其实哪里瞒得住呢?只不过是太妃知道她想瞒住自己,就故意装作不知道罢了。 其实洛蘅一开始也没有这么多顾虑。而是在偶然听过几次闲话之后才意识到不妥起来。 那些人嘲笑她,说太妃把她带进宫来,不该封县主的,合该送她到御膳房里做个学徒才好呢。 她初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气的直哭。 现在想想,不过是因为她没个正经的高贵出身,所以在那些人看来,她喜好下厨就是小家子气,难登大雅之堂。 可她若是个真真正正的世家贵女出身,那么哪怕她天天往厨房里钻,那也是贤良淑德,勤勉持家,有大家之风。 她现在想明白了,对于那些根本就不重要的人,她还这么去在意他们的看法,岂不是傻了吗? 至于太妃这边,洛蘅现在也懂得了她的苦心。 太妃虽然出自书香世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才女,可她并不是一个迂腐清高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维护自己那颗敏感而又脆弱的心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果然,这边太妃在短暂的惊讶与疑惑之后,笑着道:“随她折腾去吧,定是没吃到今年宫宴上的月饼,馋得慌,就自己做去了。” 令春一向是个机灵活泼,会说话的,在太妃跟前也很有几分体面。 只见她接过小宫女手中的托盘,把一碗羊乳端到了太妃跟前,再笑着道:“这您可是冤枉县主了。县主的意思是今年她这场病,不仅累的您心神俱疲,还让您连个节都没过好。所以啊,这月饼,是补给您的呢。” 太妃喝完羊乳,拿帕子沾了沾嘴,笑着道:“你贯会说话。” 令春嘻嘻地笑:“哎呀,这可不是奴婢哄您的话。是县主亲口说的。知道您喜欢吃蟹,县主晚上还要做蟹黄豆腐呢。哎哟,奴婢不说了,这都是县主精心准备的。” 太妃倒是也没再说什么了,只是淡笑着由宫女服侍着漱了个口,就去书房看书去了。 这晚洛蘅特地准备了一些十分精致费心的菜肴。 她还出了银子吩咐厨房今日多做些月饼,给宫人们的晚膳也丰富些,毕竟之前自己一直在生病,想必这些宫人们也没好好过个节。 于是这一日,永寿宫盍宫上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 第八章 劝导 一连几日又下了几场秋雨,日子终于迈进了九月。 一进九月份,皇宫上下就要准备过重阳节了。 大齐的风俗,重阳这一日,不但民间的平民百姓们要与亲朋好友相约登高望远,遍插茱萸,皇宫里也要有相应的庆贺活动。 这一日,皇帝要带领诸皇子,皇室宗亲及文武百官,皇后要带着后宫嫔妃,公主们,及内外命妇。总而言之,就是谢氏王朝顶级的皇亲贵族,门阀世家,一齐出动,跟随帝后去万寿山登高望秋,寓意君臣同乐,国泰民安。 洛太妃自从成了太妃之后,自然不再参加这样的活动了。可她还是会吩咐洛蘅跟着一起去应个景,凑个热闹。 往年的这一天,洛蘅即使去了,也是贵女圈子的边缘人物。 她本就沉默寡言,不善交际。轮到这样的场合,只能强作欢颜地去跟那些不怎么熟悉的贵女们交际应酬,还要时刻提防躲避着三公主找她的麻烦。 所以每一次她都是硬捱着希望这一天快点过去,全然感受不到过节的欢欣,出游的乐趣。 一想到这些,洛蘅就觉得自己有些睡不着了。 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望着帷帐上挂着的秋香色绣蝶戏牡丹的香囊。里面塞满了桂花,正散发着甜糯适宜的馨香。 她突然间就放松了下来。自己为什么总是要在这种小事情上思前想后,纠结不已呢? 不想去就不去好了,好好去跟太妃说,她肯定会答应自己的,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上一世她从来不曾反驳过太妃的任何话,任何决定,事事应诺,结果就是,她不开心,太妃好像也不怎么开心。 看着她的目光中总是带着轻愁,让她就更不敢对太妃说个不字了。 现在想想,太妃应该是对她失望了吧。 把她带回宫中好好教导,甚至给她求来一个县主的封号,明明是想让她抬头挺胸做个贵女的。可惜那时候她却丝毫没有明了太妃的苦心。 以为太妃只是太孤单了,看她有几分灵气,就把她带回宫里做个伴,解个闷。也不想想,若只是这样,何不让她做个宫女好了? 说到宫女,太妃身边哪个宫女不是活泼伶俐,能说会道的呢? 不怪她上一个那个结局,还真是又蠢又笨,不知好歹。 洛蘅把被子拉过头顶,任泪水打湿了丝被。 她其实不是个爱哭的性子,可是此时却是又悔又恨,满心的情绪好像只有通过泪水,才能抒发出来。 哭了半晌,心里总算是觉得好过了些,也打定主意暂时不去想那些前事了,不然只怕眼睛都要哭肿了,要是被值夜的宫女发现,又是一场风波。 她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慢慢地,终于有了些睡意。 第二天一早,梳妆的时候,锦霞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欲言又止,洛蘅只做不知,淡淡道:“昨晚没睡好,你给我上点粉吧,莫让太妃看出来,平白地惹她担心。” 锦霞轻声应喏,先拿温热的帕子给她敷了会眼睛,之后再上了妆。等到去太妃那里用早膳的时候,果然已经不怎么能看出来了。 食不言。 静静地陪着太妃用过早膳。上茶的时候,洛蘅因为心中有事,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掀开盖子,一阵清香扑面而来,她这才发现上的是菊花茶。 洛蘅又把茶盏凑近闻了闻,轻呷了一口,还真是满口留香,瞬间觉得整个人都清新了不少。 她歪着脑袋,笑眯眯地道:“太妃,这可是滁州贡菊?” 洛太妃倒是并不意外,淡笑着说“是”,随后又加了句,“你喜欢的话等会带点回去好了。”洛蘅也不扭捏,欢欢喜喜地应了。 见她欢喜,太妃抬起头来看着她,笑容也更深了些。 又说了几句闲话,洛蘅把茶盏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拿起手上的帕子沾了沾嘴角,踌躇了片刻,这才道:“太妃,重阳节的时候我可以不跟着去万寿山吗?我……我想留下来陪着您……” 说完抬起头来看着太妃,眼里有些忐忑。 太妃听着却是一愣,今年她本就不打算再让洛蘅跟着去万寿山的,毕竟大病初愈。往年让她跟着去也是有让她在外面露露脸的意思,免得到了说亲的时候人家觉得她像是平白冒出来的人似的。 之前是打算等再过几天告诉她的。本以为说的时候还要安抚洛蘅一番,毕竟一年也没几个能出宫游玩的机会。谁料这孩子居然不乐意去! 太妃眼神微黯,往年的这一天,洛蘅总是在她面前欢欢喜喜地去,再高高兴兴地回来。她是真的以为阿蘅在外面玩的很开心。现在看,她只是从来不曾拒绝过自己的安排罢了。 洛蘅看着太妃端着茶盏半晌不说话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些慌乱,连忙道:“去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想着每年重阳节总是您自己在宫里,也太无趣了些,今年想留下来陪您罢了。您要是希望我去的话,我……” 听着洛蘅有些着急的话,太妃也回过神来,放下茶盏,拉着洛蘅的手到她跟前,笑着道:“阿蘅,你别管我!我就问你,你自己想不想去呢?” 看着洛蘅听了她的话,犹豫了片刻,又眼含坚定地摇了摇头,好似下了某个决心似的。 洛太妃心里一酸,心道果然如此,洛蘅其实是不想去的。她便道:“不想去就不去好了。今年我原也不打算让你去的。” “只是阿蘅,”她低下头,摩挲着洛蘅白皙细腻的手背,柔声道:“你心里有了打算,就该说出来才是。像你今天这样就很好,以后也该这样才对。” “你不说,别人怎会知你心中所想?总是把什么心思都闷在心里,时间长了,不光对身子不好,自己也是会吃亏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洛蘅对着太妃那柔和慈爱的目光,慢慢地红了眼眶。强忍着没有让泪珠滴落下来,她微笑着,紧紧地反握住太妃的手,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九章 重阳(一) 自从得了太妃的应承,洛蘅就把去万寿山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之后几天,看着宫中上下都在为重阳节忙碌着,洛蘅心里也有些痒痒的。 本来她每日上午是跟着傅姑姑读书写字练琴等,下午则是要学女工。但是她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 好在重阳节之前宫中各衙门都事务繁杂,教她女工的是针工局的陈女官,还因此在她这边告了假,说是节后再来教她,洛蘅求之不得。 于是连着几日的下午,她连午觉都不歇了,不是在花园里采摘最新鲜的菊花,就是在小厨房里做重阳糕,酿菊花酒。 太妃知道了,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让令春去给苏嬷嬷提个醒,玩可以,但是别让县主累着了,令春自是笑着应了。 等到重阳节那天,洛蘅早早就起了。陪着太妃用过早膳,两人正边喝茶边说话的时候,有宫女进来禀道,说是太后娘娘过来了。 洛蘅愣了一瞬,转过头去看太妃,太妃也是满脸惊讶,可见之前并不知晓太后会来。不过她很快恢复常态,对着洛蘅道:“你也收拾收拾,跟我一起去迎太后娘娘。” 洛蘅此刻也顾不得想别的什么了,只得让锦霞服侍她换了衣裳,再随太妃一起去了宫门口迎接太后。 永寿宫和慈宁宫相隔不算太远,乘辇的话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所以当太妃跟洛蘅收拾好之后带着宫人内侍们在门口站了没多久,太后娘娘的仪架就到了。 有宫女扶着太后从辇上下来,太妃忙走到近前,只是还没等她行礼,就被太后一把携了起来,口中还道着,“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 太妃依旧淡笑着,倒是没再拘泥什么了。两人站在宫门口就先契阔了一番。 洛蘅还站在太妃身后,一步之隔,刚刚她趁着太后下辇的时候就已经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太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雍容华贵,不怒自威。 不过在与太妃说话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柔和了下来,看着倒是比往常亲切了不少。 其实洛蘅两世加起来跟太后的接触都十分有限,每次见面都是因为太妃的缘故,而且都只是例行请安而已,连话都没怎么说上过几句。 当然这也跟她的性格有关系,宫里的小辈们谁逮着机会不想在太后跟前露个脸,得太后一句夸赞呢? 只有她,只知道往后面躲,若不是养在太妃跟前,恐怕太后娘娘都不知道宫里有她这号人。 不过若是照着前世的轨迹,太后娘娘明年春天就会搬去栖灵山上的行宫颐养天年,自此再也没回过宫里,而太后之所以离宫的原因是…… “外祖母,太妃,您俩人是打算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吗?” 一道稚嫩甜美的童声瞬间打断了洛蘅的思绪,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猛一抬头,就看到了太后的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小姑娘。 一张精致的小圆脸,挺俏的小鼻梁,连带着一双眼睛也是圆溜溜的,如同新生的小鹿一般,灵动可爱,又带着莫名的懵懂,让人看着心生怜爱。 洛蘅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眼前的这位小姑娘可不一般,年纪虽小,可在这皇城里,她的荣宠那是头一份的。 大名鼎鼎的寿阳郡主,姓牧,名玉珠。 母亲是已经过世的荣城长公主,为太后娘娘嫡出。父亲是已经战死疆场的名将牧鸿毅,出自当朝一流的武将世家牧家,生前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所以说寿阳郡主虽然双亲早逝,可是背靠着皇室与牧家,自然也是无人敢小瞧的。 牧家世代为大齐镇守边关,太后娘娘自然不放心唯一的外孙女不在眼前,所以就把寿阳郡主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皇上也对寿阳郡主恩宠有加,更不用说宫中其他人了。 可惜的是,上一世,如此盛宠的寿阳郡主还没成年就夭折了。 寿阳郡主走后,太后娘娘悲痛欲绝,不想再呆在宫里睹物思人,就去了栖灵山的行宫…… 这么一想,再看着眼前活泼灵动的小姑娘,洛蘅的情绪便低落起来。 恍惚中,胳膊被人轻推了一下,洛蘅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太妃似乎在唤她。而一旁的锦霞大概发现了她在走神,便提醒了她。 洛蘅赶忙上前,走到太妃身侧,向太后娘娘行礼,又跟寿阳郡主互相见礼。 寿阳郡主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她,洛蘅敛住心神,冲她微微一笑。 寿阳郡主也咧嘴笑了起来,还道:“灵嘉姐姐,你怎么跟我上一次见你的时候看起来不一样了,刚刚乍一看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了。” 洛蘅想着寿阳还小,小孩子不记人也正常,况且自己与她一年也见不上几次面,不怎么认识就更正常了。遂笑着道:“郡主好像又长高了。” 谁料寿阳郡主却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觉得灵嘉姐姐怎么越来越漂亮了,好看的我都认不出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太妃更是笑着摸着寿阳郡主的头道:“瞧这小嘴甜的,恐怕是慈宁宫里的头一份了。” 太后娘娘也笑,她不禁把视线转到洛蘅身上。 只见眼前的少女乌发黛眉,俏脸微红,精致的面庞就好像薄薄地扫了层胭脂似的,白里透红,如同三月间盛开在枝头的桃花,妩媚中还带着丝羞赧,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宫中向来不缺美人,身为太后,她这一生见过的美人更是不计其数。如今能让她一眼之下就觉着惊艳的女子,自然是少之又少了。 洛蘅之前她自然是见过的,以前也觉得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可不知为何,今日一见,只觉出尘脱俗,往日留下的那个印象似乎变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再也不能跟今日相提并论。 果然是越长越漂亮了么?想来如今还未完全长开呢,等到他日,也不知会是谁家的好儿郎有这般福气,能赢得美人心?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即过,太后打量完了洛蘅,对着太妃道:“也不怪玉珠今日会说话,实际上是你会养人啊。” 太妃掩唇笑了,“别打趣我了,进去说话吧。再站下去就要吃午膳了。”说完就携着太后的手走进了永寿宫里。 洛蘅跟在后面,寿阳郡主也没跟在太后身边,反而落后于那两人,跟她一排,还笑眯眯地与她说着话。童言童语,惹人发笑。 第十章 重阳(二) 洛蘅看着一旁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宫中趣事的寿阳郡主,心里则在想,不怪寿阳讨人喜欢,这么个嘴甜爱笑,长得玲珑可爱的小姑娘,哪个长辈不喜欢呢? 更重要的是,寿阳在宫中虽然千宠万宠,却并不恃宠而骄,盛气凌人。上一世她走后,不说太后伤心,就是宫里的那些宫人们,说起来也是难过的。 正想着,耳边就听到一句,“灵嘉姐姐,我脸上可有何不妥之处?” “没有啊……”洛蘅下意识回道。 “那你为何老是盯着我看呢?” 看着眼前歪着脑袋询问自己的小姑娘,对上那道清澈澄净的目光,洛蘅居然觉得心里有些慌乱。才八岁,就这么聪慧敏感了么? 强压着心底越来越深的惋惜感,洛蘅笑着点了下小姑娘的鼻尖,“看你长的可爱啊。” 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把话题转了过去,毕竟是小孩子,几句话之后,就开始对洛蘅做的重阳糕感兴趣起来。 等进了正殿,太妃把人带到了她平常待用的会厅。不大的厅堂,布置的却很是雅致,一看就知道是按照太妃的喜爱来的。 有宫女奉茶过来,太妃就请太后娘娘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自己坐在她的对面。洛蘅和寿阳郡主就坐在下首的黄花梨木玫瑰椅上。 临着罗汉床的那面窗扇大开,可以看见永寿宫后花园的小池塘。窗户外面植着两棵桂花树,从水面上吹来的清风就会带着桂花的馨香,从而弥漫整个厅堂,连熏香都免了。 人只要坐在这里,吹着香风喝着茶,聊着天,很容易就心情愉悦,放松下来。 太后靠在大迎枕上,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笑着道:“还是你会过日子啊。” 太妃淡淡地笑着,“不过是胡乱度日罢了。” 太后笑而不语,往下扫了一眼,只见洛蘅坐姿婉约优美,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寿阳,一副坐不住的样子,晃着小腿,不时地东张西望一番。 太妃也注意到了,笑着问:“玉珠今天怎么没跟着一起去万寿山?” 寿阳一听到有人提她的名字,马上抢着道:“太妃,您不知道,我本来是要去的,可是外祖母不让我去,非要把我留在宫里。”说完还撅着小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太妃看着她那副可爱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太后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说呢,那你怎么不说我为何要把你留下?前个晚上还在发烧呢!今个才刚好一点,还能由着你出去疯吗?” 太妃闻言关切道:“怎地发烧了?如今可好了?” 太后放下茶盏,道:“还能怎地,她每日没一刻停歇的,前几日汗湿了里衣,自己只顾着玩不让换,这冷风一吹,可不就着了凉。” 太妃点了点头,“小孩子家家,有时候贪玩,也是难免的,好在她身体底子好。”又对着寿阳道:“不过玉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要知道你生一次病,你外祖母就要跟着心痛一次。” 寿阳郡主乖乖地点了点头,回:“太妃说的是,玉珠以后再不会任性调皮了。”一副很受教的模样。 洛蘅抿了嘴笑,这小丫头,真是越看越可人疼。 太后看着道:“罢了罢了,瞧你那坐不住的样子。出去玩去吧。” 寿阳郡主一听,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从椅子上溜了下来,惹得太后说了好几声“慢一点,慢一点。” 趁着太后叮嘱寿阳郡主身边服侍的宫人们的时候,太妃对着洛蘅道:“你也陪着郡主去玩吧,要照顾好寿阳。”洛蘅点头应是,牵着寿阳郡主的手出去了。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太后突然道:“这个孩子养的不错。” 太妃会心一笑,“嗯,她是个好孩子。” 一出了会厅的门,还没等洛蘅考虑好带着寿阳郡主去哪里玩,就见这个小丫头朝着自己眨了眨眼,洛蘅只顾着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去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寿阳猛的一拽,拉着跑了起来。 宫人们也不敢拦着,只得跟着跑,还不时地喊着“郡主,慢一点,慢一点,小心跑,别摔着……” 而寿阳一心只顾着拉着洛蘅跑,别说,这个小丫头力气还真大,洛蘅都敌不过她,只能被她拉着往花园的方向跑。 小丫头边跑边笑,看起来很是高兴,如银铃般的欢声笑语撒了一路。 直到进了花园,两人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太妃酷爱打理花木。 虽是秋日,永寿宫的小花园还是一派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的热闹景象。 有桂花,各色各样的菊花,茶花,木芙蓉,木槿,蔷薇,玉簪花,凤尾兰,凤仙花……开的正艳,不时还吸引了各色彩蝶穿梭其中。 一畔的香樟树,广玉兰树叶青翠,枝桠上挂着几个鸟笼子,画眉跟黄鹂都有,正婉转啼鸣,旁边的树枝上还有麻雀在蹦蹦跳跳,叽叽喳喳。 对上这幅鸟语花香的盛景,洛蘅和寿阳郡主一时都没说话。 寿阳郡主垫着脚,凑到一朵玉簪花上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笑着对洛蘅道:“灵嘉姐姐,早知道永寿宫的小花园是这样的,我早就过来找你玩了。” 看着洛蘅笑着不说话的样子,她也不以为意,接着道:“以前就听外祖母说过太妃喜爱花木,可是我实在想不到太妃的花园是这个样子的。” 洛蘅疑惑的“哦”了一声,“那你以为是怎样的?” 寿阳郡主歪着脑袋,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我以为啊,至少是满院子都是墨菊啊,莲瓣兰啊,春兰荷瓣啊,寒兰啊,蕙兰啊这样的。” 洛蘅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觉得以太妃看起来的个性,不大会去喜欢这些平常的热闹的花木吧。 寿阳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太妃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洛蘅笑着打趣小郡主道:“怎么,看着这些凡花俗木,失望了?” “哎呀,不是,不是,”寿阳郡主连连摆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是以为,只有像我这样性子的人才会喜欢这些热闹的花花草草,像我外祖母啊,太妃这样的人,高高在上的,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看着小丫头认真的小模样,洛蘅绷不住了,笑出了声,“好了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妃曾经跟我说过,她是觉着,一花一草一木,名贵稀少也好,随处可见也好,都跟我们人是一样的,都有着各自的生命,所以不管是哪一种,都该像这样努力热烈地活着,好好地活着,才算是不枉此生。” 说着,洛蘅突然觉得,如太妃这样明白的女子,若是不嫁到皇家,觅得一个良人,应该会活的比现在更好吧。 第十一章 重阳(三) 看着寿阳郡主若有所思地点着小脑袋,洛蘅只觉着好笑。 点了点她的额头,洛蘅又接着道:“再说了,奇花异草是这么易得好养的吗?还满院子呢。太妃倒是有养墨菊,在花房里,这两天好像开花了,要不要去看?” 寿阳抓着洛蘅点她脑袋的手,笑眯眯地道:“先不了,反正等会外祖母肯定会跟着太妃去看的,她之前就说想来看看太妃养的墨菊。我们待会跟着一起去好了。” 说着,她就把一旁小内侍手中的网兜拿了过来,欢呼一声,就开始追着几只彩蝶跑了起来。 洛蘅本想制止,可是寿阳一定要自己亲自动手来抓,还说别人抓着来玩的没意思。 又是撒娇又是保证地,洛蘅无法,只得让她玩一会过过瘾。 不一会儿,花园里就响起了一阵阵喧嚣嘈杂声。 这边一声“郡主,在这里,这里……” 那边一声“郡主,小心点,别栽花丛里去了!” ………… 怕是前几日生病,太后一直拘着她,现在逮着机会,一定要疯玩一场才过瘾。 洛蘅只得在一旁照看着,扶额无奈地笑。 就这样看着寿阳玩耍了大概半个时辰,她的乳娘章嬷嬷面色就开始焦急起来。 洛蘅也想到了之前太后说的小丫头就是因为汗湿了衣服着了凉的事情,踌躇了片刻,她还是走上前一把逮住了还在跑来跑去的寿阳。 凑近看了才知道小姑娘已是一脑门的汗。 洛蘅拿起帕子来给她擦了擦,笑着道:“玩累了吧。饿不饿,你之前不是问重阳糕吗?我带你吃去吧,是我亲手做的,可好吃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一听见好吃的眼睛都亮了,想了想,点点头,乖乖地抓住了洛蘅的手,跟着她往灵犀殿走去。 章嬷嬷可算是松了口气,朝着洛蘅感激地笑了笑,洛蘅回以一笑。 等到了灵犀殿,洛蘅先是吩咐宫女打了热水来,让章嬷嬷等人带着寿阳去洗脸更衣,又吩咐锦霞去厨房端重阳糕来,想了想,又嘱咐她往会厅也送一份。 锦霞笑着应了。 等到寿阳郡主换了衣服过来的时候,重阳糕已经端上来了,洛蘅又吩咐人上了菊花茶。 寿阳郡主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先是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等尝到味道之后,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可能真是饿了,随后又咬了几大口,一块糕点很快吃完了。 她一边又拿起一块,一边道:“灵嘉姐姐,你做的重阳糕可真好吃,比御膳房做的还好吃,你是怎么做的啊?我好像还吃到了芝麻跟菊花的清香味。” 洛蘅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随后才慢慢道:“真有那么好吃吗?我用粳米粉还有糯米粉做的,还加了松子,杏仁,芝麻。” “还有,和面的时候我还加了菊花的花汁。” 寿阳郡主一边点头一边吃,等到她要拿起第四块的时候,被洛蘅按住了小手。 “不可多吃,一会要用午膳了。你要是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带些回去好了。” 寿阳郡主盯着盘子里剩下的两块糕,恋恋不舍地道:“那好吧,”随后又溜下了椅子,拉着洛蘅的手道:“灵嘉姐姐,那我们接着出去玩吧。” 看着章嬷嬷冲着她微微摇头的样子,洛蘅也怕寿阳接着出去玩的汗流浃背地又着了凉,于是道:“我得去做午膳了,你要不要去看?” 寿阳郡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还会做菜?”随后拍着小手道:“好啊,好啊,我要去,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人做菜呢。” 洛蘅笑了起来,俯下身子道:“带你去可以,可是你得答应我,你只看,不动手。答应了,才能带你去。” 寿阳郡主忙不迭点头,“答应,答应,姐姐,我保证乖乖的不动手,只看。” 看着她那乖巧的样子,洛蘅总算是放下心来。笑着拉着她的手去了小厨房。 等进了小厨房,正在忙碌的宫人们一看县主把寿阳郡主带进来了,一个个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行礼。 洛蘅摆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就好,我带着郡主。” 众人看着县主这么淡定的模样,而且一会就要午膳了,确实忙碌,也就顾不上许多了,各自散开了。 洛蘅让人拿了小杌子来,让寿阳坐在一旁。 寿阳郡主果然乖乖地坐在那里,托着肉肉的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洛蘅看。 洛蘅笑了笑,随即动手忙了起来。 她做菜的时候很认真。不过今日难免要分出几分心思来看着寿阳郡主。 好在小郡主说话算话,真的只是坐在那里看,说不动手就不动手。 只是偶尔会出声问一下“这个是什么?”“那个是干什么用的?” 洛蘅自然有问必答,十分耐心。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做,一个看,一个问,一个答,生生消磨了一个多时辰。 洛蘅间或投喂小郡主点吃的,让她帮着试试菜。 不得不说她真的非常捧场,看着小丫头吃的眼睛都笑眯起来了的模样,洛蘅的心情更加舒畅了。 这甚至让她觉得自己待在宫里做个县主都可惜了,应该去京城最有名的大酒楼第一楼里当个大厨的。 想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洛蘅都被自己给逗笑了。 等到所有菜都做好的时候,洛蘅让宫女去告诉太妃可以传膳了,自己牵着小郡主回到灵犀殿换衣裳。 等到两人到了用膳的厅堂,菜都已经摆好了,太后跟太妃两人也已经坐定了。 寿阳郡主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对太后道:“外祖母,外祖母,你看,这里面但凡跟菊花有关的菜,都是灵嘉姐姐做的,她厉害吧?” 说完还一副与有荣焉的小模样,把大家都给逗笑了。 太后扫了满桌子的菜品一眼,果然发现了好多道要么是以菊花为材料做的,要么就是做成了菊花形状的菜肴。 她微微点头,道:“灵嘉这是做了个菊花宴不成?手可真巧。” 洛蘅面上微热,其实来之前她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厨艺。 以前就是怕别人笑话自己。可是她又是真的喜欢下厨。 但凡喜欢下厨的人,除了自己爱吃,谁还不想听到别人称赞一下自己的手艺呢? 第十二章 午膳 洛蘅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妃。 而太妃也正双眸含笑地望着她,似乎在鼓励着她。 洛蘅便有些赧然地道:“太后娘娘过奖了。您还是先尝尝味道吧。这也是我头一次做这菊花宴,就怕当不得您的夸。” 太后娘娘笑了笑,示意她也坐下。 然后就由布菜的宫女服侍着,先夹起一朵炸菊花,咬了一口,又酥又脆不说,还带着菊花的清香。 又舀起一勺菊花豆腐尝了尝,又鲜又嫩又滑。 再看桌子中央的菊花鱼,形状逼真,色泽艳丽,夹起一块尝了尝,外酥里嫩,酸甜爽口。 可能是顾及了她跟洛氏的口味,这一桌子菜基本无大荤,除了菊花鱼就是像菊花肉这样有荤有素的菜。 太后暗自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不错,色香味俱全,哀家之前夸你手巧还是夸对了,”又扭头对洛太妃道:“灵嘉可比你能干多了。” 太妃笑的和煦。 洛蘅则是连声道着“不敢,太后娘娘过奖了。” 太后倒是没再多说,她看得出来,这丫头是个实心眼的,不是个会说漂亮话场面话的人。 不过像她跟洛氏这样久居深宫,沉浮数十载的人,再狡猾的心思,再高深的话语,在她们面前,自然都无所遁形,只会觉得都是自作聪明罢了。 所以反而觉得这样不怎么会说话但是心眼实诚的丫头更讨人喜欢。 之后就秉着食不言的原则各自用起膳来,一顿饭吃的自然是宾主尽欢,尤其是小郡主,足足比平时多用了一碗饭,太后看着心里也欢喜。 等到用完膳喝茶的时候,洛蘅又吩咐宫人上了几道点心,除了之前给寿阳郡主吃过的重阳糕之外,还有水晶桂花糕,菊花糕,山楂糕。 都是她亲手做的,俱是精致可爱的模样,尤其是那水晶桂花糕,真的宛若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还能看清里面细小的桂花瓣。 洛蘅怕小郡主吃多了积食,拿起一块山楂糕给她,柔声道:“午膳时你已吃了不少了。东西虽好,但是吃多了积了食就不好了。你要是喜欢,这些我都给你装一些带回去吃好了。” 看着洛蘅耐心哄着寿阳郡主的模样,太后娘娘笑着对太妃道:“倒是个好性子的孩子。” 太妃也笑着看她,“寿阳也是个听话的孩子。” 两人的对话传到了洛蘅的耳中,她不由得心内微窘,怎么都是一副夸小孩的语气啊! 不过仔细想想,旁人又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现在的她,在别人眼里,可不还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么。 洛蘅摸了摸寿阳郡主的头,上一世她到死都没当过母亲,现在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心里不由自主地就软了下来,哪里舍得说什么重话。 上一世她没什么机会跟寿阳郡主接触,更有些畏惧太后娘娘的威严肃穆,从来不敢往前凑。 而现在的她经历了风吹雨打,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只知道躲在角落里的稚嫩小姑娘了。 她也再也不想再像从前那样事事瞻前顾后,缩手缩脚的了。 像今日这样,寿阳郡主喜欢她,想让她陪着玩,她觉得寿阳郡主不错,所以就不推脱,好好陪着寿阳玩, 这让寿阳更加喜欢她,太后甚至还夸赞了她。 而她也尝到了这种在别人面前直起腰,做自己的甜头。 就这样吧,她想,以后也要这样好好地活着。 喝了茶,吃完点心,又说了会话,寿阳就开始打起哈欠来。 太妃就让洛蘅带着寿阳去灵犀殿歇午觉,洛蘅自然应了。 带着宫人们把寿阳郡主在灵犀殿里安顿好之后,洛蘅也去歇了个午觉。 等到洛蘅醒来之后,连忙打发人去了寿阳那里,回禀的时候才知道寿阳比她还先起来,都快穿戴好了。 洛蘅连忙唤锦霞流霜来服侍她梳洗更衣。 等到两人都收拾好了,再去了太妃那里。 太妃带着她们去花房里看了一回墨菊。 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太后娘娘谢绝了晚膳,带着寿阳郡主回了慈宁宫。 晚上用完膳,洛蘅照例陪着太妃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可太妃却似有心事一般。 平常虽然话也不多,可是这样跟她散步的时候两人总会说上几句,今日太妃却异常沉默。 她这样,让洛蘅也不好轻易开口。 难道是太后今日过来跟她说了什么吗?可是到底说了什么呢? 洛蘅胡思乱想着,耳边却突然传来太妃的声音,“我们去前面的亭子里坐会吧。” 洛蘅抬头,见果然走到了园中的凉亭前,忙点头应是。 凉亭临着花圃,四周挂着灯笼,早有伶俐的宫人上前给里面的石凳上垫上了棉垫子,又有宫女端着茶点过来。 洛蘅先扶着太妃坐定,然后给她沏了盏茶。 太妃接过茶盏,轻呷了一口,这才道:“阿蘅,你今日高兴吗?” 洛蘅有些摸不着头脑,好好地,太妃怎么这么问她。 不过她还是道:“高兴啊,”之后打量着太妃的神色,试探地问:“您怎么了?是今日太后来跟您说了什么吗?” 看着她一脸紧张的神色,太妃反而笑了起来,笑容温柔似水,还带了丝洛蘅看不懂的情绪。 太妃抚着她的额角,又把她散落在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这才道:“没事,你别多想。太后没说什么,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比你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这倒是,以前是她没注意,可是今日她也发现了,太妃与太后娘娘之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与默契。 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在宫中听过的流言,说太妃现在之所以在宫里颇受礼遇,是因为当初今上登基的时候,太妃帮了不少的忙。 当今皇上当年虽贵为嫡长子,可是当时最受先皇宠爱的却是舒贵妃所出的二皇子,也就是后来被封番到蜀地的蜀王。 洛蘅本来是对这些皇家秘辛一无所知的。 可恰好有一次听到别人在背后议论她运气太好。 说她就因为被太妃瞧中,就野鸡飞上枝头了,明明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丫头,就靠着太妃在皇上、太后跟前的体面,居然得了个县主的封号。 然后顺带脚地,就扯出了些先皇在位时的恩恩怨怨。 不过那些人说的很隐晦,她也听的不明不白。 可那些贬损,讥讽她的话,却如钉子一般,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 第十三章 打算 想到那些不愉快的前尘往事,洛蘅下意识地醒了醒神,强迫自己把那些丢到一边。 她重新对上了太妃的视线,这才发现太妃好像也在想着心事。 洛蘅心里有些担心,于是道:“那您是怎么了?我怎么觉得您好像不大开怀?” 说罢,轻轻地摇了摇太妃的手。 太妃好似突然回过神来一般,笑着道:“没有,我没有不高兴。只是今日太后来跟我说话,提到些旧人旧事,我心里难免有些感慨罢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 洛蘅满脸疑惑地看着太妃,却惹得她大笑起来。 太妃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怎么,难道我还骗你不成。倒是你,今日还真令我夸目相看。” “都能做宴席了,还把寿阳郡主照顾地那么好,连太后都夸赞你……” 洛蘅有些羞赧,急急地打断了太妃的话,“郡主还是个孩子,我不过是陪她玩耍,她身边那么多服侍的宫人,哪里就要我照顾了。” “至于午膳,不过是做了几个菜罢了。” 太妃笑盈盈地,摸着洛蘅的头道:“是啊,我们阿蘅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阿蘅,你今日这样就很好,我只盼着你以后每天都能如此,做自己喜爱做的事情,高高兴兴地,这样,我就满足了。” 看着太妃慈爱的目光,感受着她柔软温暖的手掌,洛蘅不禁低下头去。 原来她在太妃的心中,是这么地重要啊。 那上一世,她出了那种事,太妃心里该有多难过啊。 晚上躺在床上,洛蘅抱着锦被翻来覆去。 直到实在是睡不着了,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她靠在床头,呆呆地看着墙角盈盈闪烁的宫灯。 突然想到了寿阳郡主那双明亮灿烂的眸子。 她还那么小,那么讨人喜欢,怎么忽然就夭折了呢? 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孱弱多病的孩子啊。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不成? 一想到那个时而天真,时而狡黠,活泼伶俐的小姑娘,还未长成,就夭折了…… 洛蘅心里就一阵抽痛,说不出的惋惜难过。 她重来一次,难道就是为了目睹悲剧重现的吗? 可她又该如何做呢? 上一世她在宫里就是个边缘人物,跟透明的也没什么太大差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有些什么事情都没能闹明白,不然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人算计了。 寿阳这个事情她知道的也不多,不光是因为她消息闭塞,还因为知情的那些人都讳莫如深。 尤其在太后娘娘离宫之后,这件事情似乎就成了宫中的禁忌,无人敢提。 洛蘅仔细地回想着那个时候她听到的消息。 依稀记得是昌佑六年开春,某天突然就听说寿阳郡主得了急病,紧接着,没过几天,就传来了郡主早薨的噩耗。 还有呢?还有…… 洛蘅翻来覆去地想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确定自己重生以后,对上一世的记忆就越来越模糊。 有时候甚至觉得那好像就是自己做过的一场噩梦。 只知道很可怕,却怎么也想不起细节了。 此时涉及寿阳的事情,她有些着急起来,可越是拼命去想,能记起来的事情却还是只有那么多。 直到她想的头痛欲裂,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 心中满是沮丧。 人命关天,只知道这点细枝末节有什么用? 若是她根本无力改变呢? 若是一切还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呢? 洛蘅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心底却越来越不甘起来。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难道就要这样等死吗? 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不能改变呢? 洛蘅猛的攥紧了双手,是啊,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重新思考起来。 她如今的优势,是已经知晓了一部分人、事,可那都是前世的经历。 而且今生有了她这个变数,有些地方已经跟前世有所不同。 比如上一世的重阳节,就没有太后娘娘带着寿阳郡主来永寿宫的事情。 那个时候她也没有去万寿山,而是还在养病。直到重阳节之后,她才慢慢好了起来。 而这一世的重阳节,她却跟寿阳结了缘,可见一切已经在慢慢有了变化! 所以她现在该做的事情是…… 第一步就是不能再整日只待在永寿宫里了。 自从太妃允她不用陪着几位公主读书之后,她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就更少了。 她现在应该多跟寿阳接触接触,多跟她身边的人来往,这样才能对她了解的更多,才可能有机会去改变。 还有太后那边,她也该找机会多去她老人家眼前晃晃,让她记住自己这个人。 总之,一定要先与慈宁宫那边的人都打好关系。 脑子里有了主意,洛蘅的心总算是暂时定了下来,半晌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她一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屋内已经大亮了。 惊觉自己起迟了,洛蘅赶忙唤着流霜的名字。 流霜此时就在外间,听到喊声连忙走了进来。 又疾步走到床边,道:“县主莫急,都知道您昨晚没睡好。” “太妃那边苏嬷嬷已经去说过了,她让我们莫扰您睡觉,让您好好休息。傅姑姑那边也知会过了,帮您告了假。” “你们如何知道的?”洛蘅讶然道。 “锦霞姐姐说的呀,昨晚是她值夜,说您快天亮才睡着。”流霜答道。 想着那丫头一向谨慎心细。昨晚自己没睡好,她定也是不敢睡踏实的。 洛蘅心里过意不去,便嘱咐流霜,“那让锦霞也好好休息休息,先别急着来我这了。” 流霜应是,接着便唤人进来伺候洛蘅起身。 用了早膳,洛蘅去了太妃那里。 太妃正在给一盆银边墨兰修剪叶片。见她来了,忙放下剪刀,接过旁边宫女捧着的帕子擦了手,笑着道:“你来了,过来我看看。” 洛蘅走上前去,被太妃拉到窗扇边,就着秋日上午的日光,仔细地打量起来。 大概是起的迟,睡够了,眼睛也不怎么泛红了,还上了点粉,遮住了眼底的些微青色。 太妃看着眼前唇红齿白,明艳精致的漂亮脸蛋,愉悦从心底渗了出来。 她笑道:“瞧瞧这小脸精神的,跟花园里刚开的花似的。阿梅早上来跟我说你昨晚上没睡好的时候,还把我担心坏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偷懒不想起来,故意支使她过来说的?” 第十四章 菜谱 太妃说的阿梅就是苏嬷嬷。 她性情温柔,听了太妃的话只是笑着,目光慈爱地看着洛蘅。 洛蘅则是有些赧然地道:“不是的,太妃,苏嬷嬷没有说谎。” “怪我昨个傍晚喝了杯浓茶,然后晚上就怎么也睡不着。又捡了个话本子看,谁知道越看越精神,就更睡不着了。最后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眯盹了起来。” 太妃嘴角微微翘起,眼中笑意更盛,道:“哦?真的是看话本子么?难道不是看的菜谱?” 洛蘅抬起头来,眼睛睁地大大的,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望着太妃,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羞愤地扫了身后跟着的流霜等人一眼,这才着急道:“才不是呢!” 太妃乐不可支地摆了摆手,道:“你不用辩,也不用看你身边的人,不是她们说的。” “是我有一次去你那,你不在。我看你桌上放着一本《左传》,当时我还想着你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志向了么?还对史书有兴趣?我一时兴起就拿起来翻了翻,这才发现原来是本套着《左传》封皮的菜谱啊。” 听太妃这么一说,洛蘅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恨不能有个地缝好立时钻进去,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我……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看着洛蘅低垂着脑袋,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太妃敛了笑,柔声道:“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在怪你。就是想说,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好了,这种小把戏,就要不得了。你这是跟谁学的啊?” 洛蘅还是低着头,心里却在嘀咕着:还能跟谁学的啊,当然是跟皇家的那些公主们学的了。外面套着经义,里面藏着话本子。她们还在先生讲学的时候看呢。也不知道先生是否知晓,不过就算知晓,大抵也是装作不知道吧。 不过这些话她自然不敢当着太妃的面说出来了,只能还是摆着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 太妃轻轻地摇了摇头,把洛蘅拉到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耐心道:“阿蘅,你觉得我让你念书是为了什么呢?” 洛蘅抬起头,有些迷茫,不知道太妃为何突然问这个,只能摇了摇头。 于是太妃接着道:“很多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并不认同。” “也有人觉得我出自江南书香世家,就一定认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其实呢?我只是觉得,男子也好,女子也好,人活于世,有条件的话,都该多读点书,不一定是为了金榜题名,高官厚禄,而是说,读书明理,人读的书多了,知道的东西就多了,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自然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从书里,我们可以听到先贤的教导,学习古圣的智慧,吸取前人的经验教训,从而获得自己的体会。这才是我让你读书的目的。” “你读了书,应该要变的更聪明,心胸变得更开阔,能分清对错,能明辨是非。” 说着,太妃指了指洛蘅的心口,道:“最重要的,是让你认清自己的心,然后把它变得更坚强,更从容。” “女人活一世,本就不易,条条框框太多。好在本朝尚算开明。不过即使如此,还是会有不少束缚,世道已然如此,你又何必再为自己上一道枷锁。”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又不碍着别人,也不伤天害理,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我又不指望你读书要读个女状元出来,其他的,也是如此。” 话到最后,洛蘅已经听懂了她的意思。 太妃是想让她强大自己的心,不要总是去在意别人的目光与评价吗? 看着太妃那含着笑意与鼓励的目光,洛蘅有片刻的怔忡。 太妃,她真的与这世间的很多女子都不一样,她活的通透而又恣意。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哪怕无宠,无子,无煊赫的娘家相靠,她却还能在这深宫里活的这么淡定悠然吧。 洛蘅此刻越发痛恨上一世自己的眼拙愚蠢,若是她能学到太妃身上的一星半点,想必也不会活的那么窝囊了。 那天后来太妃还与她说了许多话,洛蘅细细地听了。 直到以后的许多年,她还能回忆起太妃与她讲这一席话时的一颦一笑,一词一句。 重阳节之后,洛蘅就恢复了以往的作息,上午读书,下午学女红。 就这样感觉日子过的越发快了。 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就是,寿阳郡主开始频繁出入永寿宫了。她如此主动示好,倒是让洛蘅的计划顺利了不少。 而且寿阳的频繁到来,也给洛蘅平静的生活带来了不少乐趣。 寿阳虽然人小,可是总喜欢说一些大人话,有时让人觉得好笑,有时竟然又让人觉得有几分道理,不过疯起来的时候也是十分顽皮的。 有时候她身边服侍的宫人们拦不住了,洛蘅就拿出些新奇的吃食哄着,再加上她的耐心细致,让章嬷嬷感激的同时也放心了不少。 这日两人午歇起来后,洛蘅让人端了两碗杏仁酪来。 寿阳坐在罗汉床上,边吃边晃着小腿,道:“灵嘉姐姐,怎么你这里的东西都做的比旁的地方好吃。连这杏仁酪也是,吃起来还有一股子奶香味,我以前吃的就没有。” 洛蘅放下手中的小碗,拿帕子沾了沾嘴唇,笑着道:“我不过是比别人多花了几分心思,瞎捣鼓罢了。” “这杏仁煮的时候我让他们加了羊奶一起煮的,过滤用的纱也比一般的更细,再加上一点槐花蜜就好了。” 寿阳吐了吐舌头,道:“可不是每个人都有姐姐你这样灵巧的心思。” 洛蘅笑着没说话,心里却想着这算什么灵巧,她不过是因为喜欢,把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就是了。 寿阳忽然又道:“灵嘉姐姐,听说御马苑新来了一批从桂地进贡来的马匹,这些马的体型比我们以往见过的普通马都要小上许多,哪天我们也去见识见识吧?” 接着又自言自语道“……到时候要是看到喜欢的,一定要求皇帝舅舅赐我一匹……” 洛蘅倒是有些吃惊,问她:“你这么小就会骑马了吗?” 寿阳闻言有些得意,肉肉的小下巴微微抬起,笑着道:“我去岁就会了,是我小舅舅教的。” “他还答应我等他从凉州回来送匹小马驹给我呢!我小舅舅对我可好了,我五岁那年就想学骑马了,可我外祖母不让,他就抱着我在马上玩……” 第十五章 骑马 等到初时的惊讶过去,又听到寿阳说是她的小舅舅教她的,洛蘅心里就明白了。 她微笑着静静听着寿阳郡主继续眉飞色舞地夸赞着她的小舅舅对她如何如何好,小舅舅在战场上如何如何英勇善战,甚至说到了京中有多少女子倾慕她小舅舅…… 总之,她小舅舅就是一个俊美无俦,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大英雄。 寿阳说的这个小舅舅,洛蘅是知道的。 先皇的第七子,太后娘娘嫡出,今上的同胞弟弟,如今的定王,谢焱。 听说他十岁就被送到兵营历练,12岁就上战场了,13岁就开始立战功了。 16岁那一年领着三千骑兵,在被围困而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反而突破敌人重围,大败北蛮大将军术华合带领的一万五千余人,并将术华合斩于马下,自此威震北蛮。 之后越战越勇,和镇守边关的牧家军,容家军一起,连打了多场大胜仗,使得北蛮节节败退,倒是消停了几年,没再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 可是去年,北蛮王庭内乱,最后三王子继位,据说这是一个十分有野心且狂妄的人,还很会领兵打仗。 今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开始蠢蠢欲动了,定王应该是那个时候就去了边关。 后来听说边关的凉州、甘州、靖州都有战事,具体战报,洛蘅是内宫女子,自然是不知晓的。 不过现在正值秋日,以往这个时节北蛮总会趁机到关内中原地区劫掠,想来这个时候战事也是不少的。 果然,就听寿阳叹了口气,语气一变,有些低落地道:“也不知道小舅舅何时才能回来,其实我也不一定就要他带着小马驹回来啊,我只是有些担心他……” “外祖母这几日看着好像也颇为忧心,听说凉州战事正酣,她定也是担心舅舅……” 洛蘅见她这幅模样,只得安慰她道:“定王殿下骁勇善战,定能百战百胜,凯旋而归的。” 不过此时的寿阳并不像一般小孩子那样好哄,她毕竟出自正经的行伍世家,显然对打仗的事情有些了解。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洛蘅道:“可是我听说,那北蛮人也是十分厉害的,不仅体格健壮,还很擅骑射,不然也不能跟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了。” 北蛮人好战嗜杀,洛蘅也是有所耳闻的。不过此时显然不能顺着这个话说。 她反而道:“北蛮人厉害不假,可是你小舅舅不是更厉害吗?听说他16岁就能打败北蛮的大将了,还是数倍于他的敌军,你应该相信他才是。” “而且甘州不是还有容国公世子领着的容家军吗?靖州还有你们牧家,这两城离凉州都不远,若是战事告急,定能呼应。” 容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也是以军功立家的京城世家,不过这两代嫡枝男丁凋零,俱是单传,旁枝虽然不少,可是架不住战场上刀剑无眼,战死沙场的更不少。 如今的容国公是太后的侄子,在几年前的一场大战中受了重伤差点没救回来,伤好之后却留下病根,现在走路都不怎么利索了,更别提骑马打仗了。所以如今领兵作战的是他的儿子容钰。 一听洛蘅提到容家跟牧家,寿阳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拍手道:“对啊对啊,还有我祖父叔伯们呢!还有钰表哥!他们都是极厉害的!” 看着寿阳郡主一副与有荣焉的小模样,洛蘅真心有些羡慕她,虽然父母早逝,可是还有本家一大家子跟一大堆关系亲近的亲戚啊。 洛蘅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自觉心事已解的寿阳郡主居然把话题又绕了回来,“那灵嘉姐姐,我们明天一起去御马苑骑马好不好?” 第二次提到骑马的话题,洛蘅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有些勉强地道:“可是我不怎么会骑马。” 寿阳郡主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些不解地道:“灵嘉姐姐,你是没有学过骑马吗?” 不怪寿阳好奇,本朝尚武,不光是男人,就连京中的贵女,尤其是皇家的女子,鲜少有不会骑射的。 洛蘅放下茶杯,淡笑道:“学过,只是我骑的不好。” 寿阳似乎对骑马非常执着,小手一摆,道:“没事的,我也不是很熟练。我还在学呢。到时候我带着现在教我骑射的师傅,我们慢慢学就是了。你就陪着我去嘛!好不好?” 洛蘅抿嘴笑了笑,到底还是没说去不去。她端起茶杯想再喝一口,却发现茶水有些凉了,于是又放了下去。 章嬷嬷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异样,出声道:“郡主,眼看着要变天了,我们先回宫吧?省的一会太后娘娘该担心了。这几日好像天都不怎么好呢。赶明儿天晴了,您再跟县主约着去骑马吧。” 就这样把寿阳郡主哄劝着回了慈宁宫,没再提骑马的事情了。 章嬷嬷是心想着这灵嘉县主打小就身子孱弱,养到这么大那洛太妃可没少花心思,说不定是太妃不允县主骑马呢。 实则,她肯定是猜不到骑马这件事情在洛蘅心里是有多么大的阴影。 那个时候她和三公主她们一起读书习字,骑射自然也是跟着一块学的。 只是她身子羸弱,骑射自然学的不好,因此没少被她们嘲笑。而她们越是讥笑她,她就越发觉得束手束脚,觉得自己丢人现眼。 所以那个时候,学骑射,于她就是一种煎熬。 越紧张,她表现地就越差,于是心里愈加自卑。 一次次失落打击之后,她心里就开始怕这个,学起来就更加敷衍了,最后自然技艺不精。 若是她一辈子都不用骑马倒也无事,顶多被别人笑笑。 可没想到的是,她还真就被自己平平都不如的骑术坑到了。 那是她15岁那一年的秋天,皇上突然决定去西郊围场狩猎。 本来这样盛大的活动是轮不到她也去的。太妃也不放心她这样出去呆几天。 可是皇后娘娘却把她也安排在了随行的队伍里,还劝太妃,说她也快及笄了,这个时候更该出来见见人才是。 那时候太妃确实在为她的亲事忧虑,于是就被皇后说动了。 洛蘅虽不想去,可也明白太妃的顾虑,只好安慰自己就当是出宫透个气,解解闷了。 就这样,她也跟着去了西郊围场。 第十六章 惊马 秋狩这样的日子,她既然去了,那就算是再不合群,也得骑着马跟着别人一起,去猎个山鸡兔子什么的做做样子。 可谁也没有想到,就在第二天,她的坐骑突然发起狂来。 太妃知道她骑术不佳,所以特意让人给她准备了一匹非常温顺的小母马。 而且在她出发之前,她每日都会特意到皇宫的马场里骑几圈适应一下,好确保平安无事。 所以出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慌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围基本上都是些姑娘家,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场面一度混乱非常。 等到那马儿完全失去控制,前蹄高高扬起,整个身子快要立起来的时候,她甚至吓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腰间被人一带,随后靠到了一个陌生的胸膛上,然后就被护着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 等感到完全停下来的时候,她睁开眼睛,蓦地看到了一张并不算熟悉的脸,居然是太子殿下! 她当时整个人都被吓懵了,等到被人扶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子搂抱了。 虽然事急从权,可是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被人议论是免不了的了。 更让她害怕的是,这个男子居然还是太子殿下。 她毕竟也是县主出身,两人怎可就这样被人非议。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太子娶了她…… 可是那个时候太子已有正妃,她嫁过去也只能做个侧妃。 而且重点是,无论是太妃还是她自己,都没有把她嫁到宫里,留在皇家的打算。 她一路心神恍惚地回到了休息的营帐里,等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早已冷汗遍背,四肢僵硬,手脚发凉了。 苏嬷嬷看到她这个样子,就吓坏了,一迭声地让人去请太医来,之后无论苏嬷嬷怎么唤她,与她说些什么,她好似都听不见一般,一直都没有回应…… 最后的结果果然跟她猜想的一样,皇上很快下旨赐婚,把她赐给太子做侧妃。 但她根本就不愿意啊! 可不愿意又如何? 难不成去抗旨?然后去连累辛辛苦苦把她养大成人的太妃? 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她就是再不愿,也只能咬牙接旨了。 等到回宫之后,洛蘅一见太妃,这才发觉不过几日没见,太妃居然一下子憔悴苍老了许多,想来她定是知道了赐婚的事情,担忧自己。 这样一来,洛蘅就更是不敢表现出半点的不愿,只能装作什么都不懂,不在意的样子。 默默地,顺从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想起这些往事,洛蘅深深地叹了口气。 算下来,离她被赐婚还有两年的时间。 两年后若是真的还跟前世一样有个秋狩,她自然可以选择不去,避开这个劫。 可是如果没有那个秋狩呢?而是再有个类似的“秋狩”呢? 她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能避开吗? 那次惊马,现在想来,真的只是个意外吗? 怎么性情温顺的母马好好地突然就发了狂? 那个时候等她回过神来想查清楚马的事情的时候,那匹马早就不知去了哪里。 还有太子殿下,他当时怎么就正巧在那里?居然还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来救她? 他们之前分明并没有什么交集…… 这一切的一切,明明都透着一股子不寻常。 也许就从她惊马被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踏入了别人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 那么到底是谁要害她?又为什么要害她? 是太子那边的人吗? 可若是他,未免也太大费周章,得不偿失了。 就凭他储君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 就算只是个侧室,那也是太子的侧妃,京中不知道有多少权贵之家挖空了心思想得到这个位置。 哪里轮得上她呢? 她在这个皇宫里,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子…… 又或者,正因为她可有可无,正好可以把她当成是一颗棋子,去算计那些位高权重的人。 最后,她就变成了别人博弈之下的一个牺牲品…… 洛蘅越想越觉得一切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 她用力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心中有一团怒火无处发泄。 凭什么呢? 凭什么她就要被人陷害算计呢? 她紧紧地咬着牙,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胸膛一起一伏,身子也微微颤抖着,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上一世经受的陷害,屈辱,嘲笑,绝望…… 有泪珠从眼眶里滴落下来。 她慌忙抬手去擦,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忍住,眼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一滴两滴三滴……许多的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她无助的用双手捂住脸,心里充满着委屈与酸楚。 可是这种情绪却无人可以诉说,她只能独自默默地忍受着。 就这样哭了好半天才渐渐停了下来。 发泄之后,脑袋却愈发清晰,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哭下去了。 两世的经历告诉她,哭泣是最无用的事情。 她现在最该摈弃的就是软弱。 不管背后是谁要害她,利用她,她都不能只是逃避,这样只能让别人以为她软弱好欺。 洛蘅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让上一世害过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她静静思索了片刻,最后做出了一个决定,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要学好骑射。 自太妃单独给她请了师傅在永寿宫读书开始,连带着她也没有再去那边学骑射了。 她不想再勉强自己整日跟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对。 此时要学,自然也是不想跟她们一起的,那就需要求太妃再给她找个师傅来。 这样专心教她一个人,没有旁人比着,她也能学的自在些。 不过这样一来,可能会被人议论,觉得她架子太大,一个人就请了好几个教习师傅…… 洛蘅有些犹豫,不过略一丝量,就把这些抛到了脑后。 只要太妃答应了,她还管旁人说的话干嘛,难听话她又不是没听过,以往当着她面说的都不少。 以前就是她太傻,总把别人的话往心里去。 现在终于明白,与其去计较这些,还不如让自己变得有本事,这样在别人嘲笑自己的时候,还能反击。 否则说也说不过别人,做也做不过别人,不就只能任人宰割吗? 打定了主意,洛蘅安下心来,只等着合适的时机提与太妃。 第十七章 习武 晚上用完晚膳,洛蘅照例留下来陪太妃说会话。 她心里有事,说话的时候难免有些漫不经心,太妃自然是看出来了,不过并未点破。 洛蘅慢慢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她酝酿了好几次,每次想开口的时候嗓子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不是她不敢开口,而是怕张了口让太妃为难…… 就在她快憋不住的时候,太妃轻笑一声,道:“瞧瞧你那坐不住的样子,说吧,何事让你如此为难?” 洛蘅有种被看破心思的赧然,嗫嚅着道:“没,没什么……嗯……就是,”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太妃,试探着说:“您能不能再帮我请个师傅来,我想学骑射……” 太妃默然半晌,看着洛蘅,实在想不到让她纠结良久的居然是这件事,不由得轻笑着摇头,与她道:“你这孩子,脸皮怎么这般薄!我还当是多大的事,这件事情,之前我就在考虑了,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想到洛蘅刚刚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太妃心里又是感慨,又是心酸。 这孩子,哪怕在永寿宫里呆了这么些年,恐怕还是把自己当个人吧? 寄人篱下,怎好要这要那,百般要求? 洛蘅则是心里一喜,原来太妃早就打算另找人教她骑射了,又想到她刚才的样子,就有些窘然,遂道:“那您这话的意思是,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太妃被她的话逗笑了,也笑着说:“先不跟你说这个。我先问你,你好好地怎么想学骑马射箭了?以前每次看你去马场都是愁眉苦脸的,如今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想法?” 洛蘅低下头,绞着帕子道:“我以前小嘛,不懂事。可如今看人骑马射箭,觉得很是威风。” “而且今日我跟寿阳说话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这么小就开始骑马了,想想我这么大了,还是个半吊子,以后哪还有脸面……” 太妃倒是有些信了,洛蘅虽然胆子小,可是脸皮薄,爱面子,看着比她小的寿阳说起骑马的事情都是津津乐道的,她倒是有可能为此转了性子。 于是太妃接着道:“人我倒是可以给你找来。只是,我还有一个要求。” 没等洛蘅发问,太妃又道:“我给你找来的这个人姓武,以后你称她武姑姑就好。她家里世代军户出身,所以除了骑射,她还很会些拳脚功夫。我要你不仅要跟着她学骑马射箭,还要学些粗浅的功夫强身健体。” “太医院的章院使早就跟我提过,你的身体要想康健无虞,除了请医用药之外,还得适当活动。习武,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能改善你体质的办法。” 洛蘅闻言有些心动。 本朝太祖皇帝就是在马背上得来的天下。而边疆时有外族觊觎,大大小小的战事打了好几代。 到了当今皇上,又对武官颇为重视赏识,尚武之风更加繁盛。 现如今宫里最得宠的宁妃娘娘,听说就骑术精湛,会功夫,还舞的一手好剑。 三公主也请了专门的师傅教习,她喜欢使鞭子。洛蘅曾亲眼目睹她扬鞭责打宫人。 至于那些武将世家的贵女们,舞枪弄棒就更不用说了。 她本以为太妃出自江南大族,让她学骑射还是受了京城里风气的影响,根本没想到太妃会主动提出让她再跟着学点功夫。 若不是为了她的身体殚精竭虑,太妃也不会提吧,毕竟武功也不是那么好学的。 上一世太妃可能也有过这个想法,可惜她学个骑射就怨声载道的,太妃哪里还会提学武的事呢? 这一世,怎么也不能辜负了太妃对她的苦心才好。 而且学了功夫,就等于多了份自保的能力,这么一想,洛蘅坚定地点了点头,“我答应您。您明个就让武姑姑过来吧。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太妃笑了笑,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头顶说道:“你可想好了?习武可是要吃苦头的。每日要早起练功的。到时候摔得疼了青了,可不能到我跟前哭鼻子哦。” 洛蘅此时颇有些壮志豪情,干脆地道:“您不用吓唬我,吃点苦算什么,只要我把身子骨练结实了,就是值得的。” 太妃赞许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那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就让武氏过来。”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洛蘅就起来了。 今日虽不用练功,可她想着以后恐怕都要这个时辰起床了,还是早点适应地好。 等到陪着太妃用过早膳,没过一会儿,就有人领着武姑姑过来了。 这位武姑姑,洛蘅在见到她之前还着实好奇了一番。 在她的想象中,她以为会见到一个像是话本子里描绘过的,英姿飒爽,仗剑走天涯的清傲侠女。 可是等真正见到了,却发现是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妇人。 二十来岁,相貌普通,不过身板倒是比一般妇人要结实修长。 行礼的时候动作规矩利落,不像普通宫女们那么柔婉。 洛蘅与她见过礼。 看得出来,这应该是一个话不多,而且性格内敛沉稳的女人。 除了第一眼看到她时露出过颇为惊艳的眼神,其他时候,目光沉静,态度端和。 不过这反而让洛蘅放下心来,因为她本身就不怎么擅长与外人打交道,太过热情或者太过冷淡的人,都容易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像武姑姑这样的,就刚刚好。 今日只是见个面,洛蘅与她约定好了,从明天早上正式开始教授。 等到武姑姑走了。洛蘅过去抱着太妃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真诚地说了句,“太妃,谢谢您。您费心了。” 太妃笑了笑,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傻孩子,谢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我心里就踏实了。” 一句话说的洛蘅鼻头微酸,她吸了吸鼻子,把太妃抱的更紧了些,轻声道:“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 自那之后,洛蘅每日卯时不到就起床跟着武姑姑练功,每隔几天还要去马场骑马。 武姑姑平常果然话很少。但是授课的时候却很耐心细致,要求也很严格。 并不因为洛蘅的身份而曲意逢迎,也不会因为她身娇体弱就放任自流。 刚开始确实很辛苦。一早上练下来,就全身酸痛,汗流浃背。 到晚上,身上酸痛的连走路的时候腿都抬不利索了。 她身边服侍的宫人们看着都心疼不已,更别提太妃了。 大家都劝她别练了,或是休息一段日子再练。太妃没说话,可心里也很是犹豫。担心洛蘅的身子骨经不住这样的锻炼。 可她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等她练了一段时间后,身体便慢慢适应了。整天也就没那么酸痛了。 而武姑姑,对洛蘅也颇有些刮目相看。她在宫中多年,早就听说过灵嘉县主弱不经风,体弱多病。 若不是洛太妃曾有恩于她,她也敬重洛太妃的人品,也不会接下这个差事。 没想到这位灵嘉县主身体羸弱不假,但是美貌倾城,为人谦和低调,还这么能吃苦! 要知道,以县主这样的身子骨来习武,要吃的苦头,可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本来她是做好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准备,没想到洛蘅竟然能一直坚持下来,这让她暗自倾佩的同时,教授的时候也更加用心了。 第十八章 下雪 自从洛蘅每日要学的东西比之前多了许多以后,她就觉得日子过的越发地快了。 进了十一月,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 洛蘅站在庑廊下,看着纷纷扬扬从天而降的雪花,突然觉得亲切起来。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雪了。 离王府地处西南,那里的冬日十分温暖,丝毫不像京城这般的岁慕天寒,雪虐风饕。 她伸出手来,很快就有雪花落在她的手心,又很快融化,又冰又凉。 洛蘅小时候就爱这么玩,就在她乐此不疲的时候,有一道温和嗔怪的声音传了过来。 “县主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也不怕冻了手!” 苏嬷嬷说着,就走了过来,把洛蘅的手拉了回来,又拿了一块干帕子细细擦过,这才把一个五蝶捧寿的圆形紫铜小手炉塞到了洛蘅手中。 洛蘅也不拒绝,她笑着看着苏嬷嬷,又跟她说了几句闲话。 苏嬷嬷不想洛蘅站在外面吹冷风,怕她刚好一点的身子又着了凉。 没说几句就把她往屋里赶,还笑着哄她,“县主,您昨个晚上不是说想吃烤红薯吗?回屋里我烤给您吃吧?屋里我们把窗户打开一样能看到雪,还暖和,我们进去吧。” 洛蘅看着苏嬷嬷圆脸上挂着的慈爱笑容,有一股暖意从心底蔓延到了全身。 苏嬷嬷这还是把她当小孩子哄呢。于是洛蘅笑着道:“那好,我要吃一整个!” 苏嬷嬷边拉着她往屋里走,边道:“那不行呢,县主您只能吃半个,吃多了会上火的。” 洛蘅笑嘻嘻地与苏嬷嬷辩着,“那怕什么,喝点金银花茶就好了。” 苏嬷嬷生怕洛蘅不听话,赶忙道:“那怎么行,章院使说了……” 随后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章院使叮嘱过的话。 屋外雪絮纷飞,屋内温暖如春。 苏嬷嬷在一旁给她做着针线,锦霞支了个小炉子煮着茶,流霜围着火盆在烤红薯…… 洛蘅倚在罗汉床上,笑眯眯地支着脑袋看着眼前众人各司其职,心里安宁又幸福。 大雪就这样连续下了好多天,等到天终于放晴的那一日,太妃带着洛蘅去了慈宁宫。 其实是前一日太后派人过来永寿宫,说是慈宁宫腊梅林的腊梅开了,请太妃一同过去赏景。 晚上用膳的时候,太妃问洛蘅想不想去,洛蘅就应了。 这是洛蘅自重生之后第一次踏入慈宁宫。 她随着太妃下了辇,就看到了等在宫门口的慈宁宫女官卫江雪。 卫江雪一看到太妃的车辇到了,忙迎上来,行了礼,请过安,才笑着道:“洛太妃,县主,我们进去吧。太后娘娘在疏影楼等着您们呢。” 语气亲切熟稔,态度大方自然,不由让人心生好感。 太妃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洛蘅喊了声“卫姑姑”,又与她寒暄道:“还劳你在这里等着。” 卫江雪听了,心里一愣,印象里好像都没怎么见这位县主开过口,如今怎么如此大方了。 面上却是不显,依旧笑着说:“瞧您说的,太后娘娘让我在这候着您们,是我的福分。” 说着话,就请她们进了慈宁宫,往疏影楼走去。 疏影楼位于慈宁宫花园的西南角,旁边围着一大片的腊梅林。所以每当腊梅盛开的时候,在这个楼上观景最好不过。 一靠近疏影楼,就能闻见阵阵腊梅幽香。 因为大雪刚停,所以整个花园里还是一派银装素裹的美景。 一阵风吹过,有积雪簌簌地从枝头花瓣上落下,又给这一阵馥郁芳香里增添了些许冷凝之意,似乎更能让人体会到腊梅的经霜傲雪,凌寒留香。 太妃与洛蘅不由得驻足欣赏,卫江雪就微笑着站在一旁,也不催促。 洛蘅踮起脚凑到一根腊梅枝条上,深吸一口气,立刻就有一股冷香扑鼻而来,直蹿入脑内,让人立时觉得神清气爽。 就在洛蘅沉迷美景花香的时候,耳边突地传来一声呼喊“灵嘉姐姐,灵嘉姐姐……” 不用睁眼洛蘅都知道是谁,除了寿阳,不会有谁喊她喊的这么欢快。 洛蘅转过身,果不其然,穿着石榴红云锦镶兔毛斗篷的寿阳一下子撞到她身上,一把抱着她的腰,肉肉的小瓜子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含着笑,亮晶晶地望着她。 洛蘅对她这幅模样一点抵抗力都没有,低头冲她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道:“怎么跑的这样快,天寒地冻地,也不怕跌着了。” 却没注意到寿阳后面还来了个人。 直到听到有人向太妃行礼问安,她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了那边。 只见太妃的跟前站了一位少女,那女子身材修长,却并不纤弱,圆脸挺鼻,一双眼睛又清又亮,十分有神,倒是跟寿阳有些相似。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眉毛,不像时下多数女子的柳叶眉,却也浓淡适宜,弧度自然。 眉峰稍微靠后,眉尾微微上扬,又给整张脸增添了几分英气。 洛蘅一下子就想起她是谁了,这位应该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容国公府的大小姐,容祎。 她也是洛蘅上一世最羡慕的人之一。 有显赫的家世,有疼爱有加的亲人。太后娘娘也对她荣宠有加,经常宣她入宫作伴。 上一世每有什么宫廷宴会之类的,她总是那些贵女们追捧的对象。 其实洛蘅最羡慕的还是她展现出来的气度,一点都不像那些闺阁的弱质女子,大方从容又洒脱淡然。 而此时的容祎显然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寿阳去给洛太妃请过安之后发现洛蘅还站在原地没动,正想过去拉她的时候,容祎却先寿阳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笑着朝她福了福身,道:“灵嘉县主,好久不见了。” 洛蘅虚携着她起身,也微笑道:“容大小姐不必如此多礼。” 寿阳走到她们中间,一手牵了一个,左看看,右看看。 蓦地笑着道:“左边是我姐姐,右边也是我姐姐。那你们何必如此生疏套呢?县主来,大小姐去的,听着多外道啊。” 容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寿阳道:“我们这叫知礼,你啊,该好好学学才是。不过呢,你刚刚那话说的也有道理。” 她转而看着洛蘅,笑着道:“县主若是不嫌弃,以后就唤我祎祎吧。” “岂会,”洛蘅从善如流,喊了声“祎祎”,也笑着跟她说:“你唤我阿蘅便好。” 没想到上一世一直暗自欣赏羡慕的人这么容易就结交到了,洛蘅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感。一时间也不知该与对方再说些什么才比较合适。 心中正酝酿的时候,却忽然听得寿阳拍手笑着道:“对啊,灵嘉姐姐闺名叫蘅,我该唤你阿蘅姐姐才对!” 说着又笑着朝洛蘅道:“阿蘅姐姐,你以后也不能叫我寿阳了,你得叫我玉珠才对!” 洛蘅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格外感激寿阳,有她在一畔,怎么也不怕冷了场。 寿阳立刻笑眯了眼。 然后就听见太妃笑着朝她们道:“好了,都走吧,太后还在楼上等着我们呢。” 几人纷纷点头,于是一行人再由卫姑姑引着上了疏影楼。 第十九章 品茶 疏影楼只有两层,楼虽小,但是整体造型颇为精致优美,飞檐反宇,碧瓦朱甍。四周还设有回廊方便观景。 屋内放置着火盆熏炉等物,所以虽然对着腊梅林的那道窗户开着,倒也不觉得寒冷,反令室内充满着腊梅馨香。 太后娘娘倚在罗汉床上,看到她们进来,笑了笑,姿态慵懒又闲适。 洛蘅还是头一次看到太后娘娘这么随意的模样,她还以为以太后娘娘的身份性格,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 等到太妃跟太后娘娘闲话几句,洛蘅她们也上前给太后行礼请安之后,几人才分别坐下。 太妃与太后娘娘一同坐在罗汉床上,洛蘅几个则是坐在下首的圈椅上。 太妃望了容祎一眼,笑着道:“祎祎好像又长高了。你是何时进宫来的?容国公与夫人可还好?” 容祎落落大方地笑着回了太妃的话。 她道:“劳太妃娘娘记挂。我娘的身体一向康健,倒是我爹,入了冬他的腿疾就犯了,初时疼痛难忍,好在后来请了太医院的王太医来看了诊,还开了方子,吃了药,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是前几日进的宫。” 太后娘娘跟着接了句,“还不是为了这个皮猴儿,下雪天还不老实,整个慈宁宫的人都看不住她,我只好冒着雪把祎祎给接进宫来。” 寿阳郡主一听外祖母说她了,登时撅起嘴来,不高兴地道:“外祖母可真是的,老是皮猴儿皮猴儿地说我,人家明明是属兔子的。您见天儿地这么叫我,再听话乖巧的兔子也得变成猴儿。” 大家听着这童言童语,都笑了起来。 洛蘅边笑边想着,估计这整个宫里,也就寿阳敢这么跟太后娘娘说话了。 太后娘娘笑斥了寿阳郡主一句,摇了摇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皱了皱眉头,对着太妃道:“这茶不行,我还是爱喝你煮的茶。” 太妃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用帕子沾了沾嘴唇,笑着道:“我喝着还成啊。我看您今日不是请我来赏景的,是使唤我过来煮茶的吧!” 太后娘娘也笑着道:“还真被你猜着了!我想着这么好的景致,得配上你煮的茶,才称得上相得益彰。”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笑的场景,洛蘅总算明白了太妃那晚说的“我跟太后的关系比你想象的要好”是个什么意思了,除掉皇宫里太后与太妃的身份,她俩更像是一对志趣相投互相了解的老友。 于是几人又移步到窗边布置的矮几旁。 在这边倒是一抬眼就能看到外面成林成片的腊梅花,闻到的香味也更加浓郁。 太妃跪坐在蒲团上,先把面前的普洱茶饼研碎,又接过令春递过来的一个青瓷小瓮,笑着对太后道:“这是去年我在你这采集的腊梅雪,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接着把雪水倒入小釜中,这釜支在架子上,底下有个炭炉加热。 煮茶是一项繁琐而又细致的活儿,最是考验人的耐性与悟性。 一般来说煮茶有“三沸”,一沸时加茶末,二沸时产生沫饽,称为“茶之精华”,要细细将这精华舀出备用,等到三沸时,再将这精华倒入釜中,直等到精华与茶水融合均匀,这茶汤,也就成了。 虽然这技艺方法,古籍中早有记载,也世代传承。 可是好的茶汤,却也不是人人都能煮出来的。 单就是煮水、茶饼的选择,火候的控制,“三沸”的甄别,还有根据人数多寡来计量水与茶的比例等等这些,都是学问。 不过洛太妃对于这些,显然是了然于胸的。 单是看她煮茶时的这份气韵,就是旁人学不来的。 洛蘅觉得太妃此时的一行一止,皆可入画。 所以说,所谓真正的美人,确实是在骨不在皮,在韵味而不只看表象的。 等到茶汤成了,太妃将它一一分与众人。 洛蘅端起面前的茶杯,先嗅了嗅,茶香怡人,再看汤色清透,最后轻呷一口,顿觉清新香醇,就如同这窗外的腊梅花一般。 太后也端起面前的茶杯品了品,满意地笑了,道着:“要不怎么说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呢!这样的好茶,我煮不出来,祎祎也不成,轮到寿阳,就更是不成了。” 说着又冲洛蘅道:“你自小就在太妃身边,耳濡目染,可得好好向她学学。” 突然听到太后娘娘与她说话,洛蘅有些紧张地躬身应“是”。 太妃淡淡地笑了笑,道:“您过奖了。只是各有所长罢了。”说罢拍了拍洛蘅的手,“你不是带了点心来么?拿过来吧。” 洛蘅忙点了点头,吩咐锦霞去拿糕点来。 这是她昨晚上听说今日要来慈宁宫,特地早起做的。 一样红枣山药糕,一样海棠酥。 寿阳欢欣不已,小孩子家自然不怎么爱喝茶的,她能乖乖坐到现在已是懂事的了。这会儿高兴地道:“有太妃娘娘的好茶,得有阿蘅姐姐的好点心,这才是绝配啊。” 太后一下子被她逗笑了,把寿阳抱在了怀里,捏着她的小耳朵道:“你这可怎么好啊,除了吃就是喝,要不就是玩。” 寿阳郡主嘻嘻地笑着说:“反正都是外祖母惯的。” 太后娘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今日这么一相处,洛蘅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就不怵太后娘娘了。 以前总觉得太后高高在上,威严端肃,可是今日一看,其实太后有时候跟那些普通的老妇人也没太大差别,对小辈宠溺慈爱,对老友温和随意,自己根本就不必紧张嘛! 于是原本紧绷着的脊背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等到点心拿过来的时候,洛蘅还主动请太后娘娘跟容祎也尝一尝。 太后娘娘两样都尝了点,点了点头,还笑着夸了洛蘅几句。 寿阳就不用说了,喜滋滋地直说着:“好吃!” 容祎也仔细地都尝了尝,还很真诚地冲洛蘅道:“之前就听玉珠说你很擅厨艺,果然不是虚传。点心都很好吃。” 洛蘅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道:“您们觉得好吃就好。” 之后几人又吃了几块点心,喝着茶,说了会闲话。 太妃看着寿阳郡主一副再也坐不住的模样,转身吩咐从秋拿了个梅子青小瓮和玉管小毛笔来,对着洛蘅道:“阿蘅,你去给我采些腊梅雪来。” 洛蘅忙起身应了。 寿阳顺势拉着容祎对太后娘娘道:“外祖母,我和祎姐姐也去吧。” 太后娘娘自然只能应了。 看着三人带着宫人们远去的身影,太后娘娘嗔怪地对太妃道:“你就惯着她吧。惯的身上粘着毛就是个猴儿。” 太妃笑而不语,又给太后斟了杯茶汤。转而聊起了其他话来。 第二十章 赏梅 洛蘅一出门就打了个寒颤。 外面的空气冷冽却又带着腊梅的寒香。 等她稍稍适应了些,立刻就喜欢上了外面的氛围。 她微笑着随容祎与寿阳走下了楼。 等近了腊梅林边,锦霞和流霜就一个捧着小瓮,一个拿着毛笔,准备进去采雪。 却都被洛蘅给唤住了,只见她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来吧。”说话间,就要去接她们手中的东西。 容祎也上前一步,走了过来,笑着与她道:“我与你一起。” 洛蘅也不拒绝,只气道:“那就劳烦你了。” “这等雅事,怎么能说是劳烦呢?我乐意之至。” 两人就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林中走去。寿阳也跟在了后面。 采雪的时候,两人一个捧瓮,一个扫雪,配合地倒也默契。 容祎踮起脚凑近一根腊梅枝条,轻轻地嗅了嗅,而后笑着与洛蘅道:“古人不是还有敲冰煮茗的说法吗?赶明儿,咱们也去玉泉山上试试,肯定很有趣。” 敲冰煮茗么?洛蘅笑了笑,可她刚刚对着这满园盛开的腊梅花,想到的可不是这些…… 看着眼前还攒着香雪的腊梅花瓣儿,洛蘅情不自禁地道:“这腊梅花开的可真好,其实腊梅也是可以做成吃食的,腊梅粥,腊梅炖豆腐……” 话还没说完,就有个小脑袋凑了过来,“阿蘅姐姐,你是打算做个腊梅宴吗?今天做吗?” 容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洛蘅如梦初醒,脸颊透红。 对着这么一幅赏心悦目的好景致,她居然满脑子都是做成什么吃的,这话要是被那些骚人雅士听到,就真的要讥笑她俗不可耐了。 容祎看着洛蘅窘然的样子,忙止了笑,解释说:“哎呀,我不是在笑你。我只是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 “我其实不爱读书,刚刚想着跟你独处,还打算满肚子搜刮墨水呢!这下好了,可松了我一大口气!” 洛蘅看她说话时表情真诚,语气也听不出半点嘲讽之意,也笑了起来,自嘲道:“太妃满腹珠玑,博学多才。我虽得她教导,可惜天资愚钝,只能算是认识了些字,其实就是个大俗人。” 容祎笑着摇了摇头,“人活于俗世间,说来说去,谁又不是个俗人呢?” 洛蘅也抿嘴笑了起来,两人之间倒是莫名地亲近了不少。 然后寿阳就开始一个劲地追问着她腊梅能做成哪些菜,洛蘅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好又说了几样,结果不光是寿阳,连容祎都听的一脸兴味,惹得洛蘅直发笑。 她想了想,道:“你们若是感兴趣,哪日有空来我永寿宫,我做与你们尝尝便是。” 其实永寿宫里也有腊梅的,只不过没有这里这样多罢了。 寿阳不待容祎说什么气话,忙不迭点头,道:“有空的有空的,这两日就有。” 容祎毕竟年长些,还有些踌躇。 洛蘅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笑道:“我平日没什么玩伴,亏得玉珠最近常去陪我。祎祎你若是也来,岂不是就多了份热闹?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容祎出身将门,性格自要比一般女孩子多几分爽利,闻言也就笑着道了声谢,答应下来。 寿阳一看表姐也答应了,顿时喜不自胜,她最是喜欢热闹了。 接下来三个人之间就更亲热了。 要说洛蘅以前确实不善交际也不喜交际,可是她孤独了两世,一直没有朋友。 尤其在她跟活泼可爱的寿阳相处了一阵子之后,真心觉得有人陪着其实也挺不错的。 今日恰好又结识了上一世就很羡慕欣赏的容祎,感觉她确实人品颇佳,多亲近亲近,想来也没什么坏处。 这一日最后,容祎帮着洛蘅,足足采了两小瓮的腊梅香雪。太妃看着满意极了。 回到永寿宫之后,太妃留洛蘅说话。 她就把要宴请容祎跟寿阳的事情告诉了太妃,顺便还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番。 太妃听了直笑,打趣洛蘅道:“别人都是以文会友,或者以武会友,搁你这里倒好,弄成个以吃会友。” 洛蘅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过她还是辩道:“这有何妨,您不是教导过我,交友就是要结交志同道合之人吗?所以我这也是殊途同归了。” 太妃听了哈哈大笑,愉悦的笑意从眼底一直爬上了眼角的细纹。 洛蘅也跟着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她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两世为人,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太妃如此大笑,自己以前怎么就不能这样承欢膝下呢? 唉,算了,算了…… 往事不可追矣! 她慢慢地收回了那些思绪,只在心底告诉自己,以后每日一定都要让太妃像这样开心才好! 隔日,洛蘅就在灵犀殿设宴招待寿阳跟容祎。 宴自然是如那日说的一般,腊梅宴。 容祎带着寿阳来到永寿宫,先去了正殿与太妃请安,陪着说了一会子的话,才跟着洛蘅来了灵犀殿。 洛蘅请她们坐了,又吩咐宫女上了茶点,这才笑着道:“我要去厨房了。你们要么就在这里坐坐,要么去花园里逛逛也行。” 又特地与容祎道:“祎祎,你虽是第一次来我这,可也千万别见外。玉珠对我这熟的很,让她陪你逛逛。” 说着又笑着对寿阳道:“玉珠,你可得帮我好好招待你祎姐姐。” 寿阳笑着点了点头,小手拍了拍胸口道:“阿蘅姐姐你就放心好了。有我在,祎姐姐绝对自在得很。” 洛蘅笑着应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吩咐流霜留在这里小心服侍着,自己带着锦霞往小厨房走去。 等到洛蘅走了,寿阳便从椅子上溜了下来,走到容祎跟前,牵着她的手道:“祎姐姐,我们出去逛逛吧?在这坐着多没意思啊。” 容祎点了点头,便起身跟着她出去了。 两人就沿着回廊溜达着。 容祎下意识问寿阳道:“午膳是阿蘅亲自下厨吗?” “是啊。”寿阳很自然地点头回道。 容祎却是有些惊讶了。她一直以为寿阳夸赞洛蘅厨艺好指的是她点心做的好吃。可还真没想到她是能亲自下厨做一桌子宴席的那种手艺好。 那天虽然听到洛蘅报了许多的菜名,还请她们过来吃饭。 可她只以为是洛蘅会传话给灶上的厨娘,然后吩咐她们来做呢。 好像是看出了她的惊愕似的,寿阳笑着与她道;“是不是很惊讶?我刚开始听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呢。直到亲眼看到了阿蘅姐姐做菜。真是又好看,又好吃。” 说着,她歪着脑袋笑着与容祎提议道:“不如我们去看阿蘅姐姐做菜吧?可有趣了。” 容祎心里也有些心动起来。她想了想,便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啊,那我们去吧。” 话音刚落,寿阳就兴冲冲地拉着她往前跑去。 第二十一章 宴请 老实说,容祎长这么大,还从未进过厨房,至于看人做菜什么的,就更是没有过了。 是以,等被寿阳拉进小厨房的时候,她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这里毕竟是永寿宫的内厨房,所以并不大,里面的宫人也不是很多。 她们进去的时候洛蘅正在灶前炒菜。如云般的乌发用一块秋香色绸布包着,只有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着洁白细腻的脸蛋越发妩媚动人。 容祎不由在心内感慨着,如洛蘅这样的美人,才是布衣荆钗也难掩丽色啊。 寿阳站在一旁深吸了一口气,道:“祎姐姐,你闻,好香啊!” 容祎点了点头,确实很香,她还未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闻到了。 洛蘅做好了一道菜盛到盘中,一回头才发现她们过来了,赶忙走过来道:“你们怎么过来啦?这里面呛的很,又是油,又是烟的,小心别弄脏了衣裳。” 寿阳边摆手让宫人们免礼,边笑着与洛蘅道:“祎姐姐好奇的很,我就带她过来见识见识。” “净胡说,我看是你把她拉过来的吧。”洛蘅有些无语地道。 容祎却是没否认,反而打趣道:“玉珠说的没错,确实是大开眼界。如此美若天仙的厨娘,恐怕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洛蘅却是被她打趣地有些害羞起来,抬起胳膊,虚推了她们一下,娇嗔道:“快出去,快出去,我手上都是油,小心抹到你们脸上去!” 三人笑闹了一会儿,容祎便领着寿阳出去了。 小厨房外面围着一个小院子,墙角也种了几棵腊梅树,此时开的正好,满院幽香。 混合着厨房那边飘过来的饭菜香气,就揉合成了一道让人心生向往的人间烟火味。 今日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院角堆积的积雪在太阳的照射下也反射着莹莹亮光。 容祎不由得想到了洛蘅那张皎皎如白雪般的美丽面庞,突然深觉着这位灵嘉县主,可真是一个妙人儿。 她不禁轻笑了一声,一旁的寿阳听见了,有些好奇地问:“祎姐姐,何事惹你发笑?” 容祎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阿蘅真是个有趣的人。” 寿阳很是认同,点点头笑着道:“阿蘅姐姐是个特别好的人,我喜欢跟她一起玩儿。” 容祎微笑着点了点头,牵着寿阳的手回了灵犀殿。 “走吧,我们等着传膳去。” …… 等到容祎看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被传上了桌子,就深深地开始觉得,只一个“有趣”的评价,根本不足以概括灵嘉县主,还得给她加上“能干”、“心灵手巧”等等诸如此类的词。 腊梅炖鸡汤,腊梅烩牛肉条,腊梅鱼头汤,腊梅炖豆腐,腊梅烧火腿,腊梅青鱼片,腊梅鸽肉片,腊梅花鸡糕,梅花汤饼…… 这顿饭吃的容祎跟寿阳赞不绝口。 饭后用的是腊梅花茶,配着腊梅花糕,容祎此刻觉着,她若是个男子,必定要去请求太后赐婚,娶了洛蘅为妻。 如此如花美眷,还心灵手巧,夫复何求! 她深深地遗憾着自己的女儿身,然后毅然决定,洛蘅这个朋友她交定了!人美心善厨艺好,她怎么没有早点结交啊! 又考虑现在快腊月了也不好邀请洛蘅出宫去家里做,遂道:“阿蘅,等过完年,元宵节的时候京城会有灯会,可热闹了。到时候我邀你出宫吧,然后我再请你去第一楼吃饭去。” 还没等洛蘅回应,寿阳先响应起来,欢喜道:“好啊好啊,到时候我也要一起去!” 容祎嫌弃地塞了块山楂糕进她嘴里,“吃点山楂消消食吧你。再说了,哪年没带你去?” 寿阳嘴巴里塞着糕,一鼓一鼓的,像个小松鼠似的。 洛蘅轻笑了一声,道:“我是挺想去的。不过我得先跟太妃说一声。” 这是自然,容祎笑着点了点头。 一进腊月,宫里上下就越发忙碌起来。 洛蘅的日子依旧无甚变化。 这日,她午歇起来,看屋外天气晴朗,就想去花园里走走醒醒神。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棵百年老银杏树旁。 这棵银杏树位于永寿宫花园一角,靠近宫墙。树龄据说有三百多岁了,夏季枝叶繁茂的时候,延伸出来的树冠能遮住这整个角落,是个消暑纳凉的好地方。 洛蘅走到树干前,摸着老树凹凸不平,褶皱斑斑的沧桑树皮,一下子想起了上一世她在临死之前所见的那片银杏叶,那个时候却是没想到自己竟会有重回的这一天…… 她兀自感慨着,头顶上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洛蘅抬头一看,只见老树高高的枝干上,似有人影晃动。 此时虽然树叶都已落光了,可是这树长了多年,枝桠纵横,一下子竟也辨不清那树上究竟是何许人也。 洛蘅吓了一跳,连退数步,身后跟着的宫女也发现了。流霜连忙上前,把洛蘅护在身后,高声喊道:“快来人啊,有刺!保护县主!”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惊呼,那树上的人不知怎的,竟然掉了下来,还落到了宫墙外。 哪有这样冒失的刺?洛蘅心想着。 听嗓音似乎还是个小子,而且刚刚好像也没听到摔到地上的声音? 洛蘅惊讶不已,一时也顾不上其他的,立马令人打开了花园的角门,带着宫人直奔墙外。 一出去才看到外面站着不少人,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喊着,“小五哥哥,你没事吧?” 洛蘅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说话的正是寿阳郡主。 此情此景也没法令洛蘅掉头离开,她只好带着人走到跟前,就看到一个绿衣侍从正扶着一个着锦衣的小少年。 那孩子看着不大,约莫十岁出头,身量不算矮,可是颇为瘦削,长得倒是一副眉清目朗的好模样。 他的脚边还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做工颇为精致。 寿阳此时还是背对着洛蘅的,正焦急地询问那少年有没有受伤,又吩咐人去请太医来。 洛蘅看过了那孩子的长相穿着,再联系寿阳刚刚的称呼,立马就确认了他的身份。这是今上的第五子,也就是五皇子谢珝。 听说这位五皇子是在冷宫里出生的,其生母是已经过世的丽嫔娘娘。 听说这位娘娘当年也是颇为受宠的,可是某天却不知因何触怒了圣上,被一旨打入了冷宫。 进了冷宫没多久又被诊出有了身孕,可即使这样,也没能重获圣宠。生下五皇子没两年就去世了。 宫中一向是世态炎凉,拔高踩低的,一个没了生母又不受皇帝重视的皇子,处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幸亏后来寿阳发现了他,然后老是找他玩耍,还经常带他出入慈宁宫,由此,便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太后为他处置了好几个侍奉不利的宫人,他的处境才好了很多。 洛蘅本来知道的没有这么清楚的,全是这些日子寿阳告诉她的。 自从寿阳和她熟悉了以后,两人在谈天的时候,她除了经常夸耀她的小舅舅如何如何英武俊美,就是称赞她的小五哥哥如何如何聪明伶俐。 不然以洛蘅上一世的印象,压根就记不起五皇子的模样,更遑论知晓他的这些生平细节了。 第二十二章 偶遇 这些念头不过一晃而过,洛蘅眼下更记挂的是五皇子的伤势,可千万别有什么事才好! 她赶忙上前几步,关切地问:“五殿下,您怎么样了?要不要先去永寿宫里歇一歇?我马上让人请太医来。” 寿阳一听是她的声音,立马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眶里还含着泪珠,急急道着:“阿蘅姐姐,你来了!这就再好不过了!我们赶紧让人把小五哥哥抬进去吧。” 五皇子却依旧双眼紧闭,面色煞白地靠在那侍从身上喘着粗气,半晌没回应她们的话。 洛蘅看着心头发紧,正准备响应寿阳的话吩咐人过来抬他的时候,五皇子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似的,闻言立马扶着侍从的手臂挣扎着想站起来,寿阳见他如此,连忙伸出手来想制止他,犹带着哭腔问他:“小五哥哥,你没事吧?” 五皇子却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勉强站了起来,又安抚寿阳道:“我无事,幸好有二哥的侍从及时接住了我。就是刚猛的一下掉下来,心里没个防备,受了点惊吓,刚才缓过来。” 说完就朝着站在另一旁的一个年轻的华服男子揖了一礼,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正色道:“今日多谢二皇兄出手相救,改日必当登门道谢。” 那男子一笑,原本斯文俊秀的面孔更显温文可亲,他回道:“五弟不必多礼。我今日也是恰巧路过,远远就见你爬上了树,等走近了还没来得及唤你,你就掉下来了。” 说着便笑看了那绿衣侍从一眼,接着道:“还好我的这位侍从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你。事后想想,当真是惊险,五弟,你以后切莫如此顽皮了。” 五皇子轻声应是,再次道谢。 寿阳见五皇子确实没事了,也不哭了,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先朝二皇子行了一礼,道了谢。 又看向了那位侍从,笑着道:“今天的事,多亏了你了!我必要重重地赏你!”说着就让身边的宫人拿了一荷包金锞子出来。 那侍从却是先看向了他的主子,等到二皇子说了句“还不快谢过郡主”,才连忙跪下来谢了寿阳郡主的赏赐。 洛蘅此时确定了五皇子并无大碍,才有心思关注到站在旁边的二皇子。这位二殿下她倒是有些印象,生母只是个美人,也已经过世了。 不过这位二殿下听说颇得皇后娘娘的看重,与太子和三公主关系很近,在宫中的人缘也颇好。凡是跟他接触过的人都说他不仅看起来温文尔雅,为人处事更是周到得体。 可是不知为何,洛蘅心底对于这样的人,越是会生出些戒备之心。 她先带着宫人们向两位皇子行过礼,然后就想到了什么,随即侧身给流霜使了个眼色。 流霜会了意,连忙上前几步跪在了五皇子面前,恭敬地道:“五殿下,奴婢是永寿宫宫女流霜,特意向您请罪。奴婢刚刚在无意之下惊扰了殿下,奴婢该死。”说完就俯身低下头去。 也不知寿阳附在五皇子耳边说了些什么,五皇子就摆了摆手,说:“无事,你也是忠心护主,况且你并不知是我。本殿下恕你无罪。” 然后又朝着洛蘅拱手道歉,“说来,还是我惊扰了灵嘉姐姐,在这给姐姐赔礼了。” 洛蘅打了个圆场,“都是误会一场。我们都别多礼了。既是到了永寿宫门口,不如请大家进去喝杯茶如何?” 五皇子不置可否,寿阳自然是立刻响应。倒是二皇子,居然也没推辞,还笑着道:“这敢情好,正好我也有几日没来给太妃请安了。” 洛蘅笑了笑,便先让一个小宫女去给太妃报个信,然后就带着众人往宫门口走去。 寿阳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扭扭捏捏地捡起了那只花蝴蝶风筝,藏到身后,又望了五皇子一眼,这才唤住洛蘅与二皇子道:“二表哥,阿蘅姐姐,今日之事,都是我的不是。” “因着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只风筝,是我小舅舅亲手为我做的。今日突然断了线,小五哥哥一路跟着追,谁知最后竟然挂到这么一棵大树上,他怕我丢了风筝难过,这才爬上树想帮我把风筝取回来。” 说着说着,她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请求道:“你们莫要告诉旁人好不好,我怕小五哥哥会因此受责罚。” 这一番话说完,五皇子只是抿着嘴站在那里,也没看洛蘅他们。 洛蘅心里一笑,还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她也没等二皇子先表态,径直走上前摸了摸寿阳的头,笑着道:“只要你们以后莫再行此危险之事,我这边自然会为你们保守秘密的。” 二皇子笑了笑,也看着他们道:“县主所言极是。以后这样的事交给身手好的侍从去做,莫再以身犯险了,若是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 寿阳一看两人都答应了,自然欢喜应是,五皇子还是无甚表情,不过也是躬身应了一声。 这一茬翻过,一行人就继续往宫门口走去。 行至半路,二皇子突然问洛蘅:“灵嘉妹妹,上次我送与你的那对黄鹂鸟,妹妹可还喜欢?” 洛蘅略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十月份她生辰的时候他送给她的那对黄鹂鸟。 要么怎么说这位二殿下做事滴水不漏呢,连她这样一位在宫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县主的生辰都记得,还会准备上一份生辰礼。 她连忙道谢,“那对鸟儿,我很喜欢。长得很是机灵可爱,叫声也清脆悦耳。” 于是二皇子又与她闲聊了几句家常,洛蘅无法,只好接着应付。身后跟着的寿阳也不知道在跟五皇子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几个人就这样到了太妃那里。 太妃此时已经在厅堂的罗汉床上坐着了。 初时得知洛蘅带着这几个人一起过来了,她心里也有些奇怪,想着这几个人怎么碰到一起了? 不过她向来不是那等多事又好奇心重的人,再看洛蘅近来处事进退得宜,心里对她自然越来越信重。想着若是真有什么大事,洛蘅定也不会瞒着她。 如此,等二皇子他们来了,请过安,上了茶点。太妃只神色如常地让他们坐下说话,并不多问他们如何碰到一起来了这种话。 二皇子只是陪着说了几句话就起身告辞了,说是还有些功课要做。太妃自然不会多留。 等到二皇子走了,洛蘅反而觉得自在的多,她实在还是不习惯跟着这样不熟悉的人说着场面话。 三人又陪着太妃坐了会,说了些话,太妃就打发他们去了洛蘅那里,让她好好招待着。 寿阳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立马跳下了椅子,笑嘻嘻地向太妃行礼告退。 五皇子紧随其后。 洛蘅也只得先跟太妃告退,伴着他们一起下去了。 留下太妃哑然失笑,看着他们走出了门去。 第二十三章 腊八 一进到灵犀殿的小待室里,寿阳就如同进了自己的寝殿一般,熟门熟路地坐到了罗汉床上不说,还笑嘻嘻地冲着洛蘅道:“阿蘅姐姐,我要吃锦霞煮的乳茶!” “好,好,好!都听你的!”洛蘅笑着说。 又冲锦霞点了点头,锦霞便笑着屈膝应是,带着两个小宫女去了茶房。 反倒是跟过来的五皇子还有些拘谨。洛蘅微笑着请他上坐,他却是只坐在了一旁的黄花梨木玫瑰椅上。 不待洛蘅相劝,寿阳就抢先与她道:“阿蘅姐姐,你再如此气,小五哥哥就得站到门外去了。”说完就没忍住,吃吃地笑了起来。 洛蘅觑了她一眼,嗔怪道:“又胡说,总是嘴上没遮没拦的,谁都拿来打趣。”又微笑着与五皇子道:“还请殿下不必拘礼,我这也不是外处。” 说完只让他自便,也不再与他气下去了。 因为洛蘅敏感地发现,虽然这位小少年依旧一副板着脸很严肃的模样,可是他红彤彤的耳尖却已经出卖了他。 不好再让他不自在,洛蘅便径自坐到了寿阳的对面。 寿阳却又笑着补充道:“小五哥哥你莫要拘谨,阿蘅姐姐为人最好不过的,都是自家人。” 洛蘅笑着逗她,“你就算不说我这些好话,我也会留你用膳的。” 寿阳立刻争辩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才不是为了一顿饭呢!” 然后又看向了五皇子,努了努嘴道:“我不知在小五哥哥面前夸过你多少好话。是不是,小五哥哥?” 五皇子依旧绷着个小脸,“嗯”了一声。 洛蘅看着心里好笑,原来五皇子是这么个人,小小年纪话比以前的她还少,还总是绷着脸,如此少年老成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寿阳这样活泼又跳脱的? 不过也有可能。有时候看着越是冷清的人,心里也许就越是向往热闹的。 洛蘅这样想着,嘴上只道:“好了,好了,知你是诚心诚意赞我的。请你吃八珍糕好不好?” 寿阳这才偃旗息鼓,眉开眼笑起来。 洛蘅便吩咐宫女让厨房做盘八珍糕来。她这边一般是没有现成的点心盘的,她只喜欢吃现做的。 于是这个下午,洛蘅一直陪着寿阳跟五皇子喝茶吃点心说话。 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她跟寿阳在说,五皇子还是话很少,不过只要是问了都会答上个只言片语。 洛蘅总感觉这位五殿下只有跟寿阳说话的时候语气才会有几分柔和和暖。 晚膳的时候洛蘅照例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好菜,五皇子本不欲留下用膳,无奈寿阳非要他留下作陪。他只得应了。 用完膳又坐了一会儿,洛蘅便命人跟着五皇子一起把寿阳送回慈宁宫。 快出永寿宫大门的时候,洛蘅唤住了五皇子,五皇子转身,有些奇怪,问:“阿蘅姐姐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吗?” 听他这样称呼自己,洛蘅有些好笑,这还是下午他几次唤她“灵嘉姐姐”的时候,寿阳非要他改过来的。 洛蘅冲他笑了笑,把手上的点心匣子递了过去,“这是八珍糕,我才吩咐人做的,寿阳也有一份,这是你的。下午我看你吃的时候还算适口,这份你就带回去做宵夜吧。” 五皇子仿佛愣了一下,这才伸手接了过来,朝着洛蘅露出自今日相见以来的第一个笑容,真诚地道了声谢。 洛蘅站在宫门口看着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可能是感怀自身吧,看到这样的五皇子,她忍不住要对他释放出一些善意。 直到那群人在黑夜中越行越远,锦霞才忍不住上前,帮洛蘅拢了拢披风,轻声道:“县主,我们回去吧?” 洛蘅笑了笑,点了点头,这才带着服侍的宫女们回去了。 腊八这天,洛蘅赶了个大早煮了一锅腊八粥,还吩咐人往慈宁宫里送了一些,因为寿阳好几天之前就吵着要吃她煮的腊八粥,说是肯定要比宫里煮的好吃,她只好应了。 太妃得知她往慈宁宫送了腊八粥的事还夸赞她长大懂事了,知道也该往太后娘娘那里敬一份孝心了。 这话夸的洛蘅委实有些心虚,之前她根本就没想到过这一层。 往年的时候都是慈宁宫往永寿宫送腊八粥,这是太后娘娘对她们的恩赐。 今年来永寿宫送粥的依旧是慈宁宫的卫女官,洛蘅请她去偏殿喝茶。 卫江雪也没推辞。 她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顿觉浑身舒泰,遂笑着道:“也不怪郡主老是爱往您这跑。瞧瞧,这红枣茶的味儿,都比别处的香甜味正!” 洛蘅也笑了,道:“姑姑谬赞了。这茶可不是我的功劳。是我身边的大宫女的手艺。” “那也是您调教的好。”她恭维道。 说着又道:“您早上送过去的粥,太后娘娘吃了也说好。” “对了,刚我是拿了两个食盒来的,不知道您注意到没有?那个喜鹊登梅的是容大小姐托我带给您的。说是她头一回熬的粥,请太妃跟您都尝一尝。” 洛蘅刚刚确实也看到了两个红漆描金的食盒,心里还奇怪呢。这会儿听了卫姑姑的解释,不由得心内一暖。 她也没想到,不过一饭之缘,容祎心里居然还惦记着她,可见确实是个可交之人。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卫姑姑才起身离开了。 得知容祎也送了粥来,太妃十分意外,转念一想到容祎的性情人品,她心里又觉得妥帖无比。 若是洛蘅能结交一个这样的闺中密友,两人相伴着一起长大,实在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事。 于是太妃兴致勃勃地跟洛蘅一起尝了容祎煮的粥,之后中肯地评价道:“煮的太稠,味儿太甜了些,不过她头一回煮,能有这样也是十分不错的了。” 洛蘅点了点头,趁机跟太妃提起了容祎邀她元宵节出宫看花灯的事情。 这事在她心里憋了好多天了。 她自然是想去的,毕竟这样的热闹从未体验过,可是又想着一旦去了,那晚想必是赶不回来的,那太妃岂不是要一个人过元宵节了…… 洛蘅心里过意不去,她低着头用汤匙搅着碗里的粥,正想着说点什么好把这件事情给盖过去,耳边就传来了太妃温和的声音,“那就去好了。” 第二十四章 剪纸 她抬起头来望着太妃,有些不敢相信太妃就这样答应了。 太妃看着好笑,问她:“怎么,你不想去了?” “也不是不想,只是我也不想留您一个人在宫里过节……”洛蘅呐呐地道。 太妃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可还是笑着道:“你瞧瞧你,多大的事儿,也值得这样为难。” “一年这么多日子,你哪日不是陪着我?若不是这宫规森严,我都想去见识下这京城的花灯会。容祎这孩子不错,你可与她多多交往,也好有个同龄的玩伴。” 太妃这样事事处处为她考虑,洛蘅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了。 可若是就这样拒了,岂不是辜负了太妃和容祎的一番好意? 她低下头来想了想,罢了,太妃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纠结下去不是显得矫情么? 于是她就作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来谢了太妃,又道:“我也觉得祎祎人很好,那我回头就派人跟她说一声。” 又抱着太妃的胳膊撒娇道:“等我去了回来,一定要带一盏最最好看的花灯给您。” 太妃听了,愉悦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笑着说了声“好”。 过了腊八,就是年了。 洛蘅这些日子除了完成每日必须的功课,就是围在太妃身边准备着永寿宫里过年的事宜。 这算是她自入宫以来兴头最足的一个年了。 惹得太妃都跟钟嬷嬷笑话她,说她好像是越活越小了。 明明应该是小孩子最盼着过年的,可她小时候却是对这些不闻不问,好像每天都是一样的。 这话说的洛蘅有些赧然,她倚着太妃的肩膀撒娇道:“我本来就还小啊。” 太妃笑看了她一眼,说道:“还小呐,后年就及笄了!这要是在民间啊,及了笄的姑娘家,都可以上花轿了!” 突然听太妃说起嫁人的事,洛蘅有片刻的僵硬,不过她很快恢复了正常,只低下了头,作出一副害羞的模样。 不怪太妃没发现她的异样,实则那话她也是随口打趣,可是等话一说出口,再看着那张明**人的面孔,心里也不禁开始思量起洛蘅的婚事来,看来有些事情,确实是时候该提上日程了…… 心里想着事情,手上不觉就失了主张,一不留神,那剪刀就歪了,红纸自然就被剪坏了。 太妃只好失笑道:“瞧我,真是年纪大了,不过一年没剪,手就生了。”说完又拿起了一张纸。 洛蘅是在跟着太妃学剪纸。 太妃不但喜欢亲力亲为,而且技艺高超,普普通通的一张红纸经过她一剪裁,总能变幻成诸多吉祥繁复的图案,让洛蘅叹为观止。 不过她就不成了,学了一上午,连最简单的梅花都剪不好,只得气呼呼地放下了剪刀,看着太妃和钟嬷嬷等人忙活。 太后还笑话她,“看来是所有的心灵手巧都放在吃上了,难怪比之前圆润了许多……” 洛蘅听了,面上摆出一副娇嗔模样,心里却道,胖了才好呢!她就是故意吃胖的! 不过洛蘅现在也谈不上胖,只是相比之前的弱不经风结实了一些,真要说起来,她还嫌自己现在还不够胖呢! 大齐宫中的女子都是以纤瘦为美。 据说这两代的皇帝,都不喜欢丰腴的女子,包括几位皇子也是如此。 别的皇子洛蘅不清楚,但是后来的离王如今的三皇子肯定是不喜欢丰满的,最喜欢纤瘦轻盈的。 上一世还曾听人说容祎之所以没当成皇子妃,就是因为不够纤巧。现在想来,洛蘅只想对说这句话的人道一声“我呸!” 这定是太后娘娘不想容家的姑娘再嫁入皇家的缘故,否则的话,哪位皇子会不愿? 再说了,嫁到皇家有什么好的! 世间的好男儿多了,她才不要去讨皇家男人们的欢心呢! 以前她总是太过敏感自卑,怕别人笑话自己,是以只敢随波逐流。现在不同了,她想胖就胖,想瘦就瘦,全由她自己高兴! 她便笑着与太妃道:“我自上次病好之后,胃口大增,而且现在天冷了,就更想多吃了。这不知不觉地,肉就长起来了。还好之前做冬衣的时候放宽了尺寸,要不然现在都没衣服穿了。” 太妃放下剪刀,捏了捏洛蘅姣好的脸蛋儿,笑着道:“瞧这话说的,永寿宫里还能缺你几身衣裳不成?不合身就吩咐人来重新做好了。你只管多吃,小姑娘家的,要那么瘦做什么。” 之前的话自然只是说出来调侃洛蘅的,相比她以前面白如纸,弱不胜衣的模样,太妃当然是更喜欢如今的洛蘅了。 瞧那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的脸蛋儿,让她一看到心里就欢喜。 看着太妃眼里掩不住的笑意,钟嬷嬷心里也无比欣慰。 她是跟着太妃从洛家进到宫里来的。当年太妃要放她出宫,可她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只说甘愿侍奉太妃一辈子。 太妃无法,只好任她留了下来,不过还是放了话,若她以后后悔了,可随时出宫,自己自会为她安排好一切。 所以她与太妃的情份自是非比寻常。她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太妃这么多年在这宫里的日子过的有多苦。 旁人只道洛太妃人淡如菊,心素如简,可是只有她知道她家小姐心里有多孤单寂寞! 如今可算是好了,有县主这样承欢膝下,小姐哪还有以往那清清冷冷的模样!这才是过日子呐! 钟嬷嬷心里感慨着,脸上也挂着笑,跟着凑趣道:“县主,我也多句嘴。太妃之前说您胖了那是说笑,心里巴不得您多吃些,才能长得好。这也是,小姑娘家的,圆润些的好,看着有福气!” 洛蘅听了哈哈大笑,道:“是得有福气呐,像嬷嬷您这样富态的话,就更有福气了!” 话音一落,屋里服侍的宫人们都跟着笑了起来,连太妃也忍不住笑斥着洛蘅,“阿兰为你说话呐,你还拿她来促狭。” 洛蘅笑着吐了吐舌头。 倒是钟嬷嬷笑着道:“县主这话不假,我能服侍太妃跟县主,确实是我的福气啊。” 一时间屋里笑语嫣然,映衬着窗外的大雪都热闹了几分。 第二十五章 除夕(一) 每年的除夕夜,大齐宫中都会设除夕宴。 当今皇上登基以后,就下令把除夕夜的大宴设在慈宁宫中,算作家宴,一尽孝顺之心,二可阖家团圆。 于是这一日,皇上便要领着皇后及四妃,还有皇子公主们到慈宁宫陪着太后娘娘一起用团圆宴,欢度除夕。 太后娘娘每年都会召太妃作陪,洛蘅自然也会跟着一起去应个景。 其实她很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每到此时,她都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局外人,只能站在角落里看着别人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可不管怎么说,太后娘娘都是出于好意。 以前她不懂,可现在却是明白了。 越是这样重要的场合,太后娘娘越是表现地对太妃亲厚,太妃在这宫里的日子就会越好过,别人才越不敢轻易地小瞧她永寿宫。 是以即使她心里再不乐意,面上也要高高兴兴地陪着太妃一起去。 再说了,她若总是那样藏着掖着,别人只会认为她这个人上不了台面,到时候什么人都敢上来踩她一脚。 所以她不但要高高兴兴地去,还要大方得体地去。 等到她妆扮一新去到太妃那里的时候,洛太妃不由得眼前一亮。 洛蘅今日梳了个倾髻,如云的发间只簪了根金累丝嵌蓝宝石镶珊瑚珠子的赤金步摇,穿了身银红的水波纹浣花锦宫装。 太妃朝她招了招手,洛蘅会意,几步走到了太妃的跟前来。 太妃就握着她的手,拉她坐到了罗汉床上。满眼含笑地细细打量着她,洛蘅也微笑着任由太妃打量。 洛太妃此刻心中满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欢欣之感,便笑着拍着她的手道:“你穿这颜色真好看,以后也要这么穿。” 说着,就把一个大红色绣兰草的荷包放在了洛蘅手中。 洛蘅笑嘻嘻地收了,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定是一大荷包的金瓜子。每年除夕夜太妃都要给她这么一个荷包。 太妃看她把荷包收了,这才扶着她的手起身道:“我们走吧。” 等到了慈宁宫,洛蘅一下子就看见了在院子里支使着小内侍放爆竹的寿阳郡主。 寿阳看到洛蘅来了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放爆竹玩了,欢快地朝她跑了过来。 一到跟前,也没忘了先向太妃行礼问安,太妃看到她也很高兴,同样给了她一个荷包。 寿阳有模有样地道了谢,再收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洛蘅的手,仰头笑着道:“阿蘅姐姐,你今天好美啊。” 寿阳今日也穿了一身红,梳了个双平髻,头上戴着一对石榴花簪,仔细一看,才会发现那花簪原来是由一颗颗小红宝石穿成的,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鲜艳夺目。 洛蘅俯下身子,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尖,夸道:“玉珠才是最好看的。”寿阳立刻笑弯了眼。于是她也不在外面玩闹了,任由洛蘅牵着她的手进了正殿。 大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都是女眷,皇上与诸皇子们还未前来。 最上首坐的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领着四妃依次坐在旁侧。 洛蘅进去之后,便先按序朝着殿里的人行礼问安。 往年她这样一圈下来之后就会去找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直到宴席结束再跟着太妃回宫。 可是今年还没待她下去,头顶就响起一道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洛太妃,您宫里这位县主可是出落地越发出众了。” 太妃也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闻言,淡笑着回应道:“皇后娘娘过奖了。” 兰妃向来长袖善舞,她笑着应和道:“可不是!要不怎么说还是太后娘娘跟太妃您二位最会养孩子呢。只瞧瞧寿阳跟灵嘉这俩丫头就能看出来了!养的多好呀!您们可得教教我们才好呢。” 太后娘娘听了她俩一唱一和地,也笑着道:“好了,好了,都知道你们嘴甜会说话。”接着又对着下面的洛蘅道:“好孩子,快起来,去坐着吧。” 洛蘅恭敬地道谢,再起身,她此刻只想赶紧找个角落坐下来。 可等她刚退到一旁的时候,寿阳突然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阿蘅姐姐,别往后了,我们一起坐吧?” 洛蘅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再加上殿里还有这么多贵人在,也不好拉扯拒绝,只好跟着她去了。 寿阳旁边坐着的,就是三公主谢妼跟四公主谢妡。 三公主是皇后娘娘嫡出。要说这皇后娘娘,虽然端庄威严,可是论相貌却只是中等,到了三公主这儿,自然也貌美不到哪里去了。 而四公主是柔妃娘娘所出,长得也是随母,却是颇为玲珑娇俏,算是个小美人。 洛蘅经过她们的时候,就被三公主白了一眼。她只作看不见,于是对方就更生气了。 其实洛蘅心里也一直很纳闷,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公主殿下,才会被她如此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存在。 不过经过了这些日子,洛蘅心里也想明白了。 既然上一世自己那么委曲求全,活的那么窝囊,最后也没能落得个好下场,如今既是重来了一回,就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起码能活个畅快。 是以,她就完全忽略了那边的两人,径直随寿阳走到了宴桌前坐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日的她也没什么多余的精力来应付这二人,因为真正令她如鲠在喉的人,还没有出现呢。 所以当太子领着几位皇子一起进到大殿的时候,洛蘅差点失手打翻了茶盏,幸好当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太子他们身上,否则她恐怕又要成为焦点了。 当他们快要经过的时候,洛蘅便要跟着起身行礼。 她尽量地低着头,双手紧紧地叠在一起。 面前的这群人中,有一个差点成为了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强行霸占了她。 而她直到今日,还没有真正弄清楚这一切噩梦般经历的背后,到底是哪双黑手在推动着。 上一世她在15岁那年的秋天,因为惊马被太子所救,所以被圣上一旨指给了太子做侧妃。 可就在第二年的初春,她就出了事。 第二十六章 除夕(二) 洛蘅记得那会儿刚进二月,皇后娘娘在长福殿举办春日宴,她也去了。 席间她因不堪忍受三公主的冷嘲热讽,便寻了个由头离了席,去了外头的园子里。 谁知道园中也有很多人,还有不少人看到她就面露异色,眼神玩味,她们的目光如针一般,扎的她浑身难受。 她知道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觉得这门亲事是她攀附了太子,还有人在背地里污蔑她使了美人计…… 洛蘅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便带着流霜往园中西南角,人少一些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发现了一条小径,直通园中竹林深处。 她当时心烦意乱,看到眼前有片竹林,便贪图它的幽静,径自走了进去。 流霜想劝,可看着她的脸色,又不好开口,只得跟了上去。 洛蘅就这样一路往前走,一直行到竹林深处。 直到入目皆是翠色,耳边也只听得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跟鸟儿婉转的低鸣声,她胸中的那口郁气仿佛才散了些。 她定定地站在那里,想等着心里彻底平静下来。 可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身后的流霜惊叫一声,大喊道:“什么人!你……” 声音戛然而止。 洛蘅猛然回头,就见流霜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然而还没等她作出任何反应,面前就有人影闪过,随后她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却惊骇地发现自己正跟三皇子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她衣衫不整,而三皇子满身酒气,看样子是醉死了过去。 洛蘅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离开这里! 可还没等她下床,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声宫女的尖叫声…… 事情发生后,洛蘅被关进景肃宫里等候发落。 没过几天,三皇子就被一旨册封为离王,远赴西南就藩。 消息传到景肃宫的时候,洛蘅就知道她也完了。 连一直以来备受帝王宠爱的三皇子都被以如此雷霆手段打发了,轮到她,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呢? 最好的结局不过是青灯古佛一辈子吧。 可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 洛蘅之所以坚持到现在,是奢望着有人能查明真相,好还她一个清白。 可现实却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哪还有她洗刷冤屈的可能性呢? 再整日听着那些看守她的宫人们的冷言冷语,又想到自己不仅辜负了太妃多年的养育之恩,还丢尽了她老人家的脸面。 绝望之下,她便寻了条绫布,悬梁自尽了。 谁料想她竟是没死成。 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而且她居然又看到了三皇子。 只是这次的他是醒着的,正阴恻恻地看着她。 洛蘅心里又惊又怕,完全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等她发问,三皇子就冷笑道:“你倒是一死了之了。可你却害的我被赶出了京,成了皇子里面最先就藩的那个,你连累我到如此境地,你说,我还能就这么放过你吗?” 洛蘅此时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可听了他这番话,连日来积压在她心底的那些屈辱,无奈,委屈,愤恨等等情绪,如决了堤的洪水般,瞬间汹涌而至。 它们催使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怒吼道:“你应当知道,我也是被人陷害的!你凭什么怪我?难道我就不无辜吗?” 三皇子也怒了,他微微俯下身子,两指用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狠戾地道:“那又如何?害我的人,我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 “我现在不跟你多废话,只劝你认清一点,别再妄图寻死了。因为你若是敢死,我就敢拉着整个永寿宫给你陪葬!” 看着洛蘅那双好似能喷出火来的眸子,他心里似乎痛快了些,又抚着她的脸颊轻笑道:“你不要以为我在说大话。我在宫里还留了些人。” “再者,我母妃也还在宫里的。虽然我现在还收拾不了那些人,可是收拾一个在宫里无依无靠,又无权无势的太妃,还是绰绰有余的。” “洛太妃好歹养了你一场,你如今让她颜面无存也就算了,别让她老人家为了你,连性命也丢了。” 可能是知晓了他已抓住了她的命门,他更加得意了,笑着道:“对了,你如今在宫里那些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以后,你只是我的一个侍妾。” 洛蘅心底骇然,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就此熄灭,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也就是说,她被他囚禁了,成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再也见不得光,还不能逃,不能死,从此再也没了自由,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小鸟,只能在他的魔掌中半死不活地扑棱着。 …… 想到这,洛蘅的眼睛就越来越胀,头也越来越疼,心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烧着,直烫的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些痛苦的,不堪的,怨恨的回忆控制不住地往她脑海里钻,瞬间占据了她整个心神。 直到寿阳拉着她重新坐了下来,她整个人才如梦初醒,戾气全收。 可她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的失态是多么地不合时宜。此刻这殿里坐着的人,一个比一个精明,倘若她此时被人发现有什么不妥,岂不是悔之晚矣? 洛蘅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心中不断地默念着“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这才慢慢地平静下来。 寿阳却是已经有些觉出她的异样来了,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边问道:“阿蘅姐姐,你可是身体不适?” 洛蘅恍然间回过神来,急忙道:“没有,我没事。” 寿阳却面带疑惑,小声道:“真的吗?可是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你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说着又捏了捏洛蘅的手掌,“还有你掌心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呀?” 果然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洛蘅有些心虚,赶紧拿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又抬手朝自己扇了扇风,尽量自然地道:“我真的没事,就是觉得这大殿里有些闷得慌……” 寿阳还待说些什么,此刻外间却突然传来一声悠长尖细的“皇上驾到……” 洛蘅连忙把食指放在唇间对寿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心里却是庆幸皇上来的太是时候了。 第二十七章 找茬 齐景帝步履稳健地迈进了大殿,微笑着让众人免礼平身,自己则走上前向太后娘娘请了安。 太后自然也是笑容满面地免了他的礼。 等到他端坐在御座上之后,便抬手示意,让众人也都各自坐下。 看着众人都坐好了,他便笑着道:“今夜乃除夕佳节,是阖家团圆之日,是以今晚这宴只作家宴,诸位不必拘礼。” 说着,免掉了其他宫廷宴席的繁文缛节,只随着大太监福得喜的一声唱诺,这宫宴就算是开始了。 在一片觥筹交错,歌舞升平中,洛蘅强迫着自己不要看向对面。 太子跟诸位皇子都坐在那里。 她微微地低着头,也不想让他们注意到她。 好在这大殿足够宽广,中间还隔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曲表演。 寿阳拿起了一块面前摆着的桂花栗子糕尝了尝,之后道:“阿蘅姐姐,我觉得这糕没你做的好吃。” 洛蘅倒了杯乳茶给她,笑道:“别瞎说,只是我做的比较合你口味罢了。” 不待寿阳说些什么,三公主就插话道:“玉珠,我宫里新来了一个小宫女,不仅会服侍人,还做的一手好点心,我把她送给你怎么样?” 说完还状似无意地扫了洛蘅一眼。 洛蘅依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好似根本没有听见。 三公主心里气的不行,觉得洛蘅明明之前在她跟前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现在仗着寿阳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她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好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 寿阳放下茶盏,笑着道:“多谢三表姐,只是我身边服侍的宫人够用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四公主的眼神在几人身上梭巡了一圈,娇笑道:“玉珠妹妹,你还是收下吧。这个小宫女我也见过,确实是个机灵懂事的,你要是见了,定会喜欢的。” 见她们这样一唱一和的,寿阳也有些不耐烦起来。 她皱起了小眉头,道:“既然四表姐这么喜欢,那你就找三表姐讨了去。她一向大方,总不能舍得送给我却不舍得让给你吧!” 这话一出,四公主面色微僵,三公主也是敛了笑容,转而瞪了洛蘅一眼,然后嗤笑一声,与四公主道:“四妹妹,不怪玉珠对我说的那个宫女不感兴趣。” 说着,她慢条斯理地道:“要说这伺候人的本事,十个宫女也及不上灵嘉啊。之前灵嘉陪我读书的时候,那些个伴读里面,就属她伺候的最体贴周到,我呀,最喜欢她了。” 说完,还得意地瞥了洛蘅一眼,四公主则是在一旁吃吃地笑了起来。 不待洛蘅回应些什么,寿阳突然拍手笑道:“三表姐,你今日可算是解了我的惑了!” “之前外祖母还跟我说要请一些适龄的世家贵女和官家小姐进宫来做我的伴读。我心里还好奇呢,什么是伴读呀?” “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可算是明白了,原来你身边的那些伴读都跟宫女差不多呀,都是来服侍你的。赶明儿我就跟外祖母说,我也要跟你一样,多威风啊……” 话说到后来,寿阳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可是却被醒悟过来的三公主低喝一声打断了,“你给我闭嘴!胡说八道些什么!” 寿阳却歪着脑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三公主,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问她:“三表姐,你喝我作甚?我没有胡说啊,明明是你教我的……” 三公主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再次呵斥着打断了寿阳的话,“你给我闭嘴!” 这次的声音略有些大,四公主立刻捣了捣三公主的手臂,提醒她别引来长辈们的注意。 三公主只好按耐下来,冷哼了一声,留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 寿阳则是朝她做了个鬼脸,引得三公主又要发火,四公主连忙拉住她。 寿阳懒得再理会她们了,冲着洛蘅甜笑了一下。洛蘅心内感动于她的维护,也笑了起来。 所幸之后两边一直相安无事直到宴席结束。 皇上先行离席。 太后娘娘也拉着太妃去她那里说话了。 皇后娘娘与诸嫔妃们也按着次序退席了。 之后便是皇子公主们了。 寿阳想去找五皇子玩耍,本想拉着洛蘅一起的,可洛蘅怕碰到太子或者三皇子,便推脱着让她自己去了。 寿阳无法,只得先离开了。 之后洛蘅便打算先去偏殿里坐一会儿,等着太妃与太后娘娘说完话,再一起回宫。 可刚走到院子里,三公主就带人挡在了跟前。 洛蘅只好行了一礼,淡淡道:“不知三公主有何指教?” 谢妼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语气轻蔑地道:“我要你陪我去看烟花,走吧。” 宫里每年都是如此,除夕宫宴之后会放很多烟花,十分热闹喜庆。 洛蘅往年也喜欢去看,可是她记得很清楚。 上一世这个晚上,她也带着宫人高高兴兴地去看烟花。 可却突然被人从高台的台阶上推了一把,万幸没摔下去,脚却扭伤的十分严重,足足修养了一个多月才能正常走路。 当时她旁边一下子涌来了好多人,又是晚上,混乱之下,也就没找到那个下手的人。 又为了不让太妃操心,只好说是自己不小心踩空了。 前程往事,历历在目,她是有多蠢才会再上一次当,再吃一次亏。 洛蘅只是淡淡一笑,继而道:“公主相邀,灵嘉本不该拒绝。” “只是之前我已经跟太妃说好了,宴席结束就会去陪着她老人家守岁。这毕竟是答应了长辈的事情,还请公主殿下见谅。我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说完,她就微微福了福身。 三公主似是没有料到洛蘅居然敢拒绝她,冷笑一声,威胁道:“洛蘅,我劝你想想清楚。我让你去,那是给你脸面!你还是接着为好!” 洛蘅也敛了笑容,冷冷道:“那行,那容我先去跟太妃说一声,就说三公主您给我脸面请我去看烟火,所以我就不能陪她老人家守岁了,这样可好?” 洛太妃这会肯定还在陪着太后说话,若是洛蘅真的敢当众这么说的话…… 三公主的心思转了几转,终还是愤愤地对身边人道:“我们走!” 离开的时候又猛的一下撞开了洛蘅,瞪着她冷声道:“你别得意的太早,我们走着瞧!” 第二十八章 失言 那猝不及防的一推,三公主显然用了十分的力气,洛蘅的肩膀被她撞得生疼。 若不是有锦霞,流霜及时顶在身侧,她说不得真会摔倒在地。 两人扶着洛蘅稳住了身形,锦霞赶忙帮她整理了一番衣饰。 然后就听流霜愤愤不平地道:“三公主也太嚣张跋扈了,不就是仗着……” 剩下的话全被锦霞给捂了回去。 锦霞捂住了她的嘴,又急忙地看向了那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都走那么远了,应该听不见吧? 她早晚要被这个小姑奶奶给吓死!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锦霞瞪了流霜一眼,心中满是后怕。 又感到县主在看着她们,她忙把手缩了回来,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流霜也知道自己失了言,更是不敢抬头了。 看着两个贴身大宫女皆是垂着脑袋不敢说话的模样。 洛蘅在心底叹了口气,整了整衣袖,环顾左右,发现周围也没有旁的人在,想来应该是三公主事先想了法子都打发了。 可这里毕竟是慈宁宫,不是可以随意说话的地方。 洛蘅便还是打算先去偏殿待一会,等回了永寿宫,再做计较。 可走了没几步,就瞧见太妃身边的大宫女从秋带着两个宫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洛蘅赶忙迎了上去,笑着问:“你怎么过来了?是太妃有什么吩咐吗?” 从秋走到跟前,先行了礼,再笑着回道:“是太妃让我来瞧瞧您,怕您等的着急。” 其实是太妃得知县主没跟寿阳郡主呆在一起了,怕县主一个人落了单,又被三公主找了麻烦,这才吩咐她过来看看的。 从秋仔细地打量着洛蘅的神色,又眼尖地发现了她身旁的锦霞,流霜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所以这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从秋这样想着,她便试探着问洛蘅道:“县主,您是不是哪里不舒坦?瞧着脸色不太好呢。” 洛蘅不想让太妃担心,便笑了笑,道:“我没事,就是刚刚在宴席上喝了几杯果酒,这会儿有些上头。所以正打算去偏殿茶房里讨杯醒酒茶喝呢。” 说着又跟从秋强调道:“我真的没事,你只管这样回太妃,就说我现在好得很,让她不必挂心。千万别因为我扰了她们两位说话的兴致。” 从秋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问些别的话了,只说自己急着去回太妃的话,然后便匆匆告辞了。 洛蘅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了,这才带着锦霞,流霜去了偏殿的茶房。 尽管洛蘅一再强调了自己无事,但太妃心里到底还是记挂着她。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从秋又行色匆匆地找来了茶房,直到看见洛蘅的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这才缓了下来。 又柔声与她道:“县主,太妃说了,时候也不早了,让您随我去跟太后娘娘告个辞,我们就可以先回去了。” 洛蘅此时手中还捧着热茶,听了这番话,只觉得这股暖意仿佛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之前因三公主而带来的郁闷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太妃这样时时刻刻地关心挂念着她。 还有这些宫人们,也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把她放在心上。 已经有这么多的人如此珍视她了,那她为什么还要为着那些不值得的人心生郁气呢? 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洛蘅释然地笑了笑。便随着她去向太后娘娘告了辞,之后才跟着太妃回了永寿宫。 等回到永寿宫的时候,已经快过子时了。 太妃让洛蘅随自己来到正殿,然后也顾不上更衣,先拉着她的手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看着并无异色,这才柔声问她道:“可是谢妼又欺负你了?” 洛蘅抬眼望着太妃脸上掩不住的疲色,心里有些发酸,咽了咽略微有些发紧的喉咙,这才道:“也谈不上欺负,您也知道,她一贯傲气。” 看着太妃眼里闪过的担忧,她又笑着道:“不过您也不用担心,我现在又不用跟她一道念书了,本就少了掺扰。” “而且皇宫这么大,我平日也甚少出门,再刻意避着她些,她如何还能欺负到我?” “就算哪日我们遇上了,我如今也长大了,再不是那等只会被人揉捏的软柿子了,只要我不先做无理的事情,即便最后告状到皇后,太后,甚至皇上那里,我也不惧她!” 话说到后来,洛蘅的眉宇间已经添了一抹毅色,意识到太妃在看着她,她又马上缓了神色,换上一副笑脸,抱着太妃的胳膊,撒娇道:“而且,我不是还有您做靠山吗?您就放心吧,我是肯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太妃也被她逗笑了,原本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只是心里难免有个结,若是早知那谢妼是如此人品脾性,她当初怎么会把洛蘅送去做她的伴读呢? 如今想来,还真是后悔不迭。 罢了罢了,太妃心底叹了口气,现在想这些还有何用! 她向来不是那等只会自怨自艾的人,又仔细思量了一番,这才轻拍着洛蘅的手背,笑着道:“好,好,好,我们阿蘅如今也大了,知道保护自己了。” 说着,她又收了些笑意,有些严肃地道:“只是阿蘅,你要记住。你既说了我是你的靠山,那以后有任何事,必不要瞒着我才是。” 洛蘅点了点头,笑着应是,保证以后定不会有事瞒着她。 太妃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又怕她熬夜伤了身子,笑道:“好了好了,都折腾一晚上了。赶紧去歇着吧。你身子不好,就别熬夜守着了。心意在那里就好了。我也累了,去歇着吧。” 洛蘅看着太妃眼里都有些血丝了,很是心疼,赶紧道:“那您也赶紧安歇吧。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她就带着锦霞流霜告退了。 灵犀殿里,洛蘅换了寝衣,坐在镜台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 流霜垂首立在一旁,眉眼低垂着。 整个寝殿里除了内室那边时不时地传来几声锦霞铺床带来的窸窣声,再无其他声响。 屋里静的有些可怕,流霜其实站了有一会了,往常这个时候她都是要替县主通头的,可是今晚…… 她心里越发忐忑不安,不禁略微抬了抬头,想看一看县主此时脸上到底是什么神色。 只是还没等她看清楚,耳边就传来一声重重的啪嗒声,吓得她赶紧低头跪了下来。 流霜双手伏地,略带着哭腔开口道:“县主,奴婢知道错了,只求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第二十九章 认错 洛蘅看着跪伏在地哭着认错的流霜,心中却是有些始料不及。 她刚刚确实是在想着这两个贴身宫女的事情,也的确认为流霜今晚在慈宁宫的表现有失妥当,却还是没到要她如此跪地认罚的地步。 只是她刚刚想的过于入神了。 一时失了手,手中的玉梳就掉落到了黄花梨木的妆台上,这一声又沉又闷,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 没成想这丫头以为自己在朝她发脾气。 再看着她那副泪水涟涟的模样,洛蘅不由得心中生怜,正打算让她赶快起来,可转念一想,却还是忍住了。 流霜的性子确实需要打磨一番。 这两个丫头,锦霞冷静沉稳有余,却少了些灵活变通。 而流霜呢,机灵活泼是不缺的,而且在宫中人缘还颇好,很会打探消息,就是容易冒失,沉不住气。 她们虽各有优缺点,可是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对她的忠诚。 这两个人都是自她入宫就在身边伺候的,只可惜上一世她们主仆缘分太浅,如今既然又重来了一回,她怎么也要护她们周全,也算是全了她们两世的情份。 洛蘅轻咳了一声,淡淡道:“好,那你就说说,你今晚错在何处。” 流霜依旧低着头,抽泣着道:“奴婢,奴婢不该在慈宁宫非议三公主。” 洛蘅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问她道:“流霜,你入宫也有不少年头了吧?你老实告诉我,你可还想在这深宫里待下去?” 流霜抬起头来,惊恐地看着洛蘅,霎时间眼泪流得更凶了,随后又猛地磕起头来,边磕边哭求道:“县主,奴婢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不敢如此了。求求您,别赶奴婢走。” “自打奴婢来这灵犀殿第一天,就打定了主意要伺候您一辈子的,求求您,奴婢再也不敢了……” 洛蘅却是有些呆住了。 这傻丫头,宫里有什么好的,跟着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县主又有什么好的? 她其实是想问清楚这丫头可还想在这宫里待下去,毕竟以流霜的性子,若是在宫外,可能会生活地更好。 她还想着若是这丫头不想待在宫里了,她怎么也得想个法子把她放出去呢。 洛蘅刚想解释清楚,里间的锦霞也被这动静惊来了,还不知在何时把这屋里其他几个小宫女都给打发出去了。 自己则是径直地走过来,跪在了洛蘅的跟前,帮着流霜求情道:“县主,求您念在流霜此次是初犯的份上,就饶了她吧。” 说罢,深深地俯下身去,大有洛蘅若是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的意思。 洛蘅长叹了一口气,心里却是又酸又胀,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无奈道:“这大过年的,你们这是作甚,我何曾说过要赶流霜出去,又何时责怪过她?” “还有锦霞你也是,往常的稳重哪里去了,还不快给我把这不争气的丫头扶起来!” 锦霞这会倒是反应极快,赶忙扶起还在抽抽嗒嗒的流霜,又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快别哭了。 接着赶紧向洛蘅请罪道:“都是奴婢们的不是,都怪奴婢们愚钝,县主一向最宽和大度不过,哪里会跟我们一般见识。倒是我们不解其意,大过年的,扫了您的兴了。” 流霜向来机灵,这会也急忙拿了帕子出来把眼泪擦干净了,又换了张笑脸,还作势要掌自己的嘴,“县主,您大人大量,都怪奴婢这张嘴,不会说话,净给您添堵。” 看着她俩这么一副顺杆爬的模样,洛蘅不禁摇头失笑,道:“好了,好了,又哭又笑的,你这也算是永寿宫里的头一份了。” 流霜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低着头站在那里。 锦霞看县主的确没有生气怪罪的意思,才跟着安下心来。 不过洛蘅随即又正了颜色,表情严肃地开口道:“流霜,今日之事,我虽不怪你,可是你的确有错。” “三公主地位尊贵,远胜于我。慈宁宫又规矩森严,三公主出了错,自有人给她兜着。” “可我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则只会连累太妃,拖累整个永寿宫。” “你既是自小就进了宫,那就更该明白这宫里的规矩。” “想要在这深宫里待下去,首先就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一言一行,都要符合自己的身份。” “你若是只凭一时义愤,口出妄言,就真能出得了你心中一口恶气吗?恐怕只会让你更加愤愤不平罢了。” “还是你觉得我就想被人看轻,任人欺侮?” “只是我心里明白,要想保全自己,保护身边的人,就不得不先沉住一口气,避其锋芒之后再徐徐图之。这种事情,只能智取,还得等待恰当的时机。” 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洛蘅又扫了她们一眼,看着两个丫头都是低着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她又补充道:“如果你们真的想好好呆在我身边,这个时候该做的,是想着怎么做好我的左膀右臂,而不是遇事只知道横冲直撞,不计后果。” “我今日说的这些话,只会说这一次,你们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说罢,从镜奁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两个大红色绣年年有鱼的荷包,里面装着银锞子,一人一个地递给了她们。 两人连忙接住谢了赏。 洛蘅这才缓了神色,笑着道:“好了,都折腾到这会了,我也累了,要歇了,明日还要早起呢。” 又看流霜要上前服侍,洛蘅也想起今晚轮到她值夜了,摆了摆手道:“算了,今晚所幸也没几个时辰了,你也歇了去吧。不然明早起来眼睛肯定要肿,这大过年的,看着也不像。” 不待流霜推辞,锦霞也道:“是啊,县主说的对。今晚还是我来值夜吧。” 其实锦霞也是昨晚才当的值,可这些排班都是提前固定好了的,何况都这么晚了,也不好再把其他人提溜过来。 洛蘅想了想,还是让她俩都去歇了,还笑着道:“没事,你们都退下吧,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两人听着洛蘅温和却不容拒绝的话语,只得依言退下了。 又联想着刚刚所听到的那一番训诫,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她们的县主,是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第三十章 交心 两人一路无言地回了东厢房。 等进了屋里,锦霞刚关上门,一转身却是看到流霜朝着自己屈膝一拜。 她赶忙几步走上前,一把扶起了流霜,口中连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折我的寿嘛!” 流霜却是有些哽咽地道:“不如此,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答谢姐姐了。” “以前是我不懂事,今日姐姐却不计前嫌地救了我两次,只是一礼罢了,你受得!” 锦霞拉着她坐了下来,有些无奈地道:“我俩相识也有许多年头了,你何必如此见外。快别这样了。” 往日里流霜从来都是快人快语,爽利又泼辣的性子,今日陡然露出如此柔弱的一面,着实令锦霞有些不习惯。 她看着流霜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起身道:“你坐一会,我去打盆冷水来。” 很快,锦霞就端了盆冷水来,又拿了条干净帕子浸入水中,再捞起来拧干,边帮流霜敷着眼睛,边有些嗔怪地道:“你刚刚是怎么了?好好地也没什么事就在县主跟前又哭又求的,像什么样子!” 又问她:“往日间的胆量都到哪里去了?再说了,县主一向宽和,从未责骂过我们。” 流霜则是闭着眼睛嘟囔道:“我也不知刚是怎么了。可是你不觉得县主今日跟以往大不相同吗?” 说着,她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把憋了快一晚上的话,一股脑儿地全都倒了出来。 “往日若是遇到那三公主主动挑衅,县主要么是避而远之,要么是忍气吞声。可是今日县主居然当场就撂了她的面子。” “我以往就是个鲁莽的,今日更是一时忘了形,就多嘴起来。” “然后我就觉着县主自从太妃那里回来之后就有些低沉,也不要我近身服侍,我就想着县主怕是生气了。” “我在旁边站了好半晌,好姐姐,真不瞒你,我当时越站越心虚,小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往常县主也有不说话的时候,可是我从来没觉得吓人过,就今天头一次!然后又有那突然一声响,吓得我立马就跪下认错了……” 话一说完,她就把蒙在眼睛上的湿帕子拿了下来,凑近锦霞道:“锦霞姐姐,你说县主后来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锦霞把帕子从她手上抽过来,放进铜盆的凉水里浸了,再拧干,缓缓道:“你一向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县主的意思。” 锦霞抬起头,对上流霜还有些泛红的眼睛,定定地道:“你也不必试我,我虽没有你聪明,可是我的心思跟你是一样的。县主待我这样好,只要她不嫌弃,我定是要跟着她的。” 流霜连忙过去拉住锦霞的手,着急又恳切地道:“好姐姐,你莫恼。我真不是在试你。” “你这么真心实意地帮我,我哪里还会对你存什么试探的心思呢。” “只是姐姐平时话太少,我今日就想着跟姐姐交交心罢了。” 说完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锦霞,道:“姐姐也不必夸我聪明,其实你才是真正的心里亮堂,什么都明白。” “我只是偶尔有些小聪明罢了,本不值一提。” “往日姐姐也提醒过我莫冲动,祸从口出,今日县主也郑重说了,我以后自是要改的。” “今后我们就姐妹同心,好好服侍县主。” 锦霞也笑了,回道:“我本来就是拿你当妹妹看的。” 说着又把帕子敷她眼睛上,“好了,你这眼睛再敷一会,明早儿还得拿热鸡蛋滚一滚才算好呢。” 流霜便笑嘻嘻地应了。 之后几天,前朝就不说了,后宫也是热闹的紧。 内外命妇们皆要进宫向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还有宫里其他有位份有脸面的妃嫔们,也可以趁此机会见见自家的女眷们。 宫中每日大小宴不断,一派繁忙热闹景象,倒也契合了过年的氛围。 不过这些都与永寿宫无甚关系。 太妃除了带她去过一趟慈宁宫,再没出过门了,而主动来永寿宫里跟她老人家请安的人也是寥寥可数。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太妃原籍江南,是通过采选直接进宫的,要有什么关系亲密的旧相识,那也是在江南老家。 曾经在京为官的亲属,也于几年前告老还乡去了。 而洛家,虽曾为江南大族,可由于这两代子弟不兴,已经渐渐没落了。如今洛氏子弟在京为官者甚少,就算有,也是官阶名声都不显的。 再加上太妃生性淡泊,在这京中的交情就更有限了。 看着洛家如今的现状,洛蘅很是唏嘘。 毕竟是传承了数百年的书香世家,如今凋敝至此,怎能不令人扼腕叹息呢? 太妃倒是没有如她这般惆怅,反是淡笑着开解她道:“洛家确实没有之前那样声名显赫了,可这又能怎么样呢?世事世情就是如此。“ “我们洛家这几代人丁稀薄,尤其是嫡支男丁,偏偏还都是有德无才之辈。” “这样的人,做做小官,守守家业还罢了。起码能让家族延续下去。” “至于那些有才无德之辈,宁愿让他们终老在家也不能让这样的人得了机会,他们自己倒是能青云直上,可这些人终不是能光耀门楣之辈,反而可能给洛氏惹祸。” “只等着再出些德才兼备之人,再来挑起兴盛家族的重任了。” 说罢,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认真地与洛蘅道:“阿蘅,你要记住我的话。一个家族要想源远流长地延续下去,适当的韬光养晦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还有人在,只要这人心中还有希望,那暂时的衰落凋零又算得了什么呢?” 洛蘅躬身应是,深觉着太妃这番话讲得有道理。 可是一抬头却是发现太妃正定定地看着桌角摆着的那盆墨兰,神情说不出的黯然忧伤。 太妃这是什么了? 洛蘅也看向了那盆兰花,却是并未察出有什么特别的。 她不禁轻轻地唤了一声,“太妃,您怎么了?” 洛太妃恍然间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遂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想着这好好的花儿,怎么叶子又黄了。” 洛蘅便再仔细看去,果然发现里面有几片叶子的边缘有些焦黄。 没待她再说些什么,太妃便起身来,微笑着道:“好了,陪我去花房瞧瞧吧。”又吩咐人把这盆花也带上。 洛蘅便也不好再问什么了,轻声应是,跟着太妃一起往花房去了。 第三十一章 暖锅 因着过年的缘故,洛蘅每日除了早起练功,其他的功课都暂且停了,这样白天的空闲时间就多了许多。 于是她不是陪着太妃插花,下棋,就是拉着宫女,嬷嬷们一起,陪着太妃打打叶子牌。 如此悠闲地过到了初八那日,寿阳派人来请洛蘅去慈宁宫,说是容祎过来了,请她过去相陪,太妃自然是准了,还让洛蘅不用急着回来,好好玩耍便是。 洛蘅到了慈宁宫,便先去太后娘娘那里问安,容祎和寿阳也在那里。 太后娘娘并未多留她们,只说了句:“你们三个去玩吧,不用陪我说话了,最近老是有人过来,哀家都乏了。” 三人便行礼告退了。 然后就去了宝华殿,也就是寿阳的住所。 她们一进去,寿阳就喜笑颜开地与两人道:“阿蘅姐姐,祎姐姐,今日我请你们吃暖锅!” 洛蘅自然是笑着应好,容祎则是笑着拆台,“别是你想吃暖锅了吧,知道太后娘娘轻易不让你吃,倒拿了我们做筏子。” 寿阳嬉笑着过来抱容祎的手臂,说道:“祎姐姐,你嘴巴这么厉害,小心嫁不出去喽!” 容祎倒是气笑了,捏了捏寿阳的脸颊,笑斥着:“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嫁不嫁的,不怕羞!” 寿阳跳着跑开了,直躲到洛蘅身后,还探出头来朝着容祎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啊,外祖母就是说我跟祎姐姐小的时候一样脸皮厚。” 这下子容祎忍不住了,立刻扑了过来要捉寿阳,寿阳哪里会站在那里等她,早跟泥鳅一样溜远了,不过最后还是不敌容祎的身手,被她捉住了。 容祎作势要揪她耳朵,寿阳连连讨饶,“好姐姐,是我厚脸皮,天下第一的厚脸皮,我再也不拿你说笑了。” 又把洛蘅拉进来,“阿蘅姐姐,你快救救我啊。” 洛蘅在一旁直笑,“你啊,只剩下这张嘴了。” 容祎自然也是逗着她玩,两人玩闹了一会就把她放开了。 说来洛蘅还是第一次来这宝华殿,寿阳自然要带她自处走走看看。 怪道旁人总说寿阳得宠,就看那紫檀木多宝格上高低错落地摆放的种种奇珍异宝,就让人大开眼界。 各种名瓷美玉宝石明珠就不说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盆红珊瑚盆景,居然有两尺来高。 底座用赤金打造,镶嵌了各色宝石,红珊瑚色泽艳丽,质地莹润,枝条恣意延伸,充满意趣,看着喜庆又热闹。 洛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连容祎也赞了几句,“这物件还真是难得。上次来都还没有,你是哪里得来的?” 但凡是小孩子,很少有不爱现宝的。 寿阳也不能免俗,立刻得意地说:“这是我管皇帝舅舅要的。听说是闽地进献来的。前天家宴的时候被我见了,我一要,舅舅就给我啦!” 容祎难得顺着寿阳的话说,“圣上可真是疼你。” 寿阳听的尾巴更翘了,补了句,“那是,不过其实我也没多喜欢这个。只是当时我发现三表姐眼馋的太明显了,故意先开口要了,气死她!”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听的容祎跟洛蘅颇是无语。 谁知之后还有更让人惊叹的,只听寿阳大方地道:“阿蘅姐姐,我看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要不送你好了。”那语气,跟送个萝卜白菜似的。 洛蘅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别别别,这个可是皇上赏给你的。哪能随便送人呢。我刚刚只是瞧着稀奇,便多看了两眼罢了。” 寿阳小手一挥,道:“没事的,舅舅送我了就是我的东西了,向来是随我处置的。” 洛蘅今日算是见识到寿阳到底有多任性了,不过她也确实有任性的资本就是了。 只是洛蘅还是笑着推辞了,“玉珠,我知你对我好,只是真的不用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 寿阳见她再三推辞,也就不再坚持了。 又拉着两人往偏殿去,一路走一路说:“哎呀,说了半天的话,我都饿了。我们去吃暖锅吧。边吃边说才好呢!”两人自是跟着去了。 说到暖锅,它的上面是个陶锅,底下连着炉子,炉中燃着炭火,以便随时烫煮食物。 锅里是拿野鸡吊的汤,配以各色山菌,时蔬,还有片的薄如蝉翼的牛羊鱼片。 吃的三人赞不绝口,断断续续吃了快一个时辰才算罢。 洛蘅本就觉得自己如今是越来越能吃了,谁知另两人也不遑多让。 寿阳就不说了,没想到容大小姐也这般爱吃,能吃。 吃饭的时候聊起京城各大酒楼的拿手菜,什么点心坊的出名点心,那是如数家珍。 可能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以前听说的诸如文武双全,气质端庄,聪慧敏捷,应该都是她作为容国公府大小姐的门面吧。 这么想,洛蘅就觉得她更有趣了,也更想跟她结交了。 而当容祎听说洛蘅正跟着女师傅学武的时候,态度更热络了,她好奇地问:“这是太妃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想学呀?” 洛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妃提了,我自己也想好好学学。你应该听说过,我自小身子弱,没少折腾。” “太医院的章院使早就提议过,说我可以适当练武,以强身健体。我以前太懒散,也没当回事。直到去岁我大病一场,吃够了苦头,这才下定了决心。” 容祎击掌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也觉得章大人说的对。” “而且本朝文兴武盛。以前还出过好几位女将军呢!不说前人,就是玉珠的九姑姑,牧家的九小姐,以前也是上过战场的,真真是将门虎女!” 看的出来,容祎非常推崇那位牧九小姐,也就是寿阳的九姑姑,牧将瑜。 她的威名洛蘅也是听说过的,称得上是女中豪杰了。世人说到都要赞一句“牧家好女”,可见其地位了。 果然,寿阳也兴奋道:“不错不错,我长大后,也要像九姑姑一样,当个女将军!” 容祎笑着摇了摇头,“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语气中不乏遗憾之意。 洛蘅有些汗颜,想想她还真是虚度光阴,从来没有过什么远大的理想。 三人越聊越兴奋,连午歇都免了,直到过了申正,容祎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容国公府。 洛蘅则是又陪着寿阳用了个清淡的晚膳,直到掌灯时分,才回了永寿宫。 第三十二章 失踪 隔天下午,洛蘅午歇起来就有些咳嗽,精神头也不太好。 于是她就没有去太妃那里,怕她老人家知道了又要操心。 苏嬷嬷却是担忧不已,想派人去请太医,却又拗不过洛蘅不肯声张的想法。只得亲自去熬了一碗红糖姜汤端来。 洛蘅饮了之后就懒懒地靠在罗汉床上,看着锦霞教流霜描花样子。 苏嬷嬷先是吩咐宫女多往屋里添个熏炉,又把个手炉塞到洛蘅手里,还抱了床锦被来盖在她身上,然后就坐在旁边一勺一勺地喂热水给她喝,说是让她发发汗就好了,好像小时候那般地照顾她。 洛蘅心里感动,又有些无奈,却不好违了苏嬷嬷的好意,只得随她了。 正折腾的时候,有小宫女进来禀报,说是张嬷嬷过来了。 洛蘅惊讶不已,张嬷嬷是寿阳的奶嬷嬷,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来找自己?难道是寿阳有什么事? 不过此刻也顾不得多想,洛蘅赶忙令人把张嬷嬷领进来。 这张嬷嬷一进来,先是匆匆地行了个礼,之后也等不及洛蘅开口,就焦急地问:“县主,不知您今日可见过我家郡主?” 这话一出,洛蘅的心瞬间咯噔一下,她腾地一下直起身子,差点打翻了苏嬷嬷手中的小碗,也顾不得被子快滑到地上了,慌忙回道:“没有啊,我还是前天见的寿阳,怎么了?” 张嬷嬷一听,心里更绝望了,只道:“郡主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啊!” 洛蘅一听这话,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骇然道:“你说什么?郡主不见了?何时不见的?你们可四处找过了?” 张嬷嬷急地都快哭出来了,赶忙道:“我是未时发现郡主不见的。原本那个时辰她应该是在午歇的。” “结果我掀开帐子一看,人不见了!初时还以为是她淘气藏起来了,可是慈宁宫里外都找遍了,就是不见人影……” 话说到后面,张嬷嬷已经抽泣起来了。 洛蘅也顾不上安慰她,接着问:“宫里其他各处找了吗?对了,五皇子那里去看过了吗?” 张嬷嬷已是哭的不能自已,抽抽嗒嗒地回道:“找了……宫里常去的,不常去的,能想到的,都派人去找了,五殿下……五殿下那里早就去过了,如今五殿下也在带人到处找呢。” 说完便拿起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苏嬷嬷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先是捡起被子盖在洛蘅身上,示意锦霞照看着。 又走过去安慰张嬷嬷,“张姐姐莫哭,郡主小孩子家,正是贪玩的时候,兴许一时自己去哪里玩了,藏起来了,也是有的。我们一起帮着找就是……” 洛蘅此刻却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上一世的今天也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吗? 可她根本没有任何印象啊! 又或者,是寿阳出事的日子提前了…… 洛蘅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她强迫着自己镇定一些,这才想起了太后娘娘,连忙问道:“那这事太后娘娘知道了吗?” 张嬷嬷被苏嬷嬷劝解着,此时已是冷静了些,连忙回道:“太后娘娘今一早就出发去了潭福寺了。我已派人快马加鞭地去送信了。” 洛蘅暗道奇怪,“寿阳没跟着去?” 张嬷嬷又回:“原本太后娘娘是要带郡主去的,可是郡主却说太早了,她起不来,就没去成。” 洛蘅摇了摇头,心中疑惑更甚,以她对寿阳的了解,有这样能出宫的机会,她如何还会赖在床上不起? 除非,还有更好玩的事情吸引着她! 洛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接着问张嬷嬷,“郡主这两日可有见过旁人?可有何异常之处?” 张嬷嬷正想说这个事呢,这会儿赶紧道:“郡主昨日去了一趟三公主那里,是三公主主动来邀的,说是得了一样新奇的物件,保管旁处没见过的。” “是什么物件?”洛蘅问。 “并不知。当时三公主特地屏退了左右,只说让郡主一人见识宝物。”张嬷嬷回道。 这么神秘?洛蘅直觉着这里面有古怪。 张嬷嬷此刻已是心急如焚,没等洛蘅再问什么,她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当时也觉得不妥,想跟着,可三公主那脾性您也知道,她向来说一不二,不是个能商量的主。” “她们进去也没呆多久,就一盏茶的功夫吧。出来的时候我特地仔细瞧了,两人都面色如常,当时我也就松了口气。” “然后郡主就要回去,三公主也没留。回宫的路上,我再三试探着问郡主,三公主到底在里面给她看了什么宝物,说了些什么。” “郡主只说是两颗珠子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我还想再问的时候,郡主却是不乐意说了,我又怕问的多了惹她心烦不快,也就住了嘴。” “谁能想到郡主今天突然就不见了……” 说着,又哽咽起来,苏嬷嬷赶紧在一旁劝慰着她。 洛蘅听着头更疼了,便问道:“那你们去她那里找过没有?” “去过了,可那边只说没见着。”张嬷嬷边擦着眼泪边回道。 郡主突然不见了,张嬷嬷心里自然是怀疑的。 所以在事发的时候,她除了安排宫人们宫里宫外地去找寻,自己则是马上去了三公主那里,可是那边咬死了说没有,她一个做奴婢的,总不能冲进去搜吧。 偏偏太后娘娘这会又不在,她没了能做主的人。 而她之所以最后才来永寿宫,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觉得郡主应该不会在这里。 不说郡主没有必要一声不响地来,即使她一个人悄悄地过来了,灵嘉县主也不可能跟着她胡闹。 现在她在其他地方遍寻无果,只能来这里看看,碰碰运气,再来,也是想寻个能商量的人。 以前总听人说这位县主怯懦不知事。 可是这段日子接触下来,张嬷嬷反而觉得洛蘅是个十分知进退且细心稳妥的人物。 现在就想着县主能不能帮着想个法子,好尽早找到郡主。 洛蘅却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锦霞忙帮她提了提盖在身上的被子。 屋里一时没了言语,她一抬眼,就看到张嬷嬷正殷殷地看着她,仿佛自己就是她最后的希望。 这让洛蘅的心越来越沉。 张嬷嬷并不是无能之辈,可见她是实在没有了办法,才来寻自己的。 洛蘅不由得把眼下的情况往最坏的地方想,若真的是上一世发生的事情提前了呢? 她紧张地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喉咙,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与之相关的线索。 她记得上一世寿阳出事是说得了急症,可这次的事情明显跟急症扯不上半点关系! 不对…… 洛蘅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情景。 第三十三章 碧妆园 上一世一个初夏的傍晚,她带着锦霞在宫后苑里散步赏景。 途径一处太湖石垒成的石山,突然听见山洞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又忍不住有些好奇,便示意锦霞不要出声,然后两人就悄悄地靠了过去。 只听两个宫女在谈论着。 “听说了吗?皇后娘娘下令,把碧妆园封起来了。而且规定任何人不得再靠近那里,违者,按宫规论处。” “这个啊,我也听说了,好些人私底下在议论着呢。说是因为那里闹鬼呢!” “好像是这样的,听说那里大白天都有些不明不白的,还有人被吓病过。” “是啊是啊,那地方现在吓人的很,要我说啊,早就该封了!” “不过也有人说那地方只是暂时封起来,好把里面清理干净了,好造新园子呢!” “不会吧?那地方那么吓人,造了新园子谁去啊。” “谁知道呢!” “哎呀,别说了,别说了,一提起那个地方都瘆的慌,赶紧走吧,小心等会有人过来了。” 她跟锦霞就一直躲在石山背后,直到听不见那两人的脚步声了,才走了出来。 她当时觉得自己真是无聊,居然闲得来偷听两个宫女嚼舌根,还说的是这等没根没据的诞事逸闻。 然后她转身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可此时,它却忽然窜进了她的脑海里,还赶都赶不走。 都火烧眉毛了,她都在想些什么啊! 洛蘅皱着眉头,拼命地想驱散这些杂念。 可突然地,脑中灵光一闪。 初夏?碧妆园?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初夏时节离寿阳出事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吧? 而碧妆园,好像自从今上登基后,这个园子就渐渐荒废了。 如此无人问津了好几年的园子,怎么就突然被皇后娘娘注意到了,还又是封,又是毁的? 当真是为了闹鬼的传闻吗? 她才不信呢! 这事若是放在几个月前,在她重生后初见寿阳的那天晚上,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把这件事跟寿阳出事联系到一起。 可是当下,她却顾不得许多了,因为已经快来不及了! 洛蘅当机立断,把心一横,决定遵从于自己的直觉。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立刻问张嬷嬷道:“碧妆园去找过了吗?” 张嬷嬷一时也愣住了,“碧,碧妆园?县主如何说到那里?那里不是有人看守,进去不得的吗?” 洛蘅已知她们必定没去那边找过了,当下也顾不得解释,掀开被子,下床穿了鞋就要走。 边肃声道:“流霜你赶紧去找些健壮的内侍在宫门口等我。” “张嬷嬷你先回慈宁宫去,等着太后娘娘回来好回话,再吩咐宫人们在宫里其他地方好好找找,还要着人去把章院使慈宁宫等着,以备不时之需。” “苏嬷嬷你留下,留心太妃唤我。锦霞现在跟我走。”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洛蘅如此满面寒霜,严正以待的模样,当即也不敢回半个不字,一一应了照做了。 洛蘅此刻已是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交代好了就带着人一刻不停地奔向了碧妆园。 要说这碧妆园,其实是先帝建给宠妃舒贵妃的一处供其玩乐的园子。 在皇宫的西北面,占地甚广。 听说这舒贵妃出身蜀地,性情与这边的女子多有不同,最不喜皇宫里的亭台楼阁,觉得雕饰太过。先帝就特地为她修了这个园子。 听说里面养了好多奇珍异兽,奇花异草,有山有水,布置的别出心裁,人若是进去,仿佛置身于自然之中,丝毫不会感觉这是一处人工雕琢出来的园子。 今上登基之后自然是不喜这里的,又不好刻意命人毁了去,好在这园子离得远,也就眼不见为净,不予理会了。 这样一个园子,虽是突出一个野趣,可若是缺了人打理,天长日久,可不就变成一个野园子了么。 宫人们既然知道主子们不把这里当回事了,就更不可能把它放在心上了。 一个既捞不着油水,又讨不到主子们欢心的地方,说是有人看着,其实不过是糊弄罢了。 而且不知何时起,这边还出了闹鬼的传闻,看守的就更不经心了。 果然,洛蘅他们到那里的时候,门口一个人影都没有,连园子大门的锁都不知何时被人撬开了,露出一道缝来。 人一靠近,似乎就能听见里面传来的呜呜风声。 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而今化雪正是最冷的时候,这会又是日头偏西,天色将晚之时,寒意越发入骨。 锦霞帮洛蘅紧了紧披风,柔声道:“县主,您已经受凉了,就在外面等着,我们带人进去找吧?”流霜也连声附和。 洛蘅只作不闻,赶忙上前一步推开门,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随之而来的一阵凛冽寒风侵袭而至,直让洛蘅打了个哆嗦,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灌入一股寒气。 她不由得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流霜锦霞连忙上前扶住她,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洛蘅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示意他们先进去找人。 带来的十来个内侍一进去,就赶忙分散开找人去了。 等到洛蘅好不容易止了咳,便也走了进去。等进了门放眼一看,这才发现这园子根本望不到头,不光是大,还因为这园子是依山而建,所以地势连绵起伏。 因着多年无人打理而草木横生,荒凉破败。乍一看犹如匍匐在地面上的巨兽,正等待着吞噬胆敢靠近它的猎物。 刚刚进去的那十几个内侍转眼间就没有了踪影,若不是听到他们此起彼伏地呼喊着“郡主,寿阳郡主……” 还真会以为人都消失不见了呢。 流霜可能也是被吓着了,颤颤巍巍地道:“我的娘啊,这哪里是皇家的园子啊,这分明就是深山老林嘛!县主,您还是别进去了,让我去找吧,锦霞姐姐也留在这陪着您。” 洛蘅深吸了一口气,“别说了,我们赶紧分头进去找吧,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若是天黑了那就糟了。” 锦霞一听也劝阻道:“您还病着呢,真的别进去了,若是您有个闪失……” 洛蘅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都别说了,听我的。” 说完也不再看她俩,径自朝前走去。锦霞跟流霜知道再劝不住的了,只好跟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寻找 沿着进门的青石板路走了大概一射之地,就要上长石垒成的台阶了。 也看不出来是什么石头。大概也是为了契合这园子的古朴野趣,这石阶表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有些地方还爬满了黑褐色的苔藓。 台阶两侧的树木葳蕤,枝桠横生,不时还有延伸到路中央的。幸亏此时不是春夏枝繁叶茂的时候,要不然还真是连路都看不清了。 等上了几十阶,眼前突然分出三条岔道来,洛蘅当即丢了句,“分开找。都小心着些。”随后就径自选了中间那条道。锦霞跟流霜不敢阻止,只好左右分开去了。 又行了一百来阶,眼前居然没路了,只有一个凉亭赫然立在眼前。 这凉亭也不像宫里常见的那种红漆柱子琉璃瓦,雕梁画栋美人靠。 而是简陋的很,就用四根木柱子立着的,也看不出是什么木头,乌沉沉的,顶上只留下几根木头搭的框架,既不能遮阳,也不能遮雨,洛蘅猜测这顶上原本可能堆着茅草之类的。 亭子里空荡荡的,四周也没个围栏。 这是个什么布局? 她选的是中间这条道,一般这样的路不是该一直蜿蜒向上的吗? 洛蘅满腹疑问,走进了亭中。 她环顾四周,发现这亭子的左右皆林深树密,根本无路上下,而往前数步,是个斜坡,草木倒是不盛,可却太陡,也不好走。 难道这就到顶了,没路了? 洛蘅无法,只好把手拢在嘴边连着喊了几声“玉珠,玉珠,牧玉珠……” 可除却惊散了几只林中的鸟儿,再无所获。 举目四望,天色越发昏暗,林中似乎也开始起暮雾了。 一阵山风吹过,洛蘅不禁打了个颤儿,她搓了搓手臂,感觉身体越发冰寒,似乎有冷意渗入了骨头缝里。 她无奈地又朝着四周看了看,正打算原路返回的时候,路口旁斜伸出来的那根树枝上,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乌鸦,哇哇地哀啼数声,乍然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洛蘅吓了一跳,连退数步。 这地方本就不大,后面也没个东西拦着,她又是一时心悸,慌忙行动,不觉之中,就一脚踏了个空,往后仰倒着滚了下去,直撞到一块大石头上,才算罢休。 这一撞着实不轻,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个位,半天喘不上气来。 可不幸中之大幸,她撞上的不是头,而是腰背。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了那一瞬,睁开眼睛,却是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头也是又痛又晕,也不知是受了寒还是刚刚滚下来晃晕的。 她使劲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直到眼前不再重影了,才手撑着地打算站起来,这一动,却是倒吸了口凉气,整个后背连着腰,生疼生疼的。 好在这小半年她身子结实了不少,这要是搁在从前,她估计只能趴在这里等死了。 咬着牙尝试了几次起身,最后却只能勉强着坐了起来。 她气喘吁吁地趴在了大石头上,打算先歇一歇,喘口气。 此地应该是背阴之处,不仅草木不兴,还有大片未化的积雪,刚刚滚下来的时候沾了她满身。 以她现在都伤势,若一直不上不下地待在这里,不被冻死,也要疼死。 她朝上面看了看,那凉亭离她有好几丈远,爬上去怕是不易。 她又往下扫了一眼,下面约一丈深的地方像是一条沟渠,沟渠那边,又是连绵起伏的山林,这该如何是好? 洛蘅此刻焦心如焚,她被困在这里不说,也不知道玉珠怎么样了啊!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玉珠的名姓,又喊了几声永寿宫宫女内侍的名姓,可是却无一应答。 思量半晌,洛蘅拿定了主意。 既然无法往上,那她不如下去看看,那么多人往上去都没找到玉珠,那她就去下面碰碰运气。好在她只是腰背受了伤,腿脚还算灵便。 于是她就开始一手扶着石头,一手撑着地,一点点地往前挪。 等到整个身子都快从石头后面探出来的时候,再转个方向,依旧那么坐着,只是脚朝下,一手还是撑在石头上,另一只手拽着一大把枯草。 虽说离下不过一丈,可是这坡陡的很,肯定无法一点点往下,还不如一下子冲下去算了。 于是洛蘅闭上眼,狠狠心,借着双手的力量往下一滑,最后一脚踩在了沟渠里,里面的水漫过了她的脚踝。 她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这沟里有一截不知从哪里带过来的树枝,洛蘅把它捡了起来,权当拐杖使用。 然后就撑着这树枝慢慢往下游走。 越往下走,这水流却是越多,水面越广,完全没有了之前那个窄小沟渠的面貌。 应该是年久失修,两边山坡和上游汇下来的水越来越多,最后把沟渠两岸都冲毁了。 洛蘅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里艰难地往前走,心里又担心着若是前面一直都是水而且越来越深可怎么是好,正犹豫着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一打眼却看见远处的水边似乎有一团红色。 那一瞬间,她似乎连呼吸都快止住了,随后慌忙地往那边跑,全然不顾飞溅起来的水花淋了满身满脸。 等跑到近前一看,那倒在水边的,不是寿阳郡主是谁! 只见她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哪里还有往日的半点灵气。 洛蘅忙伸手探她鼻息。 虽然微弱缓慢,好在还是有的,总算是略微松了口气。 她先是费了吃奶的力气把寿阳拖出水面靠在斜坡上,接着又解下披风包在她身上,再把她抱在怀中。最后轻轻地拍着她的脸,喊着:“玉珠,玉珠……” 可寿阳并无半点回应。 洛蘅又掐了掐她的人中,还是不行。 就在洛蘅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发现对岸的林中似有灯火闪过,连忙大喊道:“我们在这里,快来人啊,寿阳在这里!”连喊数声,果然有人应她。 “是灵嘉县主吗?还请您莫急,我是卫江雪,我马上带人过来了!” 听到了卫姑姑的声音,洛蘅总算是觉着有希望了,又大声强调了下自己的具体位置。 那些人就在对岸的林中,不多时,就有人穿林蹚水地先赶了过来。 随后洛蘅只看见了眼前有人影晃动,又有人在说着什么,还未及反应,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三十五章 激将 清萸宫里,三公主坐在殿内的罗汉床上,满脸不耐。 直到看到她的贴身大宫女绿衣过来了,忙站起身,问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绿衣屈身回道:“听说寿阳郡主跟灵嘉县主在碧妆园里遇了险,如今正昏迷不醒呢。太医院里一大半的御医都被召去了慈宁宫,看样子应该是有些凶险的。” 三公主听了,定定地坐了回去,挥手让绿衣先退下了,心中却不觉有些慌乱起来。 要说寿阳怎么会好端端地突然跑到碧妆园里去呢? 其间确实少不了这位三公主的推波助澜。 昨个下午,三公主突然邀寿阳来自己宫中,说是有件特别的宝物要给她看,还特地屏退了左右的宫人们。 等两人进了内殿,只见里面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紫檀木嵌螺钿的笼子,上面还雕刻着缠枝花纹,看起来十分精致美观。 而笼子里面,却是一黑一白两只小兔子。 寿阳见了噗嗤一声笑,道:“三表姐,你要给我看的宝物,难道是这个笼子吗?” 三公主早料到她如此反应,只淡定走到了桌前,拍了拍那笼子,道:“当然不是,我要你看的,是这笼子里的兔子。” 寿阳不禁翻了个白眼,想着这谢妼莫不是被自己气疯了,拿两只兔子来糊弄她? 便兴致缺缺地开口问道:“哦?不知这两只兔子有何特别之处?” “哼,你眼拙看不出来,我也就不跟你计较,直接告诉你好了。”三公主冷笑一声,说道。 “这两只兔子别处绝对是寻不到的,因为这是我亲自进碧妆园里逮到的。” “碧妆园你知道吗?那里面有无数琪花瑶草,珍禽异兽。比宫里的这些园子好玩多了!” “哦,我忘了,你定是没听过的,像你这样整日待在慈宁宫里的乖孩子,哪里会知晓这么好玩的地方呢。” 三公主说着,边挑衅地看了寿阳一眼。 寿阳自是不肯被人看轻的,尤其不能被谢妼看轻! 当即反驳道:“谁说我没听过的,我也知道那里!” “你知道,那你去过吗?你敢去吗?”三公主轻蔑地问道。 “我……”寿阳嗫嚅着,一时有些词穷,却还是辩了一句:“去过就去过,有什么了不起的!” 三公主摊了摊手,得意地笑着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只是去过你不敢去的地方而已。” 寿阳确实有些被她激怒了。 可她又想起她小舅舅曾经教过她的,为人一定要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在对手面前,更不能让对方一看你的表情就能窥探到你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她就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飘飘地回了句:“去过就去过呗,我还不稀罕呢。” 可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了那桌上的笼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妼的那些话让她产生了错觉,她好像真的发现这两只小兔子格外的灵动可爱。 寿阳的这些小动作自然没逃过三公主的眼睛。 她嘴角得意地翘了翘,然后从旁边的盘子里拿出一片菜叶子伸进笼中逗弄着那两只小兔子,口中还道着:“你看,它们都不怎么吃这个呢。” “想来是在那园子里吃奇花异草吃惯了的,看来我还得再进去给它们找点吃食了。” 寿阳轻哼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心里却不自觉地开始盘算起来。 谢妼在激她是真,炫耀也是真。可这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致。 正好这两日无趣得紧,那去逛逛也没什么的吧? 不过是个已经荒废了的园子,再加上些鬼怪的传闻罢了! 何惧之有! 等她进去刺探一番,再逮些比这兔子更有趣新奇的玩意儿出来,到时候看谢妼还怎么在她跟前得意! 于是她便趁着第二日太后娘娘出宫去潭福寺的机会,想办法偷偷溜了出来,再进了那碧妆园中。 而她刚一进去,就有宫人去禀报给了三公主。 三公主顿时喜不自胜。 果然上当了! 寿阳那个死丫头,那天居然敢抢她先看上的东西! 这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当时她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想个法子收拾了这丫头,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可她想了整整一日,也没想出个好主意来。 直到她宫里有个专门替她四处搜罗新鲜玩意儿的小内侍,突然献了对兔子给她。 这两只小兔不但活泼可爱,长得也比一般的兔子要灵巧。 她看了很是喜欢,就随口问他是哪里得来的。 那内侍只说是从宫外偶然弄到的。 可她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当时一看那奴才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撒谎。 再问之下,那内侍慌慌张张地就跪了下来,这才交代了是从碧妆园里捉来的,又说了一通关于那园子的传闻逸事。 她听完之后,一时计上心头。 以寿阳那死丫头顽劣不堪又好奇心重的性子,一定会对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感兴趣! 到时候自己再激将她几句,何愁她无动于衷? 自己就等着看她的笑话好了! ………… 可现在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确实又是三公主没有想到的,这委实超出了她的预料。 而此时的慈宁宫里,正灯火通明。 只见宫人们皆是面色凝重,却又举止有序地穿梭忙碌着。 太后娘娘跟太妃两人更是顾不上其他的,一人守着一个,可是这两人却一直是身上滚烫,高烧不退。 慈宁宫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宫里其他人,连皇上都被惊动来看了一遭,皇后娘娘及众嫔妃更是不落人后。 一时宫中议论纷纷,碧妆园不干净的传言叫嚣地更凶了。 三公主也随她母后来看了一遭。 虽然来之前她心里确实还是有些慌张的,怕事情闹得太大了,到时候连累到她身上。 可是当她看见那两个她最讨厌的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那些恐被牵连的担忧焦虑也立时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甚至开始宽慰自己。 也是寿阳这丫头活该。 明明只是个父母双亡,寄居宫中的郡主而已,就仗着太后娘娘的宠爱屡次不把她放在眼里,还处处与她争锋相对。 这不是上赶着让自己来料理她么? 激她进那园子,也不过是想让她受一番惊吓而已。 哪知她竟是这般不中用。 再说了,又不是她把寿阳捉进去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那丫头自己蠢。 这两人醒不过来才好呢!正好来个死无对证。 就算醒过来了也不怕,那些话她可是单独与寿阳说的。 到时候大可以说是寿阳自己顽皮,出了事非要往她身上攀扯,诬陷于她。 更重要的是,她可是嫡出的公主,有她母后皇后娘娘在,谁还能将她怎么样吗? 如此这般地思量了一番,三公主便彻底放下心来,心安理得地走了。 第三十六章 救回 这边皇后娘娘带着三公主刚走,那边柔妃娘娘就带着四公主过来了。 而四公主,自听说了这事,前后略一思索,便猜测此事与老三有关。 要说她怎么会这么了解谢妼呢? 这还得从她母妃柔妃娘娘说起。 柔妃娘娘,早在今上潜邸时,就已是府中的侧妃了,侍奉多年,只得了四公主这一个女儿。 要说从前也是得宠过的,只是自从那位宁妃娘娘进了宫,两人便几次交手,直到最后她彻底败下阵来,也就再不复从前那般风光了。 娘家又不显,加上早年间受宠的时候太猖狂,宫里的嫔妃们几乎得罪了个遍,一时失势,没个落井下石的就不错了! 无奈之下,只好嘱咐女儿去亲近讨好三公主,希望以此来缓和与皇后娘娘的关系。 至于她自己,则是指着侍奉讨好太后娘娘的主意,想以此来再次打动皇上的心。 无奈太后娘娘并不是那么好亲近的,她努力了几次也不得其法。 后来见太后娘娘待寿阳郡主如珠似宝,她便又开始支使着女儿去亲近寿阳。 四公主则是一提起这个就生气,让她去奉承老三也就算了,这好歹是她姐姐,皇后娘娘嫡女。 可那寿阳又算是哪根葱,要她一个公主之尊去迁就一个毛丫头! 还是一个跟她八字不合的毛丫头! 这可真是她的亲母妃,完全不顾她的脸面跟心意! 这会子见寿阳栽在了老三手里,也是抱了份看热闹的心。 她母妃则是另有打算。 不仅带着她来慈宁宫探病,还一副忙前忙后的架势,帮着宽慰太后娘娘,连太妃也一并没落下。 四公主低眉敛目地站在一旁,心里止不住地翻着白眼。 而此时洛蘅跟寿阳两人的病势,还真是来势汹汹。 太医院的章院使只得带着众御医守在殿内,轮番地看诊,然后大家一起商议,最后再拟出方子,吩咐人去熬汤药。又安排了专门的医女去给两人施针。 洛蘅只觉着自己的身体一会儿热一会冷,一时是数九寒天,下一时又是盛夏酷暑,没一刻的安生。 朦胧中脑子里的景象也是各种光怪陆离,荒诞不经。 这一瞬是离王府的那个小院子,那一瞬又是寿阳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 她不禁开始拼命挣扎,想要逃离这种让她生不如死的境地,却是怎么都挣脱不得。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比一声关切忧虑的呼唤声。 叫着她“阿蘅,阿蘅……” 洛蘅也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怎么都不能如愿。 洛太妃已在床边守了一整夜了,这会儿还是紧紧地握着洛蘅的手,口中不断地在唤着她。谁劝她去休息都不听。 钟嬷嬷看看洛蘅烧的通红的脸颊,又看看形容疲惫的太妃,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又怕被太妃看见,慌忙擦了擦。 她端了盏蜜水来,轻声道:“太妃,您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洛太妃接过喝了口又放下了,接着去唤洛蘅。 钟嬷嬷看着心疼,道:“您歇会让我来吧,您这样身子会受不住的。” 洛太妃却异常坚持,“不用了,你去帮我看看玉珠那边如何了吧。” 钟嬷嬷无奈,只好去了,过去却是发现寿阳郡主那边的状况也不是很好,心中担忧更甚,回来唯恐太妃更加忧心,只得说郡主那边好一些了。 之后一整个白日,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洛太妃,都没有去休息,各自就那么守着,唯恐宫人不能尽心照料。 直等到黄昏时分,洛蘅与寿阳才渐渐地退了烧,没再反复了。 洛太妃此时才算是放下心来,一时支撑不住,伏在床边睡着了。 钟嬷嬷等人也不敢唤,就怕叫醒了太妃又不肯去休息,只得拿了件披风盖在她身上,其他人都在一旁小心照料着。 洛蘅在迷蒙中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掌了灯了。 可她的眼前似被蒙上了一层纱般,朦朦胧胧地也看不真切。 钟嬷嬷最先发现她醒过来了,连忙上前道:“县主,您可算是醒了,感觉可好些了?” 太妃也被惊醒了,抬头发现洛蘅醒过来了,连忙喊着:“快,快去请御医来!” 钟嬷嬷忙不迭地应着去了。 太妃握着她的手贴到自己面颊上,嘴里止不住地道着,“可算是醒过来了……” 洛蘅只觉得手上一片潮湿,知道太妃哭了,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觉得喉咙似被堵住了般。 好不容易忍疼开了口,也只是断断续续几个字,“您莫哭……我无事……玉珠……如何了……” 太妃正要说话,见章院使来了,连忙让出位置。 章院使仔细号了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睑,随后道:“眼下看是无事了,只要今晚别再烧起来就好了。” 太妃跟钟嬷嬷对视一眼,两人的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太妃又问起寿阳的情形。 得知寿阳的烧也退了,且在半个时辰前就醒了一回,心里不免欣慰,又打发钟嬷嬷再去瞧瞧。 洛蘅此刻虽然脑子还不甚清明,可是听到“郡主已经退了烧,之前还醒了一遭”这样的话,心中便如大石落地般,又沉沉地睡去了。 就这样睡睡醒醒了两三天,洛蘅的脑袋才算是重新明朗过来。 只是她这次腰背也受了不轻的伤,暂时还起不得身,也不便移动,只得继续留在宝华殿修养一番。 这也合了寿阳的心意。 寿阳因为身体底子比她好得多,所以恢复的也比她快,这会已经差不多有之前五六分的精神头了。 于是她白天的时候就非要歇在洛蘅这边,还要跟她躺在一起,美名其曰给阿蘅姐姐解闷儿。 众人看她这次吃了个这么大的苦头,也只好依了她。 而太后娘娘见她无事了,难免要找她算算账的。 寿阳看着她外祖母一脸严厉的模样,也不敢再有所隐瞒,期期艾艾地,便把那天三公主和她说的话都交代了。 之后还补充道:“我本没想闹出这事的。我也是听着好奇,就想去看看,又想着若是让人跟着,定是去不成的。于是打算趁着午歇无人注意的时候去看一遭,再悄悄地回来。” “谁知那里面那样滑,我一不留神就滚了下去,然后就感觉头好像撞到了哪里,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若是早晓得这样会连累阿蘅姐姐为我受伤,我是再不肯去的……” 第三十七章 惩戒 看着那双大大圆圆的荔枝眼里蓄满泪珠的模样,哪个还忍心去责骂她什么。 太后娘娘只得板着脸道:“可见平日里都是白疼你了。你也白长了副聪明面孔,旁人三两句话就能将你逗引了。” 太妃只得打圆场道:“玉珠毕竟还是个孩子,小孩子家,哪有不调皮,不好奇的。” 说完又替寿阳擦了擦脸上的泪珠,摸着她的头道:“只是玉珠啊,你这次也太鲁莽了,你可知,你就是你外祖母的心头肉啊!若是你有个闪失,可让她如何是好啊!” 寿阳也知道自己这次闯了祸,惹的外祖母伤心了,便过去晃着太后娘娘的胳膊,赔不是道:“外祖母,您就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太后娘娘心里的气早就消了,可还是虎着脸道:“还敢提下次!你若是再不听话,我是什么事都不会再依你的了!” 又道:“还不快去给你阿蘅姐姐陪个不是!这次若不是你,她岂用吃这个苦头!” 寿阳果然依言又向洛蘅赔礼。 洛蘅自是不会怪罪于她,便笑着道:“哪里怪得你,都是我身子弱的缘故。只是以后切莫如此让我们担忧了。” 寿阳一一应下不提。 太后娘娘知晓了实情,当然不想轻饶了三公主。 只是还没等她发作,皇上那边先有了动静,罚谢妼禁足三个月,外加罚俸一年。 皇帝直接下了旨意,再有皇后来慈宁宫求情,太后娘娘即便再有什么想法,也只好先作罢了。 消息传到洛蘅这里的时候,她心里很是复杂。 若是上一世寿阳真的因为这件事送了命,皇家也不可能让一个嫡出的公主为一个郡主以命抵命。 只是那牧家也不是普通人家,若是被他们知晓了寿阳出事的真正原因,难保不会与皇家起嫌隙。 而一旦镇守边关的大将起了异心,这谢家的江山,还如何坐的稳? 所以,上一世寿阳出了事,只能以“急症”的缘由来解释。 而这里面最痛苦无奈的,恐怕就是太后娘娘了吧。 她既不能处置了嫡亲的孙女,也不能暴露其间的内情。 于是便无法真正地为寿阳讨个公道。 难怪她上一世那么决绝地离开了皇宫,也不让宫里的人过去请安。 还有传闻说她连皇上来了也不见。 可见她那时是有多么地失望寒心啊。 好在这一世寿阳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道难关。 洛蘅不禁想着,这应该是她重生以来最大的成就了吧。 这也说明她真的可以改变事件的轨迹! 那么,若是她再努力,再勇敢一些,应该也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吧? 这么一想,自重生以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恐惧与郁气立马消散了大半。 是的,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了啊! 因着洛蘅最近呆在宝华殿养伤的缘故,太妃为了方便照看她便也暂时住了过来,一时间慈宁宫倒是热闹了不少。 而流霜跟锦霞最近更是发现,怎么县主这次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心情反到比以往疏朗多了。 虽说自去岁秋天,县主病了一场好了以后,永寿宫上下,无不言县主变了,话多了,笑脸也多了,让人感觉更亲近了。 可是她们作为近身服侍的,依然能敏感地察觉到县主有心事,还是不肯对人言的心事。 可如今竟似开悟了般,不仅人前说笑,人后也再未流露郁郁寡欢之状。 若不是每晚给县主擦药的时候还能看到那大片的红肿淤青,不然,还以为县主的身子早就好了呢。 流霜与锦霞素有默契,她们虽从未明着讨论过这个话题,心里却都是各自有数的。 虽然疑惑不解,可若是县主真能解了那心结,她们心中,自然是比谁都高兴的。 而这些日子洛蘅的一举一动也都落在了慈宁宫里一些有心人的眼中。 她们很快发现洛蘅与以往传闻中懦弱木讷,畏畏缩缩的形象,一点也不相符。 这位灵嘉县主看起来平易近人,好说话,好伺候。 可她身边跟着服侍的宫人们,俱是些懂规矩,知进退的。 这就值得人另眼相待了。 若主子是个不好相与的,身边人谨小慎微些,也正常。 可偏偏主子是个看起来极好说话的,身边人还能如此,这就不得不赞一句会驭下了。 而这些,全都得益于洛蘅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慢慢树立起来的威信。 重来了这一世,她便想明白了些道理。 以往她总是自怜身世,加上听到些风言风语,心里愈发自卑,觉得自己在这宫里不上不下的,地位尴尬。 主子尚且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就怨不得身边会有些刁奴了。 现在她想明白了。 她是野鸡飞上枝头也好,撞了大运也罢,只是她得了太妃的看重是真的,得了朝廷的封号也是真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自怜自艾呢? 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这些幸运与恩赐? 反正,她如果不立起来,旁人就会讥笑她懦弱无能。 而反过来,若是她立起来了,旁人也会嘲讽她狐假虎威。 横竖怎么都有的说嘴,无甚差别,那又何必去活在别人的口中心中呢? 自己先活个畅快,岂不快哉? 既想通了这一切,她又不是个傻子,跟着太妃还是学了几分看人的本领的,谁忠谁奸,藏的浅的,一看便知,藏的深的,一试便知。 尚可调教的就留下,无可救药的就打发出去。 谁还敢当着她面反抗不成? 如此整治了一番,别说灵犀殿里安分不少,就连永寿宫上下,也无人再敢小瞧她。 彼时钟嬷嬷说与太妃听的时候,太妃心里欣慰,面上则不显,只是淡淡道:“我第一眼见这孩子,就知她是个聪慧的。只是心思太重,有时候就容易迷了眼。” 而此时太后娘娘身边的冯嬷嬷也跟主子说起了洛蘅,“……真是个难得的灵秀人。” 太后娘娘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这才道:“你当她是谁,毕竟是洛氏亲自教养出来的。” 正想起身去宝华殿看看的时候,突然有宫女进来禀告,说是柔妃娘娘带着四公主过来了。 太后娘娘随即想到了寿阳昨日的抱怨,说是能不能别让柔妃娘娘带着四公主过去看她了,假模假样的,看着就心烦。 这个小人儿倒是聪明,谁对她真心,谁对她假意,心里明明白白的。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一番教导了。 一时倒是不好再去宝华殿了,只让她们进来说话。 第三十八章 挑拨 柔妃带着四公主进来与太后娘娘请安之后,先捡了些家常话来说,然后就起话头说去看看寿阳,可提了几次,却都被挡了回去。 柔妃不解其意,只好继续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太后娘娘则是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倒是四公主心里不忿,想着她们母女都这样伏低做小了,太后还是待她们不冷不热的。 反倒跟个在宫里默默无闻的太妃关系好得不得了,这也就算了,连对着个八杆子都打不着的县主都比对她们亲热。 什么灵嘉县主啊,不过是个身世不明的人罢了。 如今居然也可以如此地在皇宫里登堂入室! 若是再由此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睐,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得意呢! 四公主越想越恼,便趁着她母妃与太后说话的空档,插了一句,“皇祖母,妡儿有句话,昨儿个来的时候我就想说了,可是又不好当着玉珠的面,怕她着恼。” 说完一副端着等着别人问的模样。 太后娘娘则是面色淡淡地,并未接话。 柔妃好歹是揣摩过好一阵子太后娘娘心思喜好的人,此时一看她老人家的脸色就知她并不耐烦。 随即想起有人曾经提醒过她的话,太后娘娘最不喜别人在她面前玩弄些小心思,有话说话,有事说事,反而更好。 心里暗骂女儿糊涂,嘴上便道:“你这孩子,往日我不是与你说过。玉珠是妹妹,若是平日玩闹说笑,你做姐姐的,自然是要让着她的。” “但若是你真发现她哪里做的不当,自然要教导她,她若不听,你再直接说与太后便是。” 此时也不好再叫女儿直接闭嘴,只好委婉提醒她想清楚了再说,也别吞吞吐吐的。 四公主也不知是否听懂了她母妃的话,反而委屈道:“母妃不晓得,这话我也憋的很,只是昨日还有灵嘉在一旁……” “这又跟灵嘉有何关系?”柔妃奇怪道。 四公主只得作出一副不吐不快的样子,接着道:“哎呀,皇祖母,母妃,你们听我说。昨日我本也是好奇,就问灵嘉那日怎么会突然想起去碧妆园寻玉珠的。” “她当时支支吾吾地,说是玉珠以前跟她提起过,还对里面很好奇。” “于是她就起了念头,想去那里找找看。” “可我当时却发现她一面说着话,另一面就与玉珠打眼色,玉珠这才附和了她的话。” “我心里立时就觉不妥,虽说是三姐姐一时拿话戏了玉珠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可若是之前无人给玉珠起过心思,她那么个小丫头,怎敢离宫去那么远的荒园子里瞎逛呢?” “若换了我,只听别人一次戏言,也是绝不敢单独去的。” “虽说玉珠这次有惊无险多亏了灵嘉,可若是真如她所说,她为何不早点告诉您,好让您提前断了玉珠的念头,也省的两个人都吃了个大苦头,还令长辈们跟着操心操劳。” “之前又怕是我一时想岔了才不敢多说,可昨夜我辗转难眠,想着哪怕是要得罪了人,也要把这话拿到皇祖母跟前说一说。” “玉珠虽然聪明伶俐,可毕竟年岁还小,倘一时被人左右了心性,以后岂不是追悔莫及?” 四公主心内暗哼,反正她这话也不算是假的。 她之前确实问了,那两人也的确那副情景,她当时就生了疑惑,直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寿阳可是她皇祖母的宝贝疙瘩,亲生的孙子孙女们在她跟前尚且都要靠边站。 她就不信,太后娘娘听了她的这番话心里还能不生疑!看到时候还会不会让寿阳与那灵嘉混在一处! 灵嘉居然妄想借太后娘娘的势,也要先看她同不同意! 柔妃毕竟是四公主的亲母妃,此刻不由得附和道:“要说灵嘉这孩子,单论长相,称得上万里无一,我也是喜欢的。只是这性子吧,确实有些孤僻古怪。” “之前和你们一道念书的时候就有些不合群。” “想来她也是个孩子心性,一时兴起,把这园子说与玉珠听了也未可知。不过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哪就用得着睡不着觉了呢?以后你多多陪着玉珠玩耍就是了。” “至于灵嘉那里,只把这事说与洛太妃知晓就成,太妃自然会多多管束她的。你不晓得,洛太妃最明事理不过了……” 太后娘娘就倚在罗汉床上,听着她们母女俩一唱一和的,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今日算是彻底明白这柔妃是如何三两下地就被后进宫的宁妃给收拾了的。 就这几句话,还想把她哄了去,真当她老糊涂了不成? 这事真要说起来,确实有些凑巧。 可是说不得就是玉珠与那孩子的缘法,就需要她帮着玉珠度过这一劫。 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识过的难以解释的人与事实在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况且灵嘉那孩子的眼睛,是难得的清澈明亮,一看便知不是那等心内藏奸的人。 再说若是真有人之前就拿了话头勾了玉珠,那以她的性子,早就找机会进去一探究竟了,哪里还等的到谢妼来逗引她。 太后娘娘越听越无趣,于是就装着打起盹来。 冯嬷嬷自是会意,便给还在喋喋不休的母女两人打了个手势,请二人离开内殿了。 等到了外间,冯嬷嬷才歉意道:“太后娘娘这两日不放心郡主,总是白天黑夜地亲自照看着。今日精力就有些不济,还请娘娘跟公主殿下见谅。” 两人自然连称“不敢”,又问了些寿阳如今的情况,说了几句让太后保重身体的话。 柔妃正要告辞,四公主却惦记着给灵嘉上眼药的事情,唯恐之前说的那些话太后睡着了不曾听见。 此时少不得作出一副忧心寿阳的样子,拉着冯嬷嬷的手反复道:“我知道之前说的话嬷嬷都听进去了。” “嬷嬷您可是个难得的明白人。还望嬷嬷多看顾些玉珠,妹妹毕竟还小,若是有个什么不是,到时皇祖母还不知会怎么伤心难过呢!” 冯嬷嬷嘴上应承着,心里却有些好笑,这四公主怎么如此小家子气! 最后四公主总算是跟着柔妃娘娘走了。 回去的路上,柔妃见左右都没了外人,才小声问:“你今日如何跟她过不去?” 四公主扯着帕子道:“哪里是过不去,我说的都是实情!” 柔妃也懒得理这些孩子们之间的官司,之前不过是顺嘴那么一说而已,总不能在外人面前不帮着自己女儿说话。 于是这会她便止住了话头,只道:“好了,好了。我也是懒得管你这些小心思了。以后你多帮着我往你父皇,皇祖母跟前露露脸,卖卖乖才是正经!” 四公主默默应了不提。 第三十九章 不疑 洛蘅还真没想到有人会拿了她胡诌的话到背后摆她一道。 她自醒来之后心情一直不错,一时也没料到四公主会当面问她那日如何会想到去碧妆园找寿阳的。 一开始她解释说,是张嬷嬷跑来告诉她这事的时候就说了宫里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她一时突然想到的碧妆园。 谁知道四公主抓住了这个话头不放,一直追问着她,就算不在宫里,皇城这么大,她如何就想到了那里。 她就只好说是寿阳之前就与她提过,说是对那里很好奇。她就一时起意怕寿阳真去了那里,就想着先进去找找。 寿阳自然是没说过这话的,所以她朝寿阳使了个眼色,寿阳当时也会意了,应和了她。 这本是她用来敷衍的话,若是个识趣的人,就知道该到此为止了。 然而四公主并不止于此。 之后便阴阳怪气地说了许多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说她早就知晓寿阳去了那里…… 洛蘅那时才真的不耐烦起来,于是只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她,“那照着您的意思,我是不是就不该去碧妆园找到寿阳,才算是对的?才合了您的心意?” 寿阳早就不耐烦听她说话了,于是也在旁边附和起来,“是啊,四表姐,你这么逼问阿蘅姐姐,是何用意呢?” 四公主没想到洛蘅敢这么直接地反驳她,一时气的脸都红了,支吾片刻之后,又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不过这边两人已经懒得理睬她了,最后只能自己负气离开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洛蘅跟寿阳两人的时候,她不禁问寿阳,“你就不好奇么?” 寿阳一边尝试着拆着手中的鲁班球,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好好奇的。我只要知道阿蘅姐姐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不就行了。” “再说这次若不是你及时找到了我,这会我指不定如何了呢。” 洛蘅轻笑出声,摸了摸寿阳的头,想着自己果真不如她通透,难怪太后娘娘如此疼爱她,确实是个招人疼的。 刚刚四公主那么问她的时候,她心里登时咯噔一下,想着自己之前只顾着救人,救了人之后就只顾着高兴,倒是真没去想若是有人猜疑自己该如何是好。 是以就想了些说辞与她解释一番,也是想借此说与别人听的。 这会听了寿阳的话,心下倒是觉得宽慰多了。 别人要疑她只管疑去好了,反正也不可能有人能猜到,查到她的真正经历。 她只要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问心无愧就好了。有时候想的太多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于是之后又兴致勃勃地教寿阳玩起鲁班球来。 转眼便是元宵佳节。 容祎的约自然是赴不成了。 寿阳为此唉声叹气了一整天。 连御膳房特意为她做来的元宵吃着都不香了。 宫里这一日当然也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 不光有宴饮,歌舞,到晚上的时候宫中各处都会悬挂各式各样的宫灯,也有打灯谜的,还会有烟火看。 但洛蘅还起不得身,所以再热闹也与她无关。 倒是寿阳,吵着说自己已经痊愈了,不让出宫便罢了,那就去前头热闹一下好了。 可是大家都怕她又吹了风,便拦着不让去。 寿阳虽然顽皮,可也不是喜欢为难宫人的主,知道这是她外祖母发的话,也只好遵从了。 洛蘅躺在内室的床上,透过珠帘看着外间寿阳一个人静静地跪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 她两手托着下巴,胳膊肘在窗栏上,就那么望着东边,那边正在放着烟火,不时有礼花绽放在半空中。 洛蘅就这么看了她一会,不觉有些心酸。 寿阳一向好热闹,这么喜庆的日子被拘在屋里,还不吵不闹的,也是难为她了。 想了想,洛蘅让人去把苏嬷嬷唤来了。她记得苏嬷嬷好像会做花灯。不如就问问寿阳想不想跟着苏嬷嬷学做花灯好了,算是给她找个事做,也好打发时间。 等苏嬷嬷来了,洛蘅先问她,果然是会做的。于是又把寿阳叫了来,问她想不想做花灯玩,寿阳立刻就欢快地答应了。 然后就让人找来竹篾,细木,绢纱,红纸等物,准备做花灯。 张嬷嬷一听洛蘅出了这个主意,郡主也有兴致,便又找来了些会做花灯的宫人,一起到殿内做花灯。 洛蘅就斜靠在床头看着她们做,又示意流霜引着她们说笑,一时间倒是热闹起来了。 卫江雪奉太后娘娘旨意过来送灯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了殿内的欢笑声,还有些诧异。 等进来一看,屋里正一堆人围着做灯笼。遂笑道:“倒是弄起这些玩意儿来了,早知道我就不来给你们送了。” 众人看到卫姑姑来了纷纷起身行礼,卫江雪一向随和,笑着应了,只让她们继续做她们的。 寿阳笑着道:“宫里每年不都是那些,看久了也没什么趣儿,哪有自己动手有意思。”说罢捧起一块绢纱,笑盈盈地问:“卫姑姑,你瞧,我画的如何?” 卫江雪拿起那块绢纱细看,上面画着一截腊梅花枝,还有几只蹦蹦跳跳的小麻雀。不由得点头,微笑道:“不错,郡主的画技又进益了。” 于是众人也跟着凑趣儿。 虽说是教郡主做灯笼,可是寿阳哪里做得这些,未免她的手被竹木所伤,众人只让她跟着做些糊纸蒙纱,或在绢纱,纸张上作画的活计。 原本她还有些不乐意,可是这会得了夸赞,却是画的更起劲了,扬起脸,得意道:“那卫姑姑你等会再走,带个我亲手画的灯笼去给外祖母瞧瞧。” 卫江雪自然是笑着应了。又往里间去看洛蘅。 洛蘅见她来了,想起身说话,却被她拦住。 “您还是小心着些,身子要紧。” 洛蘅笑着点了点头。 卫江雪便又笑着道:“多亏了您给她找的这个活计,要不然还不知要想个什么法子消遣呢!” 洛蘅噗嗤一声笑,回道:“我也是看她一个人坐在那怪心疼的。她是个热闹性子,就想着找些人来陪她玩才好。” “也是你费心了。”卫江雪道。 “我哪里是来送灯的呀。是太后娘娘不放心郡主,怕她闹,又心疼她不闹,这才遣我过来瞧瞧。” 洛蘅听着也笑:“太后娘娘才是真的费心呢。” “可不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之后卫姑姑果然带了个寿阳画的花灯回去了。 第四十章 探望 卫江雪进来的时候,太后娘娘正在跟洛太妃对弈,见她进来了也不慌落子了,连忙问道:“玉珠如何了?” 卫江雪笑着回道:“好着呢,玩的正起劲呢!” 又把宝华殿那边的情景说了说,还把那盏画了双鱼戏莲的八角纱灯拿给两位主子看,说道:“这是郡主画的呢!” 太后娘娘便颇有兴致地拿起来赏玩,只见那灯纱上的两尾红鲤鱼画的格外地胖,倒是很有些可爱之处。 洛太妃看了也抿了嘴笑,“这鱼倒是肥。” 太后娘娘摇头失笑,也道:“难为阿蘅那孩子费心了。” 太妃只微笑着回:“难得她俩人投缘,阿蘅一直跟着我,也没个玩伴,确实有些孤单。” 太后娘娘以前对洛蘅知之甚少,偶尔过来请安也只觉得是个文静寡言的孩子。 如今见她不仅长得好,品行端正,性子也好,这次也是多亏有她,玉珠才能得以脱险。 心里对洛蘅自然就更多了几分看重喜爱。 这一夜宝华殿一直闹到二更天方散了,做得各式各样的花灯都点上了烛火,挂了满院子。 第二日容祎过来的时候,看着这满院子的花灯,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又问:“哪里来的这么多灯?” 张嬷嬷站在一旁直笑,“昨晚上大家伙儿一块做的,陪着郡主玩呢,直做到二更天,可不就有这么多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进了内殿,又听张嬷嬷说郡主如今都和灵嘉县主同吃同睡,遂直接去了洛蘅那里,寿阳果然也是在的。 一看到容祎来了,她立刻迎了上来,雪白粉嫩的小脸上满是笑意,“祎姐姐,你怎么来了?又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容祎见她气色尚佳,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寿阳出事的第二日她才得了消息,随母亲进宫探望的时候情形正凶险,两人都还高烧未醒。 后来总算又得了消息说烧退了,人醒了,她母亲又匆匆带她进宫看了一回,不过那时她俩都还病怏怏的。 之后又忙着元宵节的事务,如今节刚过,母亲就催着她再入宫看一回,她今儿个可不就来了。 容祎笑着点了点寿阳的鼻尖,“就惦记着我给你带东西!”说完就让身后的宫女把东西呈了上来。是一个做工精巧的走马灯和一个红漆雕花的食盒。 寿阳迫不及待地就要把食盒掀开,却被容祎按住了手,她四处扫了一眼,问:“先别急,怎么不见你阿蘅姐姐?” 寿阳转而拿起那个走马灯赏玩起来,边道:“阿蘅姐姐在泡药浴呢!” 容祎疑惑,“如何这个时辰泡药浴?”此时已接近午时了。 寿阳回道:“这是太妃的吩咐。说阿蘅姐姐身子弱,现在天又冷,最好赶着正午的时候沐浴。” “可阿蘅姐姐又不喜饭后泡药浴,就选了这个时候了。已经泡了有一会儿了,应该快出来了。” 容祎点了点头,又问:“阿蘅背上的伤可好些了?” “我昨晚上看了,已经不怎么肿了,阿蘅姐姐说泡了药浴疼也好些了。就是那淤青一时半会地还散不了。” 两人正说着话,内室就有动静传来。 寿阳忙拉着容祎的手,撩开珠帘进去了。 果然是洛蘅沐浴好了出来了。一看到容祎,忙笑着打招呼,“祎祎,你来了!” 又对欲扶她上床的流霜道:“我今天不想躺床上了。扶我去外面的罗汉床上靠着吧,也是一样的。” “躺了这么多天了,怪难受的。也好把这屋里的窗扇打开通通风,一股药味儿。” 流霜只得应了。 洛蘅瘦了许多,脸色还很苍白,好在精神尚可。 容祎看了一眼,就忙上前帮着流霜把洛蘅扶到了外间的罗汉床上,锦霞跟着拿了个大迎枕,小褥子,并一个手炉来,一番忙活,三人总算可以坐下说话了。 容祎忙掀开了食盒,把里面的点心拿了出来。笑着道:“这是一口斋的点心,我让人赶早儿去买的,你们尝尝看。” 只见那盘子里盛着的点心个个精致玲珑,不过鸽子蛋大小,却是造型别致。 有牡丹花样的,海棠花样的,桃花样的,甚至还有做成各式各样小动物状的,有小黄鹂,小雀儿,小兔子…… 洛蘅拿起一块牡丹花样的小点心,先细细地观赏了一会儿,称赞道:“可真是精巧。”再尝了一口,居然是山楂馅的,酸甜爽口,软糯适宜。 又道:“这是南面的人开的吧?” 容祎笑着回:“正是。听说老板是江南人。一口斋也是靠这些小巧精致的点心出名的。店里也有卖我们京城本地点心的,做的也不错。” “不过我想那些你们都吃的多了,还是带些别致的给你们尝尝鲜为好。” 洛蘅笑着点头。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一时不察,那边寿阳都吃了好几块了。 洛蘅连忙拦住她,“使不得,一会儿要用午膳了。留着膳后再吃吧。” 寿阳现在很能听进洛蘅的劝,便应了。 倒是容祎笑道:“难得你这样听话。下次我给你带些第一楼的菜肴来。” 寿阳转了转眼珠子,挽着容祎的胳膊道:“祎姐姐,你带进来多麻烦啊。不如你去跟外祖母说说,带我出宫去吃好了。今年元宵节都没能出宫,总得补给我吧。” 容祎笑着朝洛蘅使了个眼色,道:“瞧瞧,在这等着我呢。” 洛蘅也是笑,“今年是可惜了。我还不知这京城里的元宵灯会是个怎样的热闹呢!” 寿阳立刻被勾起了话头,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阿蘅姐姐,我与你说。” “这民间的灯会啊,可比我们宫里的好玩多了。那是万民同乐啊。” “京城里这一晚都没有宵禁的。” “条条长街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猜灯谜的,舞龙舞狮的,踩高跷的,变戏法的,总之什么好玩的事儿都有。” 说着,她双眼亮晶晶地,又笑着拍手道:“对了!还有更好玩好看的呢!” “这一晚好多人都会到护城河上放水灯。最后河面上就会游着成千上万盏水灯,灯火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别提多好看,多热闹了!” 第四十一章 病愈 洛蘅虽则在民间长了近八年才进的宫,可她从小就没怎么被带出门过,一直在家里养着,自然也就无从见识过这样的盛会了。 此刻听着寿阳如此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心里当然也是向往的。 她这一世最大的愿望便是嫁出宫去,往那俗世里走一遭,好离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远远的。 容祎似乎察觉到了洛蘅的情绪有些低落,遂笑着道:“这灯会每年都有,今年没看成,咱们就等下一年再看好了。索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洛蘅闻言,想想也是,倒是又看了容祎一眼,容祎也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 于是这一天三人又一起在宫里消磨了大半日,容祎提了几次要走都被寿阳拦下来了。 最后只好应承寿阳,等她帮着母亲把家里年节后该料理的家事都料理好了,就再进宫来好好住几天,到时候想怎么玩都陪着。 寿阳这才放她出了宫。 往日间寿阳虽然也爱她陪着玩,可是从来没有这么粘人过的,可见是病中被禁足憋闷的很了。 再加上洛蘅还未大好,精力不济,也没法陪着她闹腾。 好在还有五皇子隔三差五地来陪着她,否则哪里还肯在屋里好好待下去。 等到洛蘅终于能下床行动自如的时候,整个正月都已经过去了。 她婉言拒绝了寿阳留她继续住在慈宁宫的提议,随着太妃搬回了永寿宫。 回去之前免不得要向太后娘娘辞行。 太后娘娘只让她不要多礼,随后笑着道:“知道你随太妃都是喜静的性子,这段日子被寿阳吵烦了吧?” 洛蘅抬头朝着洛太妃看了一眼,只见太妃笑而不语。 她随即便道:“您说的哪里话。郡主活泼可爱,我爱护还来不及呢。” 寿阳也靠在太后娘娘肩头嘟着嘴不满道:“外祖母老是编排我!我这么人见人爱的,哪里会有人舍得嫌我烦?” 太后娘娘笑着摇了摇头,都懒得说她了,只对着太妃道:“也罢,以后你们常来吧。我就盼着你们能多来与我说说话。” 太妃自然是笑着点头应了。 洛蘅回到灵犀殿之后,生活便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之前落下的功课也要安排时间补上,每天过的倒是比以往还要忙碌些。 又有寿阳跟容祎时不时地过来找她玩耍,偶尔太妃也会带着她去慈宁宫走动走动。 日子似乎越来越朝着她所期盼的那个方向推进着。 过了端午节,天就越发热了。 因着体寒的缘故,哪怕到了盛夏,洛蘅也是吃不得冰的,连屋里纳凉用的冰也不能多放。 就像这会子,她屋里都还没搁冰盆呢。 可是今年似乎热的比往年早些。 所以她现在也不爱在寝殿里午歇了,只让人在小书房里置了张美人榻,又把窗扇大开。 屋后临水,房前植了湘妃竹,偶尔也会有凉风吹过,伴着竹叶的沙沙声,也算好眠。 这日午后她睡得正香,旁侧打扇的小宫女也正打着瞌睡。 突然袭来一阵茉莉芳香,她只作在梦中,可是随之鼻尖一阵搔痒,花香更浓郁了些,惹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才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寿阳那双晶亮有神的眸子,被吵醒的恼意也瞬间消散了大半,不过还是困得很。 洛蘅便抬手遮着眼睛,嘟囔道:“好好地你不午歇,作什么怪呢。” 寿阳见洛蘅一副还欲再睡的模样,立马放下手中的茉莉花枝,摇晃着她的手臂道:“别睡了,别睡了,阿蘅姐姐,我与你说。我刚知道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高兴地我连午觉都睡不着了!” 洛蘅只得掩嘴打了个哈欠,倒是对她天大的好消息兴趣不大,只是道:“你来我这里张嬷嬷她们可知晓?莫不是又不午睡偷跑出来的?” 寿阳立刻大声辩驳,“才不是呢,只是听说姐姐你在午歇,我就把张嬷嬷她们留在了偏殿。” 随后想起了之前要说的事情,又赶紧道:“姐姐,好姐姐,你快清醒些,我有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 洛蘅无法,只得问她:“我醒着呢,说罢,有什么好事?” 寿阳却是满脸喜色,圆圆的眼睛里似乎都闪着光,高兴地道:“阿蘅姐姐,我小舅舅快回来了!他又打了个大胜仗!” “只再过三日我便能见到他了!我们都快一年没见了,也不知这次回来他会给我带些什么好东西……” 这下子洛蘅倒是彻底清醒过来了,看着叽叽喳喳与她分享着喜悦的寿阳,洛蘅也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这一仗从去年秋天断断续续地打到了现在,终于还是赢了,只盼着北蛮再也不敢随意杀掠那些无辜的边关百姓才好! 等到寿阳的兴奋劲终于下去了些,洛蘅才起身道:“好了,我先去梳洗一下,一会儿再来与你说话。” 寿阳抱着她的胳膊道:“我与你一起去好了。” 洛蘅便带着她一道去了。 等到梳洗好了,她一边吩咐锦霞去拿盘冰镇的西瓜来,一边牵着寿阳的手往偏殿走。 路上对她道:“我还不能用冰,去偏殿凉快些。我现在白日里除了在书房里读书写字午歇,就是在那里消遣了。” 寿阳奇怪道:“阿蘅姐姐,你的手好凉啊。” 说着小手又往她的袖笼里钻了钻,“胳膊也好凉。这要是抱着你午睡,估摸着都不用张嬷嬷给我打扇了。那你岂不是不怕热了?” 洛蘅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是要拿我当竹夫人使吗?再说了,谁说我不怕热了?我只是体寒罢了。” 偏殿里,苏嬷嬷与张嬷嬷正在说话,见她二人来了,连忙行礼。 之后苏嬷嬷又让人去取酸梅汤来与她俩解暑。 洛蘅笑着说:“玉珠你今天可有口福了。苏嬷嬷煮的酸梅汤最好喝不过的。” 寿阳便立刻表态说要好好尝尝。 苏嬷嬷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只是县主喝着觉得还适口罢了。” 一会儿东西便都送来了,冰镇的西瓜自然是与洛蘅无缘的,她只好小口小口地喝着晾凉了的酸梅汤。 第四十二章 苦夏 又看着那边寿阳一边对酸梅汤赞不绝口,一边夸赞这西瓜怎么这么好吃,又沙又甜。还问这瓜是从哪里来的。 洛蘅拿着帕子沾了沾嘴唇,笑着道:“你这嘴巴还真是挑,这哪里是外面来的瓜。原是太妃亲手种的。” 寿阳讶然道:“太妃还会种庄稼啊?” 洛蘅哈哈笑了起来,“太妃会不会种庄稼我不知道。不过这瓜确实是头一回种,今儿个还是头一回摘着吃呢。” “早上太妃还与我说呢,说是那园子里有几个瓜好像熟了,今天先摘下来尝尝看,若是吃着好,就往慈宁宫送几个。” “你既然来了,还说好吃,那一会子你带几个回去给太后娘娘尝尝。” 寿阳连连点头。 吃了几块瓜之后,寿阳眼珠子一转,嘻嘻笑着又挤到了洛蘅旁边坐着,抱着她的胳膊道:“阿蘅姐姐,你最近是不是很想出去玩啊?” 洛蘅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拿起了桌上的海棠执扇轻轻地摇了起来,却并不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是道:“这么热的天,去哪里玩啊?” 寿阳看了看周围服侍的宫人们,便凑到洛蘅的耳畔小声道:“三日后小舅舅便会带着大军进城,皇帝舅舅定会在德胜门迎他的,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洛蘅眼神一转,便看到那厢张嬷嬷虽还是坐在绣墩上,身子却微微前倾着,想必是想听清寿阳又想闹什么幺蛾子。 洛蘅不由得掩唇而笑,又用扇子轻轻隔开了她的脸,道:“你又害我。定是太后娘娘不允你去吧?那我说了也没用啊。” 寿阳跺着脚道:“姐姐哪里的话。外祖母并未不允。只是我想邀姐姐同去罢了。” 张嬷嬷这下子算是听明白了郡主到底想去哪里了,赶紧道:“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啊,现在外面日头这么毒,太后娘娘哪里舍得你去那城墙上晒太阳啊。” 洛蘅也摇着扇子道:“别的倒还能依着你。只是我本就苦夏,若是去那墙头上晒一遭,定是要中暑的,到时候免不得又得病一场。你就别指望了。我是去不成的。” 那样盛大隆重的场面,皇上定是要带着文武百官一起相迎的,诸位皇子应该也要过去。 她躲他们还来不及,作什么往面前送呢? 只是寿阳见她小舅舅心切,若是自己不把后果说的严重些,免不得还要被她撒娇痴缠。 果然,寿阳一听她说怕会生病,只是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却并未再言语。 洛蘅见她这样不免又有些心疼,只好安慰她道:“其实也不急于那一时半会的,等王爷面君赴宴之后,定会去慈宁宫向太后娘娘请安的,到时候你们说话不是更便易?” “你这样去了,也就是站在墙头上晒日头,还不一定能看得清楚,更是说不上话了。” 寿阳则是叹了口气,趴在了桌子上,沮丧地道:“我只是听说,大军进城的时候可风光可热闹了。沿路的百姓们都会扎着花棚子欢迎大军进城,还有带着酒水,瓜果吃食想来犒军的。” “尤其是我小舅舅骑马进城的时候,据说全城的大姑娘小媳妇子们都会来围观,那扔过来的绢花鲜花帕子都能把路给铺满……” 洛蘅听地不由得吃吃地笑,“说的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再说现在京城里的姑娘小姐们都这么不矜持了么?” 寿阳立刻抬起头来,气鼓鼓地反驳道:“所以我就是想亲眼去见识一下啊!而且哪里是她们不矜持,分明是我小舅舅的风姿举世无双好不好!” 洛蘅见她恼了,也不逗她了,笑着道:“那你就算去了德胜门也是看不到那样的盛况的。可能你得提前去第一楼定个沿街的雅间才能看得到。不过,你也出不了宫啊!” 看着寿阳嘟着嘴的小模样,洛蘅忍俊不禁,“好了,好了,容国公世子这次应该也会回来吧?那祎祎定会去亲迎的,说不得早在第一楼定了雅间了。到时候你让她给你讲讲,不是一样的?” 寿阳心说这哪里一样了,可也明白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当下只得气哄哄地道:“那你不陪我去,我就要吃马蹄糕!还有荷叶鸡!吃不到就不跟你好了!” 洛蘅拿起执扇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无奈笑道:“好,好,好,你今天留下来用晚膳就是了。” 寿阳这才又高兴起来。 又过了三日,定王果然带着大军凯旋而归,班师回朝了。之后前朝一连庆贺了好多天就不说了,就连后宫里,也上上下下地都在议论着这件盛事。 听说大军进城那一日,京城里大街小巷,人山人海,比过年都要热闹三分。 洛蘅也拿这事当个喜事听了,倒是寿阳那个小没良心的,有了她小舅舅,就不登永寿宫的门了。 恰好这几日她身子也不太舒坦,终日恹恹地,吃也吃不好,睡也睡的不踏实。 太妃看着心疼,虽然在询问了章院使之后酌情往灵犀殿里添了冰,可洛蘅的状况并没有好转。 这一日依然如此。 早上陪着太妃用了早膳,被她留下来说话。 太妃一面抚着洛蘅的脸颊,一面忧心道:“这可如何是好,看着又瘦了些。刚也没吃多少,昨晚睡的如何了?这几日都是如此吗?” 洛蘅给她倒了杯茶,笑着道:“都还好。我这身子,您还不清楚么?就是个夏天怕热,冬天怕冷的!” “只是今年热的早些,又热的狠些,一时有些受不住,也是正常的。等过段日子就好了,哪里值得您这么担心呢?” 太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着道:“你这孩子,自己的身子,哪能不多当心着些?这几日的功课就先停了吧,你好好歇歇再说。” 洛蘅只得应了,两人正说着话,有小宫女进来通禀,说是寿阳郡主身边的大宫女行露过来了。 她心里暗笑,这小丫头终于想起自己来了。 等到行露进来了,行礼请安之后,洛蘅便笑着道:“你家郡主今日如何想起我来了?” 那行露一向机灵,是个会说话的,也笑着回:“回县主的话,郡主哪日都想着您呐。” “这不,王爷得胜还朝了,给郡主带了好些东西,她就吩咐我过来请您去宝华殿挑一挑,看看可有什么喜欢的。” 洛蘅笑着看向了太妃,洛太妃自然是不会拘着她的,只是道:“若你身子还使得,就去玩吧。趁着日头还不高,快去吧,也不用急着回来,好歹等外面不晒了。” 洛蘅笑着应是。 之后就带着锦霞,随行露一起去了慈宁宫。 第四十三章 定王 路上,行露还好奇呢,“您身子不舒坦么?” 洛蘅只是道:“无事,我苦夏,年年如此的。” 心里也不是不气恼自己身子不争气的。 不过好在这大半年她学了点拳脚功夫,骑射也大有长进。 身体倒是比往年好了许多,往年若是如此,她这会定是在生病,起不了床的。 等到了宝华殿,却并未看到寿阳。 行露召小宫女过来问了问,这才笑着与洛蘅道:“郡主清早就随王爷去了校场,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应该沐浴去了,您要不先在这里等会?” 洛蘅跟宝华殿诸人早已熟悉,自然不会拘礼,便笑着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好了,你去忙你的去吧。不用招呼我。” 行露笑着应了,让人上了茶点。本想在殿内作陪,可一时又有宫女过来与她说,张嬷嬷正有事寻她。 洛蘅当即让她自便,行露想着县主也不是外人,又恐张嬷嬷真有急事,只得歉意地朝洛蘅福了福身,兀自退下了。 行露走后,洛蘅又在殿内随意走了一圈,便觉得有些累了。主要是她最近常感腰酸腿软,久站久坐皆不适宜。 于是她便半卧在了临窗的那张美人榻上。 宝华殿自然是不拘用冰的,角落里堆着冰山,殿内颇为清凉,又安静。 洛蘅本来还有一搭没一搭地与锦霞说着话,没过一会儿,却不知怎的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锦霞心痛县主好几日都没睡好觉了,又想着郡主这里也不是外处,就不忍叫醒她。 可又怕县主受了这殿里的寒气,四处梭巡了一番,终于看见了东边小厅里的那张罗汉床上有床小卧被,心里一喜,遂起身去取。 谢焱走进殿里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窗边的美人榻上躺了个小姑娘,初时还想着这是哪里来的小宫女,不过随即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慈宁宫哪里会有胆子这么大的宫女,敢趁着主子不在的时候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塌上。 他走近一看,原来这个小姑娘真的睡着了,还睡的挺沉,连有人靠近了都无知无觉的。 不过这小姑娘长的还真是漂亮。 小小年纪就出落的如此动人,以后还指不定如何呢! 不过她是谁呢?慈宁宫里有这号人物吗? 谢焱在脑中搜寻了一番,却并无半点印象。 正想唤人来问的时候,只听一声珠帘轻响,从里面走出一个面生的宫女来,看到他似乎非常惊讶,愣了一会,匆忙行礼,手中的卧被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谢焱肯定这个宫女也不是慈宁宫里的,否则怎会不认识他。 正打算开口相问的时候,又是一阵珠帘相碰的清脆响声,寿阳带着服侍的宫女们出来了。 刚刚她沐浴好在内室里绞头发的时候,隔着珠帘,正好看到锦霞进了那间小会厅,就把她叫过来说了几句话,这才知道阿蘅姐姐睡着了,她是进来给她拿被子的。 然后又说了几句县主这几日没吃好睡好的话,寿阳便想着那就让阿蘅姐姐多睡一会,于是就吩咐她出去照看着。 谁知锦霞一出来便碰到了谢焱,她虽听得过定王的大名,可毕竟久居深宫,这还是头一回见得。 当时心里虽然也猜到了,可到底太过紧张,便有些失礼了。 寿阳一见这情景,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赶紧让锦霞起身了,好去照顾洛蘅,又拉着谢焱往厅里去,轻声道:“小舅舅,我们进来说话,莫扰了阿蘅姐姐睡觉。” 谢焱还是头一遭见他的小外甥女如此体贴懂事,心里有些好笑,便问:“那是谁?如此得你看重?” 寿阳拉着他坐在了厅内的罗汉床上,又吩咐宫女上茶点,这才道:“那是阿蘅姐姐,封号是灵嘉县主,被永寿宫洛太妃养在身边的。” 这么一说,谢焱倒是有些印象了,只是有些奇怪,“怎么你现在与她关系如此亲近了?” 寿阳便笑着道:“小舅舅你离京都快一年了,自然不知。说起来,若是没有阿蘅姐姐,舅舅你恐怕都见不到我了……” 于是寿阳就从去岁重阳节的时候说起,说她与洛蘅是如何投缘,洛蘅如何对她好的,开年之后发生的那件大事自然也是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通,断断续续说了快一柱香的功夫才算停。 谢焱也总算理清楚了外甥女与那位灵嘉县主之间的大小琐事。 只是听到开年的那件事情他眉头微锁,寿阳一见他这样就知小舅舅心中不悦,于是赶忙低头认错,“小舅舅,你别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焱看着刚刚还眉飞色舞,谈笑风生的小丫头转眼间就这么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心中的火气也就散了大半,叹了口气,才道:“罢了,我再信你一次。以后离谢妼远一点。” 寿阳赶忙点了点头,复又高兴起来。 谢焱则是忍不住教导她,“你还说你以后想当个女将军呢。若你还像这样沉不住气,只会逞匹夫之勇。要是上了战场,除了你自己不说,弄不好还会连累其他无辜之人的性命……” 寿阳这才知道刚刚是自己高兴地太早了,不过这件事情确实是她理亏,也只好垂首认真听训了。 她向来有着自己的小机灵,又了解她的小舅舅。 所以这才主动先把这事情交代了,否则依着她小舅的脾性,既然一年没在京里了,在战场上实在腾不开手也就罢了,此时回了京,必然会把慈宁宫尤其是宝华殿里,这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了解个清楚明白。 反正都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先主动坦白,省得到时候更没个好果子吃。 谢焱看着寿阳那副低眉顺眼的小模样,再大的火也是发不出来的了,只得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 脑中却不由得思量起刚刚寿阳所说的她们在碧妆园遇险的前因后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或者是被自己给忽略了,正想再细问的时候,外间却是有了动静传来。 应该是刚刚给他请过安的那个宫女,正在迭声地唤着:“县主,县主……” 一声盖过一声不说,还带着难掩的担忧焦虑。 寿阳一听到就站不住了,也忘了自己正在挨训,抬脚就跑向了外面。 谢焱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第四十四章 谢焱 两人出来一看,只见刚刚还在美人榻上安睡的洛蘅这会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双眉紧锁,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还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珠,口中呓语不断。 寿阳见她这样也吓坏了,连忙问锦霞,“阿蘅姐姐这是怎么了?” 锦霞这时也急地满头大汗,颤声道:“应该是魇着了,还怎么都叫不醒,我又不敢太大声,怕把县主惊着了。” 洛蘅此刻确实身处噩梦之中,却不是虚幻出来的噩梦,而是上一世她亲身经历过的现实。 梦中的场景和人物不断地变换着,一会儿是在她被陷害受辱的长福殿偏殿厢房里。 一会儿又是她半死不活地被关在景肃宫里等候发落,而三公主提着鞭子,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扬言要抽死她,好全了太子的脸面。 又一会儿是她不堪忍受接二连三的羞辱,等不到宫里的发落下来就先悬了梁,想着死了才算干净。 最后一切都化作为三皇子那张冷漠阴鹜的面孔,他一手紧紧钳住她的下巴,声音冰冷彻骨,与她道:“你若是敢死,我就敢拉着整个永寿宫给你陪葬。” ………… 哪怕只是梦到这些,洛蘅整个人,还是由里而外地感受到了一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感。 那种命运掌控在别人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力感。 这是一种巨大的,难以忍受的痛苦,由精神扩散至肉体,直痛地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口中不断地呢喃着,“救我,救救我……” 寿阳也是隐约听到了洛蘅在说着什么,只是始终没听清,正想把耳朵贴近听一听的时候,洛蘅突然尖叫一声,“救我!” 那一声呼救,说不出的悲戚绝望。 只让周围听到的人都不由得心中一紧,连谢焱这种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人也未能例外。 锦霞更是被吓地六神无主起来,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了,眼泪却是止不住地掉,正想着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的时候,耳边就传来了寿阳郡主犹带着哭腔的声音,“阿蘅姐姐,你终于醒了!” 想来郡主怕也是被吓得不轻。 锦霞心里如是想。手上却是赶忙动作麻利地低头拿帕子揩着泪。 洛蘅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眼泪汪汪的眸子,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没醒来呢。 当即也顾不上为自己压压惊了,而是又眨了眨眼,这才确定眼前确实是寿阳无疑。不禁疑惑道:“这是怎的了?谁欺负你了不成?好好地哭什么?” 又拿起帕子替她攒了攒眼睛。 寿阳却是突然扑进了她怀中,大哭道:“阿蘅姐姐,你刚刚吓死我了。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洛蘅这才又想起了刚刚的噩梦,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同时也感到了自己面颊上也是有泪的,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锦霞一向是个心里有数的,自知县主心中有事,却不好对人言。 又顾忌是在慈宁宫里,且还有个陌生的王爷在旁侧,赶忙过来扶起了寿阳郡主,又道:“郡主莫怕,想来县主刚刚是魇着了,说的梦话呢。” 寿阳听了,便任由锦霞扶了她起来,可那双哭过了的湿漉漉的眼睛却还是担忧又关切地望着她。 洛蘅看了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这孩子平日间虽有些顽皮,可除了机灵外,又透着一股子早慧,对她又是真心相待的。 此时如此,想必也是被自己刚刚压抑不住的悲愤绝望之情给吓着了。 洛蘅便想起身安慰她两句,可刚直起身子,心却像猛的被人攥住了一般,难受地让她不禁捂住胸口,又低头弯下了腰。 锦霞最先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连忙俯下身子问:“县主,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马上叫人去请太医来!” 说着就要喊人,洛蘅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到令锦霞吃痛。 洛蘅松了松手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无事……让我缓一缓。” 锦霞知晓她有时候是相当固执的,当下也不好再开口相劝,只得帮她轻抚着背,以为她是喘不过气来。 寿阳则以为洛蘅如此是刚刚被她扑的,此时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过去扯了扯谢焱的袖子小声道:“小舅舅,现在该如何是好?” 谢焱刚刚虽然跟着出来了,可并未走近,此时还站在珠帘旁。 他对这位灵嘉县主还不甚了解,再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也不好作主。 想了想,他只得轻声回道:“看她的样子,是不想请太医来的。我们贸然相请,也不太好。过一会看吧,若是还不好,就马上令人去太医院。” 寿阳只得跟着点了点头。又嘟囔道:“阿蘅姐姐这身子可真让人忧心。” “之前倒是好些了,可是开春为了救我又病了一场,今年又热的厉害,这会子眼看着倒是像又不太好了……” 谢焱皱着眉头静静地听着。 又过了一会,洛蘅终于缓过了这阵强烈的心悸之感。 她缓缓地直起了身子,声音还透着股疲惫,对身边的锦霞道:“今日之事,回去莫要传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若是被太妃知晓,我惟你是问。” 锦霞低低地应了声“是”。 洛蘅又突然想起了寿阳刚刚的情状,便想寻她。 可刚一抬头,不经意间,却是对上了一双陌生而又清冷的眸子,心下一滞,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眼。 居然是一双凤眼,狭长而幽深,隐隐藏着锋芒,仿佛轻易便能将人看透一般。 洛蘅便不敢再与其对视,只匆匆扫了他的面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心底却不由得惊叹,果然是副好相貌! 倒是没辜负了那双好眼睛。 又听锦霞凑上来与她耳语道:“县主,那是定王殿下。” 洛蘅心下便有了数。 刚刚只顾着感叹他的容貌了,同时也是被他身上的气势给震住了。 竟是没想到,能出现在这宝华殿里,还能如此得寿阳亲近的,又是她不认识的,除了定王,还能有谁呢? 任凭念头一闪而过,洛蘅便示意锦霞扶她起身,然后向谢焱行礼道:“方才是灵嘉无状了,失礼之处,还望王爷恕罪。” 第四十五章 挑选 谢焱免了她的礼。 他看着眼前微微低着头,明明很紧张,却强作镇定的小姑娘,突然又想到了她刚刚瞥过来的那一眼,初时还带着几分懵懂好奇,可很快,就有些慌张地移开了。 还有那张苍白的小脸,额间还微微沁着汗珠,竟让他想起了被秋雨打湿了的白海棠。 谢焱轻咳了一声,淡淡道:“不必多礼。你可好些了?” 洛蘅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说话便有些磕磕巴巴地,“回王爷的话……我,我并无大碍,只是做了噩梦,被,被魇着了。” 说完仍旧低着头拘谨地站在原地,好在有锦霞陪她一块儿站着。 其实这也怪不得她,先不说她没什么与男子打交道的经历,再来这位定王殿下,气势迫人,还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看着就不好亲近。 两世加起来,这还是洛蘅头一次离他这么近呢。 细想从前,应该也有几次宫宴,定王恰好也在的,可那个时候的她,向来只会躲在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还不怎么敢抬头,自然是她看不清别人,别人也注意不到她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到今日她都认不得他的脸。 至于他的大名,从前洛蘅就是如雷贯耳。这一世就更不用说了,有个寿阳总是在她耳边聒噪,说着她小舅舅如何如何的话。想不知道都难。 谢焱对着不熟悉的人,向来面冷话少,刚刚问了一句,也算是尽了礼数。 而这边洛蘅犹在胡思乱想着,两边便再无交谈,屋里一时落针可闻。 寿阳也察觉到气氛过于安静了些。 她看看这边的小舅舅,又看看那边的阿蘅姐姐,想了想,便跑过去一把抓住了洛蘅的手,边把她往谢焱那边拽,边道:“阿蘅姐姐,这都快是六月天了,可你这手,怎么还冷的像冰似的,但你又怕热,怎么一个人的体质可以这么奇怪啊?你要不要再找章院使来给你把把脉?” 别看寿阳郡主年纪不大,手上的力气却是不小,再加上洛蘅刚刚噩梦一场,人还有些虚脱,一时不察,也就被她拖了过来。 好在寿阳还有分寸,只在离谢焱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了,对他俩人道:“都别站着说话了,我们进去坐着说吧?” 等进了厅里,洛蘅推说她近不得冰盆,只在一旁寻了个绣墩坐下。 谢焱与寿阳便坐在了上首的罗汉床上。 有宫女过来上了茶点。 寿阳像打开了话匣子般,兴冲冲地对洛蘅说道:“怎么样?阿蘅姐姐?我没骗你吧?我小舅舅是不是长得很好看?我以前就与你说过了,我小舅舅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子……” 这……这让她怎么回答嘛! 哪有这样当着人家的面如此直白地夸赞他的长相的,更何况还是个男子。 寿阳这小丫头说话的口气也真大!她才见过几个男子呀。 不过…… 洛蘅悄悄地抬眼偷瞧了那定王殿下一眼。 他正在低头喝着茶,睫羽微垂,挡住了那明锐如星辰般的目光。 也不知他是习惯了寿阳的语出惊人,还是对两个小姑娘之间的话题毫无兴趣,反正就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议论的不是他一般。 凭良心说,皇室的这些男子,长相都是很不错的,不过这位定王,确实也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 这样的长相,就是放眼天下,应该也能被称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吧? 不过,他可真不像是个骋驰疆场的大将军。 这也不是说他看起来文弱,而是在洛蘅的想象中,大将军一类的人,常年风吹日晒,刀光剑影的,难道不该是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吗? 还有那脸也应该是黝黑粗糙的,可能还有零星的刀疤伤痕。反正,怎么也想象不到是这幅模样的。 所以以前任凭寿阳如何把她小舅舅夸赞地天花乱坠,她心底始终是持保留意见的。可今日一见,才知道是她见识浅薄。 寿阳等了好半天,一看,洛蘅似乎是在发呆。 她便以为阿蘅姐姐还没睡醒,轻唤了几声,锦霞又在旁边悄悄地推了洛蘅一下,洛蘅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以前就听说定王殿下凤表龙姿,惊才风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寿阳喜滋滋地点了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得意样,洛蘅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是真的觉得寿阳可爱又有趣,对谁好,喜欢谁,从不藏着掖着,这份直白坦荡最让她欣赏,也羡慕。 之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不过都是寿阳在与她说,定王鲜有开口的,洛蘅便猜测这位殿下,可能不但看起来冷,性子应该也不怎么热情。 正想找个机会告辞的时候,寿阳一拍额头,猛地道:“哎呀,忘了,忘了,阿蘅姐姐,我是找你来挑好东西来的呀!” 说着就起身过来拉着洛蘅的手往里间走。 撩开一道珠帘,再往里走,然后拨开一道水晶帘,洛蘅一眼便看见了摆在妆台跟旁边地面上的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宝箱。 走近一看,更是让人眼花缭乱。 各色各样的手镯,臂钏,发簪,发钗,玉佩,不光是各种玉,还有翡翠,珍珠,玛瑙,红珊瑚,总之,应有尽有,放眼望去,一片珠光宝气,流光溢彩。 洛蘅心底正赞叹着,就听寿阳在一旁笑着道:“阿蘅姐姐,这些都是小舅舅这次回来带给我的,全在这里了,你来挑挑看,可有什么喜欢的。” 洛蘅心底有些好笑,这送礼的还没走呢,你就当着他的面如此大方,真的好么? 不过一对上寿阳那双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她就说不出推辞拒绝的话了,因为她知道,寿阳这是真心待她好,是真的想跟她分享。 洛蘅便作出一副要仔细挑选的模样,细细地观赏起这些宝物来。 这一凑近,她便闻到了一股异香,梭巡了一番,才看到角落的一个小木盒里,放着几个镂空的银香球。 洛蘅便拿起了一个仔细地嗅了嗅,确实是一股异香,近闻之下,更加浓郁热烈,完全不同于她往日所闻的那些馥郁含蓄的熏香。 寿阳见她对这个感兴趣,便也走过来凑近闻了闻,才道:“这是波斯那边过来的香料,闻起来是与我们这里的不大一样。” 洛蘅笑了笑,道:“倒也还好闻。” 最后洛蘅便挑了一对冰花芙蓉玉手镯,并两个熏球,就道:“好了,我挑好了。” 第四十六章 避暑 寿阳惊讶道:“只这两样?姐姐莫不是怕我舍不得?” 洛蘅笑了笑,“并不是,只我最喜欢这两样。” 寿阳不禁摇了摇头,这两样东西最多称得上是别致,可与这里其他的物件相比,实在是谈不上贵重。 幸好她早有准备。 便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两个紫檀木匣子,塞到了一旁的锦霞怀中,笑着与她道:“这两匣是我另外送给阿蘅姐姐的,你帮她收好。”动作快的锦霞都来不及反应。 说完也不待洛蘅推辞拒绝,就过去挽着她的手臂,娇声道:“那匣子里面也没什么稀罕宝贝,只一副红珊瑚头面,还有一些南珠。请姐姐一定要收下,若不然,就是嫌弃我了。” 锦霞两手捧着那木匣,只能拿眼望向洛蘅,洛蘅无法,只得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 这次只能接了,等着下次再寻些什么送给寿阳了,洛蘅如是想。 之后寿阳又拉着她坐在床上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子的话,直到太后娘娘那边派人来催用膳了,她们才从内室出来。 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定王已经不在那间小会厅内了,也不知是何时走的。 洛蘅也是这时才意识到不妥,她俩在里面说话,把定王晾在外面,多失礼啊。 便与寿阳说了说,谁知寿阳听了,小手一挥,不在意地道:“小舅舅这个人最好相处不过,与他一起不必讲那么多虚礼。” “刚才你要是把他留下来听着我俩说话,那才是煎熬呢。他定是想着我俩挑东西好说话,自己就先去了外祖母那里。” 洛蘅心下稍安。等到了太后娘娘那里,发现定王果然在的,寿阳便冲她扬了扬眉毛,然后就奔向了太后身边,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撒娇。 可能是最宠爱的小儿子,外孙女都在身边,今日的太后娘娘,比洛蘅以往任何一次看到的都要温厚平和。 倒也不是说以往的太后娘娘看起来多么的谨肃威严,不近人情,只是她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再到太后,又是武将世家出身,自有一股经年累月积威而成的风仪,让人自然而然地就在她面前恭敬持重起来。 可是今日,太后娘娘看着比以往柔和多了,好像有一种由心而发的愉悦感,冲淡了萦绕在她周身的那股威压之势,让洛蘅在面对她的时候比往日感觉更加轻松自如了。 太后娘娘在她行礼之后就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用膳去吧。都是自家人,不用拘礼。” 等用了膳,几人又移至厅堂喝茶。 忽听太后娘娘与定王说道:“……反正我们要去云梦山住一阵子,王府里就让他们慢慢收拾就是,只是这次一定要好好修缮一番……” 寿阳本来正与洛蘅低声说着小话,突然听了一耳朵这话,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即问到:“外祖母,我们要去云梦山的行宫避暑了吗?什么时候去啊?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啊。” 太后娘娘知道被她听到了,却是先端起茶盏喝了口,再慢悠悠地道:“干甚要与你说,我是要带着你小舅舅去的,又不与你相干。” 只见寿阳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闪,便立刻跑到了太后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晃了起来,还拉长了嗓子撒娇,“外祖母……求求您啦,就带我去吧。” 太后娘娘便作出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来,板着脸道:“好了,好了,不把你这个皮猴儿带在身边,我哪里放心得下呢?” 寿阳立刻心满意足起来,笑着道:“难怪昨日我瞧见张嬷嬷拿了几个大大的箱笼出来,我当时还奇怪呢,只没顾得上问。原来你们都瞒着我呢!” 太后娘娘便道:“还得等几日去呢。若是提前被你知晓了,还不得吵着马上就去啊。有几个人能禁得住你歪缠的?”说着便笑了起来。 洛蘅对这话深以为然,也跟着笑了。抬眼间却是发现定王也笑了,连那双凤目里都蕴着浅淡的笑意。看来他也没少被折腾过。 寿阳见大家似乎都在笑她,也有些不好意思。转眼间看到洛蘅,她突然灵机一动,对太后道:“外祖母,何不请洛太妃带着阿蘅姐姐随我们一起去行宫避暑?” “一来,阿蘅姐姐体弱,又苦夏,已经好几夜没睡好觉了,这二来,只我们几个去,那深山老林的,岂不寂寞?” 乍然听到这个提议,洛蘅惊讶地抬起了头,却见寿阳冲她眨了眨眼。 她心里一时也不知作何打算,更不知此时该开口说什么话的好。 一时竟有些呆住了。 可是细一思量,若是真能跟着去行宫,避暑什么的倒是其次,只是一直呆在这深宫里,她心上总似笼罩着一片阴影般,始终不能安心释怀。 再加上方才的噩梦……简直是让人不得安生,若是能出去散散心,想也是好的。 洛蘅在这边思前想后的时候,太后娘娘也在思量,她倒是挺乐意洛氏跟着一起去的,只是……她不由得看了眼小儿子,谢焱便给了母后一个无所谓,都可以的眼神。 太后娘娘不禁又看了洛蘅一眼。 看来这丫头最近确实不太好,不光是脸色不好看,眼下的青黑更是连粉都有些遮不住了。 太后心里便有了数,直道:“我看这是个好主意。只是你们都不晓得那个洛太妃,她就是个懒人。往日里甭管我邀她去哪,她总是有理由推脱不去。” 又笑着与洛蘅道:“旁人不晓得,你定是了解你家太妃的。这样吧,你回去好生与她说一说。你是她的心肝肉,你说出来的话啊,保不齐比我的还管用些。” 虽知太后娘娘说的玩笑话,可洛蘅依旧不敢托大,口中连道着“岂敢”,又起身答应了她的嘱托,“也是我有幸得了您的看重,定当回去为您传话的。” 太后娘娘便笑着点了点头。 见两边都答应了,最高兴的非寿阳莫属了,连连与洛蘅道:“阿蘅姐姐,你回去先与太妃说,若是太妃不应,我再去永寿宫找她老人家说话,定要缠着她应了不可。” 洛蘅便笑着道:“哪里用得着如此,若是我说了不应,只要再说你定会来劝她,那她肯定当场就答应了,根本等不到你来,她老人家啊,也是深知你的。” 见洛蘅还在拿她取笑,寿阳立刻不依了,跳过去与她玩闹,洛蘅哪里敢在太后娘娘与定王跟前造次,连连讨饶才算罢了。 第四十七章 同去 太后娘娘看着乱作一团的两个丫头,并未制止,又笑着与儿子说话。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刻板守旧,扭捏拘泥的人,只是多年身处上位,很多时候不得不摆着姿态罢了。 况且她细细考量过洛蘅这个丫头了,是个心正的,这便够了。 她这大半生,见过太多聪明绝顶,但心术不正,做事不择手段,只为攫取名利地位的人了。 过去的那么多年,不管她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总是少不了要跟那些人打交道,也主动地,被动地争了,斗了大半辈子。 她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也累了,只想停下来歇着,清静平泰地过完下半生。 再把唯一的外孙女好好地养大成人,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了。 洛蘅是太阳落山后才回的永寿宫。 陪着太妃用了晚膳,喝茶的时候,洛蘅就把去云梦山行宫避暑的事情与太妃说了。 洛太妃静静地听完了,沉吟片刻,问洛蘅:“你可想去?” 洛蘅有些摸不透太妃的想法,只是道:“我听您的。” 太妃静静地摩挲着茶盏盖,看着洛蘅在灯火下苍白如纸的面庞,微笑道:“那就去吧。今年夏天热得很,我也想去散散心了。” 洛蘅侧过头来,看着太妃恬静如水的笑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太妃深居简出惯了的,向来不喜外出,突然同意去云梦山,定是为了她。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呢?两世的恩情,让她以后如何报答的了呢? 这一晚洛蘅依旧久久未能入睡,直到室内点着的安神香都快燃尽了,她才有了些朦胧的睡意。 第二日倒是睡到日上三竿了才醒。起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身上也被汗湿透了,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又做了什么噩梦,仔细回想了一番,却无半点印象。 沐浴更衣之后,就有宫人进来禀道,说是寿阳郡主过来了。 洛蘅连忙让人请她进来。 寿阳进来之后看洛蘅整个人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也不闹她了,只与她好生生地说着话,“阿蘅姐姐,看样子你昨夜又没睡好,要不今晚上你去我那边睡吧。” “不了,别到时候不但我没睡好,还扰的你也睡不好了。” 寿阳只得道:“那好吧。我就是过来问问你,昨儿的事,太妃答应了吗?” 洛蘅没想到她这么盼着自己也去,一来就急着问这事。 又看她额角都沁出了汗,遂起身拿帕子细致地帮她擦了擦,又吩咐宫人多添几个冰盆来,这才道:“答应了,昨晚就答应了。” “我刚起来,正打算叫个人去与你说一声呢。这么热的天,也值当你为这事跑一趟?也怪我不好,昨晚上竟没想起来使个人一早去告诉你……” 寿阳一听说洛蘅能随她一起去云梦山,登时就高兴极了,哪里还顾得上听洛蘅后头说些什么,笑着道:“太好了!阿蘅姐姐,我听说云梦山可好玩了。有山有水,还有瀑布!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边看瀑布,一边在旁边抓鱼烤鱼吃……” 寿阳越说越兴奋,竟然坐不住了,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一会儿说着云梦山的景致,到时候要去哪里玩,一会儿居然又开始嘱咐她要带哪些东西去,还说要帮她收拾行装,洛蘅一一笑着应了。 只她实在有些精力不济,只在旁侧支着脑袋听着寿阳滔滔不绝,不时地插上两句话,一个上午也就这么过去了。 寿阳这日心情极好,连下午被洛蘅拘在灵犀殿的小书房里随她一起读书习字都乖乖照做了,直到用了晚膳方才回宫。 慈宁宫里,太后娘娘正与谢焱说着话。 “玉珠倒是对那丫头喜爱地紧,只要一去永寿宫,那不到天黑是不会着家的了。” 太后娘娘笑呵呵地说着,“还真是好得很,可让我清静了些。” 又打趣儿子,“怎么,没个小尾巴跟在后边,可还习惯?” 谢焱只轻飘飘地回道:“我是无所谓的。只怕母后觉得冷清了。毕竟是养了只小麻雀在身边,一时觉着安静了,久了,怕您就觉得寂寞了。” 太后听了笑斥道:“这也是你做舅舅的说的话。什么小麻雀,被她听到了,又要闹得你头疼了。” 谢焱想想也是,便笑了起来,之后却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太后娘娘瞧着他眉头微锁的模样,关切道:“如何了?伤还没好吗?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 谢焱强忍着咳,道:“无事。” 太后还是担心,正待再问,却被谢焱抬手止住了。 不过片刻,殿外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听就知是跑着来的。 皇城上下,还有谁敢在慈宁宫里如此肆意呢? 果然,是寿阳跑了进来。直跑到太后娘娘跟前,欢快地道:“外祖母,阿蘅姐姐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云梦山啦!” 太后娘娘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脸,嗔怪道:“还嫌天不够热的?看又跑了满身的汗吧?看你整日跟阿蘅在一起,怎么也没学到她身上半点的贞静文雅呢?” 寿阳吐了吐舌头,又连忙摇了摇头,撒娇道:“没有,没有,就是头上出了点汗。而且我是刚刚到了殿外才跑的,一想到快一天没见到外祖母了,我心里就特别特别地想您!” 看着那一脸真挚的小表情,太后娘娘也就假装信了,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只是一旁坐着的谢焱嗤笑一声,淡淡道:“你这点小把戏,也就只能拿来骗骗你外祖母。” 寿阳听了眼睛一转,立马扑到了谢焱这边,两眼亮晶晶的,笑着道:“啊,小舅舅,我这就过来骗你了!其实我是想你了,我最想你了……” 谢焱有些嫌弃地弹了下她的额头,无奈道:“一边去。” 寿阳偏不听,非赖着他死缠烂打,直到他表示自己也信了为止。 第二日,慈宁宫便遣了人来,说太后娘娘定了五日后的日子移驾云梦山行宫。 之后永寿宫上下便忙着打点行装,定随行侍候的宫人,太妃还要忙着交代好她的花花草草,等等诸如此类的杂事,一直忙到出发的前一天夜里才算完。 第四十八章 出发 慈宁宫和永寿宫里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宫中其他人的。 四公主听说了这事,气得快撕碎了手上的帕子。 太后娘娘去行宫避暑倒没什么稀奇,不带着她们也不奇怪,可是居然带了洛蘅一起去! 可见她上次说的那些话根本没起作用! 心里又不禁暗恨自己低估了洛蘅的手段。 这么一想就更气了! 而三公主这边自然也知道了这事,当即勃然大怒,顺手就砸了个掐丝珐琅花口瓶泄愤,可心里到底还是怒火难消。 可恨上次的事情闹大了,父皇大发雷霆,不但罚了她的俸禄,还禁了她三个月的足,连母后去求了情也都不管用。 说来说去,还不是怪那个洛蘅,专门来坏她的事! 要不是那个死丫头突然跑去救了寿阳,谁能肯定这件事与她有关? 就算事后查到了什么,可也找不到证据啊! 可现在倒好! 父皇还在恼着她,所以哪怕她现在气得牙痒痒,也只能先忍耐些,等想了法子让父皇消了气,看到时候她怎么收拾那个贱丫头! 不管三公主跟四公主现下心中是如何地恼火,洛蘅也是全然不知的。 不过即使她知晓了那些,以她如今的心态,也是懒得理会她们了。 而此刻,洛蘅正在去往云梦山的马车上了。 随着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车马队伍一路出了城门,然后向东北而去。 也不知为何,自出了那皇城,洛蘅便感觉自己的精神头似乎都随之慢慢起来了些,心里也渐渐不那么沉甸甸的了。 等又行了好一会儿的路,就到了郊外了。 虽也是走在官道上,可毕竟比不得城里的路,难免有些颠簸摇晃,锦霞原本还担心县主会觉得头晕不适,毕竟连她跟流霜都有些不习惯。 可反观她家县主,倒是闲适得很,还有兴致撩开帘子四处张望。 其实外面并没有什么好景致,不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就是一块连着一块的菜地。 可洛蘅就这样看了一路,竟无半点困意。 就在锦霞忍不住要劝县主过来歇歇的时候,有骑马的内侍靠了过来,隔着车帘恭敬禀告,说是王爷有令,快要正午了,命车队人马都停下来休整,等过了正午再走,也好让贵人们下车来松泛松泛。 洛蘅心里一喜,她早就想着,若是能下来走走看看就好了。 赶忙让锦霞流霜帮她整理了一番衣饰,便踏着脚凳下了马车。 刚下来走动了几步,就听到那边寿阳在喊她,“阿蘅姐姐,你怎么还先下来了?我还以为你在睡觉呢!” 洛蘅转头望去,只见寿阳正趴在马车的小窗上,探着头来与她喊话,她一笑,便朝寿阳招了招手,也抬高了些声音道:“你快过来呀,我们走走去。” “好啊,阿蘅姐姐你先在那等着,我这就来!”寿阳大声回道。 而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谢焱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微微睁开了眼。 母后前几日是怎么夸那位灵嘉县主的来着?好像是称赞她贞静文雅还是什么的?怎么……精力也这么旺盛的吗? 寿阳见舅舅醒了,立刻与他抱怨道:“小舅你可真没意思,竟然睡了一路,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一辆马车了,下午我要去跟阿蘅姐姐一起了。” 谢焱求之不得,淡淡道:“知道了,还不快下去,你阿蘅姐姐不是正等着你吗?” “啊?对哦,那我就不与你多说了,我先走了。”说着,便下了马车。 谢焱掀开车帘,召来了他的侍从安林,道:“让安森带几个人,去跟着郡主和县主。” 这会已经接近午时了,想着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要用午膳了,洛蘅便没带着寿阳多走了。 两人就去了不远处的河边。 这河应是护城河延伸过来的,河面还算宽广,看着不像很深,河滩上蔓延着大片大片的芦苇。 偶尔有风吹过,那大片大片的芦苇荡便随着风,一丛压向另一丛,一波又一波地随着风飘荡着,很有几分意趣。 洛蘅看着就有些手痒,正想再走近些折根芦苇来玩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县主,不可!” 洛蘅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黑色铠甲的侍卫模样的高大青年疾步走了过来,行礼道:“县主想要什么,由属下代劳便是。” 洛蘅实在不识此人,有些疑惑地问:“你是?” 寿阳看了便走近道:“这是我小舅的一个贴身侍卫,名叫安森,定是小舅放心不下,派他过来跟着我们的。” 又对那安森道:“你去帮我们折些芦苇来。” 安森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折了一把芦苇过来,交给了旁边的小内侍。 洛蘅看了不禁有些赧然,她其实也只是一时手痒而已…… 便笑着冲安森说了句,“多谢。” 安森有些惊讶,随即又有几分不自在,只觉得这位县主的笑容似乎比这夏日的盛阳还要耀眼几分,匆忙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洛蘅拿起了一根芦苇仔细地瞧了瞧,寿阳则是看了几眼就没什么兴趣了,好奇道:“这又不是什么名花异草,有甚好看的?” 洛蘅瞥了她一眼,道:“名花异草虽好,可这芦苇活的自由自在的,也挺好的啊。” 又道:“我听说这芦苇叶还能包粽子呢。” 寿阳噗哧一声笑,道:“阿蘅姐姐,你刚刚莫不是在想着怎么拿这个来包粽子吧?是不是在你眼里,就没什么东西是不能用来做吃食的?” 洛蘅听了,斜睨了她一眼,轻哼道:“我还知道芦苇能用来盖房子,编席子呢,它的空茎还能用来做笛子呢,你知道么?” 寿阳却是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东西的叶子能拿来包粽子吃。” 洛蘅也被她给气笑了,便把那芦苇放下了,边走边道:“好啊,还敢笑我,我下次再也不做东西给你吃了。” 寿阳立马憋住了笑,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讨饶,娇声唤她“好姐姐,好姐姐”,又把那些个好话不要钱般地往外撒,直说了一路。 第四十九章 途中 两人一边嬉闹,一边沿着河岸走着,突然,寿阳猛晃着洛蘅的胳膊激动地道:“阿蘅姐姐,快看,那有只白鹭,长得多好看呀。” 洛蘅好笑地拍开了她的手,道:“好了,好了,不就是只白鹭吗?也值得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到凤凰了呢。快别少见多怪了。” 笑完了,她也抬眼往那水面上一瞧,又指着那远处的河面对寿阳道:“你看,那边还有野鸭呢。” “是啊,是啊,竟然还有野鸭,呀,还会飞呐!”说着,寿阳就蹦蹦跳跳地往那河边跑,要去看那些水鸟。 只把身后一群跟着服侍的宫女内侍们吓坏了,生怕郡主又失足落进了水里,偏偏又都不敢上前去拦。 洛蘅连忙拉住了她,“慢些,慢些!急什么,不就是几只水鸟吗?这是在水边,你小心着些。” 安森见这情形,连忙带着几名侍卫上前来。 洛蘅一看他走近了,生怕寿阳又说出让他去捉几只水鸟来的话,赶忙道:“好啦,好啦,我的好郡主,我们得回去用膳了。等到了云梦山,有的是好玩的,好看的。走了,走了,回去了。” 边说边把寿阳拽了回去,可让跟着的人都松了口气。 她们回去的时候果然到了用膳的时辰了,毕竟是在郊外,膳食比起宫里,自然简单了许多,不过她与寿阳皆胃口不错,反倒吃了不少。 洛太妃看着洛蘅神采奕奕的模样,心中生慰,想着果然出宫散心是对的。 先前启程的时候太后娘娘要拉她同乘,说是路上一个人枯坐无趣,想找她来对弈谈天。 于是上午的时候她就担心了一路,唯恐洛蘅的身体吃不消这途中的颠簸,哪知那丫头倒是自在得很。 等用完午膳,喝了茶,众人便各自回营帐歇息。 洛太妃与洛蘅在一处。 两人躺在榻上,洛太妃拿起一把青纱绣蝶戏牡丹的团扇轻轻地摇着,问她,“热不热?累不累?” 此地临河,又有大片的芦苇荡,营帐又是搭在几颗大树下的,帐内还放了冰,所以虽至正午,倒并不热。 洛蘅把扇子从太妃手里接了过来,笑着道:“还是我来吧。您放心,我不热,也不累的。” 太妃见她打了个哈欠,想是困得很,便拦了她的手,笑道:“我也不热,那就不用扇了,睡吧。” 洛蘅确实有些困了,眼皮重的很,咕哝了句什么,就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的寿阳,则是半点睡意都无,反倒精力充沛得很。 谢焱怕她吵了母后午歇,又恐她一个人出去调皮,只得把她带到了自己这边看着。 可寿阳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磨他,说在营帐里呆着太闷了,想再去河边看那些水鸟。 谢焱被她吵得头疼,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随后竟似止不住般,开始咳个不停。 寿阳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连忙过去拍着小舅舅的背,又让人倒了盏茶来递给他喝。 谢焱接过来喝了,又强行运气才算是压制住了。 有人掀了帐帘进来,寿阳抬头一看,心中一喜,忙道:“百里大叔,你来的正好,快来看看我小舅是怎么了。” 被寿阳如此称呼的人名叫百里越泽,是定王麾下的幕僚,也是谢焱为数不多的知己好友之一。 外人都道此人足智多谋,巧捷万端,随定王征战多年,每每智计百出,堪称智囊,深得定王殿下的信重。 而且他还精通岐黄之术,救过军中不少将士的性命。 百里越泽刚刚就是听见了谢焱剧烈的咳嗽声才进来的,此时看到寿阳惊慌的模样,便微笑着安抚她道:“郡主莫急。待我来看看。”说着就走到了跟前。 寿阳忙让开位置,好让他替小舅诊脉。 百里越泽也没拘礼,道了声“多谢”,便坐了下来。 良久,才对站在一旁,焦急等待着的寿阳郡主道:“没什么事,想来是方才情绪太过激动了些,可能是被你气的吧?” 寿阳听了满脸惊讶,不信道:“百里大叔你诓我的吧?小舅他一向身强体壮,怎会被我气气就咳嗽成那样?” 百里越泽见她不信,立马正了颜色,一本正经地道:“我何时诓过你?你小舅前段时间在战场上受了点伤,尚未痊愈。现在身体自然比不得从前健壮。” “如今便要平心静气,安心修养,否则怎会一回来就放下军中事务,去云梦山行宫避暑呢?” 寿阳的小脑袋转了转,这才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 “所以说是避暑,其实是为了让小舅去静养的吗?难怪我说外祖母怎么会突然想去云梦山呆着呢,往年也没跑过这么远啊。” 说完又拉着谢焱的袖子,低下头一脸乖顺的模样,“小舅舅,之前我是不晓得你身子不适,现在既知道了,我肯定会听话,不会再烦扰你了。” 谢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给了百里越泽一个“你真行”的眼神。 百里越泽则是笑得一脸温和无害的模样。 等到众人都休整好了,重新出发的时候,已经快到申时了,太阳自然也不像正午时那么炙热了。 寿阳果然来与洛蘅共乘一辆马车了。 洛蘅难得睡了个好觉,被叫醒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此时脑中便还不甚清醒。 好在寿阳看她疲倦,也没怎么闹她,只与她说些闲话。 洛蘅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正掩口打着哈欠的时候,却听寿阳轻叹了口气。 洛蘅惊讶道:“这是怎么了?出来玩还不高兴?” 只见寿阳两只小手托着下巴,有些沮丧地道:“阿蘅姐姐,我才晓得,原来我们能去云梦山,是我小舅舅要去那养病的缘故。” 洛蘅也吃了一惊,定王病了?可看起来好好的没什么事啊,当即问道:“定王生病了么?可有大碍?” 寿阳歪了歪脑袋,有些低落地道:“听百里大叔说,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还未好。我不知可有碍,可我猜的话,应是伤的不轻。” 说着又低下头喃喃道:“难怪他上午的时候一直在睡觉,肯定是身子很不舒服的缘故……” 洛蘅之前倒是常听寿阳提起这位百里先生,还赞他博学多识,品性高洁。更难得的是他还是个杏林高手,俨然是定王殿下的良医益友。 第五十章 云梦山 洛蘅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宽慰寿阳一番。 便问她,“你以前不是与我说过,那位百里先生的医术不比宫里的御医差吗?想来定王殿下也是极信任他的。那他与你说起定王的病症时,表情语气与平常可有异?” 寿阳皱着小眉头思索半晌,才道:“好像并不是十分凝重,但也不是很轻松。只说小舅舅要安心静养。” 洛蘅听了,心里便有了些成算,道:“这就对了。毕竟你小舅舅身体有恙,百里先生自然不敢松懈,这说起病症来,哪还会轻松地起来呢?但又不十分凝重,说明应该也不会太严重。” “否则你想,云梦山虽有行宫,可哪里比得上皇宫里便利呢?若是你小舅舅病况严重,他们还怎会舍近求远,长途跋涉地来这云梦山呢?” “可见确实依百里先生所言,你舅舅现在最需要静养。” 寿阳听了这番话,又垂头沉思片刻,复抬头笑着道:“阿蘅姐姐,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小舅舅需要静养,那我这段时间就听话些,不闹他就是了。” 洛蘅也笑了,跟着附和道:“这才对了。” 心里却想着,恐怕这才是那位定王或者百里先生想要达到的目的吧。 否则好端端地,怎会把有疾的消息透露给一个孩子呢? 寿阳调皮爱闹腾是真,可也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小姑娘。偶尔懂事,体贴起大人来的时候,也是够令人侧目的了。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更招人疼了。 不过,此刻洛蘅也突然意识到,他们自从皇宫里启程出来,好像就没见定王殿下露过面,连午膳都是单独用的。 方才出发之前,她恰好从定王的马车旁路过,好像是听见了他在里面咳嗽的声音。 只是之前她没怎么注意这些,可刚刚听了寿阳那一番话,再前后连起来一想,当是可以确定,定王如今确实身体有恙,只是其间内情,或是轻重缓急,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细一思量,洛蘅不禁也有些担心起来,只希望她刚刚宽慰寿阳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吧。 洛蘅靠着车壁,看着一旁正撩着车窗帘,张望着沿途风景的寿阳,又不禁想起了她往日对她小舅舅的那些夸赞。 想也是的,定王作为太后娘娘嫡子,当今圣上的御弟,以千金贵体征战沙场,且扬名天下,确实可敬可佩。 洛蘅一向佩服那些自强自立,又不畏艰难险阻的人,这也是这一世她努力的方向。 所以此时再看那位定王殿下,不知不觉中,就又多了几分景仰之情。 之后的路上,倒是引着寿阳又说了不少她小舅舅以前的事迹。 以往都是被动地听着寿阳滔滔不绝,今日突然起了兴致,主动来询问,倒是越听越精神了,午后的困顿一扫而光。 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笑着到了云梦山。 等到了云梦山的山脚下,洛蘅这才发现,原来那行宫是建在山上的,而且还是依山势所建,远远看着,竟似与整个山峰浑然一体,宛若天成。 也不知是何人设计建造的,真是巧夺天工。 她正兀自惊叹的时候,寿阳也趴在她肩膀上朝窗外山上的行宫看着,道:“阿蘅姐姐,我怎么觉着那好像天宫一样,也太美了吧!” 确实,此时山上云蒸雾绕,宫殿楼宇在其间若隐若现,想来人若置身其中,可能真会有种与世隔绝,而飘飘欲仙之感。 洛蘅笑了笑,回道:“确实如此。能来此地避暑,还真是一件幸事。” 寿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之后就一直趴在窗边欣赏着沿途的美景,一脸的兴致盎然,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不时兴奋地对洛蘅喊着,“阿蘅姐姐,快看,小松鼠!” “快看,那边,有小猴子!” “哎呀,有只山鸡飞过去了!好想下去抓啊!” …… 行宫这边早就安排人过来收拾规整了,此时只待主子们住进来了。 等到了山上的行宫内,就按照之前的安排,洛蘅跟寿阳住进了梦泽殿,太后娘娘住松鹤斋,太妃则住在延薰馆,此三处都在半山腰上,离的都还算近。 只定王住的最远,住在离此处还要往上一些的冠云阁内。 趁着殿内宫人们还在整理行装,布置屋子的时候,寿阳拉着洛蘅登上了高处的观景台。 上了高台,从此处望去,洛蘅总算是理解了为何那么多人都喜爱攀山登高了,因为确实可以望远,而且能感受到一种与在平地时完全不同的心境。 此时恰好又是夕阳西下,倦鸟归巢之时,远处的天空已被晚霞渲染得五彩斑斓,犹如一幅壮丽的画卷,就这么直接地展开在了她的眼前,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之美。 她以往也看过许多次的落日,可却是第一次被这样的斜阳余晖惊艳地说不出话来。 而霞光映衬下的远处群山,依旧绵延苍莽,却又因为云雾的笼罩,宛若蒙上了一层轻纱,若隐若现,更增添了些许的神秘之感,使人心生向往。 而脚下更是云海翻涌,好似身临水墨仙境一般。 洛蘅不禁开口道:“玉珠,此生我若还能亲眼去看一看大海是怎样的就好了。” 却是无人回应,左右一扫,哪里还有人在! 心里登时咯噔一下,又猛然回头,才发现身后不远处,寿阳正扯着定王的袖子在与他说着什么,旁侧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白衫男子。 到这时,她的心才算是落回了原处,刚刚真是吓了她一大跳! 可那两人是几时过来的?还有寿阳又是何时离开她左右的?她刚刚到底是有多入神?竟无一丝察觉! 洛蘅犹疑着走向他们,待走近了些,才先向定王福了福身。 寿阳见她来了,笑着与她道:“阿蘅姐姐,你刚刚可真是看呆了么?我唤你好几声都没回应,我见你入了神就自己先过来了。” 有这回事? 洛蘅正有些不好意思,就又听她道:“对了,阿蘅姐姐,这位是百里先生。” 又过去与那位百里先生道:“百里大叔,这是我阿蘅姐姐,也就是灵嘉县主。” 百里越泽朝她微微一笑,又拱手行礼。 眼前这个人在定王军中宛若军师一般的存在,且与定王私交甚密,再观其风度仪态,清俊儒雅,又斯文有礼,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物。 洛蘅便微微侧了侧身子,也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道了声“百里先生”。 第五十一章 少年 寿阳见两边都见了礼,自觉大家都不是外人,可以随意说话了。就笑着与洛蘅道:“阿蘅姐姐,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不过我没听清,你说的什么呀?” 洛蘅心说你正忙着与你小舅舅聊天,能听见我说什么才怪呢。遂道:“没什么。不过你可把我吓了一跳,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谁知寿阳却笑嘻嘻地回道:“阿蘅姐姐莫慌,这里有我小舅舅在呢!你晚上睡觉就算是大门全开,也保证万无一失。” 你当你小舅是门神么? 洛蘅心里腹诽着,面上自然是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的,只笑着附和道:“定王殿下神武,我自是知晓的。” 可一抬眼,眼神却与那位英明神武的定王殿下撞了个正着,下意识地,她就立马移开了视线。 也不知为何,刚刚一对上那双凤眼,她就有些心虚,总觉得方才心里想的话,被他给听去了似的。 洛蘅被这没来由的念头闹得有些不自在,想想又觉得刚刚的表现太刻意了些,于是她又悄悄地打量了过去。 这才发现,人早就不在原地了,好像之前只是她的错觉似的。 她不禁望了过去,只见定王与那位百里先生已经走到了观景台的栏杆旁。 百里先生正背对着她们,而定王则是一手搭在望柱上,微微侧着身,不知道在与对方说着什么。 此时太阳尚未完全西沉,晚霞的余晖洒在了他的脸上身上,令原本英俊挺立的侧颜变得柔和又朦胧起来。 没看多久,寿阳就跑过来牵了她的手,晃了晃道:“阿蘅姐姐,我饿了,我们下去用膳吧。” 洛蘅低下头来看了她一眼,帮她拢了拢披风,又随口问道:“那王爷他们呢?” 只见寿阳摇了摇头,回道:“他今晚不跟我们一起用膳,之前我就问过了。” 洛蘅点了点头,心底莫名地松了口气。 等寿阳与谢焱打了声招呼,两人便打算先行离去了。 快下楼的时候,洛蘅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与寿阳一块儿下去了。 刚进梦泽殿,张嬷嬷就迎了上来,说太后娘娘方才派人来过了,说是今天大家舟车劳顿,一路辛苦,晚膳就各用各的,用完了也不用再去她那里了,早点安歇为好。 又说洛太妃也是这么说的。 既然如此,两人便吩咐宫人摆了晚膳。 等用完膳,殿内也就收拾妥当了。 梦泽殿里有南殿跟北殿,原本是说两人分两边别室而居的,可寿阳非吵着要跟她共处一室。 好在南殿这边的内室颇大,两人便选在了此处同住,中间再以十二扇黄花梨木彩金绘花鸟屏风为隔断,各自住着倒也还算宽敞。 陪着寿阳说了会话,等她睡着之后,洛蘅才回自己这边躺下。 山里果然比外面清凉多了,屋里完全不用置冰了。 铺床的时候,苏嬷嬷还特意抱了床厚一些的丝被来,说是山上夜里冷,怕她着了凉。 自入夏以来憋在心头的燥热烦闷之感,似乎自进了这云梦山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洛蘅打了个哈欠,便抱着被子缓缓地睡着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就被窗外的阵阵燕舞莺啼声给吵醒了。 索性不再睡了,唤人来服侍她起身。 梳妆的时候,流霜一边从妆奁里挑选着簪钗,一边问道:“您怎么醒的这样早?可是被外面的鸟雀声吵醒的?要不要奴婢找人来把它们赶走?” 洛蘅指着那根金累丝嵌红宝石海棠花簪道:“就这个吧。” 又道:“不必如此,本是我们过来扰了它们。再说昨晚我睡的挺好的。” 流霜便不再多说了,只专心地帮她绾发插簪。 等她这边都收拾好了,寿阳那边竟也有了动静传来。估摸着也是被外面鸟雀儿的动静给吵醒的。 洛蘅抿嘴笑了笑,绕过屏风去了那头。 寿阳果然是醒了的,正靠在床头揉着眼睛。 洛蘅见她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笑着走到床边坐下,道:“不再睡一会?” 寿阳尚未全醒,眼神呆滞地摇了摇头。 洛蘅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尖,道:“谁让你非得闹着跟我一起睡这边的,早说了那边树少些,肯定要清静多了。” 寿阳嘟了嘟嘴,把头靠在了洛蘅肩膀上,嘟囔道:“我就要跟你一起睡。” 洛蘅笑着拍了拍她的背,道:“好,好,好,跟我一起睡。那你现在就起来吧。我等你收拾好了一起用早膳。” 说完就让宫女上前来服侍寿阳起身梳洗。 两人用过早膳,寿阳便提议出去走走看看,洛蘅想着起这么早也无事可做,便应了下来。 走到殿外才发现门口两边皆五步一岗地站满了身着黑甲,腰胯腰刀的侍卫。 洛蘅倒是认出他们其中有几人好像就是昨天跟在那个叫安森的侍卫后面的,当即便明白了这应该不是行宫里的侍卫,而是定王那边的人。 不禁朝寿阳望去,只见她好似没看见这些人一般,想是习以为常。 昨日来的匆忙,竟没发现梦泽殿外不远处就是一个花园,而穿过花园往东走就可到松鹤斋跟延薰馆。 等进了那花园,洛蘅便开口道:“我们还是先去给太后娘娘跟太妃请安吧,等回头再来好好逛逛。” 寿阳想想也对,便点了点头,两人就一路往东边走去。 清晨的花园里还带着薄雾,空气中氤氲着各种花香,夹杂着山林中特有的清新。 深吸一口气,立马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寿阳玩心大起,只放着宽阔敞亮的大路不走,专踩着那些铺着各色鹅卵石的狭长逼仄的甬道,洛蘅拗不过她,也只好随她去了。 行至半路,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人声,还伴着噔噔噔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在不停地拿脚跺着地,可被前面的假山挡着,也看不到是个什么情形。 洛蘅不由得纳闷,这么早,会是谁在这里干什么呢? 却见寿阳一溜烟儿往前跑去,洛蘅赶忙快走几步跟上。 等绕过了那假山,这才看清楚了。 只见眼前耸立着一座比刚刚那座假山还要高大的石山,约有三丈来高,而面对着她们的这一侧是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峭壁。 刚刚听到的噔噔声也不是有人在拿脚跺地,而是一个约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正在尝试着以脚蹬峭壁去攀那石山。 洛蘅默然片刻,才反应了过来,那少年莫不是在练功? 不过显然,之前的几次尝试都失败了,此时他正仰头看着那峭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洛蘅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却见他突然退后几步,提气,助跑,然后一跃而上,脚尖点了几次山壁,蹭蹭蹭地几下,居然就那么上去了…… 第五十二章 云帆 洛蘅讶然,随后心底又有些羡慕,若自己也如他这般厉害就好了。 耳边传来啪啪啪的击掌声,只听寿阳笑着道:“云帆,你现在不错了嘛!” 竟是认识的? 洛蘅仰头看着那少年,只见他抱臂站在山顶上,应该也是有些得意的。 寿阳又接着冲他喊道:“能上去固然厉害,可你有本事下来啊!” 那少年大声回道:“那郡主你看好了!” 说着,便纵身一跃,一个利落的空翻,随之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得意道:“如何?” 却听一旁忽然响起一道女声,“云帆,不得无礼。” 洛蘅这才察觉到那个峭壁底下,还站着一名青衣女子,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宫里人。 刚刚只顾着关注那个叫云帆的少年了,竟忽略了她。 随之那女子便带着云帆上前来向洛蘅和寿阳行礼,然后开口道:“郡主跟县主是打算去松鹤斋吗?可巧,王爷也刚去……” 这话一出,洛蘅便明了这两人也是定王身边的。 又听寿阳称呼她“叶姑姑”。 洛蘅这边听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忽觉有人在偷偷打量着自己。 她便瞅了个空迎着那目光望了过去,是那个叫云帆的小少年。 此时近看之下,只见他长得颇为眉清目秀,还带着稚气,打量她的目光中藏着小男孩特有的好奇跟顽皮。 可刚一察觉她看过来了,便迅速地低下了头,好似干了什么坏事被大人逮住了一般。 洛蘅心里好笑,也有些好奇,这定王身边的人还真是不一样,好像都没有那种居人之下的唯唯诺诺之感。 包括眼前这个女子,大概二十多岁,长相不俗,却不是她于宫中见惯了的那种柔美,而是颇具英气,举止间大方有礼,进退有度,完全不像寻常宫女面对主子时那样低眉顺眼。 洛蘅便站在一旁微笑着听她们讲完了话,之后再与寿阳接着往松鹤斋去。 走出没多远,寿阳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才与洛蘅道:“刚刚那个是云帆,他的轻功是跟叶姑姑学的,别看她是个女子,其实功夫很厉害的。他们都是我小舅舅的属下。” 说着又靠得离洛蘅更近了些,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阿蘅姐姐,你想学那样的轻功吗?” “想啊。”洛蘅不禁脱口而出。 只见寿阳笑着眨了眨眼睛,“那我知道了。” 洛蘅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知道什么了啊? 心里却是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正想问她,却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松鹤斋的门口。 寿阳便放开了她的手,蹦蹦跳跳地先往里去了,洛蘅只得暂且压下心思,迈过门槛也跟着进去了。 正堂里,太后娘娘与太妃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正在说话,定王果然也是在的,坐在左下首的太师椅上。 见她们来了,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并未出声。 两人向厅中三人请过安之后,也在一旁找了位子坐了下来。 刚聊了几句“昨晚睡得如何”“早膳吃的如何”的话,寿阳就有些坐不住了,扭了好几下身子,直到定王淡淡地扫了一眼过来,她才老实了些。 不过定王并未久待,她们才坐下没多久,他就说自己还有事,起身告了辞就先离开了。 寿阳一见她舅舅走了,就蹦到了太后娘娘怀里。 太后娘娘假意皱了皱眉头,佯装着要推开她,“走开些,走开些,这么热的天,莫黏着我了。” 寿阳偏不,反而一把抱住了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胸口,笑嘻嘻地道:“就要黏着您!” 太后娘娘无奈笑道:“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说吧,又打什么坏主意呢?” 寿阳便仰起脸,笑得一脸讨好的模样,“外祖母,我想去山里玩……” 太后娘娘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不行,这深山老林的,去不得!” 寿阳赶忙摆了摆手,直道:“没事的,没事的,有舅舅的人跟着我呐。” 太后娘娘却是冷哼了一声,“那刚刚你舅舅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知道他不会同意的,就想来先说服我,当我老糊涂了么?” 寿阳这下知道没戏了,可还是想再争取一下,只嘟着嘴不停地与她外祖母撒娇说着好话。 洛蘅见状,想了想,笑着与寿阳道:“好了,玉珠,这行宫里你都还没逛遍呢。等我们先把这行宫都逛完了再说吧。” 寿阳嘟囔道:“这宫里有甚好看的!” “这话说的好笑!你可知这行宫有多大?都有些什么景致?什么都还不了解呢,你如何能说没什么好玩的,好看的?” 说完,又冲她眨了眨眼。 寿阳当即明白了这是又有好吃的等着她了,脑中权衡了一番,便暂时抛却了要去山里玩的念头。 太后娘娘见寿阳不再纠缠了,也舒了口气,与洛太妃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都含着笑意。 洛太妃此刻也是心情舒畅的。早上苏嬷嬷就来回禀过了,说阿蘅昨晚睡的很好,她心中总算是放下心来了。 之后四人又说了会话,洛蘅陪着寿阳在松鹤斋跟延薰馆都转了转,午膳便都在松鹤斋用了。 等下午睡了一觉起来后,寿阳就迫不及待地要吃她早上提过的几样点心。 好在这梦泽殿里也是配着小厨房的,洛蘅便带着她一起过去了。 要说寿阳什么时候最让人省心,那绝对是在厨房里坐等着被投喂的时候。 小姑娘就静静地坐在小杌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肉肉的小下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别提有多招人疼了。 就冲她那副乖巧甜美的小模样,洛蘅也是乐得做些好吃的哄着她的。 按照之前说好的,每天最多只做两样点心给她吃。今天就做了莲子糕跟荷花酥。 点心刚一出锅,那糕点特有的甜香就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寿阳也立马围了上来。 开心地道:“阿蘅姐姐,这点心也做的太好看了吧!看得我都有些舍不得吃了!” 只见那莲子糕晶莹剔透,上面还撒了糖桂花。 荷花酥层层叠叠,粉白色的酥层犹如花瓣一样,包裹着中间好似花蕊般的馅料。 乍一看,还真像是盛开在那湖面上的荷花一般,令人啧啧称奇。 寿阳不禁又凑近闻了闻,这才发现除了糖桂花的甜香与糕点常有的香气之外,这两道点心好像都还带着一种荷花的淡淡清香,若有似无。 第五十三章 盘算 寿阳便吃惊道:“阿蘅姐姐,这莫不是真荷花?怎么会这么香呢?” 洛蘅笑着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尖,道:“小傻子,哪里是真荷花,这叫荷花酥,之所以有荷花香,是因为有莲蓉做馅,揉面的时候也加了莲蓉,还加了些荷花瓣捣碎揉捏出来的汁水。” “哦哦。”寿阳点了点头,又咽了咽口水,这才道:“阿蘅姐姐,我可以拿些去给我小舅舅吃吗?” “当然可以啊。”洛蘅点点头,不以为意地道。反正她这次也做了不少。 寿阳便命人把这两样糕点各装了些,放进一个鱼戏莲花纹红漆描金食盒里,说要亲自送过去。 洛蘅自随她去了,自己也吩咐人往太后娘娘跟太妃那里各送了一份。 寿阳在冠云阁消磨了一下午,直到晚膳后才回来。 一回来就兴冲冲地来寻她,高兴地道:“阿蘅姐姐,好姐姐,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不要听听看?” 洛蘅此时正靠在美人塌上看着书,听了这话,便笑了笑,眼睛也没从书上移开,有些随意地回道:“什么好消息,值得你这样高兴?” 只听寿阳兴奋地道:“小舅舅居然夸你做的点心味道还不错!” 洛蘅正翻着书的手顿了顿,这,算是什么好消息呀? 不是她自夸,于厨道上,她还是有些天分的,做出来的东西,被人夸好吃,不是件太正常的事情了么? 不过,那位王爷一看就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还真是想象不到他夸人时的模样。 洛蘅不禁摇了摇头,便又继续翻起书来,还顺口回道:“哦,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寿阳一听就知她没往心里去,便又凑近了些,认真地看着她道:“姐姐你不知道,以前哪怕是御膳房里的大厨,使了浑身解数,精心做出来的糕点,也难得我小舅舅一句夸赞。” 这么挑的吗?可他不是经常在外领兵作战吗?那行军打仗的时候,他都吃些什么呀? 一个不小心,洛蘅就把心里的嘀咕低声地念叨了出来。 寿阳听了,就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歪着脑袋想了想,回道:“这个我以前也很好奇,还问过呢。” “小舅便说打仗的时候自然是与兵士们吃一样的。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击溃敌军,哪还有心思放在那些口腹之欲上。” “再来,若是领军的主帅都只顾着自己贪图享受,不以身作则的话,这样带领出来的军队还谈何纪律,谈何战斗力呢?” 洛蘅点了点头,难怪定王可以屡战屡胜,一个对自己都这么严格要求的人,带出来的军队,自然是所向披靡了。 寿阳说着话,就两眼带笑,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阿蘅姐姐,你不是想学轻功吗?那叶姑姑是我小舅舅的属下,只会听命于他一人。” 洛蘅猛地抬头看向了她,这小丫头,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她略略思量了一瞬,倒是有些明白过来了。 便直起身子,微眯着眼睛看着寿阳,直截了当地与她道:“其实是你想学吧?还拿我做幌子。” 心里的小算盘被拆穿了,寿阳也不心虚,反而笑嘻嘻地与她道:“阿蘅姐姐,我都看出来了,你心里也是很想学的呀,你不是也很想变强吗?” 这…… 她心底自然是想的,自从经历了上一世一个弱女子无奈悲惨的一生,这一世她就格外地羡慕那些身怀绝技,可以保护自己的人。 她再也不想像上一世那样,面对任何人,任何绝境,都毫无招架还手之力。 她渴望变强,渴望保护自己,从而保护到身边的人。 洛蘅想了想,便把手里的书放下了,看着寿阳道:“那好吧,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能成吗?” 寿阳笑着扬了扬下巴,道:“能不能成,总得试试才知道。” “我是这么想的,”说着,她倾身附耳与洛蘅道:“若是我直接与小舅提我要学,那想都不要想,肯定是会被拒绝的。以前就是这样的。” “所以我们得先迂回着来。我每日带着阿蘅姐姐你做的点心去找我舅舅,就说是你特地做的,然后再等个合适的时机,把心愿提了,到时候小舅他吃了你做的那么多东西,总有些不好拒绝吧?” “等你这边成了,你学的时候我就天天跟着,再好好磨一磨,估计就差不多了。” “实在不行,就等你学会了再来教我呗。”寿阳笑着道。 这能行吗? 洛蘅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可看着寿阳那副信誓旦旦,一脸笃定的表情,她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心里不由得就存了些侥幸,寿阳毕竟是定王的亲外甥女,怎么都比她了解对方吧?寿阳既然说能行,那可能这法子真的会奏效呢? 再说了,自己现在就算说了不同意,以寿阳的性子,她既动了心思,那到时候该怎么做,她还是会照做不误的。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去试试吧?就算不成,应也无伤大雅吧?定王总不至于为这点事,与她们动气吧? 如此前思后想了一番,洛蘅也就表示随她折腾去了,只是有言在先,就算到时候定王拒绝了,她也绝对不能着恼。 寿阳一看阿蘅姐姐居然同意了,自然喜不自胜,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其实按着寿阳的想法,要办成这事最简单,最有效率的方式莫过于让阿蘅姐姐亲自去与小舅提了。 因为阿蘅姐姐曾救过自己,她当面与小舅说了,小舅怎么也得慎重考虑一番的吧。 只是阿蘅姐姐肯定不会同意这么干的,她甚至不喜自己总把救命之恩挂在嘴边。 既然如此,现在也只能先把那些个恩情都抛开不提,只就事论事,另辟蹊径了。 洛蘅看着在一旁兀自盘算着的寿阳,心里又有些好笑,你这么算计你小舅舅,他知道么? 又想着她才多大啊,不过十岁,怎么就这么多心眼了,跟她一比,自己十岁的时候像个傻子似的。 罢了,罢了,就照她说的办吧,能成便好,不能成便罢,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也省的浪费她这一番思虑了。 约定好了之后,洛蘅又向寿阳问了问谢焱的口味喜好,之后每日午后就琢磨着做两样精巧可口的点心,再由寿阳带去冠云阁,一连五日,皆是如此。 这天午后,寿阳照例提着点心来找她小舅舅。 谢焱正和百里越泽在花园的凉亭里对弈。 还隔得老远呢,就听见寿阳在喊他,百里那家伙,见寿阳快来了,知道又有点心吃了,哪还有下棋的心思。 果然,只见他把手中的棋子随意地扔进了一旁的棋盒里,抬头笑道:“郡主来了,我们一会儿再继续吧?” 谢焱觑了他一眼,没搭话,不过还是吩咐旁边的侍从把棋盘撤下了。 寿阳笑眯眯地走到凉亭里来,刚要打开食盒,却被她小舅给拦住了。 谢焱一手搭在盖子上,淡淡开口道:“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寿阳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百里越泽见状,笑着解围道:“我看大家还是先坐下,边吃边谈,如何?” 寿阳也反应过来了,赶紧道:“对啊,对啊,我觉得百里大叔说的对。” 第五十四章 拒绝 谢焱只好收回了手。 他都懒得再去看百里那厮了,那家伙,现在眼里估计只有那两盘糕点了,也不知怎么就那样贪吃。 其实前几天他就想直接开门见山,好好问问寿阳了。 可百里非要拦着,说人小姑娘家的,脸皮薄,不是军营里的糙汉,让他先装作不知道,等着人家主动来坦白好了。 说的倒是好听,当真以为他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么?不就是想再多吃几天人家做的点心吗? 看吧,这会又吃上了,哪还有一点先生的风仪,那嘴脸,简直没眼看了。 谢焱干脆直接忽略了他,又跟寿阳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寿阳犹豫了一会儿,再几步挪到了他跟前,讨好地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 “就是有天早上,阿蘅姐姐跟我一起去外祖母那请安,半道上看见叶姑姑在教云帆练轻功,她很是感兴趣,然后我就说,那等哪天我找个机会来问问您,可不可以让叶姑姑也教教她……” 越说到后面,声音便越低。 寿阳这才觉着之前想的是简单,可真事到临头说了出来,才发现好像也没那么容易的,毕竟在习武这件事上,她被拒绝过太多次了。 果然,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谢焱就皱起眉头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到底是你要学还是她想学?” 寿阳虽有些心虚,可还是义正辞严地反驳道:“当然是阿蘅姐姐想学了!” 随后又轻声嘟囔了一句,“我要学有什么用,反正你又不会答应的。” 谢焱耳力好,自然听的一清二楚,心说你知道就好。 不过他还是不信寿阳的说辞,觉得这事应该是寿阳借着洛蘅做的点心,又想闹出点什么幺蛾子出来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也见过洛蘅几次了,看着柔弱得很,听说身体还不是很好,这样的姑娘,怎么会喜欢习武呢? 看着谢焱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寿阳就有些急了,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小舅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让阿蘅姐姐来与你说。” 又怕小舅舅觉得阿蘅姐姐早已与自己串通好了,便解释道:“阿蘅姐姐自幼身子不好,是以最羡慕那些精通骑射武技的女子了。她还央了太妃专门为她请了师傅来教习呢!阿蘅姐姐学的可认真刻苦了。” 看着寿阳那副信誓旦旦的小表情,谢焱不由得信了几分,不过他还是道:“这事我答应了也没用。” “你们当轻功那么好练的吗?” “先不说她年龄过了,筋骨已经长成,再是她那副身体底子,也不是练武的好材料。尤其是练轻功,先要看根骨,一般是十岁之前就要开始练,而想要大成,少则七八年,多则十余年。” “其间的辛苦磨练就不多说了。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你,还是她,都没有这个体魄跟毅力,去完成这件事情。” 寿阳咬着嘴唇,心底很是不服气,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她很清楚,小舅舅说的是事实。 关于习武一事,她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两年前她就开始缠着小舅舅说要学武,那时他就说过,她不是这块料。 可她不服,偏要学,说自己以后还要当个驰骋疆场的女将军,岂能不会武功? 谢焱看她执意如此,便给她安排了师傅。 可是习武是真累啊,还很枯燥,刚开始她还热情高涨,可是时日一长,就开始懈怠了。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即是常事,所以至今也不过是学了些一招半式的皮毛,更谈不上什么内家功夫外家功夫了。 即便如此,可她每次见了别人拳脚了得,骑**湛,轻功绝尘,心里还是羡慕不已,总想跟他们一样威风,却忘了别人在背后是如何勤学苦练的。 小舅说的对,她没这个天赋,也吃不了这份苦。 可心里明白归明白,她还是很不开心。便一个人默默地走到了一边坐下,一副谁也不想再理的模样。 谢焱看她这样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可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她一个人在那边静一静。 却忽然听到一旁的百里越泽结结实实地叹了口长气,似乎满是失落怅然。 惹得谢焱由不得瞥了他一眼,调侃道:“怎么了,难不成是今天的点心不合你的胃口?” 百里越泽放下了手中的点心,摇了摇头,道:“我叹的不是这点心,而是做点心的人。” 什么意思? 谢焱有些不明所以,便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 百里越泽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道:“阿焱,你从小就被断定根骨奇佳,是个难得一见的习武天才。所以,你是很难理解我们这类人的心情的。” 很多人以为百里越泽出身于哪个书香世家,其实并不是。 他出生的那个家族,确实也是一个大家族,不过并不是读书人家,而是江湖上一个数一数二的武学世家。 他是那家的嫡长子,可从小体弱多病不说,于武学上也并无天分。 反倒很喜欢读书,再加上小时候就经常生病的缘故,所以也热衷于钻研那些医道药理。 他现在之所以医术如此高明,除了得益于小时候的钻研好学,还因他得了他母亲的真传,他母亲出自江湖上一个有名的医药世家。 这他如果搁在他外祖家,那绝对是可以当成传人来培养的,可问题是他姓百里啊。 百里家族的家主,首要的就是武艺高强,于武道上必须有所建树,这样才能够将百里家的武功绝学世代传承下去,既而发扬光大。 可这些都是他做不到的。 曾经他也为此痛苦苦恼过。 好在后来他娘又生了个弟弟,而他弟弟百里越洋,跟谢焱一样,是个练武奇才。 于是他爹转而有了希望寄托,便开始精心培养他弟弟。 渐渐地,时间长了,家族里其他人都觉出了些苗头,再看他时的眼神就有些微妙起来。 百里家的宗旨很简单,就是慕强,谁的拳头硬,自然就听谁的。 而他,作为一个不能继承家业的嫡长子,地位自然就慢慢地变得尴尬起来。 那个时候他在家中,每日不得不面对的,就是父亲不得已的忽视,母亲无可奈何的叹息。 还有他弟弟,也因为不忍看他处境越来越艰难,开始抗拒父亲刻意的培养与栽培。 眼看着家里的关系越来越僵,他便不想再让亲人们为难了,也不想再被这样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来。 于是痛下决心,留书一封,说自己想出去历练一番,请他们放心云云,就这样离家出走了。 此后就一直在各地云游,一边行医救人,一边自己也增长了不少见识,眼界心胸也越发开阔了。 只是后来在北疆历练时遭遇了一场变故,差点丢了性命,好在被谢焱所救,两人也因此结识,成了好友。 再后来,他便留在了军中,成为了谢焱的左膀右臂。 第五十五章 开解 听百里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谢焱自然也联想到了他的身世遭遇,明白他这是对洛蘅跟寿阳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谢焱确实很难对这种体验感同身受,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唤了寿阳一声。 小丫头明显还在情绪低落期,只低低地应了一声,连头都没回。 她此刻正侧身背对着他们坐在凉亭的美人靠上,人还趴在了那栏杆上,望着对面的花园出着神。 谢焱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开口道:“玉珠,你可能不知道,就算是你外祖牧家的子弟,也并不是人人都有将才。” “总有些不管在兵法还是身手上,都很平庸的人,他们可能并不适合在战场上领兵厮杀,可他们中有人会管粮草,有人擅长打理家族庶务,还有人精于打造改良兵器。而这些事情都需要人去做。” “一个人最可贵的应该是能够及早地认清自己,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而不是只知道盲目地去跟其他人作比较。” “你现在还小,这些道理,我希望以后你能慢慢地明白。” 谢焱心里清楚,他这个小外甥女,其实是个异常早慧的孩子,聪明伶俐,可也有着很明显的缺点,遇事有时候喜欢钻牛角尖,而且好胜心极强。 再加上她双亲早逝,这样的孩子,若是平日里就疏于以正确的观念来教导她,难保不会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盯上,再利用住她的这些缺点来引她吃亏上当,甚至误入歧途,碧妆园那次的事情,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 这晚洛蘅在延薰馆陪着太妃用过晚膳之后回到梦泽殿,便被告知寿阳已经回来了。 心里还纳闷怎么回来了也不见人影,便进了内室去了她那边。 等到了里间一看,寿阳正面朝墙侧躺在床上。 洛蘅本以为她是睡着了,便要转身离开,可一转眼却看到旁边站着的张嬷嬷面带焦急之色,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便以眼神询问张嬷嬷到底发生了何事,张嬷嬷却只是摇头,看样子并不知情。 洛蘅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朝里望了一眼,便见寿阳果然没睡,只睁着一双大眼睛,呆呆地盯着一处出神。 她便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寿阳的臂膀,柔声问:“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寿阳知道她来了,也并不是不想理她。只是一方面没想明白下午小舅舅说的那番话,另一方面就是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可现在事情办砸了,再面对洛蘅,心底跟面上都很是过意不去。 洛蘅见她不答,也不着急,只声音和缓地说着自己下午都做了些什么,明日打算做什么点心云云。 哪知寿阳一听到她说明日做点心的事情,竟低声地抽泣起来。 洛蘅吓了一跳,与张嬷嬷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寿阳哭着哭着,也没再憋着了,兀自坐了起来,抽抽噎噎地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番。 包括小舅舅后来与她说的话,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 洛蘅静静地听完了,心反倒是放下来了。 她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成便不成呗,反正本来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而且定王并不是那样直接没缘由地就拒绝了,而是为她们考量了一番,拒绝地有理有据。 即便她心中还有些遗憾,可也是服气的。 本以为那位定王殿下,是个面冷,性子更冷,话很少的人呢,没想到对待外甥女,这么耐心教导,体贴细致,是个好舅舅,难怪寿阳如此敬重喜爱他。 洛蘅一边抚着寿阳的背安抚她,一边拿出帕子来给她拭泪,又安慰她道:“这不过是件小事,原我们也是打算试一试的,不成便不成罢,也值得你这样伤心?” “而且你舅舅说的话有道理,做不来的事情,即使勉强为之,可能也只是浪费时间精力罢了。” 又把谢焱的那些话与她好生地细细分说了一回,如此劝慰良久,总算让她止了泪。 张嬷嬷又吩咐宫女打来温水帮寿阳净了面,看洛蘅的目光也更加温和感激了。 洛蘅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只继续开解着寿阳。 小姑娘洗过脸,哭过的眼睛跟鼻头还有些红通通的,她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可,可我让阿蘅姐姐你白做了这么多天的点心了……” 洛蘅噗嗤一声笑,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道:“小傻子,哪里就是白做了。你吃的开心,我就觉得值得了,况且我们还孝敬了太后娘娘跟太妃。” “本来之前我就有些纠结,往不往你舅舅那边送呢?送吧,怕他不爱吃,不送吧,就漏了他那边,感觉也不太合适。你正好省的我揪心了。” “真的是这样吗?”寿阳还有些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了。”洛蘅笑着道。 这话并不光是为了安慰寿阳,之前她确实犹豫不决过。 定王虽是寿阳的舅舅,可于她来说,从未接触过,与陌生人无异,但现在大家都在这云梦山行宫里,她一向也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人际往来,由寿阳出面,自然最好不过了。 至于之前附和了寿阳的那个提议,不过是顺势而为,一举多得罢了。她其实并未抱多大的希望。 寿阳又仔细地看了看洛蘅,直到确认她真的未受此事的影响之后,心底也算是松了口气。 虽然还有些失落,不过很快也被洛蘅给哄好了。还嚷着明天要吃芸豆糕,洛蘅自然笑着应了。 冠云阁里,谢焱正听着叶姑姑禀告梦泽殿里发生的事情。 等她说完,他的指尖就轻点了一下桌面,出声问道:“你觉得这位灵嘉县主如何?” 叶姑姑仔细回忆着这段时间的观察,想了想,斟酌道:“就目前来看,这位县主可以说是心性纯善。” 谢焱听了,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道:“继续盯着吧。” 叶姑姑道了声是,见他再无其他吩咐,就先退了下去。 谢焱盯着桌角上书灯里跳跃的烛火,脑海中渐渐地浮现出那张艳若春花的面庞。 这个小姑娘,以前好像只是听母后提过一次,并未接触过,如今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般,突然闯进了他的视野里,还与玉珠关系密切,连母后都对她赞誉有加。 而这一切,恰好发生于他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就由不得他不多思量思量了。 谢焱不禁闭上了眼睛,靠在了身后的太师椅椅背上。 皇姐临终前,就把玉珠托付给了他,再三嘱托他一定要看顾好玉珠。 碧妆园的那件事情,已让他后怕不已,谁能料到,他的亲侄女,会朝着他的外甥女下手呢? 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情,是再也不能让其发生了。 毕竟人心难测,还是多看看再说吧。 第五十六章 游玩 这天早上,谢焱用过早膳便去了梦泽殿。 到的时候寿阳正好在用膳,见他来了,忙起身相迎。 谢焱摆摆手,让她不用拘礼,先好好吃饭。 说罢在一旁挑了个位置坐下,又有宫女奉茶过来。 谢焱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又随意扫了眼屋子。 因为寿阳现在与洛蘅同住的缘故,他还是第一次进这殿里来。 想到这个,又看到桌上只有寿阳一个人在用膳,便随口问道:“灵嘉呢?她不与你一同用膳吗?” 寿阳先咽下口中的食物,才答道:“阿蘅姐姐五更天就起了,跟着武姑姑到山上练功去了。” 谢焱有些惊讶,“怎么不在庭院中练习?” “以前也是在院子里练的,这几日才开始爬山的。起初我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奇怪,还问呢。” “不过阿蘅姐姐说这是武姑姑的安排,说爬山一个是为了锻炼耐力体力,二来,山上凝聚了更多的天地元气,去那里打坐调息会事半功倍。”寿阳解释道。 这话倒是实话,想当年谢焱身为武当山俗家弟子的时候,是日日都要早起上山练功的。 寿阳见小舅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补了一句道:“怎么样?小舅舅,我早就说过了,阿蘅姐姐特别勤奋认真,根本就不是嘴上说说的。” 说完还一副与有荣焉的小表情。 “哦?”谢焱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道:“夸别人的时候倒是挺来劲的,那请问,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在别人面前也这么夸夸你呢?” 寿阳轻哼了一声,扭过脸去继续吃饭,再不理他了。 谢焱也不以为意。 他今早过来,除了来梦泽殿看看,还有就是有个好消息打算提前知会寿阳,这会儿倒是不急了。 等到寿阳快吃完了,洛蘅也回来了,她并不知谢焱来了,急匆匆进到殿里,一边撩起饭厅的珠帘,一边道:“玉珠,我回来了,先去沐浴,你等我一会儿……” 说话间却是看见了坐在一旁的谢焱,惊地她连后面还要说些什么都给忘记了。 谢焱自然也瞧见了她,此时的洛蘅该是刚下山回来,还穿着紧身的练功服,可能是走的急,气息还不太平稳,脸颊红扑扑的,额角还带着密密的细汗,好像清晨花园里犹带着露珠,正含苞待放的玉兰花。 洛蘅心内赧然,此时再退出来已然是失礼了。 暗自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她便放下珠帘走了进来。 直走到谢焱跟前,微微福了福身,向他行了礼。 谢焱点了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有些疑惑,为何他总觉得洛蘅在面对他的时候,格外地紧张?甚至好像还有些怕他? 他抬眼望去,此时洛蘅已经走到了寿阳旁边坐下,正低着头,小声地与寿阳说着话,而寿阳正由宫女服侍着漱口净手。 一点都不见方才回来喊话时的欢快随意。 谢焱顿时觉得有些无趣,便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先去松鹤斋了”就先离开了。 等他走了,洛蘅又伸长了脖子朝外看了看,这才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寿阳偷笑道:“阿蘅姐姐,你好像很怕我小舅舅哦?” 洛蘅却只道:“哪有,你想多了……” 心里却嘀咕着:我哪只是怕他啊,我怕的人还多着呢……只不过这一个气势也太迫人了些…… 寿阳继续偷笑,一脸“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都懂得”的表情。 不过她还是要替小舅解释两句的,“我小舅舅是武将,征战沙场多年,身上自然会有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气势。可他为人其实最好相处不过,以后你就知道了。” 洛蘅心说她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可这话自然是不好这么回的,只好借口自己要先去梳洗更衣,草草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等到收拾好了,两人去了松鹤斋,才知道谢焱已经与太后娘娘和太妃商量好了,要带着她们去山里游玩。 寿阳高兴地手舞足蹈,直夸小舅舅真是个大好人,听得大家哭笑不得。 洛蘅心里也是期待的,难得出宫一趟,自然是想多出去走走看看了。 不过太后娘娘与太妃就懒得出去折腾了,反正有谢焱带着她们,自然是放心的。 寿阳一听到外祖母不打算跟着去,想着看着她的人便少了一个,登时更开心了,亲自接过宫女手中的茶奉给谢焱,讨好着道:“小舅舅,您喝茶。” 她心里在想些什么,谢焱自然门清。 接过茶盏放在桌子上,又觑了她一眼,才轻飘飘地丢下句话,“出了门你若是敢不听话,我们即刻回来,而且以后也甭想再出去玩了。” 寿阳现在一心想出去玩耍,自然说什么都是好的,连连点头,保证道:“小舅你就放心好了,再说我什么时候没听过你的话了。” 谢焱也懒得再跟她掰扯些她以前的劣迹了,只当作信了她的话。 第二天一早,洛蘅就把寿阳叫了起来,两人梳洗打扮一番,又收拾了一些随身物品,带着几个贴身服侍的宫人,这才随着谢焱一行人一起,轻车简从地出了门。 出发的时候天还只是有些蒙蒙亮,寿阳昨晚太兴奋了睡得晚,早上又起的太早,此时正靠在车壁上打瞌睡,头点地如小鸡啄米般。 洛蘅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补觉,等到马车停了才把她叫醒。 寿阳于朦胧中醒来,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地问:“这就到了吗?那起这么早作甚?” 洛蘅也是不知,不过还是依言下了马车。 起的太早,马车又摇摇晃晃,刚刚那一路上她其实也一直在打盹,只知道马车上上下下,也不知调转了几个方向,更不知如今身在何处。 踩着脚凳下来一看,面前竟矗立着一座山峰,一眼望过去,苍茫翠绿,草木葳蕤,深不可测。 洛蘅心道:不会是要我们爬这座山吧? 后面跟着的寿阳也下来了,一看见眼前的这片深山密林,惊呼一声,倒是把洛蘅的心里话给喊了出来。 “是啊,就是要到这座山里去,你们不是想要游山玩水吗?” 谢焱一步步地从她们身后走来,边淡淡地道。 洛蘅心说难怪昨日一直提醒她们少带些宫人,要带也要带些个身强体壮的。 她哪里想到会是真的来爬这种山啊,以为最多就是绕到她们行宫的后山,或者在近处找个小山坡什么的。 她最近虽然每天跟着武姑姑爬爬山,可那是因为她们行宫就建在半山腰上,而且武姑姑顾及她的身体,也从未带她爬到山顶上去过。 洛蘅抿了抿唇,心里便有些没底,想着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别到时候拖了后腿就丢人了。 第五十七章 山涧 正忧心的时候,那边寿阳也在与谢焱讨价还价。 只听谢焱嗤笑一声,道:“出息,我何时说过要爬到山顶上了?” 洛蘅一听这话,也猛地抬头看向了他。 只见那双凤眼里含着三分调笑,两分戏谑,使他周身的气势都和缓了不少。 谢焱伸手指向了那山,道:“那里有一处山涧,凉爽宜人,风景如画。我们是去那里,不过也是要走些山路的。” 说罢看着洛蘅与寿阳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似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又补了一句,“也不想想,我带着你们这些人去爬那么高的山,不是自找麻烦么?” 这话是实话,可是听着怎么这么让人不爽快呢? 果然就听寿阳轻哼了一声,又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洛蘅似乎也忘了怕他,撇了撇嘴,却没料到谢焱突然一眼扫了过来,她被抓了个正着,连表情都没来得及换。 当下也不敢再看他,只好生硬地把脸偏向了另一边,装作一副看风景的模样。 众人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儿,又重新做了些安排,留下马车跟马匹,再留几个人驻守此地。 处理好这些琐事,一行人才往山里去了。 山路崎岖难行,树木横生。 林中参天大树遮天蔽日,虽然凉爽,可也阴暗得很。 再来林深树密,根本没有现成的路可走,杂草丛生,还遍布着低矮的灌木和荆棘,脚下全是枯枝败叶。 好在有谢焱带人在前面开路,百里越泽带人断后,旁边还有叶姑姑和那个叫云帆的少年随行。 要不然就这么个幽深恐怖的林子,打死她都不会进来的。 一行人就这么一路无言地往前走着。 此时外头的日头应该也升起来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零零星星地撒了进来,林中倒是比刚进来的时候亮堂了一些。 蝉鸣声也起来了,声声入耳,连绵不绝,其间还夹杂着各类鸟儿的啼鸣声。 突然,旁边一下子传来了几声“呱呱”的大叫声,骤然打破了周遭和谐静谧的氛围,直把人吓了一跳。 洛蘅好险才没叫出声来,身子蓦地绷紧,两手也捏成了拳。 寿阳也被吓了一跳,不但叫出声来了,还猛地过来贴紧了洛蘅,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 谢焱回头看了她俩一眼,问:“没事吧?” 洛蘅回过神来,忙拍了拍寿阳的后背,看她面色尚可,显然只是一时被惊住了,便朝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们没事。 一旁的云帆随手扔过手上的枯枝,赶跑了那几只乌鸦。 又笑话寿阳道:“几只乌鸦而已,郡主你别怕啊。” 寿阳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抬起头来瞪了云帆一眼,“你得意啥?你小时候听我讲鬼故事还被吓哭过呢!” 云帆立时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反驳道:“那是我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那是你瞎编的!不信我现在给你说一个,看咱们俩谁怕!” “好啊,来就来,谁先怕,谁就是小狗!”寿阳毫不气地反击道。 洛蘅有些傻眼了,可周围却没有人插话制止,似乎习以为常,还一副要看热闹的架势。 她看了看叶姑姑,对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又看了看前面,却只能看见个背影,谢焱连头都没回,可见是不打算管的。 洛蘅还能说些什么呢? 只能看着旁边两个孩子脸上跃跃欲试的兴奋表情。 寿阳还道:“你们都得给我们做个见证,比比谁说的更吓人,也看看我们谁先叫停认输!” 众人纷纷应和。 洛蘅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们在这么个深山老林里讲鬼怪故事,真的好么? 还没等她说点什么,又听寿阳拍手道:“那好,我先来,从前……” …… 于是洛蘅就这样被迫地听了一路的狐妖鬼怪。 就在她越听越怕,越怕越撑不住,甚至暗搓搓地想着接下来要不要断了寿阳一个月的点心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亮,他们似乎走出这林子了。 突如其来的阳光灼的她眼前一花,眼睛发酸。 抬手遮挡了一会儿,等感觉渐渐适应了些,移开手一看,面前果然别有洞天。 扑面而来的空气湿润凉爽,耳边是叮叮咚咚的潺潺流水声。 再往上游看去,竟有一个小瀑布,水流从崖上飞泻而下,拍到潭面上,激起一层层白沫。 再由潭边的缺口溢出,沿着天然形成的石阶,一级级地往下流,汇聚成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小溪,淙淙地从眼前淌过。 寿阳一到了这里就欢呼雀跃,也顾不上和云帆打嘴仗了,拉着洛蘅的手就要往瀑布那边去。 洛蘅见谢焱也没制止的意思,加上她心里也想去看看,便随着寿阳一道去了。 两人手牵手,一路说说笑笑地往上游走去。 却没注意到谢焱跟百里越泽也跟在后面。 越靠近,水流冲击的哗哗声就越明显,迎面感受到的水汽就越充沛。 尚未靠近,两人竟然惊喜地发现潭面上架起了一座七彩天虹,这可真是少见了! 寿阳边提起裙子往前跑,边欢笑道:“阿蘅姐姐,快呀。” 洛蘅唯恐她有个闪失,只得快走几步,边道:“你慢些!这水边又湿又滑的。” 洛蘅紧跟着寿阳到了潭边,然后便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周围氤氲的水汽很快便打湿了她们的睫毛跟碎发。 两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寿阳又仔细地闻了闻,才道:“阿蘅姐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异香?” 洛蘅笑了笑,“什么异香啊,那该是兰花香吧。这附近可能哪里有些野生的兰草。” “啊?是兰花么?外头也能长么?” 说话间,两人都四处看了看,想找到香味的源头。 寿阳眼尖,忽然拍着她指着对面道:“看,那里!阿蘅姐姐,那是不是你说的野兰花?” 洛蘅往前走了几步,踮着脚,仰着脖子往那边看,隔着小潭的对岸,是一处缓坡。 坡面上长着大片大片的兰花,开的正好,有红的,粉的,蓝的,白的等等颜色,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娇艳。 瀑布激荡起来的水汽,便正好裹挟着这股幽香,使之飘的更远。 这也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空谷幽兰了。 寿阳看了一会儿,就晃了晃她的手,道:“阿蘅姐姐,我看这兰花开的甚好,不如挖些回去送与太妃,她老人家不是最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了么?” 洛蘅低头给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笑着道:“你有心了。只是你看它们虽然现在长得好,可若是移到了盆中,那就未必了。山中之物,还是放它继续这样自由自在地好。” 第五十八章 玩耍 “县主此言不虚,这些兰草若是生在了花房庭院里,恐怕就很难有这份灵气了。” 洛蘅回头一看,只见百里越泽也望着那片兰花感慨道。 她便也回之一笑。 谢焱站在一旁挑了挑眉,却没作声。 寿阳见兰花挖不成了,也不再纠结此事了,转而捂着肚子朝洛蘅道:“阿蘅姐姐,我饿了,你饿不饿呀?”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确实有些饿了。 早膳用的太早,这会儿也晌午了。 两人便默契地同时把目光投向了谢焱。 谢焱便直接道:“我已经让人去打些野味了,云帆还抓鱼去了。” “啊?抓鱼?哪里有鱼?我也要抓!” 寿阳一听见抓鱼,眼睛都亮了。 得知小溪里有鱼之后,就飞快地往回走,几人也就跟着她回去了。 云帆正拿着树枝削成的鱼叉,挽着裤腿,光脚站在溪水中,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里。 寿阳见状,也吵着要下去抓鱼。 出乎洛蘅的意料,谢焱居然同意了。 只让叶姑姑陪她一起。 很快,寿阳也光脚站在了浅水中,叶姑姑在旁边小心地护着她。 她用脚丫子扬起了一串水珠,笑的别提多开心了,还回头冲洛蘅喊道:“阿蘅姐姐,这水好凉快啊,你要不要也下来试试?” 洛蘅自然是摇头拒绝了。 她毕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好意思如此在人前玩耍。 可是看着那清澈见底的溪水,还有寿阳天真欢快的笑脸,她心底也有些痒痒的。 左右张望了一番,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几步走到了小溪旁的大石头上坐下,笑着对寿阳说:“你玩吧,我在这边看着你。” “那好吧。”寿阳点了点头,便把视线投向了水中,认真地搜寻着水底的鱼虾。 洛蘅看了她一会儿,抿唇笑了笑,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俯身把手浸入了溪水中。 这水果然清凉透彻,掬起一汪清水,再看着它从指缝中漏出,嘀嘀嗒嗒地砸在水面上,激起一朵又一朵的小水花。 她乐此不疲地玩着,直到听见远处传来云帆的欢叫声,“看!我又抓到了一条!” 抬头望去,只见少年手持鱼叉,末端上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儿。 洛蘅不禁有些失神,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两个皮肤黝黑的少年,站在溪水中嬉戏打闹…… 其中有个少年很快抓住了一条小鱼,高兴地朝着岸边大喊:“妹妹,快看!我抓到鱼了!” 这样单纯的快乐,她也曾有过,只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回忆很快被打断。 寿阳踩着水哒哒哒地跑到了她跟前,提着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阿蘅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怎么,你不玩了吗?”洛蘅问她。 寿阳摇了摇头,神秘地笑了笑,“我送你个礼物!” 说着就伸出手来,摊开在她的眼前。 只见寿阳掌心里躺着个鸽子蛋大小的圆石头,被水流打磨的光洁如玉,更难得的是,白皙似雪。 洛蘅稀罕地拿起来上下左右地瞧了瞧,才笑着道:“真可爱,真好看。谢谢,我很喜欢。” 寿阳满意地笑了,也爬到石头上坐下,还晃着小脚丫子,道:“这是我送过的最不值钱的礼物,可却是我头一次亲历亲为得来的。所以阿蘅姐姐,你一定要好好保管哦。” 洛蘅侧过身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放心吧,这也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 谢焱一向耳聪目明,且一直关注着这两人的动静,自然看的听的一清二楚。 此时却颇觉有些牙酸,又很不是滋味地与一旁的百里越泽感叹道:“难怪人家说女生外向,这才认识多久啊,比对我们有心多了。” 百里越泽听罢忍俊不禁,笑道:“我看县主为人不错。怎么,你觉得她哪里不妥吗?” 谢焱摇了摇头,“说不上来。只是直觉告诉我,她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总觉得她像是隐瞒了些什么。” 百里越泽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 谢焱一向直觉敏锐,对所遭遇的人事的判断,往往都是既精准又独到的。 而且此时还涉及他的外甥女,自然更加谨慎。 百里越泽不禁又朝着洛蘅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道:“你出身皇家,该是比我更清楚,能在皇宫里生存下来的人,怕是没有一个简单的。她可能的确有所隐瞒,但未必就对你们不利。” 老实说,他确实对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有些同情,而且觉得她应该不是一个坏人,同时也是怕谢焱关心则乱吧。 不过他也只是点到为止,并未多说。 谢焱自然也清楚他的意思,沉声道:“再看看吧。” 这边洛蘅也没有跟寿阳在水边多呆,等她晾干了脚,就劝着她穿了鞋袜,去树荫下歇息。 没多久打野味的侍从们也回来了,倒是收获颇丰。 之后的午膳也没轮得上洛蘅插手,她们都是吃现成的,而且是谢焱亲自动手烤的。 寿阳吃得眉开眼笑,洛蘅也觉得还不错。 其实也没有用什么多余的调料,可胜在火候适中,滋味鲜美。 难怪寿阳昨晚一个劲地在她耳边说让小舅舅今天来给她露一手的话,看来倒也不是什么大话了。 等吃了饭,他们又在附近逛了一圈,寿阳还采了不少能吃的野果子跟蘑菇,都是在百里越泽的教授下辨认出来的,说要把这些带回去孝敬太后娘娘跟太妃两人。 洛蘅也帮着她采摘了不少,两人兴味十足,完全消弭了午后的困顿。 等玩的差不多了,又休息了一会,他们才原路返回了行宫。 因着两人在马车里睡了一觉,所以回来之后倒也不是太累。 便去松鹤斋用的晚膳,洛太妃自然也在。 用完晚膳喝茶的时候,寿阳还精神头十足,又兴奋地与她们说着白日里的见闻,还显摆着给她们带回来的东西。 洛蘅不时地在一旁补充几句。 太后娘娘跟太妃就都笑呵呵地听着,屋里的气氛十分温馨美好。 洛蘅感受着这一切,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一种满足感来。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她在心底说道。 第五十九章 太子妃 这天上午,洛蘅正在书房里看着寿阳写大字,突然有宫人进来禀告,说是太子带着太子妃来行宫向太后娘娘请安了,人已经快到松鹤斋了。 洛蘅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太后娘娘并不是那等在意虚礼的人,况且云梦山的行宫距京城又不近。 她老人家早在来之前就特意说了,让宫里的晚辈们不必大老远地跑过来请安。 那他们如今好端端地过来干嘛?总不会真就这么孝顺吧! 洛蘅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按理说,人来了,她是该露个面的,可若是可能的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们打交道。 要不干脆别去了?或者称病?管它什么礼数不礼数的! 洛蘅在这边皱着眉头左思右想的时候,那边寿阳却是放下了笔,又净了手,边拿帕子擦着,边与她道:“阿蘅姐姐,太子表哥带着表嫂过来了,我们是不是得去看看呀?” “啊?”洛蘅抬起头来,听到寿阳都这么说了,怕是不好再推脱了。 只要她还在这宫中一日,就总会有避不开的时候吧,算了,还是去吧。 遂硬着头皮道:“嗯,对,那我们先去换件衣裳吧。” 说着,就自顾自地往外走着,竟也没意识到要等等寿阳。 寿阳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小跑着跟上了她,正要去牵她的手,可刚碰上就察觉到洛蘅似乎哆嗦了一下。 寿阳更加奇怪了,便过来捏了捏洛蘅的手心,这才问道:“阿蘅姐姐,你是不舒服吗?手好凉啊,怎么还出了这么多汗。” “有吗?”洛蘅一下子收回了手,拿帕子擦了擦手掌心,笑着道:“可能是刚刚在书房里闷着有点热,就出了汗,一出门又被凉风吹着了。” 面对着寿阳打量探究的目光,洛蘅心里不禁更紧张了。 她便重新牵起了寿阳的手往前走着,边道:“好了,我们赶紧先回去更衣吧,去晚了倒是失礼了。” 回到内室,看着流霜拿来的早已准备好的嫣红色宫装,她皱了皱眉头,说不穿这个,转而吩咐锦霞去找套素净些的来。 最后穿在身上的,却是件再普通不过的鹅黄短衫,下面配了条月白色罗裙,纵是姝姿丽色,也被强行掩去了两三分。 又吩咐流霜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个蝴蝶戏珠花。 两人到松鹤斋正堂的时候,太后娘娘正倚在罗汉床上与太子妃说着话,望到她们来了,连忙招了招手,让她们过来。 洛蘅微微垂首走了进来,刚看了一眼,太子没在,这让她松了口气。 太子妃方氏见她们来了,也止了话头。 她与寿阳不算陌生,先是笑着夸赞了寿阳几句。等到洛蘅上前行礼的时候,她不由得眼前一亮,携了洛蘅的手不说,还说了不少称赞她的话。 洛蘅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也没持续太久。 之后几人就各自坐下说起话来。 太子妃就先笑着告诉她们,太子在给太后娘娘请安之后就先去了小皇叔那里,一会儿还要过来的。 寒暄了几句之后,洛蘅就没再开口了。 她低着头坐在一旁,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说起来有些没出息,可她真是怕了他们了。 尤其是眼前这位正在与人谈笑风生的太子妃方氏,尽管她看起来端庄秀丽,温柔可亲,可洛蘅心里却清楚得很,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 出嫁前就素有才名,如今嫁给太子两年多了,可至今肚子都还没什么动静。 尽管如此,她和太子却还能一直保持琴瑟和鸣,就连皇后娘娘那边,好像也没传出什么不满来。 整个东宫里,别说侧妃了,连侍妾都还是她进门前的那些旧人,只有其中一个最低调老实的生了个女儿,其他的都无所出。 就不提她那些厉害的手腕了,只听她说话,就能发觉她不简单。 知道太后娘娘威严,不怎么好亲近,却有个很明显的突破口,那就是寿阳。 所以自从她们进来了之后,她的话题始终是围绕着寿阳的,不显山不露水地捧着对方,关键看起来还特别真诚,好像每句话都是肺腑之言。 不仅不会让当事人觉得腻烦,连旁观者也不好轻易就看轻她。毕竟恭维人也是有门道的,方氏显然就是个中高手。 洛蘅也是重活了一世才看明白了这些弯弯绕绕,所以更加坚定了要敬而远之的念头。 正如坐针毡的时候,卫姑姑走了进来,似是有事要禀报。 太后娘娘抬了抬眼皮,问:“何事,说吧。” 卫姑姑福了福身,笑着回道:“是县主的事。” 说完便看向了洛蘅,“是您身边那个锦霞过来了,说是药熬好了,太医嘱咐在用膳前半个时辰喝了才最好。是以催您回去呢。” 洛蘅也是与卫姑姑说笑惯了的,遂也笑着回道:“这丫头,回去定要罚她。也不看场合的。” 又起身向太后娘娘跟太子妃抱了歉。 太后娘娘见她面色有些苍白,关心道:“身子怎么不好了?” “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些老毛病罢了。也不碍事,是她们总爱小题大作的。”洛蘅笑着回道。 这其实是她来之前跟锦霞约定好了的,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就以这个说辞把她叫回去。 反正她现在确实面色不佳,再者她向来身体不好,拿这个借口出来,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 太子妃倒也表现地很关心她,道:“妹妹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先回去歇息吧。等以后空了,我再去寻你说话也不迟。” 洛蘅笑着应好,再次行礼告退,谁知带着流霜刚走到院子里,迎面就碰上谢焱带着太子过来了。 匆忙中连忙垂首退到一旁站定,等他们快经过时才福身行礼。 谢焱自然也不会当作没看到她,还问了一句,“怎么就回去了?” 洛蘅便还是微微低着头,只声如蚊呐般地回道:“我身子有些不适,便先回去了。” 谢焱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直觉地她哪里不对,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歇着吧。” 洛蘅轻轻地应了一声,等他们先走了,这才带着流霜离开了。 第六十章 惊弓之鸟 太子走了两步,又回头望着洛蘅离去的方向,问:“小皇叔,刚刚那位就是洛太妃身边的灵嘉县主么?如今长这般大了……” 谢焱略点了点头,却没搭他的话。 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她以往与自己说话也是这般低着头的么? 没等他想个明白,一打眼却又看到太子妃带着几名宫人走了过来。 太子“咦”了一声,待她走近了,便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也? 太子妃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字眼儿,面上却带着笑,先是朝他们行了礼,这才回道:“我去洛太妃那里坐坐,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太子笑着点了点头,随后道:“这倒是赶地巧了,既如此,我也随你一块儿去吧。等会再回来陪皇祖母用午膳。” 又转面朝谢焱拱了拱手,“就是要劳烦小皇叔跟皇祖母说一声了。” 方氏的眼神闪了闪,又一瞬恢复了常态。 谢焱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去延薰馆的路上,方氏感慨地与丈夫道:“灵嘉妹妹这样的妙人儿,若是身子骨强健些,该多好啊。” 太子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柔声道:“你素来心软意活,可需知个人自有个人的造化。若你心中实在怜惜她,以后在宫里遇到了多照顾些就是了。” 方氏与他相视而笑,道:“您说的是。” 这天晚上,洛太妃来到洛蘅房中,隔着青纱帐,见她面朝里地躺在床上,以为她睡了,正欲转身离开,又听得帐内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洛蘅于半睡半醒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猜着是太妃来了,便睁开眼睛打算起来。 见她要下床,太妃连忙几步走上前去,掀开纱帐,拦住了她,边坐在床边仔细地打量着她,边道:“是不是哪里不舒坦了?” 洛蘅勉强地笑了笑,“没有,我白天不是让流霜去与您说了么?只是昨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有些乏,就想先回来休息。” 本来确实是个借口,可偏偏她运气不佳,出来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太子,中午流霜从延薰馆回来又给她带来了太子跟太子妃去拜访了太妃的消息…… 由不得她不多想了。 虽然她到现在还不清楚上一世到底是谁在背后害她,可有一点却可以确定,她跟太子的婚约绝对不是偶然。 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被当成了一个诱饵,直到最后被利用个干净彻底。 所以这一世,嫁给谁都不能嫁给太子! 可是,她要怎么避免被赐婚呢? 一个只有封号,无权无势,只能寄居在皇宫里的县主,她要怎么做,才能在避免成为别人棋子的同时,不会连累到太妃呢? 她想了一下午,直想得头晕脑胀,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晚膳也只是随便对付了几口,沐浴之后就躺到了床上翻来覆去。 太妃抬起手,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确定并不发热之后又放了下来。 应该也是看出了她有心事,便微笑着道:“这是怎么了?你既不是身体不适,那就是心里不快活了?可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洛蘅张了张嘴,想问太子跟太子妃今天去她那里都说了些什么,可又怕太妃起疑心,挣扎了片刻,还是放弃了。 只是笑着道:“并没有什么,您还不知道我吗?就是个懒的,只想躲个清闲。” 太妃观摩着她的神色,缓缓道:“太子妃今日还在我跟前夸你来着……” “她说我什么了?”洛蘅猛地抬头问道。 话说出口才感觉自己好像太过急切了,可也已经来不及了,便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太妃却像是没发现似的,只声调平平地道:“她是才女,又一贯会说话,见了你,在我面前夸一夸不是太正常了。要不然哪里找得到什么话来与我说呢?” 这倒也是,洛蘅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些。 如今一点风吹草动就令她恐惧地如惊弓之鸟般。 要总是这样,这日子还怎么过得下去呢? 还不如上一世那样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过得好! 再说了,这一世她已经把握了先机,还挽救了寿阳的性命,也许一切早已经悄悄地改变了。 反正再差,也不会比上一世更糟了,不是吗? 撑在床铺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洛蘅暗暗地吐出了胸中闷了快一天的浊气,目光明亮地望着太妃,缓缓开口道:“我只是不喜欢跟他们打交道而已,您知道的,三公主一向对我心存芥蒂。” 以前她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顾忌,从来不敢把心里真实的想法告知给太妃。 而这一刻,她突然想通了,其实下午的时候她也不是一个办法都没想到,只是每当想到一个计划的时候,她心中总会接二连三地冒出这样那样的考量。 万一……如果…… 最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左右为难,不得进退。 恐怕再这样下去,没等她想出自救的办法,别人就已经准备好了新的圈套设计她钻进去了。 她自然是没有幕后之人那般的手腕城府的,如今她唯一的一点优势,不过是她已经预知了上一世的结局。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跟以前大有不同了,以那人的手段,肯定也会做出相应的调整。 所以她若是再这样踌躇不前,恐怕就只能等死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摈弃杂念,放手搏一搏,大不了最后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害她的人如意! 首先第一步,她得让太妃知道,她不喜欢皇后那一派的所有人,更不想跟他们有任何交集。 太妃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继而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不喜欢,那以后就不打交道好了。” 洛蘅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太妃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你总有一天会出宫生活的,不用顾忌那么多。” 对着太妃温柔中饱含着鼓励的眼神,洛蘅的心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松鹤斋里,寿阳正在和谢焱下着今晚的第八盘棋。 她最近刚学围棋,正在兴头上,无奈洛蘅今晚身体不适,便只好一直缠着谢焱陪她下。 太后娘娘坐在一旁看着。 卫江雪走了进来,她刚刚奉太后娘娘之命去看了洛蘅。 此时行了礼,才禀道:“回太后,县主看着还好,应该无大碍。奴婢去的时候太妃也在。” 第六十一章 看诊 太后娘娘眉头微锁,道:“唉,这孩子,就是吃了先天不足的亏。” 寿阳也学着她外祖母一般叹了口气,“唉,若是阿蘅姐姐生在皇家,从刚出生开始就有名医名药养着,可能就不会吃这么多苦头了。” 太后娘娘摇了摇头,又问卫姑姑,“可真是无碍?若不然把章院使请来看看吧?” 卫姑姑回:“奴婢也这么说,不过太妃跟县主都坚持说并无大碍。太妃还说让您不要担心。已经请太医来看过了,都说无碍的。” 太后娘娘点了点头,却依旧是一副不怎么开怀的模样。 寿阳转了转眼珠子,看看外祖母,又看看小舅舅,蓦地开口道:“外祖母,小舅舅,我们为何不请百里先生给阿蘅姐姐看看呢?他的医术也很高明啊。” 太后娘娘听了,便看向了小儿子。 对啊,她不止一次地听到儿子夸奖那位百里先生医术高明,甚至在军中还有神医的称号,能被她儿子如此赞扬的人,还真不多见。 “不如请他来一试?”太后娘娘征询着儿子的意见。 谢焱落下一子,道:“行啊,回去我就跟他说。” 抬眼间看到他母后脸上满意的神情,不由得目光微凝,这世上能让他母亲花心思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想到那丫头也能排的上号。 当天晚上回去,谢焱就把这件事给百里越泽说了,百里自然是同意了。 而洛蘅则是第二天早上,看到谢焱带着百里越泽找上门来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没想到自己装病一次,惹得这么多人费心思。 当下也只得乖乖地坐下让百里越泽给她把脉。 谢焱就在不远处找了个位置坐着,寿阳则是有些紧张地站在她旁边。 隔着丝绢分别把了左右手的脉搏,又看了看她的舌苔跟眼下。 百里越泽方坐下温和地笑着道:“是有些不足之症,好在还没影响到根本,慢慢养着,适当活动,问题并不算太大。” 看着洛蘅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又补充道:“不过,切忌多思多虑。需知思虑过度,脾气郁结,长此以往的话,寻常人都有可能生病,更何况你本就体弱,更是要不得了。” 之后又问了些平时吃的什么药,有哪些禁忌之类的,最后才写了个方子交给苏嬷嬷。 嘱咐道:“先按这个方子吃五天,主要是让你夜里能够安睡,同时补补气血。睡好了你才有精力去休养身体。回头我再给你开个食补的方子,你这个病,还是要以养为主。” 洛蘅见他给自己把了脉之后,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说话的时候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又想到了寿阳往日里对他医术的夸赞,便直言问道:“依先生看,我这病,果真能断了病根么?” 也不怪她如此问,连章院使都没有在她面前打过保票,说一定能把她治好。不过也有可能是章院使在宫里呆久了,谨小慎微惯了,说话总会留些余地。 百里越泽正在收拾药箱,闻言抬头一笑,温声道:“自然是可以的。只要你遵了我的医嘱,最多两年,我保证你的身体就会恢复得与平常人无异。” 语气自信但不自傲,反而让人听了有一种心安感。 苏嬷嬷高兴地跟什么似的,一副谢天谢地的模样,还让锦霞去跟太妃说一声,让她也放个心。 洛蘅心里也很高兴,便站起来朝他福了福身,道:“若如此,我先谢过先生了。” “不敢当,我只是尽了医者的本份罢了。”百里越泽笑着摆手道。 洛蘅想了想,又走到了谢焱跟前,朝他也行了礼,感谢道:“也多谢王爷了。” “不必多礼。”谢焱道。 转身对上了寿阳的视线,洛蘅笑了一声,道:“也要多多感谢郡主殿下了。” 寿阳小手一挥,颇为豪爽地道:“气。不过阿蘅姐姐若真要谢我,多给我做些好吃的就可以了。” 洛蘅笑着点头应了。 谢焱见差不多了,便起身准备走人。百里越泽背着药箱跟着他。 洛蘅本打算送一送,却被寿阳拦下了。 她道:“阿蘅姐姐,你先回去休息吧,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气的。我来送就好了。正好我要去松鹤斋跟外祖母也说一声,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那两人也表示不必多礼,洛蘅便只送他们出了房门。 路上,寿阳问百里越泽,“百里大叔,阿蘅姐姐的病,当真能完全治好吗?” 百里越泽扬了扬眉,道:“怎么,不相信我?” “自然不是,”寿阳摇了摇头,“只是听说阿蘅姐姐的身子一直很虚弱,这两年虽然好些,可每年总得大病一两场。听说去年秋天差点就……” 百里越泽笑了笑,依旧道:“放心好了,我说过,她身体虽弱,大病小病不断,可好在还没有伤了根本。我想想办法,总能让她调养好的,无非多花费些时日罢了。” 说完他又道:“说来也是多亏了太妃在县主小时候就把她带到宫里来,由太医院里的那些名医们帮她看病。若是身在民间的话,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寿阳赞同地点了点头,“所以说,阿蘅姐姐这叫吉人自有天相。这不,现在还有百里大叔你帮她看诊,定能药到病除。” 百里越泽顿时笑地不行,哈哈笑着与谢焱道:“郡主说话可比你好听太多了。” 谢焱也淡淡地笑了笑,回道:“也就剩个嘴把式,只能骗骗你这样爱慕虚名的人。” 百里越泽知他一向嘴毒,只笑着摇了摇头,也不驳他。 可寿阳不高兴了呀,撅着嘴道:“小舅你这话说得忒不厚道了,我夸你的时候,你不也挺乐意的么?” 百里啧啧两声,笑的更欢了。 谢焱嘶了一声,轻敲了寿阳脑袋一记,没好气道:“翅膀硬了啊,还学会顶嘴了。” 寿阳捂着小脑袋瓜子,嘟着嘴,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原本她是走在中间的,这会儿便绕到了百里越泽身侧。边哼唧道:“小舅你可真幼稚,禁不得人说,我等会就告诉外祖母你欺负我。” 然后还把百里拉过来了些,跟谢焱保持着距离,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说着他的坏话,不时地瞟他两眼。 偏偏百里还站在她那边,一边笑着听,一边点头,偶尔还补充两句。 谢焱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也懒得理他们了。 第六十二章 再次造访 到了松鹤斋,太后娘娘听了百里越泽的诊断,果然很高兴。 直说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到她这里来取。 还留了他们用午膳。 回冠云阁的路上,谢焱就一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百里越泽不禁开口问道:“在想何事?还是关于县主的?” 谢焱沉默了片刻,继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觉得她怕你吗?” “谁?县主吗?没有啊,好好地,她怕我作甚么?”百里越泽不禁回道。 是啊,好好地,她怕什么呢? “可她怕我,不光是我,她还怕太子。” 百里越泽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斟酌回道:“也许是你们身上气势太盛?” “不,不是那种怕。”谢焱当即否定了他的推测。 “那是哪种呢?”百里越泽问。 谢焱回道:“我还说不上来,总之这种感觉很奇怪。” 百里越泽看着谢焱,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我们现在不是在战场上,也别太多想了,放松些。” 谢焱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何尝想要这样,只是幼时的经历告诉他,深宫里阴谋诡计有时候比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还要可怕。 他们母子几人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实在是经历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 这些经历也造就了他非比常人的直觉。 这种敏锐直接的第一感觉,多次救他于水火之中。 不过同时他也是个极其冷静理智的人,大多数时候,他只会把这种直觉当作一种参考。然后顺着这个方向去挖掘证据来佐证它,是好是坏,总会有个结果的。 想了想,谢焱还是道:“我只是觉得她好像隐瞒着什么。若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也就罢了。可你也看到了,玉珠喜欢她,连我母后也很在意她。” 百里越泽了然地点了点头,谢焱说的的确也有道理。毕竟人心叵测,该有的防人之心也是必不可少的。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却都是一言不发。 谢焱的脑海中却蓦地浮现出那一双如清泉般的桃花眼来,波光潋滟,又清澈透底。 罢了罢了,反正都在身边了,他多看顾着些,是好是坏,是忠是奸,总会水落石出的。 那天之后,洛蘅就照着百里越泽的方子连吃了五天,之后夜里果然睡得安稳多了,气色看着也比从前好些了。 她身子好了,周围上至主子们,下到宫人内侍们,自然只有高兴的。 一时行宫里的气氛又活泛了起来。 这天下午,太子妃突然再次造访,说是过来送荔枝的。 洛蘅心中腹诽,你堂堂太子正妃,还用得着你亲自过来送荔枝? 不过好在太子没跟着过来。 这次洛蘅也不好再装病了,只得留在松鹤斋作陪。 说了一会子话,又打起了叶子牌,眼看着天色渐晚了,太子妃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太后娘娘抬了抬眼皮子,卫姑姑连忙上前等候吩咐。 “让人去把采薇居收拾一下,太子妃晚上就歇在那里了。”太后娘娘说道。 卫姑姑刚要应下,只听太子妃忽然道:“卫姑姑且慢,”又看向太后娘娘,笑着道:“皇祖母,怪我一时思虑不周,原想着趁着荔枝还新鲜,就想赶紧送了来。” “到这见了您们,心里高兴,只顾着说话就忘了时辰了!这会子又要麻烦卫姑姑去给我收拾屋子,岂不折腾。若不然,我住到梦泽殿去吧?也省的另外收拾了。” 话说完,眼神就投向了寿阳跟洛蘅,“也好跟两位妹妹亲近亲近。” 洛蘅捏着牌的手一紧,喉咙似被堵住了般,一时心情复杂,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种场合,实在也是轮不到她来接受或者拒绝的。 寿阳心里是无所谓方氏来不来住的,便朝洛蘅看了看,只见阿蘅姐姐先是一脸怔忪,发现自己在看她,才朝着这边笑了笑。 寿阳心里便有些犹豫起来,拒绝的话刚到嘴边,可对着方氏那一脸笑盈盈的模样,又有些说不出口了。 这位毕竟是她的表嫂,还是太子正妃,更没得罪过她们,凭白无故地,还真是不好开口拒绝。 心里犹豫纠结再三,最终寿阳也还是笑着朝太子妃道:“表嫂愿意过来同住,我们自然心里欢喜。” 洛蘅心知寿阳的为难,这会见她应下了,虽不情愿,可也没有半分的不满,便也强让自己作出一副笑脸来,跟着点了点头。 太后娘娘见状,想了想,道:“如此也好。”又对卫姑姑道:“那你先去梦泽殿安排一下吧。” 卫姑姑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晚膳的时候,洛蘅味同嚼蜡,偏偏太子妃还一副对她关怀备至的模样,更是让她没了胃口。 梦泽殿里有分南殿跟北殿,当初洛蘅跟寿阳占了南殿,如今太子妃自然住在了北殿。两边离的并不远,中间只隔了个小院子。 夜里,洛蘅刚躺到床上发着呆,寿阳跟着就上来了,与她并排躺着,也望着床顶发呆。 过了会儿,又侧过身来,望着洛蘅道:“阿蘅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太子妃住进来呀?可她毕竟是我表嫂,又是太子正妃,我实在不好驳了她的面子,相信外祖母也是这样想的……” 洛蘅回过神来,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道:“没事的,你别多想。我只是有些认生,不习惯周围突然多了人而已,你做的对。换了是我,也是不会拒绝她的。” 寿阳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抱着洛蘅的胳膊道:“那我今晚就睡这里了。我们赶紧睡觉吧。”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一副不能赶她走的模样。 洛蘅抿嘴笑了笑,拉过丝被给她盖上,也闭上眼睛睡觉了。 太子妃住进来之后,倒是没有像刚来的那天那样跟洛蘅套近乎了,反而起早贪黑地往松鹤斋跑,只管黏着太后娘娘。 又逢暑气正盛,城中连日酷热难耐,太后娘娘即使有些不习惯她的亲近,也不好这个时候让她回去。 洛蘅在庆幸自己的生活没被打扰的同时,也有些疑惑,难道太子妃真的不是冲着她来的吗? 那干嘛还要求住在梦泽殿呢? 真是想不通,洛蘅摇了摇头,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第六十三章 不速之客 又过了几天,宫里突然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次日将带着三公主过来向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娘娘神色淡淡地说了声知道了,就打发人下去了。 倒是寿阳,撅起了嘴,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 洛蘅心里也有些怏然,却不好表现在脸上,只微微地低下了头。 太后娘娘扫了她们一眼,又把视线投向了太子妃,与她道:“你随卫江雪一起去把采薇居布置收拾一下吧。你总要比这些宫人了解皇后的喜好。这么郑重其事地,应该是要来住几天的吧。” 方氏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了太后娘娘有几分不高兴了,心里叫苦,可面上自然不敢表现出分毫,便起身笑着应了,就随卫姑姑一起出去了。 母后要过来她是知道的,这是她们俩之前约定好了的,可当时没说谢妼也要来啊,这不是要坏她的事吗? 可此时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方氏深知卫江雪的精明,遂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来。 她强压着心头的火气,依旧摆出一副笑脸来,与卫姑姑一路说笑着往采薇居去了。 正堂里,太子妃一走,寿阳的脸就彻底地垮了下来,闷闷道:“舅母来就来吧,带她来作甚么!真是扫兴!” 太后娘娘心底对谢妼自然也还是有芥蒂的,不是她偏心寿阳,而是她打从心眼里认为谢妼心术不正。 她朝寿阳招了招手,寿阳撅着嘴,委委屈屈地投到了外祖母怀中。 太后娘娘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道:“玉珠莫要如此。她来便来了,有我在,自然不会让她欺负了你。” 说着又望向了洛蘅,同样道:“你也一样,阿蘅,若是她来寻你的不是,你只管来告诉我。” 洛蘅惊讶地抬起了头,看着太后娘娘慈祥中又带着威严的笑容,抿嘴笑了笑,轻声回道:“我知道了,谢太后。” 这晚寿阳又过来跟洛蘅一起睡了,两人并肩在床上躺着,寿阳一边把玩着洛蘅的手指,边问:“阿蘅姐姐,你说三公主这次过来是想干嘛呢?” 洛蘅也在想这个事情,闻言道:“管她来干嘛来了。你外祖母和小舅舅都在这里,谅她也不敢对你怎样。” “不过,”洛蘅想了想,侧过头来与寿阳道:“她定是不敢再来招惹你的,你也不必去理会她。只是若她来寻衅于我,你也不要管,我自有办法。” 寿阳惊讶地支起了身子,大声道:“我又不怕她!怎能看着她欺负你!” 洛蘅赶忙捂住了她的嘴,拉着她躺了下来。 又把食指比到唇边,示意寿阳小声些,“这么大声作甚么,都能传到太子妃那边去了。我不是说你怕她,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她也未必会来招惹我。到时候见机行事好了。” 心里却是打定主意不让寿阳插手她跟谢妼之间的事情了,洛蘅虽然还不知道皇后娘娘跟三公主过来所为何事,可她总觉得这件事与她有关,起码三公主应该是冲着她来的。 既然猜不到,那就想办法去打探清楚。 那位三公主虽然有几分脑子,可是性格暴躁又冲动,只要想个法子激怒了她,再来探听消息,应该就不难了。 寿阳心里依旧有些愤愤不平,洛蘅只好接着安抚她,“何必为了厌憎的人恼得连觉都睡不好呢?你这样,于她来说,一点损失都没有。” 寿阳想想也是,遂叹了口气,情绪低落地道:“谁让人家命好呢。父母双全不说,还是天下至尊。” 这话听的洛蘅顷刻间心酸无比,险些落下泪来。 她摸着寿阳的脑袋道:“好妹妹,可千万别这么说了!你虽父母不幸早逝,可在外面你还有祖父母叔伯等本家至亲,在皇宫里还有太后娘娘跟定王对你百般疼爱。” “人活一世,还是要多想想自己所拥有的,这样才能过的开心些。” 寿阳自知一时失言,自己怎可在阿蘅姐姐面前说这样的话!这不是惹她伤心么?心中正懊恼的时候,又听阿蘅姐姐这般宽慰自己,更是无地自容了。 一把抱住了洛蘅的腰,把头埋在她怀中,瓮声瓮气地道:“阿蘅姐姐,你说的对。我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你也别难过了,是我说错话了。我以后也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洛蘅抚着她的肩膀,心中颇不是滋味,没有父母的孩子,就是要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 她跟寿阳,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吧。 第二天一早,洛蘅特意起了个大早,让锦霞流霜二人帮她好生地妆扮了一番。 梳了个朝云近香髻,戴了副八宝赤金红珊瑚头面,穿了一身银红色云雁纹宫装,略施粉黛,一眼看过去,只见云鬓花容,令人见之难忘。 寿阳一起来就看到了妆扮一新的洛蘅,围着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圈,又是赞叹又是羡慕地道:“阿蘅姐姐,若是我长大之后能有你一半的美貌就好了!” 洛蘅抿嘴笑了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尖,嗔怪道:“胡说什么呢,玉珠长大之后,肯定会是个大美人!” 这话也不是她在宽慰寿阳,而是寿阳底子在那呢,只是如今还小,尚未长开罢了。 等到两人用过早膳,去到松鹤斋的时候,太妃也在那里。一看到洛蘅,愉悦就从眼底透了出来,她亲切地笑着,道了声,“来了?” 洛蘅笑着应了,与寿阳一起向两人行礼请安。 太后娘娘语气和蔼的免了礼。 打她们一进门,太后娘娘就注意到了今天的洛蘅格外的漂亮,心里暗暗点头,此时望着她的目光也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满意。 寿阳就笑嘻嘻地跑到了太后娘娘身边,抱着她的胳膊,调皮道:“外祖母,我知道阿蘅姐姐好看,可是你也不能只看她,不看我呀。” 太后娘娘听了,笑呵呵地捏了捏寿阳的小脸,语气揶揄地道:“我不用看,就知道你这小脸蛋上又添了几两肉了!” 屋里的人顿时都笑了起来,寿阳见状,就嘟起了嘴,不依地晃着太后娘娘的胳膊,太后娘娘便只得作出一副头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第六十四章 靠山 正堂外,谢焱还在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说笑声。 等他迈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洛太妃身边浅笑嫣然的洛蘅,只停留了瞬息,他就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 屋里的人见定王来了,止了说笑,纷纷行礼。 洛蘅也朝他福了福身,轻唤了一声。 谢焱淡淡应了,余光扫过,她低着头,只能看到如黛云般的发髻。 请过安,谢焱就坐在了一旁的圈椅上。 等宫女上了茶,大家也没再像之前那样说笑了。 太后娘娘就召了卫江雪来,让她说说皇后跟三公主过来之后的安排。 这个是她昨天就交代过了的,让卫江雪只管去找太子妃拿主意就好。 此时卫姑姑便走了过来,把她昨天与太子妃商量好的安排一一说了。 至于太子妃,她清早过来请安之后就下山去了,她得去迎一迎她的婆婆和小姑子。 来的都是女眷,不干谢焱的事,他听听则罢,只坐在那喝着茶。 寿阳也不耐烦听这些,就跑到了谢焱旁边来与他说话,边抱怨着一会儿还要到宫门口等着迎三公主的事情。 谢焱皱眉道:“你又不是去迎的她,你是去接你舅母的。” “可她就是会仗着舅母的势啊!”寿阳嘟着嘴不满道。 谢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他这个侄女的确不像什么善类,偏偏皇后娘娘还护得紧。 看着寿阳一脸委屈的样子,他沉声道:“没事,这次有我在,自不会让你吃亏的。” 可寿阳还是不怎么高兴,她凑近了谢焱些,小声道:“外祖母跟你都在,她自是不敢惹我的。可是我怕她到时候会找阿蘅姐姐的麻烦。” 说着偷瞄了洛蘅一眼道:“小舅舅你不知道,阿蘅姐姐以前做她伴读的时候,没少受她欺负。去年秋天还被她害得大病了一场,听说甚是凶险。” 谢焱这下子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说了这么半天,还是为了给那个丫头找个靠山啊。 他也瞟了洛蘅一眼,只见她乖巧地坐在洛太妃身边,一副娴雅安静的模样。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便收回目光,故意与寿阳道:“怎么,是她让你来与我说的?” 谁知寿阳却当了真,急急道:“怎么可能!小舅你可别冤枉好人!阿蘅姐姐昨晚还特意嘱咐我让我莫去招惹谢妼,就算看到谢妼找她麻烦都别管。她是生怕我再沾惹上了谢妼好不好!” 这下声音就有点大了,惹了上面太后娘娘的注意,她打断了卫江雪的话,问这边:“你们甥舅俩,在那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寿阳赶紧回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一边还朝着谢焱使眼色,谢焱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回他母后道:“这小丫头片子,找我能有什么好事。” 还未等太后娘娘再问些什么,他就起身行礼道:“母后,太妃,我那边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太后娘娘怕他真有什么要事急着处理,便点了点头,不再问了。 寿阳见自己话还没说完,小舅都要走到门口了,情急之下,只得补了一句,“小舅舅,答应我的事情可别忘了!” 这下喊得整个厅堂里的人都听见了。 洛蘅也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望向了寿阳。 谢焱刚抬脚准备出门,结果就听见了这一嗓子,蓦地回头,凤眼微眯,扫了寿阳一眼。 寿阳登时缩了缩脖子,惨了,小舅舅又该说她大喊大叫,不成体统了。 谁知谢焱只停留了一瞬,就扭头出门了。 寿阳直到人走了,才敢抬起头来,小手拍着胸口,庆幸道:“还好小舅舅今天心情好,不然就倒霉了……” 太后娘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该!就要有个人好好治治你。”又问她:“你是不是又调皮了?刚缠着你小舅答应你什么了?” 寿阳闻言立马笑嘻嘻地挤到了洛蘅那边,还抱了洛太妃的胳膊,拖长了嗓子撒娇道:“太妃,您看,我外祖母好凶哦,舅舅也好凶哦,还是您最温柔最亲切不过。” 洛太妃笑着直摇头。 太后娘娘也被她这幅样子给气笑了,对着太妃道:“瞧瞧,瞧瞧,这个小没良心的。问她两句话就是凶她了!” 又看着洛蘅道:“还是阿蘅这丫头好,省心,不像那个讨债的!” 寿阳听了,反而笑嘻嘻地朝着太后娘娘伸了只手,笑着道:“那您赶紧拿一百两金子来把我打发了,反正我就是来找您讨债的。” 大家都被她给逗笑了,太后娘娘也只得笑着说拿这个活宝没办法。 屋内其乐融融的氛围,冲淡了洛蘅原本因为三公主的到来而愈发阴郁的心情,她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看着天真烂漫的寿阳,忽地也有些好奇她到底拜托了定王什么事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定王刚刚回头的时候好像也扫了她一眼…… 不过他可真厉害,不但自己怕他,寿阳应该也是怕他的,不然也不能被他一个眼神就震慑住了。 过了巳正,终于有内侍过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一行快到宫门口了。 皇后娘娘她们是从密云山的避暑行宫过来的,离这边不算太远,所以比洛蘅他们那次从京城出发到的早得多。 仪驾既快到了,洛蘅只得收拾收拾,然后与寿阳一起,带着一群宫人内侍们等在宫门口准备接驾。 好在没等太久,皇后娘娘的仪仗就到了。 洛蘅等人纷纷下跪行礼,恭迎皇后娘娘。 太子妃扶着皇后娘娘下了马车,跟着三公主也下来了。 皇后娘娘亲自过来携了她跟寿阳起身,还拉着她们的手道:“好孩子,快起来。这么热的天,真是难为你们了,无需多礼。” 寿阳笑着喊了声舅母,洛蘅也抬起头来,微笑着唤了声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先是笑着应了寿阳,又看向了洛蘅,目光微滞,旋即恢复了正常。 洛蘅看得分明,却依旧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笑容更加甜美动人。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地松开了她的手,转而一手抓着寿阳,一手又把三公主拉了过来,笑容亲切地与寿阳道:“妼儿一直念着你呢,非缠着我要来找你玩,你们表姐妹,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 第六十五章 道歉 洛蘅觉得自己都有点笑不下去了,寿阳却还是笑的一脸天真,她道:“舅母,您不知道,外祖母最近对我可严厉了,天天看着我读书写字,就是不让我玩儿呢。” 三公主微不可查地轻哼了一声,太子妃站在后面皱了皱眉。 皇后娘娘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扯着寿阳的手笑着道:“太后娘娘那是为了你好!不过现在我带着妼儿来了,总得让你松泛松泛不是。” 这下子寿阳也不想笑了,还未等她说些什么,太子妃忙上前道:“母后,咱们还是先进去说吧。皇祖母还在等着我们呢。” 洛蘅想了想,握紧了手心,也上前道:“是啊,娘娘,这里虽是山上,可也没有屋里凉快呀。我看三公主好像都出汗了呢。” 皇后娘娘一听这话,登时松开了寿阳,转而朝谢妼脸上望去,只见她额头上确实有些细密的汗珠。 赶紧拿了帕子,心疼地给她擦了擦。 三公主却是瞪了洛蘅一眼,有些硬邦邦地道:“母后,我们快进去吧,别让皇祖母等急了!” “对对对,妼儿说的是,那我们就进去吧。”皇后娘娘笑着道。 说罢,就牵着三公主的手朝宫门口走去。 她们经过的时候,洛蘅很明显地感受到了三公主那如针似芒般的目光。 事实上,自她下马车看向自己的第一眼时,就已经非常有敌意了。 好似她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一般。 洛蘅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以前三公主虽然也很讨厌她,可是看她的眼神却是讥诮中带着蔑视的,并不如此时的恨悷。 难道还是因为她在碧妆园救了寿阳的事情?或是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没等她继续想下去,寿阳就过来牵着她的手道:“阿蘅姐姐,我们也进去吧?” 洛蘅回过神来,便点了点头,又见太子妃在看着她们,她就笑着说了声,“您先请吧。” 太子妃也笑了笑,又看了寿阳一眼,这才带着人进去了。 寿阳此刻却是绷着小脸,一副谁都不想理的模样。 洛蘅心里叹息一声,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同情太子妃了,有那么个爱惹是生非的小姑子,又有个处处护着小姑子的婆婆。 可随即自己又笑了起来,何必以己度人呢? 毕竟子非鱼。 她觉得那是个虎穴狼窝,没准人家是左右逢源,甘之如饴呢? 寿阳拉她走在后面,两人走得极慢。 此时见洛蘅突然笑了,寿阳还奇怪呢,有些不高兴地道:“阿蘅姐姐你心可真大,这还笑得出来,有什么事这么开心?你没发现人家看你时那眼神恨不得把你吃了吗?” 洛蘅捏了捏她的手,解释道:“我知道啊,我就是在笑她啊。哎呀,其实我是故意的。” 她俯身贴近寿阳的耳朵轻声道:“我告诉你啊。你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生气吗?因为我早就发现了,她每次只要看到我打扮得好看些,就会很生气。” 这话是真的,洛蘅上一世就发现了,所以为了少些麻烦,那时她总是打扮得很素淡。 寿阳听了这话,又看了眼前头,瞬间转怒为喜,捂着嘴笑了起来,接着与洛蘅小声地说道:“活该,她就是个嫉妒狂,一点皇家公主的气度都没有!” 洛蘅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路咬着耳朵,直到进了松鹤斋的正堂才停了下来。 皇后娘娘带着三公主向太后娘娘请安,顺带也问候了洛太妃。 之后就都坐下喝茶说话了。 不得不说三公主还是很有几分聪明的,在太后娘娘跟前就跟变了个人一般,全然不见平常的傲慢与盛气凌人,看起来既乖巧又伶俐。 趁着大家说话的一个空档,三公主端起一杯茶,走到了寿阳面前。 满脸诚恳地道:“玉珠,上次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可害你为此受伤的确是我的不是。那天我突然听说你病了,当时我就急得不行,想去看你,可那时我已被父皇斥责了一通,还禁了足。” “等我能出门了,你又到行宫来了。前两天听母后说要来给皇祖母请安,我辗转反侧了好几夜,还是下定决心想来看看你。” “并非厚颜想求得你的原谅,只是我总得把我心里的歉意给说出来。好妹妹,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了!” 说罢,微微屈身,把茶盏捧到了寿阳跟前。 这一番话说的,还真是情真意切,掏心掏肺。 洛蘅听着都惊呆了,若不是先前目睹了三公主在宫门外的表现,她可能还真的相信了她是过来向寿阳赔礼的。 寿阳睁大了圆溜溜的荔枝眼,脸颊都气鼓了。 人还能不要脸到这个程度吗?她刚刚的态度分明不是这样的! 此时寿阳不接,三公主便也不动。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洛蘅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 太后娘娘跟太妃脸上都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皇后娘娘则是一脸嘉许地看着三公主,仿佛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 太子妃正在低头喝茶。 至于屋里伺候的宫人内侍们,则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敢多看的样子。 洛蘅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不管怎么说,三公主千金贵体,在这样的场合,如此伏低做小地向寿阳赔不是,寿阳若是不应,或者处置不当,传了出去,一个骄傲跋扈的名声是免不了的了。 外人哪里会管三公主道歉的心诚不诚呢? 这个世上,多得是只看表面功夫的人。 而这事,太后娘娘跟太妃都不好插手,毕竟是小辈们之间的事情,而且还有皇后娘娘在一旁看着呢。 眼看着寿阳搁在膝面上的双手交叠地越来越紧,洛蘅只得把心一横…… “哎呀!” 众人只听一声惊叫,同时又有瓷器落地的啪嚓声,然后就看到洛蘅慌忙站起身,又弯下腰,手上拿着帕子,边给寿阳擦着裙子,边道:“怎么样?被烫到没有?我刚刚失了手,盏子就掉下来了……” 寿阳是与她挨着坐的,而三公主就站在寿阳面前一步不到的地方,那茶盏落了地也没碎,只骨碌碌滚了一圈,正好滚到了三公主的脚边停下,还溅了几滴茶水到她的裙摆上。 第六十六章 解围 三公主刚要破口大骂的时候,太子妃突然开口了,朝她问道:“妼儿,你没事吧?” 边说着,边起身走了过来。 等到了这边,先顺手把三公主手中的茶盏接过放到了旁边的茶桌上,又给她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才吩咐一旁的宫女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了。” 洛蘅见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朝三公主福了福,道:“真是对不住,我笨手笨脚地,吓着您了,给您赔不是了。” 三公主咬着牙,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没事,下次小心点!” 洛蘅又对着众人福了福身,歉意道:“是灵嘉失仪,惊吓到您们了。” 皇后娘娘坐在上首看着,面色有些不虞,不过她还是很快缓了颜色,笑着对洛蘅道:“你这孩子,是有点毛手毛脚的。还好这是夏天,茶水不会太烫,若是冬月里,烫到了谁,可怎么是好?” 洛蘅低着头,屈身行礼道:“您说的是,以后定当小心的。” 最后还是太后娘娘发话了,对着她与寿阳道:“好了,也没多大的事情。你们俩先回去换件衣裳吧。虽是热天,可也别着了凉。” 洛蘅等的就是这句话,闻言赶紧应了,带着寿阳先告辞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寿阳一直绷着个小脸,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模样。 洛蘅看了,就晃了晃她的手逗她道:“怎么了?难道是怪我把你的裙子给泼脏了么?” 寿阳嘟着嘴看了她一眼,气哄哄地道:“我当时真想把那盏茶泼她脸上去!” 洛蘅摇了摇头,劝她道:“你若是这样做了,岂不是正好顺了她的意?到时候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只会说你得理不饶人,不会再提半分她的不是。” 寿阳跺了跺脚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洛蘅很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别说寿阳还小,忍不住气,就是换了个大人,面对方才这种明面上跟你道歉,暗地里则挑衅于你的事情,都未必能憋得住火气。 洛蘅只得继续安抚她。 “我知道你气,若换了我,我也会很生气。但是没办法,当时那个场面,你只能暂且忍忍。” “而且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你看刚刚她不也被我气的不轻么?若不是太子妃及时出手,她恐怕当场就要发作了。” 方才在为寿阳解围的时候,她也是故意要撩拨撩拨谢妼。 谢妼不是爱装吗?她倒要看看,这位骄傲蛮横的三公主能装到几时? 无奈被太子妃打了个岔,也是可惜。 说到这个,寿阳的火气也消了些,扯着洛蘅的手道:“阿蘅姐姐,刚刚多亏了你了。否则我恐怕真会把盏子扣她脸上。” “到时候别人说我也就罢了,要是因此连累了外祖母跟牧家跟着丢脸,就是罪过了。” 洛蘅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道:“你何须与我气。好了,别生气了。为她那样的人,哪里值得呢?” 寿阳点了点头,心里则暗暗想着该怎么给谢妼个教训才好。 冠云阁里,谢焱听着叶姑姑的禀报,脸色越来越冷,直到听到洛蘅打翻了茶盏顺势解了围,神情才和缓了些。 他见惯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对朝堂上的阴谋诡计,明争暗斗也不算陌生,可实在是不怎么知道,小姑娘之间还能耍这么多的小把戏。 听了一会儿,他问:“查清楚皇后跟三公主到底是过来干什么的没?” 叶姑姑摇了摇头,回:“暂时还没有。” 想了想,谢焱吩咐道:“继续查。郡主那边,再多派些人跟着。”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县主那边,也多注意点。” 叶姑姑抬头看了他一眼,回了声是,退了下去。 皇后娘娘果然是要来呆几天的,带着三公主住进了采薇居。 晚间的时候,太子妃过来了。 皇后娘娘屏退了左右,只留了个乳母王嬷嬷在一旁服侍着。 皇后娘娘让太子妃坐到了对面的罗汉床上,等她喝了口茶,这才慢慢道:“你说的那事,我考虑过了,想想还是不太适合。” 方氏就是过来说这个事情的,也大概知晓她婆婆的心思,此刻也不急,先听着皇后娘娘说。 “那丫头好看是好看,可是也太好看了些!而且看性子也不像是个稳当的。到时候进了门,别说给你当个帮手,恐怕不添乱都是好的了。” 方氏笑了笑,“您的顾虑我也知道。可是她有她的好处啊。” “什么好处?处处帮着寿阳跟妼儿作对的好处吗?”皇后娘娘语气有些不满地道。 太子妃心里则不以为然,她就知道是这样,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得罪了她闺女?不过自己可不会顾虑这些! 方氏放下茶盏,微笑着徐徐解释道:“她若是不帮着寿阳,还怎么讨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呢?我之前就跟您说了,考虑她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太后娘娘现在很喜欢她。” 太子妃一直想跟太后娘娘打好关系,因为她深知容家,谢焱,牧家在军中的影响,而太后娘娘,恰好就是这庞大关系网中最至关重要的一个人。 再说皇上对太后娘娘也是相当敬重的,虽说太后不干政,可却是个胸中自有沟壑的女人,在某些特殊的场合,她说一句话,可能抵得上自己这边的十句,百句。 无奈自己百般示好,太后娘娘始终还是对她不咸不淡的。 而皇后跟三公主这边呢,跟太后娘娘的关系还不如她呢! 不管她以前怎么明里暗里劝说皇后要跟太后娘娘打好关系,劝皇后约束下三公主,尤其不要去招惹寿阳了,可她们倒好,从来都是把这些话当耳旁风! 上次还捅了个那么大的篓子,她想起来就头痛。 如今正好被她发现了洛蘅很招太后娘娘喜欢,这就是一个机会。 太子总是要纳侧妃的,何况她到现在还没有生出嫡子。 与其等着到时候弄个不好惹的进门,还不如先想办法尽快找个最能拿捏的住的。 见皇后娘娘还是不为所动,太子妃心里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继续劝服道:“而且她是洛太妃身边长大的,太妃又出自江南的洛家。” “洛家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他们是百年的书香世家。如今虽然暂时在朝中不显,可那也是相较于他们家以前来说的。难保过两年不会在朝中另起新秀,毕竟洛家还是有些子弟的。” 第六十七章 嫌弃 皇后娘娘撇了撇嘴,心里暗道:洛蘅又不是洛家真正的血脉。 其实她心底对洛蘅出身不明的事情,还是很有些芥蒂的。 当年洛太妃突然说要带个孩子回宫里养着,还要个县主的封号,皇后娘娘对此是颇有微词的,可是太后跟皇上都答应了,她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太子妃也猜到了皇后娘娘在想什么,便接着道:“别的不敢说,但是她起码是出身清白的。若真有什么问题,皇家什么查不到?当年怎么会任由着太妃把她带进宫,还给她赐个县主的封号?” “顶多就是出身不显罢了。可那只是她的出身,咱们只用看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就可以了。” 太子妃言尽于此,若是皇后娘娘还不为所动的话,她就只能从太子那边入手了…… 想到那天她在太子跟前提到洛蘅时,他的眼神,她心里忽地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 又想到了皇后还在跟前,只得暗暗吐出一口浊气,缓缓松开手,安慰自己就当是想办法收拢着太子的心了…… 皇后娘娘还在考量着太子妃的话。 她这次过来并不只是为了洛蘅的事情。 这事之前太子妃从行宫回去之后就跟她提过。 而她这次正好带着妼儿来密云山避暑,离云梦山并不远,不来跟太后请个安也有些不妥。 还有就是上次的事情,虽然她觉得是太后偏心寿阳,小题大作,但还是不得不顾及着皇上的看法,总得带着妼儿过来做做样子。 结果还被洛蘅给搅和了,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摆了摆手,对着太子妃道:“这事急不得,容我再考虑考虑。” 方氏知道这事皇后一时也下不了决断,道了声“那您早点歇息。”就退下了。 皇后娘娘嘴上说这事不着急,打发了太子妃,可心里怎么能不着急呢? 她到现在还没个孙子!以前总想着嫡孙嫡孙,可如今都快三年了! 要说她对方氏有什么不满意的,也仅是子嗣一事了,可御医也说了,身子没问题,那就是缘分的事情了。 缘分未到,那就算自己再不满意,去怪她又有何用?还不如大度宽容些吧! 好在方氏聪慧明理,是儿子的贤内助,也很知她的情。 如今也只能盼着进个新人,看能不能先带个孙子来。 孩子的事情也是说不清的,兴许一有就都有了。 皇后娘娘想这事想的头疼,就抬手揉着额角。 王嬷嬷见了,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替她按着。 皇后娘娘便随她按着,边闭上了眼睛眯着。 过了会子,她出声问乳母道:“嬷嬷,你觉得太子妃说的这事,如何?” 王嬷嬷一边给皇后娘娘按着,一边慢慢说道:“旁的奴婢不好说。可是奴婢今天打听到了一件事……” “何事?”皇后娘娘问。 王嬷嬷想了想,道:“奴婢听说,上次太子与太子妃来跟太后娘娘请安,顺道也去了太妃那里,两人一块儿去的……” 皇后娘娘顿了一会儿,猛地睁开了眼睛,扭头望着王嬷嬷道:“你是说,这事是太子的意思?” 这话让王嬷嬷怎么好答! 皇后娘娘却猛地一拍罗汉床上的小几道:“我就知道,怎么好端端地太子妃会提到她……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引得太子……不行!这事本宫绝对不会答应的!这样的进了门还得了!” 王嬷嬷在心里直叹气,唉,要说她们家娘娘,什么都好,只是一提到儿女的事情,就失了理智。 也不想想,凭太子妃那么精明的人,若不是思虑周全了,怎会上赶着来主动提纳侧妃的事呢? 再看看那位灵嘉县主的样貌、身段,哪个少年郎看着不喜欢哟!哪里还用得着使什么手段呀! 可她自然不敢这样去劝着自家娘娘,只得思量一番,等皇后过了这个气头上,才温声劝慰道:“娘娘!您先别气,仔细气坏了身子。” “您想想,太子妃一向聪慧明理,若不是考虑周全了,哪里会贸贸然就在您跟前提这个事情呢?” “再说太子殿下,您还不了解吗?殿下是个多端方知礼的人啊,再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会轻易就被什么技俩给蛊惑了呢?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个事情真的是太子起的意,那也没什么……” 王嬷嬷说着,轻声附耳与皇后娘娘道:“殿下身边总要有几个可心儿的人吧。再说侧妃的位置又不止一个,以后您若是有满意的人选……来日方长的呀,娘娘。” 要王嬷嬷说,太子喜欢,太子妃也乐意,皇后娘娘何不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呢?自己儿子的事情,一个侧妃而已,娘娘何不遂了他的心愿,做甚非要夹在中间当个坏人呢? 皇后娘娘按耐住心中的火气,仔细想了想,觉得王嬷嬷说的话也在理,儿子并不糊涂,儿媳妇也不是个傻的,若是他们俩都愿意,自己顺水推个舟也没什么。 可是一想到今天洛蘅朝自己笑时的花颜月貌,皇后娘娘心里又不舒服起来,这长得也太轻浮了些。 罢了罢了,她烦躁地摆了摆手,示意王嬷嬷叫人进来服侍她梳洗,“今天累了一天了,先歇息吧。” 王嬷嬷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松鹤斋里,太后娘娘还在拉着洛太妃说话。 “她以前还总是抱怨我偏心寿阳,以为没当着我的面说,我就不知道了吗?可你现在看看,真是我偏心了吗?你看看她把谢妼都惯成什么样子了!” 提到谢妼,洛太妃也直摇头。 在她了解到谢妼欺负洛蘅之前,她印象里的谢妼,也差不多是对方今日在正堂里表现出来的那样,虽有些娇蛮,但还是讲道理,知礼节的。 她若是早知道谢妼那样的骄横跋扈,哪里还会把洛蘅送去当她的伴读呢? 可见以前她瞒得有多好! 这里面应该也有皇后娘娘的功劳,毕竟现在这后宫上下,因着太后娘娘早已不管事了,所以基本都是她把持着,她由着三公主,还有谁敢说三公主的不是吗? 洛太妃叹了口气,道:“好好的姑娘家,为何不往好了教呢?” 第六十八章 采荷 太后娘娘冷哼了一声,道:“她哪里会教养孩子呢?你还不知道她吗?” “就因为太子小的时候跟三皇子为了什么事情打了一架,正好被我看到了,我就训了几句,罚太子抄了几遍千字文,她就记恨着我,到现在都是!” “可她怎么不想想,太子是长子长兄,以后还可能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从小不严加管教,以后如何堪当大任?” “只知道说我偏心,可我偏心谁了呢?都是我的孙子,她怎么不想想还是太子先动的手呢?况且我当时也不是没训三皇子啊。” “各打五十大板的事情,她非要挑出个远近亲疏来。后来我索性不管了,只能让皇帝多留心教教太子。” 太妃知道这些话在太后娘娘心里憋得久了,也就静静地听她抱怨着。 等她说完了,只得安慰她道:“男孩子小时候打打闹闹倒也没什么,长大了就不一样了,如今我也听过不少人夸赞太子殿下颖悟绝伦,出类拔萃。” 太后娘娘叹气道:“除了聪明跟才干,还要品行为上啊。” 事关储君的品性,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评价的了。 太妃没说话,太后娘娘也没指望太妃说什么。 她也不是说太子一定就品行不端,只是对着皇后和三公主太失望了罢了。 又想到太子小时候的事情,就更觉得糟心了。索性不再说他们的事情了。只说起今日正堂里的情形来。 太后娘娘无奈道:“寿阳这孩子的性子,还得再好生地磨练一番。” 太妃倒觉得还好,笑着道:“她还小呢。没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翻脸,也还算不错了。” 太后娘娘听了,笑着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人家都说三岁看老,还是小的时候就把性子养好了,等到大了,也好少吃点亏。” 又道:“灵嘉这孩子就被你养的不错,能忍,还有些急智。” 其实今日在厅堂里,就算没有洛蘅装作失手打翻茶盏的事情,太后娘娘也不可能让寿阳在她跟前吃什么亏。 刚开始之所以作壁上观,也是作了以这件事情来磨一磨寿阳性子的打算。 太后娘娘跟皇后的想法可不一样,她当然是极疼爱寿阳的,可她更清楚,她不可能给寿阳遮风挡雨一辈子。 寿阳总有一天要独当一面的,与其让她到时候吃亏上当,还不如一开始的时候就适当的让她体会到人心险恶,世道艰难。 在合适的时候,用合适的事情去磨练她的品性心智,以锻炼出她面对困境,解决困难的能力,这才算是真正地把她养大成人了。 太妃想起今日洛蘅的表现也是微微一笑,道:“她确实是长大懂事了许多。我今天也有些惊讶。” 这晚洛太妃跟太后娘娘一直聊到月上中天,才各自散了,休息去了。 第二天下午,午歇起来,寿阳就吵着要去摘荷叶,因为洛蘅昨晚许了她要做荷叶鸡跟荷叶蒸饭给她吃。 洛蘅想了想,道:“带你去可以,但是你得先答应我,你不能下水,只能站在岸上看着,我自会亲自去摘给你的。” “那有什么意思啊!”寿阳没好气地道。 洛蘅见她不愿,却依旧不为所动,回道:“那你起码还能看,要不,你连看都别看了。留在这里,等我去摘回来。” 寿阳见她态度坚决,知道撒娇无用。 便撅着嘴站在原地权衡了一会儿,最后妥协道:“那好吧。那你得答应我帮我摘些新鲜的荷花回来,我要把它们插在房里。” 洛蘅点了点头,笑着答应了,还摸着她的脑门道:“玉珠真是越来越听话了。你乖乖的,回头我还做莲子糕跟荷花酥给你吃。” 不是她不乐意带着寿阳,只是乘着去摘荷叶的那船太小,不大稳当。 而且如果不出她所料的话,等会她应该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带着寿阳不光是不便,更有些冒险。 等她们收拾妥当了,就朝着行宫后花园的莲池而去。 此莲池名曰清涟池,占地颇广,约有十余亩。 里面养了几十种荷花,有单瓣的,复瓣的,重瓣的,甚至还有荷中珍品“千瓣莲”。 每到盛放时节,一眼望过去,红的,白的,粉的,黄的,各色各状的花朵掩映于接天碧叶之间,彼此争奇斗妍的同时又浑然而成了一处绝美的夏艳风光。 “好美啊!” 寿阳站在横跨清涟池的白玉桥上,望着眼前广阔茂盛的荷花池,感叹道。 她不禁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笑着与一旁的洛蘅道:“还好香呢!” 又惊喜地指着池面道:“阿蘅姐姐,快看!还有蝴蝶呐,彩色的,真好看!” 洛蘅也看见了,有一群彩蝶翩跹而至,于花间飞舞,偶尔停留在花瓣或是叶面上。 两人赏了会景,洛蘅笑着再次叮嘱寿阳道:“好了,你就站在这里看着。我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说完又打趣她道:“给你摘几朵花回来没问题,但是你可不能让我帮你把那蝴蝶抓回来哦。” 寿阳哼哼道:“我想要,阿蘅姐姐你也没这个本事啊。” 洛蘅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又嘱咐跟着的宫人们,“照顾好县主。” 然后就孤身一人下了桥,往停船的地方走去。 她之前就说过了,要一个人过去,只解释那船太小,人多了不安全。 其实也有大些的船,可她又嫌大点的船蠢笨,不够灵活。 很快她就上了船,船上除了她,还有一个划船的婆子。 小船缓缓地划开水面,悠悠荡荡地往前行着。 直到靠近一片荷花从,洛蘅就让她先停了下来,自己走到船头,从手边的一丛丛荷花莲叶里找了些最新鲜的,拿剪刀剪了,放进旁边的篮子里。 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了水波荡漾的声音,洛蘅回头一看,原来是三公主也乘着一条小船过来了。 她那条船上有三个人,除却船娘跟她,就是她贴身的大宫女绿衣了。 洛蘅便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又拿帕子擦了擦手,就这样看着她的船慢慢地靠了过来。 直到两条船挨着了,发出了不大的碰撞声,连带着船身都微微地晃了一下,才算是停了下来。 第六十九章 恶向胆边生 洛蘅稳了稳身形,然后就朝着三公主福了福身,笑着道:“公主也来了?是赏景呢?还是跟我一样,来采荷叶的?” 三公主看着她冷笑了一声,道:“本宫可没你这么好的兴致,我是来找你的。” 洛蘅故作疑问:“哦?您找我做什么?” 三公主冷冷道:“你说呢?你心里应该清楚得很吧。” “若您是为了昨天上午的事情,那我已经道过歉了。若是您心里还有气,我也只能再给您赔个不是,说声对不住了。”洛蘅不是很有诚意地道。 三公主听了她这番话,又看了她一会儿,反而笑了起来。 就近拉过一旁的一枝荷梗,俯身闻了闻,突的,用力一折,一扯,就这么把那朵开得正艳的红莲摘到了手中。 只余下被拦腰折断了的那半截荷梗在刚刚暴力的余威下剧烈地晃了几晃,最后孤零零地立在了那里。 洛蘅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动作,只见她接下来也并没有好好地欣赏那朵荷花,而是以一种漫不经心,毫不怜惜的方式,一片又一片的,把那些花瓣儿扯了下来。 它们有些落到了水面上漂浮着,有些就落在了她的脚边。等到最后终于只剩下个花蕊了,三公主就那么随意地一扔。 那可怜的光秃秃的半截花枝就这么擦过了洛蘅的裙摆,掉在了她这边的船头上。 三公主却翘着嘴角,不屑地道:“对于本宫来说,你,跟方才的那朵红莲,并没有什么两样。” 说着,她就抬脚踩在了刚刚掉落在船舱里的花瓣上,还碾了碾。 再以一种更为轻蔑讥讽的态度对着她道:“所以,你凭什么会认为,你得罪了本宫,只是道个歉,就可以解决了?” 洛蘅深吸了一口气,交叠在腹前的双手紧紧地握着。 她压抑住心底翻涌的情绪,淡淡道:“哦?那你想要怎么样呢?” 三公主却是娇笑了一声,道:“灵嘉,你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当真以为讨好了寿阳,攀上了太后娘娘,就可以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地来挑衅本宫了?” “你可真够天真的,天真地近乎愚蠢了。我看你就只会这样没脸没皮地去讨好别人吧?” 洛蘅对她这种冷嘲热讽并不陌生,心里自然也不是一点火气没有,可她还是尽量劝解自己要保持理智,别忘了今天过来的目的。 她转而面向了船头,作出一副懒得再看对方的模样来,冷冷道:“如果公主殿下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不知所谓的话,那就请恕我不能奉陪了。” 说着,又吩咐那划船的婆子道:“走吧,我们去别的地方。” “慢着!”三公主厉声道,“本宫让你走了吗?” 又眼神凌厉地看向了那个婆子,“你是听她的还是听我的,你先想想好!” 那婆子便拿眼看向了洛蘅,洛蘅不想为难她,朝她摇了摇头,又与三公主道:“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三公主冷嗤一声,怒道:“我要你不要痴心妄想,以为讨好了寿阳跟太后娘娘,就可以在皇宫里为所欲为了。劝你还是老实些!” “否则本宫一旦把你勾引我皇兄的事情告诉给太后娘娘知晓,看你到时候会有个什么下场!” “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青云直上了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洛蘅脑中瞬间嗡得一声,急急打断了她的话,忍无可忍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跟太子殿下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你怎可如此污蔑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果然,这中间果然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在推着她往太子侧妃的位子上走…… 可到底是谁呢? 太子?太子妃?皇后娘娘?亦或是另有其人? 洛蘅心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去听三公主对她的指责辱骂了,反正都是些废话。 不管她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都是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的,从她这里,应该只能得到这么点有用的线索了。 三公主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讥讽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干过的好事,不用跟我辩解,你只要知道,有我在,就根本不可能让你得逞的。” “我还要让太后娘娘知道你的真面目,我倒要看看,她老人家到底是相信她的亲孙女,还是会护着一个外人!” 洛蘅懒得再理会她的话,心里还想着你若是真能把这件事搅黄了才好呢。 恍然间却突然见三公主眼底好像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芒。 洛蘅心道不好!猛然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见面前伸过一双手来,好在对方扑了个空。 可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洛蘅却猛地抓住了那只手腕,狠狠往前一推…… 只听噗通,噗通两声,然后就看到水面上有两个人在挣扎扑腾着,想呼救,却很快被水灌注了口鼻,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吱唔声。 洛蘅呆呆地看着她们,一切发生地太快了,她脑子里还一片茫然。 原来是那个叫绿衣的宫女,她一直站在那条船的船头上,而且比三公主离洛蘅更近。只是之前洛蘅一直在与三公主说话,就没怎么注意到那个丫头。 方才洛蘅突然间察觉了三公主可能要使坏,就赶紧让了一步,也亏得她现在勤练了武艺跟弓箭,反应跟眼力都比之前强太多了,不然她肯定发现不了,更谈不上避开了。 绿衣扑了个空,洛蘅眼前仿佛还闪现着她当时错愕惊异的表情。 就在那时,洛蘅心底积压已久的恨意跟怒意仿佛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 凭什么只准你们来欺负我?我就不能反击吗? 然后她就恶向胆边生,趁着那一刻抓着绿衣的手腕就把她给推了下去。 绿衣大惊失色,没稳住身子,掉下去之前下意识想抓住点什么,不经意间就攥住了三公主的衣袖,顺势把三公主也给带了下去。 洛蘅觉得自己大概是捅了个马蜂窝了…… 就在她手足无措,纠结不已的时候,划船的两个婆子纷纷跳下了水,游向了那两人,然后就一人捞了一个,把她们给拖了上来。 第七十章 兴师问罪 三公主此时浑身湿透,形容狼狈,不过因着落水的时间还不长,被救上来之后意识还是很清醒的。 只在那婆子的帮助下吐了几口水出来,又剧烈咳嗽了一阵,等顺过了这口气,才抬起头,无比怨毒地看着洛蘅道:“你给本宫等着!这次本宫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 松鹤斋的正堂里,太后娘娘跟太妃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听着跪在下面的洛蘅讲着事情的经过。 “……绿衣突然伸手要推我,我实在是没料到,也吓坏了……可我真的没想过要推三公主下水……” 三公主被救上来之后,马上就被送回了采薇居。 洛蘅随之也上了岸,寿阳在上面已是急得不行了,见她来了,二话没说,拉着她就往松鹤斋跑。 边跑,还边说着:“我们得赶紧把这个事情告诉外祖母跟太妃,让她们来给你做主,若是被三公主抢了先,等你落到我舅母手中,就来不及了……” 于是等她们一到了松鹤斋,洛蘅就先跪了下来,把事情的经过如此那般地陈说了一通。 她隐去了三公主来寻衅说她勾引太子的事情,只说三公主因为昨天的事情来找她麻烦,然后绿衣要推她下水,反被她失手推了下去,还连累了三公主。 虽然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此时要是不想连累到太妃,便只能求助于太后娘娘了。 况且三公主落了水是事实,她怎么说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 于情于理,自己就是装,也要装出一副诚心认错的态度来。 等听着洛蘅说完了,太妃先是惊愕,随后很快地冷静了下来,她了解洛蘅,若不是被逼到了那个份上,是绝不会轻易动手的。 不过这事确实也有些麻烦,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阿蘅吃亏。 她不禁看向了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此时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但是并不见怒意,只是看着地上正低着头的洛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寿阳见上面两人都没说话,急忙也跟着跪下来了,开口道:“外祖母,太妃,阿蘅姐姐说的都是真的,我在桥上看的清清楚楚,三公主落水真的不干她的事……” 只是还没等寿阳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隐约听到有人在喊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寿阳急忙要拉着洛蘅起身,还道:“阿蘅姐姐,你快躲到里边去……” 不过已然是来不及了,两人刚站起来,皇后娘娘就进来了,颇有些兴师问罪的架势,身后跟着表情有些尴尬的卫江雪。 卫姑姑朝着太后娘娘跟太妃福了福身,道:“皇后娘娘说有急事……” 太后娘娘便摆了摆手,道:“无事,你们都下去吧。” 左右的宫人们便鱼贯着,退了下去。 只皇后娘娘说了句,“绿衣留下。” 洛蘅这才发现绿衣也跟着来了,而且还是浑身湿漉漉的,可见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此时正瑟缩着站在皇后娘娘的身后。 皇后娘娘先行了礼,才道:“望母后莫怪臣妾鲁莽,实在是有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要同您禀报!” 说着,她上前一步,也不看洛蘅她们,而是作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来,与太后娘娘诉说道:“居然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这行宫里,意图谋害皇嗣!” “此事我若置之不理,以后我还有何颜面为人母,有何资格统领后宫!” 洛蘅此刻都恨不得要为皇后娘娘叫好了! 这要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以为是发生了多么大的伤天害理,危害社稷百姓的事情呢! 太后娘娘心里也有些腻味,她这个儿媳妇,向来喜欢搞这一套,不管什么事情,先把大帽子给人扣上再说。 太后娘娘便表情淡淡地发问道:“哦?那皇后你说说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值得你就这样莽莽撞撞地闯进哀家这里来。” 听到太后娘娘说她莽撞,皇后心里当即不舒服起来,可此时却不是分说这些的时候。 她之所以如此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就是想抢占先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洛蘅在这里了,料想太后娘娘应该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 可她老人家当下居然还能如此冷漠淡定!还责怪自己莽撞!可见根本没有将她亲孙女的安危放在心上! 她怎么能这样呢?事事处处地偏心着外人! 皇后越想越气,心里也就不指望太后娘娘了,转而侧过身来,怒视着洛蘅,指着她斥责道:“灵嘉,你居然敢谋害三公主,你可知罪!” 此时的皇后娘娘仿佛一头发了怒的雌狮子,声色俱厉地呵斥着洛蘅,丝毫不见昨日的温情脉脉。 洛蘅一边在心里腹诽着,难怪三公主那么能装,原来是有个好师傅在跟前。一边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她倒也不是怕了皇后娘娘,只是出于礼教,不得不跪,免得落人口实。 一跪下来,洛蘅就辩解道:“皇后娘娘明鉴,灵嘉从无谋害三公主之心。今日之事,确实是个误会……” “误会?”皇后娘娘怒极反笑,打断了她的话,厉声道:“你居然敢说你推三公主落水的事情是个误会?” “做错了事情,还敢不认罪,是谁这么教你的?今日本宫若就这么放了你,以后在这皇宫之中,岂不是任你胡作非为?” 听到皇后娘娘都快把这个事情引到太妃身上来了,洛蘅心里的火气也压不住了,登时道:“皇后娘娘口口声声说我谋害三公主,可有证据?” 皇后冷笑着点了点头,道:“好,好,好,还敢质问本宫,”说着,她朝后怒道:“绿衣,还不快过来!把你看到的都说给大家听听!” 绿衣被吓地猛地跪了下来,哆哆嗦嗦地道:“太后娘娘,太妃,奴婢……奴婢是清萸宫宫女绿衣。” “今日奴婢陪着三公主乘船赏荷……遇到了灵嘉县主,结果县主不但出言不逊顶撞了公主,还把公主推进了水里……” “你胡说,根本不是这样的!”寿阳见绿衣居然敢如此地颠倒黑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第七十一章 据理力争 皇后娘娘见了,心里更气了,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这两人的胳膊肘是专门往外拐的!她气的朝寿阳道:“玉珠,退下!这不关你的事!” 寿阳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洛蘅扯了扯袖子,洛蘅又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开口了,寿阳只好先愤愤地闭上了嘴巴。 刚刚短暂的冷静之后,洛蘅已经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无疑是把皇后娘娘那边给得罪死了,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起码自己再也不可能被赐给太子做侧妃了。 既然都已经被逼迫到这个地步了,那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她现在要做的,是在太后娘娘跟前,把这个事情跟皇后掰扯清楚了,好证明自己的清白,也免得对方再把太妃攀扯进来。 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太后娘娘的公正无私了。 脑子里飞快地把事情理了一遍,洛蘅就不再去看气势汹汹的皇后娘娘了,而是把目光转向了跪在那边的绿衣。 问她道:“绿衣,你口口声声说看到我把三公主推下水了,那我问你,我跟三公主同船吗?好像不是吧?既然不同船,那我如何推她落水?” 绿衣没想到灵嘉县主还会反问她,慌忙抬起头道:“是因为当时我们两条船挨着的!你趁公主不注意就……”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洛蘅打断了她的话,接着问:“人人都知道三公主不喜我,那请问,她好好的,跟我的船靠在一处做什么?难道你们又要说是我让她靠过来的?她何曾这么听过我的话了?” 绿衣发现自己一个也答不上来,心慌意乱之下,居然改口道:“不对!你刚刚说的不对,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的……” “你这丫头可真有意思,一会儿一条船,一会儿两条船的,合着事实跟证据就是靠你两片嘴皮子上下一开一合,信口胡诌来的吗?你是把谁当傻子呢?”洛蘅冷声讽刺她道。 “你……”绿衣不可置信地指着她,要辩解,可又听洛蘅咄咄逼问道:“反倒是你,跟三公主在同一条船上,你的主子落水了,你居然能冤枉到我的头上来,还真是怪事了!” 一句又一句,把个绿衣逼问地毫无招架之力,恰在此时,寿阳也忍不住了,连忙道:“好个大胆宫婢!分明是你自己落水的时候带倒了你主子,害她也掉下去了,如今竟然还敢诬陷旁人!果真是罪该万死!” 一个死字恰好刺激到了绿衣此时几近崩溃的脆弱神经,她直起身子,手指向洛蘅,尖声指控道:“不是这样的,是你,是你推了我!” 洛蘅却是冷笑了一声,嗤道:“哦?这会儿又变成我推的你了?那请问,我好好的,推你一个宫婢做什么?” 绿衣瞬间愣了下来,张了张嘴,又看向了皇后娘娘,对着皇后娘娘那如利箭般的眼神,她瞬间就崩溃了,开始疯狂地以头触地,直把头都磕出了血来。 边哭边道:“求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明鉴,奴婢真的没有害公主,都是县主做的,不干奴婢的事啊……” “够了!” 皇后娘娘怒喝了一声,目光喷火似的看向了洛蘅,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个死丫头现在如此地伶牙俐齿了! 她之前也是听了绿衣方才那一番说辞,又看到自己女儿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骤然之下,怒气一下子冲昏了头脑。 当时只想着得马上去收拾了洛蘅,给妼儿讨个公道。 也是以为就凭着洛蘅那副柔弱不知事的模样,收拾她还不是三两下的事情!关键是把太后娘娘跟太妃的嘴堵住就行了! 是以也没深想,就火急火燎地带着绿衣过来了,满心打算着先给洛蘅定了罪,到时候太后娘娘跟太妃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哪里想到这个丫头居然这么难对付,自己还真是看走眼了! 可这会儿已然是进退维谷了…… 不行!皇后娘娘心道,难不成自己今天还真被个小丫头弄得下不来台了吗?这不是笑话么!今天不把洛蘅收拾了,她这个皇后不是白当了么! 皇后娘娘下了决心,便咬着牙,斥道:“好你个灵嘉,以前还以为是个好的,没想到你心肠如此歹毒!” “自己做错了事,居然还敢推旁人出来给你顶罪!” “你以为本宫会跟某些人一样,看她是个宫女,就任由着你冤枉她吗?不管你今日怎样地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事实!” “不光是绿衣看到了,等在岸上的其他宫人们也都看到了,你能说这么多的人都是在栽赃嫁祸你吗?” “原本我没把人都带来,是顾及着太妃的颜面。想着若是你俯首认罪,本宫也不是不能从轻发落。没想到你竟如此地冥顽不灵,真是辜负了太妃对你的谆谆教导……” 听着皇后娘娘口口声声攀扯太妃,洛蘅心里气不过,大声道:“还请皇后娘娘慎言,莫说我没犯错,就是我一时做错了什么事情,那也是我一人之责,与太妃何干?” 洛太妃一直坐在上首,目睹着洛蘅的一言一行,若说昨天的洛蘅已经让她惊讶,那么今日的洛蘅,则是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此时听到这里,心内不禁百感交集,这个孩子,始终在为自己着想着。 这便够了! 洛太妃心里清楚得很,皇后娘娘之所以几句话不离自己,无非就是想恶人先告状,先下手为强,赶紧先把个连带责任安到自己头上。 这样之后不管是她来为洛蘅辩白,还是向太后娘娘求情,在别人眼里,那都是理亏,护短的一方。 以为她会在意这些虚名吗?那皇后娘娘还真是错看了她了! 洛太妃刚打算开口说话,却见寿阳再次挺身而出,板着小脸道:“舅母何出此言!我当时也在桥上,那我也可以作证,三公主根本就不是被阿蘅姐姐推下去的,您这不是在指鹿为马么?” 真是反了天了!寿阳居然敢为了一个外人如此当面直言指责于她,还真是太后娘娘养出来的好外孙! 这两个丫头都是吃着他们皇家的饭长大的,如今居然敢这么针对她们了,还真都是些养不熟的! 第七十二章 救星 皇后娘娘气得浑身发抖,也彻底怒了,大声斥责着寿阳道:“寿阳!现在是有人要害你三表姐的性命!你怎么还帮着她说话呢?” “你如今怎么变得如此糊涂了?你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难道我跟你舅舅都是白疼你了么?” 寿阳看着她舅母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不禁想到了往日里她对自己的那些温言细语,嘘寒问暖,再对比此时的这番疾言厉色,心里便一阵发凉。 就因为他们对她好过,所以就可以强迫她不辨是非,帮亲不帮理了么? 寿阳的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够了!”太后娘娘重重地一拍罗汉床上的矮几,目光严厉地射向了皇后娘娘,沉声道:“皇后!你还知道你是皇后娘娘吗?你看看你今日的所言所行,哪里还有一点六宫之主的样子!” “你的沉稳呢?你的理智呢?当哀家的松鹤斋是搭台唱大戏的地方吗?这么点事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来!你还有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 太后娘娘的确也是怒了,不光是因为皇后说寿阳的那些话,还有她今日在自己面前的种种言行举止,实在是令人齿冷。 作为一个母亲,当她目睹了自己的孩子受到了伤害,那么她愤怒,急躁,都是可以理解的,可她不光是一个母亲,她还是皇后娘娘啊。 作为六宫的主人,她今日却只知道仗着皇后娘娘的身份来为自己的孩子打击报复别人,却完全忘了属于皇后娘娘的责任跟规矩,这是万万要不得的! 太后娘娘刚刚之所以一直没出声,就是想看一看皇后如今到底有多出格!可她倒好,就仗着自己这么多年不管事了,还真以为自己怕了她不成? 当着面都敢如此放肆了,背地里岂不是变本加厉? 太后娘娘看着站在堂下,脸色青白交加的皇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其实她在初听洛蘅陈述三公主落水的事情的时候,也很是担心三公主,这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孙女啊。 而且她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洛蘅的话。 因为她知道这两人之间早有罅隙,若是发生了争吵,一时失手,推了对方也不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在最开始的时候才没有急着表态,打算先派个人去看看三公主的情况,然后再去查一查这件事情的经过,等查清楚了,再来判个是非对错也不迟。 谁知还没等她吩咐下去,皇后就先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了,一看对方这个架势,她就知道谢妼没什么事了,若不然,皇后哪还有心思来兴师问罪呢?还来得这么快。 而刚刚听了洛蘅跟她们之间的一番唇枪舌战,不得不说,她对洛蘅夸目相看,她甚至有些欣赏这个丫头了。 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倒是个好苗子。 而皇后娘娘听了太后的一番话,依旧是那些老想法,觉得太后又是偏心外人了。 而且太后娘娘居然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呵斥她,这便让皇后娘娘从心里到面上,都更过不去了。 于是不依不饶道:“母后,臣妾扰了您的清净,是臣妾的不是。可您也要理解我的心情啊,臣妾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何颜面面对六宫诸人呢?” 太后娘娘见她固执己见,听不进劝,摇了摇头,有些不耐地道:“你说妼儿身边的那些宫人们都看到是灵嘉推了她下去,可是寿阳却说不是这样的。” “两边既然各执一词,那依哀家说,你先回去,这件事哀家自会查个清楚明白,到时候给你个交代就是了。” 皇后却觉得太后娘娘这是在息事宁人,根本不会认真去查,当即拒绝道:“母后,这恐怕不妥!要不还是先由臣妾把灵嘉带回去好好审问一番,看看她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才胆敢谋害皇家公主。” “再说了,岂能把她这样的疑犯留在您跟寿阳的身边,若是有个万一,臣妾如何向皇上交代?” 太后娘娘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心道自己这个儿媳妇果然是这些年当了皇后娘娘之后的日子过得太顺畅了么,竟还真的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于是最后的一点耐心也即将告罄,干脆直接道:“你不相信灵嘉,哀家却是相信寿阳的。” 皇后娘娘听了这话,心道果然是这样,太后分明是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后娘娘怒极攻心,便高声道:“母后!寿阳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说的话怎可作数!” 此时空旷的厅堂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冷淡沉稳的男声,“皇嫂说寿阳说的话不可信,那么我的呢?” 谢焱说着话,就迈步走到了众人的眼前。 寿阳一见她小舅舅来了,就如同见了救星般地,眼睛亮了亮,又有些委屈地喊了声“小舅舅……” 洛蘅没想到定王居然会过来,还有他刚刚所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便有些不解地朝他望去,却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乍然感受到那双冷淡而又明锐的眼神,洛蘅突然有些心虚,便赶忙低下头去。 谢焱其实在外面站了有一会儿了,他本也是打算来跟他母后说这个事情的,却是没想到来的有点迟了,更没想到洛蘅还有如此能言善辩的一面。 云梦山行宫后花园里的许多亭台楼阁都是环着清涟池而建造的,因着这池子的有一面是座小山,遂在山上盖了个观荷亭,顾名思义,此处就是个观荷赏莲的好所在。 下午的时候,谢焱正跟百里越泽在亭子里下围棋。 一局终了,叶姑姑突然上前禀报说,洛蘅正跟三公主在清涟池上隔船对峙。 谢焱听了,忙起身去看,谁知刚好就目睹了那一幕,当时还惊讶洛蘅那丫头的反应还挺快的。 此时谢焱站在堂中,向太后娘娘跟太妃行过礼,他就拱了拱手,与皇后娘娘正色道:“事情还真是寿阳说的那样。因为我当时也在场,就在不远处的观荷亭上。” “皇嫂若还是不信,我可以召那两个划船的婆子来,一问便知。” 皇后娘娘猛地看向了他,难怪她派去找那两个婆子的人到现在还没个动静,原来竟是他的人…… 她攥紧了手心,咬了咬牙,转而指着还跪在一旁的绿衣,大声地朝着门外吩咐道:“来人!给本宫把这个贱婢拖下去处置了!居然敢串通了宫人来蒙蔽本宫,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第七十三章 破局 绿衣知道自己快没命了,忙爬到皇后娘娘脚边,边哭边求道:“皇后娘娘饶命啊,求您看在我服侍了公主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皇后娘娘此时正愁无处泄火,一脚把她踹开了,还对着来拖她的内侍道:“还不快把她的嘴堵上,拖下去!” 内侍点头哈腰,连连应是,赶忙掏了团麻布出来,把绿衣的嘴堵上了,就这么地把她拖了下去。 洛蘅还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绿衣面如死灰,可眼神怨毒,身上未干的水渍拖了一路。 洛蘅转过头来,心中一点也不同情她,两世加起来,她仗着在三公主跟前有些体面,拿着鸡毛当令箭,明里暗里不知陷害打压了多少人,自己也曾吃过她不少亏。 这一次若是被她得逞了,还不知现在的自己如何了呢。 既然她选择昔日做了那么多的恶,那就要有今日付出代价的觉悟。 屋里一时静了一瞬,皇后娘娘心中气愤难当,她刚刚之所以那样快刀斩乱麻,实在是因为她对谢焱的那些手段颇有了解。 而且太子也曾多次告诫过她,为了往后着想,他们如今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开罪谢焱的。 不光是因为他手上的那些兵权,还因为皇上如今对他这个弟弟,可谓是深信不疑,说句不好听的,恐怕在他心里,连太子都没有他弟弟可靠。 今日这事既然有了谢焱插手,那便是胜算渺茫了,与其这样,那还不如先卖他个面子,以图他日。 这样下来,皇后娘娘今日自然是奈何不了洛蘅了,只得压着满心的火气,勉强向太后娘娘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等她一走,寿阳立马跑了过来,要扶洛蘅起来,“阿蘅姐姐,地上凉,你快起来吧。” 洛蘅顺势起身,快站起来时却是“嘶”了一声,大概是跪久了,腿又麻又疼,蓦地膝盖一弯,大半个身子就压在了寿阳身上。 眼看着就要把寿阳给带倒了,幸好一旁有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洛蘅的胳膊,将她提了起来。不过那手劲也是真够大的,捏的她生疼。 等洛蘅站稳了,那手就立刻收了回去,没有半刻的停留。 洛蘅下意识地捂着被捏疼了的胳膊,望向了刚刚施以援手的人,想屈身行礼,膝盖却是受不住了,只好微微低着头道了声,“多谢王爷。” 不光谢刚才的及时出手,还有为她作证解围的事情。 可是一时间,除了这声谢谢,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太后娘娘看洛蘅伤了膝盖,连忙道:“好了,也不必多礼了。你今天也受惊了,先回去歇着吧。” 太妃看着更是心疼不已,连忙喊了宫人进来,吩咐道:“快让人去抬了软轿来。” 洛蘅想说不必如此,可是一对上太妃关切心疼的眼神,便把话都咽了回去。 洛太妃跟着洛蘅和寿阳一起回了梦泽殿,进了寝殿里,先是让人伺候洛蘅梳洗了一番,而后让她靠在床上,又吩咐人去请医女过来给她看膝盖,生怕她哪里伤到了。 寿阳也跟着忙前忙后,直到确定了洛蘅并无大碍,又看着洛太妃一副有话要与阿蘅姐姐细说的模样,便顺势抬手捂嘴打了个哈欠,笑着道:“太妃,阿蘅姐姐,今天下午还真是好一番折腾。” “我现在居然有点困了,想过去躺一会儿,不过等到晚膳的时候,你们一定要喊我哦。” “放心吧,吃饭的时候忘了谁也是不会漏了你的。”洛蘅笑着回道。 “你这孩子,”洛太妃嗔怪地看了洛蘅一眼,也笑着与寿阳道:“别理你姐姐,等会儿我来叫你。” 寿阳便笑嘻嘻地应了。 目送着寿阳穿过屏风去了那头,洛太妃不禁感叹道:“玉珠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洛蘅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洛太妃又扭头看着靠在床头的洛蘅,疼惜地抚着她的脸颊道:“怎么这么犟,哪里用得着你自己来冒头呢?你只管躲到后面去,我自不会让你吃亏的。” 当时那个情景,洛蘅那样地当面与皇后娘娘针锋相对,据理力争,太妃反倒不好急着出头为她说话了,因为那样很容易贻人口实,反倒会令她们这边落了下乘。 洛蘅便握住了太妃的手,她微微侧着头,感受着太妃柔软温暖的手掌,笑着道:“我长大了,总要学着保护自己了。” 还有保护身边的人。洛蘅在心底补了一句道。 洛太妃却是心头一酸,眼圈便红了起来,她猛然低下了头,抽回手,拿着帕子背过了身去。 洛蘅顿时慌了,她赶忙直起身子,凑了过去,手搁在太妃的肩膀上,轻声道:“您怎么了?是不是我惹您难过了?” 太妃拿帕子沾了沾眼睛,慢慢转过身来笑着道:“没有,你没有做错什么,更没有说错什么,我只是心里有些感慨,你长大了……”话说到后面居然有些哽咽。 洛蘅心里顿时也难过起来,扑到太妃怀里道:“您别难过了,不管我多大,在您跟前,我都是小孩子,我会陪着您一辈子的……” 太妃破涕而笑,轻拍着她的背道:“傻丫头,我要你陪我一辈子做什么,我只要你平安喜乐地过好这一生,就是我余生最大的心愿……” 这晚用过晚膳后,洛蘅便吵着要跟洛太妃一起睡,太妃自然是笑着答应了。还说她越长越回去了,小时候都没跟她一起睡过…… 洛蘅全都不管,只说就要太妃陪着。 晚上躺在床上,两人又说了很久的话。 直到听见太妃悠长均匀的呼吸声,洛蘅才小心地侧过身来,借着帐内夜明珠莹润柔和的光芒,看着太妃那依旧美丽脱俗的面容,心中不禁感激起岁月对太妃的优待来。 光阴荏苒,岁月蹉跎,可这依旧无损于太妃的美貌,时光反而把她磨砺地愈加优雅从容。 太妃说希望她平安喜乐地过好这一生,她何尝不想着让太妃的余生安稳幸福呢? 但这一切的前提就是,她不再走上一世的老路了,她要打破那幕后之人的棋局,打乱他所有的谋划! 从这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是任何人的棋子了。 以后,且看着吧。 第七十四章 光棍 松鹤斋里,等洛蘅她们走后,太后娘娘问谢焱道:“你真的看见了?” “瞧您问的,儿子还会骗您不成。”谢焱回道。 “不是这话,只是觉得有些凑巧罢了。”太后娘娘笑着说。 谢焱只是道:“没办法,还真是就这么巧。” 太后娘娘略一沉吟,继而问:“那可知她们是为什么起的争执?” “具体内情还不是很清楚,只说听谢妼提到了太子。”谢焱淡淡回道。 “太子?”太后娘娘有些惊愕地反问道。 见谢焱点了点头,她又问:“灵嘉跟太子接触过?” 说着她又兀自低语着:“不,不对,应该不是这样……” 看着太后娘娘愈加幽深的眼眸,谢焱估摸着他母后应该是想明白了什么,不过他还是补了一句道:“我只知道那天太子来请安的时候他们在松鹤斋的院子里碰到过,至于私下里有没有接触过,我就不清楚了……” 太后娘娘似乎突然被他的话提醒了一般,道着:“我知道了,应该就是那次了。”说完又看着他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让其他人知晓了。” 谢焱面上不说,心里却有些嘀咕,他能跟谁说啊?他会有兴趣去关注这种小儿女的私事?还有,他母后还真是护着那丫头啊。 太后娘娘却似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笑着问:“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你也觉得我偏心?” 谢焱闻言倒是笑了,有些无奈地道:“怎么会,您说什么呢。” 太后娘娘笑了笑,示意他给自己倒茶,然后才道:“你是我生的,你心里想着什么,我还不清楚吗?” “我告诉你,你在军中虽然称得上知人善任,但你那识的都是男人。殊不知女人跟男人大有不同……” 说着,太后娘娘摇了摇头,颇有些鄙薄地看着这个小儿子,嫌弃地道:“罢了罢了,跟你说了你也是不会明白的。你若是对女人有个一知半解的,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是光棍一条了……” 这话听的谢焱手一抖,斟满了茶水的盏子都跟着晃了晃,那水就撒了几滴到手背上。 他放下茶盏,拿了个帕子用力地擦拭着手上的茶水,心道这是亲娘么?至于这么挤兑他吗? 呵,他会没媳妇? 他只是眼光高好不好!倾慕他的女孩子能从宫门口排到外城的永定门! 太后娘娘端起那盏茶轻呷了一口,又撩起眼皮子看着他的小动作,轻飘飘地补了句,“哎哟,说了真话有些人听了还不服气。” “有本事去找个媳妇给我看看啊!别到时候等玉珠都嫁出去了,你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那才是真的可怜呐。” 说来说去,原来母后在这里等着他呢! 谢焱心里又是无奈,又是有些好笑,只得讨饶地笑了笑,再给他母后斟了盏茶,恭维道:“太后娘娘高瞻远瞩,慧眼如炬,岂是我等可以比拟的。您说的都对。” 难得看到这个小儿子服软的样子,太后娘娘不禁摇头失笑起来。 她其实也只是嘴上催一催他,心底并不如何焦急迫切。 虽然忧心,却也知道姻缘之事,还是要讲究一个缘分。 也不是没有人给她提过建议,劝她直接给七郎赐一门好亲事,连皇帝都曾说过,让她挑个好姑娘,然后由他来赐婚。 可什么是好亲事呢? 皇帝和皇后是吗?荣城跟牧泓毅是吗?甚至……她自己跟先皇是吗? 太后娘娘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如今只愿她的七郎不再步他们的后尘,能真正找到可以携手一生之人,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而此时的采薇居里,三公主一听说了皇后娘娘在松鹤斋铩羽而归的消息,当即就大发雷霆。 等到皇后娘娘进来的时候,屋里已经跪了一地的宫人了,连药碗也被打翻了。 三公主正把床上的枕头,被子一类的物件统统砸到了地上。 皇后娘娘一见这阵仗,连忙上前几步走到床边,抱着女儿道:“妼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快住手,仔细别着凉了!” 又斥着跪在下面的宫人们道:“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拿了干净的被褥来!药也重新端一碗来!” 三公主却是泪水涟涟地看着她母后道:“母后,我还吃什么药呢?干脆死了干净!” “以后我在这宫里还有什么脸面啊?居然被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县主给欺负了,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还不知别人背地里会怎么嘲笑我呢!” 说完就伏在皇后娘娘的怀里大哭起来,哭的皇后娘娘心疼不已,直道:“我儿这是哪里的话!你是大齐最尊贵的公主,金枝玉叶,旁人如何比得上!不会有人敢在背后非议你,他们不敢!” 三公主却还是直哭着道:“可是连灵嘉那个死丫头都敢当着我的面骂我!” 皇后娘娘有些迟疑,问她:“当真?” 三公主哭得更凶了,“母后!外人不信我也就算了,连你都不信我了吗?她都敢把我推进池子里了,她还有什么不敢的!说不定哪天给她把刀,她都敢把我杀了!” “休要胡言!”皇后娘娘斥道。 又看着女儿大哭的样子实在心疼,又好言好语地哄着她道:“你放心,借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的。” “今日之事……算她运气好!可我跟你保证,她不会一直运气好的。总有一天,我会好好收拾她的,让她知道皇家的公主不是她能得罪的起的!” 太子妃刚走到珠帘外,正好就听到了这句话,心里无语极了,她总算是知道谢妼每次闯祸的底气都是从哪里来的了。 也实在是想不通,在别的事情上面精明智慧的皇后娘娘,怎么一遇到儿女的事情就昏了头,居然还会给女儿这种保证? 她此时还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好了。只得在原地站着,冷眼旁观着皇后娘娘安抚她的宝贝女儿。 太子妃心底一声叹息,自己好不容易才起了头的事情,就这么被小姑子给搅黄了! 可她还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劝,眼看着之前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不说,和太后娘娘那边的关系很可能会闹得更僵了。 一想到这些她头都痛了! 偏偏她还不能一走了之,因为这是她的小姑子落水了,还是被婆婆视作眼珠子的小姑子,她此时若是不闻不问的话,事后被婆婆回想起来,难免心里不会留个疙瘩。 如此前思后想了一番,太子妃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第七十五章 追问 谁知太子妃方一进去,刚被皇后娘娘安抚好些的三公主立刻像个爆竹似的,砰地一声,就炸开了,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道:“你来干什么?” “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还是又要来劝我不要得罪人的?论起来,这件事还要怨你,要不是你……” “妼儿!”皇后娘娘低喝了一声,制止了三公主接下来要说的话。转而温声与太子妃道:“你妹妹情绪不好,你莫跟她一般见识。” 方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低着头朝皇后娘娘福了福身,柔声细语地道:“母后言重了,我就是过来看看妹妹,妹妹无事,我就放心了。那我就先去催一催药吧。”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笑着与她道:“去吧。” 太子妃这才告辞退了下去。 三公主却是不满地道:“母后为何还护着她,我又没说错什么!” 皇后娘娘皱着眉头道:“灵嘉惹了你,你无故攀扯旁的人做什么!况且那还是你的皇嫂,如何不尊重些!” 随后似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皇后娘娘便语气严厉了些,问她:“你如何知道那件事的?” 三公主此时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言,可又想不出该如何找补回来,只得吱唔着道:“母后说的什么事……我怎么听糊涂了……” 皇后娘娘却是不给她装傻的机会,直言道:“你说什么事!还不快给我交代清楚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难不成连母后都要瞒着吗?” 皇后娘娘此刻心底也是疑惑的,按说这件事才刚起了个头,还是太子妃那边与她略提了提,根本没有外传,妼儿是从何得知的? 谢妼当然不敢说实话了。这事她在来云梦山之前就知道了,或者说,她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才来的。 而她刚开始知道,则是源于一次无意偷听到了太子妃跟母后的对话。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她先是震惊,而后不敢相信,最后是绝对不能接受! 洛蘅凭什么入的了皇家?凭什么配得上太子哥哥?方氏莫不是昏了头!连这样的馊主意都能想出来,亏的平日里母后跟太子哥哥还总是夸她聪明! 洛蘅除了有张脸,还有什么?明明是靠着她们皇家的恩惠才活到了今天,怎么还能这么恬不知耻地想赖上她们呢?若是真让这样的侧妃进了门,她们皇家的脸面岂不是丢尽了!不行,她绝对不能同意! 就在她苦思冥想着怎么制止住这件事情的时候,母后居然提出要来云梦山行宫跟皇祖母请安。简直天助她也! 等她见到了洛蘅,再想个办法收拾了她一通,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情给搅和了! 而就在昨天晚上,她安排帮她盯着母后这边的宫人又悄悄地跑来告诉她,太子妃跟母后正在密谈。 她便又偷偷摸摸地过来了,结果来的时候太子妃已经走了,可是却被她听见了王嬷嬷与母后的对话。 这下子她简直就气炸了,她就说呢,好好的,方氏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原来是那个狐狸精仗着有张脸,魅惑人心,勾引了太子哥哥! 方氏也是个蠢的,自己的丈夫都看不好,还打算拱手让给别人。她自己窝囊也就算了,不能连带着她们跟着丢人! 于是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教训洛蘅一番,给她点颜色瞧瞧。 结果今天,她吩咐盯着梦泽殿的宫人就来告诉她洛蘅带着寿阳去了清涟池。 她心里一合计,就带着绿衣过来了。 谁知道洛蘅居然那么不知死活,现在的她竟敢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她一气之下,就选了那个下策。 没错,她本来并不打算这么简单粗暴的,毕竟这不是在她的地盘上。 可是洛蘅实在是太可恶了,让她简直无法忍受! 她当时想着大不了事后就把洛蘅意图勾引皇兄的事情说出来,看看最后到底是谁没脸!也看看太后娘娘跟太妃到时候还怎么护着那个死丫头。 谁料最后不但没有收拾到洛蘅,反而把绿衣给赔进去了…… 三公主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手心,绿衣,没错,那个丫头也是个蠢货,推个人都不会,还连累到了自己。 想到这,三公主目光微闪,道着:“母后,我说了您可千万别生气,其实是绿衣……绿衣跟我说的……” 反正那个蠢丫头也不可能回来了,不如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去好了。总之一定要把自己给摘出来! 皇后娘娘有些不信,问道:“真的?那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三公主一下子答不上来了,有些不耐烦地道:“哎呀,我怎么清楚她具体怎么知道的,我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都气蒙了,哪还想得到问她,可能是听谁说的吧……” 皇后娘娘还要再问,三公主却是捂着胸口,开始咳嗽起来,然后连连摆手,一副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皇后娘娘虽然知道她可能是装的,可还是免不得要心疼,一边帮她抚着背顺气,一边呵斥宫人道:“药呢?还不快把药端过来!” 有宫人连忙战战兢兢地把药拿过来了,其实药早就好了,只是之前不敢有人拿过来罢了。 因为三公主之前发火的时候就把药浇到了服侍她用药的宫女脸上,一边还恶狠狠地发着怒,说谁再拿药过来让她吃,她就杀了谁。 如此哪里还敢有人来啊,这会是皇后娘娘发话了,大家只好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选了个倒霉蛋过来。 皇后娘娘自然是注意不到这些的,只是觉得这宫女怎么笨手笨脚的,便接过了那药碗,自己喂给谢妼喝。 边喂边道:“我也不问你到底从哪里听来的了,只是嘱咐你一句,到你为止,可千万别传出去了,到时候传出些风言风语出来,我怕伤了你皇兄的脸面。他是太子,总要多顾及着些,你听到没有?” 三公主见她母后终于不追问了,咽了口药,乖乖的点了点头。 谁料皇后娘娘却又问道:“你跟灵嘉在船上,是不是为了这件事情起的争执?你怎么说的?她又是怎么回的?” 第七十七章 打听 洛蘅顿了顿,看着寿阳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有些心疼,可还是接着道:“大人们自有大人们的考量,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仅仅用是非对错来评判解决的。” “而且你跟她的身份,都不是寻常的女孩子,一举一动,影响的可能是两个家族。可是很显然,谢妼她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那么终有一天,她会自食恶果。” “而你现在要做的,首先是成长起来,学着去保护自己。”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用恰当的方式去料理了她,或者她等不到你来料理她,自己就先把自己作死了,岂不是更干净?” “总是把对一个人的记恨放在心上,最终折磨的会是你自己,还很有可能让你变得越来越不理智,心胸变得越来越狭隘。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再去想其他的。我说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寿阳静静地听她说完了这些,好半晌,她才抬起头来,大大的眼眶里,却是蓄满了泪珠。 洛蘅轻轻地把她搂到了怀里,轻拍着她的背道:“好玉珠,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了,别难过了,想哭就哭吧,都哭出来了就好了……” 寿阳便伏在了她怀里哭了起来,刚开始还是小声地抽泣,后来却是越来越难过了,连身子都哭地轻轻颤抖起来。 她边哭边道:“阿蘅姐姐,我也不想外祖母为难,也知道我牧家不是一般人家,岂能因为我就与皇家起了嫌隙……” “所以我一直忍着……可是谢妼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心肠竟然如此歹毒……皇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公主……” “还有我舅母,我以前一直以为她是真心对我好的,虽然以往她也有偏心谢妼的时候,可那时我也没觉得什么,毕竟外甥女跟亲生女儿,自然会有个亲疏。” “可你听听她那日在松鹤斋里说我的那些话,我才知道她对我的好都是有条件,有前提的……” 洛蘅边轻抚着她的背边安慰道:“没事的,玉珠,还有许多人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的,这便够了……” 她早就知道,寿阳虽然表面看起来单纯活泼,可她心底,却比一般小姑娘要敏感沉重地多,而且她很聪明,很多大人都看不明白的道理,她可能一点就通。 可也正是因为她的早慧,她心底背负的东西就会比一般小孩子多得多。 洛蘅只是不想寿阳走了极端。 她太知道一个人被仇恨怨恨蒙蔽了双眼的感受了,她不想让寿阳走入歧途,甚至被有心人算计。 她不知道在那座威严深沉的皇宫里,有多少方势力在博弈角力,她只知道,她不想沦为任何一方的棋子,也不想寿阳陷进那漩涡中去。 等到寿阳渐渐止了哭声,从洛蘅的怀中直起身子,她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慢慢道:“不过我也想清楚了,阿蘅姐姐你说的有道理,为了那种人不开心,确实不值得。” 洛蘅笑了笑,亲自去打了水来给她净了手脸,又斟了杯茶给她,把那装着茯苓糕的盘子推到了她的跟前,笑着道:“我就知道玉珠最聪明不过了。好了,哭累了吧?吃吧。” 寿阳总算是破涕而笑,就着茶水吃起糕点来。 第二天早上,百里越泽照例来给洛蘅把脉。 自从上次他给洛蘅看过之后,就开始每三天一次地来给她请平安脉。 等左右手的脉象都看过了之后,又问了些她饮食睡眠的情况,他便笑着道:“还不错,等这几日的药吃完,我再给你开个方子。” 洛蘅微笑着向他道谢,心里却在斟酌着该如何开口问他定王喜欢吃什么的事情。 百里越泽边收拾着药箱,边温声道:“县主有话,不妨直言。” 洛蘅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表现的这么明显吗?还是这位百里先生有读心术不成? 她抿了抿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道:“百里先生,我是想问,您知道定王殿下有什么喜好的吃食吗?我想做道药膳给他,可又不大知道他的喜好跟忌口……“ 百里越泽顿时了然了,这是为了那天清涟池的事情吧。 不过要说起谢焱的喜好,这个,可真是有些难住他了。 那家伙,行军打仗的时候,什么都吃,一点也不挑。 可一旦不在军营里了,那百般挑剔千般苛刻的要求,要是写下来的话,估计都能写个数十页纸了,这要是一一列举出来,不是难为灵嘉县主么? 百里越泽想了想,轻咳一声,笑着道:“就做一些夏日清补的药膳就好,王爷他一向没什么忌口的。” 说来这位灵嘉县主的厨艺还真是没得说,若是做出来的药膳那家伙不吃,就由自己代劳好了,反正最后领情的是他。 洛蘅有些傻眼,这是让她随便做的意思吗?定王他当真不挑的吗?可是看他那副样子,不像是个不挑剔的主啊。 但百里先生都这么说了,洛蘅自然也不好继续问了,只得再次道谢,把人送了出去。 于是这天下午,洛蘅便亲自做了道龙骨冬瓜瑶柱汤的汤品并山药糕,玉露糕两样小点心,拿食盒装了,准备一起送到冠云阁去。 寿阳深吸着空气里汤品跟点心残余的香气,咽了咽口水道:“阿蘅姐姐,你要自己送过去么?我帮你送吧?” 洛蘅掩唇笑道:“不用了,我怕你半道上就给我偷吃光了。” 寿阳闻言立刻跳起来不满道:“阿蘅姐姐,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吗!” 洛蘅哈哈大笑,立刻安抚着她道:“小傻子,我们一起去呀。既是道谢,我怎能不去呢?”说着又俯身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放心吧,少了谁的还能少了你的那份不成?” 说完,就冲她眨了眨眼睛。寿阳立刻笑眯了眼,过来挽着她的手,就要往冠云阁去。 其实她怎么可能不带着寿阳一道去呢?她现在早就不怵太后娘娘了,改怵定王了,总觉得他那双凤眼好像轻易就能把自己给看透一般。 可他这次确实帮了自己,她总得有所表示才对吧。已经得罪了皇后那边了,自然要把太后娘娘这边的关系维系好了。 寿阳跟太后娘娘对她自不必多说。 只是这定王,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定王对她有些戒备疏离,可要是这么说的话,这次她能脱险,又多亏了定王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替她作证…… 真是猜不透这个人的想法,洛蘅摇了摇头,便不再去想了。 第七十八章 点了点头 她们到了冠云阁之后,就先被叶姑姑引到会厅去了,说是王爷在书房有事,一会儿过来。 随后也没等多久,谢焱就与百里越泽一道走了进来。 洛蘅敏感地察觉到谢焱似乎心绪不佳,登时就有些紧张。 与寿阳一起起身行了礼,她就默默地站到了一旁,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寿阳则是不然,看到小舅来了,打了招呼之后就欢快地拉着他到了桌旁,指着那食盒,笑着道:“小舅,你今天可有口福了!这是阿蘅姐姐专门为你做的汤跟点心,熬了几个时辰呢!” 说着,就掀开了食盒,屋内顿时香气四溢。 寿阳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吩咐着一旁的宫女盛汤。没错,寿阳刚到就让叶姑姑去准备碗箸调羹来,为的就是小舅一来就能喝上汤了。 看着寿阳跟百里越泽两人那一脸期待的表情,谢焱心底冷嗤了一声,一个两个,就这么点出息! 又想到百里刚刚一听说洛蘅她们提着食盒过来了,当即就没了跟他谈事情的心思了,还满脸正色地催促着他,人家是过来道谢的,诚意满满,他怎可怠慢于人? 虽然他们当时谈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可也用不着这样吧?什么怠慢了人?分明就是怕怠慢了佳肴吧? 瞧着那一大一小两个吃货一脸陶醉满足地喝着汤的模样,谢焱心中越发鄙视。 他慢悠悠地走到桌前坐下,再慢条斯礼地送了一调羹入口。 嗯? 于是接着再来了一调羹。 嗯…… 勉强能入口吧。 等到他不自觉地又喝了一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方才好像点了下头…… 其实洛蘅一直站在一旁紧张又悄然地观察着谢焱的表情动作,毕竟这汤是特地为谢焱煲的,当然希望他能满意了。 此时她居然发现谢焱刚刚似乎点了点头? 洛蘅的嘴角便抑制不住地开始上扬起来,谁知却是被谢焱眼角的余光给发现了…… 他顿时愣了一下,有这么高兴吗? 偏偏此时百里越泽还笑得一脸如沐春风的模样,实则语气贱兮兮地问他:“怎么样?味道还成吧?” 谢焱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心想着这家伙怎么越来越幼稚了,却还是矜持地微微地点了点头。 百里越泽顿时笑得越发得意了,看你以后还嘲笑我馋不? 寿阳见她小舅都点了头,立马自豪地仿佛这是自己做的一般,语气骄傲地道:“阿蘅姐姐的厨艺,自然是没得说的,小舅你觉得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喂,他有说很好吗? 他只是点了点头,点头的意思是尚可,尚且还可以?明白吗? 可当事人还在这,他总不好当着灵嘉的面这么说,于是只能简单地嗯了一声。 洛蘅顿时像得到了某种鼓励似的,缓步走到了他的跟前,微微福了福身,道:“灵嘉谢过王爷,谢您那天仗义执言,为灵嘉作证。” 谢焱看着眼前柔婉娇美的小姑娘,如此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便多说了两句话:“不必多礼。只是我恰好遇到了,自然要出来说一声了。不用如此放在心上。” 洛蘅再次俯身道谢,心里的石头也算是放下了,总算把这件事情给做成了。 看着小姑娘如释重负般地退到一旁的模样。谢焱不禁心想,他是老虎吗?还是会吃人?有这么可怕吗? 这些想法,洛蘅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了。只是这之后,她便时常地做些药膳让人送到冠云阁来。 让谢焱很意外的是,每次都刚好很合他的口味,不过他也没太细究这个问题,只以为洛蘅问过了百里或者其他人。 其实洛蘅只问过百里越泽一次,可得到的答案却是语焉不详,问他身边的宫人,自然也不可能告诉她的。这些宫人们的规矩都严谨得很,她也不好难为他们。 所以她更多的是靠着自己摸索,只要平时用心观察,再加上她的天赋,虽然还不能确切地知道他最爱吃什么,可起码能对他的口味猜到个大概。 这天午后,洛蘅刚起身,就有小宫女进来禀告,说是冠云阁的叶姑姑过来了。 她心里不禁就有些纳闷,这定王身边的人,过来找她做什么呢? 可还是让人赶紧把人旁边的小待室里,自己则是收拾妥当了就起身过去了。 那位叶姑姑见了她,先是恭敬行礼,之后也没等她寒暄几句,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想请教她前日送过去的老鸭石斛汤是如何炖的,说自己怎么也炖不出她那个味道。现下特在厨房里都准备好了食材,想请她过去指点一二。 等叶姑姑说完,洛蘅便静了一瞬,倒也不是觉得对方轻慢了自己,只是觉得有些突然罢了。 这事若是换了个人过来说,洛蘅可能还会多想什么,可这叶姑姑,她虽然接触的不多,却也知道这是一个行事大方,心底磊落的女子。 洛蘅心里一直对她很有好感,加上此时见她说的诚心,当即便应了下来。 叶姑姑见她答应了,立时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洛蘅心里便有些嘀咕,不就是指点炖个汤么?至于这样吗? 转念一想,又以为是谢焱想喝那汤,却不好让自己这边炖了送去,所以叶姑姑才会转着弯地请她过去指点。 这么一想,倒是有些明白了,又怕叶姑姑等得着急,遂起身带着锦霞与她一起去了冠云阁。 只把流霜留了下来,还吩咐流霜,等寿阳睡醒了与她说一声。 洛蘅虽然来过冠云阁多次了,可每次过来了,去的地方统共就那么几个,从未闲逛过,是以也没想到阁内原来这么大。 她和锦霞跟着叶姑姑弯弯绕绕地走了不少路,直到来到一扇月洞门前,叶姑姑才停了下来。 洛蘅抬头一看,见其上书“怀德”二字,心里便想着这怎么也不像是去厨房的路吧?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就见叶姑姑侧过身子来,面对着她,福了福身,有些歉意又恭敬地开口道:“县主,百里先生正在里面等着您,他有要事要与您商议,还请您只身前往。” “事出突然,唐突之处,还望您见谅。” 第七十九章 密谈 洛蘅跟锦霞面面相觑,几乎没反应过来。 洛蘅看着眼前微微屈身请她进去的叶姑姑,又想着她往日的言行举止,确实不大可能是那等会说戏言的人。 再有百里先生……虽然看起来温和好相处,一点也不严肃,可也不是那等会莫名戏耍旁人的人啊。 那好端端地,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把她找过来做甚啊? 饶是此刻内里心思百转千回,可洛蘅还是提步打算进去了。 却被锦霞扯住了衣袖,看到那丫头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洛蘅知她的顾忌,可却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危险,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无事,你先在这等着好了,我很快就会出来的。” 锦霞无法,只好松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县主进去了。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出去求个援什么的,可还没等她动作,那位叶姑姑就看穿了她的所思所想。 还出言安抚她道:“姑娘请放心,百里先生是真的有要事与灵嘉县主商议,并无恶意,只是事关重大,不宜为外人知晓,还请你与我一起在此稍待片刻。” 锦霞也是看她说的真诚,又在人家的地盘上,也只好忍耐着心内的熬煎在那站等着。 心里则是打定主意,若是等会真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对,她就是拼了性命,也不能让县主吃了亏。 从那月洞门进去,便是一个小跨院,而百里越泽,此时就站在院中的一棵槭树下,背对着洛蘅负手而立。 洛蘅迟疑了片刻,这才接着走上前去。 可能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他刚好也转过身来,随后拱手微笑着与她道:“之所以不直接请您过来,实属无奈之举,得罪之处,还望县主海涵。” 洛蘅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道:“套的话先生就不必多说了,若是无事,想也不会这么拐弯抹角地把我找来,有什么事,您就直说了吧。” 非是洛蘅不耐烦,心急,而是她确实从对方那里察觉出了一丝不寻常。 以往百里先生向来见人都是带了笑的,唯独今日对着她,虽也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并未达眼底。这让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些不安。 百里越泽反倒不急,只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洛蘅也只好先耐着性子跟着他走了。 百里越泽带她绕过了那树,又沿着回廊走了一阵子,直到进了二门,这才又看到了一个小院子,而此时她才发现,这个院中倒是守卫森严,一看就不是等闲之地。 而穿过了那院子,就能看到一座二层的小楼,其上有匾,书九思斋,洛蘅这才意识到这应该是到了百里越泽的书房了。 她不由得握了握手心,便发觉到手掌上已有了些汗湿了的黏腻感了,不动声色地拿帕子擦了擦,又看百里越泽已经推开了那门,摆出了请的架势,她只得挺了挺脊背,腿脚有些僵硬地走了进去。 等两人都进来了,百里越泽就转过身把门给带上了,洛蘅不由得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并未解释些什么,她只得作罢,转而打量起屋内的布局陈设来。 这书房的一楼有一明两暗三间小屋,各有竹帘相隔,正中一间厅堂里设了张黄花梨木祥云纹大画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等物,案后的墙壁上,悬挂着前朝有名的《秋霁图》。 而案前放了张紫檀木竹叶纹方桌,两侧各放了把紫檀木圈椅。 左边的小室内摆着一张竹榻,塌旁设有小几,而右室里则放了一张琴桌,琴桌后靠墙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铁梨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书册法帖等。 至于其他博古架和案头等地方还陈设了不少金石古玩等精致雅观的小摆件,洛蘅只一扫而过。 虽然这间书房确实布置地古朴庄重又不失简洁大方,可她今日实在是无心欣赏。 虽然两世的经验告诉她有时候心急必然是无用的,虽然她也很想尽力去摆出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表情姿态来,可拢在袖中,紧紧捏着帕子的手,还是显露出了她此刻内心的焦躁与紧张。 到底是何事,值得如此大费周折又掩人耳目地把她自己的书房里来呢? 甚至还是外有重兵把守,一副要密谈的姿态? 百里越泽此时依然不急,只引着洛蘅在那桌旁坐下,还有心情问她,“龙井可以么?刚泡好的。” 洛蘅点了点头,便见他提起桌上那个紫砂小茶壶,倒了杯茶,递到了她跟前。 洛蘅便双手接了,下意识先捧到鼻下嗅了嗅,便听百里越泽问道:“是不是感觉格外地清香?这茶是我特地用这云梦山的山泉水泡的,县主您尝尝看。” 洛蘅摸着手中微烫的茶杯边沿,实在是沉不住气了,此刻谁还有心情品茶啊!只把那茶先放下了,道:“有些烫,我等会再喝。” 百里越泽便接着道:“那要不要……” “不用了!”洛蘅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开门见山地道:“百里先生,您今天叫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还望您直言以告。”说完就直勾勾地望着他。 却见他又和煦地笑了笑,这次倒是比方才树下刚见面时笑地真诚些了,可洛蘅的心却还是提着的,只听他缓缓问道:“县主可知何为芷菘?” 见洛蘅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百里越泽便起身从一旁的画案上取来纸笔,写下了这两个字。 洛蘅拿起那张纸细致端详片刻,可还是一头雾水,不解道:“这是何物?我闻所未闻。” 抬头却发现百里先生也正看着她,目光中似乎含着审视,不过一闪而过,他倏尔一笑,道:“所谓芷菘,其实就是一种植物,跟寻常的野草很像,但并不常见,只生长在南地的一些深山老林里,普通人自然不识。” “这东西连根采回来,洗净晒干了还可以入药,也因为只有连根拔起采回来才有作用,所以如今它的踪迹就更难寻觅了。” “哦,原来如此,”洛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可这跟先生今天找我过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八十章 死了 “关系自然是有的,”百里越泽接话道:“因为还有更少的人知道,这东西不仅是一味草药,还能够催发另一种毒药。” 他的语气瞬间严肃起来,表情也再不复从前轻松温和的模样。 洛蘅一时竟然有些被吓住了,也忘了继续往下问了。 百里越泽可能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面色倒是稍微和缓了些,语气亦然,接着道:“不知县主可认识一位叫莺晚的宫女?” 莺晚? 那不是一直在永寿宫厨房里服侍的宫女吗? 洛蘅自然是知道的,而且这次莺晚还随她们一起来了行宫。 她跟太妃都颇为喜欢这个宫女,手艺好,话不多,更胜在人老实又稳妥,要知道宫中贵人们的膳食也不是一般的宫人就可以服侍的了的。 洛太妃一直很信任她,在洛蘅进宫之前,她就已经在太妃身边服侍多年了。 可此时乍然听到百里越泽提起了莺晚,洛蘅的心一下子收紧了起来。 她已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声音微颤地回道:“莺晚是永寿宫的宫女,服侍主子已有多年了,先生突然提起她,是有什么问题吗?” 只见百里越泽直视着洛蘅的眼睛,声音异常冰冷地道:“她死了。” “什么?”洛蘅一下子站了起来,连打翻了茶杯都顾不上了。 没等她追问,百里越泽就补充道:“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看样子,像是服毒自杀。” 洛蘅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坠冰窟,永寿宫的宫女死了,她却是被通知的。 那百里先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还有,他找莺晚做什么? 莫不是…… 洛蘅不由得喃喃道:“难道莺晚跟那味叫芷菘的草药有关?” 等等,百里先生刚刚好像还说了这东西不仅是一味草药,还能催毒? 而莺晚唯一能接触到的跟冠云阁有关系的吃食是自己送过来的药膳,而这个药膳是给…… 想到这,洛蘅几乎站立不住了,她下意识地一手撑在了桌子边沿,望向百里越泽,声音颤抖着确认道:“所以王爷现在……现在是中了毒?” “是的。”百里越泽与她对视着回道。 洛蘅定定地看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半点开玩笑或者吓唬自己的意思,可却只见他蹙着眉头,一脸阴霾地坐在那里。 是了,人家怎么可能会拿定王的身体状况来说戏言呢? 洛蘅闭了闭眼睛,心底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她不禁问道:“那定王现在如何了?您……可有解决之法?” 屋里静了一瞬,洛蘅屏息等待着,就那么望着他,却只见对方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洛蘅呆住了,连百里先生这么高明的医术也束手无策了么? 她无力地跌坐回身后的圈椅上,心乱如麻,脑中一片混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定王中了什么毒?真的是莺晚干的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是她,那又是谁? 可如今莺晚已经死了,定王正危在旦夕,那自己这边又能做些什么呢? 还有,百里先生今天找自己过来干什么呢?总不能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吧? 难道…… 洛蘅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所以,您现在是在怀疑我了?” 语气有些不气,可问完洛蘅也意识到,人家既然说已经查到了莺晚头上,那基本上就是可以确定无疑了。 而莺晚是自己这边的人,如今又死无对证了,那他怀疑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再说了,怀疑她总比怀疑太妃好吧? 她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一下,等她又抬起头时,发现百里越泽正在饮茶,心中又有些明朗起来。 如今他就算是怀疑自己,应该也仅仅只是怀疑而已,并不笃定,否则此刻哪里还会这么气呢? 她虽说是个县主,可谋害亲王的罪名,那也是她绝对承担不起的。 想了想,洛蘅便道:“先生若是怀疑我,确实理所应当。” “我方才乍然听说此事,只觉得骇人听闻,脑中还有些混乱,暂时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我敢对天发誓,此事与我,绝无相干。” 说着,她就要举手起誓,却被百里越泽拦了下来。 他道:“县主的人品,我自是无疑的。可现在事态危急,行事难免有些顾忌,想您也是可以理解的。” “找您过来,一是为了那个宫女的事情。我这边虽然可以隐瞒一时,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而今事态未明,此时绝不可节外生枝,还望你我两边联手,想办法先把这个事情瞒下去。” “这二来,我这边确有一事,只有您能帮的上忙……” 说着,他却是犹豫了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洛蘅看着他那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也不禁七上八下起来。 只有她能帮的上忙的事情,那到底是何事呢? 其实百里越泽此刻内心也是颇为纠结的。 因为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实在是太过棘手了,谁也没料到事情怎会陡然直下发展到而今这步田地。 其实最初谢焱来这云梦山就不只是为了养病,因为他身上不仅只有战场上作战负的伤,更麻烦的是他中了毒。 此毒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火毒,毒性霸道无比,幸亏当时发现及时,也亏得谢焱内力深厚,意志坚强,才扛住了最初毒发时的折磨。 百里越泽当时费尽了心思才想出了延缓毒性发作的办法,可这终归只是权宜之计,若不解了那毒,迟早还是会发作的。 而且即使他暂时压制住了毒性,那毒还是会随着时日慢慢侵入五脏六腑,到时候再想根除就更非易事了。 当时他为了尽快帮谢焱解了这毒,还专门回了一趟外祖家,想请教他外祖父。 谁知老人家初一听说此毒,也是不甚了解,随后两人一起翻遍了族中典籍,才算是有了些收获。 可这毒并不出自中原,典籍中甚至没有记载名字,只写了些跟谢焱现在非常类似的症状,也没有给出解毒的方子,只标注了一些建议。 随后外祖父便召集了族中长老,大家一起共同拟了个方子出来,虽不十拿九稳,可也值得一试。 第八十一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方子是出来了,可其中有几样药材却不是那么好得的。 连外祖家的药材库中都遍寻不得,最后得知消息说云梦山这一带的山中可能寻得到这几样草药,他便提议谢焱搬来这边行宫暂住,一是谢焱目前的身体确实需要静养,二是为了掩人耳目。 谢焱中毒的消息目前知道的人有限,连太后娘娘那边都是瞒着的,可京中各方耳目众多,被人发现,难免节外生枝。 这三来,自然也是为了方便炼药。 谢焱采纳了他的提议,如此,他们便来了这云梦山。 自进了这山中,他们便暗地派了好多人出去寻药,倒也有些收获,只是如今还有一味最重要的药引还未寻到。 他心内焦急,三日前便亲自出发去寻了,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前个晚上,云帆突然过来寻他,说谢焱忽然一下子吐了好多血,如今正在高烧,昏迷不醒了。 他赶忙连夜冒雨回来。 最初他也不知道是食了芷菘的缘故,还是一遍遍仔细排查之下,才发现谢焱这两日的饮食中只多了味芷菘,而且还是在洛蘅那边送来的药膳中找到的。 百里越泽不敢马虎,再三确认之下,这才知道原来这种平平无奇的草药,居然还能催发此种火毒。 这显然不是无意之举,追查之下,最后查到了永寿宫的宫女莺晚身上,可还没等他们找到她头上,莺晚就服毒自尽了,此事差不多就发生在一个时辰之前。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百里越泽也有些扛不住了,他突然想起了谢焱之前对洛蘅的疑心,要知道,谢焱的直觉从未错过。 此时他的眼前仿佛笼罩着一团迷雾,看不透,摸不着,却又让人烦躁,不安。 更糟糕的是,以谢焱目前的状况,已是等不得了! 于是他思前想后了一番,终于下定了决心,而今只能铤而走险了! 接着他便让叶姑姑编了个借口把洛蘅找来,最初的怀疑试探确实也是故意的,可他最终的目的,却并不仅仅只是为了确认或者消除自己对她的怀疑,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刚来云梦山的时候,外祖父曾托人送来了一种蛊虫给他,这些蛊虫不是用来下毒的,而是用来给人解毒的。 这种特殊的蛊虫是他外祖父的一位故交好友,也是一位蛊师,花费了十几年的心血,精心喂养出来的,其神奇的作用就是可以吸取人体内的毒素,以达到拔毒的目的。 可这些蛊虫一被种入谢焱体内,无一例外全死了,足可见那火毒的霸道。 而前些日子,外祖父又给他来了一封信,信里教给了他另外一种解毒之法。 因着谢焱体内的火毒太盛,连那蛊虫都抵抗不住。 于是外祖父又去找了那位蛊师,那位高人思虑良久,便又给外公出了个主意。 那位蛊师说,一般情况下,毒需要用解药来解,但还有另一种办法,就是克,即以毒攻毒,相互抵消。 要知道这世间万物,无不是相生相克。 那位老蛊师说,像谢焱这种情形,就得找一个体质阴寒的女子,把这蛊虫种到那女子体内,过得四日,再把虫引出。 本来这些蛊虫只是用来拔毒的,本身自然不带毒,可在沾染了人体内的阴寒之气后,便也相当于带了一种毒了。 只要这些蛊虫还能扛过一晚上不死,便把它们再种到谢焱体内,此时两毒相遇,互相克制制衡,如此就算最后化解不了那火毒,应该至少也可以再拖延一段时日了。 这个办法听起来可行,但实践起来却非常冒险。 他外祖父的那位老朋友性子向来与众不同,行事喜欢剑走偏锋,所以才能想出这样一个奇特的办法。 他外祖父同时也说了,此非常人之法,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先不要尝试了。并且详细给他分析了一番这个法子实施起来的困难跟风险。 首先这样体带冰寒之气的女子很难找,再来,就算是找到了这样一位女子,她也未必能受得住那拔寒之苦。 一般这样的女子体质都会比一般人差很多,基本上都是从小体弱多病,有些甚至活不到成年就香消玉殒了。 而用这蛊虫拔毒的过程会十分痛苦,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住的,更何况是个弱女子了。 可这办法的好处在于,若真能熬过去了,那则是一次能救了两个人,不但那女子不会再受寒气侵扰,谢焱可能也会转危为安。 百里越泽给洛蘅调养身体已经有段时日了,自然发现了她是非常适合那蛊虫之人,可也不敢贸然冒这么大的风险,否则他早就实施了,还去冒雨找什么草药啊。 但此时情况危急,若是没找到合适之人也就罢了,可明明有这么个人就坐在眼前,真的不试试吗? 百里越泽陷入了沉思。 此刻洛蘅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明之前还是一副有话要说的姿态,怎么自己等了这么久,对方却是没了下文了呢? 心里又是焦急,又是好奇,于是也顾不得许多了,直言道:“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好了,但凡有我可以帮的上忙的地方,灵嘉绝不推辞。” 见洛蘅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百里越泽也不好再藏着掖着了,只得一狠心,直接道:“王爷之所以来云梦山……“便先把谢焱中毒及之后的一些事情捡着能说的与洛蘅陈说了一番。 之后又道:“王爷他现在已经快到毒火攻心的地步了,解药目前还少了一味药引,就算是这两日找到了,以他目前的状况,也是等不及我来炼药的。” “所以,我想冒险用另一种办法给他解毒。” 百里越泽这话一出,洛蘅只觉着自己的脑中瞬间嗡了一声,身子也骤然紧绷起来。 果然,情况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若谢焱有个三长两短…… 洛蘅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忽然听到百里越泽清咳了一声,这才意识到他刚刚那番话的最后,好像说了还有一种办法来解毒? 遂急忙抬头问道:“那另一种办法是?” 第八十二章 毫不犹豫 “便是想办法以毒攻毒。”百里越泽回道。 “王爷中的是火毒,便要以寒气来克,我现在手边正好有一种特殊的蛊虫,可以吸取人体内的寒气,等它们吸满冰寒之气以后,再把它们种入王爷体内,一冰一火,即可相互抗衡,直至抵消,也算是以毒攻毒了。” “所以现在需要找来一个体质阴寒的女子……” 看着那双澄澈清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认真听自己讲话的模样,百里越泽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真的开了口,才知道心里有多过意不去,要不,还是算了吧? 而且他刚刚仔细观察过洛蘅的言行举止了,实在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简单的小姑娘会那般处心积虑地去坑害谢焱。 自己应该是急迫之下,昏了头吧? 百里越泽心里这样想着,对洛蘅的怀疑也基本上算是全都打消了。 可这厢洛蘅却是有些反应过来了,体质阴寒的女子,说的不就是自己么?难怪他要说只有她才能帮的上忙。 想通了这一点,洛蘅便道:“所以,先生的意思是,让这蛊虫先来吸取我体内的阴寒之气吗?” 没等百里越泽那边有所回应,她又接了一句道:“好啊,那什么时候开始呢?” 这边百里越泽还在心内犹豫歉疚,左右为难的时候,却没想到那边洛蘅就已经如此爽快直接地答应了。 “你就不怕这样对你的身体有什么损害吗?”百里越泽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这个…… 其实刚刚洛蘅听到这个法子的第一反应就是天下间竟然还会有如此神奇的解毒之法,倒是没想什么其他的。 这会儿也是道:“先生难道会用我的性命去换王爷的性命吗?” 这个自然是不会的了。 百里越泽心道,伤一无辜之人的性命,去挽救另外一人的性命,这样就算救回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洛蘅凭什么就觉得他不会这样做呢? 百里越泽下意识就把心内的疑问说了出来。 “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敬重先生的品格而已。” 这话是实话,不管是百里越泽,还是谢焱,洛蘅都相信,他们绝不会去干这样的事情。 活了两世,她早已见识过最坏的坏人是什么模样。所以这一世,才格外地珍惜别人对她的好。 别说谢焱曾帮过她,就说谢焱这次之所以会着了道,还是她这边疏忽大意的结果,是她识人不清,才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所以说这事,无论怎么说,一个不察之罪她是推脱不了的了。 上一世她临死前,谢焱都还活的好好的,这一世若是因她的缘故,让他出了什么意外,她心里该如何过意的去! 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固然珍贵,可若是因此连累了其他无辜之人,也绝非她所愿! 更何况,她是生是死,关系的只是她一人。 可谢焱不同,他担负的是征战沙场,守卫边疆的重任,他在大齐百姓的心目中,是战神般的存在。 他若是有什么意外,关乎的就是整个大齐。 孰轻孰重,不用细想就能做出决断。 而今既然有解救他的办法,自己怎么着也得去试一试。总比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好。 百里越泽心内也很是感慨,更为之前对洛蘅的怀疑感到羞愧。 县主虽然看着柔弱,可这样一个坦诚直率的女子,难道还不值得人敬重吗? 百里越泽踌躇了片刻,便也不再隐瞒了,直言道:“这个法子我想了很多次,之前之所以不提,主要是若把这蛊虫种入你体内,听说拔毒的过程异常痛苦,甚至让很多铁血铮铮的汉子都难以忍受。” “可是一旦成功了,不但是能救王爷,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 “我之前说你可能需要两年的时间才能调养好,其实这还是往短了说的,主要是为了安你的心,同时也是想让你更有信心。实际需要的时日应该更长。” “可若是这次种蛊成功了,它能在四天之内吸取你体内绝大部分的寒气,这样之后再花最多半年的时间调养,你的身体不光是恢复,甚至会比一般寻常女子的体质还要好得多。” “可这里面最大的风险在于,你若是受不住那蛊的痛苦,半途而废了,就不说救不救王爷的事情了,你的身体也会受到很大的损伤,到时候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我还是有自信保你性命无虞的。至于这次可能受到的损伤,我也会尽我所能去帮你调补回来。只是你要吃的苦头肯定是要比之前多的。” 听他说完这番话,洛蘅倒也没多考虑,直接道:“我知道了,就这样办吧。” 反正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没救成王爷,反而伤了自己的身体,可若是不试试,谁会知道结果如何呢? 至于忍受痛苦,她相信这个没人比她更熟悉了,上一世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哪一刻她不是忍受着锥心刺骨之痛? 那种精神上的痛苦,相信也不会比肉体上好受到哪里去了。 百里越泽看她答应地这么痛快,倒也不好再犹豫纠结什么了。 只是叹息一声,道:“我行医多年,这还是我行过最险的一招。” 在今天之前,他是真的没有想过要用这样的方式来给谢焱解毒,可是如今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洛蘅估摸着他心内应该也很忐忑,便笑着道:“百里先生,不知你刚刚所说的,若是种蛊成功,只需半年时间就能将我的身体彻底调养好,这个半年,是否也是说来安我的心的?” 百里越泽听了,不禁摇头失笑,道:“自然是真的,童叟无欺。” “那就行。”洛蘅笑着道。 看着眼前灵嘉县主那明媚纯美的笑容,百里越泽倒是莫名安心了不少,这位县主虽然看起来柔弱不经事,可是她的内心,恐怕比许多人都要坚韧强大吧。 也许这次,真的能成功呢? 于是接下来,百里越泽便做了三种打算。 一方面让人去外祖家,询问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延缓谢焱体内的毒,另一方面,就是让人继续寻那最后一味药引,同时,自然就是准备在洛蘅体内种蛊了。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可这中间,还是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之事。 第八十三章 事发 因为情况紧急,所以百里越泽跟洛蘅在反复商议之后决定,种蛊之事自然得越快越好,但是为了掩人耳目,之后的事情也得有个详尽的计划。 于是这天下午洛蘅临走之前,百里越泽就给了她一个小药瓶,吩咐她晚膳之后把里面的药丸服下即可。 又因为此蛊种下之后,初时的表现会跟伤风差不多,会发烧头痛等,到时候洛蘅就吩咐宫女来请百里越泽看诊。 之后百里越泽就会说她染了热伤风。因为病情来势汹汹,怕传染给寿阳,他即建议她暂时搬到北殿去住。 这也是目前能想到的最能避人耳目的办法了,只是到时候她必须让身边的人嘴巴牢靠些。这件事情事关重大,能瞒住多少人当瞒住多少人吧。 当天晚上用完膳后,洛蘅便避开了所有人,打开了那个小药瓶,里面果然倒出了一粒红色的小药丸。 洛蘅拿起了这粒小药丸,迎着光仔细观察了一番,倒也没发现它跟普通的丸药有什么差别,心说真的会这么神奇么? 之后她便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这才把药丸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当时倒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等到半夜的时候,她果然发起烧来,头痛欲裂,趁着理智尚存,赶忙叫来了外间值夜的锦霞,让她赶快去把百里先生请来。 洛蘅最近的身体都是他在看诊调理,此时唤他来,谅外人也不会起疑。 下午回来的时候洛蘅就已经单独交代过锦霞了,只是没把具体的事情告诉她,只谎称百里先生炼制了新药,能解了她的病根,只是过程会有些艰辛,怕太妃不同意,所以她们得先瞒过众人。 锦霞自是半信半疑。 可洛蘅深知锦霞的脾性,这个丫头向来对自己惟命是从,哪怕她心中有再多的疑问,只要自己这个主子一声令下,那她是无论如何都会去执行的。 虽然看起来好像有些愚忠,但这恰恰是现在的洛蘅最需要的。 因为她有太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像这样什么都不问,一味地信任她,听命于她的人,才最让她心安。 等到百里越泽到的时候,洛蘅已经意识模糊了。 可就在百里越泽给洛蘅看完诊,正准备按照之前商定好的,跟苏嬷嬷等人说最好把洛蘅移到北殿去暂住的时候,突然听到有宫人禀报说太后娘娘过来了。 百里越泽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他看着将近花甲,却依旧雍容华贵的太后娘娘一步步地走进来的时候,他惊地险些忘了行礼。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如此惊慌失措。 可等到随后太后娘娘带着他去到北殿的待厅单独说话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是慌早了。 太后娘娘就坐在厅堂上首的罗汉床上,百里越泽就站在下面。 厅内除了他跟太后娘娘,仅剩一个老嬷嬷站在旁侧服侍着。 太后娘娘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这才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百里越泽却还想再挣扎一下,拱手恭敬地回道:“不知太后娘娘所问何事。” 太后娘娘却是有些不耐烦了,把茶盏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那咚的一声,在深夜寂静的厅堂里格外地明显。 之后室内却又是寂然无声,两人就这样堂上堂下地无声地对峙着。 直到厅内蓦地响起一阵幽幽叹息之声,只听太后娘娘道:“我的儿子出了事,还不能让我知道吗?” 只这一句,便让百里越泽彻底败下阵来。 他微微抬起头,望着上座的那位老妇人,她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此时她脸上的神情,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不禁也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洛蘅种蛊为救谢焱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可他刚一说完,就听太后娘娘猛地一拍桌子,低喝一声:“混账!” 百里越泽就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请罪道:“此事确系草民胆大包天,可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了,草民斗胆,还请太后娘娘先让草民把这件事情做完,若是最后……草民愿以死谢罪!” 太后娘娘一手指着下跪于地的百里越泽,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敢瞒着她!还都瞒着她! 如今竟然还使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法子,若是不成的话,不但七郎危在旦夕,还有洛蘅也……让她到时候如何面对洛氏! 至于那个下药之人,太后娘娘虽是震惊,可还真没有怀疑洛太妃或者洛蘅。 她跟洛氏可谓是生死之交,相识三十余载,洛蘅又是洛氏亲手养大的孩子,如今还为了她的儿子以身犯险,她如何还会去怀疑她们! 只是看着底下跪着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年轻男子,太后娘娘一时气过了,也再狠不下心去责怪他什么了,想他也是奉了七郎之命才瞒着自己的,如今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七郎的性命。 太后娘娘一声长叹之后,吩咐冯嬷嬷道:“去把洛氏请过来吧,这么大的事,也不好就这样瞒着她。” 没错,洛太妃此时连洛蘅半夜发烧的事情都还不知道,因为早在洛蘅叫锦霞去请百里越泽过来的时候,就嘱咐了众人,天亮之前,谁都不允许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太妃知晓。 等到冯嬷嬷走了,太后娘娘才对着百里越泽肃声道:“起来吧。” 百里越泽这才起身,就听太后娘娘又问他道:“七郎现在状况到底如何了?” “还是昏迷不醒。”百里越泽回道。 他也不敢再具体说些什么了,怕太后娘娘更加忧心。 只听太后娘娘接着问他道:“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百里越泽思量片刻,回道:“约莫七八成吧。” 这当然也是为了宽解太后娘娘的慈母之心了,否则她老人家若是知道其实只有四五成的把握,那接下来这么多天,还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么?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先是仔细地观摩着他脸上的神色,应该也是在怀疑这话的真假。 百里越泽心中明了,便尽量摆出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来。 第八十四章 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娘娘对他的家世背景也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不是什么普通的江湖郎中,此时又见他摆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心里果然有了些安慰,脸色也随之松缓了一些。 可这毕竟不是什么万全之策,万一此法行不通…… 她已经失去了荣城了,她的七郎,她的小儿子,绝不能再出事了! 一想到这,太后娘娘的心又揪了起来。 可还没等她继续想下去,就听下面的百里越泽突然问道:“太后娘娘,您是怎么发现王爷出事了呢?” 刚刚跪着的时候百里越泽就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可还是没想明白太后娘娘怎么会这么快就能猜到谢焱出了事。 毕竟整个冠云阁上下早已被谢焱整治地如同铁桶一般,外人,哪怕是太后娘娘,想探听里面的消息,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再来洛蘅那边应也是不会往外泄漏分毫的呀。 那她到底是如何得知的呢? 他这人一向好奇心重,而且刚刚他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太后娘娘的心绪变化,怕她再胡思乱想下去,索性抛出这个话题来,转移一下她老人家的注意力。 如此,他便大着胆子问了出来。 只听太后娘娘冷哼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当真能模仿的了我儿子的字迹吗?哪怕全天下的人都分辨不出来,哀家也能看个清楚明了!” 百里越泽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封信惹的祸! 因为谢焱前天夜里突然间昏迷不醒,大家都怕瞒不住太后娘娘这边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在昨天早上让叶姑姑去告诉太后娘娘,说谢焱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因为事出突然,且事情隐秘,便只能在半夜里出发了,是以没法当面过来辞行。 又怕太后娘娘不信,他就模仿了谢焱的笔迹写了封信,他向来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倒是少有被拆穿的时候。 可百里越泽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仅凭一封信就能断定?也许是谢焱走得太匆忙,来不及写信,便让他代笔的呢? 索性洛氏还没来,太后娘娘见他又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也就回道:“一封信自然不能肯定什么,只是怀疑而已。” “随后哀家就听说了叶氏下午把阿蘅冠云阁去了,这晚上阿蘅就生了病,哪有这么巧的事情,索性刚刚就试你一试。” 百里越泽此时颇有些后悔不迭,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尤其是在那深宫里历练了几十年的女人。 洛太妃半夜于睡梦中惊醒,然后就被告知冯嬷嬷过来了,她披衣起身,请了冯嬷嬷进来。 岂料冯嬷嬷刚一进来就告诉她,太后娘娘在梦泽殿等着她,有要事相商。 她心里登时七上八下地,直觉着洛蘅出了什么事。 匆匆忙忙地起身更衣,很快就收拾妥当了随冯嬷嬷去往梦泽殿,偏生不管她路上问冯嬷嬷什么,都只回她,等到了就知道了。 谁知到了之后却是发现南殿里灯火通明,洛太妃急惶惶中正欲往那边去,却被冯嬷嬷给拦下来了。 “您还是先随我去北殿吧,太后娘娘正等着您呢,一会儿再去看县主也不迟。” 洛太妃一路手脚发软地进了北殿,到了待厅一看,除了太后娘娘,连百里越泽也在,心里当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套了,只是问:“太后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着老友急迫的眼神,太后娘娘便有些说不出口了,摆了摆手,示意百里越泽来说。 百里越泽便又把事情说了一遍,谁知洛太妃听完,整个人竟似虚脱了一般,突然朝一侧倒去,幸好有钟嬷嬷及时扶住了她。 钟嬷嬷不住地喊着,“太妃,太妃,您没事吧?” 厅内其他人也都吓了一跳,百里越泽忙道:“快把太妃扶到塌上去。” 冯嬷嬷便赶忙过来,与钟嬷嬷一起,把洛太妃扶到了罗汉床上靠着。 百里越泽刚欲过来给太妃把脉,却被她一把抓住了衣袖,她此刻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地问他:“你当真……当真能保证我的阿蘅性命无忧吗?” 百里越泽看着恍若去掉半条命的太妃,心内一紧,既是愧疚,也是有些后悔,自己这个法子是否太过冲动了呢? 又想着这位灵嘉县主虽然只是得了太妃的照看,可看这架势,太妃却是实打实地拿她当命根子一般看待,亲生的骨肉也莫过于此了。 他便坚定地道:“太妃请放心,草民以性命起誓,定要保县主平安无事。” 顿了顿,他又望向太后娘娘道:“还请太后娘娘也放心,无论如何,我也要把王爷给救回来。” ………… 太后娘娘跟洛太妃在得知内情之后,也觉得此事不应节外生枝,遂还是按照百里越泽先前的安排,以洛蘅染了热伤风为由,把她搬到北殿来养病。 并且只让她贴身的锦霞流霜跟苏嬷嬷三人轮番照料,其他不够的人手则全都换成了叶姑姑带过来的人。 寿阳也被瞒在鼓里,还被安抚着不要过来探望,说等洛蘅过几日好了再说,不然若是她现在也被染了病症,又是一番折腾。 寿阳只好同意了,可每日都在南殿忧心急躁不已。 而此时洛蘅这边的情况确实也不怎么乐观。 洛蘅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也知道这个过程必然会很艰辛,可实在是没想到会如此磨人。 那天晚上发烧之后,到次日早上退了烧,她整个人就开始觉得特别冷,盖多少床被子都冷得直打颤,手脚冻得跟冰块似的。 百里先生说这是蛊开始起作用了,首先要让她体内的寒气完全地发作出来,等到她整个人感觉如坠冰窟之后,蛊虫再开始慢慢吸附寒气。 然后从那日半夜起,她身上就开始疼了。 最初只是头疼,后来是腰背,最后延伸到四肢,总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的。 若只是这样还罢了,偏偏体内的五脏六腑也甚是刺痛难忍。 刚这处疼痛稍缓,下一刻另一处就会更加剧烈,最后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由里及外,无一处幸免。 这种感觉好像有人在以利刃割刺她的血肉,在以铁锤敲打她的骨头。 确实是平生从未有过之体验。 第八十五章 切肤之痛 从刚开始痛的时候,洛蘅就劝洛太妃不要再进来看她了。 因为此时她的手脚已被绑缚住了,嘴里还咬着软木,就是为了防止她受不住那疼做出什么自残之举来。 百里越泽心知洛蘅是不想让太妃目睹她现在的惨状,便也劝洛太妃不要进去,只说怕分散了洛蘅的心神,洛太妃只好照做了。 而他则是一直守在外间,因为接下来的两天是最至关重要的时候,即蛊虫要开始拔毒了,这个过程自然也是最为痛苦难忍的了。 想他昔日还在家的时候,曾亲眼目睹过一回。 那时他的一位堂叔去西南办事,途中遭人算计中了一种奇毒,回来之后连外祖父都束手无策,只好请了那位蛊师老朋友帮忙,那位高人便拿出了一种蛊虫出来,说这种蛊虫可以拔毒。 随后种入他堂叔体内,等到第二日,他堂叔痛得满床打滚,七尺高的大汉直疼地求旁人杀了他,他爹无法,只好让人把堂叔捆了起来,又把他的嘴堵住,唯恐他咬舌自尽了。 好在后来他堂叔熬了下来,可直到后来的许多年,每每提起那场经历,都还心有余悸。 所以这是他第二次接触这种蛊虫了。 要说这种世间少有的神奇蛊虫到底是因何而生呢? 那位老蛊师为何要耗费十几年的心力在这个上面呢? 百里越泽也是这次回家才听他外祖父说起来的。 原来这种虫子是那位蛊师养出来想解他女儿体内的寒毒的。他妻子当年被人暗害中了这种奇毒,临终之前拼尽全力生下女儿。 可惜的是女儿从娘胎里就也带了这种毒,在他痛失爱妻之后,他发誓一定要救自己的女儿。 可早在之前,他就已经带着妻子走遍了各地,也没寻到解药,然后也不知他怎么就想出了这种办法,以蛊解毒。 普通的蛊虫自然不行,之后他就不断地钻研,试验,其间的困难重重自不必多说,好在他最终成功了。 百里越泽的那位堂叔就是受益人之一,而那位蛊师的女儿现在也已经平安无事了。 可他女儿解毒的过程又与此时洛蘅这样不同。 那蛊师自然也不敢拿自己唯一的女儿冒险,所以他女儿是逐年慢慢适应这蛊虫,一点一点地拔毒的,直到去年才算是完全肃清了体内的毒素。 当然是没有洛蘅此时这么痛苦的。 此刻洛蘅被缚住了手脚,正弓着身子躺在床上,眉头皱的死死地,口中紧紧地咬着那块软木,还一边喘着粗气,额间有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下来。 苏嬷嬷忙拿着帕子来给她擦汗,却是边擦边掉眼泪,嘴里不住地安抚道:“好县主,乖孩子,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就不疼了……” 百里越泽就一直在外间守着,每隔一个时辰进来看次诊。 等到第三天他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洛蘅一直紧闭着双眼,可眉头还是深皱着的,整个人呼吸微弱,连脉搏都似有若无。 百里越泽是真怕她撑不下去了,连忙轻唤了她几声,直到看到她睫毛轻颤着微微睁开了眼睛,悬着的心才又落了回去。 又看她眼睛盯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忙让锦霞把她口中的软木取出,只见那木头上已满是深深的牙印,可见她疼的有多狠了。 洛蘅缓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道:“总算……给我拿出来了……好受多了……” “一直咬着怪累的……我不要这个了……” 百里越泽点了点头,便应了她,也是觉得她现在肯定没有那个力气去咬舌自尽的。 再来,她除了刚开始呼过痛,后来倒也没有像以前见过或者听说过的有些人那样,痛到极致了,受不了了就开始寻死觅活。 足可见她意志之坚强,百里越泽的心里不禁对她很是感佩。 但他不知道的是,洛蘅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上一世更是历经了艰辛,所以她比谁都知道生的可贵,哪怕这一刻再痛苦,再无法忍受,她都要咬牙挺下去。 百里越泽见她又要闭上眼睛,忙问道:“县主,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可还……可还撑得下去?” “除了疼……都还好……放心吧……我没事。”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这次百里越泽没再说什么了,他估摸着她此刻应该是快要力竭了,毕竟又疼又累的,她到现在还能如此意识清醒地与自己对话,已是十分难得的了。 等到第四日早上,洛蘅睁开了眼睛,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床顶,茫茫然中,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今夕何夕。 她整个人已经被折磨得脱力了,连精神都有些恍惚了,冷汗浸透了她的寝衣,连额前两鬓的头发都是湿漉漉的。 苏嬷嬷忙让人打了热水来,动作轻柔地帮她擦洗着身子,更换衣物。 仅仅三日的功夫,洛蘅似乎就瘦了一大圈,精神也十分萎靡。 苏嬷嬷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起来,也不知这罪还要糟到什么时候!又看洛蘅今天似乎比前几日好些了,刚想问问她现在感觉如何了,却见洛蘅忽然侧身弓着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苏嬷嬷慌乱中连忙轻拍着她的背脊,可没过一会儿,洛蘅就呕了一声,开始吐起血来,刚换好的雪白中衣瞬间就被血沁透了。 那血却不是鲜红,而是暗红中又隐隐透着黑色,看着还有些半凝结的血块。 苏嬷嬷吓坏了,连忙高声唤着百里先生,百里越泽忙走了进来,看到洛蘅衣襟上的血迹也被吓了一跳,忙给她把脉。 过了会儿,才对苏嬷嬷道:“无妨,不是什么坏事,这血是寒气郁结形成的瘀血,今天估计还会吐几次,等吐干净了就好了。” 苏嬷嬷却是边拿帕子给洛蘅擦着脸上身上的血迹,边心痛地道:“可这吐了这么多血,得多少时日才能补回来啊。” 百里越泽能体谅她现在的心情,遂耐心道:“目前来看,一切还算顺利,只要熬过了今日,你家县主的病根就能去了。” 苏嬷嬷听了这话,心里才好受了些,若是这几天的罪没白受,倒也算值得了。 这天洛蘅后来果然又吐了几次血,跟头一次的一样,都是瘀血。 等到黄昏时分才算是消停了些,她的气力也都用尽了,便昏睡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 收蛊 等到洛蘅再次转醒的时候,迷蒙中却是发现床前坐了一名男子,心头唬了一跳,又猛地睁大了眼睛,这才辨认出原来是百里越泽。 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发现自己似乎动不了了,刚想开口询问,就听百里越泽道:“县主,您醒了?我方才以银针刺入了您身上的几处穴位,所以您现在暂时动不了了,还请稍安勿躁。” “我马上就要把蛊虫引出来了,稍后会在您腕上划个口子,有些痛,您忍一忍。” 洛蘅听明白了,轻轻地应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百里越泽这才拿了一把匕首出来,又在烛火上烤了烤,再以刀尖在洛蘅的手腕上划了一下。 与此同时,就听洛蘅低低地痛吟了一声,百里越泽不禁看了她一眼,却见她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才发现不过四天,她的眼窝都有些陷进去了,面上也是憔悴不堪,看着轻减了不少。 希望这次能成吧,否则真是对不住县主吃的这么多苦头了。百里越泽在心中道。 他便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了她的手腕,那如雪般的皓腕上此时已经渗出了不少血来。 事不宜迟,百里越泽赶忙掏出了一个小药瓶,打开瓶塞,倒出了一粒红色的小药丸,把它放在洛蘅手腕上的伤口旁边。 接下来便是等待了。 好在等得并不算久,就见有蛊虫接二连三地从伤口里爬出来,钻到了那个小药丸中。 那蛊虫原本也是精白色的,只有丝线粗细,不过寸长,若不是从伤口中爬出来带出细细的血线,恐怕都难以令人发现它们的存在。 一,二,三…… 百里越泽耐心地等着,数着,直到五条蛊虫全都好生生地爬了出来,钻进了那药丸中,他心头才闪过一阵狂喜。 不行!还要冷静,还没有最后的确认,百里越泽按耐住心头的激动,把药丸收入瓶中,又把洛蘅的伤口包扎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直到平心静气之后,才把手指搭在了洛蘅另一只手腕上,仔细地确认着她的脉象。 旁边站着的苏嬷嬷等人皆屏息凝神,不敢有丝毫的打扰。 直到百里越泽收回了手,苏嬷嬷这才有些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步,问道:“敢问先生,如何了?” 百里越泽此刻心头却是百感交集,又是喜悦,又是庆幸,谁能想到他刚刚到底是有多紧张不安呢? 可最初的喜悦兴奋之感过后,剩下的却只是彷徨,忧虑,洛蘅这边应该算是成了,可谢焱那边还不知会如何呢! 若是这蛊虫等不到天亮就死了,或者虽然熬过了今晚,但是一种入谢焱体内,又跟上次那批一样,抵抗不住那火毒,又该如何呢? 按照那位蛊师高人的说法,此蛊虫帮人拔过毒之后,离了人身,一般三个时辰内就会死去。可这个的前提是,拔下来的毒是剧毒或者奇毒。 可若只是吸附了像洛蘅这样的体质阴寒的女子体内的寒气,按说是可以继续活下来的。甚至还可以用吸附来的寒气与谢焱体内的火毒做抵抗。 但这也仅仅只是那位蛊师的推断而已,到底如何,还要看自己接下来的实践。 所以这还只是成功了一半啊。 百里越泽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又听到有人在与他说话,遂回过神来,扭头微笑着朝苏嬷嬷道:“嬷嬷请放心,已经成了。” 苏嬷嬷当场喜极而泣,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一个劲地谢天谢地,又谢百里越泽。 锦霞与流霜也欢喜坏了,两个丫头眼圈都红了起来,皆道着:“这下子可好了!县主的罪总算是没白受!” 又道:“等明日告知给太妃知晓,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如何地高兴呢!” 此时已是夜半子时,洛太妃这几日就没睡过囫囵觉,整日心系着洛蘅,一直担惊受怕着。 所以今夜收蛊的事情就没告诉她,唯恐有个什么不顺,她老人家一时接受不了。 洛蘅知道终于成了,又听到屋里服侍的宫女嬷嬷欢天喜地的声音,不禁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又对着百里越泽真诚地道了声谢。 又看他眉间似有愁绪,也想到了接下来还有谢焱那边…… 只是还没待洛蘅再说些什么,就见叶姑姑端着一碗汤药过来了,百里越泽遂起身让开位置,好让叶姑姑给她喂药。 临走之前,他还不忘安抚洛蘅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了,您就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三日后的清晨,洛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影影绰绰地,看到床前围了好些人,她又眨了几下眼睛,就听见了寿阳惊喜的声音。 “太妃,您快看,阿蘅姐姐醒啦!”接着她又道:“行露,快去冠云阁跟我外祖母说一声,阿蘅姐姐醒啦!” 洛太妃忙凑过身子来,一手温柔地帮洛蘅理着脸庞的碎发,边柔声问她道:“阿蘅,现在感觉可好些了?” 洛蘅点了点头,她的嗓子难受得很,出不了声。 洛太妃似有所感,忙吩咐一旁的锦霞道:“去端碗蜜水来。” 也是顾及着百里越泽此时怕是在照看谢焱,便又与流霜道:“再去请个太医过来给县主看看。” 两人皆应声而去。 那晚百里越泽收了蛊虫跟银针之后,就让叶姑姑端了一碗药来,吩咐她喂洛蘅喝下去了。 又解释说洛蘅这几天耗费了太多心力,此时最是需要休息,这碗药可以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好恢复体力。 洛蘅也是此时才意识到这碗药的效用,看样子,自己似乎昏睡了好几天? 不过此时醒来倒是也没有往常病愈后乍醒之时的乏力不适感,反而觉得周身莫名的轻松舒适。 洛蘅仔细地感知着自己的身体,想着那蛊虫果真有百里越泽说的那般神奇么? 这么一想,便也忆起了种蛊的目的,忆起了谢焱身上的毒,便强忍着喉间的不适,开口问:“事情如何了?” 洛太妃自是知晓她问的什么事情,便接过了锦霞手中的蜜水,与周围服侍的众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屈膝应是,便鱼贯着退出去了。 第八十七章 平安无事 等屋里终于静下来了,太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寿阳抢着道:“阿蘅姐姐放心,小舅舅已经没事啦,昨晚上就醒过来了。” 洛蘅听了这话,心里先是一松,随后却是懊恼,自己怎么当着寿阳的面问出来了?咦,不对啊,刚刚那话怎么是寿阳回她的呢? 到了此时,昏睡后初醒的脑袋才算是转过弯来了,心道到底还是被你这个机灵鬼给知道了。 北殿这几日这么大的动静,寿阳又向来机伶,想瞒住她本就不易。 更没人料到的是,她竟然会半夜偷偷溜进北殿里来,太后娘娘无法,只好把事情告诉了她,只千叮万嘱让她不能泄漏出去,谁也不能说。 寿阳虽小,可也知道轻重,自是连连保证应了。 于是这几日她一边担心着阿蘅姐姐,另一边就记挂着谢焱,两头跑,也是跟着操了不少的心,如今可算是好了,总算都平安无事了。 洛太妃也跟着笑了笑,便打算扶洛蘅起来喂点水给她喝,寿阳连忙上前帮忙。 这一接触凑近,又借着晨光,两人心头都是一颤。 这才几日啊,洛蘅却不知轻减了多少,眼圈青黑,眼窝微陷,面色憔悴不堪,嘴唇发白干裂。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罪。 之前那些天,百里越泽都只让苏嬷嬷等服侍的人在洛蘅近前,她们这些人则都是只能在外间守着,或者是隔着珠帘远远看一眼,实在是因为这是常人不能忍受之苦,怕她们看了心里受不住。 可此时乍见之下,洛太妃心里一时也是接受不了,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寿阳忙握住了太妃的手,贴心地劝慰着她道:“太妃莫难过,阿蘅姐姐这次虽吃了大苦头,可却只用遭这一次罪了,往后都会好好的了。” 说完又努努嘴,轻声提醒着太妃,道:“阿蘅姐姐正看着呢。” 洛蘅也抬手握住了太妃的手心,她倒是也有心想安慰太妃几句,无奈嗓子难受得紧,这样开口怕太妃会更难过了,是以给了寿阳一个赞许又感激的眼神,寿阳便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洛太妃也觉得自己不该在洛蘅面前如此,忙止了泪,又拿帕子攒了攒眼睛,这才重新端起那盏蜜水,一勺一勺地喂与洛蘅。 等到太医来把过脉后,也颇为惊奇地与众人道:“县主现在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脉象却比从前更稳健有力了。如今并无大碍,修养些日子就好了。” 下午的时候,百里越泽听说洛蘅醒了,也过来了一趟,与她切过脉之后,气定神闲地道:“再调养段时日,县主的身体只会比寻常的闺阁女子更康健。” “大概需要多久呢?”洛太妃忙问道。 “半年即可。”百里越泽望着太妃颇为自信地答道。 洛太妃欣喜不已,这才彻底安下心来。 百里越泽便也回头笑看了洛蘅一眼,目光竟有些促狭。 洛蘅反应了一会儿,也想起了两人那天下午在他书房里关于调养时日的那段笑谈。遂也笑了。 见百里先生心情甚好,洛蘅便猜测着谢焱那边的情况应该也还不错,可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那边,如何了?” “挺好的,过程虽有些凶险,好在结果尚可。只还有些余毒,不过并无大碍,等我再配些药,喝一段日子便好了。”百里越泽笑着回道。 洛蘅本以为彻底好了,谁知还有余毒,想起前事,便有些心有余悸地提醒道:“还有余毒么?那冠云阁那边,可得严加防范。” 百里越泽正收拾着药箱,闻言止了动作,抬头回道:“这是自然,有些事情发生过一次便够了。不过剩下的这点残毒确系无碍,很快就能解清,县主放心好了。” 洛蘅点了点头,却又觉得自己失言了,这么说着好像是不信任百里先生的医术似的,而且上次歹人明明还是钻了自己这边的空子,她居然还有脸让别人小心防范,真是…… 百里越泽倒是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县主还真是古道热肠,就是那种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必要回敬三分的人。回去之后便又在谢焱跟前把洛蘅好一顿猛夸。 延薰馆里,钟嬷嬷正在与洛太妃禀报着这几天追查到的一些结果。 “……莺晚进宫已经快十年了,在您身边呆过的时日也将将八年了。” “五年前才被安排到小厨房里,后来就一直在那里没挪过窝。” “平日里话不多,性子柔顺,大家都觉得她好相处得很,可真要说哪个人是她的知心人,好像也说不上来。” “不光是永寿宫里,还有其他各宫,只要是能跟莺晚沾个边的,我全都着人去查了,也没查出她跟谁有个特别的亲近或者不妥的关系。” “还有宫外,我也派人去查了,她的老子娘前两年就过身了,只有一个弟弟,听说特别好赌,爹娘还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等到爹娘去了,家里面什么都被拿去赌了。” “不过两三个月就输了个干干净净,媳妇儿见他不成器,闹着与他和离,归家之后又另嫁了。” “其后他被要债的堵在街头打过好多次,半年前不知怎的想了个法子偷着跑掉了,京城及其附近州县都被那些个债主着人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只好让人继续盯着了……” 洛太妃就这样静静地听着钟嬷嬷如此陈说了一番,也没出声,只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钟嬷嬷自是不敢打扰,也就这么地立在一旁。 过了会儿,令春突然隔着帘子禀道:“太妃,太后娘娘要过来了。” 洛太妃睁开了眼睛,回了句,“知道了。”便起身带着宫人们出来相迎。 太后娘娘一看到她就笑着道:“你啊,总是这般多礼。” “这是应该的。”洛太妃笑着回道。说着,便携着太后娘娘的手,请她一道去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宫女上了茶点之后,两人就默契地屏退了左右的宫人们,只留了各自贴身服侍的老嬷嬷在身边。 第八十八章 七夕 洛太妃与太后娘娘相交多年,知悉她的个性,此时便也省去了那些寒暄话,开门见山地把钟嬷嬷刚与她陈述过的那些事情再与太后娘娘说了一遍。 太后娘娘听完后,凤眼微眯,一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另一手手指上戴着的红碧玺戒指,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 其实洛太妃查访得来的这些倒是与太后娘娘查到的相差无几。 两人此刻都在琢磨着,半晌,洛太妃才试探着出声问道:“您说,这是不是那边的手笔呢?” 太后娘娘眼尾一挑,蓦地笑了起来,却是一声冷笑,她道:“若真是那边,手伸的这么长,如此死性不改的话,就别怪我赶尽杀绝了!” 洛太妃没作声,现在也只是怀疑,毕竟没找到证据。 不过这件事情不管是她,还是太后娘娘,都是绝不会到此为止的。 他们居然都敢对定王下手了。而且还妄想借她永寿宫做刀,当真以为她们都是老糊涂了不成? 也是时候该来会会这些魑魅魍魉了。 又过了几天,就到了七夕了。 大齐的七夕节也是一个很热闹的节日,而且是属于女儿家的节日。 每到这日,各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就会约着自己的闺中密友一起。 大家三五成群地来到之前商定好的某一位家中,然后于月光下的庭院里设一长案,案上摆放着事先准备好的瓜果,鲜花,巧果,桂圆花生等干果,当然还有香炉。 再一起焚香拜过织女之后,往往还会有穿针乞巧或者捉蛛结网等等趣事,总之这晚,一定要玩个尽兴。 这是民间,大齐的皇宫中每到这一日也会有类似的庆贺活动,只不过没有民间这般的温馨随意。 洛蘅的身子还未大好,洛太妃不让她晚上出去吹风,寿阳想了想,只自己出去玩耍好像也没啥意思,遂留下来陪她了。 洛蘅顾念着身边的宫人们这些日子跟着自己也是担惊受怕了一番,更别提照顾她时的辛苦了,便打算趁着今晚让她们松范松范,好好地去热闹一番。 毕竟一年一度的,而且等回头回宫了,也没有在外面这么轻快自由了,是以机会难得。 寿阳听了,也很是赞同,也跟着嘱咐身边的行露她们自去玩耍。 连苏嬷嬷张嬷嬷都被两位小主子赶出去玩了,这两人先是不答应,一个说自己又不是小姑娘家了,跟着出去凑什么热闹,又一个说主子身边哪能没人伺候着。 洛蘅则是笑着道:“就是要你俩人出去领着那些个小姑娘玩才热闹呢,不然她们哪懂什么呀,还不得让你俩好好教一教,听着你们玩着热闹了,我们心里也畅快啊,去吧。” 苏嬷嬷还是有些犹豫,恰在此时,叶姑姑突然求见。 等她进来了,听说了这事,遂笑着道:“县主说得有理,两位嬷嬷就去吧,这里有我来照料着好了。” “我虽手脚不及您二人灵巧,可幸得粗通些医理,有我在一旁照看着,您俩且放心吧,别辜负了郡主跟县主的一番心意才好呢。” 两人一看叶姑姑都这么说了,两个小主子也一脸赞同,想着再推辞就有些扫兴了,遂笑着与叶姑姑道了谢,这才告辞着出去了。 叶姑姑便走了过来,要给两人换杯茶,洛蘅便拉着她笑道:“叶姑姑不用忙,多亏了你过来,她俩才肯出去,你就坐下来陪我们说会话吧。” “是啊,是啊。”寿阳也笑着道,还拉着叶姑姑一起坐了起来。叶姑姑便也没推辞了。 洛蘅想的是这叶姑姑毕竟是定王那边的人,自己怎好来使唤她。 不过,洛蘅也确实对这位叶姑姑好奇得很,总觉得她不像是普通女子。 叶姑姑其实也是被谢焱支使过来的,谢焱的意思是,今天是七夕,估摸着梦泽殿这边会很热闹,就吩咐她过来照看一下,也好有个方便。 没想到这一来,还真是被王爷给料到了。 叶姑姑其实也很喜欢洛蘅,不光是因着洛蘅这次出手相助救了谢焱,还因为洛蘅的性子实在招人喜欢。 柔中带刚,又温良大方,体贴人意,更别提那副难得一见的仙姿佚貌了,还真是想象不到以后会是何人有这等福气,能娶得这样一位好妻子。 洛蘅发现卫姑姑在看着自己,便笑了笑,卫姑姑也回之一笑。 三人随便说了一会子闲话之后,寿阳突然一手支着脑袋,侧仰着头,望着窗外那片墨蓝色的天空,迷惘地问:“阿蘅姐姐,叶姑姑,你们说天上真的有牛郎织女么?” 洛蘅望着她轻笑了一声,回道:“不知道啊,也许有吧。”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多可怜啊,一年才只能见一次面。”寿阳语气很是可惜地道着。 却听叶姑姑突然幽幽然地回了句,“可他们至少每年都还能见一次啊。” 竟是让人听出了无限的感慨与羡慕之意。 洛蘅不由得又朝叶姑姑看去,只见她也正仰头望着窗外那巨大的天幕,眼中却似有晶莹闪烁,不过须臾,那晶莹就化作了泪珠划过了她的脸颊。 寿阳显然也发现了,拿手指轻轻地捅了捅洛蘅,两人不禁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洛蘅先反应过来了,想了想,她便拿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了叶姑姑。 叶姑姑此时方如梦初醒,忙接过了帕子,拭干泪痕,这才道:“郡主,县主,是我失态了,对不住。” 洛蘅不禁望着她叹了口气,道:“情之所至,何错之有。” 叶姑姑抬眼看着她,有些错愕,可对着洛蘅那双饱含着柔和包容的眼神,心底突然像是豁开了个口子,一下子就崩不住了,遂拿着帕子捂着眼睛低声地哭了起来。 寿阳刚要开口,却被洛蘅抬手止住了。 见她轻轻地朝自己摇了摇头,寿阳虽有些不解,但也知道阿蘅姐姐向来有主张,便也安静了下来。 洛蘅前世虽没有经历过男女之情,可好歹也是活了两世的人,刚刚她除了从叶姑姑眼底看到了泪光,分明还看到了挣扎压抑着的痛苦,绝望,艳羡,怀念…… 没有经历过情之滋味的人,哪里会有那样复杂的眼神,想必这叶姑姑,也定有自己的一番遭遇吧。 第八十九章 送礼 之后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屋里的三人都没说话,只能隐约听见屋外宫女们的欢声笑语,还有屋内叶姑姑有些压抑的啜泣声。 直到这声音渐缓渐息,叶姑姑才慢慢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开口道:“郡主,县主,让您们见笑了。我刚刚……” “没事的。”洛蘅把手放在她胳膊上道。 寿阳也跟着宽慰了几句。 叶姑姑吸了吸鼻子,声音犹带着沙哑,低着头歉意道:“可惜弄脏了县主的帕子了。” “这有什么的,姑姑也太见外了。” 看着洛蘅毫不介怀的表情跟寿阳有些好奇的脸,叶姑姑不禁有些赧然,还说来照顾她俩的呢,结果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 呵,其实哪里是莫名其妙呢,她不过是想他了而已,特别特别地想…… 也许是此时屋内的气氛太过安然静谧,也可能是那窗外的夜色太过朦胧美好,又可能是此刻围坐在她身边的人太过友善体贴。 总之这一刻,叶姑姑突然有种特别强烈的想倾诉的欲望,而这些事情是她以前从来没有主动与外人提起过的。 虽然今晚,哪怕有些不合时宜,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说起了那段往事。 “……其实我15岁的时候就嫁人了,我和他是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地长大的。” “我们两家都是江湖人家,我爹和他爹是八拜至交。” “有一年他们俩一起出门办事,也不知是如何得罪了什么人,突然派人送急信回来,让我们两家人赶快跑,有多远跑多远,但也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说赶紧逃命,给他们留个后。” “我们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他下定决心要照做,可还没等我们出发,那晚,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批黑衣高手,把他家跟我家都围了起来,见人就杀。” “我娘跟他娘,两人一起拼死才让我们杀出重围,然后他就一直护着我逃命。” “那时我正怀着身孕,已经六个月了,是成亲了三年好不容易才怀上的。可后面还有许多人跟着追杀我们,最后……他为了保护我……” 说着,叶姑姑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洛蘅不禁靠了过去,轻抚着她的肩背。 叶姑姑哽咽着,接着道:“……他临死之前,告诉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孩子没保住,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了小产的征兆了……” “他怕我不会独活,逼着我发誓,说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要替他跟孩子,替我们两家人,坚强地活下去。” “他还叮嘱我不要去寻仇,说那些人不简单,我不是他们的对手,千万不要去替他们报仇,他只要我好好活下来,活下来便好……” 说着,她便忍不住崩溃大哭起来,洛蘅便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劝慰道:“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他如今正在天上看着你呢,看见你活得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 这晚后来,叶姑姑又说了许多她跟她丈夫之间的事,很多都是些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小事。 洛蘅心里诧异,毕竟都已经过去十余年了,叶姑姑是怎么把这些平日里的点点滴滴记忆得如此清晰的?还详尽到竟似昨日刚发生过的一般。 除了刚开始的崩溃痛哭之外,叶姑姑后来在讲述这些事情的过程中几乎都是宁静而幸福的,寿阳一直支着下巴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地还提问几句。 叶姑姑基本有问必答。 之后她突然在一旁轻笑了一声,望着洛蘅道:“觉得很奇怪是么?” “啊?”洛蘅讶异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叶姑姑问的什么意思,不禁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道:“也不是觉得奇怪,只是好奇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的……” 叶姑姑笑了笑,回道:“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可这十几年来的每一天,我无时无刻地不在想着他,想着我们的家,想着我们两家的所有人,未敢有一刻的忘怀。” “虽然每一年我都会在某一天某一刻像刚刚那样突然忍不住了痛哭流涕,可是我依然不会选择淡忘那些回忆,因为这就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 洛蘅有些明白她了,也许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执念吧,就像这一世的她一样有着自己的执念一样。 不过像叶姑姑这样无怨无悔地爱着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吧。 七夕又过了两天,洛蘅的身体便好了许多,起码可以随意走动了,这时她也意识到她的身子好像确实跟以往大有不同,不光是恢复能力比以前好,还有气力跟精神,也更甚从前了。 洛太妃自然也是发现了,为此,还专程备了份厚礼,吩咐钟嬷嬷亲自去给百里越泽送去,还代她说了一番感激的话,百里越泽自然推辞,可他哪里说得过钟嬷嬷,最终还是把礼物留了下来。 谢焱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些还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厚礼。 他不禁若有所思,百里越泽见了便开玩笑道:“怎么,你也打算送我份厚礼以示谢意吗?” 谢焱瞟了他一眼,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开口道:“我刚只是在想,我该送些什么东西给灵嘉。” 这事他其实打算了有几日了,只不过因着之前病中积累了太多公事,一忙起来就给耽误了。 百里越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确实该送,这次多亏了县主帮了大忙。” 于是下午的时候,洛蘅就收到了两大箱子的厚礼。 一箱是金玉珠宝之类的首饰头面,另一箱子全是些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是江南那边最时兴的料子、花样,宫里都还不多见的。 一眼看过去,还真是应有尽有。 东西是叶姑姑带人抬过来的,洛蘅看到礼单的时候默默咂舌,心想着这定王可真是财大气粗,但这么重的礼,若就这么收了,不太好吧? 虽说这次自己是救了他,可也怪她疏忽在前呀,况且她也不是没得到好处呀。如此再来收他这么多礼物的话,受之有愧吧。 第九十章 犯傻 洛蘅正酝酿着如何委婉拒绝的时候,寿阳就跑过来凑热闹了,拿过礼单翻了翻,边看边点头,还点评道:“不错不错,都是好东西,叶姑姑,回去跟我小舅舅说一声多谢了。” “喂!”洛蘅急急拉着寿阳道,“我还没打算收下呢,你别捣乱了。” “为啥不收啊,”寿阳看了洛蘅一眼,自知她心里在纠结什么,遂道:“阿蘅姐姐,收下吧,还没听说过我小舅舅给谁送礼被退回去的。” 这样吗?好像也是哦,哪怕是委婉拒绝了那也是拒绝啊,不是一样会伤了定王殿下的面子吗? 可她从来没收到过这么贵重的礼物,要是直接这么接了,太妃会不会说她啊,还有太后娘娘那里,会不会觉得她眼皮子太浅,太贪财了呢。 寿阳见阿蘅姐姐还是拿不下主意,便凑到她耳边道:“阿蘅姐姐,听我的,收下吧。这次若不是你挺身而出,英雄救美,啊,不对,是美人救英雄,我小舅舅现在还不知道如何了呢。” “一点子东西罢了,你若是不收下,我小舅舅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什么美人救英雄啊,寿阳真是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 洛蘅不由得耳根微红,却又听叶姑姑道:“郡主,县主,东西既然送到了,礼单也收了,我这边就先告退了。” 随后还没等洛蘅反应过来,她就笑着带人出去了,只把那两个大宝箱留了下来。 “哎,叶姑姑,叶秋……” 洛蘅哪能眼看着人就这么走了,便要跟着去把他们叫回来,却被寿阳给拉住了。 她们也是七夕那天晚上才知道叶姑姑的本名原来叫作叶秋的。自那晚之后,她们之间也越发熟稔了。 就在方才,洛蘅在那边不好意思的时候,叶姑姑就看到了寿阳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给她做了个先撤的手势,这才带着人赶紧走了。 否则若还是依着从前不甚熟悉的情况,叶姑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贸贸然地就把东西丢下,人走了。 洛蘅回头没好气地瞅了寿阳一眼,寿阳却是一脸得逞的笑,现在在她看来,阿蘅姐姐就是自己人,坑小舅舅一笔算个啥,况且这也不叫坑啊,原本就是阿蘅姐姐应得的。 洛蘅自然不会这么想,思量了一番,她还是转身去了延薰馆,打算找太妃拿个主意。 洛太妃听说了这事,倒并不意外,出乎洛蘅意料的,她很快就回道:“那就收下吧。” “啊?” 洛蘅惊愕不已。 太妃好笑地看着她道:“定王既然都把东西送出来了,你觉得你还能把它们给抬回去不成?” “不用想那么多。你若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回头你再做些点心吃食什么的过去看看他便是,正好他也正在修养的。” 洛蘅这才受教地点了点头。 太后娘娘听说了这事,还笑了一回,道:“真是个老实丫头。这么实诚,以后嫁了人,怕是要吃亏的。” 冯嬷嬷也笑着道:“县主心性至纯,确实难得。也不知以后哪家有幸娶得这样的佳妇。” 太后娘娘笑着摇了摇头。京城里的那些公侯伯府家的后院,少有干净的,这样的好丫头,若是嫁的不顺心了,该多可惜啊。 隔日,洛蘅就做了几样容易克化的点心,与寿阳一起,去了冠云阁。 谢焱正在书房看书,得知她们来了,便在外书房招待她们。 洛蘅还看了谢焱好几眼,只见他神采英拔,面上看不出丝毫的病容。还真是想象不到那天百里越泽说他病入膏肓,不省人事的躺在床上是副什么样子。 谢焱扬了扬眉,他早就发现洛蘅在看他了。心内也奇怪这丫头怎么不怕自己了,以前都是偷偷地悄摸摸地瞄他几眼,哪有这样光明正大地打量过的。 洛蘅有时候真怀疑寿阳是不是对她使了什么读心术,因为此时又听她问道:“阿蘅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小舅舅恢复能力惊人,完全看不出来前些日子刚生过病?” 洛蘅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看很久了,更意识到了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于是赶忙微微低下了头,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道:“王爷身体真好。” 说完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补这一句干嘛呢?这话怎么听怎么傻。 正懊恼不已的时候,就听寿阳在旁边吃吃地笑,边笑边道:“好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小舅舅你身体可真好。” 谢焱感到自己的眼角似乎抽了一下,他怎么觉得这两个丫头今天一个比一个傻呢? 看着这两个冒着傻气的丫头,他不禁轻咳了一声,正色与洛蘅道:“这次的事,多谢你了。” 洛蘅听了,赶忙抬起头,摆着手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做了应做之事罢了,况且,这次的事也算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疏忽大意了,哪会让您……” “总之,幸亏您平安无事了,否则我是万死难辞其咎。” 洛蘅说的都是心里话,直到现在,一想起这事,她心里都还是沉甸甸的。 谢焱心中自然从未把这事怪在她身上过,哪怕当他知道了那个下药之人是永寿宫的宫女,他也不认为洛蘅会跟此事有半点瓜葛,当然这也是凭着他的直觉,一种没来由的直觉。 虽然他之前一直对她有所保留,但那是因为他总觉得她身上有一些解不开的谜团,虽然这种奇怪的感觉现在依然存在,可他却对她没有了最初的防范之心。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次她救了他,也是因为这段日子的相处,渐渐地让他放下了心防,渐渐地让他选择了相信她。 此时听她颇为歉疚地说出了这番话,谢焱便道:“此事与你没有任何干系,只是歹人趁我们不备,恰好钻了空子,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了。”声音很是温和。 洛蘅有些受宠若惊,可不得不说,听他这么一讲,自己心里明显好受多了。 虽然之前也已经有许多人劝慰过她,说这事与她无关,可她心里总还是揪着的,此时听谢焱的这一番话,心里才好似云销雨霁般,顿时轻松了不少。 第九十一章 嫁人 寿阳当即也笑着道:“好啦,阿蘅姐姐,我早和你说过这事跟你没关系啦,小舅舅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看我说的没错吧?” “是,是,你说的都对。”洛蘅此刻心情舒畅,便也笑着夸捧了她几句。 正说笑的时候,百里越泽走了进来,笑着道:“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里面热闹了。” 寿阳见他来了,就取笑道:“百里大叔,你又来跟我们抢吃的了。” 百里越泽反而笑道:“非也非也,县主带着东西来冠云阁,郡主你也跟着来了,所以这应该是你来跟我们抢东西吃,而不是我在跟你抢东西吃。” 寿阳都被他给绕晕了,一时不察,面前的点心就被他给端走了,洛蘅看着就情不自禁地偷笑起来。带着谢焱也忍不住笑了。 中元节刚过,容祎就与她哥哥容钰一起上山来了。 他们到了之后自然要先去松鹤斋与太后娘娘请安。 梦泽殿这边一得了这个消息,寿阳就立马欢欣雀跃起来,刚换好衣裳,就兴冲冲地拉着洛蘅去松鹤斋见了。 这也是洛蘅第一次见到这位容国公世子爷,也是未来容家军的统领者,现下大齐最能力卓越的那一批年轻将领之一。 其人仪表不凡,身量高大挺拔,一面之下,倒是很容易就看出来跟容祎有些相似,不愧是亲兄妹。 两方互相见过礼之后,寿阳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容祎过来,坐在了她与洛蘅旁边。 又笑眯眯地与容钰道:“钰表哥,我们都快有一年多没见了吧?我怎么觉着你好像又长高了。” 容钰不由得哂笑道:“玉珠,这话应该是要由我来跟你说的吧?”被个小丫头片子说自己又长高了,怎么都觉得很奇怪啊。 而这边洛蘅跟容祎都跟着憋笑不已。 其实容祎早在七月初的时候就有写过信来问候她们,可那时候洛蘅正不好,寿阳无心回信,等到洛蘅这边大安了,她才想起来有祎姐姐的一封信还没回。 此时也不便与她说其他的,只好回信道自己一切安好,只因阿蘅姐姐前段日子有些不舒坦,自己心中担忧,是以忘了回信。 但等容祎这边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元节了,家中事务繁多,她实在是抽不开身,直到今日才算是得了空。 想到这,容祎便握着洛蘅的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小声道:“前几日听说你身子有些不好,我本想就来看看,可是没几天就是中元节了。” “家里要准备忙着祭祖的事情了,还要请和尚,道士来诵经,做道场,琐事颇多,我娘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只得等着今天才过来了。” 洛蘅也有好些日子没看到容祎了,此时见着她只有高兴的,遂也直接与她说起亲近话来。 “你家里事情多,我自是知道的。今天既能抽开身来看看我,与我说说话,我就已经很欢喜了。” “我之前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着了凉,没两日就好了。” 容祎此时见她虽然瘦了些,可气色倒是不错,一眼望过去,脸蛋儿白里透红,真是人比花娇,便信了她的话,哪里知道先前是怎样一番凶险折磨。 此时寿阳也突然小声插话道:“祎姐姐你之所以这么忙,没空来陪我俩玩,还不是因为你家里事情太多,可管事的人又太少的缘故,这要是你能突然多个帮手,哪还会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呢?” 容祎反应极快,登时听懂了她的话,遂道:“你当我不想吗?我告诉你,这事现在搁我们家那可是头一等的大事!我娘几乎天天挂在嘴边,见着我哥就要唠叨几句。” 说着,她朝容钰努了努嘴,道:“这不,把我哥烦得跟我一块儿上山来了。” 说完,她跟寿阳就嘻嘻笑了起来。 洛蘅倒是后知后觉,此时才反应过来了,难道这容世子还没有娶亲么? 好像也确实没听说过哦,只是以前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事情罢了。 随后不知怎的,她突然又意识到了定王好像也还没有娶王妃呀,不知道太后娘娘着不着急,有没有催过他呢? 这边两人笑着笑着,容祎眼波一转,突然发现一旁的洛蘅微微垂着眼,又长又翘的睫毛如蝶翼一般半遮住了眼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禁又朝着哥哥望去,只见她哥正襟危坐,正在与太后娘娘说着话。 她再转过眼来,看着旁侧洛蘅绝美的侧颜,微微笑了起来。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谢焱便过来了,自然又有一番寒暄契阔。 午膳过后,太后娘娘要午歇了,容祎自然被寿阳拉到了梦泽殿,容钰则是跟着谢焱去了冠云阁。 三人也不午睡了,就坐在殿内的罗汉床上,边喝茶,边说着话。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以后嫁人的事情上来了。 容祎突然问洛蘅道:“阿蘅,你以后想嫁个什么样的男子呀?” “啊?这个……”洛蘅当时就被问住了。 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其实她内心深处是很排斥嫁人的。可这一世就算她真的说她不打算嫁人,大抵也是不会如愿的。 因为这根本就不现实,不嫁人,难道还能在这宫里呆一辈子吗?太妃虽然是她的亲人,可这深宫却不是她的归宿。 但要真让她说出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实在是说不上来。 哪怕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嫁到宫外去,可在嫁人一事上,她好像始终把这个当作了一种达到目的的必要手段,而从未去期待过这件事情本身。 她沉思了半晌,还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作出一副害羞,不好意思回答的模样来。 寿阳跟容祎倒真不愧是武将世家出身的姑娘,面对这个话题完全没有读书人家女子的害羞含蓄,反而一个劲儿地催问着洛蘅。 洛蘅无法,只好道:“什么人都好,只要不是一个坏人,不会伤害到我,就可以了。” 这……算是个什么回答啊。 容祎跟寿阳面面相觑,不禁达成了共识,觉得洛蘅这个回答也太敷衍了,谁脑壳有问题啊,会嫁给一个伤害自己的人呢? 第九十二章 人选 还未等她们追问,洛蘅赶忙推了推容祎的胳膊,催促道:“你呢,你呢,快点说说。” 寿阳的注意力立即就被转移了,转而催问起容祎来,只听容祎笑着答道:“我啊,我只会嫁给一个能打得过我的人,不过他也不能只是个武夫,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最后轮到寿阳了,只见寿阳一脸骄傲地道:“我以后要嫁的人,一定得是个威震天下,能打的北蛮落花流水的大将军!” 洛蘅听了不禁直咂舌,给她们俩人各竖了一个大拇指,心说你们可真有志气。 之后又是一通天南海北地胡扯,不知怎么扯到了容世子身上。容祎不着痕迹地夸了她哥哥一通,又说了不少她哥哥在战场上的事情,引得洛蘅听的很是入神。 最后洛蘅还非常真诚地与她道:“真羡慕你有个这么优秀的亲哥哥。” 寿阳也跟着点了点头,认同道:“钰表哥在战场上确实军功赫赫,是我大齐的好男儿。” 容祎听的自得,不禁开始显摆起来,“之前大军进城的时候,我就在第一楼临街的雅间里,可是亲眼目睹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们朝我哥哥扔了许多许多的绢花啊,帕子啊,香包啊什么的……” 还没等她说完,寿阳就来了精神,急急道:“对了!祎姐姐,你说这个,我差点忘记问了,那天我小舅舅收到多少绢花帕子呀?旁边是不是有好多好多姑娘围观我小舅舅呀?” 说完又等不及对方的回复,就开始自言自语起来,“按说我小舅舅长得比钰表哥还要好些,收到的东西应该还要更多些才是吧,如果当时我也能在场亲眼见证一番就好了……” 洛蘅听得闷笑不止,容祎却是睨了寿阳一眼,凉凉地道:“喂,过分了啊,我还在这呢……” 寿阳却是歪着脑袋,语气俏皮地回她:“怎么,实话还不带说的么?” 容祎忍不住便轻掐了一把寿阳腰间的软肉。 寿阳本来是坐在三人中间的,此时便惊叫了一声,然后手脚麻利地爬到了洛蘅身后躲着,还嬉皮笑脸地逗着容祎。 容祎哪里忍得住,便要去逮她,两人好一番嬉闹,直到最后两方都累得气喘吁吁才算罢了。 容祎好不容易来这一趟,自然是要住两天的。也不用另外收拾地方了,就住在梦泽殿中与洛蘅,寿阳作伴。 可惜容国公府中事多,容祎不好全丢给她母亲,而且容钰虽然回京了,可身上还有其他差事,这次过来还是告了假的,也不便久呆。 第三天下午两人就回去了。 兄妹俩回到家后便先去了母亲那里,容国公夫人蓝氏一看到自己的这一双儿女,就立马笑容满面起来。 两人方请过安,蓝氏就起身过来携了女儿的手,笑着与他俩人道:“回来啦?太后娘娘跟太妃可还好?王爷跟郡主,县主呢?” “都好,都好。”容祎笑着回道:“太后娘娘还问我呢,说‘你娘最近腰疼可好些了?你爹最近腿可还疼的厉害了?’,太妃也是这么问我的,还让你俩保重身体。” “对了,她俩人都赏赐了不少东西,让我带回家里来。” “真是劳烦了两位贵人还总是惦记着我们。等回头她们回宫了,我再带着你进宫去请安。”蓝氏笑道。 容祎便跟着点了点头。 等到三人都坐下了,丫鬟们上了茶,蓝氏又问女儿道:“你上次不是说寿阳给你的信里说县主身子不大爽利么?那你这次去,她可好些了?” 提到洛蘅,容祎也笑了起来,回道:“好着呢,而且又变好看了呢。”说着就下意识地看了她哥哥一眼。 容钰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妹妹这两天是怎么了?老是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还边看边笑,搞的他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哪里不对。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容钰就说自己还有事,遂起身先向母亲告辞了。 蓝氏笑着摆了摆手,只让他好生去忙。 等到容钰走了,容祎就让屋里服侍的都退下了,然后笑着问她娘道:“娘,这两天我们不在,到底是发生什么大好事了?瞧您这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快说出来,让女儿也陪您高兴高兴。” 蓝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心说有这么明显吗?随后反应过来女儿是在取笑她,遂笑斥道:“你这丫头,逗乐子逗到你娘头上来了!我就不能是看到你们兄妹俩回来了,高兴地么?” “哎呀,娘亲,”容祎起身坐到了蓝氏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拖长了嗓子撒娇道:“快跟我说说嘛,到底是什么好事?可别让我猜了!” 蓝氏笑着打了她手背一下,道:“真是拿你没办法,跟你说了你可别说出去啊,八字还没一撇呢……”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哥哥的事情。” “我跟你说呀,前天不是兵部尚书刘大人的母亲八十大寿嘛,我也去了。” “然后看戏的时候正好就坐在了兵部左侍郎王大人的夫人旁边,这位王夫人一向是个喜好张罗的,性子直又热情,与我一向交好,这你也是知道的。” “王夫人知道我最近在为你哥哥的事情烦心,就悄悄与我说,兵部右侍郎家的二小姐,今年刚及笈,长得好看不说,性子也大方,正巧也随她母亲来了,还指给我看了,我一看,确实不错。” “王夫人还帮我向她母亲引荐了,一番交谈之下,我仔细观察了,言行举止,无不是大家风范,是个好姑娘,正想跟你爹商量呢。” 其实就算容祎不问,蓝氏也会主动告诉她的。 容家是国公府,又是容氏一族的族长,哪怕是平日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加起来,都颇为琐碎繁多,更不论年节里了。 可蓝氏这几年身子又不太好,且丈夫的腿脚还不太便利,这两年亏得女儿懂事能干,帮她分担了不少,不然恐怕还真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所以这儿子娶媳妇,人选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先瞒着女儿。 而且容祎在外人缘好,与京中的大家闺秀或有接触或耳闻过,私底下怕是比她们这些长辈对对方了解的更多。 其实容祎也猜到大概跟大哥的婚事有关了,听到母亲还未跟父亲提起此事,心底倒是松了口气,因为,关于她未来的大嫂,她心中另有人选。 第九十三章 乱点鸳鸯 蓝氏见自己话都说完了,怎么女儿倒是一副神游在外的状态呢?难道是这位右侍郎家的小姐有什么问题不成? 刚要问,就见容祎回过神来,道:“李家的二小姐么?倒是没怎么接触过,不大知道……” “那要不你先去接触接触?”蓝氏试探着问道。 容祎本来没打算急着说这事的,她还想先去探探她哥的心思再说呢,可此时见她母亲如此着急,怕母亲耐不住先去接触了那位李家二小姐,遂想了想,要不还是先跟母亲交个底吧。 她考虑了一番,便作出了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低声道:“这么舍近求远做什么呢……” 蓝氏没听清,问女儿道:“你在嘀咕什么呢?” 容祎也不犹豫了,直接抱着母亲的肩膀,低声与她道:“娘,我说,我们面前就有个大好的人选,何必舍近求远地去了解什么李家的二小姐呢?” “祎祎你说的是谁呀?”蓝氏被女儿说的一头雾水,有这么好的人选她会没发现,还去漫天撒网? “阿蘅啊,灵嘉县主洛蘅呀!”容祎两眼亮晶晶地与她娘道。 蓝氏则是被女儿说呆了,片刻之后,脑海中也浮现出那张一见难忘的玉貌花容来。 那个小姑娘么?是明年及笈吧?不过她长得是真的好看呀,恐怕在整个京城都是独一份的了,听说厨艺还很好,祎祎每次见了她回来必要夸上一夸的。 要说自己这个女儿,蓝氏最是了解。 祎祎看着好相处,实则心气高的很,一般人很难入她的眼,倒是从未见过她如此频繁地夸赞过一个姑娘,可见那位县主有多难得了。 而且祎祎这么喜欢她,都想让她给自己当嫂子了,那娶回来之后的姑嫂关系肯定是不用担心了。 嗯,这事有门儿! 蓝氏心道,这么一比,还是灵嘉县主更合适了。 只是…… 这也不是他们想娶就能娶得到的啊…… 容祎看着母亲的眉头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的,心里也有些没底起来,母亲这到底是觉得好还是不好啊? 遂晃了晃她娘的肩膀,问:“娘,您意下如何啊?” 蓝氏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为难地道:“好是好,可这不是我们说好就可以的啊……” 容祎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她就知道母亲一定会更喜欢阿蘅的! 可她也知道母亲的顾虑,不过这个她也早就想好主意了,直接道:“娘,简单的很,我们先请太后娘娘出面,去太妃那边探探口风,行与不行,一试便知。”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蓝氏顿时喜出望外,给了女儿一个赞许的眼神,直道:“那好,就这么办,我现在就给太后娘娘写信去。” “那我来伺候您笔墨。”容祎边扶起母亲,边笑着道。 于是母女俩就说说笑笑地写信去了。 等太后娘娘这边收到了这封信,看完了内容,心底的第一反应却是有些惊讶,可惊讶之后又细想了想,倒也觉得这不失为一桩好姻缘。 正打算起身去延薰馆的时候,却有宫人进来禀报说,王爷过来了。 太后娘娘便又坐了回去。 谢焱走进来之后便看到桌上摊着一封信,就随口问了句,“是谁给您的信啊?” 太后娘娘笑了笑,便拈起那信纸,递给谢焱,道:“喏,自己拿去看吧。” 谢焱挑了挑眉,便接过了那纸,一目几行地快扫了一遍,之后却是轻笑出了声。 太后娘娘自然不解,问:“怎么,有哪里不妥吗?” 谢焱拿着信坐了下来,又把信纸递还给太后娘娘,这才道:“这事您就回了吧,免得到时候牵错了红线。” “嗯?此话怎讲?”太后娘娘奇道。 谢焱便揶揄道:“因为有些人怕是心有所属而不自知啊。” “哦?”太后娘娘此时也来了兴致,好笑道:“你什么时候还管起这些事情来了?” “哪里是我要管的。是之前在凉州的时候,有天大家一起说笑,百里跟将瑜就起着哄拿阿钰逗闷子,我听了那么一耳朵而已。” “不过他当时死不承认,嘴硬得很,可我估摸着,八九不离十吧。所以这事您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哟,你看别人倒能看出门道来了,怎么你自己就是不开窍呢?”太后娘娘往身后的大迎枕上一靠,凉凉地道。 又来了,又来了,谢焱无奈地笑了笑。 他就不该多这么句嘴,该让容钰到时候头疼去! 他娘现在真是一逮着机会就要埋汰他几句,他不要面子的吗? 看着谢焱那副无奈吃瘪的样子,太后娘娘倒是噗哧一声笑开了,亏得七郎及时过来把这个事情说与她听了,不然等她这边去找洛氏一说,不成还好,万一成了,容钰那边却又…… 那到时候把灵嘉那丫头至于何地啊,她也没脸再去见洛氏了。 容钰那孩子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上阵杀敌倒是一马当先,怎么一遇到这个事情反倒磨叽起来了。 太后娘娘此时也起了好奇心,便问:“是谁家的姑娘啊?”听着倒不像是京城这边的啊。 果然,谢焱回道:“好像是凉州城里一个守将家的吧。” “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呀?” “这我怎么知道啊。”谢焱有些无语地道。 太后娘娘想想也是,七郎能知道这么多已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谢焱看着太后娘娘若有所思的模样,想了想,道:“要不我把百里叫过来跟您说说?”那家伙的好奇心简直是天下第一重,军营里少有能瞒过他的事情。 太后娘娘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到时候娶回来不就知道了。” “您同意?”谢焱顺口问了这么一句道。 “你这孩子,我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容钰自有他父母为他做主。” 话是这么说的,太后娘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守城小将自然算不上什么高门显贵,可容家到今时今日已经够煊赫的了,有时候树大招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女方出身清白,品行端正,遂了孩子的心愿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一辈子这么短,守在身边的人若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这一生活到现在,是什么都想开了,想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顾忌 到晚上的时候,太后娘娘还是去了延薰馆一趟,洛太妃依旧在门口迎她。 两人见面之后,太后娘娘就携了洛太妃的手道:“陪我去花园走走吧。” 然后两人便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慢慢走到了延薰馆里的小花园内,太后娘娘忽然摆了摆手,身后跟着的一群宫女内侍们随即停了下来,只余下冯嬷嬷手提了个宫灯伴在身侧。 洛太妃自是知道太后娘娘有话要说,还以为是莺晚的事情又有了什么新的进展,遂也只留了个钟嬷嬷在旁。 却听太后娘娘突然开口问道:“灵嘉那丫头的婚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这话问的洛太妃一愣,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事情来了?难道是太后娘娘那边有什么人选不成?还是有其他人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了什么呢? 洛太妃在这边七想八想的功夫,太后娘娘等的却是有些着急了,怎么,姑娘眼看着都快几笈了,你这边还没个打算不成?怎么以前也没发现洛氏是个这般心大的人呀。 遂稀奇道:“你不会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吧?” 洛太妃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回道:“怎么会没想过呢?只是这个事情哪这么容易就下决断呢?” 太后娘娘想想也是的,就像她现在有时候也会考虑寿阳的婚事一样,总觉得这个要先想好,那个也要提前思虑周全,到头来,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了。 两人心内明了,皆是摇头失笑起来。 不过笑过之后,太后娘娘还是接着道:“那你得抓紧啊,阿蘅明年就几笈了。” 太妃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实在不行就往江南考虑考虑吧。” “那也太远了。”太后娘娘不赞同地道。 “在京城里,你还能时不时地召她进宫来见见,那么远,到时候她被人欺负了,你都只能蒙在鼓里。” 洛太妃如何不想洛蘅能嫁的近一些,只是这人选…… 看着洛太妃一脸踌躇的模样,太后娘娘心说你不会真打算把灵嘉嫁到江南去吧,遂道:“京中这么多人家呢,怎么着都能挑一个出来吧,到时候你看哪家好,直接说与我,我来赐婚。” 太后娘娘赐婚这自是想都想不来的福气,只是,洛太妃自有她的为难之处。 想了想,她道:“您来赐婚,这当然是阿蘅的福气。只是,您也知道,我还有其他的顾忌……嫁的远一点,也有远一点的好处。” 太后娘娘自然听得懂,可还是道:“有些事情,你难道还真打算瞒一辈子吗?也别总是拿她当孩子,也许她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强的多。” 知道洛氏这是关心则乱,说多了也没用,太后娘娘便也只是点到为止了。 洛太妃听了这话,也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到七月底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带着她们一起起驾回宫了。 回去的路上,洛蘅跟寿阳对云梦山都是颇为恋恋不舍,太后娘娘只好道,等明年再过来就是了。 可两人还是一路情绪低落地回到了各自宫中。 其实她俩也不光是舍不得云梦山的好山好水,更多的是舍不得云梦山更为自由自在的空气吧。 回到了皇宫里,面对的又是高高的宫墙,紧闭着宫门,还有,不想再见的人。 永寿宫,灵犀殿,依旧是老样子。 洛蘅一回来就往窗边的美人榻上一躺,看着宫女们一件件地收拾着带回来的行装。 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之前去的时候,她们好像也是这么收拾的吧? 怎么这两个月过去得这么快呢?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回来之后没几天,就要准备过中秋节了。 宫中自然要比平时忙碌不少,洛蘅便也帮着太妃打点永寿宫过节的事宜,只有寿阳,无事可做,便又跟从前一样,三天两头地来灵犀殿串门子。 要是赶上洛蘅正忙的时候她也不介意,就这么跟着她,有时候还在一旁玩笑道:“阿蘅姐姐,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你,就感觉我好像在跟着卫姑姑。” “那你这话的意思是在夸我能干喽?”洛蘅笑着回道。 “你就当是吧。”寿阳嘻嘻笑着道。 可没过一会儿又垮下脸来,叹了口气道:“阿蘅姐姐,中秋宫宴,你去不去啊?” 洛蘅此时正看着永寿宫的花名册,闻言便停了下来。 早在她们刚回宫没几天的时候,皇上身边的福公公就来过一次,还带了不少东西来,说是奉皇上之命来看看太妃跟她。 又问了几句她们在行宫住的可好,吃得如何的话,七七八八问候了一番,这才气气地告辞了。 若是不让她们去也就罢了,可是皇上如此看重永寿宫,如此给太妃脸面,她们怎好再推辞呢? 反正不过去应个景罢了。 如此在心中劝慰了自己一番,洛蘅又把那册子翻了一页,道:“去啊,为何不去?” 寿阳闻言立马来了精神,一个劲儿地道着:“真的吗?真的吗?阿蘅姐姐,你真的会去吗?我还以为你不会去了呢!” 洛蘅见她那副样子,便故意逗她道:“你不去我都会去的。” “哼!”寿阳听了便嘟起嘴哼唧了一声。惹得洛蘅直笑话她。 其实寿阳原本还真不打算去的,可那天皇帝舅舅来慈宁宫的时候,又赏了好些东西给她。 其中有个小竹笼,里面是只黑铁蝈蝈儿,舅舅说是他上次去西山的时候亲手逮到的,知道她喜欢,特地带回来等着送她。 舅舅对她这么好,她自然也不好不给舅舅面子,算了算了,谁让她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呢。 可此时听到洛蘅也去,她心里原本的那点小憋屈登时烟消云散了,有阿蘅姐姐作伴,她才不会理会那些讨厌鬼呢。 等到中秋这天晚上,洛蘅就随太妃来了西苑,此乃皇家御苑,当今皇上喜欢在这里举办中秋宫宴,因着此地的望月楼实在是个赏月饮宴的好所在。 正式的宫宴开始之前,先要在拜月台祭月,待礼毕,众人再依序上望月楼参加宫宴。 第九十五章 中秋 寿阳这次依旧与洛蘅坐在一处,三公主跟四公主也依旧坐在隔壁。 没办法啊,皇家每次参加宫宴的就是这么些人,按着次序排列宴桌,总也是躲不掉的。 不过三公主这次的表现倒是出人意料,全程连个眼神都吝于给洛蘅她们,这不光是洛蘅跟寿阳奇怪了,连四公主也诧异不已,害的她连热闹都没得看了。 她们哪里知道,这次宴会之前,不光是皇后娘娘对三公主耳提面命,让她不要理会寿阳跟洛蘅,先忍一时之气,连皇上都明里暗里警告了她一番。 上次行宫的事情自然也是没瞒过父皇的,父皇不光是又训了她一通,连带着都没给她母后好脸色。 这次两人都在上面看着她呢,她若是再不忍一忍,只怕到时候更没个好果子吃。 毕竟收拾洛蘅以后有的是机会,犯不着为此折了在父皇心中的份量。 所以说三公主还是没有蠢到家的。 没有三公主的主动挑衅,四公主的煽风点火,这顿宫宴,寿阳跟洛蘅可以说算得上畅快了。 大齐的中秋宫宴上吃得最多的一般都是螃蟹,然后会饮桂花酒,最好吃的点心莫过于桂浆芋圆,比月饼更深得洛蘅的心。 所谓桂浆芋圆,甜而不腻,糯而不散,还带着点嚼劲,一咬开满口都是桂花的甜香,真不愧是御厨之作。 洛蘅边吃边点了点头。 寿阳便笑话她,“阿蘅姐姐,你又想偷师了吧?” 洛蘅睨了她一眼,笑道:“你何时见我真正偷过谁的师,我那是自己悟性高,好吧?” 喜好厨道的人可能都是如此,尝到了什么好吃的,或是什么口味比较独特的,都会想着自己琢磨着也做一回。 “再说了,你吃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洛蘅轻飘飘地补了一句道。 寿阳闻言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小锤,要过来挽她的手,洛蘅则是赶紧避到一旁,边嫌弃道:“你可离我远些,看看你那双手……” 寿阳贪新鲜,今天偏要自己使那“蟹八件”吃蟹,既不要宫女动手,也不要洛蘅的帮忙,可她实在用的不怎么样,弄的满手都是。 洛蘅着实看不过去了,便让宫女端来苏叶汤,给寿阳洗了手,又叮嘱她道:“蟹属寒,你今天已经吃了不少了,想吃过两天我再做蟹黄豆腐给你吃。” 寿阳今天心情不错,便点了点头乖乖应了。 等宴饮结束之后,皇上就带着皇后娘娘及四妃,还有皇子公主们,坐画舫游太液池去了。 太后娘娘跟太妃嫌折腾就没去,洛蘅自然也不想去,谁料寿阳也不去,还道:“我又不会吟诗,也无心作画,如此良辰美景,坐着画舫静悄悄地游湖赏景不是耽误功夫么?” 说完还笑嘻嘻地与洛蘅道:“不如阿蘅姐姐,我们放天灯去吧。” 洛蘅不敢擅作主张,只拿眼望向了太后娘娘,直到太后娘娘摆了摆手,笑着道:“去吧去吧,省得在我眼前晃得头晕。” 寿阳便开心地与洛蘅一起行了礼,然后乐颠颠地出去了。 两人一路手牵手下了望月楼,洛蘅不禁问她:“去哪放?” 寿阳想都没想道:“当然是要去水边放了,灯要倒映在水上才好看呢。” 那就不用说了,这里的水指的当然就是太液池了,整个西苑几乎就是被太液池包着的。 两人便一路往太液池而去。 路上,寿阳还与洛蘅道:“小的时候都是小舅舅来陪我放灯的,而且那时候的灯几乎都是小舅舅亲手做的。” “王爷还会做灯呀?” “那是,我小舅舅会做的东西太多了,数不胜数,做灯算个啥。” 洛蘅点了点头,倒是很信她的话。 其实之前洛蘅也总是听到寿阳在她面前夸赞她小舅舅,几乎无所不能,以往洛蘅都只是听着,没什么感触。 可自云梦山或多或少接触了谢焱这两个多月,她倒是越来越认同寿阳对谢焱的评价了,虽然她也没有目睹过谢焱做这么多的事情,可下意识里,就是觉得这个人很强大,很可靠。 想到这里,洛蘅不禁随口问了句,“王爷也去游湖了么?” 寿阳摇了摇头,回:“肯定没有,小舅舅他向来不喜欢坐船,这会儿肯定去到哪里吹风躲清净去了。” 哦,洛蘅点了点头,原来定王不喜欢坐船啊。 没等她们再说点什么,太液池就到了。 月光下的太液池波光粼粼,碧波荡漾。池面还倒映着两岸的宫灯,楼宇,再添上那一轮皎洁清朗的圆月,虽知是镜花水月,可还是轻易就能让人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寿阳也轻叹了一声,“好美啊。” “怎么样,是不是后悔没去游湖了?”洛蘅逗她道。 寿阳却是不上当,只道:“这有什么好后悔的,你在船上,还未必能看到这样的景致呢。” 要说寿阳有时候,还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豁达与通透,愿她以后能一直如此就好了。洛蘅默默在心里道。 两人赏了一会儿景,就吩咐身后的小内侍把灯取来,抖开,洛蘅刚提着那灯的两角,正欲令内侍点火的时候,寿阳忙抢着道:“我来点,我来点。” 说着就要去拿那内侍手中的火镰,可怜那小内侍战战兢兢,给了怕郡主万一烧了手或者烫到了……不给岂不是现在就要得罪郡主了…… 洛蘅见了,连忙不赞同地唤了寿阳一声,“你之前可没说要自己点火,哪有这样心血来潮的。” 寿阳也瞥见了那小内侍满脸苦色,也不好再难为他了,便道:“好吧,好吧,不点就不点,看你吓得,多大点事儿。”说着便去与洛蘅一起提着那灯。 那内侍自觉转危为安,赶忙朝着她俩作了个揖,一副感恩戴德的语气,“是奴才没见识,扰了郡主跟县主的雅兴了。”之后便过来小心翼翼地给灯点了火。 等到灯纸渐渐张开之后,两人便试着放开了手。那天灯就缓缓地,飘飘摇摇地越升越高。 洛蘅正仰头看着的时候,寿阳连忙拍着她的胳膊道:“阿蘅姐姐,快呀,差不多了,可以许愿了。” 洛蘅也反应了过来,便赶忙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了。 之前洛蘅还说呢,这个不该是写在纸上,放进灯里的么?可寿阳却说,她小舅舅说这样就行,主要是心诚则灵。好吧,你小舅舅说什么都对。 两人在这边闭眼许愿的功夫,却是没发现,不远处的池面上,一条盘龙飞凤的巨型画舫正缓缓凌波而来。 第九十七章 以为 不过洛蘅还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我托了人好几次都没寻到,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本食谱的?” 洛蘅记得她好像从未与寿阳提及过这本书吧? “听百里大叔说的啊。”寿阳回道。 “百里大叔说上次你跟他探讨食疗药膳的时候,他曾跟你推荐过这本书,谁知你竟然也知道,他还夸你博闻强识呢,还说可惜他手头没有,要是有的话,一定赠给你……” 洛蘅也想起来了,那还是在云梦山的时候,有次百里先生来给她看诊,她想多给太妃做些素食药膳,便请教了他,那这本书莫不是定王…… “是我十四哥哥啊!” 等等…… 十四哥哥? 那又是谁啊?洛蘅听得一脸迷惘。 寿阳只得解释道:“哎呀,阿蘅姐姐你记性真差,我以前也与你说过的呀,十四哥哥就是我的十四堂兄,牧充啊!” 牧充?十四堂兄? 洛蘅仔细地搜寻了一番脑中的记忆,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寿阳看着洛蘅一副正在冥思苦想的模样,便问:“怎么样?想起来没有?是我三伯父家的。” 这么一说,洛蘅终于彻底想起来了,那位牧充,确实是寿阳的堂兄,是她三伯父家的小儿子,他父亲牧鸿疆现任工部右侍郎。 牧家世代为大齐镇守边关,家族里大部分人都在边疆,可是每代都必须至少有一支嫡支留驻京城,这是规矩。 也不怪洛蘅想不起来这位寿阳的十四哥哥是谁,实在是牧家的人太多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族。 而且寿阳在她面前说起过的人也太多了,次数最多的自然是她的小舅舅,其次五皇子,然后容世子…… 至于寿阳本家的那十几位堂兄,原谅她真的记不清他们的名字。 此时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牧公子啊,我还以为是……”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洛蘅心里突然有点怪怪的,她刚刚是怎么想到定王身上去的?自己还真是思路清奇啊,定王何许人也,怎么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没等她忽略掉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时,寿阳就好奇地眨了眨眼睛,歪着脑袋追问道:“阿蘅姐姐,你以为是谁呀?” “祎祎啊,我以为是她。”洛蘅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祎姐姐啊,她最近忙着呢,上次我让人带信请她进宫来玩,她就说要过几天,最近有事脱不开身。” “哦,”洛蘅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突然不想再跟寿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她转而道:“那牧公子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呢?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这个自然是必须的,不然平白无故地,收了人家一本书,多过意不去啊,而且还不是什么易得的书,恐怕比有些孤本都难得了。 寿阳却是小手一挥,满不在意地道:“没事的,阿蘅姐姐你又不是外人,哪用这么气。” “还不是因为我这十四哥哥平日里就喜欢收集些兵书剑谱什么的,于是我就与他提了一次,让他去淘买书籍的时候顺便帮我留意一下。” “哪知他运气怎么这么好,我没几天才跟他说的,然后他昨天去书肆的时候就无意间看见了,当即给我买了回来,刚拿给我的,于是我就赶紧过来送给你啦。” 洛蘅听着也觉得很神奇,心说果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随后又意识到了什么,遂问:“他刚进宫来了?” “他现在天天进宫呢。” “啊?” “因为他现在进了金吾卫当差了,自然每天都要进宫来了。” “原来如此。”洛蘅记在心里,想着等哪天方便的时候,一定要道了谢才好。 结果倒是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又隔了两三日,天终于放晴了,午后,洛蘅刚起来,宝华殿那边就有宫人过来,说容大小姐过来了。 洛蘅连忙梳洗更衣,又与太妃说了一声,便来到了宝华殿。 要说容祎现在还真有点儿不好意思面对洛蘅,所以在寿阳提出两人一起去永寿宫的时候,容祎便迟疑了一下。 可寿阳随即又改口了,说要不还是让阿蘅姐姐过来吧。 倒不是她发现了容祎的异样,而是她想到了等一会儿十四哥哥还要来找她。 而容祎之所以不好意思,还不是因为她差点好心办了坏事。 要说这事儿也有她哥哥的责任,她哪知道她哥哥出去打仗了,还能邂逅了自己的心上人啊! 偏偏回来还什么都没与她们说,除了抗拒家里给他安排亲事,其他的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要不是太后娘娘回了那么一封信过来,他们恐怕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她娘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便去问了她哥,可他还是支支吾吾的,只说这事不急。 她娘怎么能不急啊!可问题是她们再急,也拗不住她哥的倔脾气啊,所以她只好劝着她娘先观望一段时日再说了。 同时心里也是庆幸这事儿到太后娘娘那里就打住了,若不然,她以后真是没脸见洛蘅了。 洛蘅当然是不知道这一茬的,此时见了容祎,自然与往常无异。 容祎庆幸之余也安慰自己,就把这事儿忘了吧,虽然很是遗憾阿蘅当不成自己的嫂子了,可若是能当一辈子的知己好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吧。 三人聊的正酣的时候,有宫人进来禀报说十四公子过来了。 洛蘅当即反应过来,这十四公子指的应该就是寿阳的十四堂兄,牧充了吧。遂也跟着起身去到待室里。 一进去便看到一个身穿侍卫铠甲,身材颀长,容貌俊秀的少年郎。 只听寿阳与她引荐道:“阿蘅姐姐,这是我的十四哥哥,牧充,”又对牧充道:“十四哥哥,这是我阿蘅姐姐,灵嘉县主。” 牧充自是听说过灵嘉县主的,此时乍见一位如此花颜月貌的少女,脸上便露出些少年特有的紧张与不自在来。 正要见礼,却听一旁有人噗嗤一声笑,大家扭头一看,原来是容祎。 只听她道:“哎呀,这不是我们的牧小将军么?穿上这身铠甲,还真是威风凛凛,一看就有大将风范。” 第九十九章 蹴鞠 东苑也是皇家御苑,里面设了专门的鞠场。 路上,洛蘅才知道这次比试的彩头还是定王出的,是以奇道:“王爷也喜欢蹴鞠吗?”那他今天也会来看吗? 寿阳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喜欢的,我听小舅舅说,军中兵士闲暇之余也多蹴鞠,既可以消遣功夫,强身健体,而且蹴鞠也是可以用来演练布阵,操练军士的。” “但是听十四哥哥说他们今天比试的玩法与军中并不相同,想来小舅舅应该是更喜欢军中的那种玩法了,不然他今天肯定会过来看的。” 原来是这样啊,洛蘅点了点头,那就是说定王今天不会过来观看的了?那他闲的没事出什么彩头啊,真是个怪人。 不过这些话洛蘅自然也只会搁心里想想,不会说出口的了。 等两人到了东苑,早有管事太监带着几名宫人立于门口准备迎接,之后便一路引着她们来到了鞠城。 所谓鞠城,其实就是建了四面高墙把鞠场围了起来,鞠场为东西走向,再在南边的那座城墙上筑有城楼,楼内面北设有观赏的厢房,贵人们来了,就可以在此专门观看蹴鞠,不被打扰了。 她们由宫人们簇拥着走上城墙的时候,墙上已经乌压压地或站或坐了好些人了,以男子居多,不过也有不少女子。 大齐民风开放,女子喜爱蹴鞠的本就不少,甚至也会跟男子一般,有这样专门的比试,是以,她们这样围在旁边观看,也算不得什么了。 寿阳跟洛蘅此次是低调出行,并不想引人注意,好在此处城墙宽的很,再来那些人基本都是面朝着鞠场的,所以她们一路上都很是顺畅。 谁知就在她们快要上城楼上去的时候,不远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喊声,“寿阳,灵嘉,你们来了!”一听就知道是牧充。 可这一下子自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转身把目光投向了她们,其中自是不乏一眼之下看到洛蘅就满是惊艳的目光,人群中甚至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洛蘅向来不习惯如此引人注目,此时颇有些不自在。 可要知道,既能上得了这道城墙上来观看蹴鞠,那自然都是世家官宦出身的,这些人家的子女,就算不知道灵嘉是谁,那也不可能不知道寿阳是谁的。 依着规矩,自然得有人来向她们行礼问安。 如此折腾之下,一下子还真是走不了了。 牧充分过人群走到她们身边的时候,就被寿阳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 牧充刚开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等看到那些人有意无意的飘向洛蘅的目光,以及洛蘅那有些不习惯不自在的神情时,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他有些赧然地摸了摸脑袋,随后便像赶苍蝇似的,赶着要继续过来向她们请安的少年们,口中还道着:“去去去,不用你们如此多礼。”说着就展开双臂,护她们上了城楼。 等上来一看,容祎已经站在中间的一间厢房门口等着她们了。 她刚刚站在上面的时候也已经看到城墙上的盛况了,便忍不住调侃道:“美人当如是啊。” 洛蘅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也懒得回应她了。 容祎也不逗她了,又与牧充道:“牧小将军,今天我等就等着看你的表现了。” 牧充撸了撸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放话道:“你们就瞧好了吧,等我拿到了彩头请你们吃席面。” 寿阳也笑着道:“那好,那祝你马到成功,你赢了就得请我们去第一楼吃饭。” “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嘛!”牧充弯唇一笑,颇为自信飞扬地道。 等他下去了,洛蘅三人才进到屋里去了。 三人坐到了临窗的罗汉床上,那窗自然是正对着鞠场的。 没等她们说几句话,就听到了一阵击鼓鸣笛之声,比试开始了。 蹴鞠传承到如今的大齐,已经演变出了许多玩法,民间,宫中,军中各有不同,根据人数的多寡也不一样,有更注重两方对抗的玩法,也有更注重技巧的玩法。 今天他们比赛时采用的,也只是其中流传更广的一种玩法而已,又名筑球。 只见此时鞠场上分为左右两军,两军人员所穿的衣服的颜色各有不同,一方着红,一方着蓝,两军各十二人。 鞠场中间立了两根高约三丈的竹竿,两竿中间结网,而网上又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圆洞,名曰“风流眼”。 筑球时由左军先开球,然后以一炷香的功夫为限,十二人各司其职,又要协同作战,以球不落地为前提,把球踢过风流眼进入对方的场地为赢了一筹,若是过程中球落地了,则要输一筹。 等时辰到了,再来清算计数,轮到右军时亦然,最后两方再以赢得的筹数来论输赢。 寿阳今天把宝华殿的两个千里镜都带过来了,她自己自然是要用一个的,另一个洛蘅就推给容祎用了,只说自己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看个热闹的,容祎便也没气推辞了。 之后的两个时辰里,洛蘅虽然看的不甚清晰,可有寿阳跟容祎一左一右地夹击着讨论解说,倒也对鞠场上的情形了解了个大概。 尤其是在牧充上场之后。 牧充原来还是他们那军的球头,他们上场的时候是左军一方,开了球之后,便不断地听到寿阳与容祎颇为兴奋激烈的辩论声。 一个道:“十四哥哥那招’转乾坤’可真厉害!” 另一个就不以为然:“我觉得还是那位骁球的’双肩背月’更为厉害。” “你那是偏见!十四哥哥不厉害怎么当球头的?” “哎呀,球头那可能是他力气大,能踢得高罢了。” “你说的轻巧!那能踢的高也是本事啊,平常人能一脚把鞠踢起几丈高吗?” “其实这也并不少见啊,上次我经过崇文街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街头卖艺的小姑娘,那一脚踢起来,能有七八丈高呢!” “这怎么能一样啊,人家那是以这个为营生的,反正说来说去,你就是对十四哥哥有偏见!” “我这也是实话实说好吧,你不能因为他是你堂兄就盲目崇拜啊……” 眼看着这两人都把千里镜放下了,准备撸起袖子针对“牧充的筑球技艺到底是否高超”这一话题好好吵一架的时候,洛蘅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啊,小心,球要掉下来了!” “啊,哪里?哪里?” “掉下来了吗?” 第一百章 疑心 就在那最为惊险的一刻,只见牧充一个叶底摘桃,把球给捞了回来,之后又传给了一旁的副挟,副挟一招风摆荷传给了一旁的散立,之后又经过左竿网,右竿网…… 最后又传回了球头牧充那里,然后牧充找准了机会,飞起一脚,使出了一招拐子流星,就见那球果真如流星一般在半空划过,最后穿过风流眼,飞到对方场地中…… “好样的!”连容祎都忍不住赞了一声。 寿阳更是激动地摇晃着洛蘅的胳膊,口中不住地道着,“怎么样,我就说十四哥哥厉害吧?”边说边得意地瞟了容祎一眼。 容祎只得笑着回道:“好,好,好,我承认,牧十四还是有点厉害的,好了吧?” “哼。”寿阳只骄气地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 经过了两个时辰的激烈比拼,一共四支队伍,最后还是牧充带领的那队拔得了头筹,赢回了彩头。 只见鞠场上一片欢腾,牧充就被众人抬着抛扔了起来。 寿阳看得也是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拍手笑道:“太好了,能去第一楼吃席了!”又用胳膊肘拐了拐容祎,道:“怎么样,服气了吧?” “服,服,服,心服口服。”容祎好笑地回道。 没想到牧十四这几年长进不小啊,一点都不像小时候那个受气包,爱哭鬼了。反正最后能坑牧十四一顿饭,跟着捧他两句好话而已,又不掉块肉,何乐而不为呢? 三人说笑了一番,容祎正准备起身出去的时候,洛蘅拉了她一把,道:“我们再坐一会儿再走吧。”她实在是不想再被人围观了。 容祎反应了一下也明白了,遂也笑着坐了回去。心里不禁又为自家哥哥惋惜起来,如此美人,每天光看着就能多吃几碗饭啊,怎么就无缘了呢。 三人又坐了快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听到了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道:“是我,牧充,我进来了啊。” 说着牧充就推门走了进来,只见他的脑门上还挂着汗珠子,连头上戴着的红抹额几乎都被汗给沁透了,他便抬手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边笑着道:“寿阳,灵嘉,我送你们回宫去吧。” 大概是刚赢了比试的缘故,他的语气热忱又昂扬,眉眼间也尽是喜悦,让人看着心情也随之舒朗起来。 “啊?这就回去了吗?我们不是还要去第一楼吃席面吗?”寿阳今天也很兴奋,还不想回宫。 洛蘅便轻笑了一声,接话道:“你傻呀,也不想想现在什么时辰了?再不回去,都赶不上宫禁了。” “哦,好吧,那就回去吧。”寿阳语气不情不愿地道。 牧充却是笑着安慰她说:“没事的,回头我自会去跟太后娘娘说明的,到时候保证能让你出宫再玩一趟,顺便去第一楼吃个饭。” “真的吗?”寿阳的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了,我保证。”牧充抬起两根手指信誓旦旦地道。 寿阳这才又心满意足起来,转而问道:“那下面的人都走了吗?” “放心吧,我看着他们都走了才上来的。”牧充回道。 洛蘅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牧充看起来冒失,也有如此细心妥帖的一面。 之后几人就收拾了一番,准备走了。 正下楼的时候,牧充可能是今天太过志得意满了,想故意气气容祎,遂特地与她道:“我只用负责送寿阳跟灵嘉回宫就可以了,你就自己回去吧。” “就你那副凶恶强悍的模样,肯定无人敢招惹你,安全得很。” 容祎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别跟他一般见识,可一看到他那满脸贱兮兮的表情,还是忍不住扬了扬拳头,道:“牧十四,你今天是不是又皮痒了?”说完作势就要揍他。 牧充连忙躲到这边两人身后,还不怕死地继续撩拨刺激着容祎道:“上次还有人在我面前夸你端庄娴雅,我心说可拉倒吧,你就是这几年长大了会装了,也就能骗骗那些眼盲心瞎的人。” 说完还不忘拉寿阳下水,“寿阳,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啊?十四哥哥,你刚说的什么?我一句都没听见呀,要不你再说地大声点?” 看着这边两人一唱一和的模样,容祎实在忍不住了,低喝一声,道:“牧十四,我今天不把你打成猪头,我就不姓容。” “看吧,看吧,终于露出原形了!”牧充火上浇油般地道。 容祎左右扫了一眼,见城楼上确实无外人,正欲出招的时候,牧充却趁着这个机会,一躲一闪,脚一蹬一跳,一下子蹦下了几十个台阶,已经站到了底下的城墙上了,还对容祎作出了招手挑衅的动作。 容祎气的不行,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而且不是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哪里好意思去追打他。 万一被人看见了,传扬出去,哪怕大齐民风再开放,可一个未婚女子传出凶悍的名声来,她是不在乎,可是她娘在乎啊。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她在外总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的原因之一了,长大了,毕竟就多了些顾忌。 于是她心里只能暗搓搓地决定哪天一定要把牧十四这个厚脸皮的贱骨头堵在墙角里,好生的痛打一顿。 牧充见容祎居然不过来追打他,顿时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这还不如小时候好玩呢。 他有好多年没跟容祎交过手了,还真是有些手痒,不知道这个臭丫头这些年有没有长进。 可容祎不搭理他,他也只能就此作罢了,之后便一脸悻然地站在原地等着她们。 等到洛蘅她们下了台阶,刚沿着城墙走了没几步,洛蘅突然回头朝西南方的城楼上望了一眼。 容祎跟寿阳都随着她停下了脚步,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问:“怎么了?” 洛蘅仰起头又仔细看了半晌,才道:“没什么,可能是看错了。” 容祎跟寿阳面面相觑,又转过眼来看着洛蘅,只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容祎便道:“是不是觉得有点头晕眼花呀?应该是下午的鼓乐声太吵了,所以你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寿阳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楼 洛蘅笑了笑,回了句,“可能是吧。” 三人便又继续朝着牧充那边走去。 可洛蘅心底还是觉得有些怪异,真的是祎祎说的那样么?可她刚刚明明是感觉有人在看着她啊。 其实这种感觉在她之前上城楼的时候就有了,可是那时候看她的人很多,她便也没有多想。 可是方才下来的时候,周围应该是没有外人在场的,怎么还会有这种被关注着的感觉呢? 而且总觉得这种眼神跟那些围观她的人不一样,是一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洛蘅想来想去,又觉得可能是自己疑神疑鬼地想多了,遂晃了晃脑袋,不再想下去了。 等回了宫,洛蘅谢绝了寿阳去慈宁宫用晚膳的邀请,回到了永寿宫里,想着自己出去玩了一趟,也该早点回去陪陪太妃了。回去一看,太妃果然还在等着她用晚膳。 于是两人一起用完膳之后,洛蘅就陪着太妃到花园里散步消食。 两人边走着,洛蘅就把今日比试时的情形大概与太妃说了一番,因为那几支队伍里她只认识牧充,便着重说了一番牧充如何如何的话。 太妃听着微微点了点头,笑着道:“那如此看来,那位牧家的十四公子,也是位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了?” 洛蘅想了想,略点了点头,算是吧,只是那性子,也是跳脱的很的。 不过这话她自然是没有说出来的,也是觉得可能是自己到底活了两世,不是一个真正的十四岁小姑娘吧,而牧充却是实打实的十几岁少年郎,性子跳脱些,也是正常的吧? 洛太妃此时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笑着拍了拍洛蘅的手,没再说话了。 没两日,寿阳就派行露过来灵犀殿,告诉洛蘅说,明日午时十四公子会在京城的第一楼做东,请她到时务必赏脸出席。 老实说,洛蘅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惊异,心说太后娘娘现在这么好说话了么? 说让寿阳出宫就出宫,前几天重阳节还可以理解,毕竟过节嘛,又想着可能是牧充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吧。 想了一圈之后,心里也是高兴的,毕竟又能出宫去玩了。 给行露回过话之后,洛蘅便又去与太妃说了一声,那天她本以为这顿饭会遥遥无期,就没跟太妃提,可今天她刚一说,太妃立马就应了,这让洛蘅心里更奇怪了。 虽然她知道太妃肯定会同意,可这答应的也太痛快了吧。 太妃倒是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同意了之后就转而与洛蘅说起其他的话题来,让她即便心里好奇,也不好再问什么了。 等到第二天晌午,她跟寿阳就一起坐了马车出宫,牧充在宫门口等着她们。容祎自然是从容国公府出发,不与他们同路。 她们这次出门特地选了一驾特别低调普通的马车,单看外表,只会以为是哪家官家的家眷,完全不会想到里面的人是从宫里出来的。 但若是遇到个有眼力见儿的,自然能注意到那位坐在车架上车夫,一看那沉稳健硕的体格,再看他赶车驭马时四平八稳,不紧不慢的架势,该就能猜到里面的人绝对非富即贵。 牧充就骑着马伴在车旁,一路引着她们往第一楼而去。 到了地方,下来马车一看,洛蘅总算是知道这家酒肆为何敢有这样的口气称作自己为“第一楼”了。 对着街的这边,有面阔五间敞屋,中开大门,再数一数,一共有三层楼高。 可听牧充说,这还不算呢,他家后面还有院子,院子那边还有座与这一样的楼,是面对着那条街的,两座楼宇之间有回廊相连,中间是个大花园,里面亭台楼阁,无一不有,风景很值得一看。 又小声地为她们解了一番疑惑,说这第一楼背后的大东家不一般,否则在京城天子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谁能置办得下这么大一份产业。 这可不光是钱的事情,虽然大齐的商人比起前朝,地位提高了不少,可那依旧只是个商人,哪怕再有钱,恐怕轻易也是开不了这家“第一楼”的。 可而今放眼整个京城,还有哪家酒肆茶楼能与他家匹敌呢? 其实洛蘅在看到这楼的第一眼,也觉得他家不一般,此时听了牧充这一番话,倒是对他背后的东家更加好奇了。 等进去一看,一楼都是散座,此时已经临近用午膳的时辰了,所以自然都是满座,吃饭的,喝酒的,还有划拳的,呼喝店小二的,一片喧闹之声。 倒是看起来跟普通的酒肆无甚差别。 不过他们也没站多久,立刻就有殷勤的跑堂伙计过来,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预订好的雅间。 一进屋,关上了门,外间的种种喧嚣瞬间消弭于无形了。 洛蘅心里不由得称奇,毕竟之前他们在二楼的廊上还能清晰地听见下面的种种声音,怎么一关上门,瞬间就如此清静幽雅了。 屋子布置的也颇为大方雅致,正中一张红木雕葡萄纹圆桌并几只圆凳,旁边还摆了张琴桌,琴桌后是一扇黄花梨木掐丝珐琅绣四季花卉屏风,墙上还挂了一张菊石图。 等走到里边把窗扇一推开,正是对着楼下的花园的,还能看见近处花圃里开的正艳的各色菊花。旁侧还有一座太湖石垒成的假山,假山旁植了棵松树。 再往远看,就是一个翘角飞檐的凉亭,亭内的石桌上还摆着棋盘,棋盒。等过了那亭子,就是个小池塘了,池塘上还跨了座石桥,石桥那边又是一番景致了。 不过这些毕竟还只是透过这扇窗看见的,视野有限。 寿阳也走过来观赏了一番,之后评价道:“跟宫里比起来当然是不算什么,不过也称得上别具一格了。” 洛蘅跟着点了点头,此处确实值得一来,难怪总是被祎祎挂在嘴边。想到这便问道:“祎祎呢?怎么还没来?” 牧充也跟着说了句,“是啊,怎么吃饭都这么不积极了?” 寿阳心底也有些疑惑,便与牧充道:“要不,十四哥哥,你派个人出去看一看吧?” 第一百零二章 有人 牧充点了点头,“行。” 刚准备让身旁的小厮去外面看看的时候,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容祎带着侍女采萍走了进来,一脸歉意地道:“不好意思啊,诸位,我来晚了。” 寿阳跟洛蘅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呢,牧充就先道:“容大小姐真是让我们好等啊,还以为你今天要不给小爷面子了呢。” 容祎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只是道:“刚来的路上有个倒霉蛋的马惊了,然后我们两方的马车差点就撞上了……” 寿阳跟洛蘅听了这话都吓了一跳,没等她说完,两人就围过来道:“那你怎么样了?” “有没有受伤?” 边说边走过来,还一左一右地扶着她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她。 牧充也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边撸袖子边道:“那个倒霉蛋在哪?你的车也敢撞?” “哎呀,我话还没说完呢。”容祎一手一个地拉着她们到桌边坐下,边道:“你们看我这副样子像是有事的么?” “幸好我家的车把式反应够快,立马调转了马头,避开了他们,要不然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了……” 采萍也跟着点了点头,道:“当时小姐和我都吓坏了,现在想想,还真是惊险。” 寿阳跟洛蘅听着心里也是一阵后怕,都想着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牧充则还是道:“那后来那个倒霉蛋呢?以你的性子,居然没收拾了他?” 容祎再次朝他翻了个白眼,“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幸好中城兵马司的人及时赶到,几个人合力,才算是把他的马给制住了。” 谁也没想到容祎今日出个门还能在街头遇到这种事,一时都有些感喟。 最后牧充便豪气地道:“等你来点菜呢!今天你只管点,想吃什么都行,就当小爷给你压惊了。” 容祎挑眉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别等到时候结了账之后回家偷偷哭哦。” “切,你到底点不点,不点拉倒。” “当然要点了,你好不容易才大方这么一回。不吃白不吃。” 说着,容祎就让采萍去把伙计喊来,之后点了一长串的招牌菜名,什么水晶鹅,桂花鸭,馄炖鸡,腌螃蟹,炙蛤蜊…… 最后还道:“酒就不要了,给我们上壶最好的大红袍就可以了。” 这伙计听到最后,已是一副笑得合不拢嘴的殷勤样了,说了许多奉承话,方退下了。 牧充抽了抽嘴角,只道:“容祎祎,你还真是实诚,够不气的啊,只是你点了这么多,吃得完吗?” 容祎满不在乎地道:“这又不光是给我们几人点的,还有跟着我们出来的随从呢,给他们加几个菜。” “放心,我肯定会说这都是十四公子的意思,让他们好好记着你的好。” 好吧,好吧,不过一顿饭而已,牧家的公子还能出不起一顿饭钱么,牧充想她今天也受了不小的惊吓,随从也辛苦了,便摆了摆手,随她折腾去了。 等菜品一一上来了,寿阳便迫不及待地尝了起来,边吃边点头。 洛蘅也都细细尝了。不得不说,这外面菜肴的味道确实与宫中大不相同。 倒也不是说外面的更好吃,而是宫中的饭菜毕竟都是做给贵人们吃的,半点差错都不能有,是以口味方面,总是要中规中矩一些,很少有什么特别奇特的味道。 外面则是不同了,要以招揽人为主,这人自然是四方人士都有,口味当然是要复杂多样的多。 不过很可能也是因为新鲜吧,毕竟总吃那几个厨子的菜,哪怕是御厨,也是会吃厌的。 等吃完了饭,寿阳便说想去楼下花园子里逛一逛,几人便一起去了。 下了楼梯来到一楼的大堂,再往正堂后面走,便有个侧门,由此门出去,沿着回廊走一段路,便能到后院的花园中了。 此时正值金秋,花园里最多的当然是各色各样的菊花了。 洛蘅一眼就看到了她先前从二楼窗户里看到过的大花圃,正要走近观赏的时候,却猛地察觉到了周遭有一丝异动。 于是她强忍着没有左右四顾,可却越走越慢,渐渐地与前面几人拉开了些距离。 而此时牧充跟容祎正忙着与寿阳介绍着园中的景致,暂时倒也都没察觉到洛蘅落后了几步。 洛蘅想了想,便下了那回廊,往那边的假山走去,边与锦霞,流霜道:“那边那座石山倒是有些与众不同,我们过去看一看。” 话是这么说的,可洛蘅自然不是真的想来探究这座石山,她只是想验证一下她的感觉到底是否真实而已。 若是真的有人窥探于她,那看她落了单,应该会跟过来,反正她的同伴都在前面不远处,而且此地毕竟是个人来人往的酒肆,谅那人也不敢乱来。 等到她们一行三人来到假山跟前,洛蘅便作出一副要仔细观摩的样子来。 实则她早就看好了这假山旁边有一棵松树,上面松果累累。 此时她便趁着俯身贴近山壁的机会,边伸手悄悄地摘了一颗松果,握在手心。 她最近正在跟着武姑姑学飞镖,腕力见长。 待她以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左右,心中便有了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猛地抬起右手手腕,灵活一转,又蓄力一掷,那松果便如破风的飞镖一般,飞向了右前方回廊拐角处一丛竹林的后面。 而洛蘅则紧跟着低喝出声,“什么人,快出来!”把锦霞,流霜给吓了一跳不说,连前面不远处的那几个人也都给惊动了,纷纷扭头望了过来。 牧充最先反应过来,连忙飞奔着跑到了那竹影后面,随之而来的却是他惊讶的一声,“庄兄,怎么是你啊?” 寿阳跟容祎也闻声赶了过来,洛蘅则提着衣裙,快走几步,等上来回廊一看,却见牧充面前站着一名年轻男子,身量比他还高。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人的面容,挺鼻薄唇,眉若刀裁,俊朗不凡。 而他的左手上,此时正紧握着一枚松果,显然,眼前这位长相分外出众的青年,就是洛蘅要找的那个人。 第一百零三章 庄家 可这一见,却觉得此人面善的很,好像并没有什么歹意,倒也不只是因为他长得好,而是洛蘅从他的眼中真的没有看出丝毫的恶意,那他干嘛要跟着自己呢? 那那天在城楼上的人,也是他吗? 没等洛蘅说什么,牧充就连忙对洛蘅等人道:“这应该是场误会,这位是我二伯父手下亲兵营里的一名校尉,名叫庄其风。” 说着,又问那位青年道:“庄兄,你怎么在这里啊?是跟着我二伯父过来的吗?” 洛蘅便也没做声,她也想听听这人会如何解释。 只见他拱了拱手,道:“十四公子,我今日是过来帮大人预定间雅间的,听说京中这家第一楼的后花园中景致颇好,便过来见识一下。“ 说着又微微躬身向洛蘅揖了一礼道:“无意间路过此处,惊扰到这位小姐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洛蘅见对方如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自己只是偶然路过此处,心里居然也有点怀疑起自己来了,难不成真的是她疑神疑鬼,想多了? 牧充见洛蘅没说话,便打着圆场道:“误会,都是一场误会,大家都是自己人。” 说着,轻拍了拍庄其风的肩背,侧头轻声与他道:“庄兄,我今日带着这几名女眷,着实有些不便,等改日再请你喝酒。”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自便了,也因为是在外面,不太方便,便也没有与他详说洛蘅几人的身份了。 庄其风自是会意,当即拱了拱手,说了几句气话,便告辞了。 洛蘅见牧充对此人多有维护的模样,心里着实也有些好奇。 只是还没等她试探着发问,容祎就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问牧充道:“你二伯父回京述职不是才没几天么?你怎么就能跟他身边的一位校尉如此相熟了?还是你们以前认识?” 无怪容祎如此发问,而是牧充的态度的确引人意外。就算是他二伯父身边的亲兵,那牧充的态度也太过和煦亲近了吧?而且还如此相护于他。 再观那人的形容仪态,真的很难想象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呀。 牧充也望了眼他的背影,却是叹了口气,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他本也该是这些富贵之地的常啊。” 眼看着平日里一向神采飞扬的牧充,陡然间作出一副如此唏嘘不已的模样,寿阳跟洛蘅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倒是容祎,兀自思索良久,似乎有些反应过来了,默然道:“他姓庄?莫不是……” 牧充当即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容祎随之声止,可洛蘅跟寿阳却是越发糊涂了,姓庄怎么了?他们到底是在说谁啊? 没等这边两人追问,牧充就清咳了一声,道:“我们过桥去那边看看吧,时候也不早了,再不赶紧逛逛,我就要送你们回去了。” 说完就给容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带头离开此地。 容祎心知其意,便跟着道:“我刚好像听到那边有人在唱曲儿呢,我们过去听听吧。” 话毕便过来拉着寿阳跟洛蘅两人的手要再往园中去。 如此欲盖弥彰,反而让洛蘅心里越发肯定那人的身份不简单,可也知道这边知情的两人肯定是不会告诉自己的了,便也只得作罢了。 这天回宫之后,洛蘅照旧陪着太妃用了晚膳,之后说了会儿话。 晚间的时候,洛蘅卸了妆钗,坐在妆台前,由苏嬷嬷一下又一下地通着发。 望着镜中苏嬷嬷恬静的面容,洛蘅的心思转了几转,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嬷嬷,你知道这京中有户姓庄的人家吗?” 洛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午后见了那位叫庄其风的人,之后整个下午到晚上,脑中就全是这些,就跟魔怔了似的,非想着弄清楚这人到底是谁不可。 但她又能去问谁呢?问太妃自然是可以的,可她又不想让太妃担心,问钟嬷嬷,那不就是等于去问了太妃么? 想来想去,唯有问苏嬷嬷了。 能让牧充跟容祎都知道的人家,那肯定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了,而且听牧充那口气,那庄家以前应该也是京中很显贵的人家。 苏嬷嬷虽然久居深宫,可是她跟着太妃见了听了这么多年,怎么也该对京城这些仕宦人家有些了解吧。 果然,苏嬷嬷一听她这问话,正给她通着头的手当即就顿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复了动作,却是有些迟疑地道:“县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洛蘅心中已经想好了说辞,便道:“今天不是跟着寿阳她们去京城里的第一楼吃饭了么?吃完饭寿阳说想去那里的后花园里逛一逛,于是大家就跟着去了。” “谁知半路上遇到一名男子,大概弱冠之年,牧公子与他打了个招呼,还介绍此人名叫庄其风,是他二伯父身边的一名校尉。” “可我看此人的风度仪态,总觉得不一般,于是就想问问这是哪家的公子。” 苏嬷嬷听了这番话,却跟怔住了似的,手拿着梳子发起呆来。 直到洛蘅又唤了一声,才似恍惚中回过神来,第一句话却是:“县主,您可得记住千万不要在太妃面前提及庄家,一个字都别提。” “啊?”洛蘅更糊涂了,这又跟太妃扯上什么关系了?便转过身来,面对着苏嬷嬷,发问道:“嬷嬷,你说的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苏嬷嬷叹了口气,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纠结犹豫了许久,才在洛蘅的不断催促之下,与她缓缓道来。 原来这庄家,其实就是前宁安侯府家。 因着前宁安侯庄擎苍在十四年前与北蛮的一场大战中惨败,不但折损了不少兵将,还丢了城池。 事后被监军一道密折告到了御前,参了他许多罪名,先皇龙颜大怒,便降旨削了他家的爵位,还罚没了全部的家产。 幸得有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跟当时还是太子的当今皇上,几番为庄家说情,这才没有罪及族人,只是庄擎苍的两个儿子还是没能幸免,被罚到靖州充军入伍。 而庄擎苍本人,因为在战场上身受重伤,又遭逢巨变,在被押解回京问罪的路上,就病逝了。 这位庄其风,应该就是前宁安侯的小儿子了。 第一百零四章 感同身受 洛蘅静静地听苏嬷嬷说完了,心中也对庄家同情之至,可还是问了一句道:“可这与太妃又有何关系呢?” 只见苏嬷嬷长叹了口气,一脸伤感地道:“因为前宁安侯庄擎苍的夫人是太妃的幼妹啊。” “啊?”洛蘅震惊不已,实在是没想到太妃跟庄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随即不禁追问道:“那,那位庄夫人,如今如何了呢?也被问罪了吗?” 苏嬷嬷摇了摇头道:“庄老夫人跟庄夫人都没有被问罪。只是……” “唉,只是当时庄夫人已经怀胎十月,正是临盆的时候了,家中突然遭此大难,夫君又身殒在外,如此轮番打击之下,便难产了,整整生了一天一夜……” “最后心衰力竭,香消玉殒了……” 洛蘅听得庄家如此祸不单行,心底蓦地涌出了一种异常悲伤的情绪来,她不自觉地捂住了胸口,整个人竟似呆住了般,久久没回过神来。 苏嬷嬷却是吓了一跳,忙问:“县主,您怎么了?” 洛蘅这才慢慢回转过来,不禁又问:“那庄夫人的孩子,生出来了吗?” 苏嬷嬷此时竟有些不忍心说下去了,可还是回了一句:“听说是生出来了的,可刚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 听到这里,洛蘅的眼圈便情不自禁地红了起来,心里也是酸涩无比,想那时候的庄家,得有多难过啊。 苏嬷嬷也没忍住,边拿起帕子攒了攒眼睛,边道:“那时候最难过的还有我们家太妃呢,昔日太妃还在家的时候,就最是疼爱这个幼妹。” “当时太妃还因为给庄家求情,触怒了先帝,差点就被废掉妃位,打入冷宫。幸得太后娘娘及时出手相助,才保住了庄家的族人,宁安侯府的女眷,还有宁安侯两个儿子的性命。” “当年太妃猛一听说庄夫人去了,当即昏了过去,之后整整两天不吃不喝,然后便大病了一场,病好以后却是好几年不见笑颜。” “所以后来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到庄家,提起庄夫人……” 苏嬷嬷说的是实话,是以她刚刚面对洛蘅的发问就很是矛盾,说吧,这段往事实在太过惨烈,她都不忍心去回忆。 可若是不说,又怕县主一时好奇心重,去问了太妃或者这宫里其他人,到时候被太妃知晓,又会勾起伤心事。 不管是庄家,还是庄夫人,那在太妃的心底,都是一道永远都不会愈合的伤口,哪怕就是轻轻一触,也都会流出血来。 想到这,她便又叮嘱道:“县主,此事我与您说了,那也只我俩人知晓,千万别外传了啊,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可太妃心里那道疤,肯定还是在的……” 洛蘅木然地点了点头,脑子里还是沉浸在那段悲伤往事中,没有缓过神来。 苏嬷嬷望着洛蘅那一脸哀伤迷惘的模样,叹了口气,只轻握了握她的手,没再说话了,心里则是想着县主不愧是太妃养大的,乍然听说太妃亲妹妹的事情,竟然也是如此感同身受。 洛蘅此时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只觉得胸口闷得慌,心里又是同情庄家的遭遇,又是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拿这事去问了太妃。 一想到那位庄公子如此人物,本该是个鲜衣怒马的侯门公子,一遭变故,却成了罪臣之后。 昔日荣光消失殆尽不说,甚至那么小的年纪,就要去面对战场上的血流成河,刀光剑影,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的罪。 这晚后来,洛蘅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等到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是噩梦连连,频频惊醒。 直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了,也是头晕脑胀,浑身酸痛,可却总也想不起来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梦。 之后一连两三天皆是如此,太妃自然也是发现了,问了她身边服侍的,锦霞,流霜早就被洛蘅叮嘱了不可泄露那天遇到庄其风的事情。 苏嬷嬷虽然知晓,可苏嬷嬷也不敢跟太妃说县主到底是为了何事啊。 太妃只好亲自来问了洛蘅。 洛蘅心里便很不是滋味,想着自己到底还是让太妃担心了。 此时自然不敢说实话,只好道:“也没什么的,应该是时节的缘由吧。” “看着近来草木渐枯,百花凋零,心中便有些郁郁,是以晚上就没怎么睡好,白天自然精神不济,不过真的没什么大事,等过段日子就好了。” 太妃看着她说的一脸认真的模样,也回忆着最近应该也确实没发生什么事情。 又想到了自己那会儿像洛蘅这么大的时候,好像偶尔也会对着一朵开败了的花儿,又或是一片落下来的枯叶儿,莫名其妙地就郁郁寡欢起来。 是以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道:“如此多愁善感可不行,你现在好不容易把身子调养好了些,可别再折腾出什么心病来。” “不会的,您放心吧,我这就是一时的,等过几天就好了。” 太妃想了想又道:“那你就也别老是在永寿宫里闷着了,去寿阳那里串串门子去,别总是让她过来找你呀,多出去走走,就不会老是闲想了。” “嗯,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去找她说话去,您就别老是操心我了。” 太妃这才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这天午后,洛蘅就去了宝华殿,惹得寿阳还笑言道:“哎呀,阿蘅姐姐真是稀了。” 洛蘅笑了笑,也不理会她的揶揄,反而顺着她的话道:“没办法呀,某个人以前跟长在我们灵犀殿似的,如今居然一连几日都不登门了,我不得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 寿阳知道洛蘅是在开玩笑,并不是怪自己最近冷落了她,可还是解释道:“哎呀,我最近跟着小舅舅学骑马去了,阿蘅姐姐你不是不爱骑马么,所以我就没叫上你。” 洛蘅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恐怕是玩的不亦乐乎,把她给忘了吧?遂直接道:“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爱骑马了?” “难道不是么?以前我每次唤你去御马苑,你都不去,我就想着这宫里的马场你都懒得去了,那北苑的围场,离得就更远了,你肯定更是懒得去了。” 寿阳显然还对她以前的那些拒绝耿耿于怀。 第一百零五章 守株待兔 洛蘅心内默然,虽然她现在也学了骑马了,可心里还是对这个有阴影,更多的是把这事当做一个任务去完成,心里确实一点都不喜爱,更谈不上以这个为乐趣消遣了。 遂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了,只是道:“好吧,算都是我的不是,那你这几天玩的挺痛快吧?”跟着她小舅舅,想想玩的也很是舒心了。 果然,寿阳跟着笑着点了点头,接下来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都在很是兴奋地说着她骑马时怎么怎么,她小舅舅骑马时又怎么怎么了。 洛蘅便也耐心听了下来,而且不得不说,有寿阳这样一张热闹的小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心内反而觉得舒朗多了,低落了好多天的情绪也渐渐地回缓起来。 听着听着,寿阳突然挤到她身边坐下,问她道:“阿蘅姐姐,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去第一楼吃饭,在后花园里碰到的那位庄其风庄校尉吗?” “他怎么了?”猛地听见了庄其风的名字,洛蘅只觉得心头一跳,是以赶紧侧身面对着寿阳抓着她的胳膊问道。 寿阳倒似有些被惊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才慢慢地把胳膊给抽了出来,有些奇怪地问:“阿蘅姐姐你好好地这么激动做什么?把我胳膊都抓疼了。” 洛蘅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太过急躁了些,边抚着寿阳的手臂,边歉意地道:“对不住啊,玉珠,我这两天秋燥的厉害,心火有点重,脾气都变急了,抓疼你了么?” 寿阳心说我怎么觉得阿蘅姐姐你从头到脚都怪怪的呢?可也说不出来具体到底是哪里怪,是以便搓了搓手臂,笑着道:“没事,我逗你玩呢。” 洛蘅这才也笑了笑,可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那你刚刚说那位庄公子,他怎么了?” “哦,对,”寿阳也想起之前的话题来了,是以接着道:“听说他前几天在北苑的围场里救了三公主呢。” 三公主,谢妼?怎么又跟谢妼扯上关系了? 洛蘅皱了皱眉头,没等她发问,寿阳就接着道:“听说当时谢妼的马突然惊了,上蹿下跳的,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那位庄公子突然从天而降,单手就拉住了缰绳,随后止住了那匹正发着狂的马。” “想想那场面就刺激的很,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真是个有本事的人。难怪能如此得我二伯父的看重。” 虽然只是听说了这个场面,可洛蘅心头还是止不住地突突跳了起来,想来当时肯定危险得很,也不知那位庄公子有没有受伤呢? 想了想,她便问道:“他就那样直接上前制住了那马吗?有没有,嗯……就没有被那马伤到么?” 这个么…… 寿阳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应该没有吧?听说他当时制住了那马之后就走了,如果受伤了,哪能走这么快呢?” 洛蘅心底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说着又问:“那他当时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寿阳想了想回道:“我听说二伯父这次带回了一批汗血宝马准备献给皇帝舅舅,他那天可能是帮着把那批马送到北苑围场里去吧?” “哦,原来是这样啊。”洛蘅点了点头道。 心里却是止不住地敬佩着那位庄公子,高门公子一朝沦陷,却能自强不息,习得一身本领,想他父母若是泉下有知,也该心有安慰了吧。 两人后来又扯七扯八说了许久的话,洛蘅还留在宝华殿用了晚膳,喝了茶,这才打道回宫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酉正了,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锦霞提着宫灯伴在她身侧,两人一路慢慢地走着,正经过宫后苑里的蔚雨亭的时候,锦霞却蓦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洛蘅不禁抬头问道。 她之前一直只顾着低头看路,又心里想着事情,是以走的就有些心不在焉,也没发现不远处的蔚雨亭里坐着有人,甚至没发现前面几步之遥,有个小内侍正站在路中,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 等察觉到这一切之后,洛蘅便心里一惊,赶忙让锦霞把灯提的高些,又借着亭子四角挂着的灯笼的光芒,这才慢慢辨认出,此时安坐在那蔚雨亭里的,不是三皇子谢琸还是谁。 那一刹那,洛蘅的全身上下瞬间紧绷起来,她咽了咽有些发干的嗓子,赶忙侧身与锦霞道:“掉头。” 锦霞下意识要照做,可她们刚转过身子,那内侍便向前快走了几步,边高声道:“县主留步,灵嘉县主留步。” 那架势,好像丝毫不惧被人听见或者发现似的。 洛蘅心头立刻涌出一股无名之火来,他以为自己是谁,要她留步就留步吗?不就是以为她会怕被人听见或者看见便会妥协示弱于他吗? 那他可真是想错了,她如今身正不怕影子斜,还真是不惧他! 想到这,洛蘅便拉着锦霞的手,头也不回的要往前走。 可还没走出两步,突然有个人影从路旁的古枫上跳了下来,挡在了她们跟前,还微微躬身,伸手做出了一副恭请的姿势来。 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那人道:“我家主子在前面凉亭里等您许久了,还请您一叙。” 洛蘅心中冷笑,她可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话与他好叙的! 原本此刻压在她心头的,是六分的怒火,还有四分的恐惧。 是的,哪怕她再不愿意面对,可也不得不承认,她除了痛恨他,也深深的恐惧着他。 可此时面对着对方一副如此咄咄逼人的架势,那些内心深处的恐惧也顷刻间转变成了熊熊的怒火。 他凭什么一副吃定了她的模样呢?她又凭什么要受他的摆布呢? 这一世,她可还没有落到他手里呢! 如此,洛蘅便依旧拉着锦霞,准备直接硬闯过去,她倒要看看,如今这位还没有成为离王的三皇子,到底能将她怎样! 那侍卫显然没有料到洛蘅居然这么硬气,当即有些愣住了。 而此时坐在蔚雨亭里的三皇子,自然也是没有料到洛蘅会如此了。 不过他也只是怔了片刻,就扬声道:“灵嘉,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这侍卫确实不敢对你有任何不敬,但你身边那位宫女,可就未必了。” 第一百零六章 嚣张 这话一出,洛蘅果然停了下来,她气的浑身发抖。 而一旁的锦霞则立刻松开了洛蘅的手,还轻声道:“县主,您先走吧,三皇子乃皇子之尊,应也不至于为难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吧?” 洛蘅却是在心底里摇了摇头,锦霞哪里知道呢?这个人卑鄙起来,向来是没有任何底线可言的。 而且他一向洞察人心,就比如现在,明明这一世他还是第一次跟她正面接触,可他还是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弱点。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洛蘅咬着牙,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冷声道:“三皇子有什么话,请快说了吧。” 谢琸却是轻笑了一声,声音很是愉悦地道:“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洛蘅本就是受他胁迫,逼不得已才停下来的,此时自是不愿再任他摆布,而且凭着她上一世对此人的了解,他向来擅长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于是她便道:“说不说随你。” 一副死都不会再往前走一步的架势,场面顿时僵持了下来。 谢琸看着站在不远处挺直了脊背,一脸倔强的小姑娘,嘴角再次翘了起来,有趣,不错,她倒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有趣得多。 谢琸起身整了整衣襟,再如闲庭信步般,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洛蘅跟前。 看着月光下她那张如羊脂玉般无暇美丽的面庞,他心底便像是被根羽毛挠到了似的,又痒又麻。 眼看着两人之间大概只有一步之遥了,可他居然还要往前,洛蘅吓的赶忙拉着锦霞后退了数步,然后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看着小丫头那一脸又惊又怒又惧的表情,谢琸便不由在脑海中想象着,若是此时便能揽她入怀,该是何等滋味呢? 不过他自然也不打算在刚开始就唐突了佳人,而且此时此地也确实多有不便,还是强忍着克制住了内心的躁动,停下了脚步。 三皇子负手而立,一脸兴味又傲然地与她道:“灵嘉,我打算纳你做我的侧妃,我母妃今日应该已经去与太妃说过了。” 听他以如此一副高高在上的语气,如通知一般,信口说出这样一句荒诞不经的话来,洛蘅险些气笑了。 你打算?你以为你是谁? 别说你这一世没有当皇帝的命,就算哪一天你真的能登上那个位子,我也不可能让你任予任求! 还侧妃?我连太子侧妃都不稀罕,还会去稀罕你一个皇子侧妃?简直是痴人说梦! 但为了防止自己气极之下失了言,洛蘅还是等心内平复了几息,这才冷哼了一声,含讥带讽地与他道:“这还没到晚上呢,三皇子怎么就说起梦话来了呢?” 洛蘅此刻心里当然是想对着他破口大骂的,可她上一世毕竟与谢琸打过那么多年的交道,自是知晓此人的厉害之处。 他为人嚣张跋扈,做事手段狠厉,可同时,他也心细如发,精明非常,自己若不小心应对,万一在情绪激动之下说错了什么话,被他察觉到什么,那就麻烦了。 所以洛蘅此刻只能不断地告诫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可再细想一下谢琸的话,便觉得他们还真是嚣张到了极点。 他们哪来的自信觉得太妃会答应?她会答应? 还是他们觉得,只要他们愿意,那自己这边同不同意,根本就不重要呢? 那他这样如果在民间的话,跟强抢民女又有什么差别呢? 此时若不是她从小受到的教养在前,心底里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在后,她还真想不管不顾地去啐他一脸。 呸! 皇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皇子就可以罔顾别人意愿了吗? 她就是死,也不可能遂了他的愿! 而三皇子此时猛然听到了洛蘅这番回应,怔愣了片刻,待他反应过来,正要动怒,可一看到眼前这张玉貌花容,登时息了些火气。 要说这谢琸,也确实不是一个庸碌无为之辈,在如今的众皇子中,不管是论身手,头脑,还是个人能力,那都是佼佼者,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强有力的母族。 当今皇上也是颇为看重他的。 要说他有什么最明显的缺点呢? 那自然就是在女色上了。 除了府中姬妾众多之外,京城里一些有名的花楼楚馆里,也是很有一些关于他的香艳传闻的。 因着这个,也没少被言官批评。 一个如此风流成性的男子,遇到洛蘅这等绝色,哪里还能把持得住呢? 就是在中秋节的那个晚上,三皇子乘画舫夜游太液池,却偶然邂逅了站在岸边许愿的洛蘅,一见之下,顿觉惊为天人。 初时还想不起来她是谁,心里只奇怪这是哪里来的姑射神人。 后来打听之后,才知道这原来是洛太妃身边的那位灵嘉县主,不禁感叹为什么自己此前都没有发现呢?当即有了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思量了一番,便去找了他母妃兰妃娘娘。 兰妃娘娘听后,倒也没说旁的,只先问了句,“那我儿是想娶那位美人为正妃了?” “怎么可能,母妃糊涂了?” 三皇子嗤笑一声,道:“她凭什么做我的正妃?” “当然是侧妃了。反正她年纪尚小,先定下来,莫让外人知晓,等我娶了正妃,再把她纳进来就是了。” 兰妃这才笑着点了点头,满意地道:“这还差不多,那我就帮你去说一说,一个侧妃而已,有何不可?” 这母子两人此前倒是打的好一手如意算盘,却没料到会在洛蘅这里就碰了壁。 今天这场景,要是换了个其他的女子,敢如此不识抬举地当面讽刺拒绝他,那三皇子早就勃然大怒了。 可对象换成了洛蘅,不是他往日经历过的那些庸脂俗粉,那他自认为自己还是可以花点耐心跟精力的。 再来她毕竟是个县主,又是洛太妃教养大的,洛太妃出身书香世家,难免沾惹些穷酸书生的臭脾气,这传到洛蘅身上,也是难免的。 如此劝慰了自己一番,那原本因为洛蘅的嘲讽拒绝而阴晴不定的脸色,此时才和缓了一些。 不过语气依旧强硬,“念你年纪尚小,还不懂事,今日本殿下就不与你计较了,此事本也是先跟你说一声,让你心里有个准备,你自己回去好生思量一番吧。” 说完他便冷笑了一声,又打了个手势,准备带着侍从离开了。 此地毕竟是深宫后苑,他不便久呆。 可就在快与洛蘅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还是侧身靠近了她些,丢下一句,“好自为之。”这才带着人彻底走了。 洛蘅心内气血翻涌,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对着他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声,然后才带着锦霞回去了。 第一百零七章 不甘心 回去的路上,洛蘅只叮嘱了锦霞一句,“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就不再开口了。 锦霞点了点头,心里也是又怒又怕,怒的是没想到那三皇子如此不讲道理,分明是打算强娶县主,还如此不知礼,哪有一点把县主放在心上的样子。 又怕对方毕竟是皇子之尊,若是县主真的逼不得已嫁给了他,还是个侧妃,那以后的日子,不是水深火热么? 县主今天肯定气坏了吧?也不知县主此刻心里怕不怕? 锦霞有心想宽解县主几句,可看着主子那一脸晦暗不明的神色,却是什么话都不好开口了。 洛蘅一路忍着气疾行回到永寿宫内,没直接回灵犀殿,反而来到主殿门外,殿外的宫女见她来了,连忙屈身行礼。 洛蘅便问:“太妃那里的人走了没有?” 那小宫女虽然意外县主怎么知道今天太妃这里有人来过了?可还是恭谨地回道:“回县主的话,早已经走了。” 洛蘅点了点头,刚要进去,却听见里面猛地响起一道啪嚓声,听着像是瓷器落地的声音。 她连忙提着裙幅走了进去,一眼却是看见了碎了满地的青瓷,还有洛太妃那张余怒未消的脸。 这是洛蘅两世加起来头一次看到太妃发这么大的脾气,她老人家向来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可见这次确实是被气很了。 在刚刚回来的路上,洛蘅的心情早就平复了下来,也可能是上一世她跟那人打过太多交道,忍气吞声不知道多少次,所以此时过了那个气头,倒也懒得再去理会他了。 反正她是肯定不可能让他得逞就是了,一直气下去,不是要把自己气坏了么? 可她一想到兰妃娘娘也来找过太妃了,那不用想都知道太妃肯定是不可能答应的,可她还是担心太妃为了她与对方明着起冲突或者气坏了身子。 此时果不其然,洛太妃犹在怒不可遏中,突然看到洛蘅进来了,一时表情都来不及收了,有些愣住了似的怔在了原地。 洛蘅连忙提步绕过那摊碎瓷,来到太妃身边,挽着她的手臂道:“您用过膳了么?要不我们进去说话吧?” 太妃此时也是冷静下来了,轻叹了口气,便由洛蘅扶着,往里间走去。 原本侍立在一旁的令春见太妃跟县主进去了,赶忙吩咐宫人进来把满地的碎瓷给收拾干净。 洛蘅扶着太妃坐到室内的矮塌上,又给她倒了盏茶,等太妃接过喝了一口,这才柔声细语地劝慰道:“您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大动肝火,小心伤了身子。” 她既不打算告诉太妃自己在路上被三皇子拦住的事情,也不打算问太妃,兰妃娘娘过来到底说了些什么。 反正此时再说起与这相关的话题,都只是徒增两个人的烦恼跟火气而已。 她现在最该做的,是想着怎么彻底让三皇子打消了这个念头,趁早死了这份心。 殊不知她此刻心内的想法倒是与太妃不谋而合。 洛太妃也不打算把这些腌臜事告知洛蘅。 兰妃其实是下午就来过了,她这人一向会说话,自是不可能如三皇子那般单刀直入,直截了当。 而是迂回再迂回,非常隐晦地表达了想给自己儿子纳洛蘅为侧妃的想法。 洛太妃何其精明,很快就明了了她的意思,当时就变了脸色,态度冷淡又坚决地拒绝了她,几乎让兰妃有些下不来台。 洛太妃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宫里女人的圆滑世故自然学到了一些的,若是在其他人情世故上,她断不会如此不给人脸面,可此时事关洛蘅的终身大事,对方居然如此折辱她们。 没错,在洛太妃心里,这就是折辱。 洛蘅在她心中如珍似宝,她在洛蘅的婚事上是犹豫了再犹豫,慎重了再慎重,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还没个好人选。 可兰妃倒好,一张口居然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去给她儿子做侧妃! 就她那个风流成性,嚣张乖戾的儿子,哪怕是正妃,自己都是不可能答应的!这兰妃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居然这么来恶心自己。 洛太妃气的晚膳都没怎么吃,刚刚更是越想越气,顺手就把桌上摆着的一尊青瓷牡丹纹花觚给扫了下去,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了。 可而今气过之后,却不得不赶紧想个对策。 她们母子一向受宠,若是真去求了封圣旨来,自己又当如何呢?虽然在皇上那里,自己是有些脸面,可这总也抵不过他的妻儿啊。 洛太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注意到了洛蘅担忧的目光,遂摸了摸她的额角,笑着道:“我没什么事,气发过了就好了。就像你说的,都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洛蘅点了点头,又与太妃说了好些宽慰的话,直到月上枝头了,才回去歇着了。 三皇子也是第二天才知道洛太妃不但严词拒绝了母妃,还几乎当场下了母妃的脸面,登时也气的不轻。 兰妃也是一脸晦气的模样,咬着牙冷笑道:“还真是不识抬举!” “莫说是个出身不明的县主,就真是她洛家的姑娘又如何?还真以为她们洛家还是以前那个洛家吗?你看如今的朝堂上还有她们洛家人站的地方吗?” “若是早些年宁安侯府还在,有门得力的姻亲还像个话,就她们而今那副模样,破落户而已,给个侧妃的位份我都嫌亏了!” “居然还给我脸色瞧,若不是看在你父皇的面子上,我能忍她一个无子无女的太妃?” “我倒要看看,她最后能给灵嘉找个什么样的人家,这天下间难不成还会有比皇家更显赫的吗?” 三皇子听母妃如此抱怨了一通,又想到了昨晚上洛蘅也是一样言辞犀利地拒绝了他,心底里的不甘心顿时更甚了。 还从未有哪个女人敢如此彻底地扫他的面子,不过他也从未遇到过比洛蘅更姝丽的女人就是了。 一想到她最后肯定会长成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可若是不属于自己,想想都不会心甘。 但凡美貌的女子,多多少少都有些自负的,更何况是洛蘅这样的绝色。 她既然不喜欢硬的,那就给她来点软的,到时候软硬兼施,连哄带吓,不怕她弄不到手。 洛太妃既然如此看重于她,那到时候只要她自己愿意了,太妃就算是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搞不好到时候还会来向母妃赔礼,那面子不就挣回来了么? 不过兰妃此时正在气头上,三皇子也不打算与她讲这许多了,便好言劝抚了几句,就回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贱招 于是接下来一连许多天,洛蘅只要出了门,不管是去宫后苑散步赏景也好,还是去慈宁宫找寿阳也好,半道上总是会碰到三皇子身边的小内侍,每次都要塞点东西给她。 她自然是不肯接的,可架不住人家丢下东西就跑啊。 头一回的时候,她本打算把东西丢在原地就走的,可是走出几步又觉着不对,以那人的性格应该不止于此。 等洛蘅回头捡起那个小木匣子,打开一看,险些气得七窍生烟。 她就知道以那人的无耻程度肯定会想些坏招,可也没想到居然这么贱。 只见那木匣子里除了珠宝钗环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信封。信封里居然有一张对方给她画的小相,还有一张花笺,上面写满了他对她一见难忘,寤寐思服之类的话。 洛蘅气的把这两张纸撕个粉碎,可也不敢乱扔,只好放回了那匣子里。 …… 灵犀殿里,洛蘅一个人目光恨恨地盯着这些时日收到的匣子,全是三皇子让人丢给她的,有珠宝玉石,首饰头面,还有一些其他的在民间搜罗来的小玩意儿。 里面当然无一例外都塞了书信和她的画像。 为此,她已经多日不敢出门了。 之前她还不信邪,试过很多次,比如每次出门走不同的路,在不同的时辰出门等等,可是那些内侍总有法子找到她。 这分明就是三皇子在派人盯着她呢! 否则他怎会对她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她最近本来就心情烦闷,所以才会想着多出去走走,这下倒好,连门都不能出了,整日憋在灵犀殿里对着这些处置不了的破匣子,感觉人都快疯了! 她也不敢让太妃知道这事,怕她老人家被气出个好歹来,只好让身边服侍的宫人们嘴巴都放紧些。 同时也不敢跟寿阳等人诉说此事,因为实在是说不出口。 而且这种事情只要走漏了风声,被有心人利用了,那多半都是女方吃亏。 哪怕大齐的民风比前朝开放不知多少倍,可也架不住对方是皇子之尊啊。 虽然他现在做出来的这事,不亚于那些市井泼皮,登徒子之流,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可谁让人家有个好父母,好出身呢? 自己与他相比,那几乎就是一无所有,身无长物,又长了这么一张脸,到时候必然不乏猜忌她蓄意引诱皇子,想攀高枝的人。 就像她在前世那种状况之下被赐婚太子为侧妃时,那些人的反应一样。 可于三皇子来说呢? 这不过只会在他原本的那些风流韵事的基础上,再添上一笔罢了。 可她这样始终不出门躲在屋里,看起来好像也是个办法,可依着她对那人的了解,他应该很快就会闹出新的幺蛾子来。 反正他是不怕把这事闹的人尽皆知的,怕的只会是她。 洛蘅倒也不是怕自己到时候被坏了名声,嫁不出去之类的,她怕的是到时候她又只能嫁给他了! 这才是最悲惨最无奈的事情。 而且洛蘅现在也大概可以确定,上一世自己应该是在被赐婚太子之后才入了他的眼的。 否则依他的行事作风,她恐怕早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哪还有太子什么事啊。 可见上一世她畏畏缩缩当个鹌鹑也有当鹌鹑的好处的。 起码轻易不会被这个无赖给盯上啊。 呸! 洛蘅情不自禁地开始唾弃自己。 她这又是什么鬼想法啊,都死过一次的人了,她凭什么还要再怕他呢? 他进,她就一定要退吗? 洛蘅痛定思痛,沉思了半晌,最终拿定了主意。 于是这天午后,洛蘅再次出门,还让锦霞把这几个匣子都用布包好了,裹成一个包袱,拎着跟在了她后面出门了。 等她漫步到宫后苑的一处小花园里时,果然又发现了那内侍躲在花丛后面探头探脑的模样。 洛蘅心内冷笑了一声,这才道:“出来吧。” 那内侍见洛蘅居然主动开口理他了,还以为是县主想通了,终于看到他家殿下的诚意了,遂乐颠颠地跑到了洛蘅跟前,手里依旧捧着个匣子,一脸谄媚讨好地笑着。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就听洛蘅肃声道:“我今日也懒得再跟你们周旋下去了。”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把你今天带来的东西,连带着以前的,一起都给我带回去。” “第二,你今天把东西留下,然后我自会带着这所有的物品去慈宁宫找太后娘娘。” “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你家殿下这些时日以来的所作所为,不会有丝毫的隐瞒,若是她老人家不信,我就是当殿一头撞死,也要证明我的清白。” “我说到做到,你若是不信,可以试试。” 那小内侍听了这番话,原本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僵了下来,可也不知道该换成什么表情好了,心内更是叫苦不迭。 怎么他家殿下这次碰到这么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呢?自己现在又该如何是好呢? 若还跟以前一样把东西丢下,人走了,万一县主真的那么去做了…… 那内侍偷偷瞄了洛蘅一眼,只见她满面寒霜,一脸肃色,可见刚才那番话必然不是说笑的。 可若是就这么把东西都带回去了,那殿下那里…… 没等这内侍心内做好决断,洛蘅就给锦霞使了个眼色,锦霞连忙会意,道了声,“接好了。” 就把那包袱抛向了那内侍,小内侍下意识伸手接了,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洛蘅带着身边的宫女,就那么走了…… 不提三皇子收到这些东西跟听到洛蘅那番话之后是怎样的勃然变色,大发雷霆。 只说洛蘅现在却是神清气爽,心情愉悦至极,总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反正她现在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去管他之后还有什么后招了,现在心里先痛快一下再说。 之前她是真没想着要把这事捅到太后娘娘那里去的,毕竟风险太大。 她已经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开罪过她一个嫡亲的孙女了,若是再去得罪她老人家的一个孙子,那试问太后娘娘到时候会怎么想自己呢?自己又要把她置于何地呢? 太后娘娘跟太妃是有交情没错,可洛蘅也不想老是拿这样的事情去消耗这份感情啊。 她现在也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只能把太后娘娘给抬出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穷追猛打 不过而今洛蘅也是在赌,赌三皇子那边敢不敢让太后娘娘插手此事。 他现在还不是当年那个被逼着离开京城去西南就藩的离王,按说应该不会如此不管不顾的吧? 想到这里,洛蘅就不禁想起了他那时的王妃,那个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陶氏。 不知道这一世他娶的还是不是她? 说来也是好笑,洛蘅之所以敢这么赌,还有个原因就是她深知三皇子看上的只是她这张脸,否则也不会只说娶她做侧妃了。 还不是因为她背后无人,无权,无强大的家族后盾,只有这张脸能入得了他的眼吗? 说来说去,他终究只是把她当做一个玩物而已。 可他虽然爱美色,但也应该还没到色令智昏的地步吧?看到自己如此不识抬举,按说应该也会打消念头的吧? 算了,算了,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之后几天,洛蘅再次试着出了几趟门,倒是没再发现有人跟着自己了,更没有上前送东西给她的了,看来三皇子那边起码暂时是消停了。 虽然暂且是松了口气,可也免不得提心吊胆了一阵子,唯恐那边整出什么新花样来。 谁知一路到了十一月底,那边都似偃旗息鼓了般,再无动静了。 既然都这样了,那洛蘅一直提溜着的心也就慢慢放下了,也没再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了。 腊月的第一天,寿阳就兴冲冲地跑来灵犀殿找洛蘅玩。 两人去了永寿宫后花园里赏梅。昨天才下过一场大雪,此时正是雪积梅花,凌寒独开的好景致。 寿阳深吸了一口严寒中又带着腊梅冷香的空气,缓缓吐出,之后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跺了下脚,跑到洛蘅旁边控诉她道:“哎呀,阿蘅姐姐,你今年还没做腊梅宴给我吃呢!” 洛蘅好笑地斜了她一眼,这才道:“你还好意思说呢,我都多少天没见到你人影了!一见面还敢提做腊梅宴给你吃,不给你吃顿棒槌就不错了!” 寿阳这两个多月来都忙着去北苑跟着她小舅舅学骑马去了,自是没怎么过来灵犀殿,两人见面几乎都是洛蘅去宝华殿找的她,倒是跟从前反过来了。 今日过来还不是因为前几天一直在下雪,太后娘娘说外面冰天雪地的,又快到腊月了,就不让寿阳出去了,只说等来年春暖花开再出去玩。 她再次无他处消遣了,自然是想起灵犀殿来了。 寿阳自知理亏,忙抱着洛蘅的胳膊撒着娇道:“哎呀,阿蘅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有多爱骑马嘛!好不容易小舅舅有这么多的空闲功夫,我不得赶紧趁着机会把马术巩固一下吗?” “你不知道,我最近的技艺比之去年,到底长进了多少!而且我也不是没陪你玩呀,我不是看你最近心情烦闷,就想你多出来逛一逛,这才都是等着你来找我的么!” 洛蘅知道她向来舌灿莲花,尤其是哄起人来,那更是十个自己也比不上她了。 再也是跟她逗趣说笑,自是没把这些真正放在心上的,此时也不过轻哼了一声,点了下寿阳的额头就作罢了。 寿阳见哄好了阿蘅姐姐,就继续跟她说着腊梅宴的事情,她说:“阿蘅姐姐,你不知道北苑里也有个好大的腊梅园,花开得可好了。” “那天我见了,就想起去年你请我和祎姐姐吃的腊梅宴来,当时就给小舅舅和百里大叔好生地描述了一番。” 说着,她就捂嘴笑了起来,“你是不知道,当时给百里大叔馋成啥样子了。” “那王爷呢?”洛蘅蓦地问道。 小舅舅么? 寿阳顿时愣了一下。 咦? 当时小舅舅什么反应来着? 于是她苦思冥想了半晌,好像还是没什么印象。 只怪当时她只顾着跟百里大叔逗趣儿去了,还真是没怎么注意到小舅舅。 于是她便直言道:“当时小舅舅好像没怎么搭理我们,或者他当时懒得理我们,他一向鄙视我跟百里大叔两个嘴太馋的人。” “哦。这样啊。”洛蘅点了点头,淡淡回应道。 随后心里却突然反应过来,她好好的,管寿阳她小舅舅在想什么干嘛? 没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寿阳又接着凑到她耳边神神秘秘地道:“阿蘅姐姐,你最近都在宫里呆着,不知道这外面发生了一件特别可乐的事情,说出来保准让你想不到。” “什么事情啊?”洛蘅奇道。 说着,就见寿阳挤眉弄眼地与她道:“还不是我们那位三公主呗,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她在北苑的围场被我二伯父身边的那位庄校尉给救过一次么,结果她现在缠上人家啦。” “什么?”洛蘅大惊失色,不由得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与我说说!” 寿阳以为洛蘅这是对谢妼的事情感兴趣,是以才这么惊奇,当下也没多想,便接着与她道:“应该是谢妼看上那位庄校尉了吧,不过那位校尉也是个有骨气的,时时避着她。” “谁知谢妼居然越挫越勇,大有穷追不舍之势,还真是没脸没皮……” 寿阳边说着,边一脸鄙夷地撇了撇嘴。 洛蘅听着却是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又问:“那这事情知道的人多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听十四哥哥说的呀,我二伯父家跟我三伯父家是连在一块儿的,那庄校尉现在就住在我二伯父家中。” “刚开始三公主亲自备了厚礼来感谢那位庄校尉,大家也不是特别在意,还以为是谢妼心中感激深重,是以屈尊降贵亲自登门道谢,那时好多人还夸她呢。” “你知道的,她在外人面前的印象,那可一向是维持得极好的。” “后来,她又三番五次地来找那校尉,我二伯父家这才觉出不对头来。” “是以庄校尉便开始避着她,谁知谢妼还真是穷追猛打,家里找不到人,竟然堵到亲兵营的营房去了。还让她的二表哥,也就是忠勇侯家的二公子,去找庄校尉套近乎。” “就这样,有些人还说庄校尉艳福不浅,说他不理谢妼是不识抬举呢。都是些什么人啊,我反倒觉得这位庄校尉人品端正,不畏权贵,是条汉子。” “被谢妼看上简直就是他时运不济,哪里是什么福气啊。” 第一百一十章 疑惑 洛蘅听着寿阳滔滔不绝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却是越听越心惊,此时不禁又问:“那现在这事闹的大吗?知道的人多吗?” 皇后娘娘就不管管她女儿吗?洛蘅其实是想问这个的,却是不好当着寿阳的面开口,毕竟那位是她的舅母。 寿阳想了想道:“我知道的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十四哥哥,这本来就是发生在我们牧家的事情,至于其他人,只能说宫里知道的很少。”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外面知道的人很多了?那岂不是闹的满城风雨? 谢妼虽是公主之尊,不过好歹也是姑娘家,她就不在乎名声的吗? 不过想想也是,她要在乎什么呢,皇帝的女儿还用愁嫁吗? 但那位庄校尉明显就是不愿意的,而且那人一看就不是那等会轻易妥协屈服的人,到时候若是把三公主给惹恼了,谁能来护着他呢? 洛蘅一时心烦意乱,也没了说话的心情了。 寿阳自是疑惑不解,便问:“阿蘅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那位庄校尉被如此逼迫,他该怎么办呀!”洛蘅下意识就回了这么一句话。 寿阳想了想,也是啊,如此人品出众的人,却遇到这种事情,对方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而自己却只是个小小的校尉,想想就很是憋屈啊。 如此,寿阳便道:“阿蘅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了,那庄校尉是我二伯父的手下,他若抵死不愿,想我二伯父也是不会不管他的。” 可是你二伯父也没办法为了手下一名亲兵去开罪一位公主,甚至是皇上啊。 若是三公主非要这个人不可,甚至求到皇上那里去了呢? 洛蘅强忍着才没有把这些话说出口,不过此时倒也觉出了些旁的东西来。 当年宁安侯的两个儿子被发配到靖州,而牧家就在靖州,如今庄其风还在寿阳二伯父的亲兵营中,想想肯定也是受了他们不少照顾恩惠的。 那估计哪怕庄其风此时被逼得急了,应也是不会想着让牧家为他出头的。 可随后洛蘅又猛然意识到,她明明只见了那庄校尉一面,凭什么能这么肯定对方的所思所想呢? 这天后来寿阳也没有留下用晚膳,说是她小舅舅今天进宫来了,便早些回去了。 等寿阳走后,洛蘅独自一人在园中的腊梅树下站了许久,似乎连动也没动过。 锦霞,流霜看着担忧不已,却也不知道下午郡主过来到底都跟县主说了些什么。 两人还轮番上前与洛蘅搭过话,想着太阳快落山了,寒气越来越重,怕她站在那里受了凉,可得到的回复都是,“我没事,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 说完就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两人没有办法,只好拿来件厚厚的大氅给她披上了。 到傍晚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小雪,洛蘅伸出手来,很快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她呆呆地看了半晌,直到手上的雪花越积越多,甚至有些开始融化,雪水从指缝里滴了下来,她才回过神来,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便打算转身离开。 一动却是发现腿脚都发麻了,也是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外面站了很久了。 锦霞,流霜见她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又见她皱着眉头,也猜到她是腿麻了,遂赶忙靠近,蹲下,帮她轻捶揉捏起来。 洛蘅却道:“没事,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这算什么,她早就没有这般娇贵了。 说着,便弯腰伸手把两人携了起来,之后便忍着那又酸又麻又疼的感觉,一步步走向了正殿。 等进了殿里,锦霞忙帮洛蘅把大氅脱了下来,流霜则是赶紧帮她扫了扫头上跟身上的雪花,又帮她整理了一番衣饰,洛蘅这才继续走了进去。 刚刚她在外面的时候,脑子里陡然间想起了许多事情。 那些往事如走马灯般一刻不停地在她脑中掠过,其中很多早已尘封于她记忆的角落里,直到今日才偶然被翻了出来。 比如她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认真轮起来,那应该算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可就在方才,那些画面还有片段却清晰地犹如发生在昨日。 那些昔日里不曾注意过的一个个细节似乎慢慢地在她的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 比如,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自己应该是被钱家从善堂里抱养来的。 但在那之前钱家已经有两个儿子了,为什么还要再去抱养一个女婴呢? 再比如,她是怎么被太妃带进宫里来的呢? 那应该是新皇登基的头一年,太妃求了个省亲的恩典。 然后那时候钱家已经落了难,来京城投奔洛家,被洛家安置在京郊的一处田庄上。 那天她被养母领着,从庄子上特地去到洛府里给太妃磕头,这依礼是应当的,可问题是怎么就那么巧,太妃一眼之下就看中了她,还喜爱到要把她带回宫中抚养。 要知道,太妃生性淡泊,性子甚至是有些冷情的。 只会对身边至亲之人或者是性情相投之人才会付出真情实感,热心以待。 比如说对太后娘娘,对她洛家的那些亲人们,对她身边服侍多年的忠仆…… 可那时候自己只是个面黄肌瘦,身削体弱的黄毛丫头,到底是哪里合了太妃的眼缘? 她老人家也不可能是那种想养个孩子好让自己老有所依或者想以此来解个闷的人啊。 再说了,她在自己身上投入的感情,说是亲生的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她偶尔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说不出的哀伤,好像又带着怀念,似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再说庄家,自己为什么自从那天一眼见过庄其风之后就对他产生了亲切之感? 没错,就是亲切。 哪怕前一刻还在怀疑这个人在窥探自己,可等到下一刻,见了真人,所有怀疑的想法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甚至之后她还对他的一举一动关注至此。 最后是那天听说了庄家的事情之后,自己为何那么难过,甚至至今想起来,还胸闷难当。 洛蘅不禁闭了闭眼睛,她想要去把这些心中的疑惑都弄明白。 再者,虽然她也不想在太妃面前提及伤心事,可庄其风的事情,还是要告诉给太妃知晓,好让她老人家心里有个数,也许还会有个好对策。 第一百一十一章 原来 洛太妃一抬头就看见洛蘅走了进来,脸上登时挂满了笑意。 她笑着与洛蘅道:“来了?正等着你用膳呢,寿阳怎么没留下来?她不是老说我们这的饭菜比慈宁宫里的好吃么?” “您听她瞎扯!您还不知道她吗?那张小嘴,一开口就能把人哄的不知东南西北。她回去陪她小舅舅用膳去了。”洛蘅笑着回道。 说话间就走了过来,顺手把太妃扶了起来。 洛太妃边笑着起身,边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会哄人好,就要嘴甜会说话,这样招人疼。” “那您这意思是说,我就不招人疼了么?” 洛蘅故意作出一副不满的样子来,与太妃说笑道。 洛太妃哑然失笑,点了点洛蘅的额头,笑道:“好,好,好,你也是个招人疼的,还特别讨人喜欢。” 洛蘅这才满意地笑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往旁边的厅里走去,准备用膳。 吃饭的时候洛蘅就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着怎么跟太妃提庄家的事情,提自己心中的疑惑。 其实她此刻内心里非常紧张,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哪怕是刚刚与太妃说笑的时候,她的神经也始终还是紧绷着的。 洛太妃自然也是看出来了,于是两人都无甚胃口,草草地用了膳,等宫人们上了茶,太妃便让她们都下去了。 等室内只余两人的时候,洛太妃这才看着洛蘅道:“说吧,心里有什么事想与我说?” 洛蘅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又拿起帕子沾了沾嘴角,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虽然之前鼓足了勇气,可就在方才太妃摆开架势问她话的瞬间,她却又是大脑一片空白茫然了,她到底要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室内一时间变得落针可闻,洛太妃虽然心内焦灼,可却也没催问她,只目光平静地望着她,等待着她开口。 直到蓦地听到了一句,“太妃,我那天出宫遇到了一个叫庄其风的人……”才顷刻间变了脸色。 “你是在哪里遇到他的,什么时候遇到的?”洛太妃急忙追问道。 望着太妃那一脸急切的表情,洛蘅心道,果然,太妃果然不知道他来到京城了。 其实她刚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好像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既然都已经开了头了,那后面的话,便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了。 想了想,洛蘅便把那天遇到庄其风的情形尽量详细地与太妃描述了一番。 直到她说完了,太妃似乎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几息之后,才像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解释道:“此人是我的一位故人之子……” 又发现洛蘅在看着她,便微微地低下了头,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他现在看起来,如何?” 洛蘅想着太妃这话的意思应该是想问他现在看起来过的好不好吧? 可洛蘅只要一想到,昔日的高门贵子,突然间被发落到兵营里,成了一个小小的校尉,怎么想都不会太好过吧? 可她自然不能这么与太妃直说了,便安慰太妃道:“那位庄校尉看起来神采奕奕,气质卓然,想必这些年,过得应该还可以吧。” 太妃点了点头,可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都没有放松下来,再加上那一向习惯着挺直了的脊背,此时却微微佝偻着,看着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颓然,落寞。 此刻洛蘅心里也是异常的难受。 太妃是不是又想起了往事呢?她现在心里应该很难过吧?可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呢?为什么还要一个人独自忍耐着,不在她面前泄露出真正的情绪来呢? 真的只是怕自己担心吗? 可自己今天要告诉她的还不止这些啊,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没说呢! 想了想,洛蘅便狠了狠心,把三公主纠缠庄其风的前因后果也叙述了一遍。 这下子太妃便有些忍不住了。 洛蘅这边刚说完,那边太妃就猛地抬起头来,带着一脸的愠怒与急迫,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可看着坐在对面的洛蘅,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等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对洛蘅道:“此事我已知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声音却是说不出的紧绷,似乎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可洛蘅却动也没动,她就这么望着太妃,心中一下子又疼又闷,不知怎的,居然就落起泪来,泪眼朦胧中,她对着太妃哽咽道:“您……您是不是一直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话一出,洛太妃顿时愣了一瞬,正想说自己没有,可看着面前泪水涟涟的洛蘅,心中也蓦地涌出一股巨大的悲凉哀伤来。 十四年了,真的已经十四年了!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幼妹,她的亲妹妹,正在笑盈盈地望着她,喊她,“姐姐,姐姐……” 她的好妹妹啊,可怜的妹妹…… 洛太妃也猛然哭泣起来,连肩膀都微微抖动着。 洛蘅见了,连忙抬起袖子胡乱地擦了擦脸,这才走到太妃身边坐下,抱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起来。 洛太妃就在止不住的泪水中,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宁安侯府的旧事,倒是与苏嬷嬷所说并无二致。 本来应该到此为止的,可洛太妃望着身边这个眼圈红肿,却还在低声安慰着自己的小姑娘,又想起了她之前的发问,再三犹豫权衡之下,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抬手轻抚着洛蘅的额角,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洛太妃的手便有些微微地颤抖起来。 洛蘅似有所感,她便抬起头来,注视着太妃,放在膝面上的双手也情不自禁地紧握成拳。 洛太妃咽了咽有些发紧的嗓子,这才低声道:“阿蘅,我确有一事一直瞒着你。” “其实,其实你身上是流有一半我们洛家的血的,只因你的生母,就是我的亲妹妹,前宁安侯庄擎苍的夫人……” 那话一出,洛蘅的全身都僵住了,似乎连血液都在那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果然,她心道,她果然是跟庄家有关系的。 难怪那天庄其风跟着她,难怪她一见他就觉得亲切,难怪她对庄家的事情如此感同身受。 那她的母亲,可怜的未曾谋面的母亲,还有她的父亲…… 第一百一十三章 二哥 洛蘅此刻却是有些后悔那天没多看二哥几眼,甚至没有与他说句话。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面。 这边洛太妃见洛蘅的情绪好些了,想了想,还是叮嘱她道:“阿蘅,你身世特殊,以前不与你说,是为了保护你。以后也是如此。” “你现在虽是知道了,可也得切记莫在其他任何人面前露出什么端倪来。” “否则若是被人窥知,传出些风言风语,我自是豁出命来也会保着你,可是终究会让太后娘娘跟皇上难做。明白了吗?” 洛蘅自知此事非同小可,当即点了点头,保证道:“我知道了,谁都不会讲的,以后也会小心行事,不让别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洛太妃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这晚洛蘅是留在正殿睡的,晚上跟太妃躺在床上,又听着她说了许多母亲的旧事,还有庄家的一些事情,直到三更天两人才相继缓缓睡了。 之后又过了几天,洛太妃才找来洛蘅道:“我已经与你二哥,还有牧将军商量过了,决定让你二哥尽快返回靖州,不日启程。” 洛蘅心底当即不舍起来,虽然自她知道身世后也不便与庄其风相认,可心里起码是知道自己有这个二哥在的,而且就与自己在同一座城中。 此刻乍然听说二哥将走,这一去,又是山高水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虽然理智上清楚地知道二哥应该尽快离去好脱身,可情感上实在有些接受不了,遂试探着问太妃道:“他走的时候,我能去送送吗?我保证不让人发现!” 看着洛蘅近乎祈求的眼神,太妃心里一软,虽觉得有些冒险,可还是点点头,答应了,只是嘱咐道:“那一定要记得小心些。” 洛太妃此时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是啊,谁知道下一次他们何时还能再见面呢?手足被迫分离之痛,哪是一般人可以忍耐的呢? 庄其风决定离开的这日,就在腊八的前一天。 这天早上,洛蘅五更天不到就起来了,提前煮了一锅腊八粥,用陶罐装了,放进食盒里。 为了掩人耳目,她还特地穿了身男装,由太妃的心腹内侍扮成她的小厮陪同,两人这才低调地悄悄出了宫。 一路坐马车来到南西门外,洛蘅忙掀开车帘一看,一眼就望见了庄其风正一人一骑地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柳树旁,背影萧索,看起来无比寂凉。 旁侧的护城河正静静地流淌着,而另一旁平日里人来车往的官道,此时也是了无人烟。 明天就是腊八了,本该是一家人围坐一桌,喝着腊八粥,准备等着过年的时节啊。 可偏偏,他们兄妹俩,此刻就要分离,再见之日更是没有定期,如何能不伤感呢? 又有泪水快要涌出来了,洛蘅极力把它憋了回去,又拼命想挤出个笑脸来。 她这些日子已经哭过太多次了,几乎是想起来就能哭一场,可泪水却似流不干似的。 洛蘅仰起头让自己缓了一会儿,这才让那内侍去唤庄其风。 其实这路旁自是有方便路人送话别的凉亭,可是洛蘅跟他此刻情况特殊,未免被人发现,还是在马车里说话更为稳妥。 庄其风很快就过来了,上来马车一看,第一眼就面对着洛蘅那如春花般灿烂美丽的笑靥,随后是温柔亲切的一声,“二哥。” 那一刻,他的心脏,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似的,闷的一声,堂堂七尺男儿,竟险些落下泪来。 他眨了眨眼睛,逼退了泪意,这才高兴地应了一声。 马车里还算宽敞,两人面对面坐着,都在仔细的打量着对方。 洛蘅蓦地轻笑了一声,想着莫非自己与二哥就要这样互相望着傻笑不成? 遂赶忙道:“二哥,我带了腊八粥来,是我亲手熬的,你尝尝看,合不合口。” 洛蘅边说着,边从食盒里拿了粥罐出来,盛了碗粥递给坐在对面的庄其风。 庄其风连忙伸手接过,他也确实听牧充说起过洛蘅很擅厨道,似乎继承了他们的母亲在厨艺上的天赋。 此时便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先点了点头,之后便如风卷残云般,很快把一碗粥给解决了。 洛蘅忙道:“慢些,还有呢。” 庄其风吃的虽快,那是这些年在兵营里养成的习惯,吃饭时不自觉就会很快,而且此时也是急着想多吃些妹妹煮的粥,然后再腾出功夫来多与妹妹说两句话。 但是他的吃相一点也不粗鲁,反而干净利落。 只是洛蘅见他如此,心里又是心疼他这些年的遭遇,又是欣慰他喜欢吃自己做的吃食,顷刻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倒是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直到见庄其风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很好吃,不比祖母和娘亲的手艺差了。” 洛蘅便惊喜地道:“真的么?哥哥莫不是在哄我?” “好好的,我哄你做什么,当然是真的了。” “那祖母她老人家的身子还好么?” “好得很,硬朗着呢。就是时常地会念叨你。” 听到二哥说祖母时常惦记着自己,洛蘅的心头一时热乎乎,软绵绵的,原来她也有至亲尚在人世,原来也还有人在时时刻刻地想念着她。 这种感觉好像是一朵随风飘浮了许久的蒲公英,突然间就落了地,生了根,瞬间变得踏实安心起来。 两人就这样一言一语地说起了家常话,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生疏不适,好像他们就是自小长在一处的亲兄妹,从来没有分离过一样。 不知不觉聊了快一柱香的功夫了,庄其风突然挑了挑眉,笑着道:“没想到你身手还不错啊,那天竟被你发现了,我当时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来。” 他本以为自己的妹妹是个弱女子,加上那天一时见了她,心情激动之下便失了些分寸,哪知才稍微大意了些,竟被她逮了个正着。 这些年他们极少与太妃有联络,称得上是根本不敢打扰她们的生活,生怕一个不小心泄露了点什么,从而让别人对她的身世产生一丝一毫的联想。 正因为这样,所以才对她知之甚少,竟不知她而今如此耳聪目明,身手矫捷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联想 百里越泽连忙朝外轻声道:“安林,走慢一些。” 嘱咐完安林之后,百里越泽又朝洛蘅那边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与谢焱道:“你看,她好像在哭啊,是不是?” 谢焱心说连你这个三脚猫功夫的人都能看清楚,我又不瞎,能看不见她在抹眼泪么。 以百里越泽的聪慧程度,自然是一眼之下就看出了洛蘅今早应该是悄悄出宫,她如此掩人耳目必然有她的缘由,此时若是贸然上前相认,恐怕不太合适。 所以虽然此刻内心里犹如小猫爪子在挠痒般地好奇,可也只得忍住了。 谢焱此时则是另有联想。 因为百里越泽目前还不知晓庄其风的身世,谢焱却是一清二楚。 论起来,洛太妃还是庄其风的姨母呢,他多年未归,此时又猛然离开,洛太妃若是让洛蘅前来替她送别或者传话,虽有些不合规矩,倒也说得过去。 可传话也好,送别也罢,也不至于这么伤心吧? 此时他脑海里又不禁想起那天寿阳从永寿宫回来与他闲聊。 说她跟洛蘅两人谈论了一番谢妼纠缠庄其风的事情之后,都对庄其风同情之至,且十分担忧,还想让他帮着想想办法,替庄其风解围。 寿阳知道这个事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突然就这么担心了?还求到他面前来了,若不是被某个人某些话突然影响了吧? 可就算洛蘅从洛太妃那边知晓了庄其风的身世,知道了他与太妃的渊源,而太妃对她又有养育之恩,所以顺带着对庄其风同情,乃至关注,可这也太过了吧? 想着想着,谢焱突然又想起了寿阳说她们曾在第一楼偶然遇到过庄其风,又想到了对方那格外俊朗的外表跟毫不逊色于外表的出色身手,倒是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思绪渐深的时候,耳边忽然又听到了百里在喊他,谢焱遂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只见百里越泽眼神怀疑地望着他,奇道:“你刚刚在想什么呢?我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又想到方才谢焱面容端凝,隐隐似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意,以为他刚在想着什么正事,遂也严肃起来,试探着问道:“昨晚那事,还有什么顾忌的吗?” 怎么又扯到昨天晚上来了?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 谢焱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回道:“昨晚上的事情已经了结,没什么太大问题了。那你方才是准备跟我说什么?” 见大事已经无虞了,百里越泽顿时又放松了下来,也想起之前自己要说的话来了。 遂道:“我刚是想说,这里毕竟是城外,且此时路上行人寥寥,县主又没带什么随从护卫,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停留看顾一会儿,等她先走了再说?反正接下来我们也并无要事急办。” 谢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个自然要如此的。只是也不好让她发现,省得彼此尴尬。便吩咐安林把马车往前再行了一段,然后拐到路旁的一棵大柳树后,才停了下来。 之后谢焱也并未接着闭目养神,而是习惯使然,停下之后先掀开车帘打量下四周的环境。 这棵柳树后面不远处就是护城河,河滩上蔓延着大片的芦苇,此时已经都枯萎了,只剩下些孤杆枯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再无春夏时繁盛茂密,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如此一大片连在一处,还是可以作为一个隐蔽之所的。 谢焱便又朝那边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透过这一片枯黄的芦苇荡的间隙,隐隐看到了藏在那一头的马车车壁。 谢焱当即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车帘,轻声唤了安林进来,与他附耳嘱咐了一番,安林这才得令而去。 百里越泽与他素有默契,此时虽见他如此,倒也并不担心什么,只随口轻声问了句,“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先看看再说。” 如此,百里越泽也不再作声了。 等又过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洛蘅那边才有了动静,她上了马车之后,便很快地经过了他们,往城门而去。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安林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上车就回禀道:“属下看着县主的马车进了宫门才回来的。” 说完顿了顿,又道:“那边马车里的人,应该是三皇子手下的,他们应该是一路都在跟着县主的,我看他们只是跟着,并无其他动作,便也没惊动他们。” 要说三皇子什么德行,就算外人不清楚,他的小皇叔还能不知道吗? 如此处心积虑地派着自己的手下一大清早就偷偷摸摸地跟在一个美貌小姑娘的身后,不管怎么看,也不像是打着什么好主意的吧? 果然,安林这边话刚说完,就见谢焱的脸色冷了下来,便不敢再说什么了。 百里越泽却是毫不顾忌谢焱的臭脸的,反而笑着道:“要说你的这些侄子,侄女,还都是人才啊,都这么会玩的吗?” 谢焱自是听出了百里越泽话里的讽刺之意,他这个人一向如此,遇到看不过眼的人,事,也不管对方是谁,张嘴必要冷嘲热讽一番。 话虽不好听,可谢焱也不好反驳他,自己的这些侄子侄女是不太像话,干的都是什么事啊,心里便琢磨着等找个机会敲打谢琸一番。 等到三公主这边知道庄其风离京的消息,已经是下午了,人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当即在宫内大发雷霆,差点把整个博古架都给砸了。 心里又是大骂盯着庄其风的那帮人都是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又是气恼庄其风居然如此不识抬举,自己与他好说歹说,把话都给说尽了,他居然还软硬不吃。 她都给他承诺了,只要他当了她的驸马,她一定会帮着他复了他家的爵位,恢复宁安侯府昔日的风光,为何还要去战场上与人拼死拼活呢? 她哪里不好了!她能看上他,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三公主心中正气愤难当的时候,皇后娘娘忽然过来了,一看到碎了满地的瓷片,玉块,脸色顿时也不好看起来。 此时屋里正跪着的那一群战战兢兢,瑟瑟发抖的宫人们,见到皇后娘娘来了,竟都生出了一种如蒙大赦之感。 果然,不过须臾,王嬷嬷便把他们都领了下去,出去之前还不忘把门带上,自己则就守在了殿外。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诓骗 锦霞跟流霜也立马反应过来了,便急忙拿着洛蘅的披风跟着也出来了。 洛蘅一路随着那内侍往宫后苑走去,边问他郡主跟五殿下到底为了何事拌嘴。 那小内侍只答:“这奴才也不知呀,好好地就拌起嘴来了。” 洛蘅心说自己也是急糊涂了,问他们肯定是白问,他们怎好在背后评说主子们的不是。 要说洛蘅为何没有在刚开始就怀疑这个小内侍所说的话,一个是对方说的是寿阳的事情,洛蘅关心则乱,再来寿阳之前确实是跟着五皇子一起去看烟火的。 而且洛蘅也的确曾听寿阳提起过这个叫小寇子的内侍,应该是五皇子的近侍,经常奉命去宝华殿给寿阳送些小玩意儿。 可当这个小内侍给洛蘅带的路越来越偏,周围几乎没什么人的时候,洛蘅终于觉出不对来。 她今晚还真是心情不好以至于脑子都发昏了,她是听过那个内侍的名字,可她没见过真人啊。 而且若真是寿阳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行露不跟着来找自己呢? 想通了这一关节,洛蘅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来,可她却没有立即停下来,也没有马上去质问那个内侍,而是当即先放缓了步子。 等与那内侍拉开些距离,她再抓住锦霞,流霜的手,分别给她俩使了眼色。 锦霞,流霜两人也都不蠢,其实此刻心里也有些不对劲起来,又突然看到县主走慢了些,还对自己使眼色,当即就提高了警惕。 毕竟多年主仆,自有默契,此时也已经明了了县主的意思,便都点了点头。 于是等三人都准备好了之后,她们连忙掉头就跑。 可还没跑出几步,马上就有人影从路两旁的花丛竹林里窜了出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不等她们喊出声来,锦霞跟流霜就已经被人制住,掐住了脖子。 三皇子就从那些人身后走了出来,他望着洛蘅惊怒交加的脸色,勾了勾嘴角,笑着道:“灵嘉,我们又见面了。这些日子,我对你可谓是思之如狂啊。” “要不我们去前面亭子里,坐着说会话,如何?” 洛蘅觉得他简直是疯了,今晚是除夕,大家都在皇宫里,他竟然敢…… 也是自己没想到他居然贼心不死,更是不敢想象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除夕夜把自己骗过来,胁迫自己。 看着洛蘅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三皇子啧了一声,看了锦霞,流霜一眼,接着用一种非常惋惜的语气道:“这么纤细的脖颈儿,我这两个侍卫的手劲可都是大得很呢。” 说着,那两人的手果然收紧了些,锦霞和流霜的脸上随之就流露出异常痛苦之色来。 “不要!”洛蘅当即道。 她如何能置两个贴身宫女的安危于不顾。此刻只得妥协道:“我跟你过去,你放了她们俩。” “等我们说完了话,我自然会放了她们。” 眼见着谢琸不肯先放人,洛蘅无奈,也只得先跟着他往前走去。 等进了那凉亭里,洛蘅不肯随他坐下,只站在离他尽可能远的地方,冷冷地道:“有什么话,快说吧。” 三皇子便一脸不满意地道:“过来。” 见洛蘅不肯,作势又要拿眼去望向那两个丫头,洛蘅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劝自己忍耐着,这才一步步地,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 等到两人之间终于只有两步之遥的时候,洛蘅怎么也不肯上前了,因为她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了,心说难怪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耍酒疯啊。 此时只吓唬他道:“太妃正与太后娘娘说话呢,等一会儿要是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来寻我的。” “你少拿太后娘娘压着我!”三皇子不悦地道。 “那怎么说都是我的皇祖母,难道还会总是向着你不成?近来我也让你冷静了一段时日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要怎么,你才会进我府中,做我的侧妃?” 洛蘅心说就算你此刻跪地求我,我都不可能答应你的。 可眼下显然不适宜说这些话来激怒他,所以洛蘅还是先压住了心头的怒火,这才尽量语气和缓地与他道:“殿下乃人中龙凤,何必执着于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小女子呢?” “我一无家世,二无才德,就想过最普通平凡的日子,并无攀龙附凤之心。” 可三皇子听完后,却只是冷嗤了一声,回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怎么都不肯了?” 洛蘅刚想说殿下你听明白了就好。 可没想到他的下一句话却是,“那如果本殿下说,不管你肯不肯,我都要纳你做我的侧妃呢?” “那我就只好反抗到底了。” 这话一出,三皇子的脸色瞬间变了,他豁然站起身来,手指着洛蘅怒喝道:“洛蘅,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只是个……” 他话刚说出口,就被不远处的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是谁在那边吵什么?” 两人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有一人正负手立于亭子东面的那条长长的石阶之上。 虽然外面夜色朦胧,可洛蘅还是一眼就分辨出了那人就是定王。 此时乍然听到了他的声音,顿觉犹如天籁,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这会儿也落了回去。 可下一瞬,她又猛然意识到,这大晚上的,自己跟三皇子居然出现在宫后苑这处偏僻无人的小亭子里,定王看到了,心里会如何想? 他会以为自己…… 洛蘅不由得踌躇起来,就算自己要与他解释,可又能怎么说呢?她还能当着他的面,去告他亲侄子的状吗? 说不说的出口就先不考虑了,就算说出来了,他就一定会相信自己吗? 洛蘅在这边七想八想,犹豫不决的时候,三皇子那边也是听出了定王的声音,一时间惊疑不定,面色难看至极。 本以为这处亭子在宫后苑的偏僻处,今夜很多人都去前面看烟火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经过这里,再来四周他也都派了人把手了。 谁料小皇叔却突然出现在此地,还把他逮了个正着。 三皇子一边怪着自己今天运气不好,一边在心里骂着那些手下,都是一帮蠢货,有人过来了居然都没发现? 此刻虽然被惊得醒了酒,可脑子还是有些懵的,再来刚刚被洛蘅气的余怒未消,当下也只是僵着个脸,愣在了原地。 第一百一十八章 烟花 谢焱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是怎么个意思了现在?怎么那两人都不动弹了? 谢琸他就不说了,洛蘅难道不是该赶快过来自己这边的吗? 其实自谢焱上次发现三皇子在暗地里派人跟着洛蘅之后,就想去敲打一番了,无奈最近他一直忙得很,没抽开身,今晚虽然是遇到了,可今天好歹是过年。 可没想到这谢琸还真是胆大包天,居然又被他给逮住了一回,是以想着这几日无论如何都要找个机会专门去告诫对方一番。 今晚谢焱其实也是偶然路过此地,因为前面实在是太多人了,他嫌吵,便想着找个僻静的地方吹吹风,静静心。 谁料刚走到这边的花园里,就见前面有人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他让属下跟过去查探,这才知道又是谢琸的人。 等他的属下把这边处理干净,他走过来到边上一看,即望到了底下的兰辛亭中,谢琸与洛蘅正相对而立,似是一股剑拔弩张之势,这才出言制止。 过了片刻,见底下两人还没个动静,谢焱只好亲自走下台阶,一步步地走近了兰辛亭。 直到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亭子里的两人这才有了些反应。 三皇子先是警告地瞪了洛蘅一眼,然后即绕过她走了出来,向谢焱行了礼,唤了声“小皇叔”,谢焱只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三皇子却是急忙解释道:“侄儿今晚喝的有点多了,是以就不知不觉地来到了这亭中,想独自一人醒醒酒。谁知灵嘉县主也恰好来此处赏景,与侄儿相遇,遂说了几句话。” “我酒后上头,说话的声音便大了些,惊扰到皇叔了,还望您恕罪。” 听着他这满口的胡言乱语,谢焱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而望向了还呆呆站在亭中的洛蘅。 洛蘅随即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这才把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散了些,还是先脱身要紧吧。 遂赶忙走了过来,朝谢焱行了礼,只道:“王爷回慈宁宫么?可否捎带我一程呢?这黑灯瞎火的,我都有点儿识不清回去的路了。” 谢焱不置可否。 而三皇子则是咬着牙怒视了洛蘅一眼,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认识路怎么过来的?这是在暗示她是被人诓过来的吗?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 洛蘅则是懒得理会他,连眼尾儿都懒得再扫他一眼,她本来就是被骗来的,还指望着她帮他圆谎不成?而且他当他皇叔是傻子吗? 就在这时,锦霞,流霜也一块儿低着头走过来了,不是被三皇子的手下押过来的,而是自己走过来的。 这让三皇子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手底下养着的这帮人总算不全是蠢货。 可是当他就这么眼看着洛蘅跟着他小皇叔越走越远,心底也很不是滋味,觉得甚是憋屈,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转身猛踢了凉亭柱子几脚,这才带着随从们恨恨地离开了。 谢焱望着身边低着头闷不吭声跟着自己的小丫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问她今晚是怎么回事? 可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是自己侄子想了法子把她诓来的。 那问她方才谢琸都与她说了些什么? 可这又有什么好问的,自己的侄子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吗?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而此时洛蘅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道谢? 那谢他什么呢? 只要谢他就不免要说出三皇子今晚干的事情来,可自己怎么说的出口啊。 解释? 她又解释什么呢? 更何况,人家什么都没问,她怎好贸然开口去说一通。 于是她心里越想越闷,甚至越想越委屈,委屈到眼眶都有些酸涩起来。 正拼命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砰砰声。 她不禁抬起头,朝不远处的天空望去,只见大朵大朵绚丽多彩的烟花不断地在天边绽放,都快把墨蓝色的天空给点亮了。 谢焱见她停了下来,呆呆地望着东边的那片夜空,一脸向往的模样,想了想,轻咳了一声,道:“我知道有个地方看烟花最好不过。” “嗯?”洛蘅不禁扭头看向了他。 “跟我来。”谢焱丢下了这么句话,就转身朝一旁的岔道走去。 洛蘅也没多想,直接就跟上了他。 最后谢焱带着她弯弯绕绕,来到了宫后苑深处的集秀山。 所谓集秀山并不是真的山,也不是单独的一座山峰,而是全用太湖石垒成的石山群,所以才叫集秀山。 谢焱就带着她上到集秀山的山顶上,此处颇高,一眼就能望见绽放在远处天边上的那一朵朵五彩缤纷,璀璨绚烂,形态各异的烟火礼花。 而且周围颇为清净,既能赏景,又能远离那些热闹喧闹的尘嚣,确实是个好所在。 这顶上恰有石桌石椅,洛蘅也就不嫌它凉了,直接坐在上面,一手枕在桌面上,另一手托着下巴,就这么专注地望着那边。谢焱也不以为意,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看了许久,直到洛蘅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心好像都彻底静下来了,似乎连心情都变好了些。 也有些赧然自己竟就这样失礼地让定王伴在一旁,遂起身朝他福了福,道:“多谢王爷。” 谢谢你带我到这么好的地方来赏景,谢谢你及时出现,帮我解了围。 她相信他能听得懂她在谢他什么。 谢焱望着眼前这个微微低着头,翘着嘴角的小姑娘,心里仿佛也松了口气,想着还是笑起来的样子让他更习惯,感觉更舒服些。 两人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又看了会儿焰火,谢焱就把她送回了慈宁宫。 除夕过后,宫里依旧是往常过年时的那些老把式,前朝后宫,大宴小宴不断,热闹得很。 洛蘅却是一直闷在灵犀殿内,没有出门。 原因无他,她怕自己一旦出了这永寿宫,便又会在宫内某个地方无知无觉地撞上三皇子。 之前本以为他已经打消了念头,可从除夕那晚看来,不但没有,反而更执着了。 洛蘅也不敢去跟太妃商议此事,只得自己憋在殿内想办法。 锦霞,流霜自是知晓洛蘅的心事,可她们俩人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哪有什么办法呢? 看着主子愁眉不展的样子,除了帮着遮掩隐瞒,一时也商量不出其他的对策来了。 心里只能盼着县主早日定个如意郎君就好了,那样就能彻底摆脱了那位可恶的三皇子,省得他再纠缠不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元宵 元宵节的前两天,寿阳跟容祎一起来到灵犀殿,想邀洛蘅十五那晚出宫去看花灯。 “去年我邀了你们,可惜……没去成,今年可一定要去。” “我听说今年京城里来了不少外地的商,带来许多样式新奇的灯笼,还有些其他好玩的,好吃的。” “到时候肯定更热闹,更好看了,你们那晚也别回宫里了,就在我家住一晚,等第二天一早我再把你们送回来。” “或者你们在我家多住几天也行,只要太后娘娘跟太妃答应了就可以了……” 看着容祎一副把什么都安排好了的架势,跟寿阳那一脸兴奋期待的表情,洛蘅还真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再来她最近一直太紧张了,脑子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到极致了,确实也想要好好放松一下。 是以犹豫思量了片刻,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她这边一应,寿阳跟容祎喜不自胜,赶忙拉着她又去了太妃那里,有这两人在一旁游说着,太妃岂有不同意的道理,最后行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元宵节这天下午,大概未正时分,寿阳跟洛蘅就乘着马车出了宫,虽还是低调出行,可因为这次是要于夜间出去赏灯,所以也还是带了不少侍卫的。 等到了容国公府,又是好一番的契阔。 容国公夫人蓝氏对寿阳自是没得说了,可一见了洛蘅,那也是喜爱非常。 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杵在眼前,性子还如此端方娴雅,尽显大家之气,让人如何不生出赞叹,亲近之心来! 蓝氏便一个劲儿地拉着洛蘅的手说个不停,又是问她最近身子如何啦,又是问太妃她老人家可还好啦,甚至还问了她平时喜欢做什么啦,喜欢吃什么啦,等等等等。 边问心里边遗憾地紧,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跟自己那个傻儿子无缘了呢? 容祎看着她娘那一脸又是喜欢又是可惜的表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娘亲啊,您把人家的手抓得再紧,问的再仔细又有何用呢? 谁让您儿子眼神不好啊,这不是越问心里越难过么。 眼看着她娘再说下去就恨不能当场认个干女儿了,容祎连忙走了过来,笑着对她娘道:“娘,您一会儿不是还有事么?要不先去准备准备?” 蓝氏这才反应过来,今天过节呢,族里,家里,确实还有一堆事等着她呢,遂叮嘱了容祎一番,让她好生招待人,这才带着侍女匆忙离去了。 容祎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她倒是不介意自己多个干妹妹,可就怕她娘太热情吓到阿蘅了呀。 果然,等蓝氏走后,寿阳就笑着道:“祎姐姐,你娘看起来真的好喜欢阿蘅姐姐哦。” 容祎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我娘不也喜欢你么!”说着又对洛蘅道:“我娘就这性子,是个热心肠,没吓到你吧?” “怎么会,”洛蘅笑着回道:“我觉得夫人甚是和蔼可亲,我也很喜欢她。” “你该当着我娘的面说的,那估计她得笑一晚上合不拢嘴了。” 寿阳跟洛蘅听了这话,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寿阳还嘀咕呢,“我们怎么不去第一楼吃啊?” 只见容祎一拍脑袋,道:“对哦,我怎么没想起来呢!” 然后又道:“哎呀,也是你们能出来陪我一起过元宵节,我高兴的都忘了。是这样的,我家新来了个掌勺的,手艺很是不错,我就想请你们尝一尝这位大厨的手艺,倒是把第一楼那一茬给忘了。” 寿阳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听了这话,便也笑着道:“那是得试一试,等下次我们再去第一楼好了。” 容祎点了点头,然后又笑着道:“不过你们最好也别吃多了,肚子里留点地儿,我们一会儿上街还有许多好吃的呢。” 寿阳听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酉时一到,容祎便带着她们一起,坐马车出了门,不但带足了护卫,还有容钰骑着马伴在一旁。 洛蘅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只见街上已是人来人往,路两旁更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了。 等到了崇文街的时候,马车已经进不去了,因为里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们遂下了车来,由容钰带着随从伴在两旁,一路护卫着她们走进了这条街里。 此处也是今晚京城内最最热闹的几个地方之一了。第一楼有一面就是临着这条街的。 她们还好,一路有人相护,彼此间还留有些空隙,可反观沿路的其他行人,那可真是摩肩接踵,连衽成帷了。不时就会听到有人的脚被别人给误踩到了。 洛蘅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景象,此时颇有些新奇。寿阳也感慨地道:“祎姐姐,你果然说得没错,感觉今年比往年要热闹许多呀。” 容祎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一旁的容钰轻笑一声,道:“恐怕今晚的五城兵马司衙门里,要人仰马翻了。” 三人听了,皆是笑了起来。 可不是如此么,今晚没有宵禁,而且街面上这么多人,就光是巡街维持秩序估计都得累个够呛了,而且越是这样热闹的时候,越是要提防着有些贼人浑水摸鱼,恐怕还真要忙个通宵了。 等到她们经过第一楼下面的时候,容钰突然道了声,“小心!”然后就猛然推开她们护在身后,同时抬起左手,接住了个什么东西。 这边三人被吓了个不轻之后,容钰摊开手心一看,只见手里居然握了个金锞子,不用想也知道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又这么有钱了。 当即在心底骂了句脏话,又转身看了看那三个小姑娘。 还好自己刚刚推人的时候控制了些力道,也好在她们的侍女当时都离得很近,及时扶住了她们,是以都没跌倒,只是受了点惊吓,这会儿也都缓过来了。 容祎最先反应过来,忙问:“哥,刚发生了什么?” 然后就见她哥抛了抛手中的金锞子,与她道:“你说呢?” 容祎愣了一下也明白了,遂翻了个白眼,心里也把那个罪魁祸首骂了好几遍,怎么就这么无聊呢? 又抬头往上看了看,这才道:“要不你先上去坐坐?不然我怕等会儿就该丢个金元宝下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掳 谢焱最初的想法也是这样,可是猛一下子,他的脑中似乎又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是没来得及抓住,正待他细想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百里越泽疑惑的声音,“下面看起来怎么有点儿不对劲?” 谢焱猛地朝窗外看去,只见下面那条街上,似乎正有些骚乱,他很快就找到了寿阳跟容祎,可这两人此刻俱是一脸惊慌的表情,紧接着容祎就召集了跟来的随从,吩咐着什么,却是不见洛蘅的身影。 不过须臾,谢焱便站了起来,丢下一句,“出事了。”就朝外走去。 桌上几人齐齐变色,容钰也豁然起身,跟上了谢焱。百里越泽跟顾封紧随其后。 谢焱他们刚走到门外,寿阳就眼尖地看到了他们,急忙跑了过来,一到跟前,就紧紧地抓住了她小舅舅的衣袖,还带着哭腔,满脸焦急地与他道:“小舅舅,阿蘅姐姐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呀!” 谢焱反手托了她一把,声音紧绷得问:“先别着急,告诉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寿阳这才赶忙与他们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就在方才,洛蘅在这边挑选面具,她跟容祎跑去隔壁摊子前看花灯,然后突然一下子,身边涌来了好多人。 她跟容祎险些没有站稳,旁边好几个摊子都让人给挤着撞倒了,面具,灯笼,杂货等物撒了一地,被人踩的不像样子。 这下子场面自然就混乱起来,容祎好不容易护着她走到一旁站稳脚跟,而之前本来一直守在身边的侍女,护卫等人,也全都被挤得散开了。 等她们稍微缓过了些神,就发现洛蘅不见了,之后在周围看了,找了一圈都没有人,这才急了起来。 容祎遂赶紧召集护卫分散开去找,紧接着谢焱他们就过来了。 容钰听完了这番话,顿时就急得不行了,立马亲自带着人出去寻了。 谢焱则是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他目光犀利地打量了周围一圈,思量片刻之后,把安森叫了过来,让他护送着寿阳跟容祎进第一楼里去找个厢房先歇息一下。 容祎此刻正是焦心的时候,还想着去找洛蘅呢,哪里肯去休息。 谢焱便回了她一句,“放心吧,我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我去找。” 寿阳一贯信任谢焱,此时见他如此说,虽然心内担忧急躁,可也知道小舅舅做事自有道理,遂把容祎劝着跟她一起随安森离开了。 等她们走后,百里越泽才上前问谢焱道:“你认为此事是何人所为?” 谢焱没回他的话,却是冷笑了一声,直接与顾封道:“你查一下三皇子今天有没有来第一楼。” 百里越泽听了这话,脸色微变,顾封也是一惊,忙招来身边的随从,与他道:“马上叫丁掌柜去查清楚,快!”那随从便应声而去。 谢焱此刻面沉如水,转身打算先回到雅间里等消息。 要说他凭什么这么肯定此事定与三皇子脱不了干系呢? 首先自然是谢焱发现了三皇子最近在纠缠洛蘅,再来,洛蘅是在第一楼门口被人掳走的。 第一楼是什么地方? 谁不知道他家在京城里是首屈一指?就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能在第一楼有位置坐的,那不是达官,就是显贵,这样的人出行岂能没有随身护卫? 再加上第一楼本身为了保障里面这些贵们的安全,更是豢养了许多能人在这里面看护着。 再有外面的崇文街本就是京城里最繁华热闹的地方之一,所以今晚中城兵马司定是安排了大批的人手在这里,要不然刚刚那阵混乱也不能这么快就被疏散解决了。 等于说此刻第一楼里里外外,高手林立,还有官府的人在时时刻刻盯着,在这种情况下,得是有多不长眼,多不怕死的贼人,才敢来这里动手动脚? 恐怕也只有某个色胆包天的人才敢这样铤而走险吧! 可在三皇子掳了洛蘅之后,容国公府和宫里带出来的那些随从侍卫们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人藏到最保险的地方去。 这附近就这么大块地方,再推算着三皇子那副招摇又奢靡的性子,除了这第一楼中,谢焱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更合适的藏人之所了。 他们在这边急迫找人的功夫,那边洛蘅也才幽幽转醒,刚醒来的那一刻她的脑袋里还是晕晕乎乎的,等她有了些意识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给掳了! 当即大骇,直到确认自己周身衣物齐整,并无异样的时候,狂跳着的心才稍微和缓了一些。 洛蘅也实在是没料到,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居然就被歹人给掳走了,到底是谁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周围那么多人就敢在第一楼门口把自己给掳了? 她记得当时她正在兴致勃勃地观赏着那家摊面上的那些花里胡哨,千奇百怪的面具,正要唤寿阳过来看的时候,旁边突然一阵乱哄哄的声音。 然后她就被人撞了一下,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就有人从后面以麻布蒙住了她的口鼻,那布上应是有蒙汗药之类的物实,随即她就失去了意识。 也怪她大意了,以为周围人多,又是在第一楼下面,身边还有伙伴,就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浑水才好摸鱼。 待脑中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她也顾不得再去追悔细想什么了,又强压着心头的恐惧惊慌,先扶着脑袋坐起身来,再打量了一下四周,想知道自己现在到底身处何处,有没有机会脱身。 可是四顾之下,却是发现这屋子颇为精致华美,她之前就是躺在靠墙的一张罗汉床上。 随后她忽然意识到,这旁边怎么没有人呢?就算没有人在一边看着她,那此时听见她醒了,也应该会过来查探的吧? 眼下她被困的这个地方应该只是这屋子内的一个隔间,整间屋子颇大,隔着珠帘,外间还放着圆桌,圆椅,屏风,琴桌等摆设。 洛蘅看见琴桌的那刻愣了一下,心想着自己莫不是在哪家茶楼酒肆的雅间里? 这一眼望过去倒是没看见有人,她又仔细屏息探听了一下周遭的动静,却是了然无声。 洛蘅心内一喜,想着赶紧趁人不查逃出去。 好在此时她的手脚都是自由的,而且缓了这么一会儿,头也没有初时那么晕了。 于是她就赶忙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疯了 可洛蘅此时哪里还有理智,她甚至没有去看制止自己的那人是谁,直接反抗着,还欲去杀三皇子。 但三皇子那边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被吓的一身冷汗,忙不迭地把身上的凳子推了下去。 可他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站起来,而是慌忙地直起上半身,然后两手撑着地,飞快地挪得离洛蘅远了些。 同时还不忘求救道:“小皇叔,快救我,灵嘉她疯了,她居然敢行刺我!” 可见三皇子也是快被吓傻了。 此刻洛蘅确实跟疯了差不多,脑中除了杀三皇子没别的念头了,甚至没辨别出小皇叔这个称呼指的到底是谁,还是作势使出浑身力气朝三皇子奔去。 口中也念念有词,“你该死!谢琸你该死!我要杀了你,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你……” 除了这些再无二话了。 三皇子向来跋扈惯了的,此时清醒下来之后,一想到方才被洛蘅弄的那般狼狈,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又见洛蘅被人制住,还在喊打喊杀。 于是也跟着扶着一旁的博古架站起了身,然后边摇摇晃晃地往这头走,边怒道:“你这个贱人,是不是活腻歪了,今天我……” 话还没说完,人却歪倒在了地上。 原来方才是谢焱给安林使了个眼色,安林当时就在三皇子旁边,便一个手刀,把他给敲晕了。 而此刻洛蘅犹在发疯中,见三皇子晕倒在地,更要奔着去杀他。 谢焱此刻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受,只是奇怪这丫头今天力气怎么这么大了,当即又给安林使了个眼色。 安林会意,这才把地上的三皇子一把扛在了肩头,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谢焱看着口中念念有词,疯疯癫癫的洛蘅,心里又担心不会真的给刺激疯了吧? 便赶忙晃了晃她的肩膀,试探着道:“灵嘉,你看清楚我是谁,谢琸已经走了。” 洛蘅定定地看了会儿眼前这个男人,下一刻却猛地摆臂甩开了他的手,怒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他该死!所有觊觎我的男人都该死!” 谢焱看着眼前的洛蘅,只见她双眼通红,满脸厉色,更是心惊于她这话里的这份狠戾,好似跟谢琸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周身。 想着谢琸方才肯定是没有得手的,那是如何这么刺激到洛蘅的? 此刻她眼里的滔天恨意,却好似由来已久,积怨深厚,看着根本不像只是受到今日之事的打击。 可眼下显然是不适宜再问什么的,谢焱便安抚着她道:“此事我定会为你讨个公道,你……” 可是话还没说完,却被洛蘅的一声冷笑给打断了。 她讥讽地与他道:“你为我讨公道?你凭什么为我讨公道?你又打算如何为我讨公道?你能帮我杀了他吗?你是他的亲叔叔,到头来,你不还是要护着他!”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嘲讽,语气犀利的小姑娘,谢焱霎时间觉得很是陌生。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那个嫣然浅笑,美目盼兮的灵嘉县主了。 他心里突然也很是不好受起来,那么美好的女孩子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呢? 这确实是自己的侄子造的孽,她说的对,他也的确没法现在就帮她杀了谢琸出气。 可这不止是因为谢琸是他的子侄,还因为谢琸是皇子,今日谢琸若是因为此事死在这里,那洛蘅如何能逃得了干系? 他虽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可也知道洛蘅此时定然也听不进别的话了,便道:“好,就算今日让你杀了他,出了你心中这口恶气,那然后呢?你怎么办?洛太妃又怎么办?” 洛蘅这才心神一震,是啊,自己今日若是杀了谢琸,她自是不怕死的,可太妃呢?洛家呢?庄家呢? 那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人,如今还要被她连累得一起陪葬吗? 手中的金钗蓦地掉落下来,洛蘅也随之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起来。 那些前世今生,无人诉说的委屈,愤懑,屈辱,除了用这一滴滴泪水,她还能如何发泄,释放呢? 此情此景,谢焱只觉得自己心上的某个地方也是酸涩难忍,刺痛非常,他便也蹲下身子,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伸出手,试探着轻拍了拍洛蘅的背,缓缓地安抚着她。 之后洛蘅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哭了将近有一个时辰,谢焱便也一直默默地守在一旁,直到洛蘅的泪止了,可整个人却变成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谢焱考虑到此事不宜节外生枝,她现在的状态就不好让外人瞧见,遂让顾封在第一楼安排了几间上好的厢房,让寿阳她们今晚也都住在这里。 又吩咐人回去给容国公府上报了个信,只说她们几人贪热闹,要玩到很晚,就不回来了,蓝氏考虑到容钰,定王都在那里,且第一楼是顾公子的地盘,遂也就应了。 这晚后来,洛蘅就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留得寿阳跟容祎在隔壁厢房担忧不已,也是一晚上没睡好。 心里把三皇子骂了个几百上千遍,仿佛这样才能稍微平息些心头的焦虑与怒火。 可同时两人又自责不已,想着当时也是贪图街上热闹,疏忽大意,这才让洛蘅着了道,受了惊吓。 这事谢焱也是大概跟她们说了一下,详细内情她们并不太知晓,更不知道洛蘅把三皇子打了个重伤。 不过三皇子什么德行她们自然心里也有数,猜着约莫是三皇子看上了洛蘅的美貌,可洛蘅肯定不愿,所以才使出了这种下作手段。 好在今晚多亏了有定王在,及时救了阿蘅,若不然,今晚恐怕就要成为她们一生的悔恨了。 而谢焱这边也是考虑到,这事可以瞒住外人,可是绝对瞒不住她俩,而且她俩就算知晓了,也绝不可能外传,是以才略微与她们说了一下。 等谢焱在这边把三个小姑娘给安顿好了,便转身去了三皇子那里。 因为之前那间雅间并不是以三皇子的名义来订的,而且今晚三皇子还是特地悄悄地过来的第一楼,所以他们找到洛蘅才花费了点功夫。 而第一楼一共有两座楼,当时他们在的这座叫双锦,对面那座叫叠翠,三皇子就是在叠翠楼里定的房。他被打晕之后,也是被安置在了这座楼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强颜 其实洛蘅当时之所以那样讽刺他,除了最开始那一刻的迁怒,又何尝不是在向他抱屈呢? 再加上当时她是那般的狼狈不堪,明明最不想被他看到,可却偏偏全都被他给目睹了。 他那样聪明绝顶的人,会不会已经窥知了自己的心思? 还有,自己当时跟疯了似的,会不会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之后她就这样边哭边一遍遍地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念头,于是后来的那些哭泣就已经跟三皇子没什么关系了。 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哭些什么,只知道心里很难过,特别的难过。 直到快五更天的时候,她哭得头痛欲裂,眼睛也快睁不开了,这才不知怎么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洛蘅呆呆地靠在床头坐了半晌,心里倒是比昨晚上好受多了。 果然每当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就像她刚开始发现自己重生了的时候,经常在半夜里被那些可怖的梦魇惊醒,然后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可是当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她便会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又是上苍恩赐她的新的一天,她要好好地活下去。 就这样周而复始。 哪怕她在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心里再恐惧再难过,可等到早晨一到,她就好像带上了一个面具,穿上了一身盔甲,再次以笑脸迎人,心无旁骛地去生活。 这,好像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就在她刚要起身的时候,脑中又蓦地回想起了昨天晚上,谢焱在那一个多时辰里的默默相伴。 洛蘅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就这么一次就够了吧。她在心底默默与自己说道。 待她再次睁开了眼睛,那些仇恨,屈辱,以及那些个隐秘的女儿心事,都通通被她压在了心底。 当在门外守了一个早上的锦霞,流霜听见县主在唤她们的时候,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差点儿哭了出来。 昨晚上县主就一直不让她们进去服侍,只让她们自去休息,可这两人哪里睡得着啊,一大清早就起来到门口守着,偶尔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有没有动静。 可也不知是这门太厚隔音太好还是县主真的还在睡觉,反正里面是一点声息都无,两人又是着急又是心慌,还真是怕县主一个想不开…… 除了她俩在外面急的团团转,同样着急的还有容祎跟寿阳,不但打发人来看过,问过,自己还来过了好几次,还有定王身边的那位安侍卫,也不知来看过多少趟了。 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县主好生生地站在门口,还面带微笑地喊了她们一声,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啊。 俩人又赶紧上下打量了县主一番,只见县主除了双眼还有些红肿外,其他并无异样。 锦霞,流霜这才稍微放下了心,进去服侍洛蘅梳洗了。 而此时离这不远的一间雅间内,坐了一屋子的人,却是个个眉头紧锁,面带愁容。 容祎看了看面前,左右,想了想,试探着道:“要不,要不我去把门踹开吧?” “不行!”寿阳最先反对道。 “你这样要是把阿蘅姐姐吓到了怎么办?” “可是,可是我怕她一个人在里面,万一想不开……” “不会吧?你不要吓唬我……” 两人正越说越怕的时候,行露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地道:“县主刚刚醒了!锦霞,流霜已经被叫进去了。” 众人立时都松了口气。 容祎又接着问道:“她现在看起来如何了?” 行露回忆了一下,回道:“倒是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寿阳一听这话,当即起身就要过去,容祎则是一把拉住了她,“再等一会儿吧。” 容祎的意思还是想等洛蘅完全静下来了,想见外人的时候,她们再过去比较好。 寿阳想了想,也是,遂又坐了回去。 而屋里其他四个男人,此刻也是心思各异。 容钰想着还好县主没事了,要不然他可真是万死都难辞其咎了。 顾封虽然还跟洛蘅不熟,对她也不甚了解,可听到了如此一位绝世佳人已经没事了的消息,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便放松了下来。 而百里越泽则是想着县主一贯性情坚韧,此时如此倒也并不意外。 可谢焱毕竟是亲眼见过洛蘅当时剧烈的,难以控制的反应的人,方才听说洛蘅已经好了,心里先是一松,可随后却又收紧了起来。 她到底是有多坚强呢?明明昨晚还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就一个晚上,当真就已经没事了么? 他此刻有心想再去看一眼,却也跟容祎起了一样的顾虑,遂也只好先忍耐了下来。 洛蘅这边因为眼睛肿了,所以锦霞,流霜进来之后就是好一番忙碌,又是用冷水敷,又是拿来熟鸡蛋滚,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也就到了晌午了。 洛蘅看着镜中鲜妍明丽的自己,恍惚中就觉得昨日好像做梦一般,她微微笑了笑,镜中的美人也回之一笑。 记住,就要这样笑,洛蘅在心里默默告诫自己道。 等到她这边收拾妥当了,想了想,吩咐锦霞道:“去问问郡主跟容大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锦霞应声而去。 流霜此时就侍立在一旁,忍不住又偷偷瞄了洛蘅几眼,洛蘅当然是发现了,不过还是装作没看到了。 如此细细观察了一番之后,流霜便有了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县主虽然看着好像与往常差不多,可不知怎的,她还是觉得县主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到底是哪里呢? 不多会儿,寿阳和容祎就随着锦霞一道过来了,一见到洛蘅自然也是止不住地打量。 之后见她好像真的是没什么事了,暗自庆幸之余,也都识趣地没再挑起昨晚的话题,再多的愧疚,担心,疑虑,也都是各自强压在了心底。 见她们来了之后皆不提昨晚之事,洛蘅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她本就是强逼着自己,才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可哪里还经得住别人主动来问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好去处 显然父皇还不是真正的动怒,否则也不会只是在驸马面前这样说说了,还不是想先给自己这边提个醒,好让她去警告一下弟弟。 尽管只是这样,也够太子那方兴风作浪的了,这几天早朝,已经陆陆续续有言官开始弹劾弟弟了,再这样下去,恐怕父皇就真的要动手收拾他了。 兰妃听了这些话,也开始心慌意乱起来,心中暗暗想着这到底是谁的手笔呢?太子?还是定王? 可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位灵嘉县主惹的祸!难怪人都说红颜祸水了!可不是如此么? 之后兰妃娘娘犹豫憋闷了半晌,这才把儿子跟洛蘅近来的一些纠葛大致给大公主说了一番。 大公主越听脸色越沉,直到最后,便忍不住数落兰妃道:“母妃,这事如何瞒到现在才让我知道!” 兰妃娘娘其实有时候还真有些怵这个女儿,原因无他,因为女儿有时候说话时的神情,动作,比如此刻皱起眉头,微微愠怒时的样子,都跟皇上如出一辙。 也难怪这么受皇上的喜爱了,女类父如此,还真是罕见了。 兰妃娘娘自知理亏,这才有些讪讪然地道:“一个侧妃而已,有什么值得拿来说的。” “那现在呢?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一时头脑发热,才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事来的吗?”大公主反问道。 “这,这谁能料到那个死丫头如此……” 没等兰妃娘娘的话说完,大公主就立马打断她道:“我早就跟您说过,不要让阿琸过于沉溺于女色之中,可您是怎么回我的?” “说男人哪有不好色的。然后就这么放任他了,可他如今却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这样下去,还能成什么气候!” 兰妃娘娘嗫嚅着,竟完全找不出话来反驳她。 这也是少见了,一个女儿能如此不留情面地斥责自己的母亲,而母亲竟被责备地不敢吭声。 要知道兰妃娘娘也不是个一般的女人,结果在大公主面前也只能如此了,可见这位大公主到底有多强势了。 最后还是兰妃娘娘先败下阵来,语气弱弱地问:“那,那现在这样该如何是好呢?” 大公主此刻脸色还有些不好看,可看母妃这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只没好气地道:“还能如何,让他最近夹着尾巴,消停些呗,等父皇消了气再说。” “然后让他赶紧好好把过往的事情都清理干净,别再被人家抓住什么把柄。”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什么,父皇现在还只是小惩,须知凡事都有个度,所以那边越跳得欢,与我们现在的境况来说,反而不是件坏事。“ 兰妃娘娘一向很是信服这个女儿,此时听她这么一说,点了点头,心下稍安。 可过了片刻,又有些踌躇地问:”那灵嘉那边……“ 大公主冷哼了一声,那位灵嘉县主么,她并没有真正接触过,仅数面之缘而已,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可这样一位一无家世,二无手腕,只是虚有其表的女人,自然是不会被大公主记在心上的。 只是这次的事情也确实跟她扯不开关系,好好的皇子侧妃不当,那自己便只能给她安排个另外的好去处了。 如此思量了片刻,大公主端起眼前桌面上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我最近看父皇那个意思,似乎是想给蜀王世子选妃了……” 这话一出,兰妃娘娘瞬间心领神会。 要说大齐目前的这些藩王里,谁最让陛下忌讳乃至厌恶,那除了蜀王,再无他人了。 要知道蜀王可是舒贵妃的儿子,而舒贵妃是先帝在位时最宠爱的女人。况且当年舒贵妃他们没少明里暗里地给当今陛下使绊子。 在新皇登基的第二年,陛下就降旨给诸藩王,请他们的世子来京中做,同时说要给太子殿下挑选伴读。 等到一众亲王,郡王的世子们在京中呆了一段时间后,万岁就独把蜀王世子留了下来。 说蜀王世子人品端方,行事持重,与太子也很是合得来,不如就先留在京里陪太子读几年书吧! 先时众世子们都战战兢兢,此时见尘埃落定,便也都心照不宣了。 什么都不用多说了,各自先去叩谢了陛下的赏赐,然后再带些京城的特产,最后就都安安心心地回老家去了。 至于蜀王世子,那也是轮不到他们来同情的,谁让你爹当年那样跟陛下做对呢? 于是蜀王世子谢旻,就这样在京城里留了下来。 虽然皇上不待见他爹,还把他京城来做,但是皇上也没怎么亏待他,还给他赐了专门的世子府,府中不管是服侍的下人,还是日常的用度,都是一应俱全。 如今还要打算给他选妃了。 但只要是个明眼人,就不会想跟蜀王一脉沾上任何关系。恐怕等这选妃的消息一出,京城里那些家中有着适龄女儿的勋贵们,就都要开始惶惶不安了。 等到大公主走后,兰妃娘娘又兀自忖度了一番,这才起身,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 三皇子一派在朝堂上被打压的这些事,洛蘅是全然不知的。 直到又过去了许多日,等到她的心境完全平复下来了,便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许久不曾见过寿阳了。 仔细想想,元宵节过后寿阳也是连着来过几次的,可是那时候自己正是心绪烦乱的时候,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与她说话时都时不时地走神儿,之后她好像就没来了? 自己也没过去,一算下来,确实好多日了。 想了想,没两天就是花朝节了,遂唤了流霜进来,让她去宝华殿说一声,自己这边要准备做花糕了,问问郡主想吃什么口味的,好多做一些。 流霜领命而去,谁知回来的时候却是告诉她,郡主生病了,虽只是风寒,却也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多天了。 洛蘅这才知道,难怪不过来了,她还以为寿阳是觉得自己不怎么理她,心里不快活了,唉,结果她连对方生病了都不知道。 心里一时又是着急,又是愧疚。连忙吩咐锦霞过来帮她换了衣裳,就往宝华殿去了。 不过她到的时候很不巧,正赶上谢焱特地带了百里越泽进宫来给寿阳看诊。 一见之下,她便愣住了,完全忘了要用什么表情,心态去面对他,好在寿阳看到她来了,立马欢欢喜喜地唤了声阿蘅姐姐,这才把她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于是她匆匆朝谢焱福了福身,然后便向着寿阳那边走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管得宽 寿阳本来正靠坐在罗汉床上,由百里越泽给她把着脉。可一看到洛蘅过来了,她心里一喜,作势就要起身。 洛蘅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跟前,又把手按在了她的肩头,只道:“别乱动,仔细乱了脉象。”然后才坐在了一旁的绣墩上。 等百里越泽把完了脉,又叮嘱了张嬷嬷等人一番。 寿阳这才迫不及待地问他:“百里大叔,那过两天花朝节,我是不是也可以跟着出去玩了?”边说着还边朝他眨着眼睛使眼色。 无奈百里越泽并不吃这一招,反而道:“如果你还想在这屋里多关几天,那就尽情地去吧。” 说完又忍不住补了一句道:“若不是你前几日咳嗽未好就急着出门,你现在早就好了。” 寿阳听到百里大叔这么一说,也是明了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是以只得苦着个脸,扭头哼哼唧唧地与洛蘅道:“阿蘅姐姐,你肯定会去的吧?那等你回来,一定要好好与我说说那天的热闹。” 洛蘅心说你怎么知道我肯定会去的? 正要开口说呢,可一想到太妃昨晚跟她说过的话,顿时也不吱声了。 自己可不是得去么? 但她其实这两天心里才缓过来,还不想出门呢,可是这次太妃却一反常态,就是劝着她出去,还嘱咐了锦霞,流霜这次一定要给她好生地打扮一番,才可出门。 此时再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洛蘅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太妃她老人家这是心急了吧? 毕竟自己都快及笈了,想趁着机会让她多出去见见人,也好让别人见见她。 想到这,洛蘅便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可嘴里还是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句,“有什么好玩的,我一点都不想出去。” 谁知寿阳听了却是吃吃地笑了起来,她捂着嘴笑道:“阿蘅姐姐你又不是出去玩的,你是出去……” 说完还冲洛蘅眨了眨眼,可洛蘅却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因为她实在是没想到连寿阳这个小丫头都能看清楚太妃的打算了,而且还敢取笑她。 当即也顾不得谢焱跟百里越泽还在场了,就轻掐了寿阳胳膊一记,佯怒道:“别指望我再来看你了!” 寿阳边避开了她,边嬉笑着望着阿蘅姐姐俏脸微红的模样。 其实本来她也是不懂这一茬的,可那天她无意间听到了太妃与外祖母的对话,两人还聊到了阿蘅姐姐的婚事。 她外祖母就说了,别总是不让阿蘅姐姐出门,这么好的小姑娘,总是被藏在永寿宫里,不是让明珠蒙了尘么?然后就说到了花朝节的事情。 大齐的花朝节,民间跟宫里虽各有庆贺,可无非都离不开宴饮,赏花,踏青等等,诸如此类的雅事。 其实不光花朝节,还有上巳节,也是一样的。 每逢这些日子,宫里都会在南苑那边办春日宴,那里有个百花园,除此之外,还有山有水,着实是个领略春光的好地方。 能参加这些春日宴的人,除了皇子公主们,还有皇亲国戚,世家重臣的子女,所以说,这些宴会,除了游山玩水,也是个拓展交际圈子,结识人脉的好时候。 可洛蘅向来是头疼这些的,若只是三五知心好友一起出门游玩,那自是一件乐事,可是这么多人一起,想想都觉得闹哄哄的。 寿阳见阿蘅姐姐一脸悻然的模样,也不闹她了,转而又与谢焱道:“小舅舅,我觉得那天你也该去南苑逛逛才好呢。” 洛蘅情不自禁地支起了耳朵,然后就听到定王冷声回了句,“呵,你管得还真宽。” 百里越泽跟着哈哈笑了起来,还挤着眼睛促狭地与寿阳道:“郡主,你怕是不知道,你小舅舅心如止水地都可以去修道了,恐怕就算是那九天玄女下了凡,被他见了,都不一定能动春心。” 还没等谢焱反击,寿阳就立刻嘲讽他道:“那若是这么说的话,百里大叔你岂不是立马就能得道了?我记得你好像比我小舅舅还长了一两岁吧,这么大年纪了,你家里就不着急么?” 这话说完,连洛蘅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焱立即给了寿阳一个格外赞许的眼神。 唯有百里越泽哭笑不得,“你小舅舅说的对,你管得还真宽。” 寿阳只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复,心说我小舅舅那是眼光高,谁让你这样嘲笑他的? 笑过之后,百里越泽便朝着洛蘅道:”来都来了,不如我帮县主把个平安脉?“ 洛蘅自是不会拒绝,道了声劳烦了,便坐到了寿阳的旁边,把手伸了出来,放在了脉枕上。 等左右手轮番切过脉,百里越泽才笑着道:“还不错,可以不用再吃药了,等会我就给你写几个药膳的方子吧。”洛蘅点点头,又与他道谢。 之后两人便聊起了药膳,吃食等话,说的寿阳馋的不行,不时的插两句。 说着说着,洛蘅就道:“这两日正好要做花糕,先生喜欢吃么?若是还喜欢的话,回头我让人送些给先生尝尝吧?” “那敢情好,我就先在这谢过县主了。”百里越泽拱了拱手道。 “我也要,我也要。”寿阳连忙吵着道。 洛蘅笑了笑,“还能少的了你的吗?” 之后便开始与两人商量着花糕的口味,这两人自然是积极踊跃,恨不能把自己知道的花都说个遍。 看着这边三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的样子,谢焱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想着我得罪你了么?一来就给我甩脸子看也就算了,现在屋里就这几个人,还独独掠过了我……做得这么明显真的好么? 可一想到自己侄子做过的那些混账事…… 心里的火气又瞬间给熄灭了,可还是觉得胸中闷得很,满满的都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力感,让他很是郁闷,偏偏又说不出来,于是就更不好受了。 平生头一次被人这样冷落忽视,感觉果然不怎么爽啊。 于是这天后来,等到他们坐在了出宫的马车上,谢焱就一直板着张脸,可架不住百里越泽心情愉悦啊,于是谢焱就越看他越不顺眼。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人 百里越泽又不是个二愣子,当然也是察觉到了谢焱那不甚友好的目光,可任他聪明绝顶,还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尊大佛。 等到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直接问谢焱道:“你怎么了?” 谁知对方只轻飘飘地回了句,“没怎么。” “没怎么你瞪着我干嘛?” “我心情不佳,现在车里就我们两个人,我不瞪着你瞪谁?” 听着谢焱以如此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出这么一句能气死人的话,百里越泽简直想吐血三升,大哥,你讲点道理好不好?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可一看谢焱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百里越泽便也不指望对方会告诉自己了。 于是他只能边摇着头掀开车帘去外面车架上与安林作伴,边在心里腹诽,果然这男人到了年纪没娶妻,脾气就变得越发古怪了。 安林见他出来了,也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没等安林发问,百里越泽就笑着道:“里面有个火药桶,我出来吹吹风。”说完又附耳轻声与安林道:“你家主子最近有毛病,你们都小心着些。” 安林哪敢随意附和主子的坏话啊,于是只得干干地陪了个笑脸。 花朝节的前一天,百里越泽果然收到了洛蘅特地派人送过来的满满一食盒的花糕。 一掀开盒盖,糕点的甜香瞬间扑鼻而来,他搓着手正要品尝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拿了个瓷盘来,把各种味道的都捡了几块,再让人送到了谢焱那里去。 毕竟是好兄弟嘛,虽然这几天对方一直臭着个脸,没给什么好脸色给自己,但他向来心胸开阔啊,有好吃的,自然是要分享了。 等到谢焱这边收到这盘糕的时候,自然立马就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了,可他偏偏还是忍不住问了叶姑姑一句道:“这是谁送过来的?” “是百里先生身边的文竹啊。”叶姑姑直接回道。 一听到是百里那边的人拿过来的,谢焱登时就不想再看到它了,刚要开口说端下去吧,可下一瞬,他就挥了挥手,让叶姑姑出去了。 等她走后,谢焱便把手中的毛笔往桌上一掷,犹带着墨汁的笔头便在那雪白的宣纸上留下道长长的墨痕来。 他往身后的太师椅上一靠,可看着沾污了的纸面,心里登时更烦躁了,把笔放好之后,便拿起那张纸,直接揉成了团,扔到了一旁的篓子里。 随后便带上剑,起身往练武场去了。他想他这两天一定是处理的公务太多,消耗的体力太少了,所以才会如此心浮气躁,沉不住气。 洛蘅这边是全然不知因着她那盘糕,谢焱这天后来在练武场上干趴下多少人的。 自此之后,阖府上下,无不对百里先生更加敬服了。 难怪说百里先生神机妙算呢!没看见人家这几天见到王爷都绕道走么?肯定是算到了王爷这几天都心情不好啊! 众人不禁统一在心里面竖起了大拇指,神人,百里先生真乃神人也! 若是真被洛蘅知道了今日之事,她肯定会先大喊一声冤枉的。 自己可不是无辜的么? 她现在就是很怕跟定王有所接触啊,所以才拼命想着离他远一些。 尽量不去关注他的一些情况,更不能主动与他有交集了。 可在给百里先生做花糕的时候,洛蘅还是忍不住多做了些,而且尽可能做的香糯清甜,稍微有一点甜腻都是不可以的,因为谢焱不喜欢那个味道。 之后也是故意装了满满一盒子的,因为她想着以百里先生的为人,收到了这么多糕,那肯定是会分一些给谢焱的,这不就让他也能尝到自己的手艺了么? 不得不说,洛蘅当时还挺得意于自己的这些小心思的,哪里想得到那人收到之后是那般的反应呢? 等到第二天花朝节的时候,一早,锦霞,流霜就围着洛蘅忙个不停,她俩这次可是得了太妃的指示,要好生地将洛蘅妆扮一番,不过这也是这两丫头自己的心愿就是了。 自家主子如此倾城之貌,若还总是那般简衣素面地,得多可惜啊。 等她们快忙活得差不多了,洛蘅一个漫不经心的抬头,这才看清楚了镜中的自己。 一袭南红地织金缠枝百合妆花纱宫装,额间贴了个樱花钿,一头青丝绾成个飞仙髻,倒是没戴什么珠钗,因为一会儿还要簪花,花朝节向来是要簪鲜花的。 她不自觉地朝镜中微微一笑,这下子心里也不得不承认,盛装之下,看着如此光彩照人的自己,确实会情不自禁地多出几分愉悦来。 见县主脸上有了些笑意,锦霞,流霜两人便不自觉地交换了个眼神,心中都不免有些自得。 不多时,就有小宫女端着漆盘走了进来,里面盛着刚从花园里采摘回来的牡丹花,犹带着清晨的露水,鲜艳欲滴。 流霜刚准备走过去挑选,洛蘅也看见了,她略微皱起了眉头,开口道:“还是换了吧!这牡丹,也太招摇了些。” 流霜刚要劝,就被锦霞悄悄扯了下袖子,然后就听锦霞道:“县主说的是,那就换个好了。” 随即又对那小宫女道:“把这几枝牡丹找尊花觚插起来,然后再去花园里看看有什么其他的花开得正好的,要捡那最新鲜的采回来。” 那小宫女忙应声而去。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端了一漆盘的芍药过来,一眼望过去,也是鲜妍妩媚得很。 洛蘅心说这……这好像也没低调到哪里去吧?可再换下去不是折腾么? 又望了望屋里众宫女脸上都是一脸期待的表情,洛蘅也就勉强点了点头,道:“好吧,就这个了。” 流霜这才欢欢喜喜地去挑花去了。 等洛蘅一行收拾妥当,与太妃打过招呼,就往南苑而去。 到门口的时候,洛蘅一下马车,采萍就迎了上来,笑着道:“县主,您来啦?我家小姐特地让我在门口等着您。”之后就一路在前带路,把洛蘅一行引到了百花园中。 洛蘅一进这园子,立马就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各种目光,有好奇的打量,有惊艳的欣赏,当然也不乏玩味的审视,让她顿时就感觉到了不自在。 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打眼就望到了被许多人围在中间,如众星捧月般的容祎。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很意外 对方一听洛蘅竟主动与她说话,立马抬手擦了擦眼泪,惊喜地道:“灵嘉姐姐,我叫姚随喜,你叫我随喜或者喜儿就可以了,我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说完就又过来了,这次是直接抓住了洛蘅的手。 洛蘅心说你比我还大呢,叫什么姐姐啊,可显然她跟对方怕是掰扯不清楚这个的。 想找借口直接走掉,可看着对方一直紧拉着她的手,一副全然信任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 罢了罢了,就陪她待一会吧? 反正看起来她跟她的那位公主表妹,还是不一样的。 如此纠结了一番,洛蘅便道:“我走了许久也有些累了,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吧?” 话音刚落,那位姚小姐就连忙拉着她的手往前面走,边走边道:“前面有个小亭子呢,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吧。” 于是几人又跟着往前走了一段路,果然发现有个亭子。 难怪被姚随喜说成是个小亭子了,因为确实比普通的凉亭要小上一些。 坐在一个如此精致小巧的凉亭里,四周还包围着粉粉嫩嫩的樱花,边赏景边说话,想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了。 等她们坐下来之后,姚随喜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枝樱花来,递到了洛蘅跟前,笑着道:“喏,送你。” 洛蘅愣了一下,便也笑着接过了,还道了声谢。 姚随喜登时更高兴了些,可过了会儿,她又有些难过地低着头道:“她们都嫌弃我是个傻子,都不愿意跟我一块儿玩儿……其实今天我本来不想出来的,可是我爹说,我不能总是闷在家里……” 她边说着话,就有大滴大滴的泪珠落到了她的手背上。 洛蘅正欲安慰她,却见她又抬手抹了抹眼睛,扬起一个笑脸对着洛蘅道:“可见我爹说的是对的,若是我今天不出来,怎么能遇到灵嘉姐姐你呢?” “你真好,跟我爹,我娘,我大哥,还有……嗯……一样好!” 看着她灿烂纯真的笑脸,洛蘅心里一时觉得暖融融的,可又有些感喟,自己不过是与她说了一会儿话,在她心里,就这么好了吗?原来这世上,竟有这样容易满足的人吗? 可不得不说,洛蘅真的挺喜欢姚随喜的。不但长得可爱,性子也如此可爱。 于是也没急着走了,接下来又坐在那里听对方说了许久的话,从她家里人说到了她养的花花草草,跟鸡鸭兔子什么的,洛蘅听着也觉得很有趣。 正说得起劲的时候,姚随喜突然捂住了肚子,一脸难色,还皱起了眉头。 洛蘅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姚随喜赶忙摇了摇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是刚刚听见我肚子叫了,我饿了……” 洛蘅听了,失笑不已,原来只是饿了呀,吓她一大跳。于是接着道:“那我们出去用膳吧?”此时应该已近午时了,园中肯定是有宴席的。 可谁料姚随喜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道:“不,不,我不去跟她们一起吃,她们会笑话我的。” 这……洛蘅就有些为难了。 一阵沉默之后,又听姚随喜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洛蘅道:“灵嘉姐姐,你可以让你身边哪位姐姐去帮我到外面去端盘花糕来吗?” “我刚刚就很想吃……可又怕别人笑我,就不敢拿……小纹也不敢去……” 洛蘅看着她那双如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作出这样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哪里还忍心拒绝她,想着左不过是件小事罢了,遂朝着流霜使了个眼色,流霜忙屈膝应是,这就过去了。 姚随喜见洛蘅果真答应了她,顿时喜笑颜开,又连说了数声灵嘉姐姐真是个大好人之类的话。 洛蘅不禁摇头失笑,心说今日还真是把前十五年没听过的好话都给听遍了,回头定要与寿阳说,自己遇到个比她更会撒娇哄人的了。 姚随喜见很快就有东西吃了,便愈加欢快地与洛蘅说起话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流霜居然就提了个食盒过来了,还笑着与她们道:“奴婢过去的时候正好就遇到采萍了,她便帮我找了人,从小厨房里多拿了几样吃食出来。” 姚随喜听了这话,立马双眼亮晶晶地与流霜道谢。 流霜自然不敢托大,于是便掀开了食盒盖子,打算先拿盘花糕出来给众人充充饥。 谁料她刚端出来,还没放下呢,只听她一声惊叫,又是咣当一声,大家就眼见着那盘子花糕从她手上掉落下来,撒了一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洛蘅猛地扭头朝左边望去,又低喝一声,“是谁躲在那里?快出来!” 洛蘅刚刚看得很清楚,分明是那边有人扔了颗小石子过来击到了这盘子上,并非是流霜手上不稳。 可随着那边好半天没有动静传来,洛蘅心里也有些没底起来,但是不管怎么说,此地肯定不宜久留。 正打算叫上众人一块儿赶紧离开的时候,却见姚随喜捡起了一块掉落在石桌上的花糕,正要往嘴里送,洛蘅刚要制止,就猛然听到了一道喝止声,“不准吃!快放下!” 随后洛蘅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姚随喜果然把糕给放下了,同时却拎着裙幅飞快地跑出了亭子,然后朝着洛蘅方才觉得藏了人的地方跑去。 洛蘅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把她给追回来,遂也跟着过去了。 可谁料等她跑到那里一看,就见姚随喜正扯着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袖,一脸娇憨地与他说笑着什么,看起来甚是亲呢的模样。 洛蘅先是以为这位是她的兄长,可又听随喜喊他为“什么哥哥”?她没怎么听清那个字,且这二人长得也不甚相似。 又猜着莫非是表哥什么的?可若是随喜的亲戚,那为何要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 洛蘅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那个男子,只见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祥云纹锦袍,腰间还挂了块看起来成色极好的和田玉佩。一眼望过去倒是一副大家公子哥儿的模样。 可是再一细看,对方分明是一副生人勿近,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模样。 倒也不是说他长相凶恶,相反,他长得颇为英隽,相貌称得上很是出色了,可是他的神情,还有他周身的气质,却都阴沉沉的,令人望而生畏。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多余 但是很奇怪,这似乎只是洛蘅的看法,因为姚随喜一点儿也不怕他,而且更令人稀奇的是,那位看起来冷漠阴鹜的公子,似乎对姚随喜颇为耐心周到。 因为洛蘅刚刚过来的时候正听见他在说,“你不知道你不能吃那个吗?上次吃了之后脸上长得全是疹子,好多天才好的,你忘了?” 洛蘅都惊呆了,人家贴身侍女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看着那边两人一副异常和谐,旁若无人的模样,洛蘅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真是多余的感觉。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回避的时候,姚随喜终于想起她来了。 连忙跑过来把她拉到了那位陌生公子的面前,还热情地帮她介绍道:“灵嘉姐姐,这位是旻哥哥,他可厉害了,他是蜀王世子……” 说完又与那位旻世子介绍着洛蘅是谁,可自她说出那男子的身份之后,洛蘅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当然是听说过蜀王世子的,而且在宫中多年,自然也是听到过一些风声。 边心想着估计整个京城也就姚随喜觉得旻世子这个身份很厉害,其他人谁敢与他这么亲近? 边朝他福了福身,无论如何,他是亲王世子,身份摆在那里,洛蘅轻易也是不会失礼于人的。 不过也是因为他刚刚那石子扔向的是盘子,而不是自己侍女的手,若不然,此时她也不会对他这么气的。 那位旻世子在扫了洛蘅一眼之后,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 想着再留下来感觉好像有点奇怪,洛蘅遂准备告辞,可她刚一表示出这个意思,那位旻世子居然主动开口与她道:“灵嘉县主,还请借一步说话。” 说完也不等洛蘅答应与否,就与身畔的姚随喜低语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那语气,与跟洛蘅说话时截然不同。 等随喜乖乖点头之后,他就径直走了过来,洛蘅无法,只好跟着他走去了稍远一些的地方,老实说,她倒是也很好奇这位世子要与自己说些什么。 等到两人相对站定之后,谢旻倒很是直截了当,完全没有任何的铺垫转折,而是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与洛蘅道:“还望县主不要跟任何人提及你今日在此地的所见所闻。” 洛蘅听完愣了一下,随后又有些想笑,她本就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根本就没打算与别人说起今天见到他的事情,可他如此多此一举,反倒让人怀疑他是心虚了。 而且此时他既然说出了这话,那起码他是有求于洛蘅的,可看他那副样子,竟好似与命令无异。 这下子便令洛蘅的心头也有了些火气,她冷了脸,淡淡地回了句,“我这人向来话少得很,所以世子就不用多心了。” 说完又忍不住刺了他一句道:“只是奉劝世子以后还是当心点好,毕竟下一次就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哪怕是男未婚女未嫁,情投意合,也还是要避讳一些的吧,更何况随喜与一般的女孩子还不大一样,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利用她的懵懂无知做点什么呢? 不过也是洛蘅对谢家的男人们成见已深,更何况这位旻世子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善类,心里免不得要带着些恶意去揣测他。 谁知那位世子竟似没听懂般,反而笑了一声,语气嘲讽地回了洛蘅一句道:“我看你的话也并不怎么少啊。” “你……哼!” 洛蘅懒得跟这种人多说什么,遂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只经过姚随喜的时候与她话别了两句,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而姚随喜那边,也不知是因为有旻世子相陪了,还是看出了洛蘅不太高兴,总之倒没再挽留她了。 走出这片樱花林的时候,洛蘅便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叮嘱了锦霞,流霜二人几句,不可与任何人泄露今天的事情,免得影响了姚小姐的声誉。 这俩丫头虽然好奇,但也对洛蘅的话言听计从,当即应了下来。 之后主仆三人又去其他的地方随意逛了逛,因为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未时还没过,洛蘅在与容祎打过招呼之后,就乘马车回宫去了。 等进了宫门,洛蘅又担心太妃会觉得她回去得太早了,想了想,还是先去慈宁宫吧。 等刚走到永康左门的时候,迎面居然就遇到了牧充。 两人见面寒暄了一番之后,洛蘅才知道牧充也是趁着刚下值,想去慈宁宫看看寿阳,他也知道寿阳最近生病了。 牧充看了眼洛蘅来时的方向,笑了笑,道:“你从南苑回来的?怎么这么早?是不好玩吗?容祎祎是不是也去了?你俩没一起?” 洛蘅心说你一下子问这么多,到底让我先回答哪个好呢?遂也笑了笑,回道:“是刚从南苑回来,景倒是好景,就是人太多了些。容祎还在那里呢,我先回来的。” 牧充点了点头,道:“那里人肯定多啊,等赶明儿我休沐了,带你们去翠微山玩玩,那才是真正的好山好水好景致呢。” 说完又侧了侧脑袋与她低声道:“这些园子美则美矣,但总归都是工匠们精心雕琢出来的,看多了其实都差不离,没什么意思,哪比得上外头的自然造化啊。” 洛蘅听了,也笑了起来,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他们都看多了这些亭台楼阁,花草树木。 于是之后牧充又与她介绍了一番京城四周跟附近州县的一些自然景致,风俗人情。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走进了慈宁宫中。 洛蘅边听边羡慕地与他道:“你去过的地方真多。” “这算什么啊。”牧充不以为然地道。 “我还没去过靖州呢,上次我听其风说了一些他在那边的所见所闻,那才叫有意思呢。”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洛蘅急忙问道。 “他……他就说了些战场上的事情呗,你肯定不会感兴趣的。” 说完又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这才接着道:“哦,对了!他还跟我说过靖州那边有一道菜……” 洛蘅认真地听他讲完了这番话,恨不能把每个字都记到脑子里,之后又忍不住试探着问道:“你似乎,似乎与那位庄校尉很投缘?”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套话 牧充显然没有多想,当即回道:“那是,他那人挺够意思的,回了靖州之后还给我来过信呢……” “那信上都说了些什么?他最近还好吗?” 一听到二哥最近还给牧充写过信,洛蘅下意识地就打断了他的话,直接问道。 可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看着牧充似乎有些错愕,或者应该是没反应过来的表情,她急忙找了话解释道:“不是,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边关不是很忙吗?他还有空给你写信么?”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说的真蠢,好像是在说二哥平日里都在偷懒似的,可她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话来找补了。 好在牧充似乎还真就被她这话给忽悠过去了,只顺着她这话回道:“这有什么的,边关再忙,总要吃饭睡觉的,写封信算什么的,再说了,最近边关应该也没什么大的战事……” 听到牧充说最近边关算是太平,洛蘅绷紧了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之后也不敢再多问什么了,好在很快也到了宝华殿门口了。 等他们刚迈过门槛,就发现院子里还真是热闹得很。 行露正支使着宫女内侍们给院中的那些花枝“赏红”,即在那些桃树杏树等树上挂五彩丝线,绸带,贴彩纸等。 一阵微风拂过,一时间花枝摇曳,又带着五颜六色的彩带在风中飘舞,煞是好看,登时就把洛蘅的注意力全都给吸引过去了。 直到听到身旁的牧充喊了声“太后娘娘”,“王爷”……她才算是回过神来,赶忙转过身来,朝着二人行礼问安。 心里还纳闷呢,这不是前后脚到的么?怎么刚刚他们在外面的时候没发现太后娘娘一行呢? 谁知太后娘娘还笑话她呢,她老人家边往院子里扫了一眼,边笑着与洛蘅道:“在南苑里还没赏够么?那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看你刚刚都看呆了去。” 洛蘅有些脸红,微微福了福身,正要说话,谁知牧充却道了一句,“是挺好看的,我刚刚也差点看呆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洛蘅倒是没开口了,便只是笑了笑,太后娘娘看了他们一眼,之后笑而不语,转身往前面去了。 牧充心说我说的是实话呀,你们都看着我笑什么。 他抬手挠了挠后脖颈儿,有些摸不着头脑,正疑惑呢,却蓦地感觉自己头皮一紧,可一抬眼却发现定王也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难道刚刚是他的错觉么?总觉得方才定王也扫了他一眼啊,是他说错什么话了么? 心内犹然不解的时候,就听到洛蘅悄悄问他道:“我刚刚真的发了很久的呆么?”牧充回忆了一下,才道:“还好吧,也没多久吧……” 谢焱听着这两人在身后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又看了眼他母后脸上洋溢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的笑容,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都不知道他母后见天儿地都在想些什么,明明刚刚早就看见了洛蘅跟牧充两人走在前面,然后却非要拉着他走慢些。 可她老人家也不想想,就牧充那个二货,跟谁不是有说有笑的?他能领悟到别人的良苦用心?怕不是想多了吧? 等到几人进到屋里的时候,寿阳正趴在窗槛上,一脸向往地看着院子里的热闹。 一听到有人来了,赶忙转过头来,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过来看她,立马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到了跟前,也没忘了先与太后娘娘跟定王行礼,然后还像模像样地请众人都坐下了,又吩咐宫人上了茶来。 太后娘娘见了,心里很是欢喜,不禁笑着夸了她一句,“今天倒是乖巧得很。” 寿阳边捧了盏茶递给她外祖母,边一脸高兴地回道:“瞧外祖母这话说得,我哪天不是又懂事又乖巧啊!”太后娘娘笑着接过了这盏茶,倒是没怎么反驳她。 掀开茶盖轻呷了一口之后,转而问洛蘅道:“刚还问你呢,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是啊,是啊,阿蘅姐姐,快跟我说说,今天好玩么?热闹么?”寿阳也忍不住追问她道。 洛蘅见屋内众人的目光好像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一时就有些紧张语塞,愣了一会儿居然答道:“也没什么趣儿,只是赏赏景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直白了,好歹也是皇家的御苑,更是皇家办的宴饮。 正想找话弥补一下的时候,就听见了寿阳抑制不住的憋笑声,“阿蘅姐姐你也太实诚了,好歹说一点场面话呀,真不给面子。” “这有什么的,”牧充这个二愣子也笑着道:“不就是一群不怎么认识的人一起喝喝酒,赏赏花,最好还要吟个诗,作个画什么的么?” “想想都没意思得很,所以我宁愿今天当值,我娘昨晚还问我呢,说要不要今天告个假,我说那不是闲得么……” 寿阳听了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太后娘娘只得佯怒道:“你个臭小子,哪里懂得你娘的一片苦心。” “哎呀,我就说她那都是瞎操心。”牧充不甚在意地道。 一看太后娘娘一脸不赞同的表情,牧充赶紧换了句话道:“其实我只是觉得那个宴没什么意思,不好玩儿,赶明儿等我休沐了,我带着几个妹妹去翠微山踏青好了……” 话还没说完,寿阳就拍着手应和道:“好啊,好啊,十四哥哥,这可是你说的,讲话要算话哦。” “那肯定是君子一言啊。”牧充顺口一接。 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今天还是花朝节,太后娘娘便也不想再表示出什么不同意不赞同的意思来扫孩子们的兴了,只说了寿阳一句,“哪哪都有你的份儿。” 寿阳见目的达成了,也不在乎被说个一两句了,于是就跑到太后娘娘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就在这时,定王突然斜睨了牧充一眼,凉凉地道:“你确定到时候荒郊野外的,你治得住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寿阳了。就怕寿阳到时候一去了郊外就会如脱了僵的野马般,受不住人管束了。 倒是没人料到定王会冷不丁地开口说这么句话,场面一时便静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起 谁知下一刻,寿阳就很快地道:“那小舅舅您既然这么不放心,到时候就跟着我们一起去好了。就像在云梦山的时候一样,带着我和阿蘅姐姐出去玩。” 说完还不忘把洛蘅给拉下水,“是不是呀,阿蘅姐姐?” 洛蘅此刻其实真想装作没听见的,可无奈定王的眼神似乎已经扫过来了,于是她便赶忙垂了眼,然后边点了下头,边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 谢焱本来还不想亲自去搀和这个事的,可不知为何,看着洛蘅那副装鹌鹑的模样,居然当即就应了下来,“好啊,那到时候再多叫上几个人一起去好了。” 寿阳立刻欢呼雀跃。 牧充也很高兴,他这个人做事情向来有些心血来潮,讲话嘴又快。之前他说的去翠微山那话,其实也是话赶话正好给赶上了。 真把几个小姑娘都带到郊外去,不是不行,但郊外毕竟不像城里那么好掌控安排,所以还是有点慌的,此时见定王也去,当即心中大定。 可洛蘅却是心情复杂,能出去玩自然是好,可不是已经告诉过自己要离定王远一些的么?怎么莫名其妙地又要一起出行了呢? 太后娘娘也很是诧异地看了小儿子一眼,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揽事了?难道不是该派着他的那些属下去跟着的吗? 于是谁也没想到,本是来探望寿阳的,到后来却定下了个郊游踏青的行程来了。 洛蘅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了,也没留在慈宁宫用膳了,只说太妃恐怕还在等着自己,太后娘娘想想也是,洛氏应该也是急着知晓洛蘅今日在南苑的情形的,便也没留她了。 最后洛蘅还是跟着牧充一起离开的,牧充因为晚上还要轮值,便也没继续多呆了。 太后娘娘看着这二人结伴离开的身影,嘴角微微翘了翘。 谢焱也看着渐行渐远的那两人,倒是想起了之前来时,他跟在他们后面,当时也不知道洛蘅在与牧充说些什么,侧过脸来的时候竟然都没望见他们,还真是全神贯注啊。 只有寿阳,望着洛蘅的背影,托着自己肉肉的小下巴感慨道:“阿蘅姐姐今天真的好美啊,这以后得嫁个什么样的夫婿才能配得上她啊。”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敲了她脑袋一记,训她道:“可别当着你阿蘅姐姐的面把什么嫁不嫁人的话挂在嘴边,她脸皮薄。” “还有,你的脸皮最好也给我薄一点,也快长成个大姑娘了,怎么还不知道害羞脸红呢?也不怕人笑话。” 寿阳听了,却是捂着自己的小脑袋瓜子,嘟着嘴不满道:“外面谁敢笑话我,我就去揍谁。” 太后娘娘气笑了,揪了揪她的耳朵,没好气地与谢焱道:“听听,听听你的好外甥女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谢焱瞟了寿阳一眼,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回了句,“这几年我一年到头也没能在京城里呆几天,确实不晓得是谁教的。” 惹得寿阳吃吃地笑了起来。于是太后娘娘就被这两人气到没话说了。 等用过晚膳,谢焱被留下来陪着太后娘娘下棋。 一局终了,太后娘娘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唤了声冯嬷嬷,嘱咐她道:“明天记得让人去跟阿充说一声,叫他母亲这几天找个日子进宫来一趟,哀家有事要与她说。” 冯嬷嬷连忙应了下来。 谢焱听了这话,也抬头看了他母后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了句,“您就别老是瞎操心了。” 太后娘娘顿时愣住了,心说我瞎操心什么了?须臾之后,倒是有些反应过来了。 正要跟儿子解释一下这次他还真是猜错了,自己怎么可能这么冒失,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就找人过来瞎嚷嚷什么呢? 可随后一想到七郎居然这么揣测自己,又有点儿不高兴起来,自己可还不是个老糊涂呢! 便随手把手中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反倒回了句,“你不让我操心你的事情就算了,我还不能把精力往别人身上使使吗?” 谢焱皱了皱眉头,这是操心就能操心的来的事情吗?于是他直接把话挑明了道:“您要是想撮合牧十四跟灵嘉,还不如去考虑考虑容祎呢。” 太后娘娘眼尾一抬,笑看了儿子一眼,道:“牧十四跟祎祎?亏你想得出来!这两人要是凑到一块儿去,到时候都能把整个牧府给拆喽。” “就你那眼神儿,还来瞎指点你娘。我吃过的盐,不比你吃过的饭多啊?” 谢焱心知说不过母后,可偏偏他还就不住嘴,又接着道:“牧充性子太跳脱了,灵嘉吃不住他。” 太后娘娘见儿子今天还真是一副跟她杠上了的语气,当即也来了兴致,便道:“你这话倒是稀奇了。这找夫婿又不是打擂台,还非得一方胜过另一方不成?” “那您以前不是说过往后得给寿阳找一个她能拿得住的人吗?不然怕是会吃亏的。”谢焱立刻反驳她道。 “那是说笑,你还以为是真的啊?这夫妻间是要相互扶持,互帮互助的……算了,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看着母后一边狡辩,一边做出一副懒得再看自己一眼的模样,谢焱心说好吧,好吧,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可还没等他这边偃旗息鼓,太后娘娘那边又抛来个问题道:“那依你之见,灵嘉该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才合适呢?” 猝不及防,还真是猝不及防。 谢焱万没想到母后竟然会拿这个问题来问他,当即语塞,一时竟答不上话来,好半天才丢下一句,“这我哪知道,还不是要看太妃跟母后的意思么。” 太后娘娘眸光一闪,倒也没再难为他了,只接了句:“说的也是。关键还是要看洛氏的意思。” 也是听了这话,谢焱才突然意识到,灵嘉怎么说都是姓洛,既不姓谢,也不姓牧,那自己跟母后在这里好端端的谈论别人家小姑娘的亲事干嘛?这不是闲得么? 便也把手中的棋子抛了下去,起身与太后娘娘告辞道:“天色不早了,儿臣就先告退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傻子 太后娘娘摆了摆手,神思却有些恍惚,不知又在想些什么,谢焱也没在意,这就直接离开了。 随后珠帘闪动,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平静,太后娘娘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那晃来晃去的一串串珠子,蓦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冯嬷嬷很是诧异,非常好奇地望着自家主子,因为主子实在是好多年都没有这样快活地爽朗大笑过了。 太后娘娘却是边笑边摆手,“没事,我在笑一个傻子。” 话是这么说,可是冯嬷嬷却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了主子此时的愉悦,是发自内心的的愉悦。 虽然还是不明白她老人家到底是在笑谁,可这并不妨碍冯嬷嬷跟着高兴,反正主子开心,她也就开心了。 花朝节过后,又下了几场春雨,直到天彻底放晴的那日,洛蘅正站在庑廊下晒着太阳,就看到锦霞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内侍,手上都捧着花盆。 走近一看,全是芍药,而且白,粉,红,紫,几色俱全,一眼望过去就让人感觉心情愉悦。 洛蘅便笑着问:“又是太妃让人送过来的吗?” 却见锦霞摇了摇头,笑着回:“不是的,县主。是姚小姐特地托人送进来的。” 居然是随喜? 洛蘅心内讶异,忙走下台阶,又去凑近了看那几盆花。 只见有些正含苞待放,有些是蓓蕾初开,还有些已经完全盛开了的,花朵硕大,既美且艳,芳香袭人。 “养得真好,肯定花费了不少心思。”洛蘅情不自禁地开口道。 一想到仅仅只是一面之缘,随喜竟还如此惦记着自己,心内就好似有条暖流正缓缓淌过。 便又仔细地欣赏了一番那几盆芍药花,这才发话道:“送到屋里去吧,放的时候注意着些。”之后又叮嘱锦霞道:“回头让人小心照料着,这都是姚小姐的一番心意。” “是。”锦霞边应着,边从袖中掏了封信出来,呈与了洛蘅,“县主,还有封信呐。” 洛蘅忙接过拆了,抽出信纸展开一看,没想到随喜的字写的还挺好,满纸的簪花小楷,秀丽工整。 一页纸的信,一大半都是感谢她的话,然后又说看到那天她头上簪的是芍药,觉得很配她,正好自己养了几盆芍药,便想着拿来送给她,还说希望下次有机会她们还能在一起说话谈天。 等看完了这封信,洛蘅不禁会心一笑。立马转身去了书房,同样提笔给姚随喜回了一封信。还给她带了一罐自己亲手特制的蜜渍樱花。 之后两人就这样互通有无地联络了起来。 洛蘅很喜欢读随喜的来信,因为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可爱了,哪怕只是日常生活中很小很小的事情,她都能开心上老半天。 不禁让人觉得生活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跟这样的人呆在一起,每天应该都会过得既简单又快乐吧。 随着她跟姚随喜接触得越多,就越觉得对方其实并不是外界传言的那般痴傻,真要说起来,她只是没有常人那么多的心思罢了,反而还像个孩童一样,天真单纯,烂漫可爱。 洛蘅突然想起了那位阴郁的旻世子,是不是也因为这样,他才会喜欢上这个姑娘的呢? 不过随喜的信倒是从未提过他,按说她的性子,有这样一个人,应该会时常挂在嘴边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对方特地叮嘱过了。 不过这样洛蘅也更加放心了,毕竟她们的这些来往信件,也不能保证中途肯定不会被人查阅截获。那些个儿女私情,能不说还是不说了吧。 一转眼,就到了上巳节这天,这次寿阳终于是大好了,可以同去游玩了。 一早,她就过来邀洛蘅一起,两人同乘一驾马车去了南苑。 寿阳一到,自然也成了那些贵女们追捧的对象。 她一来就吵着要去骑马,立时就有不少人响应了她,容祎哪里放心她跟着那些人一起,到时候谁敢来制住她?于是便也打算跟着去了,洛蘅还是自己留了下来。 百花园中依旧姹紫嫣红,因着好多人都跟着骑马去了,一时倒是安静了不少。 洛蘅四处溜达了一圈,居然都没看到姚随喜。心里不由得很是奇怪,她不是说过今天会来的吗?人呢?正疑惑的时候,流霜突然在她耳边道:“县主,您看,姚小姐来了。” 洛蘅扭头一看,外面刚走进来那两人,可不就是随喜跟她的侍女小纹么? 洛蘅便迎了上去,姚随喜一看到她,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快步走了过来。一到跟前就抓住了洛蘅的手,摇晃着道:“灵嘉姐姐,可算是又见到你了。” 洛蘅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又朝那边樱花林走去。姚随喜边走边一路叽叽喳喳地与她说个不停,甚至还邀请洛蘅去她家中做。 洛蘅只好道:“等我下次什么时候出宫吧,能出宫的时候我一定去。” 姚随喜虽有些失望,可想着洛蘅毕竟是住在深宫里的,便也点了点头,不再强求她了。 此时樱花还在盛开,放眼望去,林中还是一片粉嫩绮丽的景象。 姚随喜见了,不禁提到了上次洛蘅送给她的那罐蜜渍樱花来,说味道很是特别。还夸洛蘅手真巧,花都能做成吃的。 洛蘅只得笑着道:“这有什么的,花糕不就是要拿花来做的么?其实好多花都是可以吃的,比如桃花,玉兰,槐花……” 说到做吃的,那洛蘅的话可就多了,详细地给姚随喜介绍了一番各种花的吃法。 听得姚随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又满眼崇拜地望着洛蘅道:“阿蘅姐姐你可真厉害,懂这么多东西,而且还会做,真是心灵手巧。” 如姚随喜这样夸人,虽然很是直白,可是一听就让人觉得高兴,因为你很容易就能看出对方是真心实意的在夸赞你,而不是那种虚伪做作的曲意逢迎。 洛蘅便也投桃报李地望着她回道:“随喜你也很厉害啊,养出来的芍药那么好看,连太妃见了都夸呢。” “真的吗?”姚随喜惊喜地问道。 洛蘅点了头,又回她句,“当然是真的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雪耻 前后不过一刹那间,除了洛蘅,其他人都惊呆了,四周紧跟着响起了不约而同的抽气声。 此时三公主的身后,还有不少平日里跟她关系亲近的贵女和她们的侍女们。 早在三公主挥鞭要打洛蘅的时候,她们就都被吓得花容失色,有些还惊叫出了声,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三公主给误伤了,刚刚都忙着往后躲呢。 是以她们很多人压根儿都没看清楚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最后不知怎的鞭子就到了灵嘉县主手中,还被她一个起落给扔到了楼下院子里。 这灵嘉莫不是疯了?敢夺三公主的鞭子就算了,还敢扔? 而容祎跟寿阳这边,倒是全程目睹了个清清楚楚。 本来看三公主要打洛蘅,容祎想拦,奈何离的太远,谁知那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刻会发生这种反转,还真是……真是让人热血沸腾啊! 要不是此时气氛不太对,容祎都想高声叫好了! 可寿阳可是不管那许多的,刚刚她差点被吓得闭上了眼睛,还想着阿蘅姐姐若是被打坏了自己定不会放过谢妼。 还好没闭眼,才没有错过这么精彩的一幕,于是她在反应过来之后居然立马击了一掌,又大叫了一声“好!” 容祎跟着拐了一下她的手臂,提醒着她注意些,你以为现在是在干嘛?还带喝彩的? 三公主却也是被这声好给叫醒了的,怒气顿时像排山倒海般袭满全身,她一手指着洛蘅,爆喝道:“你居然敢对本宫不敬,来人……”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蘅给打断了,“您这话可真有意思,难不成您要杀我,我还得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任您捅死吗?” 这敬与不敬,也要分人看场合的吧。 今日是三公主不分青红皂白,先欲对自己动手的,这事就算是闹到皇上那里去,自己也不惧她! 其实在三公主举起鞭子的那刻,洛蘅脑海里就立时闪过了上一世她被关在景肃宫里等候发落,某天三公主突然气势汹汹地拿着鞭子破门而入的画面。 她那时的表情动作与方才如出一辙。 虽然那天三公主被人给拦住了,没打成自己,可当时那副情景却深深地刺痛了洛蘅的心。 凭什么她就能如此肆意地欺辱自己呢? 难道自己就不能反抗吗? 洛蘅极度地痛恨着那时无能的自己,所以重生回来之后才一心要努力练武。 刚刚那一招,便是她特地缠着武姑姑让对方教给自己的,她已经勤学苦练了很久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一雪前耻。 而三公主那边在洛蘅如此连续激怒之下,也是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要直接出招袭击洛蘅,好在容祎早有防备,连忙过来把洛蘅往后一拉。 自己跟着上前接住了三公主一招,又道:“殿下,您何必如此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三公主见自己被容祎挡住,怒气更盛,便恶声恶气地与容祎道:“容祎!本宫警告你赶快让开!这是我和灵嘉之间的恩怨,不与你相干!” 又想到洛蘅今天跟疯了一样,居然敢这样与自己对抗,若是容祎有样学样,执意要拦,自己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三公主便收回了手,又一甩袖子,同时目光凌厉地扫了周围一圈,放话道:“今日在场的众人,若是敢再有人上前拦着本宫,就是与本宫为敌。” 说完又抬了抬下巴,盛气凌人地望着容祎道:“怎么,容大小姐,你们容国公府要公然挑衅皇家吗?” 她这么一说,岂不是要把容祎,容国公府置于大逆不道之境地吗?用心不可谓不阴险恶毒。 洛蘅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正要把容祎扯到身后,与三公主好生较量一番的时候,走廊的尽头突然响起了一道谨肃威严的年轻女声,“都在那乱哄哄地吵什么!成何体统!” 众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大公主上楼来了。 只见大公主被一群宫人们簇拥着,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先扫了眼正给她俯身行礼的众人,然后再对自己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了意,连忙屈膝应是,便转身朝厢房里去了。 原本在场的众人,因为大公主的突然到来,在她的威压之下,便都低着头,安安静静地站在了原地。 就连三公主都收敛了些形色,没再张牙舞爪的了。 等到那宫女出来了,对着大公主附耳低语了一番,大公主先是脸色微变,但片刻之后,即恢复了正常。 然后就听大公主道了句:“今天大家都累了,就这么散了吧。”可下一瞬语气却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回去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各位应该心中都有数吧。” 众人忙唯唯应诺,之后才鱼贯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容祎和寿阳当即扯了扯洛蘅的衣袖,示意她们也赶紧跟着人撤了。 可洛蘅此时心里还记挂着随喜的安危,有心想去屋里看一眼,可又怕真是自己想的那样…… 见洛蘅正对着屋里望着,一脸担忧的模样,寿阳跟容祎对视了一眼,一时也有些为难了。 最后还是容祎下定了决心,正要把洛蘅拉走的时候,三公主却上前一步挡在了她们的面前,她冲着洛蘅道:“其他人都可以走,但是你得留下,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今日若是任由洛蘅就这样走了,以后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大公主见此情景,却是皱了皱眉头,出了这种丑事,她表姐还在里面躺着呢,她不赶紧想个法子平息事态,还在这里不依不饶地闹腾什么呢? 于是她便出言劝诫道:“妼儿,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先把姚小姐送回府上去吧。”说完还给三公主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先退下。 可三公主那厢不但完全无视了大公主的眼色,而且见此时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反而冲大公主吼了一句道:“作甚么以后再说?大皇姐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反正这次被人暗算的又不是你家亲戚。”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乱糟糟 看着三公主一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她给定了罪的架势,洛蘅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便怒斥了她道:“三公主,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你表姐做主,可你此时这样胡搅蛮缠,到底是什么目的,真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吗?” “你我之间有什么私怨就不能以后再算吗?你放心,到时候我绝对不躲不闪,但是这次,请别再拿着你表姐作幌子了,你就不怕寒了你舅舅家的心吗?” 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就转面朝着大公主道:“大殿下,您是个聪明人,该是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吧。” 大公主眸光微闪,心说倒是小瞧了这位灵嘉县主了。 自己当时在被谢妼顶撞了之后应该立即转身就走的,根本不该随着她们进屋来,此时倒是要被这位县主给利用上了。 可偏偏她还不能拒绝,因为这件事情最后很有可能会闹到父皇跟前。 到时候他若是知道自己明明站在一边,可在听到洛蘅这话之后还是置之不理,袖手旁观,任由谢妼把事态扩大的话,到时候丢脸的是整个皇家。 只得几步走到谢妼身边,与她附耳警告道:“谢妼,你也知道是你家亲戚被人给算计了?难道非要等到你舅舅跟蜀王结了亲家,你才知道着急不成?” 三公主听了这话,心里一惊,一时手上倒是松了下来。 洛蘅便趁着这个功夫,赶忙把随喜给拉走了,容祎和寿阳见状,也跟着走了。 等谢妼反应过来,还要去追,却被大公主给喝住了,“蠢货,好好想想我刚刚与你说过的话。” 三公主一听大公主居然敢如此直接地辱骂于她,一时暴跳如雷,也顾不上追人了,正要发作,然后就看到大公主嘴角漾起了一抹讥笑。 只听她道:“谢妼,皇后娘娘教过你先发制人,可你实在是学得不怎么样。真当这世上有几个傻子不成?你以为我想管你这摊子破事吗?算我今天运气不好,正好给撞上了。” “就算你把这件事情都赖到了灵嘉身上又能怎样?你觉得你母后知道了这事之后还有心情去处置她?你再这样闹下去,是唯恐今天这事知道的人还不够多吗?” “可怜皇后娘娘聪明一世,怎么就生了个你这样的棒槌出来。” 大公主留下了这番话,也没管谢妼再如何了,只吩咐宫人去请太医来。 又留下话说等世子醒了,就请他到楼下的正堂来,她在那里等他。 于公于私,大公主都决定要先把谢旻审上一审,总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而谢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什么,反正在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个圆凳之后,即带着她的人离开了。 而洛蘅等人在走出了那间厢房之后,也并没有立即离开瑞香楼,而是转而去了隔壁。 锦霞,流霜在由太医以银针刺了穴位之后,已经醒过来了。 洛蘅正一边由太医清洗包扎着手上的伤口,一边安慰着随喜。 而姚随喜应该也是被三公主刚刚那话给吓到了,到现在还在哭,可同时也没忘记关心洛蘅,边抽噎着,边问洛蘅手上的伤口痛不痛。 这伤口是之前徒手去扯三公主那鞭子的时候留下的,先前情况复杂一时都没顾得上,刚刚才发现手掌心磨破了一片,好几道伤口看着很是狰狞,血都流到了袖口上。 上药的时候自然是有些痛的,不过这点痛对于洛蘅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她只微微地皱了皱眉头,连容祎看了都对她佩服得很。 寿阳一边心疼着洛蘅手上的伤,一边拿眼望向了一旁还在哭哭啼啼的姚随喜,有些为难地问洛蘅道:“阿蘅姐姐,那我们现在……” 洛蘅也有些头疼,边拿了帕子来给随喜拭泪,边问她道:“随喜,你两个哥哥今天有过来么?” 还没等随喜回她,就听见了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采萍忙走过去先问:“是谁?” “在下姚随宇。” “大哥,是我大哥来了!”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姚随喜忙起身过去把门给打开了。 几人抬头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位长相端方的华服青年,原来就是忠勇侯府的世子姚随宇了。 而姚随宇一看到妹妹居然是满脸的泪痕,顿时大惊失色,忙问:“随喜,你这是怎么了?” 姚随喜一见到他,就扯着他的袖子放声大哭起来,喊他,“大哥,我……”却是哭得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姚随宇见妹妹这幅模样,一时又是心疼,又是焦急,他也是听到些风声才过来的,可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突然听闻有不少人在议论说三公主正在大闹瑞香楼,好像是为了她表姐什么事…… 一听到这些话,姚随宇哪里还坐得住,三公主的表姐,那不就是自己的妹妹么?于是匆匆忙忙地就赶来了。 又望见屋里还有人,寿阳郡主跟容家大小姐他倒是认识的,只眼前这位面生且貌美的,猜着约莫就是妹妹在家时常说的灵嘉县主了。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洛蘅便起身过来请了他进来,把她所知道的所有事情与对方叙述了一遍。 谁知等洛蘅刚一说完,对方即往她们身后看了一眼,问:“小纹呢?” 洛蘅登时一愣,对啊,小纹呢?仅仅一个上午,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直到现在,她的脑子里都还是一片乱糟糟的。 姚随宇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且随喜哭得厉害,有心想过去把那个王八蛋收拾一顿,可此时显然不是时候,得赶紧回家与父亲商量个对策出来,于是便带着姚随喜,与她们告辞了。 洛蘅站在门口目送着姚家兄妹离开,正准备转身进屋的时候,隔壁厢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暴喝,“滚,都给我滚出去!” 随后门就被打开,有两个小内侍连带着太医,全都被轰了出来,其中有个小内侍可能是实在没办法了,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说了句,“世子,大公主还在楼下正堂等着您……”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里面一阵瓷器碎地的啪擦声与桌椅倒地的哐当声。 “滚,全给我滚!” 门口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只得暂且离开了。 等他们都走了,里面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都还不绝于耳,洛蘅站在原地想了想,下一刻,即朝他那间厢房走去。 第一百四十章 果然 一进门,脚边即被砸了个梅子青茶盅,还好被洛蘅及时给避开了,她冷笑了一声,道:“世子好大的火气啊。” 见还敢有人进来,谢旻猛地一把扯下了垂在面前的几串珠帘,从内室走了出来,一脸狠戾地对洛蘅喝了声,“滚!” 伴随着满室珠子落地的玎玲声,洛蘅不但没走,反而又上前了几步,以两个人才可以听到的音量小声地与他道:“一个时辰后,我在那片樱花林里的亭子旁等你。” 怕他不去,又补了句,“是关于随喜的事情,我只等你一盏茶的功夫,过时不候。” 听到随喜的名字,谢旻满脸的戾气总算是收敛了一些,可还是很不耐烦地道:“有什么话现在就说。” 洛蘅只道:“这里不方便,大公主应该很快就会再派人上来请你,我奉劝你还是去见她一面,否则你今天怕是出不了这个园子的。” 洛蘅说完这几句话,即转身离开了屋子。 谢旻可能不大了解大公主,洛蘅上一世好歹在三皇子身边呆了几年,对这位大公主还是有些了解的,这是一个十分精明厉害的女人,完全不是谢妼那种外强中干的草包可以比拟的。 今天这事,她不管则已,既然沾了手,哪怕只是走个过场,她也定会做得让别人事后挑不出她一点错处来。 她肯定不只会问谢旻的话,还会问自己的,同时,她应该还会派人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把园中可疑之处搜查一遍,首当其冲就是那片樱花林。 一个时辰内,这个地方怎么都会搜查完了吧,是以,此地反倒是到时候他们最方便说话之处。 果不其然,洛蘅回到厢房后没多长时间,就有宫女进来请她去一楼的正堂,说是大公主有几句话想问,还请县主带上身边的两个贴身宫女一起去。 寿阳听了这话顿时有些紧张,怕大公主到时候难为洛蘅,要跟着一起去,不过被洛蘅和容祎劝下来了,因为她俩都知道大公主不是谢妼,不会闲的没事乱攀扯人。 等到洛蘅去到正堂的时候,大公主果然只是问了几句话,洛蘅便有问必答,几个回合下来,大公主便放她们走人了。 这番折腾下来,午时早已经过去了,园中的午席都已经撤了,采萍她们正想去小厨房另外弄点吃食的时候,就有宫女拎着食盒过来了,说是大公主特意吩咐的。 几人早已饥肠辘辘,谢过之后即摆了桌。 本来洛蘅的确很饿的,可看到那盘鸽子蛋之后,立马没了胃口。 随喜说过她最喜欢吃的就是鸽子蛋了,也不知随喜现在如何了,更重要的是以后会如何?这件事情最后到底会有个什么结果? 她想放下筷子,可看容祎,寿阳吃的正香,也不想影响了她们的食欲,遂勉强吃了几口才作罢。 等用过午膳,几人也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思,容祎便提议回去。 洛蘅与谢旻还有约,自然还不能走,正想找个什么借口继续留下来的时候,寿阳突然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吃饱了有点困,想睡个午觉再走,容祎便也点头应了。 等这两人都要去午歇的时候,洛蘅推说自己不困,想出去走走。 她俩也知道洛蘅心情不好,再来这园中差不多已经被大公主整治过一番了,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遂随她去了。 等到洛蘅来到樱花林中的时候,没想到谢旻已经在那了。 他听见了脚步声,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洛蘅道:“你迟到了。” 洛蘅心说是你太心急了吧?她这才迟了多久?有半盏茶的功夫吗?不过看他对随喜这么上心,她也懒得跟他计较什么了,因为接下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他。 想到这,洛蘅也就不跟他废话了,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今天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对方怔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居然点了点头。 果然! 洛蘅气得牙痒痒,在原地打转了一圈,结果发现除了花还是花,此刻真是后悔之前把三公主的鞭子给扔到院子里去了,她应该把它带过来的,好好抽这个人一顿! 谁知谢旻看着洛蘅那副气到了极点的模样,反而嗤笑了一声,道:“别想了,你是打不过我的,就你那点花拳绣腿,也就够跟谢妼那个蠢货过过招。” “说别人是蠢货之前能不能先想想自己!”洛蘅忍不住吼他道。 “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这样做等于是把随喜的名声全毁了吗?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谁知下一刻谢旻却比她吼得还要大声,“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今天要是不这么做,我和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要是不这么做,也许以后跟我绑到一起的人就是你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洛蘅不禁被他吼的后退了几步,呆呆地望着他问道。 一时的情绪发泄之后,谢旻心里反倒更烦躁了,他猛的一甩袖子,打到了旁边的数根花枝,花枝摇摇曳曳,窸窸窣窣地落下来不少樱花。 他就看着那纷纷扬扬的樱花瓣出了会神,然后才与洛蘅说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早在花朝节之前,谢旻就听说过洛蘅的名头了,起因是有天他被随喜的二哥拉去第一楼跟一群世家子喝酒。 他本不喜这样的饮宴,可想着对方毕竟是随喜的二哥,而他早在跟随喜相识之后,就有意无意地主动结交了她二哥,之所以没有去认识她大哥,因为她大哥太精明了,他怕被对方看出什么来。 至于随喜的二哥,就好糊弄多了,完全没发现他对自家妹妹有什么心思。 那天席上,就有几人都提到了洛蘅,还说洛蘅是京城第一美人,当然还说了其他一些不怎么好入耳的话,这个就没必要跟洛蘅说了。 之后正好圣上有意要给他选妃,宫里便送了一批世家女子的画像来了,可他看都懒得看,别说他心里有人,就算是心里没人,这些画像看了也是无用,因为他的妻子,根本由不得他自己。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敢求 可他身边自会有服侍的下人去一一把那些画像展开来给他看。 他在随意扫了几眼之后,很明显就发现了洛蘅的那一张,画技格外精湛,整张画像看起来栩栩如生,不禁又联想到了之前那次饮宴,心里不由得多了个心眼。 谁知花朝节那天果真与洛蘅遇到了,而且机缘巧合之下,她还跟随喜成了好朋友。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之后他又得到消息说他的婚事上巳节之后就会定下来。 那一刻他突然就慌了,好像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他会娶妻,随喜也会嫁人,到时候他们将再无交集,可能连见一面都难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里想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痛下了决心,皇后娘娘不是要把洛蘅推给他吗?那他就给她个惊喜。 但是这事真的做了之后,谢旻心中也不是没有后悔过的,尤其是在今天听到谢妼那样诋毁随喜的时候,还有在听到随喜哭声的时候,他真的是心痛如绞。 所以他后来才会那般的情绪失控。 可是此时他事情已经做了,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他就是死,也不能放手,否则到时候置随喜于何地? 毕竟他做这件事的初衷是因为爱她,而不是想害她。 洛蘅听完了他这番话,沉默了良久,半晌才道:“你这个人可真是自私自利,你这样可是把随喜的名声毁了个彻底……” “名声?名声能当饭吃吗?你觉得随喜若是嫁了别的男子,人家会好好珍惜她吗?会给她幸福吗?”谢旻情绪激动地反问道。 “你这就是强词夺理,难道就因为你喜欢她,就可以这样不择手段地算计她了吗?” “我不择手段?呵,”谢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你怕是没见过真正卑鄙无耻之人吧?” 洛蘅正想说谁说我没见过,就听谢旻接着道:“若是随喜对我无意也就罢了,你今天指责我的所有话我都认,可是我们明明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我为什么要放手呢?” “还有你告诉我,除了这么做,若是我去忠勇侯府堂堂正正地求亲,人家会答应我吗?” “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不想认命而已!” “可是即便你这样做了?凭什么肯定你就一定能成呢?大公主如此精明,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做的事情被她给发现了,你又当如何?” “我既然做了,自然就有本事不被人查到,也有信心能把这件事情做成。”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洛蘅也知道此时已是回天乏术了,现在只能祈求谢旻求仁得仁了。 虽然她不认同不赞成对方的做法,可是却能理解他的心情,求而不得,又有几个人能真正放下呢? 所以洛蘅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警告了对方一句:“这件事情若是你做成了,也就罢了,若是不成,随喜还被你连累,我必不会放过你。” 洛蘅不知道的是,在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谢旻心内其实也松了口气,自来了京城之后,除了随喜,他就从未真正信任过哪个人。 不过最后他还是用那副很欠揍的语气说了句,“但是县主你得知道,我能成事的前提,是你那边得守口如瓶。” 这也是谢旻今天来见她的最主要的目的,之前一听到洛蘅约他单独见面,他就知道她怀疑他了,既然瞒不住她,那随喜这么喜欢信任她,她看样子对随喜也很关心,不如赌一把,信她一次。 一听这话,洛蘅心内本已经熄灭了大半的火气又蹭蹭蹭地上来了。 一般人说这种话的时候难道不都是该用一种很祈求的语气,最后还会来一句“算我欠你个人情或者你如果帮了我,我怎么怎么报答你”这样子的话吗? 怎么到了谢旻口中,求别人办事都变得如此理所当然了呢?这么看来陛下应该真的对他不错,肯定没有苛待过他,要不然他是怎么长成这样一幅惹人厌的性子的? 也不知道随喜喜欢他什么,肯定是被他用话给骗了。 洛蘅不禁撇了撇嘴,“这种废话以后就不用说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这个人话少得很。再说了,我要是想告发你还用等得着现在?” 幸好自己之前不管是在大公主面前,还是在随喜大哥那里,都隐瞒了有人给容祎通风报信的事情,全程只说自己不知情,没发现什么,反正就是被人用香给迷晕了。 看来回去之后还得再嘱咐一下容祎跟寿阳那边了,但是肯定是得另外再想个其他的借口来让她们帮着隐瞒这事了。 其实在她一踏进那间厢房,发现躺在随喜身边的男子是谢旻的时候,心里隐隐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 后来不知为何她就选择了有所隐瞒,可能是因为她相信随喜吧,相信随喜看上的应该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 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先给谢旻一次机会。 两人把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洛蘅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一拍脑袋,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问他道:“对了,小纹!小纹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一般主子出了这样的事情,身边服侍的下人哪还有好果子吃,小纹若是被他给藏起来了也是件好事。 只见谢旻点了点头,他道:“是被我给藏起来了,只能先委屈随喜一段时日了,等她嫁过来了,我再让小纹去服侍她。” 听他这幅语气,还以为他跟随喜的婚事定下来了呢,可这还八字都没一撇呢,洛蘅只得朝他翻了个白眼,也懒得打击他了。 心里不禁感叹着世子你心态可真好,先把眼前这关度过去再说吧。 不过下一瞬也明白了他的打算,他是怕这事出了之后,忠勇侯府会把小纹发卖了,以后随喜身边就没有得力的人了吧,也亏他考虑的这么周详了。 希望他们最后能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等到终于说完了,洛蘅便决定她先走,可她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即被谢旻叫住,洛蘅心说又要叮嘱我什么? 便有些不耐地回过头来,谁知谢旻背着手站在原地,只望着她说了句,“我是求而不得都要把她硬变成求得到,洛蘅,你恐怕是连求都没敢去求过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高兴 洛蘅听到这话,却是吓了一跳,忙问:“连你们都听说了?” 那这事岂不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了?怎么会这样?这才过去几个时辰啊? 谢焱应该是看出了洛蘅的担忧,解释道:“放心,没你想的那么夸张。” 百里越泽也跟着补充了一句,“外面人都还不知道呢,只是我路子比较广……” “对,你长了双千里眼,外加一对顺风耳。”谢焱在一旁冷嗤了一声道。 百里越泽当即不满起来,“你这人还真是不会说话,我这分明就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不好?” “那百里先生你到底是听说了什么啊?”洛蘅心里实在着急得很,便忍不住追问道。 “就听说三公主大闹了瑞香楼啊……” 原来就在大概一个时辰之前,百里越泽从外面赴了个午宴回来,一进门,就跑过去找谢焱了。 说他那位了不得的三侄女,今天上午不知为何在南苑里的瑞香楼大闹了一场,听说场面很是激烈。 谢焱忙问他谢妼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与何人起了冲突,可这个百里越泽就说不清楚了,他也是听人说了那么一嘴。 至于到底是听何人说的,谢焱也就懒得问了,反正那家伙交游广泛,京城里每天大大小小的新鲜事,很少会有被他给错过的。 谢焱一想到洛蘅跟寿阳今天都在南苑,当即也坐不住了,拽着百里越泽就一起过来了。 来的时候正好在瑞香楼正堂里看到了大公主,这才知道原来发生了这样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情。 又听说寿阳她们都还在二楼,便接着上楼去了,等他们上来了,一眼就看到采萍等丫头正站在廊上说话,这才知道寿阳跟容祎都在午休,而洛蘅则说自己要出去转转,现下也不知去了哪里。 谢焱想了一下,转身便朝这片樱花林而来,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洛蘅,便再次问她,”你一个人过来这里干什么?” 洛蘅心中倒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当下便回他道:“我是想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锦霞,流霜身子还不太舒坦,我便一个人出来了。” 是么? 可是他上楼的时候,即望到了锦霞,流霜正在跟采萍,行露说话,看着倒是好得很啊。 谢焱心中虽有疑惑,可是倒也没太在意,便接着问:“那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洛蘅立马摇了摇头道。 谢焱转而望着百里越泽,与他说了句,”那等会儿我们再来看看。“谢焱之所以来这林子,本来就是想到现场查看一番的,只是此时洛蘅手上伤了,自然得先送她回去,让百里帮她看看了。 谁知百里越泽还没来得及点头呢,就猛地听洛蘅道:“你们不用去看了!” 听洛蘅忽然一下子来了这么一句,两人的视线便都转到了她的身上。 迎着这两人探究的目光,洛蘅顿时感觉到了自己的心里一阵发紧,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嘴这么快! 这会也只得硬着头皮给自己找补道:“不是……嗯……我刚刚已经去看过了,真的什么都没发现,而且大公主那边肯定也派人查看过了,你们遇到她的时候,她也没说查到什么了吧?” “那肯定是那歹人……歹人把该清理的都已经清理干净了,肯定不会再让我们发现什么的,这样你们再过去肯定也是白费力气,何必呢?” “再说了,就算查到了什么,这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想个对策来解决这个事情……” 百里越泽跟谢焱听了这番解释,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不对劲,显然不对劲。 先不说洛蘅这番话里居然连说了这么多个肯定,这当然不是代表着她确定自己的结论,而是因为她太想让他们相信她的话了。 而且她最后说了句什么?想个对策解决这件事? 可这事要怎么解决,那也是蜀王世子跟忠勇侯府的事情,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很明显洛蘅说这番话的时候都来不及多想什么了,可见她当时有多心慌意乱。 她实在是太不擅长说谎了。 谢焱又想起了之前好像听玉珠说过,洛蘅跟姚随喜还是好朋友,那么依着她的性格,好朋友出了这种事,听到别人要来帮着查,难道不是立马举手赞成吗?怎还会来反对呢? 此时无论从哪里看,都透着一股子蹊跷。 谢焱不由得又拿眼朝洛蘅看去,小姑娘眉眼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正微微地打着颤,嘴唇抿的紧紧的,分明是一副极度紧张不安的样子,她还知道她说的谎话太过牵强了? 可当谢焱看到她紧紧握在一处的双手时,不由得出声提醒道:“你手不疼了么?” 洛蘅慌忙松开了手,可手指刚一拿开,谢焱即看到了那根根白皙纤细如葱白般的手指上全沾上了血迹。 心里当即有些不悦起来,多大点事?紧张成这样? 于是便丢下句,“放心吧,这事我们不管了。” 声音却是带着微愠的。 听到这话,洛蘅心里先是一松,随即又有些忐忑起来,听语气,他是不是不高兴了?觉得自己有事瞒着他?欺骗了他?可她也是有苦衷的啊,这事关系到那两人的终身幸福,她怎好随意透露? 洛蘅心里便又有些委屈起来。 而此时走在一旁的百里越泽也突然感觉到周遭的气氛好像有点奇怪啊,他便往那两人那边扫了一眼,可是到底是哪里奇怪呢? 他摸了摸下巴,兀自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可他这人向来见不得冷场,当即轻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洛蘅道:“那你这伤,是三公主打得?” 洛蘅见有人解围,便立马摇了摇头,回百里越泽道:“不是的,是我夺她鞭子时不小心伤到的。” “你还能夺三公主的鞭子啦?那你夺到了吗?”百里越泽当即兴致勃勃地问道。 “当然啦,我还把她的鞭子扔到院子里去了呢。”提到这事,洛蘅还是很高兴的,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点得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求个屁 谢焱明知百里越泽现在一听到回家就头疼,还偏偏要说,明显就是自己心里不痛快了,也想让对方心里更不痛快。 百里越泽当然明白了,于是紧接着又补了句,“我说的是真的啊,不信你好好想想,县主刚刚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儿奇怪?” 不就是互相伤害么?来啊,谁怕谁呀。 谁知谢焱听了,还真顺着他的话想了下,发现好像还真是,不禁更烦躁了,抬手作势就要揍他,可这一动之下,眼角的余光即瞥见了门角外,有一抹杏色。 当即对百里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百里越泽立马反应过来了,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到了门外,联想到洛蘅今日穿的衣裳…… 糟了! 县主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不是走了么?那她又听见了多少?仔细回想了下他们之前的对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话吧? 当下又拿眼朝谢焱望去,只见他一脸复杂,也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又奇怪自己武功差没听见有人来了就算了,怎么谢焱也没听见呢? 谁知下一刻就被谢焱狠狠地瞪了一眼,百里越泽自知理亏,便也只得讪讪地笑了笑。 谢焱真的觉得自己平生从来没有过如此心慌意乱的时刻。 就在刚刚看到洛蘅裙幅一角的那瞬,他感觉自己头脑一片空白,下一刻心里止不住地发慌,拼命回想着自己之前都说了些什么,有没有什么是不该被她听见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此时不由得在心里连骂了数声脏话,既骂自己,也骂百里,自己今天是怎么回事?刚刚都在干些什么?怎么如此大意,外面有人来了都没发现?也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听了多少? 又暗骂百里,平时话多也就算了,今天尤其话多,有什么话不能回去再说?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不就只能装作没发现不知道了么?不然此时两厢要是碰了面,那得多尴尬?他还可以脸皮厚一点,装无所谓,可洛蘅能吗? 很不幸,他们的对话,洛蘅听到了大半,她本来是走远了的,可是突然又想起了谢焱之前说可以让叶姑姑教她些功夫的,心里不由得越想越高兴,那到时候怎么学呢? 不知道…… 到时候可不可以去定王府学呢? 她越想越雀跃,当即就忍不住回了头,想赶紧把这件事情给定下来。 此时倒是把之前立誓要远离定王的话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可能是因为今天定王对她的态度很是出乎她的意料吧。 不管是之前在樱花林的时候,还是刚刚在正堂,他都让她感觉到了他对她的紧张,关心,还有他望着她时的目光,专注中还带着些疼惜。 所以洛蘅刚刚才会越想越脸红,才会忍不住跑了出来,她实在是有些害羞了。 然后她又不禁想到了谢旻说过的看一个人要看他的眼睛的话来,这么说,定王心里,其实对她还是有些在意的? 随后便想起了谢旻说自己不敢求的话,那她是不是可以……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方才听到谢焱说“只拿她作寿阳一般看待,她只是个小丫头……”的话时,便全都破灭了。 百里先生说的真对,她可不就是被他给撩拨了心弦么?自己可不就是个想太多的傻子么? 洛蘅咬着嘴唇,眼睛酸酸的,似有什么要落下来,心里更是又酸又涩,傻子,自己可真是个傻子! 又不禁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谢旻几句,她可真是信了他的邪! 居然还真想着要不要主动去求,求……求个屁啊! 洛蘅抬起手背狠狠抹了眼睛一把,转身就跑走了,丝毫也顾不上里面的人会不会发现自己了。 谢焱见她走了,下意识就要去追,脚跟刚抬起,可下一瞬又落了回去,就算追到她,又与她说些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啊,可是心里为什么又这样闷的慌呢? 洛蘅也没跑去其他的地方,只来到了瑞香楼的后院里。 自进了院子之后,洛蘅便慢慢冷静了下来,还拿出帕子来把眼泪擦干净了,生怕在院子里撞到旁人,好在此刻这小院里除了她再无外人。 心里蓦地放松了下来,她漫无目的地在小院里走了几圈,越走心越静,自己这是怎么了?原本不是打算的好好地么?以后拿定王,只当是寿阳的舅舅,太后娘娘的儿子。 今日怎么无端的,又起了那等没指望的想头呢? 她跟定王之间的距离,没有万里,也有八千,她本来就不该受谢旻的蛊惑,这世间有几个人会如他那样,为了一份感情如此豁得出去。 要知道他本来就身份敏感,在京城的处境说是如履薄冰都不为过,而随喜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即使现在有了这事,他俩之间依旧困难重重。 不说忠勇侯府会不会答应了,就说皇后娘娘那边岂会任由这门亲事做成? 再有若是陛下知晓了他如此算计忠勇侯府,陛下心里会如何想?陛下会轻易相信他真的只是图随喜这个人,而不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吗? 不说陛下会不会信了,这事说出去应该少有人会信吧?毕竟随喜在外面还有个痴傻的名声,其他人又没有跟随喜接触过,哪知道她有多好呢? 要不然随喜也不至于快十七了亲事都还没定,这还是有忠勇侯府的地位加持的情况下。 还有蜀王那边,知道世子要娶随喜又会是何反应呢? 洛蘅这样想着想着,倒是把自己之前的伤心难过全给忘了,只剩下对随喜的担忧了。 但是反过来想想,她其实还真的挺佩服谢旻的,佩服他的勇气,明知道前路艰险,可还是这么去做了。 也羡慕随喜,有这样一个真心爱慕她的人。 洛蘅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又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院子里的一个大水缸前,水缸里养着睡莲,还养着几尾金鱼,正摆着尾巴游来游去。 看着看着,洛蘅蓦地想起了之前谢旻是不是还说皇后娘娘那边要把自己推给他?那现在看来应该是不能成了吧? 可没有了谢旻,下次又会是谁呢? 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这样算计来算计去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晴天霹雳 洛蘅看着自己倒影在水面上的面容,嘴角不禁浮起了一抹自嘲,除了这张脸,别人还能从她身上谋到什么呢? 如此想着,倒是越看越心烦了,她倏尔弯腰,从一旁的花几上端起个小青花瓷钵,从里面抓了把鱼食出来,撒到了水面上。 一时原本在水下畅游的鱼儿纷纷浮到水面,争抢着那些鱼食,于是本来还算平静的水面瞬间就被破坏了,便再也看不清倒影了。 洛蘅撒了几把鱼食之后便停了手,想着总不能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把这些无辜的鱼儿给喂撑死了吧。 刚放下那瓷钵,正拿着帕子擦手呢,即听见了寿阳的声音,“阿蘅姐姐,你怎么在那呀?在喂鱼吗?” 洛蘅仰头一看,只见寿阳正趴在二楼那间厢房的窗槛上,探出个脑袋来与自己喊话。 洛蘅正要回她,眨眼间就望到定王出现在了寿阳身后,当即没了说话的兴致,便冲她笑了笑,转身就从原地离开了。 寿阳见阿蘅姐姐走了,扭头就与她舅舅说了一句,“唉,看来阿蘅姐姐的心情应该还是很差。” 谢焱听了这话,一时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没回寿阳的话,想着自上次元宵节之后,洛蘅就一直避着他,直到今天好像才恢复了些正常,可是又因为方才的事…… 越想心头越堵得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了。 临上楼之前,洛蘅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默默告诫了自己一番,这才上去了。 回去的马车上,洛蘅心情不佳,不想开口说话,可又怕冷落了寿阳,只好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装作自己睡着了。 结果闭着闭着后来还真困了,迷迷糊糊中还听见寿阳朝外面小声说了句,“走稳当些,县主在休息。” 那赶车的侍卫当即放缓了速度,于是连带着骑马伴在车旁的谢焱都跟着走得慢了些。 下午时就开始起风了,一阵风过,微微掀起了马车上的车窗帘,谢焱恰好一眼瞥了过去,只望见了洛蘅那白皙精致的下巴。 她最近好像瘦了些? 她现在肯定还在生气吧? 从之前上楼到刚刚上马车,眼神好像都没有在自己身上停留过。 谢焱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事总归是自己这边做的不合适吧?背后说人就说人,结果还被人家给听到了。这么不地道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好像也不太好吧? 要不……要不还是想个法子哄哄她吧? 像寿阳以往生气了,自己不也会哄她的么?总不能因为听了百里那一通胡说八道,自己就当真了吧! 于是在他收回目光之后,心里便有了成算。 等洛蘅回到永寿宫,也没急着去见太妃,而是先回灵犀殿换了身衣裳,今天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怕吓着了她老人家。 可是等她收拾好了去了正殿,洛太妃一看到她,第一眼即望见了她手上缠着药布。 急忙拉着她手腕来看,紧跟着就问她:“这是怎么了?去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发生了什么事?” 洛蘅知道这事肯定也瞒不住太妃,先道了声,“我没事的,您先别急,听我慢慢跟您说……” 这才把今天瑞香楼的事情给太妃叙说了一遍,只不过内情依旧没说,不是成心想瞒着太妃,而是怕她老人家知道了担心着急。 毕竟这事最后能不能成现在还说不准,而一旦事发,自己这个知情不报的罪名也很可能会被人翻出来。 若是太妃知晓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还牵涉其中,搞不好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太妃听完了这事之后,却是没说话,兀自凝神思索了半晌,刚想张嘴问什么,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了,可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罢了,她瞒着自有她的道理吧,她也大了,该怎么做选择,相信她自己心里也会有数的吧。 洛蘅还是小瞧了太妃,洛太妃在后宫里风风雨雨几十年,什么没见识过? 如今虽只是听洛蘅三言两语简述了一番,可是该察觉的疑点,太妃是一个都不少。 洛蘅这边自然也是看出了太妃方才似是要说什么话,可怎么又不说了?又看太妃一副在出神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正慌的时候,却又感觉太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了句,“你今天也累了,我们用膳去吧,用了膳你早点去歇息。” 听了这话,洛蘅自是求之不得,当即松了口气,又起身来扶太妃,心里又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关也过得太轻松了吧?她还想了许多应对的话还没说呢。 尤其是关于自己跟谢妼直接起了冲突这事,她以为太妃怎么都要说她一两句的,倒不是会怪她,而是会觉得她太冲动冒险了。 于是洛蘅便好奇地问了太妃一句,“关于三公主那事,您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谁知太妃却只是轻笑了一声,无所谓般地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做都做了。” 其实这事在太妃心里,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她早就看透了谢妼,那就是个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有了这一次,下次她再遇到阿蘅,总要掂量着点了。 等到洛蘅这边陪着太妃用过晚膳,回自己殿里休息的时候,清萸宫里,三公主正承受着皇后娘娘的雷霆之怒。 皇后娘娘其实也是到现在才腾出功夫来收拾女儿。 本来今天午后,她刚准备午歇,女儿忽然哭哭啼啼地跑到寝殿里来了,皇后娘娘吓了一跳,忙把她拉过来问出了什么事。 三公主这才边哭边把事情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当然重点还是洛蘅勾结歹人害了表姐的清白。 皇后娘娘听完之后感觉不亚于晴天霹雳,当即也顾不上理会女儿了,转身先是吩咐人去把忠勇侯夫人请进宫来,然后即派人去了南苑,想看看还能不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等见了嫂子,又见了从南苑回来的宫人,皇后娘娘即去了皇上那里。 谁知皇上早已知道此事,原来是谢旻下午就进宫来自与圣上请罪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失了先机 按照谢旻那边的说法,他是稀里糊涂地就不知道被谁给弄晕了,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与忠勇侯府的三小姐共处一室,此时自知百口莫辩,想来想去,要解决此事,唯有自己娶了姚三小姐为妻了。 可又怕如此还压不住那些流言蜚语,只能厚颜请求圣上为他和姚小姐赐婚,婚后他定会待她如珠似宝,永不相负。 可皇上也并没有马上就答应谢旻,只说这事还有颇多疑点,就这样先把他打发了回去。 然后皇后娘娘来了乍然听闻谢旻要求皇上赐婚,心里一惊,自然要去说服皇上不要同意此事。 可等她噼里啪啦讲了快有半个时辰,皇上却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朕知道了,你先回吧。” 皇后娘娘还欲再说,可看皇上明显有些不耐的表情,又怕说多了适得其反,当下只得住了嘴。 等她回了宫,就发现太子携太子妃一起过来了,正在殿内等着自己,他俩也是听说了此事,而此时又听自己说道皇上态度暧昧,当即都皱起了眉头。 太子便问:“南苑查到什么了吗?” 一说起这个皇后娘娘就气的胸闷,能查出什么来?善后的可是大公主,她那人,向来是出了名的滴水不漏。 她当时派人过去也只是抱了个万一的态度,谁知过去了,果然是什么都没发现。 想想也是,这次这事,大公主只怕是唯恐婚事不成,哪里还会查出个什么来,又或者,这事根本就是她们的手笔! 不然谁来跟她解释一下,好好地,会有谁会想着去把随喜跟谢旻绑到一起? 当即又想到了之前圣上要为谢旻选妃,把这事交给自己,可这事还真是个难办的差事,满朝文武,谁会想跟蜀王结亲呢?选谁都是得罪人啊。 她是皇后娘娘,自然没人敢说她的不是,可是她怕那些人背地里去坑害她的儿子啊,要知道谢琸那边还虎视眈眈的呢,自己这边得罪了一个,他那边能不去拉拢么? 可若是为了想对儿子影响小些,就往那出身低的挑,可这不是明面上不好看么?陛下肯定会不满意的啊。 而且一直以来,陛下对那谢旻,还真的可以说是不错了,包括这次选妃,陛下直言与她说,最好也要谢旻满意才好。 这就更难办了! 就在皇后娘娘为此着急上火的时候,兰妃突然过来了,明里暗里给她推荐了个人选,那就是洛蘅! 皇后娘娘立马眼前一亮。 是啊,自己怎么把洛蘅给忘了,她是陛下亲封的县主,又是在洛太妃身边教养长大的,还有那么一副出挑的模样。 身份贵而不重,还如此貌美,这样结了亲,这门婚事不就是明面上看起来好看,但是实际上,对自己又没什么不好的影响了么? 至于要谢旻满意,那还不简单,只要让他看到洛蘅的美貌就可以了,至于洛家,这是被皇后娘娘完全忽略的,洛家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洛家了。 又想着皇上应该也是会同意的。 皇后娘娘又不知道洛蘅的身世,只以为一个寄养在宫中的小姑娘,能给他们夫妻俩解决这么大个麻烦,她完全想不出任何皇上会拒绝此事的理由。 结果还没等她与皇上提这事呢,南苑就出了那档子事,皇后娘娘想想都觉得胸闷气短。 太子一看母后那脸色,也就知道答案了。 太子妃此时已是身怀六甲,大腹便便了,她扶着腰,只柔声细语地对她婆婆和丈夫说了句,“所以此事现在最关键就要看父皇怎么想了。”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就连皇后娘娘都有些看不明白皇上的打算了,太子便想着等到明日,无论如何,他都要再去找父皇说上一说。 太子妃看着一脸恼火的婆婆跟满脸愁容的丈夫,不禁在心里撇了撇嘴,要说他们现在为何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还不是多亏了她那位“聪明伶俐”的小姑子么? 这个评价可还是婆婆给的呢,还不止一次地在她跟前夸谢妼小时候如何如何聪明,长大了之后也是如何如何伶俐,所以现在呢? 这么聪明伶俐的小姑子,在面对自己的表姐出了这种丑事的时候,不想着赶紧找了法子去遮掩掩盖,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反而拼命去抓着一个不相干的人大吵大闹。 其实这事不管与洛蘅有没有干系又有什么要紧的? 她完全可以先想法子把事情善了后,然后再去细查,到时候查到个什么结果,或者想得到个什么结果,只要操作得当,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呢? 非得那样当着人面闹个鸡飞狗跳,恨不能人尽皆知。 她若是有本事,当时就应该把这件事情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而不是直接把这摊子全丢给了大公主! 现在好了,哪怕这件事就是大公主那边干的,他们不但失了先机,找不到对方的把柄,反而还得在明面上去感谢对方,这叫什么事啊!恐怕兰妃娘娘现在都已经在自己宫里笑得打滚了! 太子妃越想越气,可她能说什么呢?现在说这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罢了罢了,婆婆是指望不上了,回头只能好好与丈夫谈一谈,提醒他去想个法子好生管教一下三公主了。 皇后娘娘当天晚上连晚膳都气得吃不下去了,直接又去了清萸宫,到的时候三公主才刚用完膳呢,见母后来了,忙起身来问:“母后,您怎么来了?用过膳了么?要不要……” “不用了!”皇后娘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又示意三公主跟着她去内殿,三公主连忙跟着去了,以为皇后娘娘还是要问她今天表姐的事情。 谁知刚一进去,皇后娘娘先是命宫人们全都退下,然后依旧是由王嬷嬷关着门守在门口,等到室内清净下来之后,只听皇后娘娘厉声喝了句,“跪下!” 三公主心中一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母后,心说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所以说三公主现在还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只以为把这个事情告知给母后了,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可显然皇后娘娘不是这么想的。 看着母后那一脸寒霜,满目怒火的模样,三公主想了下,只得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然后就听皇后娘娘问她道:“你知道自己今天错在哪里了吗?”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求仁得仁 三公主正想回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可看着母后那副吓人的脸色,只得先按耐下了,这还是从小到大头一次见母后对她发这么大火。 一时心中又是委屈,又是不忿,同时还带着点慌张,等心思转了几转,这才回道:“母后,女儿知错了,女儿当时不该急着去收拾灵嘉。” “可是当时我见表姐被灵嘉害得受此大辱,一时气急了,哪里还来得及想其他的!您不知道,灵嘉跟容祎居然还敢联手打我,当时女儿差点被她们……” 皇后娘娘见她还是不思悔改,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了,看着女儿那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皇后娘娘只得闭了闭眼睛,在心底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教训她道:“妼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什么时候遇事才能不这么冲动呢?你怎么不想想你表姐是什么人?你是什么身份?那谢旻又是什么身份?出了这种事,若是处置不当,会出现什么后果?最后谁会得利?谁会受损?” “你的眼光为什么就不能放长远点呢?为什么就不能跟谢姝好好学学呢?” 不提谢姝还好,一提谢姝,三公主立马就炸了,也顾不得现在是什么情形了,直接愤愤然地与皇后娘娘道:“谢姝,谢姝,总是有人夸谢姝,说她这也好,那也好,您心里不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是不是恨不得谢姝才是您女儿呢?那您还要我干什么?就别管我好了!” 皇后娘娘一听这话,当即被气得气血翻涌,她猛地拍了罗汉床上的矮几一下,喝了声,“放肆!” 之后一下子站起身来,手指着谢妼,刚起了个头,说了声“你……” 然后却是愤怒的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只得收回了手,把三公主的奶嬷嬷叫了起来。 皇后娘娘一手指着跪在地上的三公主与她道:“今晚罚她不许睡觉,好好给我跪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你给本宫在这看好了!若是胆敢徇私,本宫惟你是问!” 等那嬷嬷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皇后娘娘才一甩袖子带着人离开了。 王嬷嬷见了这幅情景,却是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这算是什么教训?留公主的奶嬷嬷在那看着她,还不如留自己在那看着她呢,那嬷嬷能不徇私吗?敢不徇私吗? 这当然不是王嬷嬷想揽这个苦差事了,而是感叹皇后娘娘要么是对三公主压根儿不了解,要么就是还是狠不下心去惩戒三公主。 想想那清萸宫上下,谁不是怕三公主怕得要死,谁敢去管她?怕是嫌命长了差不多! 慈宁宫里,寿阳郡主也正跟太后娘娘诉说此事,不过她的侧重点显然跟旁人不同,因为她还特地拿了个拂尘来,让行露拿着,自己在外祖母和小舅舅跟前,还原了一番当时洛蘅夺三公主鞭子的场景。 之后还兴奋地问那两人道:“怎么样,怎么样,阿蘅姐姐是不是好厉害?” 太后娘娘看过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她问:“灵嘉这也太莽撞了,那她那手,怕是伤得不轻吧?” 提到这个,寿阳便也收起了满脸兴奋的表情,很是心疼地道:“确实伤得不轻呢,整个手掌连着手指,全擦破了。阿蘅姐姐还说不疼呢,这要是我,得疼哭了。” 结果太后娘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谢焱就先来了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胆量,那么点功夫就敢学人家空手夺白刃了。” 寿阳听了这话,立马不满地反驳道:“小舅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是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阿蘅姐姐的反应有多迅捷,连祎姐姐都佩服得不行呢,怎么到您嘴里就好像是匹夫之勇了呢?” 谢焱拧着眉头,心说他什么时候说洛蘅此举是逞匹夫之勇了?他的意思还不是想说让她下次尽量别冒这种险吗? 正要说话,却是发现母后貌似朝他望了过来,谢焱当即感觉有点怪怪的,遂还是忍住了,闭嘴不言了。 太后娘娘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外孙女,嘴角翘了翘,只说了句:“那想想肯定是怪疼的,也就阿蘅这样憨的小姑娘才会不叫疼了。” 又转头吩咐一旁的卫江雪道:“明儿个让人拿几盒玉容膏送去给县主,让她等手上伤口结了痂,每天早中晚涂三次,那么双纤纤玉手,留了疤痕,可就不美了。” 卫姑姑忙应了声是。 寿阳跟着放下拂尘,跑来太后娘娘身边,抱着她的胳膊道:“还是您老人家会疼人,我替阿蘅姐姐谢过您了。”边说着还边觑了她小舅舅一眼。 谢焱真心是无语了,也懒得去辩解什么,只装作没看到了。 寿阳心里却觉得还是外祖母最好,最明事理不过,她就知道她外祖母听说了这事,绝对不会觉得阿蘅姐姐做过分了。 当然她可是好生地给她外祖母形容了一番当时谢妼到底有多凶神恶煞,胡搅蛮缠。 果然,下一瞬,太后娘娘的眉头就皱得更深了些,她道:“那谢妼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好今天姝儿在那里,不然皇家的脸面就全让她给丢尽了。” 在皇家的御苑里出了这种事,谢妼怎么说也都是主人家,不想着赶快平息事态,反而把事情闹得更大,让人们看尽了皇家的笑话,可不是丢人现眼么! 谢焱见他母后不悦,便劝了她一句道:“您管她呢,她自有她父皇母后去管,您何必自寻烦恼。” 太后娘娘想想也是,她就是想管也管不着,再说了,她也懒得去花费这份心思。 太后娘娘自然也是察觉出了此事里面的猫腻,不过她跟太妃一样选择了沉默,只等着看皇上那边会如何处置此事。 接下来倒也没让人等太久,就在这事发生之后的第三天,皇上那边便下了道赐婚的圣旨。 圣旨一出,便立马止住了四面八方的风言风语,毕竟谁都知道,这有了赐婚的圣旨,那就是御赐的金玉良缘,还有谁敢在外面说三道四,嫌自己多长了个脑袋么? 不说皇后娘娘那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是何反应,反正洛蘅这边是高兴极了,连连口中念佛,又朝着西方虔诚地拜了拜,紧接着又是谢天谢地谢各路神仙。 虽然不知道谢旻到底是如何做成此事的,但这个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是他的心愿达成了,总算是求仁得仁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勉为其难 锦霞,流霜看着县主那副欢欣不已的模样,心中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了,这两天县主为了姚家小姐的事情,可以说是食不下咽,睡不安稳了,此时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洛蘅高兴了一番之后,又想着也不知道随喜这几天都如何了,自己若是能出宫去看看她就好了,正想去找太妃说说这事的时候,寿阳就过来了。 一进屋就喊:“阿蘅姐姐,你听说了么,皇帝舅舅给那两人赐婚了!” 洛蘅忙迎了上来,边笑着道:“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 寿阳一望见阿蘅姐姐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容,心头居然先是浮现了一丝疑惑,阿蘅姐姐怎么这么高兴呢? 虽然这事最后算是解决的比较圆满了,可任谁也不会觉得那旻世子是什么良配吧?更何况那姚小姐不是还跟阿蘅姐姐颇为合得来么? 怎么看阿蘅姐姐这幅模样,竟像是人家找了个如意郎君似的。 洛蘅一看寿阳那有些好奇迷茫的眼神,当即也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高兴得过了份了,于是便拉了她的手坐了过来。 边与她道:“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比起被送进家庙,或是打发到庄子上,又或者是远远地给嫁了,再好点儿,就是在家里终老了,我觉得这样的结果也还算是可以接受的了。” 寿阳想了想,也是,嫁给谢旻,好歹是个世子妃,而且舅舅虽然不待见蜀王,可对旻世子还是不错的,只要那蜀王往后都一直老实安分,那姚小姐以后应该也是能当上王妃的吧。 这样想想,好像也还可以? 如此,寿阳倒也跟着点了点头,不过她今天主要可不是来说这个事的,此时便换了个话题道:“阿蘅姐姐,过两天我们出宫去翠微山玩吧?” 洛蘅倒是没想到她话题转的这么快,一时便有些愣住了,寿阳见状,就赶紧起身过来洛蘅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摇晃着撒娇道:“阿蘅姐姐,求求你啦,去嘛,去嘛!” “这几天天气不太好。” “你上个月就是这么说的!” 洛蘅一时就有些词穷了,的确,这个行程本来是花朝节那天就定下来了。 之后没两天寿阳就吵着要去,洛蘅当时就用下雨了,天气不好做理由,不过上个月也确实下了一阵子雨就是了,否则怕是拖,她都要被寿阳给拖去了。 不过此时洛蘅一想到那天定王说的话,就一点儿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偏偏寿阳缠得紧。 只见她眼珠子一转,又换了个话头道:“阿蘅姐姐,你知道翠微山里有个翠微山庄吗?那里面不但景色宜人,私房菜也是一绝。京城里好多达官显贵都慕名前去。” “上次那个顾财神你还记得吧?他就对里面赞不绝口,说里面的菜可好吃可好吃了。” 洛蘅闻言倒是一笑,“哦?那你有没有问他,到底是第一楼的宴席好吃,还是那翠微山庄的私房菜好吃?” “这个……倒是没问。”寿阳想了想回道。 谁知洛蘅紧接着便掩着嘴笑出了声,寿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心说自己刚刚有说什么很好笑的话么?于是便出言问了洛蘅。 只听洛蘅笑着道:“莫不是那家翠微山庄也是他开的吧?若不然同行是冤家,他好好的,在你们面前这么夸赞别家做什么!” 寿阳恍然大悟,还真好好思索了一会儿,想了下顾封当时说那话的神情,语气,过了半晌才道:“应该不是吧,若真是他开的,也没必要哄我们啊,直说了便是,我们一样会去捧他的场的。” 话刚说完,看着洛蘅那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寿阳立即反应过来了,立马佯怒着道:“阿蘅姐姐你就别想着给我打岔了,我不管,今天去不去,就一句话,你要是不去,我就生气了!” 说完还双手叉腰重重地哼了一声,同时把脸偏向了一旁。 洛蘅心说这还是让我选么?这不是摆明着没得选么? 可洛蘅又不想真的惹她生气,又想着这次定王肯定也会跟着,自己若是真不去了,倒显得心虚似的。 想了想,便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拖长了语气道:“去……我去还不成么?郡主相邀,谁敢不从呢?” 寿阳登时喜得转过脸来,又抱着她的肩膀欢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姐姐,我最喜欢你了!” 洛蘅不由得轻哼了一声,抬手弹了她额头一下,没好气地道:“难道不去就不是你姐姐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寿阳歪了歪脑袋,笑着道:”不去的话,就下个月才是我的好姐姐,我才会重新喜欢你。“ 洛蘅撇了撇嘴,懒得理她了。 寿阳见目的达成了,便又重新坐了回去,喝了口茶,这才接着与洛蘅道:“阿蘅姐姐,那家私房菜是真的很好吃的,而且还特别。” 洛蘅只道:“你在宫里长大的,难道还有什么菜是你没吃过的不成?” “当然有啊,”只见寿阳煞有介事地道:“我小舅舅说了,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宫里怎么了,外面好吃的,好玩的,海了去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洛蘅也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却没回她的话,心说我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你小舅舅说了,哼,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吗? 见洛蘅不说话,寿阳便又接着道:“况且,阿蘅姐姐,你不得再多吃几道菜,好往你那食谱上多添几笔吗?” 洛蘅一听这话,当即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望着寿阳嗔怒道:“好啊,牧玉珠,你敢偷看我的食谱!” 寿阳见自己说漏了嘴,当即讨饶道:“哎呀,阿蘅姐姐,人家不是故意想偷看的,还不是先前你让我在你书房里练字,我一个不小心,就看到了嘛……” 洛蘅心说这还是怪我喽?也懒得跟她争了,只道:“你看见了也就算了,不许到外面胡吣什么,否则若是被我听到了,以后就甭想再吃到我做的东西了。” 寿阳听了,当即嬉笑着连连保证,说自己肯定不会跟外人讲的。 那食谱其实洛蘅写了有一阵子了,当然只是自娱自乐罢了,不过若是有朝一日,能有属于自己的私房菜食谱,想想应该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吧。 第一百五十章 探花郎 这边洛蘅虽然答应下来了,谁料天公不作美,之后一连许多天都是春雨连绵,直到三月下旬的某一天,阳光终于又出来了。 寿阳还特地让人去钦天监问了问,得知接下来几天都会是晴天之后,连忙又来找了洛蘅。 说第二日就要去翠微山,一定要去,不然谁知道过两天又会是什么天,而且再耽误下去,春天都快过去了,洛蘅只好答应她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洛蘅收拾妥当之后,就来到了宝华殿,谁知刚进到殿里,就望见了定王正端坐在上首的罗汉床上。 洛蘅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到会在这里就碰到他,她还以为他最多就会在宫门口等着呢。 此时又不好再退到院子里去,因为在她进门的那一刹那,他也正好抬头望到了自己。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洛蘅便低下了头,之后便缓步走上了前,朝他福了福身,又问了安。 只听定王嗯了一声,又补了句道:“玉珠还在用早膳,你在这里坐会儿吧。” 洛蘅本来还欲往屋里去的,他这话一出,她哪里还好意思再离开,当下也只得点了点头,坐到了一旁的玫瑰椅上。 锦霞,流霜便跟着侍立在了洛蘅左右,两人不自觉地交换了个眼神,总觉得殿内此刻的氛围有些古怪,静得可怕,让这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当下又不由得朝洛蘅望去,只见县主正低着头,绞着手上的帕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焱一眼扫了过去,只见那主仆三人,一个坐着,两个站着,却都是一样的挺直了脊背,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他给训了呢。 他一时便有些胸闷,想着今天定是说不成话了,也就起了身,径直走出了大殿。 他一出去,锦霞,流霜立时松了口气,洛蘅抬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却也有些不是滋味,暗自叹了口气,这才起身去了屋里找寿阳去了。 卯时刚过,几人便一起去辞别了太后娘娘,然后便出宫往翠微山而去。 洛蘅照旧与寿阳坐在同一驾马车上,见一路都不带停的,还问呢,“我们不等祎祎和十四公子了么?” 寿阳此时正望着外面,闻言便扭头回洛蘅道:“小舅舅说不用等了,我们就直接过去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在山脚下汇合,不然在城里太多人一起反而有些打眼了。” 洛蘅点了点头,他们这次也还是低调出行,并不想显露身份。 等她也掀开车帘朝两边各看了一番之后,又问寿阳道:“不对呀,百里先生不去么?” “去的呀,不过百里大叔是随顾财神一道,听说他们昨晚在一起喝酒呢。” “顾公子也去?” “是啊,我们今天去的那地方就是他安排好的,自然得跟着一道去了。” 洛蘅当即笑着道:“我就说了那肯定是他开的吧?” 只见寿阳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地道:“我问过小舅舅了,还真不是。” 说完又有些嘀咕:“怎么看小舅舅一副不大开怀的样子呢?明明早上过来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么?” 这话洛蘅却是不想接了,便又扭头去看着窗外,就当作没听见了。 等他们到了山脚下,容祎跟牧充都已经到了,几人便下来说了会儿话,没过多久,顾封也到了,他那驾马车洛蘅大老远就望到了,因为实在是太过精致华美了,一点都不像她们这么低调。 等到了近前,顾封便一把掀开车帘走了下来,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衣,手上还拿了个折扇,端的是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谁知寿阳一望到他就捂了嘴笑,顾封见了,便走上前来,也笑着问寿阳:“不知郡主笑什么?” 寿阳却是边笑边道:“顾公子,你衣服上的花样难道不是全该用金线来绣么?” 洛蘅一听这话,当即也明白过来了,难怪她说这衣服看起来怎么有哪里不一样呢。 只他刚刚走近了些,洛蘅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件衣服看起来是白的,可是却用大量的银线绣了许许多多的暗纹,如此,经阳光一照,便立马光华流转,熠熠生辉了,可是耀眼得很呢。 顾封知道寿阳是在调侃他,便也只是笑了笑,同时唰的一下就打开了折扇,摇了摇,又看到那边的马车上,百里越泽跟着下来了,便指着他笑问寿阳道:“郡主,您看今天我跟你百里大叔,哪个更俊一些?” 巧了,原来百里越泽今天也是一身白衣。 寿阳听了这话,当真是作出了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来。 只见她的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梭巡了一番之后,却是立马转了方向看向了正站在不远处的谢焱,笑着道:“我觉得还是我小舅舅更俊一些。” 顾封当即哈哈大笑,谁知下一刻他又拿眼望向了洛蘅,笑着问:“县主觉得呢?” 洛蘅啊了一声,却是顿住了,强忍着才没有去看谢焱,只拿眼在顾封跟百里越泽之间扫来扫去,心里还真是有些为难。 可是下一瞬她又猛然醒悟过来了,她为什么要回答这种问题?哪个正常男子好意思当面问人家姑娘这种问题? 可她也不好直接不回,便转而做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望着百里越泽那边道:“奇怪,百里先生怎么还不过来?” 的确,刚刚百里越泽就已经下了马车了,可此时却还是站在马车边上,一动不动,似在等什么人? 果然,下一刻马车帘子又被掀开了,有人走了下来,洛蘅一看,来人穿了一身淡蓝色锦袍,却是一个长相十分清隽俊雅的男子,看着年岁不大,差不多刚及冠吧。 这边顾封一看到此人下来了,竟跟着走了过去,然后就见那边三人说了几句什么,就朝这边走来了。 等到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顾封便站在那男子身边,帮他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今日邀来的好友,他可了不得,新科探花郎林深林公子是也。” 语气颇为推崇,也是了,如此年轻有为的探花郎,谁见了不要赞上一句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倒霉蛋 洛蘅听见了此人的身份,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原来这位就是林深啊,她不禁又往容祎那边看了一眼,只见容祎正在听牧充说着什么,倒是好像没怎么关注那位林公子。 而林深那边,正在由顾封跟百里越泽引荐着,向定王行礼,之后便又走到了他们跟前来,与人一一见礼。 洛蘅看得分明,那林公子在容祎跟前,起码多停留了几息的功夫,也不知道容祎察觉到了没有,想到这里,她不禁抿嘴笑了笑。 等到互相都认识了之后,那位林公子踌躇了一下,就又走到了容祎跟前,向她揖了一礼。 容祎正莫名其妙呢,就听他道:“容大小姐,去年九月我在崇文街不小心冲撞了您,之后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赔罪,正好赶上了今日,便诚心向您请罪,还望您原谅。” 虽听他说完了这番话,可容祎一时还有些迷茫,想了一下之后,才恍然大悟般地道:“哦!我想起来了,是那次我去第一楼吃饭,路上我们两方的马车差点就撞上了,是那次吧?” 见林深有些赧然地点了点头,容祎刚要说没关系,她早就忘了呢,就听牧充突然插了一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倒霉蛋啊?” 容祎当即给了他一胳膊肘,又回头瞪了他一眼,哪有当着人面说别人是倒霉蛋的?会不会讲话? 牧充一个没防备,被肘了个正着,疼得差点叫出了声,一看周围这么多人也不好骂她了,只能自己默默地捂着胳膊,心说容祎祎你个毒妇,以后谁娶了你,谁就是真正的倒霉蛋。 寿阳跟洛蘅见了这幅情景,早就见怪不怪了,只能边笑边同情地望着牧充。 之后容祎便与林深说了几句不必介怀之类的话,表示自己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本来就是,他们当时只是差点撞上而已,而且事后林深还备了厚礼来容国公府赔罪来了,当时是容钰出面见的他,所以容祎自始至终都没怎么看过对方的正脸,也难怪今日见面认不出来了。 等到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又各自坐马车的坐马车,骑马的骑马,准备上山去了。 上山途中,寿阳便在马车里嘟着嘴与洛蘅跟容祎抱怨,说这样没趣儿,她还想沿路走走停停,好好玩一玩呢。 容祎当即白了她一眼道:“就你那副小身板,还爬山呢。” 寿阳立马不服气地道:“这山又不高,而且也不陡,怎么不能爬上来了?” “你没听说过有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吗?我的小郡主,真要让你两条腿爬上这山了,那估计你今天晚上躺床上,明天早上就起不来了,到时候指不定哭着喊着后悔呢。” 听容祎这样瞧不起她,寿阳正要反驳,洛蘅便也道:“爬山很累的,再说了,你主要不是想去翠微山庄玩么?这要是在路上把精力都给耗尽了,到时候你还怎么玩?” “而且你看这沿路都是马车,轿子的,少有夫人小姐是自己走上来的吧?” 此时路上除了他们一行,也还有不少其他人,也亏着这山道修的宽了,不然都不好走了。因为这山上有不少古刹,自然会有许多慕名前来上香拜佛的人。 寿阳把两边车帘都掀开看了看,确实,外面连个骑马的女子都没看见,更遑论是走路的了。 又望见了顾封正骑着马伴在车旁,那身衣裳,那副风姿,引得前面那轿子里的一位小姐,都快过去了,还掀开轿帘,巴巴地回头望着他。 寿阳当即撇了撇嘴,真是个爱出风头的。 于是放下车帘之后,转而与一旁的洛蘅道:“阿蘅姐姐,赶明儿让尚衣局也给你做身那样的衣裳来穿穿。” 洛蘅便笑着问:“怎么又说到做衣裳上去了?” 容祎则是道:“做身什么样的衣裳?” 寿阳当即又掀开帘子,指着外面的顾封与她们道:“就顾财神那样的呀,做一身用银线绣出满身花样的白衣裳来穿。” 边说着还边用手比划着道:“嗯!要绣木芙蓉,肯定很好看,到时候穿出来绝对没人能比得上。” 洛蘅失笑不已,她才不会让人去费功夫做出那样的一身衣裳来呢,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有份例的,从不曾额外要过什么,也是因为她从不在意这些就是了。 谁知容祎听了这话,居然还认真想象了一番,然后便跟着点了点头,“嗯,寿阳说的没错,肯定很好看。” 洛蘅便笑着回:“你们是不是嫌弃我今天穿的太普通了呀?要不然怎么一直说想给我做身新衣裳呢?” 这话本是说笑,谁知那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洛蘅今天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莲青色绣白玉兰花的半臂跟一条十二幅的云锦月华裙,虽然看起来也是姝姿丽色,可那是因为她长得好,但是很明显今天没有用心打扮过。 两人都想着自己若是有洛蘅这副花颜月貌,肯定每天都要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艳光四射。 于是之后这两人就从洛蘅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髻最好看变成了最近京城里时兴什么衣料什么首饰,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总也少不了这些,洛蘅也间或跟着插几句话。 于是三人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翠微山庄。 到了门口,大家便纷纷下车下马。 洛蘅在活动了一番腿脚之后,也跟着上前看了看,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一丈来高的巨石,上书翠微山庄四字,字体遒劲有力,笔锋雄浑,一看就颇具气势。 而巨石旁边,早有管家带着一众下人,在此等候贵,今日因着有顾封的提前安排,所以偌大个山庄,只接待他们这一批人。 把马匹跟马车都交给了那些小厮之后,众人便在管家的指引下,跟着走进了门。 进去之后,正中就是一条青石板路,而两侧全是桃花,各种各样的桃树,好像也没什么规矩讲究的,除了留出了一条路,其余哪哪都是桃树。 一眼望过去,有绯红,淡红,粉红,或是红白夹杂,看得人眼花缭乱,呼吸之下,也全是桃花的淡雅芬芳,周围群蝶嬉戏,群蜂乱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第一百五十二章 桃源 看着看着,洛蘅突然就发现寿阳不见了,可下一刻即望见了定王从一旁的花林子里把她给逮了出来。 原来是她刚刚贪玩跑到旁边花树底下追逐彩蝶,她今天又穿了一身粉,乍一眼看过去,可不就混在桃花从里分不清了么? 容祎也发现了,于是便跟洛蘅两人一起笑出了声。 也不知走了到底多久,才终于看到了一堵白墙,中开一道漆黑的大门,门上有一匾,上书桃源二字。 等那管家上前把门推开,众人走进去一看,顿觉眼前一亮,还真有了种柳暗花明之感。 只见里面亭台楼阁,廊榭飞虹,石山花木无一不有,而且所有的一切都是依山势来建造安排的,所以看上去高低起伏,错落有致,整间园子颇大,感觉一眼根本忘不到头。 之后那管家便恭敬地与他们道:“这处园子是您们今晚歇息的地方,里面有些景致可以看一看。后山上还有马场跟练武场,您们要是感兴趣,我也可以带着过去看看瞧瞧。” 寿阳听了便问:“这处?意思是这山庄上还有其他的园子不成?” “自然是有的,”那管家躬身回道:“不过这处是其中最好的,其他处怕贵人们也看不上,就不拿来献丑了。” 这管家话音刚落,顾封即一把收了折扇,上来与众人解释道:“这山庄大得很,园子自然不止这一处,不过刚刚管家说的对,这是其中最好的一处。” “哦,对了,还有一处,叫做山隐,也还值得一看,至于其他各处,你们见的也多了,糊弄别人还成,肯定入不了你们的眼的。” 寿阳听了这话,便只是跟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了,反正他们大老远过来了,是要在这边呆上个两三天的,到时候再一一逛过来就是了。 之后那管家又领了一众侍女过来,由这些侍女们带着他们去休息的地方。 洛蘅倒是仔细观察了这些人一番,发现无论是管事小厮也好,还是侍女也好,这里面的下人全都举止得宜,进退有度,堪比那些大家族里的世仆了。 这可不是一般人可以调教出来的,心下倒是对这翠微山庄更加好奇了。又见这桃源中一步一景,布置得精妙绝伦,而且很明显是江南那边的园林风格,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洛蘅虽没去过江南,可是却不止一次地听洛太妃提起过洛家老宅,想着太妃跟母亲皆是出身江南,心下倒是对这园子感觉更亲切了些。 等走到一座廊桥边时,男跟女即要分开,洛蘅她们继续跟着几个侍女上了那廊桥,去到对面。 此廊桥还是个画廊,只见廊上的柱子跟墙壁上,画满了各种人物山水,花鸟鱼虫,看起来惟妙惟肖,布局精巧又新颖,也不知是何人的手笔,直令人啧啧称奇。 洛蘅她们边看边走,结果就差不多一里的长桥,愣是被她们走了快半个时辰。 等下了长桥,她们又经过了一个小园子,园中怪石嶙峋,颇有趣味,于是又赏玩了一番。 那些侍女也并不催促,反而站在一旁柔声细语地与她们介绍着沿途的景致,听得人颇为入神,最后还是寿阳饿的受不了了,她们才打算先去用膳,等回来再看。 之后那些侍女们便领着她们去了歇息的地方,此地从外面看起来,倒像是那些个江南大家闺秀们住的绣楼,名曰玉绮楼,楼内布置的也颇为精致雅观。 更让人觉得舒适的是,她们刚进了一楼,就望见厅内已摆好了饭桌,又有侍女们捧着巾帕铜盆侍立在一旁。 洗手的时候洛蘅就发现水面上浮着桃花瓣,然后等上桌一看,也几乎全是用桃花做成的菜肴,桃花桂鱼,桃花酿海参,鳜鱼蛋羹,桃花虾,桃胶银耳炖雪梨等等。 洛蘅心想着这翠微山庄的主人一定爱桃花成癖,边执筷夹起个虾仁尝了一下,除了虾肉的鲜甜,还带了点桃花的清香,算是寿阳说的不错,这里的菜确实做得好,而且别致。 饭后上的茶则是桃花茶,轻呷一口,只觉得唇齿生香。等到喝完了茶,寿阳就立马要拉着她俩人出去玩,洛蘅惊讶道:“你不午歇了?” 寿阳则是道:“觉什么时候不能睡啊,现在抓紧功夫玩才是正经。”说完又问那侍女道:“你们这除了赏景,还有什么特别的比较好玩的事情吗?” 那侍女想了想,便回:“有的,我们这每个园子里都有个桃花阵,此阵暗合阴阳五行之术,若是有人能在半个时辰内,成功地从阵中找到路走出来,不仅连带着这一行人这次游玩的食宿全免,闯阵成功的人还能得到五十两金。” 出手这么大方的么?那看来这阵定是没有那么简单的了,洛蘅心里这么想着,就见寿阳摆了摆手,一副兴趣不大的模样,“虽然这个听起来很有趣,可是我既不懂五行,又不懂阴阳,怕是玩不了这个了。” 她刚说完,就听容祎接着道:“你不懂我懂呀,我们看看去吧?” 看着容祎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剩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得跟着她去了。路上,那个侍女还好心提醒她们道,说是这个阵若是男女同行,可能会比较好过。 结果等她们到了位于园中西南角的桃花阵前,就看到牧充跟林深已经在那里了,牧充貌似正在央求着带他过来的侍女跟他同去。 可那侍女只得好言与他解释,按照庄中的规矩,她们是不能帮助人的,这算作弊。 牧充只好作罢,然后一望见她们来了,立马兴奋地朝她们招手,又跑过来与她们道:“容祎祎,你来的正好,我们一起进去闯闯吧。” 谁知容祎却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与他道:“谁要跟你一起,我是要自己进去的。” 小时候只要是她跟牧充一起结伴搭伙,不管是干什么,就没赢过,那么多血淋淋的教训在前,谁还要跟他一起啊。 牧充见她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当即气的不行,只得道:“要不是人家说男女同行比较容易过,谁愿意跟你一起啊。我倒要看看,今天除了我,你找谁陪你一起进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闯阵 只见容祎立马去问林深道:“林公子,要不我们同行如何?” 容祎想的很简单,林深既然过来了,那肯定是有意进去闯一闯的,那就他们一起好了,反正跟谁都比跟牧充好。 林深其实是被牧充拉过来的,因为另外三个人懒得过来,此时见容祎居然主动来邀自己,哪里还会拒绝,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牧充看得气的不行,心说早知道就不拉林深过来了,此时只得把面转向了寿阳跟洛蘅,寿阳反应快,当即摆了摆手,于是就只剩下洛蘅了。 洛蘅想着此时若是连自己都不理他了,牧充今天怕是要气炸,而且这么好的机会,她肯定要帮林公子一把了,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虽然找到了人,可是牧充还是气不过,当即冲容祎挑衅道:“容祎祎,不如我们比一场如何?” “好啊,怎么比。”容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只这么问他道。 牧充思索了片刻,这才道:“你不是喜欢吃一口斋的点心么,如果今天你赢了,未来我给你带一个月一口斋的点心。” “如果今天你输了,那么你就要把上次你生辰时,你哥哥送你的那把宝剑,转赠给我。怎么样,这个赌注公平吧?你敢不敢?” 容祎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那把宝剑是一口斋的点心能比得上的吗?哪怕就是带一年也弄不到一把啊,这牧十四可真是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啊。 早知道他觊觎自己那把宝剑很久了,不如今天就让他彻底死了心好了!容祎这么一想,当即答应了下来。 那剩下的寿阳自然就是个见证了。之后容祎即带着采萍跟林深及他的小厮一起进去了。 而洛蘅这边,则是带着锦霞,流霜与牧充一道儿走了进去。 进去之前,两方都被发了个鸣镝,以防实在走不出来的时候,即放出一箭,到时候自会有人听声辨向,把他们接出来。 等到两队人马进去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寿阳忽然觉得只她在这边看热闹实在有些无聊,于是便让人去告诉谢焱他们一声,打算把他们一起请过来看看热闹。 谁知还没等他们到呢,容祎这边就先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还说呢,“也不怎么难嘛。” 寿阳望见他们先出来了,当即迎了上去,夸赞道:“祎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吧,半个时辰还没到呢!” 容祎又朝身后的林子看了一眼,想着牧十四这会儿还不知道被困在哪呢!当即笑着与寿阳道:“这林子本来就不大,只要弄清楚了门道,很容易就走出来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了顾封笑呵呵的声音,“哟,看样子,是容大小姐赢了嘛。” “好眼力。”容祎笑着回道。 谢焱见洛蘅他们还没出来,也走到了阵前来看了看,一旁的百里越泽便问他:“怎么样?要不要进去看看里面是怎么回事?” 谢焱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一跃,即站到了旁边的围墙之上,放眼看去,只见这林子不过亩余,入目之下,全是艳丽妩媚的桃花,丝毫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他再凝神细看,果然是看出了些不同来,之后脚尖轻点,又换了几个位置,嘴角这才微微勾起了个弧度,原来不过是个小孩子把戏罢了,亏得牧充到现在还没出来。 而此刻下面的容祎显然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只听她冲着林子里面大喊道:“牧充,你已经输啦,快放箭吧!” 而此时正被困在里面的人,自然也是听见了外面的喊话声。 洛蘅便拿眼朝牧充瞥了过去,只见他已经急出了一脑门的汗珠子,一手紧紧地捏着手中的鸣镝,下一刻却不甘心地朝外面大吼道:“不行,我今天一定要自己走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一声冷嗤,洛蘅立马反应过来那是定王的声音。 只听他道:“牧充,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你再不出来,是等着我进去把你给拎出来吗?”他说这话应该不是如容祎那般用喊的,应该是蓄了内力来说的,所以听起来格外清晰。 牧充呆滞了片刻,尔后一脸羞愤,他认命般地闭了闭眼睛,之后才对洛蘅道:“灵嘉,对不起,连累你跟我一起丢脸了。” “这有什么的,应该是我拖累了你才对,毕竟我对这里面一窍不通,进来就傻了。” “唉,我又输给了容祎祎。” “这有什么的,不过是个游戏罢了。再说了,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祎祎定也有不及你的地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虽然知道洛蘅这话是说来安慰自己的,可牧充听了,当下心里倒也好受了些,可是下一瞬,他又想到了出去之后还要面对容祎祎的嘲笑奚落,便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恨不得在里面呆一辈子啊,牧充在心里哀嚎道。 不过这次也确实是他逞能了,他本来就对五行阴阳了解的没容祎多,本想着跟她一起进来见识一番,谁料却被她那样嫌弃,于是一气之下就要自己进来。 偏偏还争强好胜地跟她做了个赌局,结果不但一败涂地,反而还连累灵嘉陪他跑这一遭,丢次脸。 洛蘅反而无所谓,这有什么的,而且这次她又从牧充那里套到了不少关于二哥的消息。 原来二哥自从回了靖州之后,便一直与牧充有书信来往,若不是趁着这次,她平时哪找得到什么单独的机会来探牧充的话,同时还不会引人怀疑呢。 最后牧充自然还是无奈地举起了鸣镝,放了一箭,然后真的很快就有人过来把他们给带出去了。 牧充出来之后几乎都不敢抬头,倒是没想到容祎只是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牧十四,多大点事儿,别弄得像个鹌鹑似的。” “其实这次我也是因为有林公子相助,比你多了个帮手,所以才能这么快赢了你,考虑到这点,你给我带半个月点心就够了……” 谁料牧充听完这番话以后顿时就来劲了,立马表示不同意,说这场比试不公平云云。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想多了 容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牧十四现在脸皮都这么厚了么?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耍赖皮,自己好不容易对他宽宏大量一次,没想到他如此蹬鼻子上脸。 于是当即表示,那就啥都不要说了,愿赌服输,还是一个月好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牧充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么。 谁知道牧充还真的挺好意思,紧接着便与容祎唧唧歪歪了一番,两人就此又掐了起来。 众人也不以为意,反正都习惯了,就当又看了场热闹好了,洛蘅也站在一旁抿了嘴笑,边状似无意地扫了林深一眼,果然发现他的脸色有点儿不自然。 而那边寿阳在看完了热闹之后,便跑过来问洛蘅道:“阿蘅姐姐,那阵里面到底是啥样的啊?” 洛蘅回忆了一下,答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一进去就懵了。” 这话是真的,她刚一进去,走了没几步,忽然回头一看,就发现身后的那几棵桃树好像不是自己之前看的那几棵了,然后从那开始,就一直摸不清东南西北。 心里也很奇怪,明明这林子也不大啊,怎么处处都像是自己没来过的地方呢?而且为什么他们两方这么多人在这一个林子里,居然都没有碰到面? 寿阳乐得捂了嘴笑,“这个你得去问我小舅舅了,他不用进去就已经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洛蘅却是笑笑没说话,心说我才不去问他呢,不就是个什么阵么,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我又不是百里先生,好奇心那么重。 于是接下来众人又去了那个叫山隐的园子,果然是有些特别的。 这个园子没有围墙,就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里面的景致非常简单,就是一些茅草土屋或者茅草木屋。 每家也只是简单地用木篱笆隔了个院子来,里面还养着鸡鸭等,院子里几乎都种了桃树,此时也是热热闹闹地开了一树的红红粉粉,如此,再搭配上那满院子的鸡鸣鸭叫声,倒真像是一处农家小院了。 这园子边上还有一条山溪淙淙流过,水面上间或飘荡着随风落下来的竹叶和桃花瓣儿,它们就那么随着水流在溪面上打着旋儿,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趣味了。 洛蘅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其实她这一世所求的莫过于此了,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在她看来,都是过眼云烟。 她只求这样一处安安静静的小院子,有家人,有丈夫,有孩子,偶尔还可以回娘家看一看。 可就如此简单的愿望,对于她来说,竟好像也是个奢求了。 正想着,耳边就听到了寿阳的感叹,“倒不是说简陋什么的,只是觉得如果真的住在这样的地方,那也太寂寞了,搁我肯定活不下去。” 其他人听了这话,倒都没说什么,唯有洛蘅蓦地回了句,“心安即能活。” 于是寿阳便扭头看了洛蘅一眼,然后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竟从阿蘅姐姐眼中看到了向往。 当下又去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些屋子及周围的环境,深觉着有些不能理解,心里一时又觉得这一刻的阿蘅姐姐好像离自己很远很远。 顾封和百里越泽听了洛蘅的话,倒是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这两人都有过自己的经历,连风餐露宿都不在话下,更何况眼前这样的有屋顶遮雨,有床睡觉的地方了。 谢焱听了这话,也朝洛蘅望了一眼,虽认同她这话说的有道理,可又觉得很奇怪,她才多大呀,这么大的小姑娘,难道不都是期望着自己以后能嫁个如意郎君,今后的生活繁花似锦吗? 可洛蘅这边还沉侵在自己的情绪里,倒是没怎么在意其他人的反应了,当下只扭头问带他们过来的那侍女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可以的。”那侍女当即拉开了篱笆栅栏,引她进去看,寿阳跟容祎也有些好奇,便也跟着进去了。 其余几个人对此兴趣不大,便还是选择留在了篱笆墙外,正等着洛蘅她们出来的时候,几人就突然听牧充说了句,“灵嘉肯定是在京城里待腻了。” 这话一出,百里越泽倒是好奇了,赶忙问:“何以见得?” 牧充挠了挠头,他刚刚其实也只是随口感喟,没想到还真有人跟着问他,此时想了想,便回到:“因为她好像对京城以外的其他地方特别感兴趣,每次与我聊天,都会谈及类似的内容。” “比如说靖州,其实我也没去过,只是听其风,哦,就是我二伯父身边的一个校尉说的,她就挺喜欢听我讲这些的,问过我好几次呢。” 这话听在其他人耳朵里没什么,可谢焱却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又想到上次在南西门偶然撞到洛蘅送别庄其风时的场景,于是一下子就联想多了。 心说人家哪里是对靖州感兴趣,分明是对庄其风感兴趣吧,又想到百里那天的一番胡言乱语,想到这几天自己偶然还真的会把这些话浮上心头来想一想。 如今看来,百里那张嘴,果然是胡咧咧的多,有用的少,自己那不是闲得么?人家分明是早已心有所属了嘛,怎可能还会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那天肯定也只是因为听到了他们在背后说的那些话恰好与她有关,小姑娘脸皮薄,所以就生气了,这样一看,想多的分明是他们好吧?胡乱揣测什么啊!下次绝对不要再听百里的胡说八道了! 于是这天回去之后,百里越泽又敏感地发现,怎么谢焱好好的突然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了?对自己不是冷笑就是嘲讽,要么就是爱搭不理的,自己到底又是哪里得罪到他了?怕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吧? 百里越泽当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也只能暂时离他远些了。 第二天一早,洛蘅她们就早起准备去灵光寺上香,灵光寺不光是这山上香火最鼎盛的寺庙之一,也是离翠微山庄最近的,而且听说寺中景致颇好,素斋也很出名。 所以寿阳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念叨了,说今天中午要过来吃灵光寺的素斋。 而洛蘅今天过来,其实还抱了另外一个目的,因为之前她一直想去看看随喜,可无奈实在有些不便,正好随喜那天给她捎了信,说自己今天也要随母亲一道来灵光寺上香,如此倒是正好了。 于是在上过香,听过一场寺中的高僧讲经之后,趁着他们要去寺中赏景的功夫,洛蘅便说自己要去看看随喜,然后还与他们约定好了等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便会回来找他们。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刺客 等到洛蘅带着锦霞,流霜来到后院东边的那个小跨院时,随喜正带着一个面生的丫头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了。 见她来了,连忙迎了上来,一下子便拉住了她的手,喊她“灵嘉姐姐。” 洛蘅忙笑着应了,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上佳,便也跟着放下心来。 等她刚往小院里看了一眼,随喜跟着就道:“我娘在里面呢,我们去边上说话去。” 说完就拉着洛蘅沿着一旁的甬道往西边跑去,直跑到一棵大银杏树底下才停了下来。 那丫鬟边喊着,“小姐,您慢些!”边跟着她们跑了过来,等气喘吁吁地跑到了跟前,也还是站在了随喜身边,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洛蘅当即便给锦霞,流霜使了个眼色,这两人忙把那丫鬟拉到了一旁,说要与她说说话,那丫鬟本不想去,可看着洛蘅那微冷的脸色,为难之下,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洛蘅倒也看出来了,这丫头虽然忠厚有余,可那机灵劲儿,比起小纹差远了。 随喜也望着她叹了口气,道:“那是小眉,自我出事之后,我娘便把她派到我身边,还嘱咐她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看着倒是个忠心老实的。” “好是挺好的,可就是把我看得太紧了些,一点自由都没有了!” “那还不是你娘关心你么。”洛蘅只得如此劝慰着她,随后想到两人好不容易见了一面,也没必要把功夫浪费在说这些不开心的话题上了,当即问她道:“婚期定了么?” 随喜见洛蘅突然问到了婚期,立马就害羞起来,她微低着头,脸蛋儿也红了些,过了好半晌才声如蚊呐般地与她道:“定了的,就在明年二月份。” 洛蘅一听婚期定了,心里也更放心了,当即打趣她道:“那到时候我定会来给你添箱的,还要送你出嫁,一定要亲眼看着世子怎么把你给娶回去。” 随喜被她说得更害羞了,可还是紧紧地牵着她的手道:“那可就说定了,到时候阿蘅姐姐你一定要来。” “放心吧,你的好日子,我还会诓你不成?” 谁知随喜听了这番保证的话之后,竟也抬起头,双眼亮晶晶地与她道:“那阿蘅姐姐,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也要去送你。” 洛蘅怔了片刻,随后便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了声好。 心里却是更加羡慕随喜了,谁知道自己到时候会嫁给谁?若是能如随喜这般,满心期待地等着嫁给某个人,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啊,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会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洛蘅跟着便把这个念头压在了心底,转而又与随喜说了几句其他的话,直到看到了那个叫小眉的丫头脸上愈来愈掩不住的焦急之色时,想着也不好太难为人家,在与随喜又说了两句话之后,便打算送她回去。 等到了跨院的月洞门前,洛蘅想着自己好歹是来了一场,不进去与忠勇侯夫人打个招呼好像也不太好,便与随喜说了一声。 随喜本来就不愿意早早与她分开,此时见她愿意去拜访自己的母亲,当即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跑了进去。 洛蘅忙道:“慢些,慢些,别急。” 随喜这才慢了一点,等到了正中那间厢房门口,只听她高兴地朝着里面喊道:“娘,我把灵嘉姐姐带过来了!” “是吗?快请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等到洛蘅进去一看,即看到了室内的罗汉床上,端坐着一位圆圆脸,稍显富态的中年妇人,面容很是慈善和蔼。 见洛蘅朝她福身,连忙起身过来携了她起来,边笑着望着她感叹道:“难怪随喜如此喜欢你,我一见你,心里也是欢喜得不行,也不知洛太妃是怎么养的,竟能养出这般标致的可人儿来。” 洛蘅便也朝她笑了笑,说了声,“您过奖了,随喜才是真正的讨人喜欢呢,她养出来的那些花儿,连太妃见了都赞不绝口呢。” 见对方夸赞自己的女儿,忠勇侯夫人当即看洛蘅的目光更慈爱了些,赶忙拉着她坐了下来,又与她说起家常话来。 好在这一世的洛蘅比上一世开朗善言了许多,不然可能都不敢进来拜访她了,因为忠勇侯夫人颇为健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话。 直到突然一眼瞥到了一旁的随喜正拿了双手去捂着小腹,当即笑着道:“瞧我,只顾着跟你说话,都忘记时辰了,我们去前头用膳去吧。” 这寺里有专门用来用膳的地方,洛蘅想着反正一会儿到了那边也是会跟他们碰到的,还不如现在和随喜她们一块儿过去好了。 谁知等她们刚准备起身的时候,即听到了院子里有一阵异动声传来,随后只听一声,“什么人!”之后便是一片兵器相撞的嗡鸣铿锵声。 几人忙走到门口朝院中一看,只见姚家的护院已经在跨院中跟一群黑衣人打了起来。 忽然之间,又有个看起来像是护院统领的人跑了过来,急声与她们道:“夫人,小姐莫怕,只是有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贼人闯了进来,还请您们躲在屋里不要出来,以免被误伤了。” 说完就要帮他们把门关上,却听洛蘅连忙问他道:“敢问阁下有多余的兵器吗?” 那人也来不及多想,当即从面前地上捡起把也不知是谁掉下的钢刀,递给了洛蘅,等洛蘅接过之后,连忙命人把门给关上了。 洛蘅随即叫锦霞,流霜过来帮忙,几人合力把屋里的一张八仙桌抵在了门上,忠勇侯夫人见状,赶紧命屋内的侍女婆子们紧接着把凳子花盆什么的通通都拿过来,架在桌子上。 同时洛蘅又命人把那条案也推了过来,眼看着屋内能用上的都拿来抵门了,洛蘅又扫了眼众人发白的脸色,也就忠勇侯夫人稍微镇定些,随喜正被她抱在怀里掉眼泪。 洛蘅此刻心里也是直发慌,刚刚虽只是匆忙一瞥,可也知道外面的情形肯定不像那位护卫统领说的那么简单。 那群黑衣人一上来就刀刀见血,招招狠戾,分明就是奔着人的性命来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搏杀 那些人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什么普通的宵小贼人,反而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看着倒像是专门的杀手似的。 姚家的那些护院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自己手中的这把刀应该就是某个倒下来的护卫的。 那些人到底是冲着谁来的?这么看来,他们冲进来恐怕是迟早的事情吧? 此时已经到了午时了,人差不多都去了前头用膳去了,而且她刚刚一路过来,看隔壁左右的跨院里好像都没有住人。 后院本来地方就偏僻,如今又是这么个情况,那自己这边的动静岂不是一时半会都不会有人来发现了? 那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正思量的时候,外面陡然间就传来了一阵哐哐哐的撞门砸门声。 洛蘅急忙大喊:“快来抵着!” 说话间,洛蘅主仆三人就连忙跑过去把手抵在了条案上,锦霞,流霜还在一旁劝洛蘅道:“县主,您还是先躲到后面去吧。” 洛蘅自然不肯,又回头见众人也不知是被吓怕了还是吓傻了,有些站在原地瑟瑟发抖,有些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而忠勇侯夫人见状,忙把随喜哄着让她站到一边去了,自己则是边作势往这边走,边冲着屋内一众下人喊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可除了她身边的贴身嬷嬷紧跟着她一起过来了,其他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才不情不愿,拖拖拉拉地慢慢往这边挪着步子。 洛蘅想着在生死面前,贪生也是人之常情,可现在境况危急,正是需要大家团结一致,共同对敌的时候。 于是她便冷声对众人说了句,“大家现在若不齐心协力,等会儿被歹人破门而入,也是一个死字。” 众人一听这话,也是醒悟过来县主说得对,于是剩下的人也都赶紧过来了,各自找了位置抵住,都是使出了吃奶的劲。 随后却又听洛蘅喝了一声,“快蹲下!” 还没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数柄寒刀捅破了皮纸,直接从那隔扇门格心部分的棂格里穿了进来,还好众人跟门之间还隔了个桌子加条案的距离,那刀也没有这么长,所以倒是没伤到人。 可是屋内都是女眷,见了那刀尖上还往下淋漓地滴着血,呼吸之间,鼻端都已经嗅到了那种特殊的血腥气,当即有人吓得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其余好些人都被吓得蹲在了地上,挤在一起抱着脑袋痛哭。 屋里一时遍布着哭声,尖叫声,洛蘅也是被吓得浑身微抖,可她还是尽可能地提醒自己要保持镇定,与剩下的一些还比较有理智的人一起,继续紧紧地抵着门。 可是门外的碰撞还在继续,不时有刀接着插进来,还不时地能听见外面人的惨叫声,更不时地有血溅到门扇上,顺着棂格还有门缝滴落下来。 洛蘅觉得自己都快吐了,她从未经历过这样血腥的场面,此刻也不由得悲观起来,莫非自己今日又要殒命于此?只是这次还有那么好的运气会重生吗?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人,太妃,二哥,定王,寿阳,容祎…… 她竟有些后悔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与谢焱闹别扭,昨天早上她明明看出来谢焱有话要与她说的,也不知他到底是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突然间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在喊着,“灵嘉,灵嘉……” 洛蘅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锦霞拍着她的胳膊激动地与她道:“县主,您听,外面好像是王爷来了!王爷在喊您呢!” 洛蘅听了这话,当下也来不及仔细分辨了,赶忙拼了命般地大声喊道:“王爷,我在这里,在厢房里面!” 只是这话刚喊完,就听西边的耳房里传来砰地一声巨响,洛蘅忙起身朝那边望去。 只见室内的后窗已被人强行劈开,那个黑衣人就从那个窗口里跳了进来,然后就手拿着滴血的长刀杀将了过来。 洛蘅当时想都没想,捡起自己手边那刀,就猛地奔过去举刀相迎。 两刀相撞,只听铛地一声,然后洛蘅被震的后退了好几步,虎口也被震的发麻,耳边还回荡着兵器相撞的剧烈嗡鸣声。 那刺可能是没想到屋内还会有女子会武艺,一时竟望着洛蘅愣了一下,洛蘅赶忙趁着这个机会又提刀去砍,那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还手。 两人就这样过起招来,洛蘅虽跟武姑姑学过一点刀法剑术,可从未跟人这样面对面地直接对战过,此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靠着一股狠劲与那刺连过了七八招。 可洛蘅毕竟习武不久,再者力气也不及对方,很快就被他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刀刺在了她的右肩膀上,随后腹部也被他重重一踢,当即就被踢地撞到了身后的墙壁上,还连吐了好几口血出来。 眼见着那刺就要举刀去杀随喜,忠勇侯夫人忙扑倒在随喜身上,而洛蘅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不知是谁砸了个花盆过去,竟还真的砸中了,那刺当即被砸的倒了地…… 洛蘅迷迷糊糊中听见旁边一直有人在哭,想睁开眼睛,无奈眼皮子重的很,然后又有人拿手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道了声,“县主发烧了,要赶快退热,这估计要退了烧才能醒了……” 等到洛蘅再次于迷蒙中醒来,一睁开眼,就感觉面前围了许多人,可影影绰绰地也看不真切,等她又眨了几下眼睛,就听见了百里先生的声音。 他好像正从外面过来,边走边道:“醒了是吗?等我来看看。” 然后面前的人就全都让开了位置,百里先生又来给她把了脉,还翻看了看她的眼睑,这才笑着与众人道:“谢天谢地,总算是没事了。” 随后洛蘅即听见了寿阳,容祎等人的声音,都是在为她庆幸着。 百里越泽紧接着又吩咐人喂些水给她喝,锦霞,流霜忙过来了,一个扶了她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另一个忙端来蜜水喂给她喝。 可这不动还不觉得,一动之下才发现身上是真的疼,等洛蘅强忍着疼喝了一盏蜜水之后,终于感觉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忙艰难地问道:“随喜……如何了?” 容祎当即回她道:“随喜没事,可你差点儿就有事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悸动 洛蘅这才知道,自己晕睡了快有两天了,而他们为了给她治伤暂时便还是留在了翠微山庄。 原本她身上的伤不至于此,可那天那刺的刀上都是淬了毒的,还好是江湖上常见的毒药,更幸好是他们有百里先生,再来洛蘅被救的及时,否则还真是性命危矣。 那天也是定王的随身侍卫,突然在寺庙后山的密林深处发现了许多无主的马匹,当即起了疑心,立马禀告给了定王。 谢焱知道之后,便立刻召集了人手开始搜查可疑之人,如此,才发现了后院的打斗声。 他紧跟着就想到了洛蘅应该也还在后院里,于是便亲自赶了过去,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洛蘅心说自己这次是又被谢焱跟百里先生救了一回了,不过她初醒来精力不济,醒了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百里越泽出来的时候,谢焱忙迎了上来,得知洛蘅已无大碍,只需好好修养之后,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那日上午刚一冲进屋里,当他看到洛蘅半个身子都沾了血,嘴唇乌紫,一副中了剧毒,受了重伤而人事不省的样子,当下被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跟着就吼了人赶紧去把百里叫来。 好在眼下总算是平安无事了,可他毕竟是外男,不像百里是医者,不好直接进洛蘅的内室,此时虽有心想去看上一眼,但又实在有些不便。 其实自从洛蘅昏迷不醒之后,他就没怎么睡过了,大部分时候都是守在外间,困极了也只是打个盹,此时见洛蘅已无事,他便起了身,给百里留话说要先回宫一趟。 虽然之前就写了折子派人送过去了,可想了想,他最好还是亲自去跟他皇兄禀明一番吧。 百里越泽见他双眼里有不少血丝,便劝他道:“你这两天也没好好休息过,不如睡一觉再去吧?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谢焱却只回了个:“没事,我好得很。”说完就大步走了出去。 这件事情看似只是有人买凶想杀一个侯府家的小姐,可是背后牵涉的,定然没有那么简单,他也想确定一下,看看到底是哪方有这么大的胆子。 皇兄知道此事之后也是龙颜大怒,这里虽不在皇城里,可也是京郊名寺,居然有人敢在佛门清净之地大行杀戮之事,可不是胆大包天么? 可这次的刺没留下活口,当时剩下的全都服毒自杀了,他那时又急着洛蘅的安危,所以也没什么心思在这个事情上。 此时缓过来了,想着这事要是靠顺天府,怕是够呛,还是要自己吩咐人去盯着些为好。 到下午的时候,洛蘅的精神便更好了些,随喜就随着她母亲一起过来看望洛蘅了。 洛蘅也实在是没想到,随喜竟也还留在这里。 忠勇侯夫人便与她解释说,一个是那天她出了事,随喜就不愿意回去,非要看着她转危为安不可,后来王爷也吩咐了,说不如先留下,这里他都布了人,很安全。 一想也是,毕竟回京路上还有那么远呢,还有不少是郊外的路,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人埋伏在那里。 洛蘅听了,便也跟着点了点头,道:“那您们还是要以安全为主,毕竟那天那人……” 洛蘅本想说那天那些人分明就是冲着随喜来的,可此时只要一提,眼前仿佛就还会出现那异常血腥的一幕,颇有些心有余悸。 又见忠勇侯夫人听她提起了这个话头,脸上的表情也为之一滞,可能也是想到了当时那可怕的场景来,洛蘅跟着便住了口,没再说下去了。 随喜见两人一时都没说话了,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吓了这两人一跳,都以为她也是想起了那个事情后怕呢。 忠勇侯夫人正要安慰她,却见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道:“阿蘅姐姐你那天身上都是血……吓死我了……”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救我……若是你有什么事,我便也活不下去了……” 看着她哭的如此伤心,洛蘅心里一时又是心疼,又是心暖,随喜真的是有着一片赤诚之心的好孩子,自己能跟她相识一场,也确实是天赐的缘分了。 那边忠勇侯夫人听了这话,当即便起身,朝她屈身道谢,还连声道着,“县主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俩定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洛蘅实在受不住她这样,跟着便道:“您真的是言重了,不过举手而为之,哪里值得您如此大礼。” 她自己不方便起身,便连忙示意一旁的锦霞去把对方扶起来,谁知等锦霞走上前,她又朝着锦霞施了一礼,真诚地道:“也多谢锦霞姑娘的救命之恩了。” 锦霞连忙侧身避开,又跟着扶她起来,边道着:“夫人折煞我了,我哪里受的起您这一礼……” 洛蘅这才知道原来那天的那个花盆,是锦霞砸过去的,当即也夸了锦霞一句道:“好丫头。” 然后又看向了流霜,也同样说了句,“你也很好。”流霜听了,忙微微屈膝,又拿起帕子攒了攒眼睛,有县主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而洛蘅则是想到了,那天生死关头,这两人始终以自己为先,跟她共进退,这可不是一般的勇气,自己何德何能,才能得这两个好丫头侍奉左右。 心里不禁再次虔诚感谢上苍,给她们主仆又续了一世的缘分。 等到送走了随喜母女,洛蘅便又睡了一觉,再到晚间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即望到了寿阳,她正俯身给自己掖着被角,见她醒了,便问:“阿蘅姐姐,是我吵醒你了么?” 洛蘅摇了摇头。 然后就见她皱起了小眉头,碎碎念般地道:“阿蘅姐姐,你那天真是吓死我了,也把我小舅舅给吓坏了,他这两天可担心你了,之前还一直在外面守着,都没怎么睡好……” 洛蘅听她提到了谢焱,再想起之前种种,心中一时也很是悸动,便跟着问道:“那王爷他现在……” “你上午醒了之后,我小舅舅就回宫面圣去了。” “皇帝舅舅也知道了此事,很是震怒,已经命顺天府彻查了,小舅舅他知道的毕竟比旁人多些,所以他就想着先回去帮着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