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日学习计划》 第1页 《独立日学习计划》作者:一碗月光【完结+番外】 ☆论好学生的完美理由: 谢呈:周讲于你可不要早恋,早恋耽误学习。 周讲于不屑地看他一眼,转头默默把收到的情书偷偷退了回去。 谢呈:周讲于你不要玩游戏了,游戏耽误学习。 周讲于皱眉看他一眼,等人走了掏出一本物理练习册来。 谢呈:周讲于你不要打架了,打架耽误学习。 周讲于看着他:……先把你手里的砖头放下再说。 谢呈:周讲于你…… 周讲于:得了,要说什么直说,跟你在一起不耽误学习。 谢呈:那你跟我在一起吧。 ☆书名由来: 阳光明媚,周讲于把着栏杆站在天台上,衬衣里灌满了风。 他扭头问:“今天是我们的独立日,你想做什么?” 谢呈认真想了想,答:“我想做一个学习计划。” ——学习爱你。 ☆如果非要一句话简介: 小镇少年爱情故事(? ☆Tips: 竹马竹马,双向暗恋。 HE是我们对生活的最终向往。 【接档文《江上听舟》暂定文案】 李听舟心情不是很好,但是也没有特别不好。 有种微妙的不爽。 上周他的摩托车跟一辆小车蹭了一下,开车的是个王八蛋。 此时此刻,他抱着吉他在酒吧的台上准备唱歌,那个王八蛋正坐在台下看着他。 王八蛋长了一张微笑的脸,但他绝对不是个好人。 ☆ 李听舟: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江语:你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一直清醒但突然迷茫的斯文败类(?)和他一直茫然但此时清醒的酷小哥。 年上,HE. 微博@一碗只吃一碗 欢迎大家来找我玩儿(/≧▽≦)/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呈、周讲于 ┃ 配角:宣禾、宣麦、莫尧尧、耿川等 ┃ 其它: ================== ☆、疯狗 酒厂锅炉里正在“蒸饭”。 宣禾赤着膀子在锅边搅拌高粱,宣麦忙慌慌从外面跑进来,穿过中间的各种坛子和簸箕,掀得蒸高粱的白气在空中滑动起来。 “哥哥哥哥哥!”她一连串地喊,跑到炉边压着膝盖喘气。 宣禾回头看这小丫头一眼:“告诉你多少次了?在酒厂里跑慢点,等下一头栽高粱里烫你一脸疤。” 宣麦嚷:“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宣禾忍不住笑,“你二哥跟周家哥哥打起来了?” 宣麦忙不迭地点点头,一双大眼睛乌黑。 旁边帮工的老谢笑起来:“打就打了,这丫头回回都惊风火扯的。” 宣禾也不怎么在意:“他俩三天两头就打,你慌什么?” “是真打!”宣麦仰起头,指着自己鼻子,“二哥这回下狠手,周讲于都出血了!” 宣禾丢了手里的活儿:“谢叔我去瞅瞅。” 大锅炉在两层台阶之上,宣禾长腿一跨直接跳下来,姿态跟在平地上踩了一步似的。 他顺手一把抱起才到他胸口的宣麦,将人麻溜地夹在腰边上,上了酒厂门口的台阶才放下。 “在哪里?”宣禾边走边问。 宣麦连忙抓起旁边椅子上宣禾的衣裳,小跑着跟在他后头:“古分泉的沟边上!” 古分泉就在酒厂背后不远处,说是泉其实谁也没见过泉,只有一条流水声都不太听得见的小沟渠。 那处两条小路相交,中间一大块空地,背靠一个老的三合院,周围的小孩子都喜欢在那边打个弹珠、拍个洋画片什么的。 刚出了院子门,宣禾飞速套上短袖,远远就看到空地上站了一大圈孩子,喊声震天的,一边喊“周讲于别绣花了”,另一边嚷“谢呈使劲儿”,中间派一味地撺掇“打打打”。 宣禾简直无话好说,快步跑过去把一群大小孩子拨开,正好看到谢呈一拳头下去,端端正正地揍在周讲于左脸上。 就像宣麦讲的一样,周讲于鼻下已经带了点血。 往常也打架,但是很少会弄出血。 宣禾吓了一大跳,正要冲过去,就看周讲于一个翻身把谢呈压在了身下,手扬起要朝他脸上甩,却不知道为什么到脸边又顿了一下,就被谢呈抓住空子挑了腿弯。 又不分彼此地滚作了一团。 “都给我起来!”宣禾吼了一声,一把拽住了谢呈的后领子,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谢呈打红了眼,上身被宣禾制住,猛地抬腿一脚踹过去,周讲于也踹回来,两只脚正好对蹬上了。 两个小崽子力气都大,这一下连带着宣禾都往后踉跄了两步。 周讲于刚刚稳住身子立马又要扑过来。 宣禾知道旁边的娃们都靠不住,正要腾出手去挡,宣麦已经一把抱住了周讲于的腰,清脆地喊了一声:“周讲于!” 周讲于横着眉毛顿住,推了推小丫头。 宣麦小,他手上根本没用力,她于是抱住他不放,天真地讲着大实话:“别打了别打了!我二哥打不过你的!” “不是,”周讲于听到这句话很开心,嘚瑟地看了谢呈一眼,喘着粗气说,“身上全是灰,给你弄脏了。” 第2页 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休战的意思了。 围观的大小孩子好像都很失望,顿时嘘声一片。 感觉到怀里的谢呈还在挣,宣禾手绕到前面盖住他上半张脸,笑说:“狗崽子!给人当猴看很好玩儿?” 谢呈僵了一下,不动了。 宣禾放开手,就看他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皱了起来,一双眼睛清透但是还带着怒气,说不出的犟。 周讲于看了谢呈一眼,手随意地抹抹鼻下,朝着边上的人大声喊:“滚滚滚!看个屁啊看!” 他长得快,比同龄人要高上一截,才十三岁半,轮廓已经很能看得出硬朗气了,眉心总是带着不耐烦,这样一吼其实是有点气势的。 但是今天旁观的人多,谁走谁不走他也管不过来,因而旁边人都哄笑起来,想走不想走的都没走。 宣禾扬扬下巴:“是不是要等我一个个送回去?” 这帮小孩儿都住附近,邻里邻居的,宣禾比他们大上几岁,在大人眼里可靠得不行,听他这样说怕他真去家里告状,没一会儿都磨磨蹭蹭地散了。 宣禾走到旁边石头上坐下,懒洋洋地招招手:“过来。” 两个人都不动,宣麦听到这话跟条件反射似的,先乖乖地走过去站直了。 宣禾噗嗤一下笑了,在她额头上用食指轻轻戳了一下:“没说你。”又朝那两个小的喊:“过来。” 周讲于跟谢呈互瞪一眼,走过去站在他跟前。 “说,今天是为什么?”宣禾问。 谢呈抬眼看他。 宣禾中间耽误过一年,降了一级,其实今年开学才高二,只比谢呈他们大四岁,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就是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力量。 就算这话说得很平静,还是让人不由自主想立正。 这话问出口,谢呈认真想了想,忽然露出了点茫然的神色来。 他转头去看周讲于,周讲于眨了眨眼,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两个刚干过架的对视了一会儿,谢呈看着周讲于脸上从白到红又到白,最后听到他吐了一句:“因为什么来着?” 谢呈摇摇头。 宣禾抱起双臂:“你俩这跟我开玩笑呢?明天就要开学了滚一身青的紫的很酷?” 打从周讲于搬到宣家巷,谢呈跟他就互相看不顺眼,然而两家是斜对门儿,两个人都不喜欢跟巷子里的同龄人扎堆,迫不得已有事没事就要凑在一起,凑在一起动不动又要掐架,有时候一句话听着不顺耳了也能打起来,忘记因为什么也正常。 但是今天打得有点凶,应该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宣禾在酒厂里蒸了一身汗,这会儿出来风一吹有点凉飕飕了,看场面僵住,他摆摆手:“两个长不大的狗崽子,我就等着看你们要打到哪天。” 沉默。 “行行行,都犟得跟大水牛一样。”宣禾拍拍周讲于的手臂,“周周该回了,暑假作业做完没?” 周讲于无所谓地耸耸肩,意思是回不回也就那样,作业做不做也那样。 宣禾想起他家里白天没人,问:“去我们家吃饭?” 谢呈立马警惕地看了周讲于一眼,他眼睛黑圆,清清亮亮,但是眼风这样一扫就跟冬天的小北风似的。 幽幽的不显眼,但是刺人。 才刚滚了一身土,周讲于懒得自讨没趣,拍拍身上的灰:“我去摊子上吃。” 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回头看这边。宣禾笑了:“我不告状,回去拿凉水拍一下后颈。哪里疼吗?” 周讲于不在意地抹了一把鼻子,冲宣禾飞了一下眉毛,故意不去看谢呈,扭头大步就走。 走到酒厂背后的拐角那头,确认隔绝了视线,他才猛地矮下身子去揉自己的膝盖,收了脸上故意撑着的平静,龇牙咧嘴地骂:“谢呈疯狗!” 看人走不见了,谢呈不显眼地松了一口气,眼角却往下一瞥,莫名有点小失落似的。 “二哥你哪里疼吗?”宣麦去拍他身上的灰。 谢呈应:“不疼。”顿了半天,看到宣禾似笑非笑的眼神,抿了唇。 “行,好样儿的。”宣禾竖了竖大拇指,看清他额头上的一点淤青,也没多说,径直起身,“回家。” 谢呈跟在兄妹俩后面,慢吞吞地朝前走。 跟着宣禾下到厂子里,谢呈本来想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宣禾回手在他背上推了一下:“带麦子出去,等下把淘米水帮忙沥了,第一道水放盆子里我等下浇花,灶太高你别动,这锅出完我就来煮。” “哦。”谢呈应。 酒厂跟屋子是连在一起的,中间一个小院子,葡萄架子遮了大半个空地,葡萄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了,果子正是熟的时候。 谢呈搭了凳子去摘葡萄。 宣麦坐在下面的石桌边,仰头看着他:“二哥你为什么打周讲于?因为暑假作业吗?” 谢呈撇撇嘴。 明天要报名,他一向喜欢踩着线做事情,英语作业还剩一页没写完,先前就放在这石桌上,家里院门白天从来不关,等他进了一趟酒厂出来准备再写,谁知就找不到了。 中午麦子提着少了一小半的作业本回来,说是在古分泉边的石头上找到的,他猜到跟周讲于有关系。 但是他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才要揍他。 第3页 “他也打我了啊,”谢呈把一串葡萄吊在宣麦头顶处,一边晃荡着逗她一边说,“你竟然还说我打不过他。” 宣麦笑嘻嘻地去抓葡萄:“我知道!他让你了!” 谢呈闷闷地哼了一声,突然丧失了逗她的乐趣,把葡萄递给她,跳下地来进厨房。 等宣禾进厨房的时候饭已经蒸上了,谢呈正在池子里洗菜,宣禾笑着搂搂他脖子:“这么高你怎么抬上去的?” 谢呈个子蹿得慢些,初一一年一直坐在第一排,本来就不爱提这个,现在听见宣禾这句立马反问:“怎么就抬不上去了?” 宣禾挑挑眉,把人赶出了厨房。 谢呈站在门口看他,揉了揉自己鼻子,喊了一声:“哥。” “怎么?”宣禾转头问。 谢呈本来想问他忙了一整天累不累,看到他关切的眼神,突然问不出来了,话头一转:“我饿了。” 宣禾笑得爽朗:“马上就好,去看看麦子的书包,丢三落四的,检查一下明天开学要用的东西。” 谢呈应了。 一直到天黑,宣禾也再没提过他跟周讲于打架的事,晚上正要给院门落锁,兰姨却带着周讲于过来了。 她像是才刚收摊儿回家,脸色有点疲惫,冲宣禾笑笑:“禾啊,你姑还没回来?” ☆、道歉 “没呢兰姨。”宣禾拉开院门,“进屋说?” 兰姨回手拽了周讲于一把。 还没说话,谢呈刚好出来,站在堂屋门口喊了一声“兰姨”,兰姨冲他扬扬下巴,回头看周讲于:“道歉去。” 周讲于白了兰姨一眼,兰姨也不生气,挑了挑半边眉毛,就那么看着他。 “没关系兰姨,”宣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俩就是闹着玩儿,一直互相打打闹闹的,没有让周周一个人道歉的道理。” 他回手冲谢呈招了招:“小呈来。” 谢呈脸上冷冷淡淡的,走到院门边上,大家就面对面地杵着。 半天没人开口,最后谢呈歪歪头问:“你想起来了?” 周讲于撇了撇嘴,又挠挠头,说得很快:“我不该把你的英语作业藏起来,但是作业本不是我拿出去的,也不是我撕坏的,我去找的时候没找到,以为二胖还给你了。下午麦子来讲我才知道你作业被撕了。” 谢呈抬眼扫了他一下,沉默。 “错了就错了,别解释。”兰姨直截了当,“还有呢?” 周讲于不耐烦地踹了一下地,这一回拖长着声调说的:“谢呈学习好,最喜欢英语了,英语作业他肯定宝贝得不得了,我不该拿这个开玩笑。” 兰姨在他脖子上轻按了一把,周讲于“哎哎哎”地喊了一串,踩着尾音不情不愿地囫囵了声“对不起”,妄图掩饰一下打了架却不得不道歉的尴尬。 宣禾忙说:“没多大事的兰姨,小呈脾气也不好。” “没关系,”谢呈终于开口,“我也打你了。” 周讲于转头看兰姨,摊开手,意思是“我道完歉了”。 宣禾看兰姨好像还有话要讲,主动问:“兰姨你这段时间很忙?” “是,有点事情要处理。”兰姨笑了笑,“这几天我得出趟门,要麻烦小禾你帮我看着这小鬼,要不我不放心。” 如果换作其他人,谢呈肯定要以为来道歉就是为了提要求,但是兰姨一向爽直,对他们家也一直是没话说的,只要她开口他们都乐得帮她忙。 就听宣禾说:“没问题的,周周下午放学就跟小呈一起回来,在我家吃饭。” “摊子怎么办?”周讲于惊讶地问,他并不知道兰姨要走。 兰姨随口应:“请了个人,你中午去瞅一眼就行。” 她摸摸谢呈的后脑勺:“小呈你成绩好,听你们老师说初二成绩就开始分流,学校里就靠你监督这小王八蛋了。” 周讲于“嘁”了一声,谢呈看了他一眼,坦然地点头:“好的兰姨,他要不听话我能打他吗?” 兰姨噗嗤一下笑了,这一笑特别灿烂,完全是不属于她年龄内的光彩照人,将脸上那点疲惫都扫空了:“可以。” 她说完拽了周讲于的后领子,一把捂住他脸不让他说话,拖着人朝家走:“你俩快睡去,小孩子不好好睡觉长不高。” 周讲于听见这句哈哈大笑起来,奋力挣扎着回头,冲谢呈扬了扬拳头。 谢呈懒得理他,从眼角又扫他一眼,扭头就进屋。 这举动激怒了周讲于,周讲于提着嗓子“嘿”了一声,被兰姨在头上敲了一下。 “你手好重啊小姨!”周讲于不满。 又挨了一下,老实了,好半天嘟囔一句:“学习不好都是被你打傻的。” 看着人走远,宣禾才笑着合上门,转身看谢呈还站在堂屋门口,过去拍拍他的头:“睡觉。” 走了两步他问:“作业本,明天我陪你去跟你们老师讲?” 谢呈无所谓地应:“说被咬坏了就成。” 宣禾好笑:“周讲于咬的?” 谢呈绕上院边的台阶,朝着楼上走,轻描淡写:“狗咬的。” 第二天一早,东面的天边泛红的时候,宣禾把报名费数给谢呈,骑着二八大杠先带宣麦去洛花小学报名,谢呈慢吞吞地洗了碗喂了鸡,给等下要来上工的老谢留了门,才攥着钱准备出发。 第4页 转身要朝巷口走的时候,他突然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校服裤腿。 好像比上学期穿起来短了一点? 谢呈有点在意,干脆地弯腰去观察脚腕处,正要把双脚并起来,斜对面突然传来很高的一声:“呈矮子你在干嘛?看看自己长高没有?” “臭小子你!”周讲于正得意,没料到兰姨跟了过来,直接后脑勺上摁了他一把,“再说一遍就磕头赔罪!” 谢呈一脸平静地直起身子,脚在地面上碾了一下:“不小心踩到鸟屎了。” 周讲于还想说话,被兰姨打断了:“快走,等下迟到了。” 她脸上已经没有昨晚的疲惫,一手拎一个,扯着两个人的后领子朝巷口走,边走边问:“小呈作业怎么办?” 周讲于立马答:“老师可喜欢他了,不会有事的!” “问你了吗?”兰姨白他一眼。 谢呈应:“没关系的兰姨,我到时候补一下就行。” 兰姨笑了笑,点点头。 谢呈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看上去虽然还是风风火火的,但双眼有点无神,好像满怀心事似的。 周讲于却还没心没肺的,似乎一点没发现自己小姨不对劲儿。 从宣家巷上街要五分钟,从街口到仙水一中要十分钟,一路上去全是缓坡,镇上的车站就在学校斜背后。 三个人一起到了校门口,兰姨要朝着去车站的岔路走了。 她瞥了周讲于一眼,回手轻轻把谢呈左胸的校牌端正了一下:“今天报名也不上课,领完书这小王八蛋要去摊子上看看,小呈你跟他一起,帮我看着他,不能让他去游戏厅。” 周讲于皱紧了眉,也不多说,扭头就先进了校门。 谢呈脸上一向表情不多,听了这话看上去更严肃了些,他看了看周讲于的背影:“好的兰姨。” 兰姨笑着在他头上扒拉了一把:“乖。” 谢呈转身要朝学校走,走了几步回头:“兰姨。” “嗯?”兰姨还站在原地。 谢呈想了想,还是问:“你是要去西容吗?去做什么?是不是周讲于家里出事了?” 兰姨摆摆手:“小孩子家家的,不是你们该管的事情。” 谢呈一听就知道果然有事,走回到她跟前,问得固执:“怎么回事啊兰姨?周讲于都没问你要去干嘛?” “他成天没心没肺的就想着打游戏,脑子里那跑的全是野马,哪会管这些。姨有空再跟你说,班车要到点儿了。”兰姨爱怜地捏捏他脸,“你们都是好孩子。” 她说完推了谢呈一把,转身就朝着斑马线对面去了,学校门口就是国道,来来往往全是车,谢呈没能追上去。 因而也没来得及问一句,这个“你们”是指他和谁。 学校建在缓和的山背上,进去之后一路朝上,陡的地方是台阶,缓的地方是大坡。 谢呈站在学校门口抬头望,看到周讲于站在路边刺槐树底下,隔着个坡远远地看着这头。 两个人视线一撞上,他立马移开目光,假装自己没有等谢呈。 阳光从侧面来,右半边脸暖烘烘的,谢呈突然觉得心情还不错。 没一会儿周讲于不耐烦了,朝他吼:“到底走不走?” 旁边有个小姑娘正好经过,被这一嗓子吓得朝旁边挪了两步。 谢呈拉了拉书包带子,闲闲地跟上去,走到近前,周讲于白了他一眼:“果然是腿短。” 其实谢呈腰线高,开始长个儿之后会拔得很快,以后腿绝对不会短,但是周讲于就是乐得气他。 说完看谢呈脸色一沉,周讲于心情就好,挑挑眉一摊手:“实话,怪我?” 谢呈不想理他,大步先走了,周讲于再接再厉:“走快了也没用,我踏两步你得跨三步。” “滚!”谢呈回头吼。 仙水一中一向是同年级的放在一块儿,一年搬一次教室。 初一跟高一,初二跟高二,初三跟高三,进了正门顺着主路朝上走,每上一条大台阶分一次层。 初二二班在正中间的老教学楼,底楼。 两个人一起走到后门口,就看到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讲台上站着个男人,应该是这学期新换的班主任。 班主任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眼珠子微微往外突,嘴角向下,表情严肃,一看到谢呈跟周讲于就招手:“快快快!别的同学都来了!” 周讲于转头看了谢呈一眼,无所谓地把书包一甩,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谢呈看了看黑板,上面写着“马知力”三个字。 他走到教室最前面,还没来得及坐下去,马知力看着手里一张纸问:“谢呈是哪位同学?” 坐到一半的谢呈又直起身子,背着书包站得端正。 马知力顺口道:“你干什么?坐下。谢呈是哪位同学?” 谢呈还是那么站着,后面有个姑娘说:“在你面前呢马老师。” 马知力眉头松了一下:“是你你怎么不开口?” 谢呈垂眼,看到马知力手里是上学期的期末成绩单,他举了举手:“马老师我是谢呈。” 最后排的周讲于哈哈大笑起来,其他人都没动静,想是在他们来之前就被训过了。 马知力被谢呈噎了一下,听到这突兀的笑声,立马严厉地看了过去,小指一推眼镜:“同学们说班长转学了,以后谢呈同学来当班长。请坐。” 第5页 谢呈皱了皱眉,还是站着。 “你怎么回事儿?”马知力有点恼了。 谢呈声音不高:“马老师,我不想当班长。” 马知力:“你是第一名,你不当谁当?” 谢呈重复:“对不起马老师,但是我不想当班长,我当不了。” 马知力应该没遇到过谢呈这种敢反驳的所谓好学生,脸上青白了一下,瞬间就认定了谢呈是故意的,说:“谢呈同学,我知道你成绩好,成绩好更应该帮助同学们做实事,你是害怕做班长影响你自己的学习吗?你们这已经升初二,马上就要申请入团了,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只有成绩怎么行?” 谢呈捏了捏书包带子,盯着讲台缝隙里堆积的粉笔灰,轻声说:“但是我不想当班长。” 马知力黑着脸,厉声说:“那你马上给我找个替你的人!” 这话说得很明显了。 谢呈回头看去,教室里鸦雀无声,视线从周讲于那边扫过的时候,他看清了周讲于脸上看戏的兴奋神情。 眼睫一垂,跟周讲于的目光错开。 一群十三四岁的孩子平时明明调皮得不行,这会儿被马知力这一句唬住了,只有最后排几个刺头在笑,都没人敢应谢呈。 谢呈正过头去,抿了唇沉默。 马知力眉梢轻轻一动,像是松了点气的样子,放缓了声音:“谢呈同学,老师知道你学习好时间紧……” 他话没说完,后面突然响起吱呀一下刺耳又粗粝的声音,是椅子脚在地面上摩擦发出的。 “马老师。”周讲于站了起来。 ☆、揍你 谢呈没料到周讲于会开口,还没回头,就听到他在墙角处大声说:“我来替谢呈当班长。”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谢呈头微微侧了一侧,僵了一下,没转过去。 “笑什么?”周讲于的口气十分理所当然,“原来的班长是第二名,谢呈是第一名,第一第二都不当,那就第三当。” 教室里沸腾起来,马知力有点搞不明白状况,那黑板刷砰砰撞了几下黑板:“安静!” 说闹声静了静,周讲于再接再厉:“马老师你选谢呈太不明智了,你刚接手我们班不知道他,他天天踩着铃声才进教室,除了成绩好什么都不关心的,人缘也没我好,他当不了班长。” “是呐是呐!”有个男生大声应和。 谢呈还是盯着讲台的边角处,好像身后的风波跟他没有关系。 马知力拿着成绩单数下来,狐疑地问:“张丽?” 教室里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周讲于神情严肃:“马老师你把成绩单倒一下,重新数一遍。” 谢呈低着头,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又生生止住,目光朝上一瞥,正好看到马知力的手轻轻别了一下,立时又顿住了。 马知力发现自己被这小孩儿涮了,怒不可遏,声音反而放平和了:“周讲于是吧?好小子。等下交完学费要发书,谢呈跟周讲于先交,交完去搬书,其他同学打扫卫生。” “其他同学的书怎么办?”周讲于明知故问。 马知力笑了笑:“分工合作嘛,你们俩能干,帮大家一起搬了。去吧。” 谢呈怕周讲于真的跟马知力呛起来,赶在他再说话前先应了:“知道了马老师。” 周讲于啧了一声,没接着说。 领书要去校门口的活动中心。 交完学费出了教室朝下走,周讲于回头看看教学楼,见出来的学生真的没有同班的,转过来看到谢呈的侧脸平静,嘟囔了一句:“非不当班长。” “我每天踩着点进教室人缘又没你好除了成绩什么都不关心,当什么班长?”谢呈问。 周讲于恼了,在他头上使劲推了一把:“呛我干嘛?呛马知力去啊!” 谢呈往前趔趄一下,回身一把挥开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顺势踹了他一脚:“你不是帮我呛了吗?” 两个人说得火大,旁边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周讲于咬牙切齿地指着他:“谢呈你不知好歹,我他妈还帮你,你对别人怎么就不凶?” 谢呈面无表情:“别人又没惹我生气。” “我又惹你生气了?”周讲于扬扬拳头,“要不是在学校就揍你!” “谁揍谁?”谢呈口气挑衅。 说完话刚到活动中心门口,周讲于白了谢呈一眼,大步先进了楼。 谢呈在后面慢吞吞地走,自言自语了一句:“揍破你鼻子。” 活动中心的底楼室内闹哄哄的,不同年级不同班的书摆了一摞又一摞,谢呈进去,看到周讲于正在领书的老师那里签名。 他初一两个学期都是年级第一,学校也不大,教同年级的老师都认识他,见到他近前来,老师顺口问了一句:“谢呈你们班怎么回事?就来你们两个?” “是啊老师。”谢呈应。 不过两句话,周讲于已经抱了一大摞语文书先走了。 谢呈略一犹疑,抱了一摞差不多高度的数学书,那老师“哎”道:“你这太重了,再叫几个同学来。” “没问题的老师。”谢呈说。 书一直垒到胸口处,谢呈从小在酒厂用簸箕端高粱,这书其实不算多重,只是路一长走起来就累了。 走到一半在花台边休息,一只手突然从他身侧绕过来,抓起几本书。 第6页 谢呈转头,看到先走了的周讲于竟然还在他身后。 “知道你是怎么长不高的吗?”周讲于语气嘲讽,把那几本书丢到了自己身前。 谢呈眉头一皱,一把抢过书垒回去,抬起来就走。 “嚯哟!”周讲于咂咂嘴,跟了上去。 进教室前马知力正在说要重新选班委。 周讲于在靠近后门的时候超过了谢呈,进去把书朝讲台地面上一送,砰地重响,砸起一层粉笔灰。 “以前的班主任没教你喊报告吗?”马知力问。 周讲于立马走到门口,喊了声“报告”,转身走了。 谢呈跟他错身而过,站在门口还没开口,马知力黑着脸招招手,谢呈于是过去把书放下,沉默着也出了教室。 出去周讲于就不见了。 谢呈边走边找,一直没看到人,心想说不定是趁机去游戏厅了。他第二次从活动中心出来,经过花坛拐角,却听到一句:“哟,这是谁家的小童工?” 转过去看到周讲于蹲在花坛边,嘴里咬着半个冰淇淋。 谢呈顺手把书放在他脚边,甩甩手:“以为你去游戏厅了。” “我去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周讲于问。 谢呈想也不想:“揍你。” 周讲于立起眉毛要发火,谢呈凉凉看他一眼:“兰姨让我看着你的,你不服气等她回来我告诉她,到时候扫把和碎瓦自己选一个。要不然头上顶碗?” 他说完准备搬书,周讲于一把摁在书堆最上面,不耐烦道:“不搬了。” “不搬回不了家了。”谢呈固执地要用力。 周讲于皱着眉,忽然把咬了一半的冰淇淋怼在他嘴唇上,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这么笨?又不止咱俩着急回家!” 谢呈手上一下子松了劲儿,周讲于的冰淇淋又朝前推了一下,他看着周讲于的眼睛,张了嘴。 等他咬了一口,周讲于收回手,一口把剩下的全吃了,长臂一扬,棍子划了条抛物线进垃圾桶。 周讲于边哈气边嘟囔:“顶多三分钟。” 冰淇淋刚化进喉咙,主路那头一群男生浩浩荡荡来了,周讲于远远冲人吹了口哨,谢呈扭头去看,正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我说什么来着?”周讲于嘚瑟地起身。 谢呈没理他,从花坛边搬起物理书先走了。 折腾了一上午,终于是领完书交了作业。马知力喜欢讲道理,说得别班都散了还在说,叮嘱完所有事情之后又让谢呈单独留下。 谢呈想让周讲于等着,转头只来得及看到他冲自己做了个鬼脸,转眼就跟他那群兄弟消失在了教室后门处。 马知力说了什么其实谢呈根本没听清,左右不过就是成绩好品德也要好,他有个不大但对他来说很必须的本事,就是能在神游的时候让老师以为自己在认真听讲。 对方唾沫横飞地说着,他脑子里琢磨着周讲于会去哪里,面上一边点头应着,时不时吱一声“嗯”。 马知力看他虽然没什么主动认错的话,但是态度还算乖巧,也寻不出更新的道理来讲,差不多一刻钟就让他去了。 这么一来,谢呈没来得及去跟英语老师说作业的事情,出教室的时候整栋教学楼都空了。 青玉市是整个省公认的教育质量最差的市,仙水则是整个市公认的教育质量最差的县,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 哪怕仙水一中已经是县里最好的中学,外面也到处都是黑网吧和游戏厅。 有些店铺外面看着是小卖部或者文具店的样子,里面全是游戏机。要不然就是在隐蔽的巷子里,一看玻璃上挂着深蓝色的窗帘,白天也不打开,十有八九就是黑网吧。 一中的老师还算负责,时不时进去突击一下,一抓一个准儿,还是一把一把地抓。 谢呈出校门的时候还在琢磨,周讲于如果是一个人走的,可能是去摊子上了,既然是跟其他人一起走的,那一定是去了游戏厅。 他先找了学校旁边最近的两家,都没人。 彼时的洛花还没有所谓的城镇规划,镇上新旧建筑杂乱得厉害,小巷子多且交错,一条国道从整个镇子北面穿过。 谢呈上了街拐进一条小巷,想抄近路去隔壁洛花初中,那附近的游戏厅更多,以前兰姨在那边找到过周讲于。 还不止一次。 巷子走到底就是洛花初中的侧门,谢呈刚刚要跨出巷口,拐角处迎面来了三个男生。 他往后退了半步。 “周讲于呢?”对方开口就问。 谢呈背了一书包新书,太多太重,拽得人好像随时要朝后倒去,他干脆地抱起双臂,脸上的平淡就变成了不屑:“我不知道。” 对面是洛花初中的,都是小混混,正事儿不干天天跟着街痞压马路,谢呈见过几次,以前都跟周讲于打过架。 其中一个笑了笑:“你们一中的都这么跩?” “别他妈诳人了,周讲于成天跟你在一块儿,谁不知道似的。”最先开口那人说。 看这样子是非要找麻烦了。 身后有两个拐角,出去就是大街。 谢呈一边估摸要是打起来了怎么踹前面那人一脚,一边在计算退路,脸上还平静:“要找周讲于问周讲于去,问我干嘛?我是他妈还是你妈?找不到人就要来问我?我欠你的?” 第7页 “你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毛头骂了一句就要来踹他,谢呈往侧面一让,就看到那男生被人从后面拽住了。 出手的人力气很大,小毛头人朝旁边一歪,腿还翘着,重心不稳地要栽倒,又因为被提溜着领子摔不下去,身子在原地晃了两下。 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小孩子家家要少看电视多读书,哪里学来的台词这么猛的?”来人声音带笑。 作者有话要说:  六点党回来啦!o(*≧▽≦)ツ ☆、耿川 来的人也是三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但是身上没穿校服。 谢呈一看到说话的人,心里顿时松了一下。 旁边那两个小混混见自己同伴被拽,本来想动手,抬头一看对面好像不太好惹,气势顿时没了大半。 动手的那大男生手一松,小毛头身子摇晃一下,又被他扶着站稳了。 这男生长得高,此时微微低头看着那几个初中生,一双笑眼弯弯:“三位好汉,打个商量成吗?谢呈是我弟弟,下次找他麻烦先问问我,行不行?” 他话虽然说得轻柔,表情也温和,但身后跟着另两个却一脸不善。 刚才被拽的那小孩儿咳了两声,硬撑着气势开口:“你……你们是谁?管什么闲事?你知不知道我哥是谁?” “不知道你哥是谁,是谁都无所谓。”那男生还是在笑,“我叫耿川,职高高三1班,欢迎他来找我。” 洛花镇气候干脆,民风也一向彪悍,镇上三所中学,学生之间互相斗殴是最常有的事。 一中和洛花初中还好,再闹也有老师管一管,职高混着的学生却是没人敢过问的。 耿川的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僵住了。 没一会儿耿川背后的一个男生朝前一步,在一个小毛头屁股上踹了一脚:“滚不滚?” 那三个才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互相扯着走了,边跑边回头叫嚣:“给老子等着!” 耿川笑了笑,点点头,远远冲人挥挥手,吓得那三个溜得更快了。 “耿川哥。”谢呈喊。 耿川在他头发上抓了一把:“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可不是回家的路。还跟小混混有过节?你哥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 “没过节。”谢呈耸耸肩,“来找周讲于的。” 耿川点点头:“快回家去。” “我要去找周讲于,我怕他去游戏厅了。”谢呈说。 耿川哈哈地笑起来:“你是他妈吗?” 谢呈神色认真:“兰姨今天不在,让我看着他不能让他打游戏,说好报完名一起去摊子上的,我得说到做到。” 耿川搂住他肩膀,朝旁边两个同伴示意:“走。” 谢呈被他带着朝巷口走:“去哪?” “我们本来也要去台球室的,”耿川说,“你先去看看人在不在,不在再出去帮你找。” “川儿你他妈真是闲得慌。”后面有个男生笑着说。 耿川扬扬下巴:“那是,闲不闲怎么了?小呈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摘。” “你都好些天没去我家了。”谢呈说。 耿川歪歪头,让他看自己的下巴。 谢呈侧头一看,才发现那地方多了一条淡疤,细长细长的,像被玻璃刺或者刀尖划的。遂问:“你又打架了?” “啊。”耿川随口应,“我怕让你哥看到了又揍我一顿,过两天再去。” 谢呈忍不住笑了一下。 兰姨所谓的摊子其实是一个台球室,带一个小型溜冰场。 一中背后不远处是车站,跟农贸市场和糖果市场连在一起,来来往往人流量特别大,集散中心似的。那里开了两家台球室,车站旁边一家,车站的地下室有一家。 地下室就是兰姨开着的。 一行人刚到车站侧门,还没朝着地下室走,就看到周讲于从坡下风风火火地冲上来。 双方一打照面,他立即大吼:“你他妈去哪儿了?” 谢呈反问:“你去哪儿了?” 周讲于朝耿川那三个打了招呼,气呼呼地大声说:“我就放了个水出来你就不见了,你好意思问我?” 耿川指指他俩:“你找他他找你?” 周讲于抱起手臂看耿川:“我要见不到他不得让他告黑状?” “告个屁黑状!告你之前先揍死你!”谢呈怒了,“你不是跟你兄弟们先走了吗?你好不好意思说我?周讲于你就是欠打!” 耿川听得好笑,没等周讲于回嘴便双臂一抬,两只大手分别盖在了两个人脸上:“你俩够了啊,见不得离不得的,等下再打起来了。走,陪我们打球去。” “耿川哥我不会打。”谢呈说,“得回家了,我妈去外婆家了还没回来,家里就我哥一个人在忙,我要回去帮忙。” 耿川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在往外走了。 “你呢?”耿川看向周讲于。 周讲于在原地站了两秒,最后“靠”了一声,追着谢呈去了。 剩下三个人笑笑,走下缓坡,朝地下室去。 耿川有点心不在焉的,刚走到台球室门口,他忽然停了步子:“你们打吧,今天我有事儿,先走了。” 他说着转身,后面两个同伴莫名其妙:“你能有啥事儿?” 耿川头也不回:“家里着火了。” 第8页 谢呈走得很快,走到农贸市场门口周讲于才追上他:“不是说要跟我去摊子上看看吗?你走什么走?鬼在追你?” “狗在追我!”谢呈说。 周讲于也怒气冲冲:“谢呈你他妈是不是一天不打架闲得慌?” “打架?”谢呈突然转身,周讲于没料到,两个人一下子撞了个满怀。 周讲于朝后退了两步,谢呈逼近:“你倒是好样儿的,天天外面打架生事,别人找不到你就来找我,你可开心了吧?” 他说完又走。 这条街上来来往往人特别多,吵闹得很,周讲于一下子没听明白这句,冲上去掰他肩膀,大声问:“什么玩意儿?谁来找你了?” “你的架友!”谢呈也吼。 旁边一个背水果的大叔经过,莫名其妙看了两个人一眼:“加油?” “谁打你了?”周讲于问。 谢呈白他一眼:“打了我还能在这儿跟傻逼讲话?” “靠!”周讲于反应过来,刚才谢呈跟耿川他们一起来的,“妈的是不是洛花初中那几个?下次碰上了我他妈朝死里揍。” “你真幼稚周讲于,多大个人了?架有什么好打的?你是不是嫌作业太少了?打来打去谁封你一座山头还是怎么的?”谢呈问。 “没什么好打的你成天跟我打?合着你就只看我不顺眼对吧?”周讲于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不懂。” 谢呈“呵”了一声:“我不懂你懂,你最懂!打你的游戏干你的架去吧!跪瓦片的时候我就旁边给你喝彩!拍巴巴掌!” 两个人一路吵着回了宣家巷,吵到最后都恨不得吃了对方,干脆不说话了。 踏进院门,宣禾坐在石桌边,正在裁去年的挂历,桌上摊着三年级的教科书,是准备要给宣麦包书皮。 宣禾头也不抬,跟神算子似的:“怎么了?又在吵什么?中午想吃什么?” 周讲于答非所问:“哥,麦子呢?” “大院儿里,天天赢那么些弹珠画片的,不知道她拿来干嘛,也不腻。”宣禾笑,“你俩的书呢?来,我给包个皮儿。” 周讲于叹:“麦子真厉害!上次我听三胖说巷子里的小男生都不敢跟她玩儿了,隔壁街有个不信邪,后来被麦子赢光了弹珠还欠了一堆,哭着回去的。” 谢呈不声不响走过去,把书包往石桌子上一甩,宣禾就笑:“哎哟小祖宗,你扔炸/药包呢这马上要英勇就义的表情?” 又招招手:“周周来。” “今天不酿酒吗哥?”周讲于也走过去。 宣禾点点头:“堆酵池里了,暂时没什么事儿。” 听他们俩随意扯了几句,谢呈心里的火气散得差不多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但是一跟周讲于讲话就火大。 没一会儿他平静下来,拿过挂历帮着裁边。 宣禾跟周讲于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书包了一半,突然有人敲敲院门:“打酒。” 谢呈抬头,看到耿川站在院门口:“耿川哥。” 九月一号,大晴,天空比盛夏的时候要高,好像光线也变得松散了些,葡萄架下的白亮被叶子切得零碎。 宣禾坐在斑驳影里折纸,并不抬头看耿川。 他的侧脸很平静,但跟谢呈见过的其他人的平静都不一样,就好像宣禾坐在哪里,哪里就自成一国。 旁边周讲于叮嘱了一句什么,谢呈没听他的,下刀正好纸没裁好,两个人又吵了起来。 耿川坐到桌边,宣禾才抬眼瞅他一下:“又跟谁打架了?” “没打。”耿川笑眯眯地应。 宣禾下巴轻轻一抬,眼睛在光照下半眯着。 耿川摸摸那条疤:“半夜睡迷糊了去放水,磕水池边了。” 宣禾把手里的书一推,站起身来:“小呈跟周周饿不饿?我去给你们煮点面条。” 耿川坐着看两个小的吵了一会儿,也起身去了厨房。 “你就是笨你不承认!”周讲于骂谢呈。 谢呈反唇相讥:“你聪明,你最聪明了,不聪明怎么考第三呢?” 周讲于“切”了一声,还准备要反击,谢呈腾一下站起来。 周讲于抬头,手刀一亮摆了架势:“干嘛?要打架?” “喝水。”谢呈说,“跟你说话真是白费口水。” 周讲于不屑:“我求着你跟我说了?” 谢呈穿过院子,朝最那头的厨房走过去,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耿川说:“以为你不理我了。” 宣禾应:“为什么不理你?” “因为……”耿川起了个头却没接着说下去,“我破相了没?” 宣禾笑了笑:“没有,耿大侠再世潘安。” 厨房里沉默下来,谢呈听到水滚开的声音,鬼使神差的,他没立即进去。 两秒之后听到耿川低声说:“再好看也没你好看。” 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谢呈一时之间没有理解到,他还在思考“再世潘安”是什么东西。 宣禾再开口时声气淡淡的,但是谢呈却听出了压迫感:“耿川,咱俩从小学一年级就同班,到现在多少年了?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你也清楚我做事情的习惯。有些话你说过一次我能当是玩笑,但是你要再这样胡说八道,真的就是在逼我放弃这么多年的朋友情分。” 第9页 “对不起。”耿川说,“但是宣禾,你这要挟没什么用,我根本就不想跟你当朋友。” ☆、伸手 谢呈后知后觉地想起耿川前面那句话,他知道宣禾有点生气了,但依然没找到理解他怒气的途径。 他回头看了一眼,周讲于背对着这边,埋头还在裁纸。 两秒之后,出于谢呈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心理,他轻手轻脚地退回了院中。 没了葡萄架的遮挡,初秋的阳光从天上肆意地泼洒下来,照得人眼前发晕。因为不小心偷听了别人的谈话,谢呈心跳剧烈。 人突然就有点迷茫。 坐回石桌边去的时候周讲于立马抬头,谢呈说:“看什么看?戳瞎你的眼。” 周讲于白眼一翻,两厢彻底无话。 没一会儿宣禾端着两碗面出来了,周讲于闻着香味转头,颠颠地跑过去接过来:“哥你们不吃?” “吃过了。”宣禾应,“你们俩看家,我出去一趟。四点之前妹妹没回来就去找找,明天要上课了,不能再野了。” “去哪儿?”谢呈立马问。 周讲于边吃边含糊地打岔:“你管呢?我就从来不管谁去哪儿。” 没等谢呈反驳,宣禾笑了笑:“你俩不能打架。” 他说着转身要出院门,耿川看了看他的背影,笑着朝两个小的摆摆手,跟在他身后出去了。 平时谢呈总爱问谁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每次宣禾都一定会说清楚,这一回他却避而不答,谢呈捏了捏筷子,皱紧了眉头。 宣禾有不能告诉自己的事,谢呈觉得有点不妙。 吃完面谢呈洗了碗,周讲于继续在包书皮,一边做一边嘟囔着什么。 他明明知道怎么折纸,看宣禾做的时候也那么容易,自己做起来却老是不趁手,不是这里歪了就是那里鼓了。 “唉!怎么回事儿?”周讲于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怎么这挂历在咱哥手里就那么服帖?” “谁跟你咱哥?”谢呈说,“那是我哥!” 周讲于不屑地哼了一声,看他情绪不好,问:“你怎么了?你哥那么大的人了,你担心什么?” 谢呈看着周讲于,抿抿唇。 两个人在院子里坐太久,额头上都带了点汗,他随手抹抹额头:“没有,担心被狗咬了的英语作业。” 周讲于竟然没生气,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接着说这事情,转而开始策反:“谢呈,你想不想打游戏?我教你,包教包会!” “不想。”谢呈直截了当,“也不去。” 周讲于立马站起身来:“那我自己去了。” 谢呈没吭声儿,就那么幽幽地看着他,半晌才说:“那你去吧。” 周讲于本来打算等他一开口就直接跑,这一下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突然不知道该不该跑了。 “随你吧。”谢呈无精打采地低头,随即趴在桌上,左手在挂历面上一下一下划拉着。 那上头是一双大鲤鱼,鱼鳞上涂着金粉,手再抬起来,指尖就染上了亮晶晶的颜色。 周讲于撇撇嘴,重又坐下了:“我真是欠你的。” 谢呈生得白,黄铜色在他指尖扎眼得很,也分不清是阳光亮还是粉末亮。他抬手想抹掉,谁知那金粉跟在皮肤上生了根一样,搓了几次都搓不干净。 周讲于骂了一句“蠢”,一把扯过他手,过分用力地在他食指尖上挼。 谢呈觉得有点疼,心觉他在报复自己,但是没说话。 搓了一会儿,周讲于看那金粉真的揉不干净,干脆作势要去舔。 “滚!恶不恶心你?”谢呈一把抽出手,起身去水池边洗手。 周讲于哈哈大笑:“恶心的就是你!” 两个人都笨手笨脚的,懒懒散散边做边玩儿,书皮包好已经快四点,宣麦还没回来。 谢呈进厨房去烧水顺便淘米,打算水开了就去找人,没一会儿却听到外面周讲于在问:“麦子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手里的瓜瓢一扔,谢呈忙慌慌跑出去,看到周讲于正在检查宣麦的手,那细嫩的小臂上不知道被谁掐的,青紫了一片,还有几条红痕。 “疼不疼?”谢呈急忙问,“跟谁打架了?” 宣麦没说话也没哭,只朝前跑了两步扑在他怀里,谢呈弓着腰搂住人,抬头看了周讲于一眼。 周讲于摇摇头,示意自己不知情。 “麦子乖,谁欺负你了告诉二哥。”谢呈一边哄一边问。 宣麦一直沉默着,任凭他们怎么问都不开口,但是抱着谢呈的手收得死紧,她踮着脚使劲吊着他脖子,指甲掐在他后颈子上,好像要陷进肉里去。 刚开始谢呈还觉得疼,到最后都麻了。 一直到宣禾回到家,两个人也没从宣麦那里问出什么来。 宣麦今年刚八岁,看上去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但是谢呈常常觉得她心里想很多事情,远远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活泼。 甚至都不像是个孩子。 宣禾看到宣麦的样子也没多说什么,神色还是如常,反而在安慰周讲于和谢呈:“没关系,小孩子嘛,打打闹闹正常的。就跟你俩一样。” 他叮嘱了谢呈几句,转头去牵宣麦:“麦子跟哥去草楼。” 谢呈的爸是个泥水匠,常年在外做工,他妈妈宣芳玲就算在家也是几头忙,河边集市上的酒铺子要管,酒厂要开,还有河边的一亩田种着,就算请了老谢帮工还是没什么闲暇。 第10页 谢呈跟宣麦从小都是宣禾在管。 大孩子带小孩子,宣禾硬生生被逼得家务、酿酒、下地,什么都会。 小的两个都还算省心,但毕竟是有不懂事的时候,偶尔就要闹别扭或者犯点错,每次碰到这种情况,宣禾就会带他们上草楼讲话。 草楼就在酒厂最里头,搭个木扶梯就能上去。 楼板上堆的全是旧木头,等过段时间割了稻子晒了草,里面就会被扎成捆的干稻草塞满。 稻草堆虽然毛毛剌剌的,但是蓬松无比,还带着阳光跟稻子的香气,躺上去会觉得浑身都变轻。 直到刚才宣禾说带宣麦去草楼,谢呈才突然想起来,宣禾已经好两年没带他上过草楼了。 也不知道是宣禾没空跟他讲道理了,还是他太久没犯过错了。 周讲于看着宣家兄妹俩下了酒厂,转头问谢呈:“谢呈,你舅舅跟舅妈?” 谢呈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后平静地应:“你不是知道吗?早死了。” 周讲于是千禧年才来宣家巷的,那时候谢呈才九岁多一点儿,周讲于还不满九岁。 巷里的小孩子都喜欢抱团,只跟熟悉的人玩儿。 一开始听说周讲于是从西容来的,大家还都去瞧新鲜,但是周讲于脾气坏,一发现别人把自己当猴看就怒了,来的第一天就揍了人,又在大院儿里打了几次架,最后彻底变成了独行侠。 兰姨平时忙,周讲于经常被她朝着斜对门扔,于是周讲于的伙伴就变成了同龄的,同样没人一起玩儿的谢呈。 但是谢呈脾气也怪,两个人待一起容易闹矛盾,一言不合就吵就打的,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 就好像周讲于生来就带刺儿,谢呈则天然罩着硬壳,两个人与其他小孩子格格不入,只能互相敌对。 以显示自己不是没人理,或者自己不是不理人。 这种状况一直延续到了初中,近一年来才有所缓和,小的一拨长起来了,有几个格外崇尚武力的,就喜欢跟在周讲于屁股后面跑。 有些事情大人关起门来都会议论,小孩儿们或多或少都会听说一些。 周讲于来洛花好几年了,他如果一直跟那些小孩子关系好,多半也听过自己家的风言风语,他会问出这个问题,就表示兰姨没在他跟前说过谢呈家的事。 至少没具体说过。 谢呈突然有点感激兰姨,也是周讲于这样一问,他想到为什么宣麦今天会是这个样子了。 一定是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回答完周讲于的问题,谢呈直接进了厨房。 他没去看周讲于,他不想在他脸上看到任何类似于同情的表现。 正在抬饭锅的时候周讲于进来了,他从谢呈手上接过锅来。那里面已经装了淘好的米和大半的水,死沉。 周讲于一边抬锅到灶上,一边说:“矮子。你啥时候长个儿?” “瞎了你的狗眼!长那俩大骷髅眼儿干啥的?”谢呈心里松了一下,“我已经比上学期长高很多了!” 周讲于指着他的腿哈哈大笑:“早上果然是在看裤腿儿!” 谢呈咬着牙踹了他一脚:“滚滚滚!” 周讲于回头看了看,宣家兄妹还没进屋,院子里静悄悄的,阳光已经偏西了,半个院子笼在阴影里。 他转头看谢呈做事情。 下面的煤烧得旺,没多会儿水开了,里面的生米渐渐出了香味,厨房里咕噜咕噜匀速地响。 周讲于闻着又听着,突然分不清那声音是米香发出的,还是水发出的。 谢呈拿了个大勺,隔一会儿就搅一下煮着的米,这么一动作,周讲于突然发现他是真的长高了。 灶修得高,锅也高,记忆里的谢呈明明是需要踮脚的。 隔了大老远,周讲于在虚空中比了比,觉得谢呈应该快到自己肩膀了。 谢呈脸上时常没有表情,做事情的时候就显得极其认真,分明就是煮个米,看上去就像在做数学题。 “喂,”周讲于问,“什么时候能沥米汤?” 洛花镇傍河,河边算是小的冲积平原,水田里土质肥沃,年年种的稻谷都高产。 自家米煮出来的米汤很香,谢呈他们不怎么喝,沥完半熟的米就都用来喂猪了,这几年家里没有养猪,就会搅在糠里喂鸡。 周讲于来洛花之前都不知道米汤能喝,尝过一次之后就格外喜欢,为此受了谢呈不少嘲笑。 但是兰姨不经常做饭,他上初中之后也很少来蹭饭,已经好久没喝过。 今天话出口,谢呈却难得地没有嘲笑他,只是回头看他一眼:“等着。” “你告诉我呗,”周讲于有点不太开心,双手插在裤兜里,“什么不能说的武功秘籍似的。” 谢呈沉默着,拿勺轻轻在锅底剐了一下,又靠在锅壁上沥了水,勺上就留了三四颗半熟的米。 他把勺往周讲于面前一送:“伸手。” 周讲于立马跳脚:“你要烫死我?!” “伸手。”谢呈说。 ☆、蜗牛 周讲于迟疑了两秒,带着赴死一样的表情把手朝前一送。 谢呈忍不住笑了一下,用指尖在勺口轻轻拨了一粒米在他手心:“手支稳。” 周讲于“嗯”了一声,谢呈提勺的手抵着他手背,另一只手伸了食指,在他手心把那米一捻。 第11页 半熟的米被捻碎,露出里面细小的颗粒来。 谢呈扒拉着念出声:“一、二、三、四、五。五颗米芯。” “米还有心呢?”周讲于伸手捻了米在指尖,用力搓了一下那几粒小小的硬颗粒。 谢呈又拨出一粒米来检查:“本来是一粒硬米,煮着煮着就软了,等到每粒米都只剩四颗硬粒就可以沥米汤了。” 周讲于“哦”了一声:“稀饭就等于米芯都没了是吧?” 谢呈点点头,拿过蒸架摆在盆子里,上面放一个筲箕,抬了锅,轰一下倒进去沥米汤。 哗啦啦的闷响。 热气扑在脸上,周讲于接过勺把锅底的米刮干净,夸张地说:“哇!谢呈杀了一锅米!我是帮凶!” 谢呈噗一下笑了。 两个人很少这样平和地说话,谢呈觉得有点奇怪,但是感觉还不赖,只要不说急了,周讲于的脾气看上去也没那么坏。 他洗了锅,重新扔回炉子上,用水瓢往里舀水:“看好了,钢锅里有条线,水到线的位置就行。” 蒸格扔进去卡在锅中间,上面垫了个蒸布,周讲于没应他,只端着漏完水的筲箕朝蒸布上倒米。 谢呈朝他竖了竖大拇指。 周讲于轻轻吹了声口哨:“聪明吧?” 谢呈应:“果然是第三呐,好聪明,把米从这里朝那里倒这么难的事都会!太厉害了!” “我说你有完没完?”周讲于气道,“考第一能当饭吃吗?” 谢呈推匀了米堆,把蒸布的四角折起来搭在上面:“考第一不能当饭吃,但是第一现在正在做饭给你吃。” 周讲于不屑地“嘁”出声,翻了个白眼。 饭锅刚盖上,宣禾进来了。 谢呈朝外望了一下,宣麦蹲在葡萄树根下,那土坑里还种着一小方薄荷,不知道她是在摘叶子还是在干嘛。 “你俩出去吧。”宣禾说。 谢呈细细地观察他神色,宣禾笑了笑:“今天想吃什么?” 周讲于接过话:“都行!” 谢呈还是看着宣禾,周讲于出了厨房去瞧宣麦,宣禾回手在谢呈后颈上推了一把:“小孩子别老想东想西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谢呈说。 宣禾手上动作一点没停,从善如流地说:“行吧,大孩子,出去看看妹妹,妹妹是小孩子。” 谢呈不开口了,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出厨房。 周讲于站在宣麦背后,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谢呈一眼。没说话。 谢呈踱过去,看到宣麦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认真地看着葡萄树根。 她跟前有一只蜗牛,正顺着粗糙的树皮慢吞吞朝上爬,柔软的头部露出两根黑细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摇动,像是在好奇地打量白天。 “蜗牛爬过的地方亮晶晶的,”宣麦问,“为什么?” 谢呈想了想:“那是它爬过这里的证明。” 周讲于脑子一抽,想起语文课上有一搭没一搭听过的话,点点头装深沉:“对,那是蜗牛活着的证据。” 宣麦不知道懂了还是没懂,问:“活着?那人活着怎么没有这样的证据?” 两个少年一个儿童在秋初的夕阳里一起沉默了。 其实谁也没有探究生命的意思,但随口话赶话就把问题推到这里,因而突然之间都陷入了迷茫。 迷茫这问题,同样迷茫这问题为什么会存在。 宣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出来的。 三个小的正在发愣,他朝前几步,在种着橘子树的土坑里拔了一棵葱,应了一句:“你下午跟宣鹏打架的时候在他身上挠了几下,那指甲痕就是你生活的证据。” 周讲于哈哈地笑起来。 宣禾笑了笑,又进了厨房。 下午谢呈收拾好了宣麦的书包,就还放在那石桌上,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又打开了,面上放着宣麦的语文书。 谢呈随手拎过书来翻开,刚好翻到第二组的第一篇文章,《灰雀》。 课文上小男孩对列宁说:“会飞回来的,一定会飞回来的。它还活着。” 周讲于见他在发呆,饶有兴致地站到他背后,下巴抵在他头顶,看着课文瞎改对话:“孩子,你看见过一只泥土色的小蜗牛吗?” 谢呈不答话,头往后仰着想把他抵开,周讲于却强势地把住他下巴,指指葡萄树根:“看见过没有孩子?” “你有毛病啊周讲于!”谢呈仰头撞在他胸口上,“烦不烦!” 宣麦回头:“看见啦,我看见啦!” 她脸还很小,一双眼睛就显得过分大,也过分亮,谢呈听到她开口,心里忽然就松了一下。 宣禾今天做饭做得有点慢,本来平时就吃得挺晚,今天还要更晚。 吃完饭就磨蹭到了天黑,谢呈去洗碗,宣禾稍微得了一点空,回屋去收拾自己的书包课本。 周讲于在堂屋里看宣麦抓石子玩儿,两个笑得哈哈的。 谢呈在厨房,刚刚洗完抹布关上水,就听到已经掩上的院门“砰”一声巨响。 这一下来得突兀,是被人踹开的。 谢呈甩了甩手出去,看到三合院里宣老四一家来了。要是按辈分,宣禾兄妹该叫那男人一声四叔的,谢呈要叫四舅。 这家小子叫宣鹏,刚才听宣禾提过一嘴,宣麦下午就是跟宣鹏打了架。 第12页 招呼还没来得及打,宣老四已经横眉立目地吼了一句:“谢呈,叫你家大人出来!” 谢呈皱皱眉,看到宣鹏藏在他妈身后,鼻子上塞着纸巾。 周讲于带着宣麦出来,宣麦一看到宣鹏,头猛地低了一下,目光变得怒气冲冲。 “你还瞪!”女人指着宣麦。 谢呈见状一下子就火了,朝前两步:“你指她干嘛?!” 宣禾大步从楼梯口跨下来,把谢呈朝身后拉了一下,平静地招呼:“四叔,婶子。” 他回头:“周周,小呈,把妹妹带去睡觉。” 周讲于顿了一下,要带宣麦走,宣麦犟着不动。 宣老四口水四溅地吼:“睡什么睡?宣禾你看看你妹妹,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子了?” 他说着回手去拉宣鹏,宣鹏仗着有大人撑腰,仰起头指指自己的鼻子:“宣麦打的!” 宣禾没说话,依然是看着周讲于,周讲于看宣麦不愿走,一把把小丫头扛起来上楼。 谢呈站在宣禾背后,一动不动。 “不准走!”宣四婶上前去要抓宣麦,周讲于回头白了她一眼,闪身已经上到一半。 宣禾挡在楼梯口,直直对着宣四婶:“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货。” 两口子听到这话大惊,宣四婶尖叫一声,宣老四袖子一挽就要上前扬巴掌,宣禾错身闪开:“四叔你是看着我家没大人在,要跟我一个晚辈动手?” 他冷着声音说:“你问问你的好儿子,这句话是谁说的?” 那家子还没反应过来,宣禾道:“你们当大人当长辈的,背地里就是这样说我家八岁的小姑娘的?能不能解释一下,你家宣鹏这话从哪里听来的?” 谢呈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怒火上头,猛地朝前几步,被宣禾拉住了。 “不管是谁说的!不可能是我儿子说的!”宣四婶指着谢呈,“看看你们这些没人管的!还想再打我儿子!狗日的都打出血了,不说清楚今天没完!” 她回头朝着院门大喊:“快来人啊!宣禾谢呈打人了!” 旁边宣老四有点难堪,扯住她想让她别喊了,女人却不管不顾,喊完反身,伸手就想来撕扯宣禾。 刚把宣麦推进房间的周讲于出来,站在阳台上朝下大骂:“不要脸!” 院子口飞速聚起人来,议论声响成一片,闹哄哄的,时不时夹杂着宣四婶再不愿克制的脏话。 宣禾跟宣老四据理力争,那宣老四嗓门儿极大,一开口就跟花洒似的直喷口水。 正闹得不可开交,宣麦突然冲出屋子,猛地推了一把阳台壁上的花盆,那陶花盆砸下来,在院中砸出哗啦的巨响。 碎陶片四溅。 幸好那一小块地方没站人。 院子里一下子就静了,宣麦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周讲于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安抚:“麦子麦子,没事了没事了。” “进屋去!”宣禾喝道。 周讲于连拖带抱地把人弄进了屋。 宣老四家两个更激动了,一时之间竟然有要动手的意思,眼看着两边拉不住,外面老谢突然高声喊:“让开让开!二爷来了!” “这是在闹什么?”二爷问。 二爷是宣家巷辈分最高的人,他这一开口,宣四婶突然就服了软,挤开几个人迎上去:“二爷!二爷你来评评理!宣麦小小年纪就要杀人了!” 长辈来了,那两口子转脸就换了口气,唾沫横飞地说,把自家儿子拽过去拽过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命不久矣了。 大家乡里乡亲的,平时谁什么样子心里都有数,二爷看了看宣禾跟谢呈,静静听他们说了半天,最后平稳地说了一句:“宣老四,你们两个大人这样对几个孩子,合适吗?” 宣四婶忿忿,咬牙切齿道:“可是那丫头打我儿子!” 不知道谁立刻接了一句:“打得好!” “你瞎吐什么鸡/巴?”宣老四嚷着,干脆地跟着破罐子破摔了,“这几个就是没娘养的还不让说了?!” 宣禾放在谢呈肩上的手蓦地收紧了,是强忍情绪的姿态,他道:“四叔,上梁不正你想养什么好儿子?” “滚你妈的宣老四!”老谢跟着高声骂。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谢呈抿了唇,他的脸笼在阴影里,谁也没看清。 二爷喝住喧闹,问了一句什么话。 宣禾正要开口回答,谢呈猛地挣开他手,抓起倚在墙头的一把锄头,狠地朝着那一家人扬了过去。 ☆、土匪 谁也没料到谢呈这一出,只宣禾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他身子。 双方都使了大力气,锄头从谢呈手里脱出去,差点砸上宣鹏的头,临了被老谢踹了一下,蹭到了宣老四的袖角。 所有人都静了,谢呈声嘶力竭地吼:“谁再骂我妹我杀了谁!” 他平时不声不响的,虽然也跟周讲于打架,但看上去完全不是惹事暴躁的性子,这样突兀一开口,大人们都被惊了一跳。 宣鹏吓得哇呜一声大哭起来。 宣老四最先反应过来,他像是觉得被一个小少年威胁了很丢人,怒不可遏地上前,抬手就要扇谢呈巴掌。 宣禾把人朝身边一拉护住,老谢上来就给了宣老四一脚。 “日你妈宣老四你找死得忙!”老谢破口大骂,“你动他一下试试!” 第13页 楼上宣麦的房间里,周讲于清清楚楚听到了谢呈那一句。 他猛地跳到门口,正准备要出去看,回头看到宣麦一脸惊恐地要跟着来。 宣麦也着急,步子匆匆一迈险些绊倒,周讲于连忙又回身拉她:“没事的麦子,咱们不出去啊。” 下面又更喧闹了一阵,过后忽然就静了,只能听到二爷咳嗽的声音。 周讲于想到有宣禾在,稍稍安心了些。 他扭头看宣麦,宣麦微微皱着眉,缩在台面桌前的椅子里,神色紧张又茫然,一双眼睛就那么大睁着,像受惊的小鹿。 周讲于看了一眼旁边的闹钟,拿过来上发条,小声说:“麦子,九点了,你得睡了。” 宣麦摇摇头,双脚曲起来,把下巴抵在膝盖上:“下面怎么没声音了?” “估计在讲道理呢。”周讲于拧紧了发条,把闹钟放回去,“你别怕,你两个哥哥都可厉害的,没人敢欺负你。” 宣麦点点头。 周讲于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挠挠头:“那你睡?” 闹钟指针嗒嗒嗒地响,跟外面的虫鸣应和着,宣麦沉默了一会儿,收紧了抱着膝盖的手:“我不敢睡。” 周讲于想了想,坐到床边看着她:“麦子不怕,我看着你睡,要听故事吗?你二哥平时跟你讲什么故事?” “不行。”宣麦眨巴眨巴眼,“哥哥说了,除了他跟二哥,别人哪个男的都不能看着我睡觉,等我再长两年,他们俩也不能看着我睡觉了。” 周讲于张张嘴,最后还是只能抓抓自己头发:“啊对,你哥说得对。” 他心里惦记着谢呈。 谢呈平时看着沉默,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清楚得很,这小子疯起来不管不顾的,可他又担心自己走了宣麦害怕,只好跟宣麦两个大眼瞪小眼。 终于瞪到宣麦眼皮子开始打架了,周讲于才问:“现在想睡吗?” 宣麦点点头,从椅子上滑下来。 周讲于把被子给她掀开,起身朝外走,想了想回头:“你先乖乖躺着,闭上眼睛,我等下让你哥来看你行不行?” “好。”宣麦应。 周讲于出去,轻轻合上门,站在阳台上朝下看。 院子里站了好些人,廊下的灯开着,光是昏黄的。 宣老四家两口子依然怒气冲冲,恨不得喝血吃肉的,二爷小声地在跟谢呈说什么,谢呈一脸平素的漠然,宣禾揽着他肩膀,不时应着。 周讲于知道自己对宣家巷来说是外人,也知道事情其实已经解决了。 二爷靠院墙坐了把矮椅子,他说话慢,磕一下旱烟管才说两句,吧嗒吧嗒抽口烟又再说两句,愣是把容易跑神的谢呈说出了上课开小差的效果。 虽然眼前的局面完全不是上课那回事儿。 谢呈看着二爷拿烟管的手,听着耳边蚊子来来去去地飞,旁边的人什么反应他也没在意。 片刻,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朝上一望,正好跟朝下看的周讲于对上了目光。 周讲于挑眉一笑,手比了个“八”,压着指根朝他一扬,又潇洒地收回去,轻轻在指尖吹了口气。 谢呈认真地看了他两秒,回过神来,正好听清二爷最后那句:“小呈,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二祖公。”谢呈从善如流。 宣禾捏了捏他肩头,跟着开口:“今天劳烦二祖公了。” 话说到这里就该散了。 宣四婶朝地上啐了一口,提着宣鹏的后领子走了。宣老四看了看二爷,又瞅了瞅这边的两兄弟,沉着脸也走了。 看热闹的跟着走空,小院子安静下来,老谢牵着二爷起身,二爷烟枪朝宣禾一指:“等你姑回来,提点白开水去看看。” “凭什么?宣鹏那坏坯子就该打!”周讲于在阳台上问。他其实没听懂白开水是什么意思,但直觉是要谢呈妈去道歉。 老谢抬头看他,说了一句:“你也是个混小子,往后大家还要做邻居的,都姓宣,二爷还在呢。” 宣禾应:“知道了二祖公,知道了谢叔。让你们操心了。” 老谢也再没多说,牵着二爷出去,院子里顿时沉寂得不成样子,只能听到蛐蛐在叫唤。 谢呈扭头看宣禾,宣禾脸色不怎么好,他于是有点惴惴:“哥。” 宣禾没说话。 谢呈现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了,有点慌:“哥我……” 话没说完,宣禾猛地将他朝前一拉,死死抱住了。 谢呈有点懵,他被宣禾箍得喘不过气来,忘了自己要认错。 半晌,只听到宣禾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小呈对不起,是哥没有保护好你跟麦子。” 谢呈从宣禾肩头露出一双眼睛,抬起目光去看周讲于,周讲于朝他竖起食指,“嘘”了一下。 等宣禾放开谢呈,周讲于才说:“哥,他俩都不省心,你要是保护不过来以后我帮你保护谢呈好了。” 宣禾笑了笑,在谢呈头上摸了摸:“好啊。” 谢呈嘟囔:“滚吧,谁要你保护?你只会添乱。” 宣禾舒了一口气:“那你俩互相保护吧。” 周讲于“嗯哼”了一声,宣禾说:“我去看看麦子,周周今天在我家睡还是回去?” 谢呈没说话,一双黑眸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沉静。 第14页 不等周讲于回答,宣禾边上楼梯边叮嘱:“在我家睡就赶紧洗澡去,明天第一天上课不能迟到,你得负责把小呈叫起来,不可以再赖床了。” “得令!”周讲于应。 他飞一样,一步几大阶地跳下楼来,一把揽住谢呈脖子:“小呈子,伺候爷洗漱去!” 谢呈随手给了他一拐子。 家里屋子挺宽,两层,下面是带两间厢房的堂屋、厕所、浴室跟厨房,还有酒厂,一个露天的台阶上去是晒楼,晒楼两边分别是四间屋子,屋子前面一条走廊,廊檐下撑着石柱子。 宣禾的屋跟宣麦的挨着,中间隔着装粮食的杂物间,另一边是谢呈的。谢呈爸妈的屋子在楼下。 乡镇旧屋大多宽敞,这房子是洛花镇很常见的制式,是两家人在九十年代前后合力建的,砖瓦结合,说像平楼又留着点老式瓦房的气质。 长大后的谢呈久离家乡再回来,重新审视过这里,觉得这屋子设计得乱七八糟,却带着五谷的干燥气息和酒香,是真正的,属于洛花的家。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谢呈洗完澡上了楼,专门绕到了宣麦那里,他从窗户边望进去,看到宣禾坐在床边,宣麦已经睡着了。 宣禾抬头看到他,冲他扬扬下巴示意他去睡觉,谢呈才看到宣麦抱着他一只手臂。 看来是吓了一晚上,等宣禾来才睡着的。 谢呈站了一会儿回自己屋,开门就看到周讲于仰躺在床上,他双臂枕在脑后,一只脚支起来跷二郎腿,嘴里念念有词的。 谢呈仔细听了两句,原来是在唱歌。 唱得比念的难听。 周讲于大喇喇睡在最中间,谢呈问:“土匪吗你周讲于?这四仰八叉的让我睡哪儿?” “爱睡哪睡哪咯。”周讲于拍拍自己的肚皮,舒服地叹了一口气,“你的床比我的软。” 谢呈揪起椅子上一个枕头,想也不想就砸下去:“我的床!”随即扑到他身上去揍人。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周讲于以前只在谢呈家住过一次,也是兰姨不在家的时候,谁知道半夜两个人抢被子打起来了,最后还是谢呈去跟宣禾睡才了的事。 虽然进了九月份,但暑气还没过,少年人火气旺,洗完澡还是得打赤膊。 两个人互殴了几下,身上又起了汗。 谢呈觉得后颈子上一阵刺痛,但是没声张,周讲于却回手就去掰他脖子,这一次没忍住,轻“嘶”了一声。 正扭打在一起,周讲于听到这声顿了顿,谢呈趁机掀翻他坐起来,压着嗓子说:“等下把麦子吵醒了!” 周讲于被推得躺在床上,大张着双臂表示停战,又拽着谢呈手臂起身,顺势就去摁他后脑勺。 谢呈挣了一下没挣脱,周讲于在背上掴了他一下:“别动!” “我看看。”他说。 谢呈粗粗出了一口气,低了头。 周讲于借着台灯光去检查,看到他后颈上几条指甲印,破了皮,红得厉害,“啧”道:“麦子这手劲儿,跟小钝刀似的。” 谢呈笑了笑,挥开他手,下床去摸了个矿泉水瓶子来,递过去:“帮我搽一下。” “什么?”周讲于接过来。 谢呈盘腿上床,简单地应:“高度白酒。” 周讲于眉毛一挑:“得疼死了吧。” 谢呈埋头:“让你搽就搽,鬼大一点子疤,废话这么多?” 周讲于二话不说,把酒朝窝起来的手心一倒,报复似的,一把就捂在了他后颈子上。 谢呈抖了一下,没出声儿。 酒顺着脖颈流到锁骨处,冰冰凉凉的,但是周讲于覆在后颈上的手心温热,把那点子酒气焐热了。 连香味也热了似的。 “疼就喊,演什么宁死不屈的英雄?”周讲于说。 谢呈沉默着,本来想骂他乱用成语,但是想了想又懒得说了。 周讲于骂了句什么,放开手替他扇了扇。 最开始那一下疼得极其尖锐,忍过之后就没什么痛感了。 感受到周讲于手掌掀起的一点风气,谢呈突然觉得有点累,不管不顾朝床上一倒。 闭眼就睡着了。 周讲于目瞪口呆地看着人歪下去就没起来,还以为是晕过去了,吓得伸手要去掰他肩膀。 谢呈迷迷糊糊地甩了他一巴掌,扯过被单把自己裹住。 “靠!”周讲于惊讶。 知道他能睡,但没想到这么能睡。 周讲于顺手把酒瓶子放在书桌上,抓了一把头发,想了想不甘心,最后隔着被单,在谢呈屁股上狠狠回敬了一巴掌。 第二天是被周讲于摇醒的,谢呈眨眨眼,反身拉过被单盖住头,周讲于在他腿上踹了一脚:“猪!” 一直到宣禾做好了早饭谢呈才起床。 宣麦一直是自己上学的,只是昨天报名要交学费才宣禾去送。照着平时的习惯,宣禾先走,然后是宣麦,谢呈又落在后面收拾。 周讲于虽然不喜欢上学,甚至偶尔逃点自习课去打游戏,但他不喜欢迟到。催了几次也不见谢呈着急,他于是抱着手臂站在旁边,一脸不耐烦地看谢呈。 谢呈一边慢吞吞地洗脸,一边瞥他:“等不及就先走啊。” “你他妈半夜偷鸡去了?”周讲于问。 第15页 谢呈把洗脸帕丢回架子上,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偷鸡也没有摸狗,干正事儿去了,可累。” 看谢呈做事能把人急出毛病,周讲于有点冒火,三下五除二剥开一个鸡蛋,抬手就朝他嘴里塞:“干你个大头鬼!睡得跟猪一样。” 谢呈被塞了满嘴的蛋黄,好半天才拍拍胸口咽下去,说:“真的干正事儿去了,你睡着了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好废啊今天只码了一千我明天努力┭┮﹏┭┮ 我的日更大业怎能被生活绊住! ☆、电话 周讲于有点诧异。 谢呈手里抓了根玉米,把书包朝背上一甩就走,周讲于提着书包跟上去:“喂,什么意思?你干什么了?” “真想知道?”谢呈回手拉门。 周讲于眉毛一挑:“爱说不说。” 谢呈耸耸肩,闭嘴了,专心地啃玉米。 晨光熹微,两个人迎着斜斜的光朝巷口走,周讲于明知道谢呈在瞎说八道,但还是忍不住:“告诉我。” 谢呈侧头看他,啃了一大口玉米,说:“知道高粱要发酵吧?” “知道。”周讲于应。 谢呈垂眼,睫毛遮了大半眸子:“高粱发酵其实不是自己发酵的。” 周讲于皱着眉。 他眉毛浓且形状锋利,这样皱起来显得眼窝更深了些,从谢呈的角度看过去,光影虚笼下的他鼻梁笔直,目光垂下的时候带点凛冽气,几乎不像个十三四岁的同龄少年。 谢呈两下啃完玉米,把棒芯朝旁边垃圾堆一扔:“高粱发酵大部分时候是在半夜,其实都是小精灵在不停搅拌,一宿一宿的可辛苦,我要指挥他们工作,也挺辛苦的。” 周讲于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嗤笑一声,骂了一句:“谢呈你脑子里装的什么玩意儿?” 谢呈拍拍手,极其认真地看着他:“真的,要不然酒不香。” 他表情太严肃,眼神又诚挚,周讲于于是愣了一下。 趁着这一刻,谢呈上前一步,摸了摸他袖子,摸完转身就走,走得飞快。 周讲于犹疑地低头,看到校服上几个手指印,“靠”了一声:“谢呈骗人的狗!”随即怒气冲冲地追了上去。 两个人一路飞跑,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习铃声正好响起。 一前一后踩进教室,马知力已经在讲台上站着了,张丽站在他旁边,正拿着英语书在领读生词。 一看到人马知力就指指窗外,示意他们先别进来。 谢呈看了周讲于一眼,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九十度转个身,又一前一后地出,到了走廊上站着。 马知力出来的时候周讲于抬了脚,正打算去踹谢呈,谢呈侧身也是一脚,马知力清了清嗓子,两个人于是放下动作站好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马知力说。 周讲于立马应:“没有啊马老师,打铃的时候我们已经进教室了,除了我的右脚。” 马知力指指他,周讲于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马知力转头看着谢呈,有点无奈:“谢呈,虽然不当班长,但你是年级第一,不能给大家做一个表率吗?” 谢呈低头不说话。 周讲于清清嗓子:“马老师,谢呈每天很累的,晚上学习睡得又晚,早上事情也多,才会这样踩点儿。” 马知力询问地看向谢呈,周讲于在他背上揪了一下,谢呈一下子挺直了背:“是!” 这一声特别响亮,惊得马知力头微微朝后仰了一下。 周讲于一本正经地:“他每天要喂猪喂鸡喂鸭喂狗喂妹妹的,整整喂一圈儿才能出门。” 看马知力一脸不信任,周讲于拖长着声音补充:“还要指挥酿酒呢。”边说边睨了谢呈一眼。 谢呈想笑,掐着自己的大腿忍住了。 没等马知力多问,周讲于一鼓作气:“而且马老师,我们踩着铃声来的,也不算迟到啊。” 很多年后谢呈想起马知力,总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单纯的大人。 马知力听完这话似信非信的,但明显没刚才生气了,虽然口气还有点硬:“谢呈,你是个乖孩子,但是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主,你家里大人怎么回事儿?” 谢呈简单地应:“我妈去山上给我外婆收春玉米了,我哥很忙,要照顾我和妹妹。” 马知力听完犹疑了一下,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东西,欲言又止片刻,最后说:“进去吧。” 两个人回教室。 谢呈跟在周讲于背后,看着他干净的后颈子,忽然笑了笑。正在此时,身后马知力来了一句:“从明天开始七点二十打考勤。” 笑容瞬间没了。 周讲于回头幸灾乐祸地看了谢呈一眼,谢呈嘴角僵住,狠狠瞪了回去。 下了早读课,谢呈先去了趟办公室找英语老师。 他平时成绩好,也是一副说一就一的样子,老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下次保管好作业。 但谢呈还是觉得天阴了。 他从来没有觉得上学这样难受过。 虽然其他班初一就在提前打考勤,谢呈也早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七点二十的死令来的这一刻,对他来说依然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睡觉。 从办公室踏回教室的路,硬生生被踏出了刑场的悲凉。 第16页 周讲于去上厕所,厕所挨着办公室那头,出来正好跟着谢呈回班,他脸上全然是看好戏的样子,谢呈却没理他。 连吵架都没心情了。 还好晚自习从来不强制,算是给了谢呈一点安慰。 宣禾在高二1班,跟他们同一栋楼,下午放学他先回的,谢呈跟着周讲于去了一趟台球室。 兰姨请的人挺可靠,是熟人,以前在类似的地方干过,很多事都不用周讲于操心。 两个人回到家,宣麦已经写完作业在画画了。 初二开始有物理,这是开学第一天,才刚听了一节课,但谢呈就是觉得特别有意思。 今天的作业只有语文和英语的抄写,谢呈没忙,先翻开物理书看,一看就看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连宣禾来跟他讲话他都没听见。 饭后擦黑时候,周讲于潦草写完了作业在陪宣麦玩儿,宣禾洗碗,谢呈又在看物理书。 宣禾收拾好厨房进堂屋:“作业写完了?” 谢呈才反应过来作业还没写。 正在奋笔疾书抄单词,院门口突然传来隔壁阿姨的声音:“周周!你小姨的电话!” 宣家巷安电话的人不多,最主要是刚开始初装费很贵,后来初装费取消了,但牵线费和月租也贵,而且线路不多,错过了第一批后面再安就很麻烦,于是谢呈家和兰姨都没安。 只偶尔真的需要才去公用电话处打,或者像这样打到隔壁人家。 周讲于就在院子里,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应。 宣禾起身出去,站在堂屋门口问:“周周,怎么不去接你小姨电话?” “哎!就去!”周讲于拖长着声音答。 谢呈一边写单词,一边听到他拖着拖鞋走出门去。 宣禾又坐回来,指着谢呈作业本:“小鬼,写错了。” 谢呈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把“N”写反了。 他眉头一皱,一笔直接划过去,在整张纸中间划了一条长线,写了半页的作业直接废了。 “哎!”宣禾哭笑不得,“这不声不响的小暴脾气。” 外面宣麦在叫宣禾,宣禾去了,堂屋里就剩谢呈一个人。 他看着被自己毁了的作业,紧紧盯着那个写反的首字母,半天才垂眸,不出声地叹了一口气。 撕掉这一页。 小学是在洛花的旧学校上的,以前没有英语课,谢呈上初中才开始学英语,这也一年了。 他有点心烦,都学一年了,但是偶尔不注意出个神,写大写的“N”还是会写反。 就好像他一个小毛病永远也改不了似的。 周讲于去了隔壁,跟主人家打了招呼,接兰姨的电话:“小姨。” 那头兰姨的声音依然很精神:“臭小子,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学习?” “当然没有啊。”周讲于懒懒散散地随口应,“你什么时候回来?” 兰姨:“快了快了。在家怎么不知道你这么黏我呢?” 周讲于叹了一口气:“都是你!跟谢呈说了什么要看着我,他管我比你管我还严,愁死我了,风都放不了!” 兰姨笑道:“活该!” 随便扯了几句,周讲于想挂电话了:“你要说什么快点儿,人叔叔阿姨要睡了。” 兰姨顿了顿:“小鱼儿,你妈说……” “听不清,怎么沙沙声这么重?”周讲于说,“我挂了,小姨你快回来,我都成小白菜了。” 他不等兰姨再开口,迅速把电话扣上。 跟邻居道了谢出人家院门,一出去就看到外面杵着个人。 周讲于吓得爆了句粗口,后退了一步,才猛地发现是谢呈。 “你干嘛?”周讲于上前,在谢呈手臂上甩了一掌,“吓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谢呈回击他一脚:“看看你丢了没有。” 周讲于还没开口,谢呈又说:“我忘记语文是让抄什么东西了,你再不告诉我咱俩明天肯定要迟到。” “是你迟到,我不会等你的。”周讲于把住他脖子,整个人朝他肩上压,“你说你是不是蠢?顺着第一篇的字词抄总没错。” 谢呈嗤笑:“就你最聪明。” 两个人一起回去,宣麦小屋里的灯已经关了。 宣禾站在门口等他们,看到人来就笑:“问到了没?第一天的语文作业是什么?” 谢呈点点头:“顺着第一篇的字词抄就是了。” 他去堂屋里接着写作业,周讲于跟着坐过去,翘着二郎腿嫌弃:“没见过你这样的第一名,连个作业都记不住,第一天上课就能写不完作业。” 谢呈:“你是不是瞎啊?这不就见到了吗?” 宣禾笑着伸了懒腰出堂屋:“你俩等下早点睡,爱护环境和平相处,趁着今天没作业我要去睡了,累死了。” 堂屋里剩下两个人,秋初的虫鸣比夏夜更显出了寂寂的意味,谢呈写作业,周讲于坐在旁边,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谢呈心觉有点反常,抬头看到他在看美术书,还是忍不住问:“兰姨跟你说什么了?” 周讲于白他一眼:“写你的作业!” 谢呈挑挑眉,低头接着写,周讲于在旁边说:“她想我了呗。” 兰姨在西容待了三天,从周讲于住到洛花以来,这是她没在家的最长记录。 期间周讲于就一直住在谢呈家,有他催着一起起床上学,虽然变成了七点二十打考勤,但谢呈愣是没迟到过。 第17页 虽然天天都踩点儿。 也是因为谢呈看着,周讲于一周才去了一次游戏厅,用他的话来说,手都闲起皮了。 兰姨是周四回来的,给几个小的都带了礼物,给宣禾的是几本书,给宣麦的是一套布娃娃,给谢呈的是一个复读机。 晚上在堂屋里分礼物,周讲于在旁边眼巴巴地等着,最后得到了一捧空气,气得想撞墙。 谢呈看着手里的复读机,瞅了瞅宣禾,回手要还给兰姨:“兰姨,这个太贵了,我不能要。” “你拿着,”兰姨说,“用来听英语磁带。” 谢呈又看了看宣禾,宣禾没表态,他有点不敢拿主意:“可是我哥那里有一个,还能用。” 兰姨笑了笑:“其实是买给你跟鱼儿的,你们俩一起听,不能让他保管,免得他去弄些乱七八糟的磁带来。” 周讲于很兴奋:“太好了小姨!你给我提供了思路,我要去找找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磁带!” 兰姨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宣禾笑笑,把着谢呈的肩膀:“那就谢谢兰姨吧。” 周讲于回了自己家住,像是突然脱离了谢呈的掌控,整个人活跃得不行。 台球室临时请的人结完工钱走了,第二天是星期五,他说去帮忙看摊子,去的路上就拐进了游戏厅。 当然,因为没住谢呈家了,这小插曲谢呈也不知道。 星期六晚上宣芳玲也回来了,说是山上的春玉米已经收毕。 她一回来宣禾也能稍稍喘口气,谢呈心里松泛了点。 宣芳玲不在家的时候宣禾总是大包大揽的,很多事都不让他做,老妈在家自己反而能帮着分担一下。 酵池里的高粱还得堆两天,没到出酒的时候,酒厂里暂时没什么可忙的,离农忙还得有半个多月,地里也不用人。 这几天都是老谢在守酒铺子,星期天吃了午饭,宣芳玲说去摊子上收账,兄妹三个就在院子里一起学习。 谢呈喜欢拖作业,一向得宣禾监督着才行。 阳光挺好,人也很平和,但是谢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以前每个周末耿川都要来自己家的。 想到这里,他咬着笔头,抬头看宣禾:“哥,耿川哥今天怎么没来咱家?”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修改完发现过零点了,就直接发了(/≧▽≦)/ ☆、心事 谢呈问话的时候念及几天前的情形,想着两个人好像是在闹矛盾,于是留了一点心神观察宣禾的表情。 宣禾却表现得很自然:“他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学校高三得去实习了,哪能经常来咱家?” “哦。”谢呈应。 过了一会儿,宣麦突然抬头,问:“哥哥,你跟耿川哥哥吵架了?” 宣禾笑了:“吵什么架?” 宣麦认真说:“吵架了就会很长时间不说话啊,要不然干嘛不在一起玩儿?我们班上的好朋友就是这样的,她们不但不说话,还会写绝交信呢!耿川哥哥每个星期都来,我好喜欢他来的。他今天没来,我都没糖吃了。他给你写绝交信了吗?” 宣禾笑得不行,最后讨饶似地伸手揉小丫头的脸:“麦子你别说了,哥要笑死了,还绝交信,哎哟现在的小孩儿。” 谢呈也笑得眯起眼,去捏宣麦的下巴,让她张开嘴检查她牙齿:“看看你这小白牙口,还敢吃糖?再吃糖虫子就要来咬你牙齿了,到时候白牙变黑牙。” 宣麦想了想:“虫子在我牙齿里最后会变成蝴蝶吗?” “会!”谢呈吓她,“会朝你肚子里飞!” 宣麦一点也不害怕,兴奋地说:“那太好了!我喜欢蝴蝶!” “喜欢蝴蝶可以,牙齿里生虫不可以,不准再吃糖了!”宣禾“冷酷无情”地终结了谈话。 宣麦冲他做了个鬼脸,低头用蜡笔涂蝴蝶。 谢呈在写钢笔字帖,写着写着还是压不住好奇心,于是偷眼看宣禾。 宣禾盯着手里的语文书,但是好半天都没有翻页,像是在发呆,谢呈觉得他看上去有点累。 家里事情那么多,宣禾平时虽然一边上学一边干活儿,但很少会有这样显出疲惫的时候。 谢呈脑子里转得飞快,乱七八糟地想着宣禾的劳累,想到宣禾还是要考大学的,上了高三肯定更辛苦。 顺势又想到耿川,不住琢磨那天他们俩是在说什么,出去的那一趟肯定是去河边了,宣禾很喜欢去河边,但是去河边做什么呢? 谢呈收不住思绪,想来想去倒是比宣禾还出神得厉害。 “别看了,好好写你的作业。”宣禾突然开口。 谢呈吓了一跳,飞速集中起注意力,心说宣禾真了不起,任何时候都不用眼睛看,随便就能猜到自己没专心,比学校里的老师厉害多了。 他只好低头看自己的字。 没一会儿宣麦进了堂屋,谢呈才问:“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静静地等着,猜测宣禾可能会说没有事,但是宣禾半天都不开口,他又补了一句:“是不是我妈没在这些天太忙,你累着了?” 宣禾直截了当地应:“是啊。” 谢呈还是看着他,把话头偷偷换了:“是啊是有心事的意思?” 宣禾挑眉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弯:“下学期要分文理科了,虽然这学期才刚开学,但是周围同学都有倾向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没什么想法。” 第18页 “哦。”谢呈拖长着声音说,“哥你成绩好,选什么都一样的,看你喜欢。” 宣禾“嗯”了一声。 谢呈想起他先前要是没耽误,现在也该是高三了,表情就很严肃:“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要考好的大学,就辛苦这两年了,等你高三的时候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做,我来照顾你跟麦子。” 宣禾放下书看他,这一回才是真的笑了:“你操什么心?我考大学的时候你不得考高中啊?好好上你的学,哥自己有数。” “不行,你一定要上好大学。”谢呈固执地说。 差不多是该烧开水的时间了,宣禾起身,在他下巴上用手心搂了一下:“我知道了,这才高二呢,小啰嗦。” 这两天周讲于回了自己家住,虽然就在斜对门儿,但是谢呈一直没见到他,估摸着应该是在守摊子。 谢呈被宣禾督促着写完了作业,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百无聊赖,翻书包突然翻到一个英语练习册。 周讲于的。 好像是星期五那天放学发下来的,周讲于当时已经收拾好了书包,接过本子懒得再收拾,随便朝谢呈书包里一塞就跑了。 谢呈拿着作业本起来,去厨房门口喊了一声:“哥我去给周讲于送作业!” 宣禾听到声音扭头,人已经不见了。 谢呈提着周讲于的练习册,十分钟就到了车站。 从站口侧门旁边的大坡下去,朝着地下室走,才走到一半就听到里面的喧闹声,谢呈缓了缓呼吸才走进去。 地下室的卷帘门大敞着,靠左手边的墙壁处是柜台和小厨房,最里面是溜冰场,剩下的空间都放着台球桌。 周讲于穿着单排的旱冰鞋,手里拿着一根台球杆,嗖嗖地从几张桌子之间穿过去,到了墙角处把杆子放回架子上,又回头把球袋里的球捡出来。 十五颗红球,长臂一揽揽成正三角形,黑球放中分线之后,粉球放顶角上,中袋位置上是蓝球。 人绕着桌子滑了半圈儿,绿球、咖啡球和黄球一字排开,落下去咚咚咚几下响。 最后母球一放,一张打过的球桌就恢复原状。 柜台边兰姨关上抽屉,抬头就看到他第一个动作,大吼一声:“臭小子!让你用三角框!校服袖子又磨黑了!” 靠近的两桌客人都笑起来,谢呈也笑了笑。 周讲于放好母球,回头正好看到谢呈,冲他吹了一声口哨。 谢呈走到柜台边:“兰姨。” 兰姨捏捏他下巴:“小呈来啦。” 谢呈冲周讲于摇摇手里的练习册:“你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周讲于正朝柜台滑过来,看到他手里的东西,立即一个大弯调头,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去了最后一桌继续整理桌子。 兰姨笑:“你要不拿过来他绝对就不做了。” 谢呈看着她,趁周讲于不过来,问出了前两天就想问,但一直没找到机会问的话:“兰姨,周讲于是不是要回西容去了?” 兰姨摇摇头:“他不想说这个问题,我都还没跟他提过,他妈妈想让他回去,西容教育质量比这边好。” “哦。”谢呈应了,把练习册放在柜台后面,慢吞吞地说,“好像不管哪里的教育质量都比这里好。” 兰姨噗一下笑了,站起身来:“正好你来了,帮姨守一会儿,我得去交个租金。” 谢呈应了。 周讲于把桌子理好,发现彻底没事可做,只好还是滑到柜台边,两根手指提起练习册,十分嫌弃:“我以为丢了呢。” “美得你!”谢呈说,“以为丢了就不用做了?” 周讲于不开心地看他一眼:“你这个拖作业专业户,没资格说我。” 两个人一坐一站,在柜台旁边陷入了沉默。 周讲于中午是被兰姨从游戏厅抓出来的,屁股上挨了几巴掌,现在没什么心情吵架。 谢呈想着刚才兰姨说的话,也没开口。 闲得无聊,周讲于翻了两下练习册,随手扔在旁边,从柜台下面摸出一本漫画书来。 谢呈看他一眼,他张扬地挑挑眉,把双肘撑在柜台上看漫画。 谢呈在柜台后面看了看,也摸了一本杂志,一看是《疯狂英语》,果断把书朝周讲于那边一塞,把他手里的漫画抢了过来。 “哎!”周讲于怒了,“我先拿到的!揍你啊!” 两个人正在争,旁边一只白皙的手敲了敲柜台。 周讲于头也不抬,一边去掰谢呈的手一边说:“一块五一盘,打了交钱。” 一个带着点沙哑的慵懒女声响起:“小帅哥,我只有一个人,提不提供陪打服务?” 两个人同时侧头,看到了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看上去跟宣禾差不多大,第一眼看上去不算太漂亮,但是五官却生得立体,眼睛尤其深邃。 只是那没有表情的眉心冷冷清清的,让人觉得有点不好接近。 谢呈在看到她的第一眼,生平第一回体会到了所谓“气质”。 她身上有种东西,在远处的,抓人的,让人有点想要上前,却明白上前了也看不清握不住的东西。 有点不甘心,有点不敢动。 他正过头去看周讲于。 周讲于却只看了来人一眼,眼神跟看任何一个大老爷们儿是一样的,他左手还死拽着漫画书,右手正扣着谢呈的手指:“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不教人,技术太差我也不来。” 第19页 女孩儿看着周讲于,半晌突然笑了一下:“开球吧。” 周讲于把书朝谢呈怀里一推,滑过去拿杆子,那女孩儿问:“你穿旱冰鞋跟我打?打得准吗?” “试试咯,我每天都这样玩儿。”周讲于应。 女孩儿回头看谢呈:“小帅哥,你也来?” 谢呈摇摇头:“我不会,我守柜台。” 对方轻轻点点头,周讲于吹了声口哨:“姐姐,你开球。” 女孩儿走过去接过周讲于手里的球杆,拿巧粉蹭了蹭杆头,动作很慢地躬身支手架,出手的时候却十分利索有力。 打的是薄球。 周讲于冲她竖竖大拇指,女孩儿扬扬下巴:“随意打,不比赛。” “哦了。”周讲于踩着溜冰鞋出杆。 谢呈兴味索然地坐在柜台后面。 兰姨去了好半天还没回来,他手上翻着漫画书,但目光一直落在近处的两个人身上。 一台球打得很安静,周讲于和那女孩儿都不说话,打了好球也不喝彩,就是一杆一杆地打,倒好像十分有默契似的。 打到最后只剩一个彩球,女孩儿忽然问:“小帅哥,你明天还在这儿吗?” 周讲于说:“帅哥就帅哥还加个小字,好像你多大似的。” 女孩儿弯了一下嘴角:“得比你大好几岁吧,刚才你叫我姐,那你当我弟?” 旁边3号球桌正好来结账,谢呈回头看看旁边挂的小黑板,“3”下面一个“正”字。 他慢吞吞地收钱找零,觉得有点不舒服。 什么哥哥妹妹姐姐弟弟的,幼不幼稚啊?小学几年级啊?有意思吗啊?认了哥哥妹妹,不是,认了姐姐弟弟是不是就方便谈恋爱了? 不是吧?早恋?! 谢呈竖起耳朵,听到周讲于直接道:“不。打球不送弟弟,本球室老板不对外。” ☆、蓝白 听到周讲于的话,女孩儿也不介意,只笑了笑,一杆子把球打进了球袋。 她随手把球杆插回架子上,朝着柜台走,掏了十块钱放在谢呈面前:“不用找了,我明天还要来。” “要找的。”谢呈脸上很平静,“明天我们可能不在这儿,你过来我姨不知道你给过钱。” 女孩儿耸耸肩,转身出了台球室。 谢呈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递出去的零钱。 周讲于滑过来,笑着说:“这姐们儿打得还挺好。” 谢呈沉默着看他一眼,扭头看到兰姨过来了,随手把漫画书和钱通通朝他怀里塞去,转身朝着门外走。 “姨我回了啊。”他说。 兰姨搂了他一把:“吃了再回?” 谢呈摇摇头:“我哥估计做好了等我呢。” 兰姨冲他摆摆手:“那路上注意车子。” 谢呈应了一声“好”,出了地下室。 周讲于倚在柜台边,莫名其妙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兰姨过来拍拍他头:“你欺负小呈了?” “别瞎说!”周讲于立马反驳,“只有他欺负我的!” 兰姨笑,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小鱼儿。” 周讲于坐到椅子上,伸手去解脚上的旱冰鞋,低着头,说得很平静:“小姨,我就要跟你一起生活。你告诉他们不用问了,他们要争要抢要怎么样都随便,最好打个头破血流两败俱伤然后赶紧离婚。我不回西容,所以上谁的户口都无所谓,我也谁都不跟。” 兰姨的笑僵在脸上,最后缓慢消失了:“不是,他们还没说要离婚。” “没说离婚的事叫你过去干嘛?聊今天的天气啊?”周讲于换好运动鞋,抬头起身,“也不用诳我,我又不是什么七八岁的小孩儿,都有各自的生活了就不用勉强装好父母了,我跟他俩没什么感情你也不是不知道。” 他看着她笑:“我要是走了你成天守着这摊子,没事儿就只能看看言情小说回忆一去不复返的青春,连娃都找不到打的,多寂寞啊。” “呸!”兰姨骂,“小王八蛋!知不知道我带着你有多累?浪费我看小说的时间!” 周讲于嘻嘻地笑:“你赶紧给我找个姨父来,让他养咱俩你就不累了。” 他说完提着练习册就朝外跑,兰姨回手抓了一个纸团朝他背上扔,大声吼:“不准去游戏厅不准抄作业!” 话音没落,人已经不见了。 谢呈溜达回家的时候宣禾正在做饭,他在外面洗了手进厨房,把宣禾放在案板边的菜默默地择了。 锅里在炖什么东西,白气蒸腾的,谢呈听着水好像快烧干了,喊了一声:“哥,火上。” 宣禾这才发现背后有人,一惊,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谢呈疑惑地看着他,指指装菜的筲箕:“我进来好半天了。哥你背后的眼睛什么时候瞎了?” 宣禾噗一下笑了。 没等多说,宣芳玲在外面喊了一声:“小呈!来接一把!” 谢呈丢下手里的菜出去,看到宣芳玲背着背篓进了院子,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他跑过去接过来,发现是鸡蛋和白糖。 “妈,”谢呈迟疑地开口,“这个……” 宣芳玲走到廊下把背篓放下来:“给你宣四舅家拿的。” 谢呈探头朝堂屋里看了看,宣麦在里面看《鸭子侦探》,他回头来小声说:“妈,不怪麦子,是宣鹏骂她,说得可难听了。” 第20页 “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拿锄头砸人啊。”宣芳玲简单地应,“等下你哥跟我去就行。” 谢呈还想说什么,听到她的话抿了抿唇。 宣芳玲瞥了他一眼,揉揉自己肩膀,半晌轻轻叹口气:“说过多少次了,你这脾气得改改,见着周围人也不能老板着脸,别人又没欠你东西,老话说吃得亏才打得堆。我都听你叔说了,得亏是没砸到人,太冲动容易出问题,到时候事情闹得收拾不了,就不能简单算谁对谁错的。” “姑,”宣禾站在厨房门口,小声说,“是我不好。” 宣芳玲看他一眼:“没有比你更好的孩子了,你哪里不好?” “别说了,”她走到水池边洗手,“送完东西就是了,他家要再说什么就是他们要过不去。” 谢呈跟宣禾对视了一眼,端着淘米水走到院子里去浇花。 洛花镇的人多事劳作,晚饭吃得迟,天边这会儿已经是墨蓝色,谢呈抬头看了看西边一朵红云,低头摘了一片薄荷叶扔进嘴里嚼。 不知道周讲于的作业写完没有? 擦着黑,宣芳玲跟宣禾提着鸡蛋白糖去了三合院。 谢呈在厨房洗碗,洗着洗着宣麦进来了。 她从背后努力抱着他腰,紧张地小声问:“二哥,我姑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谢呈侧身低头看她,笑了笑:“干什么要生你的气?” 宣麦皱紧了眉:“因为我打那个坏蛋了,给大家添好多麻烦呀,哥哥跟姑姑要去道歉。” 谢呈一听这话就严肃了。 他立马把手上的泡沫冲了冲,转身正要说话,外面周讲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厨房门口接话:“麦子别瞎说,你们是一家人,没有添不添麻烦的,谁教你的这种话?而且像宣鹏那种王八蛋就该揍,他现在是个小的坏蛋,以后一定是个大坏蛋,你揍他是在帮他。” “你听周哥哥说,”周讲于拉了拉宣麦,弯着腰跟她对视,“你就是要凶一点才能保护好自己,但是不能再摔花盆了,太危险,容易误伤。也不能像你二哥一样拿锄头去打,弄出人命就不好了,他快十四了,要进少管所的。但是你可以在他水杯里放粉笔灰……” “喂!”谢呈赶紧打断,“周讲于你教我妹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不是,”周讲于憋着笑,“麦子别听我的,我瞎说的。但是打了人总比被欺负得好,不过手上要有度,你懂我的意思吧?” 谢呈叹了一口气,在自己身上把手擦干了,躬身去搂小丫头:“麦子别听周讲于的,要是还有下次你就……你就……” 周讲于抱着双臂,好笑地看着他,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谢呈瞥他一眼,想了想,最后说:“下次你来告诉哥哥跟二哥,要不然告诉周讲于,我们去帮你收拾,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是什么意思?”宣麦问,“那如果你们都不在我怎么办?” 谢呈跟周讲于对视一眼,周讲于突然脱线:“你们三年级语文还没学到这个成语吗?” 谢呈:“……” 最后宣麦眨巴眨巴大眼睛:“我知道了,你们会一直保护我的,我们四个永远都不会分开。” 谢呈觉得这文绉绉的用词有点好笑,不自在地重复了一遍:“永远?” “是啊,我班上的好朋友倩倩,她写信给我说友情长存,永远都不分开。”宣麦天真地应。 谢呈心里有个地方扭着劲儿,于是只笑了笑,没说话。 “啊,麦子说得对!”周讲于干脆地应,“走,咱俩去画画!”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出去了,谢呈继续洗碗,莫名其妙的,脑子里一直在想宣麦说的话。 他从小不爱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宣禾跟宣麦远比他坦诚得多,只要不触及爸妈,宣麦就天生带着一种无邪的通透。 什么肉麻的话从她嘴里出来都好听。 洗完碗进堂屋,就看到两个人在桌子上安静地做事情,宣麦在画画,至于周讲于……周讲于嘛—— “周讲于!”谢呈大喊一声。 看到他在门口,周讲于连忙把两本册子朝身后一藏,本来谢呈只是在怀疑,现在立马确认了:“不准抄我的作业!” 周讲于不满:“小气鬼!抄作业怎么了?你没抄过作业啊?” 谢呈:“没抄过!” 周讲于:“……” 看谢呈要来抢,他腾一下站起身来,把练习册举得老高:“没抄过作业说明你的人生不完整!” “歪歪理真多!”谢呈骂。 旁边宣麦笑得咯咯的。 周讲于见能逗得她开心,踮脚把册子举得更高了些,故意气谢呈:“哎我说你最好还是给我抄,我抄一遍还能看一眼题,你要不给我抄我肯定直接三个A三个B三个C了,更不好!” 谢呈:“……” 抢了几下抢不下来,谢呈干脆放弃了,踹了他一脚:“滚!等老子长到一米八!” “你好蠢啊谢呈,”周讲于大笑,“你长我就不长了吗?” 谢呈:“你最好长,长到顶天!长不到顶天揍死你!” 周讲于很嘚瑟,揣着两本练习册朝外跑:“麦子明天见!” 宣麦清脆地喊:“周讲于明天见!” 谢呈看着人跑了,在堂屋中间站了一会儿,最后坐到椅子上看宣麦画画。 第21页 宣麦扭头在他胸口蹭了蹭脸,转过去接着涂彩虹。 彩虹下面是草地,草地上有四个人,她一个一个地数过去,用不同颜色的蜡笔写名字,写一个念一个:“哥哥,二哥,周哥哥,麦子。” 顿了顿,“呀”了一声,又画了一个:“差点忘记耿川哥哥了。二哥,‘耿’字怎么写?” 谢呈笑了,捏捏她脸,教她写“耿”字:“你是想说差点忘记耿川哥哥的糖了吧?” 宣麦眯着眼笑,小鹿变成了小猫。 没一会儿宣芳玲和宣禾回来了,倒是都没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宣麦以后不能冲动。 第二天谢呈被宣禾叫了几次都没起,最后挣扎着睁眼,立刻知道自己要迟到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冲出家,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正好七点二十一。 本来想偷偷从后门钻进去,讲台上马知力好像一直在盯他座位,一见人就大吼:“谢呈,走廊上站着去背书!” 周讲于坐在最后一排,放肆地大笑。 谢呈白了他一眼,应了马知力一声,从书包里掏出英语书来,跟着里面的人一起大声读单词。 后面陆陆续续也迟到了几个同学,跟谢呈一起在走廊上站成了一排。 大家互相交头接耳的,马知力时不时从正门口探个头出来,众人又装作专心致志的样子。 谢呈昏昏欲睡着,目光发直地远望。 教学楼外面的路上,初三高三的人正朝上走,他打了个哈欠,去揉眼睛的时候看到一抹白色。 一中的校服是蓝白的,运动款,初中部是天蓝,高中部是墨蓝,一成不变的旧时中学的颜色。 话说回来,校服虽然带白色,但远远不会是这样飘逸的白。 谢呈一挑眉,突然反应过来那是裙子。 他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了一张有点熟悉的脸。 ☆、情绪 谢呈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昨天在台球室的那个女生。 好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似的,女孩儿忽然朝这边看过来,她穿着跟周围人格格不入的长裙,冲谢呈扬了扬下巴。 “我操!”旁边的同学撞撞谢呈的手臂,“谢呈你哪里认识这样的妞的?还是高年级的?” 谢呈没有转过去看说话的人,只是低头看自己的单词:“不认识,她认错人了吧。” 顿了顿,他抬头,那高挑的身影已经混在人群中上了台阶,消失在了朝三年级教学楼去的拐角处。 早读结束,迟到的人终于被放进了教室,一中八点才开始早读课,现在相当于一天有两次早自习。 谢呈叹了一口气,坐到座位上去掏作业,小组长从最后桌收到最前面,敲敲他桌子:“谢呈,英语练习册。” “找周讲于。”他随口应。 刚刚应完,从教室背后飞来一本练习册,正好砸他脑袋上,谢呈转头看到周讲于冲自己一飞眉毛,瞬间想掐死他。 上午第一节下了课,后排的张丽戳戳谢呈的背:“谢呈,你上课的时候能不能稍稍弓一下背?” 谢呈还没说话,张丽忙有点怯怯地解释:“不好意思,那什么,你有点挡着我了。” “哦,好。”谢呈平静地应了一声,想了想他又转过头去,“要不咱俩换座位?” 张丽犹疑了一下:“得问过马老师才行吧?” 谢呈点头:“等升完旗我就去跟他说,我挡着你了。” 张丽有点惊讶:“你今天心情挺好?” 谢呈:“心情好?” 张丽笑了一下:“我瞎说的,就是看你今天还挺活跃的。” 谢呈弯了弯唇角:“要不然都挡着你看黑板了。” 大课间,各个年级的人流涌向操场。 因为是新学年,原来集会的班级位置调整了一下,学生们适应了一星期还是喜欢瞎跑,周围乱哄哄的。 谢呈在人群中跟着走,四下看了看,正要去找马知力说座位的事情,周讲于忽然从后面来,一把勾住他脖子,问:“我听说你早上跟大美女打招呼?” “听谁说的?”谢呈侧头看他。 周讲于摸摸自己下巴:“柴科。什么美女?哪里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谢呈一把推开他脸:“听谁说的你找谁去。” “嘁,”周讲于说,“我又不跟你抢。” “滚!”谢呈喝道。 前面马知力大声在吼,谢呈越过几个人,准备走到队伍前面去,旁边有个男生突然说:“我嘞个去,谢呈你放暑假你妈给你吃了啥猪饲料?” “你妈没教过你好好说话呐,什么叫吃猪饲料?你才猪!”周讲于怼了说话的人两句,站到了队伍末尾。 谢呈扭头看那同学:“什么?” 男生回头看了周讲于一眼,小声说:“你挡着我了都。” “哦,我不是故意的。”谢呈说,应完转头看到马知力在旁边,快速道,“马老师,张丽说我坐第一排挡着她了。” 旁边一个同学听到了,跟着说:“刘铭也挡着我了!” “马老师马老师,我坐最后听不清看不见!”又一个同学开口。 一堆人七嘴八舌开始说,主席台上的体育老师拿着话筒大声喊:“初二的初二的!站好!人家初一刚进来都比你们听话。” 第22页 可不是废话吗?谢呈戳戳自己的耳洞。 马知力忙喝:“站好站好!不准说话了!” “马老师,”谢呈放轻了声音,重复道,“我挡着张丽看黑板了。” 马知力竖起手指示意他闭嘴,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行行行,下午班会课重新排座位。” 周围几个听到这话,顿时都兴奋起来,又开始叽叽喳喳,主席台上的老师又开始吼:“初二2班!初二2班!做什么呢!” “操行分和流动红旗不想要了?”马知力怒气冲冲,“谁再说等下政治课我让他说个够!” 小崽子们看他生气了,赶忙闭了嘴。 马知力指了指谢呈,谢呈淡定地看向主席台。 操场终于安静下来,升旗仪式要开始了,高三那边却爆发出一阵喧哗。 主席台上的整队老师很暴躁,喊得话筒吱一声长响,直刺人耳朵:“五分钟了同学们!五分钟了还没站好!一开学这纪律就糟糕透顶!高三,高三那边是哪个班的?8班,高三8班的那个女同学,校服呢?” 谢呈微微一愣,想起早上看到的那女孩儿。 他转头朝后望。 操场最那头的高三队列中走出来一个姑娘,穿着白色裙子,姿态极其无所谓,正迎着初升的太阳出队伍。她走了几步,突然扭头朝着整个操场挥手,好像她本来就是旁观的。 转身时裙摆飞扬。 其实学校里平时出格的学生很多,这样集会时候的突发事件也不少,但人群还是骚动了好一会儿。 主持升旗仪式的女孩子已经在说话,《义勇军进行曲》响起来,谢呈的目光落在那裙角上。 好张扬啊,谢呈想,但是真好看。 他下意识地去看周讲于。 周讲于也正从操场边缘收回目光,他本来面无表情着,但是在看到谢呈的第一时间做了个鬼脸。 谢呈白他一眼,正过头去等升旗。 国旗招展,新的一周开始了。 十二点一到,尖锐的铃声过后,零点乐队的歌声响起来。 “相信自己,哦哦哦……” 老师拖了堂,谢呈跟周讲于一起出教室,宣禾已经在楼门口等着了。 他抱着手臂,安静地倚着柱子边,脚下是花台,几朵格桑花迎着太阳开得艳丽。 两个人跟在两个女生身后,看到她们指着宣禾在说什么。 周讲于说:“看到没有,你哥才是该跟大美女在一块儿的。” 鉴于早上说过美女这个话题,谢呈有点在意,立马转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周讲于笑了两声,“提醒一下你还是个小孩儿。” 他眉眼一挑,挑出挑衅意味来,边说边手贱地在谢呈头顶比划了一下。 宣禾听到他俩的声音,侧头望过来。 周讲于躲开谢呈的攻击,先他一步跨过去:“小禾——哥!走走走,吃饭吃饭咯,我好饿。” 谢呈跟上去,不甘心地踹了周讲于一脚,宣禾在中间挡着,三个人踩着歌声一起朝校门口走。 洛花小学中午不让出校门,宣麦平时都会带饭盒,宣禾跟谢呈不用担心她,午饭就都比较随便。 要么去食堂,要么回家煮点面炒点饭。 走到校门口还没商量好吃什么,周讲于要去摊子上,正准备跟兄弟俩走岔路,一侧头就看到耿川。 耿川站在马路上游,远远冲着三个人吹了声口哨。 谢呈笑了笑,朝人招手:“耿川哥!” 宣禾看他一眼:“我瞅着你看到他比看到我还开心?” 周讲于哈哈大笑起来:“哥你吃醋了!” 说了两句,耿川已经揣着裤兜走近前来:“一起吃午饭?” “不去。”宣禾干脆地应。 他口气带了点疏离感,谢呈立马就察觉了,有点诧异地看着他。 耿川得到这回答一点也不意外,就那么带了笑看着宣禾,却也不让开路。 几个人站在校门口的路边上,旁边国道喧闹,来来去去的全是人和车,耿川今天穿了一身黑,站在蓝白海洋里面扎眼得很。 时不时有人回头看过来。 周讲于看了谢呈一眼,谢呈犹疑地喊:“哥?” 耿川笑了笑:“小呈,你哥跟我绝交了。” 谢呈跟周讲于同时问了一句:“为什么?” 与此同时,宣禾皱皱眉:“瞎在我弟面前说什么呢?” 谢呈是真的惊讶,从他有记忆以来,耿川跟宣禾一直是死党,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连矛盾都很少有。 舅舅舅妈出事那会儿谢呈还小,但记忆已经非常深刻。 那段时间宣禾像是变了个人,接连好多天不吃不喝,连话也不说,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还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宣麦,宣芳玲和谢呈爸都急得不行。 还是后来耿川上家来,硬把宣禾带去自己家住着,天天守着他,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的。 耿川那里好像是宣禾唯一的休息站,耿川就像谢呈跟宣麦的第二个哥哥。 谢呈有点着急有点懵,赶着又重复:“为什么啊?怎么了哥?为什么要绝交?” “开玩笑的。”耿川笑,“前两天惹你哥生气了,这不是?来赔礼道歉了。但是你看你哥气性多大,他连饭都不想跟我吃。” 第23页 “为什么惹他生气了?”谢呈固执地追着问。 耿川看了宣禾一眼:“因为我喜欢——” 叠着他的话音,宣禾呵斥了一句:“耿川!” 耿川磕绊也没打一个,顺溜地说:“——打架,他说了好几次我不听,就生气了。” 宣禾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掀起眼皮子看了耿川一眼。 耿川脸上在笑,人看上去还是那么气定神闲,只是眼里带了点谢呈看不懂的情绪,好像是难过,又似乎是失望,看得谢呈心里莫名紧了一下。 但那情绪是暖的。 面对宣禾的时候,耿川身上从不会有尖锐的东西。 周讲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不清状况:“这样就生气了?那谢呈得气死了。” 谢呈白他一眼,他耸耸肩:“谢呈跟我去摊子上吃吧,当小童工帮我看柜台去。” 周讲于拖着谢呈要走,宣禾也没说话,就跟耿川站在原处,看着他俩互殴了几下,朝着台球室去了。 被周讲于拖着走了一段,谢呈还是有点不放心,回身想看,周讲于掰着他头不让他转过去:“我算是知道了谢呈,你就是因为想太多才长不高的。” 谢呈睨他一眼:“你眼瞎,我已经长高很多了。” 周讲于在他头顶比了比,摇摇头,故意气他:“真没看出来。” “狗嘴!”谢呈说,抬脚就去踹他。 一路打到台球室,兰姨看他俩闹得好笑,哈哈笑了几声,叮嘱一句:“别疯过头真打了啊。”随即去背后的小厨房里煮面条。 有人来结账两个人才停下来,都已经濒临真正生气的边缘了,周讲于哼了一声去收拾台球桌,谢呈在柜台前面收钱。 “嗨小帅哥,”有个声音在柜台前面响起,“早上看到你了,初二的?你叫什么名字?” 谢呈抬头看到那女孩儿。 他一点也没惊讶,但是有点好奇,她看上去比昨天要活跃得多,身上逼人的冷淡感散了点。 谢呈看了看台球室最那头的周讲于:“我叫谢呈。” 女生指指自己背后:“他呢?” 谢呈顿了顿,却没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讲于从那边过来,没听到女孩儿问谢呈名字的过程,只是刚好听到谢呈问的这一句。 他诧异地看了谢呈一眼,谢呈平静地回望过去。 女孩儿笑了:“我叫莫尧尧。” 周讲于看谢呈没反应,不服输似地说:“我叫周讲于。” 莫尧尧笑:“哪两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朋友们,迫不得已又要出门,稿子没存够,明天可能会断更一天,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天见!(/≧▽≦)/ 抱歉抱歉(>人<;) 向生活低头m(o_ _)m P.S.单纯的“情敌”概念不能定义莫尧尧啦,俩人之间没什么能破坏感情的情敌存在,但她在两个人的成长路上也绝不是多余的人~ ☆、早恋 谢呈还是没说话,周讲于应:“讲话的讲,于是的于。” “不知道字的时候还行,知道了突然觉得拗口了。”莫尧尧笑,“你爸妈起名字可真有意思。” 周讲于耸耸肩,莫尧尧问:“今天你开球?” 里面兰姨还在烧开水,周讲于伸伸懒腰:“来啊。” 两个人去打台球了,谢呈还在柜台前面站着,没一会儿兰姨端着两碗面出来了,一眼看到周讲于在陪人打球,倒也没多说。 周讲于经常在这里,耳濡目染的手极熟,常来的知道他技术好,有时候还专门来找他,兰姨也习惯了。 “小呈先吃。”兰姨招呼谢呈。 谢呈点点头,兰姨抓了两本小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把书搁在身侧:“我去还书。” 离车站不远有一条小巷子叫陶市,门面基本是卖手工制品和土质盆罐的,也有很多租书的铺子,班上不少女生在那里租言情小说。 兰姨很多时候就像个大女生,谢呈笑了笑,看着她走了才低头去吃面。 等周讲于打完台球过来,谢呈已经快吃完了。他看了看桌上的碗:“啊,面都坨了。” 谢呈没抬头:“你还可以再打一盘再吃,吃面疙瘩,多好。” 莫尧尧跟在周讲于身后,饶有兴致地问:“不请我吃午饭?” “厨房不对外。”周讲于说。 莫尧尧笑了,这一回笑得爽朗,她把打球的钱往桌上一放就走,谢呈说:“你昨天的钱还没找呢。” “记着吧。”她应了一声。 旁边有两个大男生来结账,看着莫尧尧的背影,笑说:“这妹妹有意思哦。” 谢呈抬头,看到是上回跟着耿川一起来的那俩职高学生,也算是认识,应了一句:“都不认识呢就妹妹?” “喊完妹妹就认识了呗。”周讲于插嘴。 那两个就笑,拍拍周讲于的肩膀:“上道。” 回学校之后在课桌上趴着午休,平时抓紧时间都要睡,谢呈今天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能听到最后排周讲于在跟柴科说话,两个人不知道在讲什么,压着嗓子一直在笑。 后来是马知力巡查的时候进来,在俩人头上分别敲了一下才安静下来。 平时除了跟谢呈,周讲于也就跟最后排那几个玩得好。 第24页 好像每个班都这样,最后排总是存在着一个男生之间的小团体,个子普遍都高,体格也好,平时一起打篮球一起玩游戏的。 偏生都是谢呈不怎么参与,也不知道该怎么参与的项目。 柴科跟周讲于是同桌,谢呈知道柴科有女朋友,听说是初一的一个女孩子。 少男少女的青春期情怀总是有来得早的,虽然五六年级的时候就有人在写小纸条,但谢呈一直觉得这些事离自己很远。 年纪还这么小,这些都是完全不靠谱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 但是这两天不知道是为什么,兴许是被班上升学的兴奋带动,谢呈无可避免地想了些事情。 已经不是刚上初中的时候了,下面有比自己小的年级,周围人或多或少都有种自己已经大了的错觉,躁动的气氛一周了还没歇下来。 周讲于在群体里那么受欢迎,虽然没心没肺的,但是架不住他人高马大长得好,估计也有很多小女生想跟他早恋。 说不定不止小女生,还有大女孩儿也有可能。 柴科在早恋,那周讲于对谈恋爱的了解一定比自己多,说不定哪天就被柴科带过去了。 想着想着谢呈不耐烦了,脸埋在自己臂弯里拼命蹭了几下,想把有关早恋的破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正埋头“虐待”自己的脸,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一只大手在他后脑上按了一把:“脸皮都被你蹭破了。” 周讲于从旁边过,掀起一阵风气来。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按捺不住的男生们已经在朝外跑了。 谢呈头发被周讲于揉得乱糟糟,几根毛就那么支棱着,他静静地坐着发了一会儿愣,看上去就像没睡醒。 “谢呈,该去上体育课了!”直到后面张丽戳了一下他,他才揉揉脸,站起身来去操场。 上一周刚开学,老师学生都不在状态,今天上课整队,体育老师终于发现队伍有点不齐—— 时不时有个头顶支了出来。 按个子排,不管怎么折腾,周讲于依然是第一排的排头。 谢呈也在第一排,原来他左手边只有四个人,这下子重新一排,几乎排到中间了。 周讲于站在最右边,侧头去看老师整队。谢呈站在正中间,目光放远了看着正前方,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嘴角是勾着的。 果然是长高了,周讲于想,不过天天都见到,都没什么太大的冲击力。 兴许是感应到他打量的目光,谢呈忽然扭头看了过来。 视线撞上,周讲于冲谢呈一挑眉,脸上带了点戏谑,谢呈知道他在嘲笑自己,不屑地扬了扬下巴。 初中的体育课说是体育课,其实跟自由休息差不多。 解散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走开,天气还热,大部分人都坐到了树荫底下,聚在一起聊天说笑。 周讲于去打篮球了,谢呈则热衷于跑步,自顾自拉了筋在跑道上流汗。 足球场和篮球场隔了一个大楼梯,中间用铁丝网切分开来,要下去得先出大操场,再从篮球场的侧门进。 谢呈第二次路过篮球场,听到下面正喊得热闹。 他侧头,看到周讲于在三分线外进了个球,少年的身姿有力又好看,看球的女生们一边尖叫一边在喊他的名字。 谢呈放慢了步子,最后停下来。 铁丝网旁边是几棵高大的刺槐,下面正是浓阴,谢呈走过去站了一会儿。 正呆呆地看着篮球场,旁边突然有人笑着说:“你死党还真受欢迎啊。” 谢呈扭头,看到是莫尧尧,脑子短路了一下,不经思考就道:“怎么哪里都能见到你?” 他这话本来没有恶意,但是说出来似乎有点突兀,正思考着要不要找补,莫尧尧已经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因为我在学校里乱晃啊。” 谢呈“哦”了一声,也没问她怎么不上课,只是捡了前面那个问题:“他是挺受欢迎的。” 顿了顿又道:“不过也是真的很欠揍。” 莫尧尧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笑得十分灿烂,第一次见面感受到的距离忽然就没了。 谢呈有点诧异,但是没有表露。 周讲于身上好像是有个探测器,专门探测谢呈的影踪,才过了没两分钟,他突然抬头朝上望,就看到那两个人并肩站着。 莫尧尧冲他招了招手,他看了看谢呈,也招了招手。 谢呈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朝莫尧尧说了句“回见”,转身又上了跑道,踩着呼吸的节奏数步子。 大课间马知力说要换座位的消息早就传开了,终于挨到最后一节班会课,大家都兴奋得不行。 打了上课铃,教室还是闹哄哄一片,马知力敲敲黑板:“再闹班会改成政治课。” 教室里瞬间没了声音。 马知力满意地点点头,没说换座位的事情,而是叫了几个人:“张丽、叶知秋、王庆祥、何杰……” 叫的人基本都是班委,最后叫到了谢呈。 谢呈一脸空白地看着讲台上,就听马知力说:“叫到的几位同学跟我出来一下,其他同学先自习,我就在门口,讲小话的自己注意点儿。” 七八个人一起出了教室门。 马知力把人领到旁边,问:“老师叫你们出来是想问问,上一周同学们的学习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抄作业的?上课讲话的呢?其他违纪行为有没有?” 第25页 大家都有点懵,马知力安抚道:“你们尽管放心说,这不是告小状,老师只是来了解一下同学们的学习情况。一个班集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大家也是为了同学们着想。” 何杰道:“早读课的时候柴科在赶作业。” 谢呈一愣,转头看了看何杰,见他一脸正气,于是抿了唇没说话。 这句话开了头,剩下的人大都开始说,谁谁谁上课讲小话了,谁谁谁跟另一个同学传纸条了,谁跟谁在外面打架,谁又上课吃东西了。 谢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马知力一个个问过来,终于问到他跟前:“谢呈,你说。” “我……”谢呈想了想,“可是我没见到谁在干嘛,刚才他们都说完了。” 马知力还没开口,何杰又道:“马老师我知道,上个星期六周讲于去游戏厅了。” 谢呈皱皱眉,问:“星期六?星期六又不上学,你亲眼看见的?” 何杰立马说:“我听隔壁班的同学说的,他们一起去的。” 马知力示意知道了,有点生气地从窗口朝里面看了一眼,谢呈知道他是在看周讲于。 一番话问得差不多,马知力又说:“今天叫出来的这几位同学,都是成绩好品德也好的,这个班集体不是老师的,也不是具体哪个人的,是大家的,大家要一起维护它。班里纪律好了,同学们才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才能好好长大成人,你们说是不是?” 几个人纷纷应了,谢呈一直没开口,还有个叫叶知秋的小姑娘也只是点了点头。 幸好马知力现在没怎么在意他,教室里又有人在交头接耳,马知力走到门口吼了一句。 谢呈侧头,看到周讲于把一本漫画书塞进了桌空里。 等班里静了下来,马知力又回身:“这样,你们几个就协助纪律委员,替老师看着班里。等一下要换座位,最后那几个有点调皮,老师打算把你们中的几个调到稍后排一些,也能帮我管管他们。你们看呢?” ☆、邻居 这一回没人开口了。 马知力看向张丽,张丽有点怯怯的,手指拽紧了袖口。 谢呈知道她有点怕老师,开口:“马老师,张丽坐后排太耽误了,我坐在她前面都要挡着她呢。” 张丽微垂着头,悄悄抬眼,感激地看了看他。 马知力看出来这几个都不太想坐后面,一个个地问过去都不答,终于又问到谢呈跟前:“谢呈?” 谢呈干脆地应:“好的马老师,我坐后面。” 马知力笑了笑,拍拍他肩:“不用坐最后一排,倒数第二排或者第三排。” 谢呈侧对着教室的窗户,余光能扫到周讲于,他点点头:“都可以。” 叶知秋顿了顿,说:“马老师,我可以坐最后一排,我感觉自己还比上学期长了点儿。” 这姑娘个子是挺高的,一向坐的是倒数第二排。 马知力看了看她,说:“好孩子。”又转向何杰:“何杰,你朝后挪一挪?” 何杰有点为难:“马老师,我眼睛不是很好,好像近视度数又加深了。” 说来说去没说出个名堂,马知力望了一眼教室里的情状,最后说:“后排还是有几个成绩好的,那先这样吧,换座位。” 几个人纷纷回教室,马知力却又叫住了谢呈。 谢呈只好往回走了两步,不明所以地问:“马老师?” 马知力好像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两秒道:“你跟周讲于关系很好?” “不好。”谢呈简单地答。 马知力:“可是我听说你们天天一块儿走的?” 谢呈“哦”了一声:“我们是邻居。” 马知力欣慰地拍拍他肩:“既然是邻居,关系肯定是比其他人要近一些,你成绩好,要好好带带他,没事儿多谈谈心,青少年成长过程中嘛,男生女生都是容易敏感的,总是会有些心里话,想说的说不出来就会变得偏激,会喜欢寻找新鲜刺激来寄托情绪。爱打游戏不是问题,让他对真正好的东西有兴趣就行了。” 谢呈完全不知道马知力什么意思,甚至怀疑周讲于背着自己偷偷早恋了,不由得在心里骂他废物,偷偷早恋还被老师发现。 想来想去暗自忐忑,还是只能点头应着。 说到最后,马知力轻推了他一下:“好好相处。” 谢呈一头雾水地进了班,刚进去门边的何杰就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终于是开始换座位。 众人抱着书包站到走廊上听马知力指挥,照着体育课的队排起来,基本是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地坐,按个子高矮从前往后。 喊到谢呈,马知力指了指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座。 周讲于站在队伍末尾,有点诧异,想说点什么看谢呈又挺平静的。他猜到跟刚才的谈话有关系,说不定是让谢呈来带领后排学习什么的。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想笑,让谢呈带领人学习,简直想象不到。 座位终于排完,教室里闹哄哄的,大家都忙着跟周围的同学说话,热切得紧,不久之后大概就会形成新的好友圈子。 少年时期的座位就像领域,靠近的都是缘分,隔开的全变异地。 周讲于最后一个进教室,已经只剩下谢呈的斜后桌,叶知秋的同桌。他晃悠着坐下去,第一件事是在谢呈后颈上按了一把。 第26页 谢呈回手挥了他一巴掌,台上马知力拍着讲台喊安静。 “喂,马知力让你坐这里来干嘛?”柴科问了一句,他在谢呈另一边的斜后方,中间隔着走道。 周讲于笑:“肯定让他来监督咱们学习。” 柴科也笑了笑,转头去跟自己的新同桌打招呼,是个挺漂亮的高个儿姑娘。 谢呈转头看周讲于,捏了捏拳头:“星期六也去游戏厅了?” “我靠谁跟你讲的?”周讲于立马坐直。 谢呈没说话,默默地正过头去。 周讲于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这根本就是上赶着自首。连忙去抓他后领子:“不准告诉我小姨。” “别说了你们,”叶知秋小声提醒,“发火了。” 台上马知力气得不行:“再讲等下放学留半个小时。” 教室里终于静了下来,谢呈抓起草稿本,飞快写了几个字,回手朝着周讲于桌上塞。 周讲于拿过来,看到上面写着一句话:“收买我。” “切!”周讲于压着嗓子,“要什么?拳头要不要?” 谢呈回头看他一眼,脸上看似没表情,眼角却是弯着的:“等着。” 讲台上马知力开始总结上一周的表现,不断强调操行分的重要性,又指指讲台旁边的杂物柜,上面挂着“卫生”的流动红旗:“这周只有一张流动红旗,大家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为班集体做什么贡献。” “集会的时候我听见有同学说五班还不如咱们,但是你们看看三班,就在隔壁,能不能跟好的班集体比一比?” “流动红旗是班级荣誉,大家身处同一个集体,就应当担起主人公的责任,如果每个人都随心所欲还怎么上学?” 说了半天,马知力突然道:“大家拿一张纸出来,空白的。” 学生们互相看了两眼,又互相摇摇头,只能照做。 等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下去了,马知力说:“大家好好想一想,今天从早上到现在,身边的同学有没有什么违规行为?有的都写下来。” 周讲于有点诧异,戳了戳谢呈的背:“他让你们出去是在商量这个?” 谢呈摇摇头。 不少人在窃窃私语,马知力说:“匿名写,不会有人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谢呈总觉得这样的行为有点奇怪。 马知力又在说什么规矩方圆一类的话,车轱辘似的,他是政治老师,什么话说出来都带着股劲儿,像是某种正义感。 但是他的话里藏着什么东西,让谢呈不太舒服。 周围人都在开始写字了,谢呈才提起笔,埋了脸咬着笔头犹疑。 后面周讲于忽然嗤笑了一声,马知力问:“周讲于,你有什么意见?” 没等周讲于回答,他又说:“你先跟我出来一下。” 谢呈转头,周讲于从座位上起身,挤眉弄眼地看了看他,出了教室。 “大家写完了小组长收一下,收好了给张丽。”马知力叮嘱了一声,也出了教室。 谢呈忙望出去,看到马知力拉了拉周讲于,人就被柱子挡住了。 他只好又低头看白纸,愣了半天,终于是写了个“无”,看前面的人还在沙沙地写,想了好久,又加了个句号。 小组长收完纸条交给张丽,周讲于竟然还没进教室。马知力探出个头来:“大家上自习。” 直到放学铃声响了周讲于才回班。 他脸上没有表情,但是谢呈对他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来他心情不是很好。 不,是特别不好。 终于是熬到马知力说“放学”,谢呈立即转头看周讲于,周讲于却已经起身,垂眼扫了他一下,转身就出教室。 柴科在后面喊:“鱼!等我!有事跟你说!” 周讲于头也没回,直接应了一个:“不等。” 不知道为什么,谢呈总觉得刚才那一眼有点冷漠,他心里忽然发起慌来。 同桌在说话,但是他根本没听清,只乱七八糟捧了桌上的东西,迅速朝书包里一塞,跟着就跑了出去。 出去只看到后门外的柴科。 “柴科,周讲于呢?”谢呈问。 柴科摇摇头:“马知力找他说啥了?怎么看上去不太对?” 谢呈皱着眉,想了想,提着书包要朝教学楼背后走,走了几步听到宣禾喊他:“小呈!” “哥你先回!”他边跑边喊。 教学楼背后是一个小小的园圃,顺着坡势建的,种了很多花草树木,谢呈本来以为周讲于会来这里,来来回回却没找到人。 在篮球场也找了一圈儿,谢呈第二回进了园圃。 里面有几个女生聚在一起抽烟,挡在中间的小路上。 谢呈从旁边经过,其中一个女生突然笑:“弟弟长得挺清秀的。” 谢呈抿了唇,直接想过去,另一个女生却迅速抬了腿,一脚踩在旁边的石头上,彻底挡了他的路:“弟弟怎么这么没礼貌?初几的?姐姐跟你说话呢,怎么都不答应?” “让开。”谢呈平静道。 那高年级女生笑起来:“还真是有脾气。” 她抬手退出香烟,朝着谢呈那边递:“抽一口就让你走。” 谢呈冷漠地重复了一遍:“让开。” “哎哟喂!”几个女生见状围了上来,嘻嘻哈哈地笑着,“运气好,捉住一个有脾气的。” 第27页 谢呈正想着对女生动手是不是不太好,旁边过来一个人,抬手直接揽了他脖子,把他圈在自己身前:“喂,几位姐姐,我同学怎么惹你们了?” 几个女生刚才没发现旁边有人,都愣了一下。 周讲于带着谢呈朝外走:“对不起,要回家写作业了。” 那几个女生大概也就是玩笑,看谢呈的反应有意思才逗了几句,这会儿看人走了也没追,只是互相打趣了几句。 周讲于把着谢呈的肩到了出口处,谢呈问:“你去哪儿了?我刚才进来没找到你。” “你笨。”周讲于说,“我就在紫藤架背后。” 谢呈:“你看着我进来找你你不说话?” 周讲于看他:“怎样?” 谢呈抿紧了唇,显然是在生气。 “嘿我说你生哪门子的气?”周讲于问,“要不是本大侠出手相助,你不得被抓到盘丝洞去?” 谢呈一把甩开他手:“看我着急很好玩儿?” 他把书包背好,大步朝着校门走,周讲于就在后面跟着。 学校里已经几乎空了。 谢呈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有点过分,回头去看周讲于,却发现他在出神,这才想起正事来:“怎么了?马知力骂你了?因为你去游戏厅?” 周讲于没有马上回答,他立即有点惴惴,问:“你早恋了?!” 周讲于认真地看着他,过了两秒才开口:“谢呈,你跟马知力说什么了?” “什么?”谢呈有点惊讶。 周讲于皱了皱眉:“你没跟马知力说什么?” 谢呈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我跟马知力说什么了?连你去游戏厅都是我从其他人那里知道的,我能跟马知力说什么?” 两个人站在路边对峙,周讲于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说:“马知力问我家里的事情,我家里的事情只有你知道。” 谢呈一愣,怒气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周讲于平时看上去皮得很,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事情,其实谢呈心里明白,他只是不愿意说,所以他们平时都会避开相关话题。 自己跟最亲的人都不说这个,更枉论跟其他人说了。 谢呈本来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但现在周讲于问这个问题,就是笃定了是他告诉别人的。 “不是我。”他抬眼看着周讲于,声音控制不住有点发颤。 周讲于发现他嘴唇在抖,也是一愣:“不是你就不是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是我!”谢呈大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我的书名是不是很没吸引力啊?为什么大家都不点进来看?!(死不承认自己写得不好m(o_ _)m作者太不要脸了请踢飞! 双十一剁手了咩?我没剁23333333 ☆、麻糖 周讲于挠挠头,伸手要去摸谢呈的肩,谢呈后退一步:“你不相信我。” “不是,”周讲于垂下眼,“马知力好烦,我特别不喜欢他那个姿态。” 谢呈看出他的犹疑:“可是真的不是我。” 周讲于抬手把住他肩:“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走吧回家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他这话说得平和,完全不是平时的嚣张样子,相当于是在服软了。 谢呈心知自己没资格生气,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周讲于反手捏他下巴,“啧”了两声:“你说你,这么激动干嘛?我都没冲你发火,你就跟要吃了我一样。” 谢呈深呼吸,一摆头挣开他手,但周讲于胳膊搂紧了他脖子不放,最后还是只能被他拖着朝前走。 校门口左手边第一个门面是镇上邮局的。 这会儿邮局已经关门了,墨绿色的卷帘门下面,有个老人家坐在台阶上,正在朗声吆喝:“叮叮当,卖麻糖!” 他面前放着个背篓,背篓上面摆着扁筲箕,里头放着洒了白芝麻的糖。 听着老人家手里锤钉清脆地响,周讲于说:“我想吃麻糖。” 他拔腿就朝街边去,谢呈只好也跟着,跟到一半周讲于忽然停了脚。 “怎么了?”谢呈问,“不是要买糖?” 周讲于哈哈地笑起来,把裤兜翻了个面儿:“大爷的,忘带钱了。” 谢呈伸手一摸,兜里空的。 周讲于一看就知道他也没带,揽住他脖子:“走吧走吧。” 过了马路,周讲于放开谢呈:“我去摊子上了啊,今天跟小姨一起回。” 谢呈抿了抿唇。 周讲于说:“不是在生你的气,我知道不是你说的,放学的时候我太激动了,我要去跟小姨告马知力的状,让她下次开家长会找他麻烦!” 谢呈还是没动,周讲于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滚!” 谢呈立马飞起一脚踹回去,闹了几下,直到两个人都笑起来,才各自转身走上岔路。 走了几步谢呈回头,周讲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远处了。 目光随即落在卖麻糖的老人家身上,谢呈顿了两秒,突然转身飞跑起来。 今天提前关了铺子门给人送酒,宣芳玲回来得稍早些,这会儿已经在厨房做饭。 宣禾好不容易能在晚饭之前空下来,正在堂屋里抓紧时间看书写作业,就听到院门砰一下响。 谢呈像炮/弹一样冲进屋,把书包朝堂屋的椅子上一甩,风一样冲出去,咚咚咚上了楼,没一会儿又咚咚咚下了楼。 第28页 宣芳玲提着铲子朝外看:“你干嘛?” “别等我吃饭!”谢呈大吼一声。话音未落,人已经又出院门了。 宣禾跟出去:“要下雨了去哪儿?带伞!” 谢呈说了句什么,但是宣禾已经听不清了,立马回身给他拿了把伞,出了巷子却不知道他是朝哪个方向走的。 宣麦站在院门口:“二哥去哪里?” 天边已经卷起黑云,起了大风,伴随着宣麦这一句,炸雷跟着滚过去。 宣禾摇摇头,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估计去台球室了,没关系,那边有兰姨在。” 他进屋,叮嘱:“别跑远了,要下雨了。” 宣麦很喜欢下雨天,吹着风在院门口的屋檐下抓石子。 没一会儿雨点子啪嗒啪嗒来了,周讲于从巷口跑过来,看到她在门口,问:“麦子,怎么还不进去?落这么大的雨。” “周讲于你回来啦!我二哥呢?”宣麦问,“我马上就进去吃饭啦!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周讲于疑惑地“嗯”了一声:“你二哥?你二哥没回家?” 宣麦点点头又摇摇头:“回啦!回来又走啦!” 周讲于愣了一下,转身就跑。 里面宣禾喊吃饭,宣麦忙应了一声,再回头周讲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周讲于刚才的确去了台球室,不过去的时候兰姨已经准备收摊儿了,她今天跟老同学约好了要去喝一杯,临时定的,周讲于也是刚刚才知道。 跑到半路雨就下大了,虽然飞跑起来也就几分钟的事情,但是周讲于到车站的时候还是淋了一身湿。 他匆匆朝着校门口望了一眼,坐在街边的老人家早就不见了。 不会真这么蠢吧? 周讲于边想边朝地下室跑,到了拐角处能看到地下室的门口了,他停下脚,同时爆了句粗口,在心里说,果然这么蠢。 雨下得大,好像是从立秋就酝酿起来的,现在一次性泼下来,泼出了天地无光的气势。 谢呈坐在卷帘门角落的台阶上,一双膝盖屈起,跟平时一样抱着双臂。 他发梢沾上了雨水,脸上没有表情,好像是冷漠,又好像不是,只发呆一样望着眼前的雨帘,侧脸说不出的沉静。 下雨天跟他无关,外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雨声太大,遮掩了周讲于跑过来的脚步声,周讲于就在几米外的墙角站着,但谢呈一直没发现。 过了半天,周讲于走过去坐到他旁边,肩膀紧紧抵着他肩膀,骂了一句:“妈的这雨,要砸死人一样。” 谢呈扭头看他,又侧头看看紧闭的卷帘门,好像是刚从梦里醒过来,表情有点发懵。 “我小姨去朋友家了,今天提前锁门的。”周讲于说,“你来干嘛的?” 他问话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谢呈看似闲闲抱着手,其实怀里护着一方纸包,里面的东西他也猜到了。 谢呈闻言点点头。 周讲于又问了一遍:“你来干嘛的?” 谢呈看他一眼:“来给麦子买糖。” 周讲于挑挑眉:“给我吃一块儿。” “不给。”谢呈直截了当。 周讲于直接上手,掰着他一边肩膀,伸手到他怀里揪出纸包来,打开看到几块麻糖。 谢呈耸耸肩:“耿川哥这几天没来我家,麦子说她想吃糖了。” “哦。”周讲于应了一声,直接抓了一块扔进嘴里。 麻糖粘手,碰过之后指尖黏黏的。 谢呈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讲于吃糖,半晌往后缩了缩,侧背抵着墙壁,也不知道是不是冷。 周讲于看了他一眼,抓了一块糖朝他嘴里塞。 “我不爱吃糖,你故意的吧?”谢呈侧脸让开。 周讲于把糖丢进自己嘴里,手指伸到他嘴边:“甜的。” “全是废话,”谢呈嘲讽,“你家糖是苦的啊?” 周讲于挑着眉毛笑,把他当小狗儿似的,手指直接怼他嘴唇上:“你舔舔,甜的。” “神经病!”谢呈一口咬上他手指。 “靠!真是狗啊!”周讲于疼得大骂,废了大力才把手指收回来,干脆地伸手,捏住他下巴,强势地抓了糖塞进他嘴里,“吃!” 谢呈皱眉:“粘牙。” 要不是雨太大自己懒得动,真想站起来踹死他。 雨声把天地连接起来,雷声闪电裹在其中,混沌一片。 熟麻仁让甜带上了香气,两个人嘴里嚼着麻糖,就这么坐在墙角的台阶上,肩膀抵肩膀地看雨。 周讲于不知道是不是饿了,一直在吃,没一会儿已经吃掉一半。 谢呈把剩下的抢回来包好:“你几岁了还把糖当饭吃?牙齿不想要了?给麦子留点儿!” 周讲于“嘁”了一声,还意犹未尽地吮了一下手指。 过了好半天,谢呈突然说:“你家里的事情真不是我跟马知力说的。” “我知道。”周讲于不甚在意地垂眼,“小姨跟我说了,马知力给她打过电话,她当时没多想,就以为班主任关心学生,而且马知力答应过她不跟我提的。” “靠!”谢呈骂,“他怎么说话不算话!” 周讲于顿了顿:“下午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突然有点不爽。” 谢呈表情难言地看着他,周讲于迎着他视线,半晌目光躲闪了一下,恼羞成怒:“看你大爷啊看什么看?!” 第29页 “你是在道歉吗?”谢呈惊讶地说。 周讲于破罐子破摔:“对啊对啊我在道歉很奇怪吗?以前打架我给你道的歉还少吗?” 谢呈摇头:“那不算,那都是被逼的。” 周讲于带了点怒气,拧着眉看他,最后噗一下气笑了:“对!就因为你是好学生,不管谁对谁错,每次都要我道歉!” “嗯哼。”谢呈脸上有些微的得意神色,是在别人面前不会显露的,“有本事你也成好学生啊,你也就有特权了。” 周讲于“啧”了几声:“你羞不羞啊谢呈?当好学生就是为了特权吗?而且你看看你自己,除了成绩好还有其他吗?我都替你害臊。” “随便咯,好成绩是护身符你懂吗?”谢呈坦白地说,“跟你打架不用道歉就行。” 周讲于翻了个白眼。 暴雨声势浩大,险些让人以为还身处盛夏,但是夹在雨中的风气扑面来,明显是比先前要凉爽。 天擦黑的时候雨变得淅淅沥沥,周讲于嘟囔了一句:“饿了。” 谢呈转头看他,他站起身来拽他:“走,去吃牛肉面。” 车站旁边的小馆子很多,周讲于一向跟周边的各种老板混得熟,除了车站地面上那家台球室的。 用周讲于的话来说,那叫生意上的竞争对手。 两个人踩着深深浅浅的水坑走出去,拐进一家牛肉面馆,老板看到周讲于就笑:“作业写完没?” “叔你再问我面都吃不下去了!”周讲于苦着脸,带谢呈坐到角落,“今天没带钱,明天给你拿过来。” 老板自顾自甩着面条,呵呵笑:“随你哪天拿。” 没一会儿上了面,两个人边吃边抢牛肉,抢到最后老板看不下去了,趁着零星几个客人没注意,一人给添了一勺。 周讲于满足了:“谢谢叔!” 谢呈跟老板不熟,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叔叔。” 周讲于嘚瑟地看看他,边哼歌边吃面。 填饱肚子雨已经彻底收住,跟老板打了声招呼准备要走,老板道:“你同学把账结啦。” “嗯?”周讲于问,“什么?” 老板朝外指了指:“是你们同学吧?” ☆、奇效 谢呈顺着朝外看了一眼,一个高挑背影一闪而过,他回头看周讲于:“是莫尧尧。” “哟。”周讲于叹了一声,却没接着说。 一直走到陶市,周讲于才问:“你跟莫尧尧很熟啊?” 谢呈听出他口气微妙,问:“不是你跟她熟吗?” “谁说我跟她熟了?就见过两回而已。”周讲于立马否认,“是你跟她熟吧?这才几天啊都帮你结账了。我看那些高年级的女生都爱保护人,好像挺喜欢你这样白白嫩嫩的弟弟的。” “没帮你结账只帮我了吗?”谢呈皱眉,怒道,“你才白白嫩嫩!” 周讲于莫名其妙:“白白嫩嫩怎么了?夸你呢。” 谢呈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态,他不喜欢周讲于这样说自己,最后只得抿抿唇,不开口了。 周讲于飞了一下眉毛,抬手架在他肩膀上,顺势就去捏他脸:“白白嫩嫩。” 下一秒被谢呈回手拐了一拐子:“滚!” 周讲于闪得快,正要得意没被碰到,谢呈回身就是一脚。 “靠!我他妈就知道,”周讲于大骂着还手,“谢呈就是狗,光会咬人,面白心黑!” 一路吵闹着回了宣家巷,周讲于却不回家,跟着谢呈进了院子。 他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比谢呈跑得还快,先跟宣芳玲和宣禾打了招呼,立马喊宣麦:“麦子麦子!快来迎接你二哥!” 谢呈进堂屋把糖递给宣麦:“麦子!” “啊!”宣麦接住糖,开心地喊了一声,“麦子最喜欢二哥啦!” 回头看到周讲于,脆生生地加了一句:“也喜欢周讲于!” 宣芳玲佯装严肃地教训她:“周哥哥就周哥哥,周哥哥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喊人家名字?跟你二哥不学好。” 宣麦吐吐舌头。 宣禾弯着眼睛:“忙慌慌跑出去就为了买糖?吃饭了没?” 周讲于笑:“吃啦。” 谢呈捏捏宣麦的脸:“麦子想吃糖嘛,下午没带钱。” 宣芳玲道:“去把湿衣服换了,等下感冒了收拾起来要受罪。” 谢呈应了一声,提着书包上楼,周讲于依然跟着。 “跟着我来干嘛?”楼梯上到一半,谢呈转身问。 周讲于理所当然地眨眨眼:“来写作业啊。” 他背转身子给谢呈看书包,从放学到现在根本没打开过:“您猜怎么着嘿?一个字儿没碰!” 谢呈站得要高些,刚好能俯视他头顶,这会儿看他自己送上门,立马伸手,一把拽紧他书包带子和后领子,同时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踹完就跑。 他手上有数,周讲于被踹得在台阶上晃了一下,没掉下去。 “谢呈!”周讲于吼了一嗓子,回身三步就上完了台阶,但是迟了一步。 谢呈已经进了屋,砰一下关上房门,迅速反锁了。 “开门!”周讲于砰砰砰拍了几下。 谢呈不理他,愉快地吹着口哨,自顾自脱了校服去翻睡衣。 周讲于在外面骂了几句,下面宣禾听到闹得厉害,从廊下探出头来:“不准打架!” 第30页 “不打。”周讲于笑应,“哥我在你家洗个澡。” 宣禾笑了笑:“让小呈给你找衣服,赶快先把湿衣服换了,天天让带伞就没一天看你俩带了。” 周讲于笑眯眯地应了,把书包朝谢呈门口一甩,在门外说:“谢呈,要是你不跟我一起洗我就先去了啊,记得给我拿衣服。” 谢呈慢吞吞地脱校服:“不拿。” “随你拿不拿,你不拿我等下就光着出来。”周讲于十分无所谓。 谢呈怒道:“神经病周讲于!要是被麦子看到你就等死吧!” 外面没人应,谢呈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只能咒骂一句,去衣柜里给他翻衣服。 过了两分钟,他拿着衣服出门,正想去开阳台上的灯,一个人影突然从旁边蹿出来,一下子扑在他身上,把人扑进了屋。 这一下猝不及防,谢呈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力,他往后踉跄着撞在床边上,不注意就摔了下去。 周讲于掰着他肩膀,硬是把人翻了个面儿,用力摁下去,一跃压在他背上,狠狠在他屁股上甩了几巴掌,一边打一边咬着牙说:“叫你踹我!” 谢呈脸朝下扑着,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找到机会要翻身,周讲于却已经抢过他手上的衣服,嗖地弹向了门口。 “跟我斗?再等十年你也斗不赢,嫩。”周讲于很得意。 谢呈侧扬着头,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滚!” 门砰一下关上。 谢呈顿了两秒,咚一声把脑袋砸回床上,默默闭着气。 过了半天,他突然十分懊恼地捶了一下床板,把脸死死埋进被子,使劲蹭了蹭。 兰姨说过今天不回家,两个人写完作业已经夜深了,周讲于再次鸠占鹊巢,在谢呈赶他之前躺了下去。 两个人于是又打了一架。 睡到半夜,周讲于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床在震。他眯了眼,看到谢呈坐在床边,正在狂揉自己的小腿,空气里全是酒的味道。 他闭了闭眼,猛地又睁开,嗖一下坐起来,问:“你在干嘛?” 谢呈看他一眼,没说话,往手心里倒了一点白酒,双手搓了搓,随即往小腿上覆去。 周讲于看着他动作,又躺下去:“这是什么长高的秘籍吗?” 谢呈还是不开口。 周讲于自觉无趣,翻了个身准备继续梦周公,想想又转过来,仔细看他的脸,跟平常一样没有表情。 “你晚上说做正事就是做这个?”周讲于问。 谢呈双手还在小腿上使劲揉,含混地说:“腿疼。” 周讲于再次坐起来:“腿疼?” 他挠挠头:“我今天打你的时候踹到你小腿了?你其实是豆腐做的?” 谢呈白了他一眼,皱了眉:“不是,就是腿疼。” 周讲于有点诧异:“你这疼多久了?” 谢呈打了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堆了起来,他抬手要揉眼睛,周讲于一把抓住他手腕:“傻逼吗?手上有酒。” “疼好一段时间了,疼得受不了,好像是骨头里面在疼。”谢呈挣脱他手,拿手背在眼睛上蹭了一下,又去揉小腿,“拿白酒搓热了揉揉会好点儿。” “难怪你屋里还放高度酒,我以为成为酒鬼是你的人生目标呢。白酒怕是不行,得去哪里弄些药酒来。”周讲于说了半天话,突然皱眉严肃起来,“不会是骨癌吧?” 谢呈手上动作一顿:“你咒我?” 周讲于哈哈地笑起来,伸了个懒腰,拿过酒往自己手心倒,搓热了去猛揉他小腿:“我咒你能把你咒死吗啊?你死了来找我报仇呗,我等你。” 谢呈用“你很无聊”的眼神看了看他。 周讲于突然正经了一下:“肯定是这半年长太快了,缺钙啥的。跟你妈说过没有?” 谢呈放开手,任他大力地揉着自己的腿,有点疼,但是皮肉上的痛感好像渗透了进去,把那种蚀骨的难受冲散了好多。 电视剧没骗人,以毒攻毒有奇效。 谢呈摇摇头:“长太快?你不是说没见我长个儿吗?” “怎么不说?”周讲于没理他说的话。 谢呈耸耸肩:“又不会死人。” 房间里全是酒香,谢呈困得不行也疼得疲倦,只好眯缝着眼,听到周讲于在问:“我手重不重?” 他口齿不清地应:“重。” 周讲于得逞地笑笑,手上又下了几分力气。 小腿里那种软绵绵的疼折磨人得很,皮肉上再疼都是缓解,于是谢呈只掀了掀眼皮子,懒得开口说话。 周讲于不满地在他小腿上捶了一下,说:“我他妈成你的丘二了?” 谢呈不耐烦地腿一缩,意思是要自己来,周讲于抓紧他脚腕不放,用力一扯:“逞什么能?” “周讲于。”谢呈听他叨叨半天,喊了一声。 周讲于看了他一眼:“说。” 话音刚落,谢呈一头栽了下去。 周讲于倾身过去拍拍他脸,确认人是睡着了,一把甩开他腿:“疼死你得了!” 折腾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周讲于又回家去找干净校服换,因此两个人的早读是在走廊上读的。 谢呈还好,都习惯了,不过周讲于还是开学以来的第一次。 柴科也是个迟到大王,站过来的时候很惊讶:“鱼你晚上偷人去了?竟然迟到。” 第31页 “偷柴狗去了。”周讲于白他一眼。 柴科看了看谢呈,挪到周讲于旁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话,两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笑。 谢呈转头看他们,马知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气道:“怎么还讲?迟到了还有脸讲?谢呈站中间!” 两个人闭嘴站直了,谢呈默默插到中间站着。 八点,正式的早读铃声响起,迟到的人进教室。 谢呈落在最后,扯了周讲于一把:“你们在说什么说那么开心?” “不告诉你,”周讲于挑衅地说,“少儿不宜。” 谢呈皱眉:“周讲于你可不能学坏了。” 周讲于噗一下笑了,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坐到座位上。 中午老师刚一说“下课”,谢呈立马起身出了后门,他大步朝楼门口走着,周讲于跟上去:“跑什么?” 谢呈头也不回地应:“今天上甄蒸酒了。” 周讲于“咦”了一声,也有点兴奋。 两个人在楼门口看到宣禾,谢呈急吼吼地拉着宣禾就要走,宣禾笑:“你俩真是,急得跟兔子一样。” “不是我,是谢呈!”周讲于说,“我不是兔子。” 宣禾哈哈地笑:“那你是什么?” 周讲于“嗷呜”了一声:“狼。” 一起到了校门口,谢呈远远望见耿川在马路对面,他侧头看宣禾,宣禾步子顿了一下,他于是拍拍宣禾手臂:“哥我们先回了啊。” 两个人跟耿川擦肩而过,谢呈喊了他一声,耿川笑:“这么忙慌慌的,今天蒸酒了?” 谢呈重重点点头,掩不住开心,周讲于在旁边说:“怎么天天往我们学校跑?耿川哥你可真闲。” “可不是嘛。”耿川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丘二:是川渝地区的方言,大概意思就是做长工的或者打杂的酱紫~ ☆、蒸酒 回家跑到酒厂,老谢正坐在灶前往外撤木柴,宣芳玲在旁边倒腾酒缸。 谢呈知道正是出高度酒的时候,他匆匆跑到锅炉下面的台阶上坐着,周讲于也跟了过去。 老谢看到两个小的,笑说:“小呈从小最爱看出酒。” 谢呈有点紧张地点点头,盯紧了锅炉。 第一把大火让发酵过的高粱在水里沸腾,出的是不纯的头酒,掐完另外装了缸,准备二次蒸馏。 现在烧的是中火,蒸汽在锅炉上腾起,从冷凝器里绕过,变成液体最后从小管道里流出来,哗哗地入了干净的酒缸。 整个酒厂里全是还没陈置过的鲜酒香。 很烈。 谢呈看着清透的酒出来,忍不住就开心,问宣芳玲:“妈,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是用的木桶蒸酒?出酒的还是竹管子呢。” 宣芳玲笑了笑:“古法对手艺的要求太高了。” “那等我爸回来咱们酿一回吧!”谢呈兴冲冲地说。 周讲于扭头:“等你学会了自己酿呗。” 谢呈认真点点头:“也行。” 两个人难得不吵不打,安静地看了半天,宣芳玲转头问:“你哥呢?” 谢呈顿了顿:“老师拖堂,来不及回家了。” 周讲于看了看谢呈,没说话。 谢呈答完话才有点心虚,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于是只紧紧盯着酒。 宣芳玲指指酒厂那头:“你俩帮我把酒缸抬过来,抬得起吗?” “没问题的姨。”周讲于两步跳下去。 谢呈跟过去,两个人抬了酒缸,宣芳玲催着出去吃饭回学校,谢呈才一步三回头地跟周讲于出酒厂。 宣禾一直没回来,谢呈煮了两碗面,酒厂里见不得油气,两个人就在葡萄架下面吃。 谢呈忍不住问:“你说我哥跟耿川哥怎么回事儿?” 周讲于摇摇头:“不知道,跟咱俩一样打架了?” “没有吧,”谢呈戳戳碗里的面,“咱俩打架了我也没有不理你啊。” 周讲于眉毛一横:“再说一次?” 谢呈咳了两声:“那是因为你太讨厌了。” 周讲于瞪他一眼,一筷子抢走了他碗里的一块肉,并且飞速护住了自己的碗:“我感觉耿川哥做错了什么事情?” “他能做错什么?”谢呈问。 周讲于想了想,摇摇头。 谢呈叹了一口气,周讲于问:“你到底在操心什么?你哥用得着你操心吗?” “你不懂。”谢呈说。 周讲于不屑地“哼”了一声:“有什么不懂的,小禾哥就是有正事儿不会告诉你呗,你就是个小孩儿。” 这句话正好戳到谢呈痛处,谢呈拿着筷子抽了他一下,周讲于气急,踩了他一脚。 吃完午饭宣禾依然没回来,谢呈把煮面的水重新烧开了准备喂鸡。 敞口的碗,一碗玉米面,半碗糠,菜叶子切碎了扔进去,倒一锅开水。 周讲于抢过鸡食铲子:“我来搅。” 谢呈在旁边看着,闲闲地指挥他:“桶边上桶边上,桶边上那么多生面没看到啊?不烫熟你让人家鸡怎么吃饭?” 搅鸡食看着简单,周讲于力气也大,可就是怎么都搅不匀,听谢呈叨叨,他一把扔了工具。 “耐心都被狗吃了。”谢呈接过铲子,顺着桶边刮了几下,小半桶鸡食飞速就烫熟搅匀了。 第32页 “被你吃的。”周讲于不屑道,“你叨叨叨叨什么叨?没完没了还?” “能有你嘴碎?”谢呈白他一眼,“昨晚突然睡过去你知道为什么吗?早上起来我还以为自己晕过去的,都因为你太啰嗦了,特催眠,比念经都催眠,像口大钟,哐一下砸头上,直接砸晕。” 周讲于站起身来,气道:“你好样儿的谢呈,下回我绝对不管你死活的。” “随便。”谢呈应了一句,提着桶上晒楼去喂鸡。 周讲于看着他背影,气呼呼地起身摘了串葡萄。 谢呈喂完鸡下来,猝不及防被周讲于锁了个喉。 周讲于把洗干净的葡萄朝他嘴里塞,恶狠狠地说:“把你噎成死兔子!” 看时间来不及了,两个人一起回了学校,谢呈一路忧心忡忡的,但是进了教室就藏好了。 今天看蒸酒看迟了些,已经睡不了午觉,谢呈就坐在座位上发呆。 下午第二节课间做眼保健操,做完操谢呈回头,发现周讲于座位上没人,柴科也不在。 谢呈想起早上他们俩讲话的事,周讲于还说过什么少儿不宜,心里的忧虑又多了一层。 烦躁,怎么这么烦躁? 终于挨到放学,周讲于先走了,说要去看摊子,谁知道是不是去了游戏厅,但是谢呈没跟着他跑,而是直接去了楼上。 高二1班拖了堂,谢呈从后门处朝里看,望见宣禾正在写笔记。 旁边有人来,谢呈扭头看,莫尧尧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了:“谢小呈同学,你在这里干嘛?” “等我哥。”谢呈应,下巴一点,“靠窗倒数第二排。” 莫尧尧今天穿了校服,但下身穿的是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青春得不得了,一点也不像别人穿起来那么拘谨。 她走近了,探出身子张望了一眼,笑道:“帅。” 谢呈脸上没表示,心道我哥当然帅。 他转头看莫尧尧身上背着画板:“你们上美术课?唉不对,你不在这栋楼上课。” 莫尧尧侧靠着走廊矮墙,笑说:“不是,我特长生,我刚才在天台写生。据我观察,只有这栋楼的天台门是能打开的,不要告诉别人。” “哦。”谢呈应。心说你背着画板下来的样子挺张扬的,说不定别人早就已经知道了。 莫尧尧好像不忙着走,闲闲地又问:“周小于呢?” 谢呈眉梢一挑,她笑:“他名字太拗口了。” “去台球室了吧。”谢呈说。 莫尧尧闻言转身:“那敢情好,我今天中午去你俩都不在。” 谢呈本来靠着柱子,闻言突然站直了身子:“也有可能去游戏厅了,不一定的。” “没关系。”莫尧尧笑道,“我想去打球了,这边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都找不到人陪我。” 她走了两步,回头饶有兴致地看谢呈:“你跟我一起去?教你打球?” “我不去,”谢呈应,“我等我哥。” 莫尧尧点点头,谢呈说:“谢谢你帮我们给的面钱,你在高三8班是不是?我今天没带钱,明天给你拿过去。” “不用。我是被通报批评太多了吗你知道我在8班?”莫尧尧笑,“让周小于陪我多打几次球好了。” 谢呈强势道:“要给,我明天下了课间操去找你。” 莫尧尧耸耸肩:“你真轴。”说完摆摆手就走。 谢呈站在走廊上朝下看,没一会儿见她出了楼门,好像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抬头,坦然地冲他挥挥手。 本来想藏一下的,但是谢呈没来得及动作,只好也挥挥手。 旁边教室里推椅子的声音响起来,谢呈转头,宣禾隔着窗冲他笑了一下,收拾了东西出来。 “走吧。”宣禾把着谢呈的肩下楼,“怎么在这里等我?” 谢呈:“担心你。” 宣禾诧异:“担心我?” 谢呈点点头。 “不是担心耿川?”宣禾问。 谢呈想了想:“其实比起他,我觉得你看上去更不对一点。” 宣禾笑了笑:“还是我弟心疼我。” 谢呈忖道:“哥,你跟我讲讲啊,耿川哥怎么了?杀人还是放火了?虐待小动物了?就算他要去坐牢你也不会这样不理他啊。” 看宣禾不说话,他又说:“你不跟我说更不可能跟其他人说了,马知力说心里话憋多了会变极端。” 宣禾忍俊不禁:“平时没见你这么听他的话啊?” 谢呈紧紧跟在他旁边:“看情况听话。你告诉我嘛,不跟我说跟谁说啊?麦子又听不懂。” 宣禾笑了笑。 两个人一起出教学楼,走了人少的小路,宣禾想了半天,说:“他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他也不可能去坐牢。只是发生了一点……也不是发生,只是有一些我没办法接受的事。” 谢呈诧异:“你没办法接受的事?” 宣禾“嗯”了一声。 谢呈忙追问:“什么是你没办法接受的事?” 宣禾捏捏他后颈,无奈地说:“弟啊,你问题真的太多了。” “如果不是原则问题,”谢呈固执地说,“还有什么是你没办法接受的吗?你跟他那么好,怎么能说闹翻就闹翻?” 宣禾闻言垂了眼,好半天才轻声说:“就是因为一直跟他那么好才更加不能接受。” 第33页 没等谢呈再问,他笑了笑:“你还知道原则问题呢?” “我又不是麦子,我马上就满十四岁了,虚岁都要十五了。”谢呈有点不开心,“周讲于说得对,你就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儿,你不信任我。” 宣禾哈哈笑起来:“你不是小孩儿,你青春期了。” 他不说谢呈也没办法,只好沉默,半晌谢呈低落地想,都不信任我。 耿川好像只有中午会来等,这会儿到校门口没见到人。 谢呈悄悄转头,看到宣禾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紧绷的嘴角缓缓放了下来。 是松了一口气的表现。 就是这一瞬,谢呈忽然间福至心灵。 他猛地发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现状奇怪了,因为根本不是耿川做错了什么,是宣禾在躲耿川。 这样一想,谢呈突然就通透了,但是通透的同时更加诧异,于是更认真地打量着宣禾。 宣禾叹了口气,拍拍他肩膀:“我真是怕了你,别操心了,哥心里有数,哪天真能告诉你了我会说的。” 谢呈点点头:“好。” 他跟在宣禾后面走着,心里想着莫尧尧是不是真找到周讲于了,宣禾在说话,但说的是什么他也没听清。 这一天从放学到晚上都没见过周讲于。 写完作业,谢呈惦记着要还莫尧尧的十块钱,先从零钱盒子里拿出来塞进了书包。 收拾好书包准备去洗衣服,他突然发现周讲于的校服也在,昨晚淋雨之后换下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对不住在看文的朋友,我有点突发状况,明天可能更不了了,正好我也苟一下字数哈哈,真的对不住,后天见呀! ☆、牛奶 谢呈拿着那件校服站了一会儿,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脸埋了进去。 顿了两秒,他腾一下扬起头来,匆匆把T恤跟自己的裹作一团,又去收了宣麦的脏衣服一起扔进盆里。 这一晚上睡得不算迟,但是谢呈总觉得睡不够,早上依然是迟到了几分钟,到教室看到周讲于已经在了。 他自觉地把书包朝座位上一放,拿着英语书就站到了走廊上。 马知力踱到他面前,开始语重心长地说:“谢呈啊谢呈,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就这么喜欢在走廊上站着吗?早上多起几分钟是多难的事儿?啊?嫌自己操行分太多还是觉得我不会请家长?” 他一边说,谢呈一边应,左耳进右耳出,最后马知力说到没话说了,谢呈默默举起英语书,抬眼看着他。 马知力皱紧眉,最后摇摇头进了教室。 大课间,广播体操散了过后班级集会,马知力说来说去还是在说纪律,终于挨到他喊“解散”,谢呈立马朝高三那边望。 看来看去没看到莫尧尧,一回头,发现周讲于也不见了,估摸着又是跟柴科一起跑的。 一周有两次体育课,第二节就是待会儿的。 班上同学几乎都直接留在操场上了,谢呈想了想,趁着还没上课,先跑到了高三8班门口。 过去依然没有看到莫尧尧,谢呈本来想拦个人问问,又想起来她说过,她在这里没有可以打球的人,那估计是跟班上人的关系都不好。 旁边有个姑娘看他在张望,笑问:“弟弟你找谁?” 谢呈顿了顿:“莫尧尧。” 那女生眉梢微挑,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谢呈心觉有点不舒服,没等她多问就说声“谢谢”,转身走了。 谢呈下了楼却没去操场,而是回了自己年级的那栋楼。 他上了顶楼,发现莫尧尧没撒谎,楼门上虽然挂着锁,但那锁是早就锈坏了的。 而且上面的铁链已经被人扯掉,门现在正开着,站在这个角度,能一眼望到很远处的山尖。 谢呈进了楼门,跨过台阶,看到侧背楼门的角落里站着两个人。 远处周讲于跟莫尧尧背对着他,一起站在女儿墙边,中间隔了半米左右的距离,在说着什么话。 谢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捏紧了手里的钱。 过了好半天,周讲于侧头说了句什么,说完笑了一下。 谢呈看到他嘴角的弧度,突然大步走上前去。 听到脚步声,那两个人一起回头,看到是他,周讲于“咦”了一声。 不等他开口,谢呈已经把钱朝莫尧尧面前一递:“还你钱。” 莫尧尧没动弹,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周讲于问,“要上课了。” 谢呈不去看周讲于,手再往前一支,说得大声了些:“还你钱。”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气势突然变得有些逼人,莫尧尧笑了笑,接过钱来:“你真客气。” 谢呈说了句“谢谢”,看了周讲于一眼,转头就走。 周讲于看了看他背影,跟了上去,刚跑两步,莫尧尧喊了一声:“周小于等等。” 背后的脚步真的停了,谢呈抿紧唇,大步下了天台。 谢呈走到操场上,上课铃响起,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直到队整好了周讲于才来,体育老师平时就挺喜欢他,看他迟到了,问:“干嘛去了?” 周讲于嬉皮笑脸道:“报告老师,拉肚子去了!” 有几个女生偷偷笑了笑,体育老师摆摆手,小声说了句:“小兔崽子。” 第34页 没一会儿宣布自由活动,柴科的大嗓门儿立马响起:“鱼鱼鱼!上个星期高一的跟我们约了球,快快快虐他们去!” 谢呈走离原处,自顾自拉了筋上跑道。 跑第二圈的时候,旁边跟上来一个人。 那脚步踩的频率跟谢呈一样,谢呈听清楚了,但是没侧头。周讲于跟了他大半圈儿,不满意道:“喂,你怎么了?” “没怎么。”谢呈说。 周讲于皱眉:“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 谢呈停下来,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怎么,反正我是小孩儿,你的事情都少儿不宜,跟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周讲于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开了,伸手来搭他肩膀,长叹了一声:“你这就钻牛角尖了吧?也不全是小孩儿的问题,你是好学生,不能带坏你。” 谢呈严肃起来:“周讲于,你还十四岁都不到,你还小我差不多四个月呢。” “啊,怎么?”周讲于反问。 谢呈抿紧唇:“你这就是早恋!” 周讲于莫名其妙:“我怎么早恋了?” “你……”谢呈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问,“你喜欢那种大姐姐类型的?” 这话就差直接说出“莫尧尧”三个字了。 周讲于诧异地“嗯”了一声,谢呈认真看着他,眉心蹙了起来。 过了两秒周讲于突然就懂了,他爆了句粗口,紧接着笑得止不住,好像大象在他面前想把自己举起来似的。 他拼命摆着手,笑得实在受不了,最后弯了腰抱着肚子。 谢呈越看越生气,抬手推了他一把:“笑你爷爷笑!滚!我回去就告诉兰姨你早恋!” 他说着要走,周讲于跟上来,喘了口气止住笑:“你敢瞎说我就弄死你!” 谢呈铁面无私:“你都能做我凭什么不能说?” 周讲于咬牙,一把拽住他,手指在他额头上戳了戳,不客气地骂:“你傻逼谢呈!老子不喜欢大姐姐,也不喜欢小妹妹!妈的什么玩意儿?” “你说话好听点儿!”谢呈一把挥开他手,“成天带爷带妈的,我爷欠你了还是我妈欠你了?” “呸!你州官放火!”周讲于看了看四周,小声说,“你刚才是说莫尧尧的事情是吧?” 谢呈冷冷看着他,不开口。 周讲于跟他对视,看着看着又想笑了。 谢呈忍无可忍,转身又要走,周讲于转身倒着走,小声且快速地说:“我跟你讲个笑话,跟莫尧尧有关的。” 谢呈走得更快了:“你完了周讲于,你现在自首已经没用了。” “哎呀不是我,是柴科!”周讲于压着嗓子说。 谢呈顿了顿:“柴科?” 周讲于噗嗤一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最后说:“那天早上你跟柴科迟到了对吧?然后看到莫尧尧了。” 谢呈迟疑地点点头。 “那王八蛋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周讲于强忍着笑,“太好笑了,他本来想让你去帮他问问莫尧尧,但是先来跟我说了一声,靠!这么好笑的事情我怎么能错过!今天我就去找莫尧尧了。” 谢呈不想承认,但是他心里确实松了一松,不由自主放慢了步子:“可是莫尧尧大他好几岁,他们还不认识,而且他不是跟初一一个女生在谈吗?为什么要这样?” “闹着玩儿的呗,当谁都跟你一样正经呐?”周讲于摊手,“马知力都开始拆鸳鸯了你不知道吗?” 谢呈没问他说的是跟谁闹着玩儿,摇摇头,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周讲于睨他一眼:“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告诉你?说了你也不懂。” 谢呈皱眉:“你就懂了?你什么都懂。” “我没说我懂啊,看热闹呗。我懂不懂不知道,但是你一定不懂。”周讲于背上拍了他一巴掌,“又皱眉,抬头纹都要长出来了,老头儿似的。” 谢呈回击了一脚,终于在这场谈话里抓到了重点:“那你就直接过去跟莫尧尧说了?她怎么回复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周讲于再次狂笑起来,笑到谢呈一脸扭曲,他才艰难地停下来:“哎哟,莫尧尧说让柴狗去给她找长生不老药,让她永远十八岁,然后柴狗再长到十八岁就可以。” 谢呈:“……” 周讲于:“不觉得很好笑吗?” 谢呈:“不觉得。” 周讲于撇撇嘴:“你这人真没意思。” 谢呈耸耸肩,继续在跑道上跑起来,这一回周讲于没跟上来,他知道他是去篮球场了。 跑了两圈儿,谢呈回想了一遍刚才周讲于的话,嘴角勾了勾。 是自己想多了,原来什么都没变,小孩儿就小孩儿,他没抢在自己前面长大就好。 这一晚上腿没疼,第二天谢呈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刚刚刷完牙,外面突然响起摩托车的声音,紧跟着有人在摁喇叭。 宣禾正在煎鸡蛋,谢呈跑出去,看到是送牛奶的叔叔。 看到主人家出来,叔叔从后座的木箱里拿出两瓶牛奶:“你们家的牛奶。” 谢呈诧异:“我们家没有订牛奶啊。” 宣禾从厨房出来,接过玻璃瓶:“谢谢叔叔,叔叔慢走。” 谢呈跟在宣禾背后,宣禾回头的时候笑了笑:“我问过卫生院的姨了,她说可能是长太快的原因,补补钙说不定会好一点儿,但是钙片吃多了骨头会变脆,最好还是喝鲜牛奶。” 第35页 “哥。”谢呈喊了一声。 宣禾拿着两瓶牛奶手没空,于是仰了头,用下巴在他头顶蹭了蹭:“怎么都不告诉我?周周不跟我说我都忘了,你跟麦子是该喝些牛奶,正在长身体,牛奶对身体好。” 他说着就笑:“哎哟还真长高了不少,这样我都得踮脚了。” 不等谢呈说话,他自顾自进了厨房,拿小锅准备熬牛奶。 谢呈走进去,在他后肩上蹭了蹭脸。 “周周说兰姨在朋友那里要了些药酒,晚上给拿过来,下回腿疼就喊我,哥给你揉。”宣禾叮嘱着,“姑父不在家,姑又忙,你不告诉我我也顾不来这么多,下次一定要跟我说。” 谢呈含混地应了一声,嘟囔了一句:“周讲于间谍。” 宣禾玩笑道:“他对你可上心了,又让着你,下次打架收着些手听到没?把人打坏了就没人跟我讲你的事了,弄得哥才像外人似的。” “我不是……”谢呈说。 宣禾打断他:“我还不知道你?犟水牛,明年打埂犁田的时候不拉谢叔的大黄牛了,直接拉你。去喊麦子起床。” 谢呈笑起来,应了一声出厨房,先去叫了宣麦,又飞跑到周讲于家,掀了周讲于的被子。 神清气爽的一天,从打架开始。 开学两周之后,烦躁和兴奋都被消耗得所剩无几,日复一日上课,一切都毫无新意。 大课间好像是记忆的集中点之一,星期一升旗,星期二到星期五做第二套广播体操,星期五做完操开大会。 后来谢呈回忆自己的中学生活,觉得仙水一中虽然教育质量差,但是有一种直率的江湖豪气,这表现在星期五的全校大会上,通报表扬屈指可数,但是通报批评周周有。 一点也不遮掩。 耿川还是每天中午都在校门口等宣禾,宣禾刚开始还会停一下,现在看到都直接路过了。 耿川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只是天天就那么等着。 谢呈找宣禾问过好几次,宣禾什么都不说,他私下里跟周讲于说起来,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偷偷去问耿川,耿川笑眯眯地应:“这是一个秘密,你哥不让我说。” 看谢呈犹疑,他又说:“闹矛盾而已,我们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别担心。” 而后周讲于劝他:“别操心了,等你该知道的时候就知道了。” 谢呈听着这话,总觉得周讲于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但是细究起来又像是有口无心,最后只得作罢。 临近国庆节,早晚逐渐得穿校服外套了。 河边稻田的金黄从中间某一点开始,在极其短促的时间里蔓延开来,最后在阳光的映照下漫成了熟秋。 天高云淡。 星期三,谢呈进教室进得早,看到昨天交的数学练习册发了下来。 他立马去看错题,书包都没打开,从周讲于桌上抓了铅笔就开始改错。 没一会儿叶知秋戳戳他,拿着练习册:“谢呈,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 谢呈应了,看了两眼开始帮她分析。 周讲于百无聊赖地看两个人讲题,听了两耳朵实在无聊,最后只能撑着手转笔。 下了课间操,班级集合宣布解散之后,马知力严肃着神情喊:“谢呈,你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这个早恋啊,想起一个事儿,初一班上有一对郎才女貌的,早恋被班主任拆了,多年之后……人家现在孩子都下地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看文的朋友不多,但还是要再说声对不住,都断过两天了,往后还是会尽量日更滴~(/≧▽≦)/ ☆、砖头 谢呈不知道马知力要说什么,但马知力找他单独谈话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就没多想,只回头看了周讲于一眼,站在原地没动弹。 周围人散开,马知力转向谢呈,比平时更加疾言厉色:“谢呈,你成绩好是没错,但也不能总这么没规没矩的!” 谢呈一头雾水,看着马知力没说话。 马知力看他沉默,愈发生气:“就算成绩好,该什么时候做的作业就什么时候做,你平时迟到就算了,现在连作业都不做了?早读时间那么宝贵你用来赶作业?” 谢呈:“我没……” “别解释了,”马知力打断他,“不是只有一个人看到你早上赶作业的,成绩好不是免死金牌。本来想让你喊家长来一趟,但是马上要办秋季运动会,月考还得出卷子,我这边事情也多,再有下次就让你爸妈来一趟。” 谢呈有点怔怔,知道肯定是早上改错题被看到了。 班上好多人觉得他脾气怪,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谢呈一向都清楚,也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马知力都不会信,于是干脆地闭了嘴。 马知力看他低头,又问:“这段时间有见到谁不守纪律吗?周讲于?” “没。”谢呈小声说,“旁边人都表现挺好的。” 马知力看了他一会儿,最后说:“问你也是白问。”转身走了。 下节是体育课,谢呈在操场边站了一会儿,正打算朝本班的整队地点去,才走了几步,路突然被挡了。 是三个同班同学,也是经常坐后排的。 周讲于和柴科虽然调皮但是不欺负人,在班上人缘很好,眼前这几个不一样,他们抱团抱得厉害,是跟着校外所谓的大哥混的,跟班上绝大部分人也不是一路。 第36页 谢呈抬头看到人,微微皱了眉不说话。 对面一个男生有点不爽:“妈的,最讨厌第一名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谢呈要从旁边过,几个人摆明了来找麻烦的,跟着挪了几步,就是要挡道。 “有事吗?”谢呈问。 领头的是个大个儿,叫王虎,上来就挑衅道:“谢呈,平时看你不声不响的,怎么背后咬人咬这么厉害?” 谢呈:“什么?” “马知力天天找你单独谈话,不会是在聊天儿吧?”对面问。 谢呈心里咒骂一声,面上还稳着:“如果你们是说打架被通报批评的事儿,不是我告的。” 王虎逼近他:“骗你妈的鬼呢谢呈?不是你是谁?你跟马知力说话谁都见到了,最讨厌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全是走狗。” 谢呈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说是说不清的,他也懒得说,但是一个打三个肯定是不行了。 他心里其实不怕,只觉得烦躁:“你们到底要怎样?” “你跩什么跩?”其中一个看他这样子怒了,上前指着他,手指几乎怼到了他脸上。 谢呈心里火腾一下就上来了,正要还手,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叶知秋出现在旁边:“你们干嘛?” 王虎上前一步,想推开叶知秋:“不关你的事儿,让开。” 谢呈忙在叶知秋面前挡了一挡,怕对方伤到她。 没等王虎的手碰到身上,叶知秋已经大喊起来:“周讲于快来!周讲于周讲于!有人要打你同桌和你兄弟!” 她这一嗓子十分亮,旁边本来就有人注意到这边,这一下全看过来了。 柴科是体育委员,周讲于刚才跟他去了器材室,这会儿正好推着器材车出来,就在不远处。 应着叶知秋的喊声,周讲于回手抓了个篮球,狠狠朝着谢呈面前的人砸了过去。 王虎闪得快,篮球从他身前擦过,狠地摔在地上又弹开。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周讲于几大步跨过去,眼看着马上就要上脚踹人,临了被柴科一把拉住了。 与此同时,上课铃声响起来。 体育老师匆匆赶过来,嘴里的哨声吹得尖锐,呼喝了一声:“干什么?!” 他指着王虎和另一个男生:“上周五是你俩被通报批评了吧?是想留校察看还是想直接被开除?那么想去街上当二流子?” “上课铃没听到啊?!”他怒吼,“体委!整队!” 众人忙散了,到场地中央去整队。 “跑跑跑!跑起来!”哨声在后面催着,周讲于把谢呈扯到了自己前面。 向右看齐的时候谢呈偷偷放远了目光,越过众人去看排头的周讲于,看到他嘴角还绷着。 今天集合的时间格外长,体育老师说了半天校纪校规,说得要打架的几个人明火都散得差不多,才喊了声“解散”。 众人稀稀拉拉散开,周讲于走到谢呈旁边,叶知秋和柴科忙跟了上来,对面三个人也站着。 体育老师咬着哨子站在旁边,一脸严肃地抱着双臂。 最后叶知秋说:“走了。” 谢呈转头看了看周讲于,周讲于回手揽住他脖子:“走。” “怎么回事儿啊谢呈?”走到操场边,柴科问,“怎么会惹上他们几个?” 谢呈摇摇头:“不是我要惹,马知力老找我单独谈话,他们以为我在跟马知力告状。” 周讲于恨铁不成钢地在他头上胡乱揉了一把:“真他妈遭殃,你说你要早上早点儿起不就没这事儿了?” 谢呈看他一眼,难得没反驳,补了一句:“今天是因为被人说我赶作业。” 周讲于:“……” “说实话,你成绩太好,平时又不爱笑不爱玩儿,要不是跟你坐得近知道你只是性格这样,我铁定也以为是你说的。”柴科十分坦诚,“马知力那么喜欢你的,说不定好多人看你不顺眼。” 谢呈有点诧异:“马知力喜欢我?他每天都差指着我鼻子骂了。” 叶知秋笑了笑:“你自己不知道,他是挺喜欢你的,其他人迟到都被骂死了,你天天在走廊上站着都没被请家长。” 谢呈:“是吗?” 周讲于:“还他妈说呢?我看马知力就是故意的,故意偏心眼子,给你找些仇怨让人都讨厌你,然后拉拢你。” 谢呈诧异地看着他,周讲于翻了个白眼。 柴科看周讲于:“鱼你也太冲动了,在学校里打架要通报批评的,要打也得出了校门啊。” 周讲于看了谢呈一眼,想说什么又没说。 最后柴科问去不去打篮球,周讲于摆摆手:“你先去。” 等柴科走远,叶知秋突然说了句“我去问问”,也走了。 周讲于莫名其妙:“她去问什么?” 谢呈摇头:“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周讲于有点不耐烦。 谢呈就那么看着他,周讲于耸耸肩:“我刚才要不动手你就动了。” “我不动手。”谢呈想了想,“他们会不会来找麻烦?” 周讲于干脆道:“不会。” 谢呈挑挑眉,周讲于凑近他,小声说:“他们不敢,他们在职高认的哥全是被耿川哥揍过的。” “你怎么知道?”谢呈问。 周讲于揉揉后颈子,自顾自朝着篮球场走:“就是知道咯。” 第37页 谢呈跟上去,还没开口,周讲于回头看他一眼:“你笨,柴狗告诉我的啊,他成天消息灵着呢。” 他说完朝着操场门口跑,谢呈没追上去。 顿了顿,他走到槐树下面的铁丝网边,没一会儿看到周讲于已经下了篮球场。 场边周讲于吹了一声口哨,柴科接了球回手传给他,他跃起接住,运球先上了个篮。 谢呈看着球场站了几分钟,转身又上了跑道。 再次跑到场边的时候,谢呈突然听到下面声音不太对,他侧头一看,正好看见王虎一拳砸在柴科脸上,柴科反扑过去,周讲于立马飞起一脚。 旁边几个人凑上去,篮球场上瞬间就乱了。 谢呈吓了一跳,立马朝着操场出口飞奔。 跑到球场边里面已经打得厉害,谢呈正要冲过去加入战局,不知道谁拉了他一把。 他没回头,手猛地一甩,喝了一声:“让开!” 那人抓着他的手受不住力,瞬间就松了。 刚才的三个人,一个大高个儿在跟柴科打,王虎和另外一个联手在对付周讲于。 周讲于虽然力气大,但那两个身高都跟他差不多,王虎体格还要更壮些,根本就招架不住。此时一个趁乱从后锁了他一双膀子,王虎上前,一脚踹在了周讲于胸口上。 谢呈看到周讲于生受了一脚,一时之间怒不可遏。 他跑步助力,飞起一脚踹在拽住周讲于的人身上,那男生踉跄了一下,周讲于趁机挣脱,回身就是一拳,随即冲过去压着人打。 王虎立马回头,冲着谢呈就来了,谢呈侧身一让,回身扑了过去。 篮球场上混乱到了十分,一起打篮球的都要过来拉,打得凶的几个却没人拉得住。 谢呈以前跟周讲于打了无数回,小打小闹的时候多,真的架却也干过不少。 王虎跟周讲于差不多高,但是没有周讲于结实,而且是个只知道用蛮力的,没人帮忙的时候竟然是谢呈占上风。 旁边有人在喊有人在拉有人在扯,谢呈知道周讲于不用自己担心,便只认着王虎打。 然而推搡之间,不知道谁撞到了他的背,一拐子拐过来的,剧痛。 这一下力道极大又猝不及防,谢呈踉跄一下,王虎终于逮着机会翻身,把人压制住了。 谢呈没王虎壮,摔下去再想翻起来已经是难事,那头周讲于怒了,踹开人就要扑过来,但是半路上被拽了一下腿。 一拳跟着砸在谢呈脸上,谢呈几乎立刻尝到了血腥气。 “别打了别打了!”有女生在旁边惊叫。 周讲于被拉着脚踝狠摔了一下,又跟对方在地上缠斗起来,被绊着根本脱不开手。 柴科那边也打得厉害,分不开身。 叶知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吼了一声:“喊老师去啊看你爷的热闹!”竟然跟着也扑了过来,狠狠抓了王虎一把。 被她这么一打岔,谢呈反勾住王虎的脖子反扑回去,两个人扭打着滚到了球场边。 又有人过来拉架,却是来拉偏架的,来人只从背后扯着谢呈,完全不限制王虎的行动。 谢呈被扯着,但是一点儿也不想放过王虎,刚才他怎么踹周讲于的,他看得一清二楚。 混乱之中谢呈一抬手,在球场的坎边摸到半块砖头,估计是看球的人用来垫脚的。 他一把抓起那砖来,手挥过去,正好撞在拉他的人身上。 背后的人被迫放了手,谢呈飞速翻身跪起来,直接跪在了王虎胸口上。 王虎飞起一脚踹在他背上,但是谢呈吭也没吭一声。 他手肘往人脖子上狠狠压了一下,顺势抓住王虎手腕在地上摁紧,面无表情地,扬起砖头就砸了下去。 周讲于刚刚踹开牵制着他的人,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只来得及喝了一声:“谢呈!”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放心请放心!没事没事真没事! ☆、冲动 看到谢呈这一下,周讲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谢呈用尽力气把半块砖砸了下去。 王虎紧紧闭了眼,砖却没落在他头上,也没落在手上,只是在他耳边掀起一道风气,狠狠砸在了他的头和手之间。 一小点碎砖片从地上溅起,撞在他脸上,不算很疼。 但人已经惊恐到尖叫声都发不出来。 场上人终于反应过来,全部跑来拉扯谢呈。 周讲于抢身过来,挤开众人,从背后把双手伸入谢呈腋下,将人半抱半扯地拉了起来。 谢呈被迫站起来,他抿紧了唇,趁着周讲于还没完全制住自己,抬腿就往王虎胸口处踹了一脚。 “谢呈!”周讲于把人箍在怀里,生怕他下狠手。 四周静了一秒,顿时又沸腾起来,不少人冲着谢呈指指点点,唏嘘声一片。 体育老师终于赶了过来。 叶知秋扶着柴科起来,尖锐的哨声响起,体育老师破口大骂:“都给我操场上去站着!” 周讲于把谢呈裹进自己怀里,用力抱着,顺手在他后颈上拍了拍:“谢呈谢呈,谢呈别冲动别冲动。” 谢呈其实一点儿也没冲动,他手上特别有数,只有最后那一脚是真的。 替周讲于还的。 他垂手靠在周讲于身上,依然面无表情,只闭了闭眼。 第38页 刚才篮球场上混乱得厉害,谁参与了谁没参与都说不清,但是最开始起冲突的几个人都跑不了。 下半节课,体育老师让张丽去喊马知力,自己就在操场上看着两拨人,生怕他们又打起来。 中间隔了一段距离,周讲于站在谢呈和柴科中间,王虎那三个骂骂咧咧的,不停朝这边怒目而视。 谢呈神情漠然,好像刚才的场面他没参与过,只有嘴角擦破的一点伤口是证据。 他这性子周讲于早知道,只是一脸不屑地抱着手臂,向对面的人展示着自己的不爽。 柴科却实在是震撼,既震撼于谢呈刚才的乖戾,也震撼他现在的平静,在旁边感激得恨不得涕泗横流:“谢呈,没想到你这么够兄弟,竟然为了我敢杀人。” 谢呈:“……” 他没弄明白柴科在说什么,好半天才无奈地开口:“我没想杀人,我看准了空地砸的。什么为了你……你们到底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周讲于睨了柴科一眼。 谢呈看到他的表情:“你分明跟我说他们不会找麻烦的。” “你问他。”周讲于冲柴科扬扬下巴。 柴科有点不好意思:“都怪我都怪我。” 谢呈没说话,柴科正要解释,马知力和年级组长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 马知力应该是在路上听张丽讲了事情,虽然张丽不会添油加醋,但他依然气得够呛,近前来一一指过几个人,气得直发抖。 他最后看向谢呈,手一扬,似乎是要打他耳光。 柴科跟周讲于同时大喊了一声:“马老师!” 跟过来的年级组长忙“哎”了一声:“马老师!” 体育老师拉了马知力一把,马知力恨恨放下手,旁边王虎蹿过来:“马老师!谢呈想拿砖拍我头!就差一点点!” 周讲于大声道:“他们先动手的!” 柴科连连附和:“对对对!” 谢呈看了王虎一眼,冷静道:“马老师,我没有想拍他的头,是他先踹了周讲于的。” “还敢顶嘴!我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谢呈?成绩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马知力怒不可遏。 旁边那三个在偷笑,周讲于还想说话,被谢呈悄悄拉了一把。 马知力转头,深呼吸几下:“你们六个,就在这里给我晒着太阳,站到放学!今天的课也别上了,下午等我通知家长来接。” 旁边几个瞬间愁眉苦脸。 谢呈垂眼不言,周讲于问:“马老师,谢呈妈妈特别忙,我姨也忙,他哥来领我们俩行吗?” “没商量。”马知力冷冷应 周讲于退一步:“那我姨来领我们俩?” 马知力瞥他一眼,转身走了。 跟过来的年级组长脾气好些,但也十分严厉,先是语重心长说了一通,最后道:“检讨和通报批评肯定少不了了,周五集会前写好检讨,八百字以上,抄两份儿。下午还是回教室去上课,我去跟你们马老师说。” 下课铃响了,体育老师简单整队宣布解散,班上的人时不时回头看看这边,各自走回教学楼。 体育老师怕他们又呛起来,让周讲于这三个站了主席台左侧,另三个站了右侧,自己接着去带其他班上课。 等周围都没人了,周讲于开口:“柴狗傻逼,他跟初一那小女生闹掰了,他们仨里面不知道谁喜欢她,刚才他们来篮球场抢场地,一说就都炸了。” 谢呈:“……” 柴科无辜地应:“我哪知道这么多啊?” 周讲于不客气道:“都怪你!” “怪我怪我怪我。”柴科抱抱拳,“二位好汉,咱们三个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事情过后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们说一声,小弟在所不辞。” 周讲于踹他一脚:“你他妈电视剧看多了?念什么台词儿呢?滚远点儿!” 谢呈:“……” 看他在发愣,周讲于手肘撞撞他手臂:“想什么呢?别担心,到时候全推我身上就行,咱俩互相推,反正芳姨跟小禾哥舍不得说我,我小姨舍不得说你。幸好你爸不在家。” 谢呈得了这保证,直想翻白眼,而且他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想了半天,他转头看柴科:“柴科,你才十四岁。” 柴科莫名其妙:“是啊。” 周讲于突然觉得这对话熟悉得过分。 谢呈皱皱眉:“你不好好学习,你早恋,你不仅早恋,你还是早恋里的三角恋,你还因为三角恋打架。你可以去演电视剧了。” 周讲于哈哈笑,在旁边吊儿郎当地帮腔:“早恋的,好好听谢老师讲课。” 柴科“嘿”了一声:“你是教导主任吗谢呈?我们都十四岁了!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数学题啊,十四岁还小吗?你就没跟女生在一起玩儿过啊?” 谢呈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周讲于在旁边一直笑。 谢呈睨了他一眼,最后看着柴科,神情严肃,语气真诚:“如果我妹初一就跟男生谈朋友,我一定揍死那个男生,要不就打断他的腿。” 柴科:“怎么不揍你妹?” 谢呈很直白:“舍不得。” 柴科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又抱拳:“……行,大哥。” “他是二哥。”周讲于笑得累了,拖长着声音“哎哟”了一声,把着谢呈的肩挂在他身上,“完蛋了完蛋了,今天回去要跪瓦茬儿了。” 第39页 谢呈忍不住笑了一下,突然觉得其实事情也没有太糟糕。 中午铃声一响,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走。 广播里《相信自己》放到一半,宣禾到了操场上。 他走近,谢呈喊了一声:“哥。” 宣禾不说话,谢呈有点紧张地看了看周讲于,周讲于开口:“哥,不是我们先动手的。” “我知道,”宣禾应,“听你同学说了。” 柴科忙说:“大哥,谢呈和周讲于都是为了帮我,都是我的错!” 宣禾闻言点点头,简单地应:“走吧,吃饭了。” 周讲于看着宣禾笑,无所谓道:“我不敢去台球室,要挨揍。” 谢呈惴惴地看了宣禾一眼,小声说:“我们家这会儿应该还没人。” 柴科也摇头:“我是不敢回了,马知力电话肯定已经打回去了,我现在回去就是鸡毛掸子伺候。” 宣禾看着这三个混小子,突然笑了:“打架的时候倒是没想到敢不敢回家的事儿?” “哥。”谢呈有点羞惭地笑了笑。 他只有在宣禾面前才这么识相,宣禾无奈,最后说:“去食堂吧。” 王虎那三个早走了,宣禾带着他们去食堂,周讲于跟柴科走在前面,后头谢呈不安地跟在宣禾身边。 半晌,宣禾说:“我知道你手下有数,但这也太危险了,跟同学处不好没关系,但是结仇总是不好的。” “我错了哥。”谢呈立马应。 他本来想问问不出校门耿川怎么办,又想起出了校门耿川也不能怎么办,而且现在宣禾心里肯定也生气,于是知趣地吞下话去。 宣禾沉默了,最后进食堂之前说:“下次不要太冲动,你跟麦子都是这点儿毛病,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用暴力解决,暴力看上去最干脆,其实最拖拉。课间我去过办公室了,你们马老师非要让姑来,不过下午放学我会等着的。” 谢呈松了口气,点点头:“嗯。” 吃完午饭,几个人从教学楼前经过,正犹豫着要不要进教室,张丽从办公室那头过来,站在廊下说:“谢呈,马老师让你们几个回来上课呢,不过下午要等家长来过才能走。” 谢呈点点头:“谢谢你。” 张丽笑笑,回头先进了教室,谢呈注意到她走路有点不自然,看上去像是脚崴了。 进了楼门,宣禾得朝上走,他在谢呈头顶摸了摸,什么话也没说,又在周讲于背上推了一下。 谢呈跟在周讲于和柴科背后进教室,教室里本来还闹哄哄的,一见他们三个来,顿时安静了。 有个打篮球的男生跑过来,问周讲于有没有事,气氛才松了松。 没一会儿王虎那三个也回教室了,一来就桌椅板凳乱推,吱吱呀呀的声音响得刺耳。 周围人都不敢惹他们,只好装作没听见。 周讲于一副懒懒的样子,长臂一伸,侧枕着头,在谢呈背后说:“还没被收拾够。” “可别了,”叶知秋小声说,“你们几个打架太吓人了,我心脏病都要被你们吓出来。” “你那嗓子也差点儿把我的心脏病吓出来。”柴科说,说完看叶知秋怒了,立马岔话题,“放心放心,下次不在学校打了,去旧医院。” 他说的旧医院是镇卫生站的旧址,荒废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空着没整理,里面有个破烂篮球场,空院子里石头和碎砖块到处都是,镇上人打群架基本都去那边。 叶知秋咬牙在柴科肩上狠狠捶了一下:“你还敢说!” 柴科瞪她一眼,叶知秋更凶地瞪回去,柴科气势突然就弱了下来,“哼”了一声趴桌上了。 周讲于冲叶知秋竖竖大拇指:“叶女侠。” 谢呈听叶知秋说话,突然想起什么来,问:“刚才在篮球场边你是不是拉了我一把?” 叶知秋奇怪:“我拉你干嘛,我肯定去拉敌人啊。” “不是,不是打架的时候,”谢呈皱眉,“就是在我动手之前,是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我当时着急甩了手,摔到你没有?” 叶知秋想了两秒:“我上厕所去了,到篮球场的时候你在跟王虎动手。” 柴科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 叶知秋顿了顿,神情突然变得了然,她看着谢呈,眉梢一挑。 谢呈抿抿唇,也不开口了。 周讲于从桌上起身,皱紧眉往椅背上一靠,抱着双臂,不开心道:“你俩有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降温啦降温啦!大家记得加衣服啊!(/≧▽≦)/ ☆、父子 谢呈知道叶知秋的意思,估摸着是想单独跟自己说,但是周讲于这样一问他也不想被误会,也就开了口:“你说吧。” 叶知秋转头朝四周看了看,这会儿教室里正闹哄哄的,谢呈的同桌也还没来,她小声说:“我问过了,肯定是何杰在中间捣鬼的。” “为什么?”柴科问,“虽然我也觉得他有点儿那啥。” 谢呈微微皱了眉:“因为我第一他第二吗?” 叶知秋狡黠地笑了笑:“不完全是哦。” 周讲于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什么意思?” 叶知秋“嗯哼”了一声:“他见不得张丽对谢呈好呗。” 周讲于看了谢呈一眼:“张丽哪里对谢呈好了?” 第40页 柴科附和:“是啊,没觉得。” “你们这些男生就是笨。”叶知秋说。 谢呈摇摇头,转头正好看到后门处马知力的身影,小声说:“别说了,睡午觉吧。” 叶知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马知力站在后门边:“保持安静!怎么这么自私?你自己不睡别人也不睡吗?” 教室里的说话声压下去,只剩下动作时候的窸窸窣窣。 谢呈不想抬头看马知力,垂着目光也趴回自己桌上,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点着。 过了一会儿,周讲于无聊得厉害似的,伸了手,用手指在他背上画线条。 转头看了看窗外,马知力已经不在了,谢呈回手去拨周讲于的手指,周讲于不收手,两只手在谢呈斜背后僵持起来。 周讲于手上力气大,捏得谢呈手疼,谢呈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再次狠抽的时候周讲于突然放开,他没料到,一把回手的大力气控制不住,小指撞在叶知秋桌角。 谢呈没忍住“嘶”了一下,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动作,转头愤怒地看着周讲于。 周讲于脸上却很平静,好像刚才的状况不是他造成的,他回视着谢呈,半晌不出声地说:“胸口疼。” 谢呈怔了一下,随即翻了个白眼,心说我打你的时候怎么就从来不喊疼,别人踹一脚就疼了。 这样想着,他用嘴型说了个“活该”,把头埋进臂弯里准备休息,心里其实有点不放心,但也没转头问。 周讲于再伸手在他脊背侧边划拉,他这一回没去挡,感受着那节奏,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了。 上着课一如往常,但是谢呈觉得班上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点奇怪,不过大部分人他一向不爱搭理,也就随便了。 第二节课后做完眼保健操休息,有人在窗外冲着谢呈指指点点,被周讲于抓起语文书砸了一下。 叶知秋说了张丽对谢呈好之后,谢呈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张丽几次回头都被他看到了。 他一直注意着窗外,想看看宣芳玲什么时候会来。 下午没有政治课,一直没见到马知力,最后两节课,王虎那几个陆陆续续被喊了出去,估计是在办公室见家长。 宣芳玲没有同一时间过来,谢呈心里松了松,他并不想跟王虎道歉,哪怕是互相道歉也不想。 更不想让宣芳玲替他道歉。 她平时很忙,脸上总是带着疲惫,跟自己的交流也很少,一想到她要来跟马知力说话,谢呈就控制不住地坐立不安。 内疚。 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谢呈扭头,看到了兰姨的身影。 他立马转头看周讲于,还来得及示意他,数学老师突然用力敲了敲黑板,声音很重:“这里画一条辅助线!” 谢呈回过头去,看到老师瞪了他一眼,忙低头去看试卷。 周讲于抬手在他背上挠了挠,示意自己知道了。 过了两分钟,周讲于突然又戳戳他背,戳得很重。 谢呈抬眼看了看背对着教室的老师,转头朝外一看,身子猛地僵住了。 下课铃响起,谢呈坐在座位上没动,柴科父母还没来,得等着,叶知秋也没走。 周讲于身子够过来:“去办公室还是在这里等着?” 谢呈摇摇头。 班上人都走光了,张丽走之前回了几次头,谢呈都假装没看见,此时教室里只剩下这四个人。 周讲于欲言又止片刻,最后问:“叔是突然回来的?” “可能吧。”谢呈小声说。 周讲于又顿了一会儿:“会挨打吗?” 谢呈想了想,还是回答:“可能吧。” 听到谢呈的回答,柴科一脸内疚寻不出话说,叶知秋也不开口了。 这点子沉默倒不是因为谢呈会挨打,谁都会挨打不稀奇,而是因为周讲于突如其来的严肃。 静静坐了半天,叶知秋说:“等着,我去给你们探探情况。” 她说着起身出去,没一会儿匆匆跑回来,有点紧张:“谢呈你爸跟马老师一起来了,还有周讲于的……” “小姨。”周讲于接口。 叶知秋点点头,小声说:“别怕,我能帮你们作证。” 柴科苦着脸:“我爸妈怎么还没来?是不是不要我了?” “是。”周讲于很干脆很无情。 谢呈扯了扯嘴角。 这边话音刚落,两个大人跟马知力一起进来了。 一看到周讲于,不等马知力开口,兰姨已经冲上来揪住了他耳朵,骂道:“臭小子!小王八蛋!来学校不好好学习,又给我打架!一天到晚惹是生非!能不能跟人家小呈学学?啊?” 她显然是平时这样教训惯了,一时忘掉这个“人家”现在也是个“罪人”。谢呈看了谢军一眼,低了低头。 “小姨小姨别激动!”周讲于忙喊,“耳朵掉了!” 马知力上前来劝:“周妈……周家小姨,别激动!” 旁边谢军刚好跟兰姨相反,沉默得不得了,只是皱紧眉看着谢呈,不说话。 谢呈心里的不安飞速扩散着,他知道谢军是生气到十分了,估计是要等回家再算账。 他看着兰姨,突然有点羡慕周讲于。 旁边马知力在给兰姨讲道理,兰姨叉着腰喘粗气。 叶知秋说:“叔叔阿姨,马老师,我可以作证,是王虎他们三个先找他们麻烦的!” 第41页 柴科忙点头帮腔:“对!打架也是因为他们先来揍我!” 马知力严厉地看他:“你闭嘴!” 柴科撇撇嘴,不说话了。 周讲于半是耍赖半是真诚地说:“小姨,叔,真的不是我们惹事儿,我们不还手难道等着被人打吗?” 马知力闻言忙解释道:“谢爸爸,周家小姨,王虎那三个确实是比较调皮,你们来之前我已经见过他们家长了,但是这个事情不能不说大家都有责任……” 已经是刚才说过一次的话,不等他说完,兰姨打断道:“马老师说得对,该怎么惩罚怎么惩罚,往严了罚!” 谢军进来之后第一回开了口:“谢呈这孩子脾气怪不合群,教起来肯定不省心,多亏马老师费心了,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马知力笑了笑:“作为他们的班主任,应该的。” 周讲于低着头,偷偷移了目光去看谢呈,谢呈盯着地面,脸上一片空白。 终于是说到差不多了,柴科爸妈还没来,叶知秋被马知力催着先走了,剩下两家人一起出学校。 周讲于和兰姨走在前面,周讲于一直在控诉王虎那三个多可恶,兰姨其实知道他平时不会主动惹事儿,刚才也就是做给马知力看的,现在也只是有口无心地骂几句。 谢呈跟谢军走在后头,气氛完全是两个极端,父子俩一句话也没有。 谢军过完年就走了,乍一下回来已经是秋天,平时电话也打得不多,而且家里没电话机,都是打到铺子上,谢呈接到的机会极少。 谢呈觉得自己应该问问,关心一下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但是看着谢军严肃的侧脸,他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从小就这样,谢军生气的时候沉默,谢呈就会更沉默。 周讲于跟兰姨噼里啪啦地讲,说着说着回头来看了谢呈一眼,谢呈冲他勾了勾嘴角。 他这回应反常,周讲于皱了眉。 宣禾说过放学会一起来,但是刚才没见到人,谢呈知道肯定是碰上了谢军,早被催着先回了家。 果然,拐过弯能看到家门口的时候,宣禾已经在路边等着了。 到了周讲于家门口,姨侄俩停下来,谢军冲人点点头,沉默着进自家门,谢呈跟在后面。 周讲于看了看兰姨,兰姨小声说:“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你少插手,我先去做饭,早点回来。” 周讲于于是书包都没放,朝谢呈家跑了过去。 到了堂屋中间,谢军停下来。 宣麦正坐在桌前跟自己下五子棋,看到这父子俩都一脸严肃,默默踮脚,从椅子上滑下去。 宣禾跟进来,迟疑地喊了一声:“姑父。” 谢军没应,过了两秒,说:“书包放下。” 周讲于站到堂屋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谢呈看了旁边的宣禾一眼,默默把书包放到了桌子上。 谢军:“跪下。” 谢呈没动,谢军道:“跪下!” 宣芳玲在厨房里做饭,听到这一声忙慌慌地跑过来:“谢军,你干嘛?” 谢军看她一眼:“你教的好儿子。”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宣芳玲,她有些疲惫地反问:“我教的好儿子?儿子不是你的?” “儿子是我的,所以我现在在教儿子,你不要管。”谢军应,“谢呈,你跪不跪?” 沉默片刻,谢呈跪到了地上。 谢军回身走到门口,周讲于赶忙让开,就看到他抓起了门边的笤帚回身。 宣禾朝前两步,挡着谢呈:“姑父。” “你让开。”谢军说。 宣麦走到宣禾旁边,紧张地抓着他手,小声问:“姑父为什么要打二哥?” 谢军两步走到谢呈背后,一把推开宣禾,反手抓着笤帚底部,狠狠抽在谢呈身上:“错了没有?” 这一抽吓得宣麦惊叫一声,周讲于忙冲上去:“叔!真不关谢呈的事儿!” “我教训我儿子,有你什么事儿?”谢军问。 宣禾忙回头:“周周你先回去。” “可是……”周讲于还是想去挡。 谢呈打断他:“你回去吧周讲于。” ☆、上药 宣禾一脸担忧,朝着周讲于摆摆手,周讲于只得回身往外走,才走到一半,谢军说:“宣禾去把院门关上。” 谢呈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再不开口。 宣禾跟在周讲于身后,出了院门,周讲于朝里张望了一下,小声问:“哥,怎么办?” 宣禾摇摇头。 “叔是临时回来的?回来农忙的?怎么先前没说啊?”周讲于又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下那么重的手。” 宣禾小声应:“没事儿,你先回。” “关门!”堂屋里谢军喝了一声。 周讲于吐吐舌头,转身,听到宣禾在后面轻轻合上院门,他倒退了几步,退回去站在门边,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屋里谢军压着说话声,隐隐能听到宣芳玲在跟谢军争执些什么,宣禾也在说话,宣麦哭了两声,周讲于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笤帚挥动的声音。 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有谢呈的声音。 过了好半天,屋里几个人好像都累了,极突然且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只有谢军边挥笤帚边问:“错了没有?” 谢呈却始终不吭声。 第42页 扫把抽在身上,刚开始几下很疼,后面都没什么感觉了。 谢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认错,但他就是开不了口。 在宣禾面前可以立马说自己错了,甚至还能耍耍赖,可是从小到大一面对谢军,他就是忍不住要犟。 大半年没回来,回来了什么都不问,谢呈心里被诡异的情绪吊着,心想打死就打死吧。 “别打了谢军!”宣芳玲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抓谢军手里的笤帚,“明天还要上学!” 谢军挣开宣芳玲,回手又是一下:“上什么学?辛辛苦苦供他上学就是让他去打架的?打架,我让你打架,看你还打不打架!” 宣麦又放声大哭起来:“姑父别打了!” 宣芳玲再次伸手去拦,宣禾跪过去抱着谢呈,拿背挡着谢军:“姑父真不能打了!小呈已经知道错了!小呈快说你错了!” 宣麦也跟着上前,扑在宣禾背上,宣禾忙把她往前一扯,也挡在自己身前。 “你们姑侄几个是不是要气死我!”谢军扬着手,怒道,“看着他这犟样儿就来气!” 宣芳玲大声说:“那你打死他吧!打死了就不用你养了!早知道是这样当年生下来干嘛?生下来反正也是看着就来气!” 谢军愣了一下,转头看到谢呈还是那副样子,有点消了的火气又上来了,指着他:“院门外面跪着去!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回来!” 几个人都静下来,谢呈挣开宣禾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自然,宣禾上前去要拉他,谢军吼了一声:“去!” 宣禾只好松了手,回过身把宣麦搂在怀里。 谢呈打开院门看到周讲于,周讲于紧张道:“怎么?” 屋内宣芳玲坐到椅子上沉默不语,宣禾和宣麦后脚跟了出去,谢军站在堂屋里面,喊了一声:“关门!” 门口的宣禾听到了却没动弹,谢呈看他一眼,自己把院门拉上,紧接着就跪在了地上。 周讲于跟着蹲下去:“又罚跪啊?” 谢呈低着头,没动静。 周讲于背着书包在他旁边蹲了一会儿,抬手去掰他下巴,仔细看了看,没哭过。 谢呈一摆头挣开他手:“还不回去吃饭?” 声音哑的。 周讲于随口道:“还早。”顺势摘下书包往地上一扔,坐到了书包上。 已经入秋挺久了,白露过去,白天渐渐短促,这一跪就跪到了天擦黑。 兰姨出来找周讲于,看到谢呈跪着,叹了口气,走过来摸摸他头顶:“小呈,去姨家吃饭?” “不了兰姨,”谢呈说,“我爸让我跪着。” 兰姨在旁边站了片刻,谢呈抬头笑了笑:“你带周讲于回去吧。” 周讲于看看他:“你一个人在这儿跪着?” “又不是没跪过,小时候还半夜都跪过呢。”谢呈无所谓地说。 兰姨拉着周讲于:“走,去给小呈拿些吃的来。” 周讲于本来不想走,听到这句,他看了看紧闭的院门,拽了书包起身,跟谢呈说:“等着。” 与此同时,屋里宣禾在厨房问宣芳玲:“姑,得让他进来了,天黑了降温,弄感冒了又遭罪。” 宣芳玲叹了口气:“你姑父那脾气。” “总不能一直这样跪着吧?”宣禾担忧道。 宣芳玲满脸疲惫:“就说句错了怎么了?也不知道你弟怎么这么犟。” 宣禾沉默了很久,最后小声说:“他可能是觉得有点儿难受吧,姑父都没问过原因,跟外人当然无所谓,其实真不是他的错。” 宣家巷老一辈的多是大老粗,管孩子都信奉棍棒教育,出了事情多半就是逼问孩子知不知错,跟人发生矛盾了就先捉起来惩罚一顿,好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尽职尽责从不护短似的。 当家长的似乎总有更多事情要忙,几乎不会像宣禾这样思考。 毕竟做大人已经很累,养家累生活累,孩子一出格就是额外的负担,再要这样细究只会更累。 宣芳玲摆摆手,显然也是不太想谈论这个问题:“去喊麦子下来吃饭。” 兰姨跟周讲于刚走一会儿,院门打开了,谢呈抬头看到谢军。 “错了没有?”谢军问。 谢呈还是不开口。 谢军气笑了:“你好样儿的谢呈。”回身进去,又关了院门。 风从古分泉的方向刮过来,天黑了。 几分钟后周讲于过来,手里端着刚烙好的饼,蹲下来朝谢呈跟前一送。 谢呈应:“我不想吃。” 周讲于夹着饼就朝他嘴里塞:“怎么就这么犟?” 谢呈侧头一让:“我以前被罚跪你不是看得可开心了吗?” “哎谢呈,”周讲于指指他,“我算是发现了,你就他妈欠揍,好心坏肺不分的。” 谢呈突然噗嗤一下,周讲于莫名其妙:“还笑?” 说着筷子朝他嘴上一怼,谢呈张口咬住一小块饼,才刚两分钟,饼皮儿都带了风的凉意。 “凉了。”他说。 周讲于没好气道:“呈小爷,我是不是还得给您焐热一下啊?” 谢呈无声地笑起来,笑得止也止不住,周讲于满脸嫌弃地看他笑了半天,没好气地戳戳碗,把筷子递给他。 这边才吃两口,院门吱呀一声响了。 第43页 周讲于飞速把碗朝背后一藏,抬头看到是宣禾,松了口气,又把碗端了回来。 宣禾提着谢呈的书包,蹲下来,一手在谢呈脸上轻轻拍了拍:“姑父可能是累了,小呈你别怨他,今晚先去周周家睡,明天姑父气就消了,到时候你再跟他好好说话。他累了大半年回来,回来也不是休息,又要农忙,心里肯定是躁的。你不要老犟着,也别对着干,多说些关心的话。” 谢呈本来没什么,听宣禾这样一说,他顿时委屈得受不了,眼眶一热差点掉下眼泪来。 幸好天黑了看不清表情,要不然得被周讲于嘲笑到明年。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宣禾抚抚他背,在夜色里转向周讲于:“周周,麻烦你小姨。” 周讲于接过谢呈的书包,爽快地应:“哎呀不麻烦不麻烦,养只小兔子似的。” 谢呈闷闷地说:“你才兔子。” “行吧养只小老鼠。”周讲于伸手来拖他。 两个人到了周讲于家,兰姨忙招呼:“小呈快,洗洗手,我给你们把饭菜热一热。” 周讲于把书包朝沙发上一扔,冲他一扬下巴,意思是“我小姨好吧”。 谢呈冲兰姨笑了笑:“谢谢兰姨。” “哎哟还谢谢兰姨呢,”兰姨捏了他脸一把,“平时你帮那么些忙,兰姨也没跟你说过谢谢啊。” 这一晚上的酷刑还在后面。 谢呈屁股坐下去就疼,在周讲于几乎不间断的嘲笑中,作业写得极其艰难。 最后兰姨看不过去,一把把周讲于拽起来,狠狠在他屁股上扇了几巴掌。 周讲于已经比她高大半个头,姨侄俩就像小鸟捉老鹰,谢呈笑得不行,兰姨边打边说:“小呈看,姨给你报仇!” “谁才是你亲侄子?!”周讲于徒劳地控诉。 最后写完作业洗完澡,已经超过平时的睡觉时间。 兰姨睡在楼下卧室,房间已经关了灯,周讲于从茶几上抓起一管消肿止痛的软膏,立即发出一阵狂笑。 谢呈脸腾一下就红了,恶狠狠道:“你再笑!” 周讲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就笑了你把我怎么着?” 谢呈想抬脚踹人,战斗力却明显不如平时,轻易就被反杀了。 周讲于反剪了他的手,口气险险:“劝你屁股蛋子好起来之前别瞎猖狂,懂吗?” “放手。”谢呈仰头撞在他下巴上。 终于是闹腾着进了屋,周讲于躺着,谢呈却只能趴着。 躺了一会儿,周讲于说:“来给你搽药。” 谢呈立马说:“你出去,我自己搽。” “你自己怎么搽?”周讲于问。 谢呈:“自己怎么就不能搽了?” 周讲于躺回去:“那你自己搽。” 谢呈:“你出去。” 周讲于:“我为什么要出去?这是我房间。” 谢呈抿了唇。 周讲于一脸不解:“你又不是小姑娘?扭捏个屁啊!” 谢呈还是没说话。 周讲于看了他一眼,忍住笑,说:“行了行了,我保证,在你搽药的这几分钟里我不笑你行了吧?我也不会告诉别人谢呈上初二了还被打屁股的。” “滚!”谢呈怒了。 周讲于回手一掀被子,一把就扯了他的睡裤,谢呈要挣扎,他立马狠狠道:“别逼我让你伤上加伤啊!” 谢呈不动了。 周讲于看到他的伤,“哎哟”了一声,挤出软膏:“怎么腰上也有啊?别说你了,我这看着都觉得疼,你爸手可真重。我小姨打我都是不会留伤的。” 谢呈沉默,他的皮肤从小就爱留印子,应该没周讲于想的那么严重,但是火辣辣疼了一晚上是真的。 软膏清清凉凉,趴平任涂之后,难以启齿的痛感好像松缓了些,但挨过打的地方还是绷着劲儿,好像那处的神经跟其他地方脱离了。 皮肤上的疼变得一跳一跳的。 连痛感都在呼吸似的。 “我的神经在跳舞。”谢呈突然说。 “我的拳头在蠢蠢欲动。”周讲于应了一句。 最后上好药,周讲于躺回去,顺手按灭了灯,“啧”道:“下次真不能再打架了,你爸太凶了。” 没听到回答,他补充:“或者等他不在家的时候打。” 谢呈沉默着,好半天才应:“你就是找死得忙。” “你怎么就不认错?”周讲于又问,问完了自己答,“算了,问你也是白问,犟得要死。” 谢呈想了想,最后闷闷地说:“不知道,他越要问错没错,我就越不想认错。” 趴着睡觉实在难受,谢呈拉好睡裤翻了个身。 睡裤是周讲于的,有点大,这一翻身裤腿堆得不舒服,又起来理了一会儿,终于是侧身睡了下去。 周讲于好像已经睡着了,谢呈脑子里迷迷糊糊着,但是被打过的地方隐痛,他一直没办法落觉,想再翻身又懒得折腾。 过了很久,黑暗里,谢呈轻轻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两秒,周讲于突然问:“开学前一天咱俩打架,那天你特别生气,是因为什么?” 谢呈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睡?” “因为什么?”周讲于说,“我记得咱俩好久没打那么凶了。” 谢呈应:“你自己不是想起来了吗?因为英语作业。” 第44页 周讲于笃定道:“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因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给自己挂个小广告,下一本会开《江上听舟》(是的!虽然我扑穿地心但是下一个坑已经挖好了,不仅下一个,还有下下个,下下下个我都挖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一下暂定的文案吧,如果有朋友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当然不感兴趣也没关系哒~靴靴(/≧▽≦)/ 暂定文案如下: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李听舟很想咬江语一口。 过了很久,李听舟还是很想咬江语一口。 李听舟:那个人好装逼。 江语笑着不说话。 李听舟:那个人好欠揍。 江语笑着不说话。 李听舟:那个人其实有点帅。 江语笑着不说话。 李听舟:那个人是我男朋友。 江语笑着……抱了上去。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你在这儿我就在这儿。 一直清醒但突然迷茫的斯文败类(?)和他一直茫然但此时清醒的酷小哥。 年上,HE. ☆、别扭 谢呈想了想:“我不说,说了你要骂我小心眼儿。” 周讲于一听更来劲儿了:“咱俩以后都不打架了,上次是最后一次,你告诉我我现在也不能把你怎样啊。你快告诉我,你不说我就打你屁股了啊?” “你敢!”谢呈咬牙。 周讲于:“你看我敢不敢?” 谢呈恨恨:“因为你跟三胖他们说我了。” 周讲于一脸惊愕:“我说什么了?” 谢呈没立刻回答,周讲于侧过身子跟他面对面:“我说你什么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了?” “上初一的时候我没学过英语,第一节英语课老师让上台写字母,我把N写反了。”谢呈说。 周讲于想了想,应:“嗯,是,好像是有这事儿。” 谢呈只能隐隐看到他的轮廓,看不清神情,接着说:“那天我去古分泉,听到你跟三胖说有人比他更不如,刚开始学英语的时候N都能写反。三胖还问你是谁,但是被打断了。” 周讲于震惊:“靠,就因为这个?” 谢呈一听就知道他没懂,但还是应道:“是啊,就因为这个啊,要说我小心眼子可以说了。” 周讲于噗地笑了一下:“不是,谢呈,你真是……你自尊心强我知道,但是那天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我自己。” 谢呈:“……” “真的,我不骗你,”周讲于凑近了,伸手揽他肩膀,“我以前在西容念小学,我不爱学英语,上英语课的时候手不听使唤,刚开始写N就是写反了的,还一直都改不过来。” 周讲于笑得止不住:“三胖英语考了十八分儿,被他爸打了哭得我心烦,他一直跟着我甩都甩不掉,我就诳一下他咯。” 谢呈听完话,心里突然有点说不出的难过。 第一堂课在黑板上写反了字母,全班哄笑,想起来应该只有他上的是旧小学,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英语有26个字母。 虽然他一向很会屏蔽无关紧要的人,但毕竟是年纪小,面对嘲笑不难堪是假的。 可是他表现得很平静,众人都只当笑话,然而放学之后他收到了一张纸条,塞在书包里的,上面安慰他起点不重要。 字迹实在太丑了,谢呈一直不知道是谁写的,直到有一天撞见周讲于在用左手写字。 以前看到周讲于就火大是真的,从那天之后就越来越假。 开学前一天作业被撕坏,听到周讲于的话他一下子就怒了,不由得怀疑起来,说不定周讲于就是揣着嘲笑写的纸条。 乱七八糟的情绪上来,加上话没说合就控制不住了。 现在事情过了这么久,听周讲于这样一说,谢呈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别扭的幼稚鬼。 怎么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事儿别扭这么久?! 周讲于看他沉默,说:“我说的是真的,而且你后来学得那么好,我嘲笑谁也不会嘲笑你啊。” 他很少说这种话,态度也难得诚恳,谢呈愈发觉得难受起来,半晌,他忽然低头把脸朝枕头上一埋。 “怎么了?”周讲于忙挪开手,“我没碰到你屁股啊?” 谢呈忍不住笑了一声,过了半天说:“周讲于,跟你说个秘密。” 周讲于:“嗯,你说。咱俩现在已经是不会打架的好兄弟了。” “不,该打你的时候我还是不会手软的。”谢呈仰头,严肃地说。 周讲于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在他背上掴了一下:“我他妈……” “不过秘密还是要告诉你,”谢呈反手还了他一下,小声说,“秘密就是……你以前都以为错了。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英语,我最讨厌英语,特别特别特别讨厌英语,无敌讨厌,讨厌到了极点。只是我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周讲于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谢呈却显然是说完话心情变好了,笑着说:“睡觉吧,明天又要迟到了,说不定要多写一份检讨书。” 周讲于也不追究,打了个哈欠:“检讨书得你写。” “凭什么?”谢呈问。 周讲于含糊地应:“不凭什么,就得你写,不写也得借给我抄。”顿了顿,想起什么来,又问:“如果这事情真是何杰挑拨的,你打算怎么办?” 第45页 “有什么怎么办?”谢呈说,“碾压他到不做同学的时候就是了,各方面的碾压。” 周讲于叹:“你老大,你说了算。” 谢呈顺口道:“个子也要碾压。” “已经碾压了。”周讲于佯装严肃。 谢呈没在意他的戏谑,认真道:“我不骗你周讲于,我会长很高的。” “知道了知道了,跟蒜苗拔节一样拔得噼里啪啦行吗?”周讲于应,“睡觉!困死我了,明天课上打瞌睡你不准说我。” 谢呈:“睡。” 不知道是不是宣芳玲劝过谢军,第二天谢呈惴惴不安地回家,发现谢军还算平和,只问了问他这大半年的学习情况,先前的事情也再没多提。 周五,检讨书交了上去。 周讲于那份是拆了谢呈的话东拼西凑写完的,课间集会,几个人被通报批评,这事情就算了了。 下完集会碰到莫尧尧,她冲谢呈竖了竖大拇指,谢呈本来不尴尬的,突然就有点难为情。 说来也怪,这一次之后,几乎再没听见过谁说谢呈告状了。 临近秋分,仙水县的稻谷开始收割。 家里田不算太宽,请了老谢帮工,一天半就能收完。 最忙的那一天刚好是星期天,宣禾跟谢呈都要去田里帮忙,宣麦非要跟着下地,但还是被宣芳玲托给了兰姨。 收割时节的晴天太阳还烈,到了下午,宣禾催着谢呈回去做饭,宣芳玲闻言嘱咐:“先去把妹妹接回来。” 谢呈知道宣禾是心疼自己,只得应了。 这块田傍着一小方矮坡,坡下一汪地下涌上来的清泉,里面的水冬暖夏凉,谢呈在泉边洗了手脸,回宣家巷。 斜对面门锁着,估摸着宣麦被周讲于带到台球室去了。 谢呈准备要朝外街走,走了几步他想了想,先绕回家,飞速冲了个澡换了衣服。 快到车站的时候背后有人喊:“小呈!” 谢呈转头,笑应:“耿川哥,我好几天没见你了!” 耿川笑笑:“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麦子,今天家里割稻子了。”谢呈应。 “正好了,免得我还去找周周。”耿川从斜挎着的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两管药膏来,“你带回去给你哥。” 谢呈愣了一下。 耿川笑:“我想着收稻子全是谷灰,你哥每年这个时候都造孽得很,这东西是省医院的老医生自己配的,听说效果挺好。” 谷壳带芒,剌皮肤,宣禾年年收稻晒谷都要过敏,厉害的时候碰到糠灰都要起一身红疙瘩,但是又不能不做事,他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每年随意抹点消炎药就熬过了。 谢呈只知道药肯定是好药,但并不知道这药难买,而且还限购。他迟疑地接过药来,问:“你怎么不自己给他?” 耿川耸耸肩:“我给他他也不会要啊。” 谢呈:“那我怎么说?” 耿川想了想:“这东西只能去西容买,骗不过你哥,你就说兰姨上回从西容带回来的?” 谢呈摇头:“不行,我哥一去跟兰姨道谢立马就知道了。” 耿川笑了笑:“那你帮我想个什么借口?” 谢呈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的耿川心里挺不好受的,立马点点头:“好。” 耿川看他应了,转身想走,谢呈跟着上前一步,问:“耿川哥!” “嗯?”耿川回头看他。 谢呈顿了顿,看一眼四周,走到他跟前,问:“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哥这么好?我不是说你不该对他好,但就是……” “你还没看出来吗?”耿川问。 谢呈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但是不敢肯定,于是立在原地没说话。 耿川一双眼睛弯起熟悉的弧度,说:“我在追宣禾呢。” 得到这回答,谢呈一点没觉得震惊,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更没有觉得不应该。 他也没追问耿川,为什么先前都不说,现在突然又要告诉自己了。 就好像在重复听一件已知的事儿。 谢呈心里甚至冒出了“果然”这样的念头来,只是这念头却经不起细想,且不知由来。 晚上谢呈把药拿到宣禾屋里,宣禾有点惊讶:“哪来的?” 谢呈解释:“高三有个姐姐叫莫尧尧你认识吗?她外地的,我有一天跟她说起来我哥对谷芒过敏,她昨天带来给我的,我昨天忘给你了。” “莫尧尧?”宣禾迟疑道,“哪里认识的高三女生?” 谢呈面不改色:“台球室,她天天都去,跟周讲于可熟了。” 宣禾看了他半天,不置可否。 谢呈把药拧开:“你看看你脖子上,都红了。” 宣禾笑了笑,接过药来:“你把钱给人家没有?” “她不要,”谢呈认真道,“她说她也有这毛病,这药是多出来的,她好了就不用了。” 宣禾点点头:“那你替哥谢谢她。” 谢呈应了,转身回自己房间。 他一向是能骗过其他人,但骗不过宣禾的。 以前宣禾说过他不会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是真是假,所以谢呈不知道他究竟信没信。 最后想来想去,既然是接了药,那可能是信了。 谢呈心里一直没什么真切的波澜,直到半夜,炸雷响在天边,他因为腿疼醒来,坐在床头才突然回过神。 第46页 他后知后觉地,真正地确认了一件应该被认为是奇怪,但他却不觉得奇怪的事情—— 耿川喜欢宣禾。 他们都是男的。 这一夜谢呈没睡好,他一边担心没割的稻子淋了暴雨,一边回想着耿川对宣禾做的一切,以及宣禾不接受的态度。 在天快亮的时候,在迷迷糊糊的冰凉空气里,谢呈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异样,好像是丢了什么东西,但他却想不起来丢了什么。 很久以后他终于发现,这种心情原来有个成语可以稍作形容。 怅然若失。 有个看不见的东西彻底结束了。 又像是一根弦,悄无声息地断裂在看不见的地方。 星期一的大课间,谢呈骗马知力肚子痛,等人都去操场之后上了楼顶,莫尧尧果然在。 看到他来,莫尧尧并没有太惊讶,看了他一会儿,问:“有心事啊?” 谢呈走到她旁边:“你怎么没带画板?” 莫尧尧耸耸肩:“今天不想画。” 谢呈把着女儿墙往下看,这一面能看到操场,从操场上却不太能看到这里。 主席台上正在升旗,乐声响彻了整个校园,他放远了目光,在班级队伍的最末找到了周讲于。 一个远远的背影。 莫尧尧也不催他,只闲闲看自己的风景。 过了好半天,谢呈回过头:“莫尧尧,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飞奔 莫尧尧听他终于要开口,笑了笑,问:“小朋友要问我什么?不会是要问我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吧?” 谢呈也勾了嘴角:“那倒没有,不是这个。” 莫尧尧看着他,在等着他说话。 谢呈想了一会儿,问:“你觉得一个男生会喜欢上另一个男生吗?我是说……男生喜欢男生,这奇怪吗?” “你是说同性恋?”莫尧尧问。 看谢呈抿了唇,她笑了笑:“有什么可奇怪的?男的怎么就不能喜欢男的了?女的也能喜欢女的,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奇怪不奇怪。” 谢呈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莫尧尧了。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笃定了,莫尧尧一定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尧尧也会给他一个不是最好,但最适合的答案。 而且她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这让他不用费心编谎话。 沉默了片刻,谢呈问:“你不觉得不应该吗?” 莫尧尧顿了顿,问:“你有没有读过一个故事,叫《伤心咖啡馆之歌》?” “没有。”谢呈应。 “也是,这故事不适合你的年纪读。”莫尧尧说。 谢呈:“讲的什么?” 莫尧尧:“讲了一个有点畸形的故事,三角恋,不好概括。讲了什么故事其实不要紧,要紧的是喜欢没有应不应该。在碰到之前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一个人,有可能还不知道是男是女,是不是残疾,是不是个变态坏人……没有应不应该。” 她转头看谢呈,说得很认真:“爱密利亚输给了李蒙,李蒙输给了马西,马西输给了爱密利亚,因为喜欢就输了,但是输了就输了吧,也无所谓。没有该不该输,该不该赢,该不该的问题本来就不该存在。我说得书面语一点儿,喜欢都是义无反顾的,孤单和没有希望都不是放弃喜欢的理由。” 谢呈听得迷迷糊糊的,他没读过那个故事,也不知道那些名字背后是什么人物,他觉得莫尧尧在自言自语,但是最后那句他听明白了。 宣禾不喜欢男的,但这不是耿川不该喜欢他的理由。 莫尧尧看着他有点迷茫的神情,笑了:“你就是太乖了,你现在随便去班上找一个女孩子,要是她们愿意跟你说心里话,都能得到点儿答案的。” “是吗?”谢呈低声说。 过了半天,操场上在喊“解散”,谢呈转头问:“你也有喜欢的人吗?” 莫尧尧笑得很疏朗,然而初见时候的那种距离感又上来了,她不答反问:“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谢呈立马想说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开口,最后他摇摇头。 莫尧尧哈哈笑起来:“回去上课吧,好学生别想些有的没的,我初中的时候就是言情小说看太多了。” 谢呈点头,走了几步他回头:“谢谢你莫尧尧。” 莫尧尧冲他一飞眉毛:“不客气,好学生虽然要好好学习,但要是想知道些有的没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谢呈笑起来,转身走了。 回教室的时候周讲于已经在了,看他回来,周讲于问:“好这么快?” “啊。”谢呈坐回座位上,抽了他的铅笔写草稿,“遇到神仙了,咻一下就治好了。” 周讲于在他背上戳了戳:“骗子。”而后再没多说。 稻谷晒到半干的时候,谢军又走了,这一走要到过年才会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的谈话,谢呈突然跟莫尧尧变得很熟,有时候不跟周讲于一起走,他就在天台看莫尧尧画画。 莫尧尧依然每天中午都去台球室,周讲于就陪着她打球,三个人倒好像成了个什么奇妙的组合。 谢呈生日那天是霜降,大家没什么过生日的习惯,只是宣禾早起给他煮了一碗面。 转眼冬天,说起来除了对马知力的不满,以及对物理的兴趣,初二真的乏善可陈到了极点。 第47页 旧年最后一个月总是一年的盼望,洛花镇的人渐渐闲了下来,老街上到处都是晒着太阳打牌的人。 往年周讲于放假会回西容住几天,今年却没回。 寒假也就是在台球室守着,要不就是在谢呈家,兴许是天冷冻手,他连游戏厅都去得没以前频繁。 于是挨揍也变得没那么频繁。 上次跟宣鹏打过架之后,宣麦就很少出去玩儿了。 最后一次冬酿之后长日无事,宣禾带着三个小的,竟然也不知不觉地看了好多书。 临近年三十,周讲于收到两个大箱子,从西容寄过来的,里面的东西从游戏机到儿童图画书,从拼图到模型,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布娃娃。 箱子搬到了谢呈家,周讲于先把宣麦喜欢的挑了出来,剩下的全分发给周围小孩儿。 等屋里小孩子散干净了,宣禾问:“周周你自己不留些?” 周讲于指着个布娃娃:“就这东西让我留着?送礼物都不上心,胡买一通,他们怕是忘记了自己生的是个儿子,并且忘记这个儿子已经十多岁早不看《三只小猪》了。” 谢呈看他一眼,无话可说。 宣麦得了一堆玩具,开心了一整天,睡觉都抱着一个美人鱼的娃娃。 周讲于的生日在正月里,除了兰姨给买的几身衣服,也是宣禾给煮了一碗面。 而后草长燕回,小雨淅沥,卖了一季农作物开始春酿。一中的槐花盛开,又在风里纷纷,好像漫天的飞雪。 槐花落尽,立夏插秧,洛花处处绿意渐盛,又是一年初夏。 五月末,学校组织体检。 谢呈在一年之内飞速拔高,净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一,在这个偏西南的地区,个儿已经算是同龄人里高的。 周讲于正在测视力的队伍末尾排着,谢呈跑过去撞了一下他肩膀,周讲于回头:“干嘛?” 谢呈没说话,指指表格上那一栏的数据。 周讲于笑起来,举起自己的体检表格,轻轻一抖,在表上弹了一下:“喏。” 谢呈低头一看,上面写着“178cm”。 看周讲于一副嘚瑟样子,他嗤笑一声:“周讲于,你没发现重点。” 周讲于扬起下巴,故意俯视他。 谢呈说:“你才十四岁就这么高,这属于生长发育过快,简称早熟,其实后期潜力不一定比我大,你没发现咱俩的数据差缩小得很快吗?” “你还真想顶天啊?”周讲于垂眼看着他,顺势把手压在他头顶。 “别压!影响我长个儿!”谢呈挥开他手,“我要是也打篮球,说不定就比你高了。” 周讲于摸摸下巴:“这简单,教你打就是了。但是你要不能长得比我高怎么办?” 话没说完,前面已经在喊下一个,周讲于进去测视力。 谢呈刚才已经测过了,转身从队伍里出来,自言自语了一句:“怎么办?” 没一会儿周讲于出来了,把着他肩甩甩纸张:“1.0,跩不跩?” “跩跩跩,”谢呈嘲讽,“你再多打几盘游戏视力还能更好。”他举起表给周讲于看,口气带了些微的得意:“1.2。” “变态,看那么多书为什么视力比我好?这不科学!”周讲于骂道。 谢呈呵呵两声:“因为我不打游戏。” 两个人互不服气地说着话,叶知秋从旁边过:“你俩真幼稚,什么都要比一比,小时候尿尿是不是还比过谁滋得远啊?” 谢呈:“……” 周讲于点头:“是啊是啊!” 谢呈:“……” 柴科跳过来:“叶知秋啊叶知秋,看着你白白净净清清秀秀一个正经小姑娘,怎么这种事儿都知道?” 叶知秋翻了个白眼:“因为我四岁的侄子和我六岁的表弟就是这样干的,你们跟他们没差别。” 说完走了。 剩下三个男生面面相觑,最后周讲于说:“靠,不愧是叶女侠。” 下午放学回家,周讲于捡起前面的话:“要是你长不到比我高怎么办?” 谢呈想了想:“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周讲于笑得很嚣张,伸出手来:“盖个章。” “你怎么这么幼稚?”谢呈不屑,但还是伸过手去,两个人拉钩,压了压大拇指。 第二天是星期六,谢呈正在睡懒觉,周讲于风风火火闯进来,一把就掀了他被子。 “滚!”谢呈眼睛都没睁就知道是他,回手就想扯被子。 周讲于干脆把被子举起来:“起床!” “啊啊啊啊啊!”谢呈大吼,“周讲于我杀了你!” 周讲于一把把被子扔开,回手在他大腿上扇了一巴掌。 谢呈彻底醒了,腾一下弹起来先踹了他一脚,随即站在床上,皱着眉:“干嘛?叫魂儿啊!早起忙着投胎啊!” 周讲于也怒了:“不是你他妈说要打篮球的吗?!” 谢呈一怔,起床气突然就散了。 他低头看周讲于,周讲于拧着眉,看上去很凶,但是眉眼之间根本就没有戾气,反而愈发显出脸上的优势来。 一双深眸。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谢呈“哦”了一声,坐到床边穿衣服。 周讲于气不过,等人穿好衣服裤子,先狠狠回踹了一脚。 其实谢呈不算是完全不会打球,只是以前个子……稍微差了那么一点儿,加上性格问题,自动就跟打篮球的男生分了界。 第48页 但是只有周讲于就好说了,该怎么暴力怎么暴力,简直毫无顾忌,因此他极快速就找到了乐趣。 周讲于看他投篮很准,不断重复:“名师出高徒!” 各地高考日期统一提前到六月之后,今年是第二年实行,正好是六月第二个星期的头两天。 仙水一中是考点,整个学校都要腾空,考场提前两天清理并封锁,相当于其他年级要连休四天。 星期六,天才麻麻亮,谢呈已经起床了。 这些天他都起得很早,但是宣芳玲更早,这会儿都已经出门了。 谢呈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裤,踩着拖鞋,像这些天一直做的那样,洗漱完先走到晒楼边朝外看。 这个方向往西面看,能望到不远处的连片秧田,田边上种的是梨树。 这么一望过去,谢呈眼睛骤然一亮。 他想也没想,急匆匆下了楼,跑到斜对面去敲门。 兰姨已经起床,看到他这么早十分诧异:“小呈这么早?” “兰姨早!我找周讲于!”谢呈大声说,话音没落已经咚咚咚上了楼。 周讲于硬生生被谢呈从被窝里拽出来,头发还乱糟糟的,不耐烦地问:“谢呈你是不是疯了?” 谢呈一通生拉硬扯,抓过背心就要给他套上,手却激动得不利索,一下过去就蒙住了他整个头:“快点儿!你绝对不会后悔!” “你大清早是来谋杀我的?”周讲于被蒙着头,破口大骂。 谢呈连声催促:“快快自己穿!有惊喜!” 周讲于其实没有起床气,这会儿一把拍开他手,自己理好背心穿上:“你要是敢骗我就等死吧!” 两个人一起出了门,从古分泉过,极快地踩着小路出了巷子。 谢呈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周讲于不明所以,正想吼,谢呈回手一把拽住他手腕,“嘘”了一下。 一前一后踩在田埂上飞奔,两边的秧田正青绿,秧叶子上挂满了露珠,昭示着今天会是个晴朗天气。 田埂边是无数野草,草叶弯弯,一下一下打在光裸的皮肤上,在脚踝处留下点水痕,以及轻柔又锐利的触感。 谢呈拉着周讲于一直跑,跑到了这条田埂的最底端,而后,哗啦啦—— 几百双翅膀扇动的声音响起来。 一大群白鹭从栖息了一晚的梨树巅惊起,扑腾,盘旋,升高,飞向不远处的洛花河畔。 周讲于被谢呈拽着手,看着眼前无边的绿色,以及点缀其中又不断隐没于远处的白,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等到鹭群彻底飞了个干净,谢呈才笑起来,转头看他:“是不是很好看?” 他满眼都是光,纯粹又坦然,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正在等周讲于说话,跟平常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周讲于有点惊讶地看着谢呈,好半天才点点头,认真道:“好看,特别好看,从来没有见过。” ☆、褪色 两个人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正好看到东面天边红了。 谢呈说:“这是我的秘密,我每年都来追这群白鹭。” “你怎么就知道是同一群了?”周讲于说,“今天这得好几群了吧,而且每年来的肯定不一样。” 谢呈:“它们年年都歇那两排树,在我心里就是同一群。” 半晌,周讲于问:“怎么我都不知道?” 谢呈:“都说了是秘密。它们只歇两天就会走,有时候一天就看不到了,你以前白天可能见过,但是没在意。” “没见过,我压根儿不会朝田这边走,都是直接就上街了。”周讲于说,“而且又没人带我看。” 谢呈挑眉:“怪我?” 周讲于理所当然:“是怪你啊。” 谢呈看他一眼,眼里带了点笑:“你刚来的时候连秧苗都不认识。” “现在也不认识。”周讲于翻了个白眼。 这一天晚饭吃得早,谢呈跟周讲于要去洛花小学打篮球。 宣禾没什么事儿,也准备跟着去,宣麦见他们要走蹦得老高,宣禾笑笑,顺手一捞,把人捞到了背上。 四个人于是一起去球场。 这会儿洛花小学没什么人,校门已经关了,翻墙进去的。 打了一会儿中途休息,宣麦吵着也要打,宣禾弯了腰耐心地陪她,不过宣麦人小,篮球只能当皮球玩儿。 谢呈跟周讲于在花台边坐着,说东说西的,说到了这两天的高考。 周讲于:“考完就解放了,好羡慕,不用学习了。” “瞎说八道,上了大学还是要学习啊。”谢呈说。 周讲于挑挑眉:“我肯定考不上大学。” 谢呈:“不上大学你要干嘛?去加油站打工?” 周讲于“嘁”道:“太瞧不起人了,怎么能是去加油站打工的?是去努力准备收购加油站的。” 谢呈:“……”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高考完了莫尧尧是不是就要走了?” “不走留仙水干嘛?这里又没有大学又没有大城市。”周讲于随手抽了根草茎。 谢呈看了宣禾一眼,说:“耿川哥上的好像是能参加高考的班,不知道他高考之后要去哪里?” 恰好应着这一句,宣禾手突然滑了一下,篮球从他手里落下去,滚到了球场另一边。 “哥哥我不玩儿啦!我想看你们打!”宣麦跑过去捡球。 第49页 没等她跑到场地边,有个人从入口处进来,捡起篮球,走了几步手一抛,进了个干脆利落的三分。 宣麦高兴得跳起来,拍拍手大喊:“耿川哥哥好厉害!” 宣禾伸手接住掉下来的篮球,回手也进了个空心球,没有转头。 宣麦激动地飞跑,跑到谢呈旁边坐下去:“哥哥更厉害!” “走!”周讲于说。 谢呈跟着起身,也上了场。 四个人没商量过分队,很自然就成了两方,谢呈跟宣禾,周讲于和耿川。 莫名其妙的,双方都□□味儿十足。 篮球的撞击声应和着脚步。 大伙儿都不说话,只有宣麦在喊,她其实也看不明白,看到人进球就夸一句好厉害。 几个人都乐得看她开心,一直打到夜色深下去,高高的柱灯越来越亮。 最后宣禾把球传给谢呈,半途被周讲于截住的时候,宣禾沉默地走到场边,意思是不来了。 周讲于指尖转着球,问:“耿川哥,你明天不是要高考吗?” “我考不考也就那回事儿啊。”耿川笑了笑。 宣禾好像没听到他们在说话,自顾自去牵宣麦:“麦子,回家了。” 耿川喊:“宣禾。” 宣禾没看他,朝着入口走去,耿川立在原地,说:“宣禾,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行吗?” 谢呈从周讲于手上抢过篮球:“麦子,走!” 周讲于也没多说,跑过去一把截回篮球:“麦子你看周哥哥。”随即耍了两个花招,运着球带宣麦朝门口围墙边走。 快要出洛花小学的时候,谢呈回头看了一眼。 球场边的灯是昏黄的,灯下两个人静静立着,宣禾背对着耿川,两条影子却叠在一起。 这场景印在他脑子里就像一副褪色的画。 很奇怪,一路上周讲于都没提这回事,好像对宣禾跟耿川之间的气氛毫无察觉一样。 他不主动问,谢呈也不会说。 其实就算他问了谢呈依然不会说,这事情似乎对谁都能说,但是对周讲于不行。 这一晚上只有风听到耿川问了什么,也只有风知道宣禾是怎么回答的。明明就在一个镇上,但耿川好像就此消失了似的。 整个轰轰烈烈又沉寂无比的夏天里,谢呈再未见过他。 高考结束之后,宣禾就是准高三了,听说暑假都得补课,人从期末就开始忙了起来。 消失的人不止耿川一个,还有莫尧尧。 不过她消失的时间要短一些,就在谢呈以为再不会见到她的时候,她突然又出现在了台球室。 那会儿已经是期末考之后,八月份,谢呈和周讲于也算是升初三了。 那天谢呈正好在台球室,见到莫尧尧来,他立马笑了:“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你了!” 周讲于依然穿着旱冰鞋在场子里溜达,闻言一脸嫌弃:“喔唷,你俩感情好哦。” 谢呈没理他。 莫尧尧也笑:“高考完回了趟家,处理了一点儿事情。谢小呈,这才两个月没见啊,我怎么觉得你嗖一下就长高了?” “嗖一下吗?”谢呈很开心,“我觉得是嗖嗖嗖几下!” 周讲于面无表情,伸手在他头顶拍了几下,像拍皮球一样,自己还配了音:“咚咚咚。” 谢呈:“……” 莫尧尧哈哈大笑:“今天来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开了个小画室,教小孩儿画画,就在陶市巷子上,你俩有空来找我,教你们玩彩色泥巴。” “我们已经长大了,不跟泥巴玩儿了。”周讲于说。 谢呈很惊讶:“你不去上大学?” “不上了,我成绩又不好,上学也就拿个高中毕业证而已。”莫尧尧说,“而且看书不一定非要在学校里看吧,我就想画画,也就想留在洛花。” “洛花有什么好的?”周讲于问,“再说上大学也不止是为了看书吧,就是为了感受那个气氛。” 谢呈反问:“洛花不好你留在这里?” 周讲于:“那我走了?” 谢呈“呸”道:“你走啊。” 周讲于趾高气扬:“我走了你别哭!” 谢呈惊叹:“你脸好大!” 莫尧尧看着两个人拌嘴,心情似乎特别好,最后她说:“好了好了,你俩真是,凑一起加起来就三岁。有空一定要来找我,我这几天正忙着,过些天来找周小于打球。” 等莫尧尧走了,谢呈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对,他回手一把拽住周讲于的领子:“你刚才说你要走?去哪里?” 周讲于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回身就要溜走。 谢呈手拽得死死:“你说不说?” 周讲于转头,垂下森森的睫毛,神情突然变得平淡起来,落在谢呈眼里显得格外冷漠:“我爸妈说了,明年让我回西容念私立高中。” 听到这话谢呈手一松,周讲于穿着旱冰鞋走了。 谢呈在柜台边站了一会儿,去买饭的兰姨回来了,谢呈犹疑了一会儿,还是问:“兰姨,周讲于是要回去念高中吗?” 兰姨一边打开饭盒,一边远远看了周讲于一眼,小声说:“本来去年就说要弄他回去,他死活不肯,一直拖到现在。他爸妈都说这边的高中不行,而且他户口在西容,以后高考是肯定要回去考的。” 第50页 谢呈沉默了半晌,最后自言自语似地重复:“真要回去啊?” 兰姨叹了口气。 “可是回去了谁照顾他啊?兰姨你也去吗?”谢呈问。 兰姨摇摇头,笑了:“我又不是他保姆,还哪里都跟着他啊?高中生都是大孩子了,费不了多少事儿,而且过去了也是上封闭学校,星期天家里请个阿姨就是了。” 周讲于收拾好桌子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兰姨说,“商量一下把你卖给宰猪场,我跟小呈分一下钱去吃牛肉汤锅。” 周讲于“哇哇哇”地叫起来:“又不是冬天吃什么汤锅啊?没心肝儿啊!卖了我你们就没有快乐了!” 谢呈只简单地笑了笑。 八月底,春天种下的玉米又该收了。 宣禾早就提前进入了学习状态,宣家老太说想孙子孙女了,宣芳玲上山的时候就带了宣麦,本来也想带谢呈,但是谢呈暑假作业又拖到了最后。 于是家里只剩下兄弟两个,平时宣禾上学去了就只有谢呈。 这一天入夜后起了大风,黑云早就堆卷起来,酝酿着一场暴雨。 高三的晚自习是强制性的,平时宣禾都走得快,十点下课他十点一刻就能到家,但是今天都十点半了还没回。 雨点子开始落,谢呈找了把伞准备去接,刚出院门,宣禾从巷子那头走过来了。 院门口的灯开着,照得他脸惨白。 他面无表情着,朝谢呈轻声叮嘱了一句:“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我还没回来。” 宣禾说完这句进了堂屋,谢呈心里疑惑,正要关了院门去问,外面有人喊他一声:“小呈。” 是耿川。 这一下见到,谢呈才发现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将近三个月。 “耿川哥,”谢呈上前一步,“你去哪里了?高考怎么样?是要工作还是继续念书啊?好久没见你。” 话音刚落,雨点子的啪嗒声骤然变大,而后不过呼吸之间,暴雨哗啦啦倾了下来。 谢呈回头看了一眼,一咬牙去拉耿川:“走,屋里躲躲。”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去,耿川站在堂屋中间,问:“小呈,你哥呢?” 谢呈抖雨的手滞住,抿抿唇:“还没回呢,可能忘记带伞了,在学校躲雨吧。” 耿川看着他,笑了笑。 谢呈心头一紧,他发现耿川的笑特别仓惶,也特别疲惫,他从来没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顿了顿,耿川说:“我明天要走了。” 谢呈一愣:“去哪里?” 耿川答非所问:“我有几句话要告诉你哥,说完了可能就不会再见了,但是他不在,那你帮我转达吧。”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谢呈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放肆 外面雨如瓢泼,屋子里却安静得如同密林。 半晌,耿川说:“你帮我告诉宣禾,三个月前我不是在逼他做选择,也不是想让他为我的人生负责。不是的,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负责。”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把连在一起的钥匙,递给谢呈:“这是我房间和柜子的钥匙,小呈你帮我保管着,如果哪天房子里的东西需要清理,你帮我去清。我不放心别人。等我走了之后说不定会写信,你哥要是不想看你就收着,等他想看了再看,他要是一直不想看,等哪天我彻底没消息了,你就烧掉。” 谢呈愣在原地没动弹,耿川把钥匙朝他手里一塞。 “我对不起他,是我自己毁了我们十几年的感情,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要说出来。” “我爸妈给了我两个路,让我自己挑一挑,征兵明天开始报名了,要不然就去上船。” 谢呈惊讶道:“上船?出海捕鱼吗?我听说那个可危险了,说不定去了犯个什么错就被扔海里了,尸体都捞不到的!三胖他哥就是去了再没回来,耿川哥你不要去!” 耿川笑了笑:“我想上船。” 谢呈着急地张了张嘴,但是不知道还该说什么。 “我想着反正迟早都是要走的,上船好一些,我挺向往那种感觉的,离陆地远远的,大家都不知道我去哪里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会去哪里,但是我知道你们都在洛花。” 他勾了勾嘴角,看向最近的那扇房门:“我要离宣禾远一点儿,远到跟没有这个人一样,但是我在海上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就可以想他,不需要他想我。一直想。可能有一天死在海里就不想了。” 在宣禾看不到的门外,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笑容深了些:“想到他就在这个地方……是不是特别浪漫?” 他话音落下,旁边的门突然被拉开。 宣禾使了大力气,门砰一下撞在墙上又弹回来,他伸手把住,看着耿川,咬了牙:“耿川。你故意的是不是?” 谢呈吓了一跳,站在旁边不敢动。 耿川认真地看着宣禾,半晌答:“是啊,我故意的。我想让你内疚,让你心里梗着,让你一辈子都记着耿川这个人。” 宣禾沉着脸,目光几乎是恶狠狠的,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耿川,你去死吧。” 谢呈震惊地喊:“哥!” 耿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明天不是就要去了吗?” 第51页 宣禾冲上前,抬了手,谢呈在那一瞬间以为他要打耿川,耿川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满眼都是绝望透了的平静。 然而宣禾的拳头到了近前却顿了一下,手臂突然环过了耿川的脖颈。 他用力抱住了耿川,埋头在他肩上,声音是抖的:“你别去。” 耿川怔住了,却是立即回手,将人紧紧搂住。 谢呈僵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退到堂屋外面,站在廊檐底下。 屋里宣禾沉闷的,压不住难过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耿川,你去哪里都好,不要去找死。” “耿川对不起。”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但是咱俩不可能。” “你对我来说跟麦子跟小呈一样重要。” “……” “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愿意,我就还是你最好的兄弟。” 过了很久,耿川带鼻音的声音终于响起:“宣禾,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屋里沉默了,谢呈靠着墙壁蹲下去,看着夜幕里的雨帘,堂屋里的昏黄灯光从门口透出来,照亮了一小片。 “最好的兄弟……”他自言自语地复述宣禾的话。 雨声浸透了初秋,宣禾在耿川肩上压了压眼睛,放开他。 耿川眼睛通红,眷恋地看着宣禾,许久,他笑了笑,慢慢低头,双唇在宣禾唇角碰了一下。 宣禾脸上一片空白,好像是没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只是僵在原地。 耿川于是发力,五指插过他后脑勺的头发,将他头朝前一按,加深了这个吻,却又怕多停一秒自己就再不能放手似的,迅速扯开了距离。 宣禾的手半抬着,不知道是反应迟了,还是忍住了不推开。 “对不起宣禾,最后放肆一次,恨我可以,不要可怜我。”耿川轻声说。 他边说边倒退,目光一直黏在宣禾脸上,直到了门口才转身。 谢呈还在发愣,只见一个身影突然从堂屋里冲出来,奔进了暴雨中,没入了光照不到的黑夜里。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早就不见了。 谢呈不敢立即进去看宣禾,又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进屋,进去就看到宣禾站在屋中间,双手捂着脸。 “哥。”谢呈喊了一声,不安地走近。 宣禾沉默半晌,挪开手,低着头不看他:“我去洗澡。” 谢呈坐在廊檐下,有种清晰的错觉,他知道那是错觉,隔着满院子的暴雨声,他好像听见了一个人在恸哭。 哭声混在雨声中,因此难以辨别,然而那声音又时不时断一下,好像是主人在用力压制情绪,却恰好暴露了这不一样的频率。 谢呈坚信那是错觉。 宣禾洗了很久,出来一句话没多说就上了楼,谢呈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他的脸。 谢呈洗漱完,敲了敲宣禾的门:“哥,我想跟你睡。” 静了两秒,宣禾笑说:“多大人了还要跟哥睡?” 谢呈坚持地站在门口:“我想跟哥一起睡,我好久没跟你一起睡过了,有点凉,你不让我进去我就感冒了。” 等了一会儿,宣禾拉开门让他进屋。 谢呈仔细看了看宣禾的脸,宣禾笑:“你个没眼力见儿的,不知道哥正难过吗?故意来看看我有没有哭鼻子?” 听他强打精神说笑,谢呈配合地勾了勾嘴角。 兄弟俩一起躺到床上,宣禾侧身背对着谢呈,灯关了,谢呈说:“哥,我知道耿川哥喜欢你。” 应答是不出意料的沉默,过了许久,宣禾说:“你还小,别成天把喜欢不喜欢的挂嘴上,好好念书最要紧。” “我不小了。”谢呈立马说,“我担心你。” 宣禾终于转过身来:“你想问什么?” 谢呈趴在床上,在这个时刻突然想起周讲于,他用手肘支着身子,小声问:“哥,你是觉得男生喜欢男生不应该吗?” 宣禾:“没什么应该不应该。” 谢呈:“那你是不喜欢耿川哥吗?” “不是,”宣禾应,“我不喜欢男的。” 谢呈:“那你喜欢哪个姑娘吗?” 宣禾这次顿了很久:“也没有。” 谢呈:“你犹豫了。” 宣禾再次沉默,过了一会儿,说:“不是,我只是在仔细回想,确实没有喜欢过谁。” 谢呈顿了顿:“哦。” 宣禾突然意识到什么,支起身子问:“小鬼,你不会是喜欢上哪个小姑娘了来套哥的话吧?” “没有啊,没有的。”谢呈说,“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宣禾又躺下去:“我也不知道。”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久到谢呈以为宣禾睡着了,宣禾却又突然开口:“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某个人,会谈恋爱,会结婚生子,从来没想过。” 他从不曾这样剖析过自己的心迹,谢呈屏住了呼吸。 宣禾笑了笑:“这个家就是我的全部,你跟麦子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姑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觉得我白眼儿狼,但是真的,在我心里你们俩就是最重要的人了。我觉得以后你们大了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咱们三兄妹分开了,也不会有人可以跟你俩相提并论,更别说是让我跟其他人一起生活了。” 他这话说得直白透彻,根本就是从来没有为自己考虑过。谢呈突然觉得特别难过,鼻子一酸:“哥。” 第52页 宣禾声音还很平静,拍拍他头:“没什么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的生活方式就是这样的。” 谢呈回想起在廊檐下偷听到的话,小声说:“可是以前耿川哥也是你重要的人,是不是?所以你这么难过。” “现在想起来,以前要是没有耿川我……应该长不到这么大。”宣禾说得极轻声,而后他自嘲地笑了笑,说,“睡吧。” 谢呈听出来他不想再谈了,也假装没听出他声音发翁,“嗯”了一声。 他其实特别想问问宣禾,如果自己以后也喜欢男生,宣禾会怎么办。 但他知道自己不会问出来。 有时候一个人面前容不得两次巧合。 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如果是周讲于呢?如果以后周讲于知道他喜欢男的呢? 这念头闪得飞快,以至于谢呈根本没抓住里面的关键,也没发现这念头有什么不对,转脸已经沉进梦里。 升了初三,又加了一门化学课,两次月考下来,班上的成绩真的开始稳定分层。 可能是因为先前基础打得还行,谢呈稳居第一,基本没什么累的感觉,该迟到迟到,该睡觉睡觉,有时候他看着何杰总觉得他要吃了自己。 只是宣禾高三太忙,谢呈不可避免地担了很多家务,空闲时间还是比以前少了很多。 令人颇为惊讶的是周讲于,他的成绩虽然没什么显眼的进步,但是一直居中,没有像兰姨担心的那样吊车尾。 转眼又是深秋。星期五。 宣禾走得特别早,他走了谢呈才起床。做好早饭叫宣麦起床叮嘱她记得背书包,掐着点儿收拾好了出门,谢呈在门口碰到了周讲于。 谢呈打了个哈欠,从周讲于面前直接过了,本来以为他会跟上来,走了几步背后却没动静。 “走啊。”他回头喊。 周讲于一脸不悦,谢呈折回来拽他:“迟到了!” “谢呈你变了。”周讲于严肃地说。 ☆、情书 谢呈莫名其妙:“我变什么了?” 周讲于无比高傲地“哼”了一声。 两个人一起朝学校走,谢呈问:“你怎么回事儿?这么别别扭扭的?” 周讲于瞥他一眼,转过头不说话。 谢呈想了想,这段时间自己也没跟他吵过架,也想不起来什么地方惹他不开心了,皱皱眉:“你说不说?不说一律当成发疯病处理。” “发疯病怎么处理?”周讲于嘲讽地反问。 谢呈磨磨牙:“咬死你。” 周讲于“嗷呜”了一声,故意恶狠狠道:“我要发疯病了首先咬你!” 谢呈忍不住想翻白眼,周讲于瞥他一眼,先进校门了。 一整个早上周讲于都没理谢呈,还在谢呈给叶知秋讲题的时候冷笑了一声,等周讲于出了教室,柴科够过身子来:“你得罪他了?” 谢呈一头雾水:“没有啊。” 下了课间操马知力照常训话,拖得晚了些,解散的时候操场上人都走干净了。 周讲于走到了操场边,谢呈转头看到他背影,脑子一抽飞跑过去,一跃跳上了他的背。 “你大爷的谢呈!是不是想摔死我?”周讲于往前踉跄了几步,回头怒骂。 谢呈嘲道:“你怎么了周讲于?不是厉害得很吗?这样就站不住了?” 周讲于想甩人,谢呈抱紧了他脖子不放,人几乎吊在他背上,周讲于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像个无赖一样?” “我无赖?”谢呈呵呵笑了两声,“所以呢?你看看你自己,就跟三岁小孩儿闹别扭似的,我把你怎么伤到了你倒是说啊你。” 周讲于闻言控诉:“你变了谢呈,你不关心我了!” 两个人别扭的时机好像永远是反的,看周讲于这样,谢呈反而坦然得不得了,忍不住就想逗他。 他心里好笑,立刻反问:“我什么时候关心过你了?” 周讲于这一回用了大力,反手拽了他腰想把人摔下来,谁知道柴科看到两个人闹得好玩儿,直接从远处冲过来,猛地朝着谢呈背后一扑。 三个人一起摔下去,摔成了一团。 “柴狗老子弄不死你!”周讲于在最下面,摔得最惨,起身冲着柴科就是一拳。 谢呈跟柴科现在关系也很好,不像以前那样生人勿近,翻身起来也踹了柴科一脚,三个人随即混战起来。 叶知秋闲闲走过来,看戏似地拍着手:“哦哦哦打得好打得好!谢呈再来个勾拳,打左边打左边,踹右边右边。柴狗你没吃饭啊喂?” 闹了一场,张丽从旁边过,笑了笑:“知秋你们关系真好。” “还成吧,天天看猴儿。”叶知秋笑笑,冲三个人喊,“别打了,休战休战,存着下次打,回去上课。” 她这一声就跟开关一样,三个人顿时收了动作,各自拍拍校服,互相嘲骂几句,朝着教室走。 何杰就在不远处,周讲于看到了,撞撞柴科的肩膀:“这次月考谢呈还是第一吧?” “那是!”柴科会意,大声说,“要不然嘞?还有谁吗?” 两个人笑起来,谢呈发现他们的意图,什么也没说。 这一年多何杰愈发阴阳怪气的,要不是谢呈说了不用理他,估计周讲于早动手了。 听到这话,何杰转头,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快步走了。 第53页 周讲于跟柴科放肆地笑。 叶知秋小声说:“别把人惹恼了。” “恼了就恼了呗。”柴科说。 周讲于看了谢呈一眼,谢呈回看着他,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又不爽地“哼”了一声,大步先走了。 谢呈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初三高三都要补课,谢呈他们一星期还能休息一天,但是宣禾一个月才会得一个完整的休息日。 星期天,宣禾跟宣芳玲很早就走了,谢呈慢吞吞起床,给宣麦和自己做了早饭。 拖拖拉拉就到了中午,宣麦看着动画片,问:“二哥,你作业写完了吗?” 谢呈忍不住笑起来:“小管家!” “哥哥说的,让我提醒你别拖到晚上!”宣麦认真说,“拖拖拉拉是不好的习惯!” 谢呈懒懒散散地拽出书包:“写写写,二哥这就写。” 他打开书包,又翻到了周讲于的数学练习册,顺口说:“你看周讲于,三天两头让我给他背作业,下次给他藏起来看他乱不乱扔。” 不知道周讲于在不在家,他正准备去看看,宣麦突然问:“二哥,周讲于的勾勾多还是叉叉多?” 谢呈闻言坐回去,想到这段时间忙忙慌慌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没关心过周讲于的学习情况。 “看看快看看!”宣麦笑说。 谢呈随手翻开练习册,翻到了前一天的作业,发现周讲于竟然改了错题。 而且是老师还没讲到的题。 谢呈仔细看了看,发现很多错题都改了两次,一次是跟着原来的解法写的,把错的地方挑了出来。 第二次改的错,旁边写了很细的两个字——“x的”,下面跟的是另外一种解法。 谢呈惊讶得不得了,心里隐隐有点什么猜测,但是不太确定。 他又朝前翻,看到这段时间的作业全是这样,只要不止一种解法的题,周讲于全改了两次,第二次无一例外标注着“x的”。 谢呈满心疑惑,把整本练习册颠来倒去,突然从里面掉出张什么东西来。 “什么东西掉啦?”宣麦清脆地喊。 谢呈诧异地低头,从地上捡起东西来,是一个淡粉色的信封,很薄很薄,薄到没装东西似的。 情书—— 谢呈心里叮一下反应过来了,顿时有点不舒服。 他举起信封对着窗户借光,看到里面是装了纸的。 宣麦在旁边问:“二哥这是什么?谁写的信?” “不知道。”谢呈说,他把信封塞回练习册里,捏捏宣麦的脸,“我去给周讲于送作业,你乖乖在家,我一会儿就回来。” 宣麦点头:“好。” 斜对面院门是虚掩着的。 平时来往惯了,谢呈直接推门进去,没想到迎头就看到一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戴着金丝边框的眼镜,穿着不华丽但是很讲究,一眼就能跟镇上人区分开,像读书人又像生意人。 他正站在院子中间,听到门响抬头。 周讲于抱着手臂靠在门边。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客,”谢呈立马说,“我等下再来。” 他转身要走,周讲于喊:“谢呈!” 谢呈回头。 周讲于大步走过来,拉着谢呈朝前走,对那男人说:“爸,这是谢呈,我家邻居,我们年级第一名。” 口气有点像炫耀,又像是示威。 谢呈一愣。 周讲于来洛花好几年了,他爸还从来没来过。 谢呈觉得周讲于跟这男人一点儿也不像,但是细细看起来,下半张脸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男人发了福,神情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意味,乍一下看不出来。 “叔叔好。”谢呈瞥了周讲于一眼,立即发现他不太开心。 刚打完招呼,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出来了。 是兰姨和另一个女人,那女人谢呈也不认识,但是一猜就猜到了,他喊:“兰姨。” 兰姨笑笑:“小呈来了,这是我姐。” 谢呈笑了笑:“阿姨好。” 女人跟兰姨长得很挂相,确实一眼能看出来是姐妹,但两个人身上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听到他招呼,周母只是淡淡点点头。 谢呈觉得有点尴尬,见几个大人都不开口,他转向周讲于,把练习册递过去:“你的练习册。” 伸手的那一瞬谢呈才想起来,里面还夹了封情书。 周父立马伸手要来接:“儿子,给爸爸看看。” “不。”周讲于说。 周母上前两步,看谢呈时候的冷淡目光忽然变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呈甚至觉得她在讨好。 “那给妈妈看看?”她说,“你小时候数学学得挺好的,妈妈还教过你加减法呢。” 兰姨立在门口,听到这句突然有点无奈。 周讲于反手把练习册背在身后,示意谢呈朝外走:“我去谢呈家写作业,你们慢慢聊。” “儿子!”周母喊了一声。 周讲于已经出了门,谢呈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看没人在意自己,把告辞的话咽了下去。 到了家门口,谢呈才小声问:“什么时候来的?” 周讲于没说话,一直扯着他进了堂屋,才应:“早上来的,我来找你但是你还没起床。” 第54页 谢呈:“……” “怎么了周讲于?”宣麦抬头,“你不开心啊?” 周讲于笑了笑,坐到她旁边:“我看看你今天画了什么?” 听到他要看自己的画,宣麦很开心,把图画本拿出来一页页地翻,周讲于时不时拿蜡笔在上面添上几笔,宣麦也不介意。 谢呈坐在旁边,好一会儿才问:“不是说来写作业的吗?” 周讲于手一顿,把笔还给宣麦:“麦子画一个你二哥。” 宣麦点点头,动画片也不看了,低头去画画。 周讲于身子朝下一缩,头一歪枕在了谢呈肩上。 “滚!”谢呈去推他头。 他重重压下去:“靠一会儿会死啊?肩膀金贵吗?几块钱一斤给你钱行不行?小气鬼!” “神经病!”谢呈骂,又推了他一下。 周讲于听到他这样说,突然笑了起来,头在他肩上抵了抵,变本加厉地用力。 谢呈骂:“果然神经病了。” 周讲于抬眼看他,顿了两秒,突然起身低头,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还死不松口。 谢呈吃痛,回手就是一巴掌:“疯了你周讲于!” 宣麦转头看了看,显然是习惯了两个人的行为,毫不在意地继续画画。 周讲于哈哈笑起来。 “咬我咬这么开心?”谢呈怒了,翻身跪了起来,抬手就去揍人。 互殴了几下,周讲于心情好了些,坐直了身子吹着口哨。 谢呈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就这么突然陷入沉默时,宣麦举起手里的图画本:“画完啦!” 周讲于接过来一看就笑喷了:“怎么画了半天还是火柴人?” “我只会画这个啊!”宣麦说。 谢呈无奈地看着本子上的自己,觉得那几根线条其实挺艺术的,至少手是手,脚是脚,仔细看起来还在大步朝前走。 周讲于说:“哎,让麦子去莫尧尧那里学画吧?我也想学。” “你也想学?”谢呈问。 周讲于点头:“其实我小时候学过,但是来洛花之后就没学了,这边也没什么好的画室。” 他这话说出来,谢呈心里突然闷闷的。 过了好半天,谢呈才说:“是啊,洛花什么都不好。” 周讲于即刻反问:“谁说的?” 谢呈立马道:“你说的。” 周讲于矢口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 “呸!”谢呈说,“不要脸!不是你说的我说的?” 周讲于一脸无辜:“是你说的啊,你刚才说的。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是吧麦子?” 宣麦点点头:“我刚才听到二哥说的!” 谢呈无话可说,反手再给了周讲于一拳。 周讲于受了,笑了笑,竟然没还手。 谢呈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问:“他们是来接你回西容的,还是就来看看你的?” 没等周讲于回答,他又继续问:“来看你的话……要不然现在走,要不然明年走?是这样吗?” ☆、你说 周讲于沉默了。 宣麦问:“什么?周讲于你要走?去哪里?回大城市吗?我姑说你是大城市来的,大城市很好吗?为什么要走?洛花不好吗?跟我们一起不开心吗?” 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周讲于笑了,她转身扑过来:“能不能别走?你走了没人跟我二哥玩儿了。” 谢呈:“……” 他瞥了周讲于一眼,有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 周讲于转头看谢呈:“你说。” 谢呈有口无心地开口:“我说什么?” “你说我走还是不走?”周讲于问。 谢呈顿了顿:“你想走就走,不想走就不走。” 周讲于凉凉地看他一眼,顺手翻了翻还捏在手里的练习册。 谢呈看他翻书,猛地就想起那封信来,看了宣麦一眼,确认她没在意,谢呈小声说:“周讲于,你不能早恋。” “早毛恋,跟谁恋啊?”周讲于问。 那封信夹在书页中间,周讲于说完话翻过去正好看到。 谢呈抿唇不言,抱起手臂看着他,周讲于“靠”了一声,假装没看到信,顺手把练习册合上了。 没一会儿兰姨来了,谢呈起身让开,她坐到周讲于旁边:“臭小子,你爸妈好歹大老远来,陪他们说说话嘛。” “说什么?”周讲于问。 兰姨噎了一下,想了想:“说些你的学习什么的。” 周讲于回头看她:“可是他们其实也不想跟我说话吧?不是都忙着吗?让他们赶紧回去。” 兰姨看了谢呈一眼,无奈道:“小鱼儿,你……” “哎呀行行行,别说了别说了,我去陪他们。”周讲于起了身,顺手把练习册扔给谢呈,“先放你这里。” 谢呈看着姨侄俩走了,抓着周讲于的练习册坐在原处。 周讲于跟在兰姨背后进屋,进去的时候周权和赵欣蕙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同一时间停了。 “儿子。”赵欣蕙上前几步,挽了周讲于的手臂。 周讲于淡淡地应了,不动声色地挣开她,坐到沙发最边上,转头问兰姨:“小姨今天不开门?” “今天不开了,没事儿。”兰姨说。 周讲于:“看到没有,你们来弄得我小姨生意都做不了。” 第55页 兰姨:“……” 周讲于抬头,看到三个大人都站着,脸上带了疑惑的神色:“你们站着干嘛?不是要跟我聊天儿吗?” 周权率先坐下:“儿子,爸爸给你联系了一家私立中学,校长是我朋友,你要是愿意,去就直接插到最好的班里。” 周讲于在这一时刻好像变成了谢呈,面无表情地答:“哦。” 周权以为他态度松动了,正想接着说,赵欣蕙也坐到了周讲于旁边:“儿子,妈妈那边有家更好的学校,你听妈妈说……” “赵欣蕙你什么意思?”周权立马变了脸。 “我什么意思?你又什么意思?我那学校是早就找好了的,要不是儿子不愿意去能有你的事儿吗?你就是临时问了个人来装乖。”赵欣蕙口气淡淡,态度并没有起火,但是内容却刻薄得很。 周讲于无动于衷地抱着双臂,就这么看他们各说各话。 过了一会儿,兰姨咳嗽了两声,朝周讲于扬扬下巴,两个人才意识到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立即静了。 “接着说啊。”周讲于嘲讽地开口。 夫妻俩对看一眼,沉默。 周讲于看也不看人,问:“妈,听说你去年生了个女儿?我小姨去伺候你坐月子了?” 赵欣蕙一怔,看向兰姨,兰姨也有点惊讶,摇摇头。 周权嘲讽地笑了笑,周讲于又说:“爸,你跟先前的阿姨分手了?现在那个是做什么的?第几个?带没带个便宜儿子给你?是不是比我优秀?还是准备再给你生一个?” 这两串话问完,直到吃晚饭,屋子里再没人说过话。兰姨在厨房忙,一家三口就这么枯坐着。 周讲于开了电视,窝在沙发最里面调遥控器,就像自己爸妈都是空气。 晚饭过后重新坐下来,周权跟赵欣蕙好像商量好了再不吵架,也都不提自己了,只是一味劝着周讲于,不断说着外面的教育质量怎么怎么好,教学环境有多重要云云。 周讲于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偶尔哦哦地应着。 最后周权忍无可忍,问:“周讲于,你到底要怎么样?爸妈态度好了你还不乐意了是吧?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西容你是必须要回的。你现在跟我们回去,大家都轻松。” “我不回你们要怎么样?”周讲于问,“我回了你们又要怎么样?住哪里?还一起住吗?” 周权暂时忽略了后面两个问题,只厉声道:“绑也要把你绑回去,在这里的学校能有什么好成绩?” 周讲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仙水一中哪里不好了?” “仙水一中哪里好了?”赵欣蕙提着声音问。 周讲于顿也不顿:“学习好在哪里都好,我这种学习不好的在哪里都不好。人家谢呈也在一中怎么就能学得好了?你们真把我弄到什么私立高中里面去,就别怪我丢人也别怪我闹事儿。学习我是不会学的。” “你!”周权腾一下站起来。 赵欣蕙抬头,冷冷道:“怎么?不装耐心了?装不下去了?” 兰姨听不下去了,怒道:“你俩要争别在鱼儿面前争行不行?我要是他我也嫌你们烦!” 夫妻俩又沉默了。 半晌,赵欣蕙叹了口气:“儿子,你这一回得跟爸妈走,就算现在不走,高中也必须走。” “那当时干嘛要把我送到小姨这里来?”周讲于问,“让小姨替你们把儿子带大,现在又要带走?养条狗也没这种的吧?” 周权寻回慈父的模样,语重心长道:“儿子,爸妈都是为了你好,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对人有多重要你不知道。” “我觉得我现在的学习环境挺好的,”周讲于说,“谢呈年级第一呢,全国物理竞赛还拿省一等奖了,天天给我讲题督促我学习,我去西容了你们谁管我写没写作业?我同桌也一直是年级前十。” 赵欣蕙看了周权一眼,兰姨突然说:“我本来不打算插嘴的,你们自家的家务事儿,但是鱼儿都这么大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你们不能一直不听他的。我就问一句,他回去之后你们谁能保证他有家长陪?” 两个人都不答话,兰姨继续说:“青玉市的教育是不怎么样,仙水一中更不怎么样,但是高中部的一班一向还挺好的,也走过很多重本。” “赵欣兰,”周权突然插嘴,“你们姐妹俩一起合计我呢?” 兰姨蹙眉:“周权你什么意思?别他妈瞎给我扣帽子,老娘头上不冷,要说什么一次性说清楚!” 周讲于眉心拧紧了,脸上戾气顿显:“爸,你看清楚了你现在坐在谁家里,客气点儿行吗?好歹以前也说自己是个读书人呢。” 大家再不提这话,已经天黑,兰姨问:“今天就在我这里将就一晚上?” 赵欣蕙抬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鼻尖:“出去住宾馆吧。” “妈你嫌弃这里啊?”周讲于咬着个苹果,无辜地问,“我跟小姨的家里是脏了还是臭了?明明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周权本也是打算去住宾馆的,这一下被噎得无法开口,半晌才说:“没地方睡吧?” “有啊,有客房。”周讲于说。 夫妻俩对视一眼,周讲于耸耸肩:“不让你们睡一起,看你们那嫌弃样儿,还不赶紧扯离婚证等着一起抱孙子呐?矜持个什么劲儿?” 第56页 他翻了个白眼起身:“我去谢呈家睡,为了陪你们作业都没做,一个字儿没写,你们回来就是想看我被请家长吧?光荣嚯?” 一口气说完话,周讲于扔掉苹果核,进屋拿了书包和校服,出来就目不斜视地朝外走。 兰姨看了看那互相横眉怒视的夫妻俩,跟上去,在门口赶上了周讲于。 她把着周讲于的肩,小声说:“小鱼儿,你要不也退一步?” “我说过了小姨,”周讲于说,“我不想走。” 兰姨回头看了一眼:“但是他们这一回来是铁了心了,总不能就这样僵着,往后都没安生日子过了。” 周讲于有点不明白,问:“他们究竟怎么回事儿?这么急吼吼地要把我领回去?” 兰姨摇摇头:“良心发现了吧。” 她一说完,姨侄俩不约而同笑了,最后周讲于说:“你告诉他们,我在这里一样能学好,谁要强迫我我就恨谁。” 他说完转身,兰姨在背后看着,半晌叹了口气。 周讲于走到谢呈家门口,宣芳玲正准备关门,看到他来顿了一下。 “姨,今天能在你家睡吗?”周讲于笑问。 “来。”宣芳玲笑了笑,让他进院子,锁了门,问,“你爸妈来了?” “是啊。”周讲于笑笑。 宣芳玲平时话不多,也不爱嚼舌头根子,别人家的事她通常都不会置喙,听周讲于应了,她突然说:“哪有父母不爱自己孩子的呢。” 周讲于垂了头,一时没开口。 谢呈听到声音出来,周讲于飞了飞眉毛:“谢呈,我今天要抢你床。” “土匪,”谢呈说,“先把被子给你掀了看你睡哪里。” 等周讲于洗漱完,整栋屋子已经沉寂下来,只有宣禾房间的灯还亮着,临近农历十五了,月光大盛。 两个人一起睡下去,床头洒满了银霜。 谢呈问:“你作业写完没?” “没,”周讲于无所谓地答,“明天去学校再说呗。” 沉默了一会儿,周讲于扭头喊:“谢呈。” 谢呈等了片刻没等到他说话,问:“怎么?” 周讲于侧过身子,枕着一只手臂,盯紧了谢呈的侧脸剪影:“我是不是挺讨人厌的?” “是啊,”谢呈说,“讨厌死了。” “哦。”周讲于应。 谢呈听出他声音恹恹的,转头去看着他:“问这个做什么?谁讨厌你了?谁说你讨厌了?” “我就问问,”周讲于对着窗口,月光照亮了他的脸,谢呈得以清晰地看到他翻了个白眼,“你不还说我讨厌吗?” 谢呈默然,好一会儿才说:“你看你还收情书呢,小姑娘喜欢你都来不及。” “我没问小姑娘,”周讲于有点不耐烦,“听不懂人话吗?我就问你,就只问你懂不懂?” 谢呈一愣,周讲于说:“你要觉得我讨厌,我就走了。” 过了好半天,谢呈问:“为什么非要问我?” ☆、玩笑 周讲于十分理所当然,并且对谢呈的问题非常不屑:“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啊,这也要问?” 最好的兄弟。 谢呈心里一滞,表面上依然平静。 他背对着窗,能清晰地看清周讲于的脸,半晌,他说:“你瞎说八道,你以前看我特别不顺眼。” 周讲于抬手捏住他下巴,用了大力:“你非要钻这个牛角尖?” 谢呈一摇头挣脱他手,静了两秒却忍不住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控制不住,直笑得整张床都在抖。 周讲于也没生气,就这么看着他,看着看着也笑了。 两个人互相看着彼此大笑,越笑越疯,但是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能边笑边憋,然而越憋就越要笑,就像一出滑稽的夸张戏剧,只剩下不得不发出的断续抽气声。 好半天才停下来。 “我以前也是真看你不顺眼。”谢呈说。 周讲于嘴角轻扬:“我知道。” 谢呈:“不过没有你的时候我没有朋友。” 周讲于:“你现在有了,有莫尧尧,还有叶知秋跟柴科。” “他们都是你带来的。”谢呈说得很小声。 周讲于静了片刻,猛地往前凑了一下,几乎撞上谢呈额头。谢呈一巴掌抵住他脸,问:“你干嘛?” “看看你讨不讨厌我。”周讲于说。 谢呈忍不住又想笑:“周讲于你真的就是个神经病。” 周讲于“哼”了一声:“你也不差,人以群分。” 谢呈静了静:“可是你想留就能留吗?你爸妈非要你走你怎么办?你户口还在西容,以后高考还不是要回去考。” “高考还早啊,还有三年,三年多长啊。”周讲于说,“他们说我在这边学不好,又不是一辈子都学不好了。” 听到学不好的话,谢呈突然想起他的练习册来,手指无意识地摩了摩枕巾边儿:“我这段时间都没问你学习情况。” 周讲于不开心道:“你终于想起来了?不想你管的时候你要管,现在想你管了你都不管,天天给叶知秋讲题,讲题讲题,怎么不知道也给我讲讲?” 谢呈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再次笑到止不住。 周讲于隔着被子在他身上揍了几下:“笑你大爷!你今晚上有毛病?被点笑穴了?” 第57页 “笑你,”谢呈抬头,他背对着月光,但是眼睛亮晶晶的,“你太好笑了周讲于,你怎么会这么别扭?跟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 周讲于拧起眉毛,干脆地掀了被子,又狠狠在他屁股上揍了几下。 “喂喂喂不准打了,我还手了!真还手了!”谢呈笑得没力气反击,只能徒劳地威胁。 周讲于压着他胳膊,打得十分解气,打完又把被子掖了回来。 夜深了,闹了一场谢呈有些困。 这番话说完心里顺畅了很多,他开始发愁,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说挽留的话,同时发愁自己为什么要愁这个,到最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已经迷迷糊糊了。 与此同时,周讲于还清醒着。 他回头看了眼旁边的闹钟,荧光的指针快要在最高处重合,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夜里特别响。 过了两秒,周讲于再次往前凑了凑,小声说:“谢呈,你今天满十五岁了。” “嗯?”谢呈一惊,睡意飞了一半,“什么?” 周讲于重复道:“你的生日还有几分钟就要过完了,今天是你生日,十五岁整了。” 谢呈“啊”了一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半天才说:“我哥估计忙忘了,他没给我煮面我也就忘了。” 周讲于疑惑:“我觉得小禾哥现在怪怪的,心事重重的,都不像以前那么爱笑了,高三真这么惨吗?你跟麦子的事情他最上心了,我以为再忙也忘不记这个的。” “他很累嘛。”谢呈简单地应,“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周讲于往后退了退,闭了眼睛。 没一会儿谢呈却突然又开口:“想不回西容你就要好好学习,首先就是不能早恋。” 周讲于睁开眼睛,不屑地瞪着他,好半天“呵”了一声。 第二天早上周讲于没回去,直接从谢呈家去的学校。 中午放学大家一起出校门,谢呈目光随意一瞥,看到周权和赵欣蕙正站在校门边。 他拐了周讲于一下,周讲于显然也看到了,嘲道:“哎哟竟然来接我放学,第一回,月亮从东面落下去的吧?” “什么?”柴科问。 这方话音刚落,那夫妻俩已经迎了上来,谢呈喊了叔叔阿姨,柴科跟叶知秋对视一眼,也跟着打了招呼。 “下午见。”谢呈说。 周讲于点点头。 剩下三个人过了马路,离那一家三口远了,柴科回头看了一眼,震惊地说:“鱼有爸妈?” 叶知秋瞅他一眼:“这不是废话呢吗?你无性繁殖的啊?” “你咋这么爱跟我抬杠呢叶知秋?”柴科问,“我招你惹你了?” 叶知秋嘻嘻笑:“因为你最傻。” 谢呈闻言笑了笑,说了句“走了”,上了岔路。 几个人的座位现在稍微调整过,但还是挨着的,谢呈坐了周讲于的前桌。 下午预备铃响了周讲于才来,谢呈回头,只来得及问了一句“怎么样”,上课铃响了。 马知力在讲台上说试卷,谢呈想了想,顺手拿过草稿本写了句话朝后塞,周讲于接过去,没一会儿戳戳他背心。 谢呈回手接过草稿本来,看到上面的回答登时愣住了。 他一直低着头,因而没听清马知力让大家做什么。 过了两秒,周讲于突然再次重戳谢呈的背,谢呈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身影已经走到桌前,冷冷道:“拿出来。” 谢呈一怔,抬头看到一脸怒意的马知力,沉默着。 全班齐刷刷地看过来,马知力敲敲谢呈的桌子:“藏的东西,拿出来,别人都在看黑板,就你低着头,黑板在你桌空里吗?” 谢呈还是没说话,手抓着草稿本放在桌空里,一动不动。 “站起来!”马知力吼了一声。 谢呈把草稿本背在身后,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马知力伸手就要去抢草稿本,谢呈手始终拽得死死,抿着唇就是不交。 其实上面也就是两句话而已。 “你反了天了谢呈?”马知力大怒,拽过他手臂就要把人往外扯,撞得周讲于桌子吱呀一声重响。 周讲于一把接过谢呈手里的草稿本,迅速塞进了自己的桌空。 马知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周讲于:“拿出来!” “这是别人的隐私马老师。”周讲于说。 “好哇!”马知力愤怒地点点头,放开谢呈去拽周讲于,“滚出去!走廊上给我站着!” 他一脚踹开周讲于身后的椅子,砰一下巨响,椅子脚在地面上吱呀地刮过,直刺人耳膜。 班上没一个人敢出声,王虎那伙儿看笑话似地,在马知力看不到的地方幸灾乐祸。 谢呈目光冷冷地扫过去,王虎立马变了脸,冲他恶狠狠地磨磨牙。 马知力指着门口:“滚出去!别逼我动手!” 谢呈离开座位,周讲于把草稿本朝校服里一塞,跟在他身后出门。 一前一后站到走廊上,马知力跟出来,咬牙切齿道:“别让我再看到你们俩讲小话!” 两个人被马知力指着,一个站在前门边,一个站在后门边。 升年级之后搬过教学楼,为了减轻高三年级爬楼的负担,初三换到了楼上,谢呈他们班在四楼。 站在走廊上,能看到外面叶子落了一半的泡桐树。 第58页 谢呈发愣似地立在门边,看着风摇过树梢,他转头去看周讲于,周讲于靠在墙壁上抱着手,颇有些无所谓地望着远处。 那张脸好像成熟了些,线条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可真要说哪里不一样,谢呈却也指不出来。 他目不转视地看着周讲于,最后正过头来的时候眼睛有点酸。 下课铃响。 整节课的时间,马知力的气一点儿没消,出来先指着两个人的鼻子骂了一顿,再讲一通道理,最后让班会课的时候去操场上蛙跳。 随后的两节课,谢呈一直面无表情不说话,课间就趴在桌子上不动弹。叶知秋和柴科以为他是被训了不开心,都没敢跟他搭话。 周讲于看上去倒是还正常,几次去踹谢呈的椅子,但是谢呈都没反应。 最后一节是班会课,马知力进门就让两个人去操场,又喊了副班长去监督。 第二圈跳完,谢呈大腿开始泛酸,周讲于也没好到哪里去。 开始跳第三圈的时候,副班长有点看不下去:“要不你俩就随便跳跳?我假装没看到,不告诉马老师。” 周讲于看了谢呈一眼,谢呈无动于衷,他于是嬉皮笑脸道:“没关系,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当。” 副班长回头看看四周:“我去上个厕所来。” 副班长走了,整个操场上只有他们俩。 两个人一前一后跳到远处。 周讲于几次搭话无果后,突然说:“我骗你的谢呈,我不走,我爸妈中午就坐车回西容了,我就吓吓你。” “你说什么?”谢呈转头。 周讲于笑:“你也太好骗了,我随便说说你就信了。昨晚咱俩不是都说好了吗?我都说了不走当然要争取的。” 谢呈依然面无表情:“你再说一遍。” 周讲于知道他生气了,抬手摸摸鼻尖:“你别生气谢呈,我就开个玩笑,我不走,他们答应我了,考不上一班再走。” 谢呈闻言深吸一口气,突然暴起,反身就扑翻了周讲于,一拳砸在他脸上:“滚你大爷的周讲于!” 周讲于不好意思还手,生挨了几下,见谢呈还不停手,他有点怒了:“谢呈你够了啊!打这么几下了!” “你再打我真生气了!”周讲于大声说。 谢呈对这话置之不理,只骑在他身上,发泄似地揍他。 周讲于想还手,但是又碍于自己开玩笑过分了,于是只奋力一挣,挣开了谢呈压着他手臂的膝盖。 两个人颠了个位置,谢呈抬脚就要踹。 周讲于避闪不及,干脆地扑上去,一下把人压在了身下,皱眉吼:“你他妈够了谢呈!” “你王八蛋周讲于!”谢呈大骂。 眼看着谢呈就要挣脱,等挣脱了又要被揍,趁着他翻身时身体跟地面有了个空档,周讲于长臂一伸,一把抱住了人。 谢呈双臂被箍得贴在身侧,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周讲于使了全力,他挣了几下挣不开,抬眼瞪着他。 两个人气势汹汹的,都喘着粗气,鼻息喷在彼此脸上。 ☆、喜欢 周讲于眉心拧起来:“都说了我错了,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两张脸近在咫尺,谢呈恨恨地看着他,抿紧了唇,眼角因为情绪太激动而泛了红。 周讲于直直看着他,恍然间觉得他的神情不太对,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委屈。 心里这样一想,手上顿时就松了。 谢呈感受到他松了劲儿,突然反手抱住他,头朝上猛地一撞,端端正正地撞在他额头上。 咚一声闷响。 “嘶!”周讲于去摸额头,谢呈已经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看着他。 “谢呈你他妈真是……你说你何必呢?”周讲于揉着额头问,“你自己不疼怎么的?” 谢呈抿唇不应他。 周讲于“唉”了一声:“开个玩笑怎么了?我要不开玩笑你都不知道自己舍不得我。” 谢呈一愣,发现自己的怒气好像太过了,随即嘲笑道:“舍不得你?我巴不得你现在就走,走了干净!骗子王八蛋!” 周讲于撑了一把地,干脆地盘坐在跑道上,抬头看着他,歪起一边嘴角。 谢呈抬脚在他大腿侧踢了一下:“起来!” “不起。”周讲于耍赖,“我被你打伤了,哪里都疼。”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副班长过来了:“你们俩跳完了?” 周讲于眉梢一挑,应了一声,转向谢呈,伸了手:“拉我。” 谢呈转身要走,周讲于抬脚一勾,谢呈一个不妨险些绊倒,周讲于一把抓住他手腕起身。 肩膀撞上肩膀,手臂同时用力互相拽住,两个人一起堪堪稳住了。 周讲于放开谢呈,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腿废了。” 副班长笑笑:“回班吧,下次别惹马老师了,我觉得他一天比一天凶。” 谢呈转头看周讲于一眼,周讲于看出他情绪缓了下来,抬手把住他肩:“走走走。” 两个人跟在副班长身后回班,路过教学楼前那两棵泡桐树,风刚好卷着凉意刮过,大片大片的叶子被扯离枝头。 谢呈长出了一口气。 夏初白鹭栖息过的梨树落了叶,露出遒劲的枝丫直直指着天空,夜里风刮得呜呜响,一转脸已经是十二月份。 第59页 周讲于在谢呈的监督之下成绩提了些,考高中应该是没问题,但是考一班还悬着。 宣禾的时间太紧,去来匆匆的,渐渐跟谢呈对不上点儿,谢呈下午放学就都跟周讲于一起走,回去之后作业也一起写,互相监督,免得周讲于乱写,也免得谢呈拖拉。 两个人现在回家的路线改了一下,每天都从陶市上过,去跟莫尧尧讲几句话。 时间长了莫尧尧就备着水果和点心,让能吃能长的少年们在回家之前填一填肚子。 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在画室经常能撞见柴科,每次周讲于都一脸坏笑,谢呈则冷眼旁观,只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能看出来,莫尧尧根本就把柴科当小孩儿。 寒流过境后的一个星期六,期末考之前的最后一次月考结束,各科试卷再次堆了起来。 考完试从各个考场回班,等马知力训完话说放学,谢呈跟周讲于各自收拾着书包,从外面回来的叶知秋喊住了谢呈:“谢呈谢呈,张老师让咱俩去帮忙改一下物理卷子。” 周讲于站在谢呈背后,脸上一喜,他冲准备值日的柴科挤挤眼睛,一边拉拉链儿,一边戳戳谢呈的肩:“那我先去台球室,晚上去你家。” “好。”谢呈应了,低头看到自己桌上多的一本物理练习册,但是他没说,直接一起塞进了自己的书包。 等周讲于走了,谢呈跟着叶知秋去办公室,看到里面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在,有自己班上的,也有其他班的。 大家分了几摞卷子,对照着改选择题。 一张卷子改完,顺便看了看大题的答案,谢呈差不多能肯定了,自己这一回物理是满分。 张老师出去接热水,叶知秋凑到谢呈旁边,小声说:“啊谢呈,我感觉我这一回是满分了。” 谢呈笑:“肯定的。” 另一张办公桌上,何杰估计一直关注着这边,闻言跟旁边人嘲了一句:“她也能得满分?” 平时任他怎么嘲讽谢呈都没感觉,但是听他这样说自己身边的人,谢呈心里顿时不爽起来。 叶知秋一时没说话,谢呈漠然地开口:“叶知秋得不得满分跟你有关系吗?哦,是有关系的,得不得满分都甩你一大截儿的关系。就你厉害,你厉害怎么不去造原/子/弹呢?你登月亮去呀反正地球也配不上你。” 办公室里登时静了。 叶知秋扯了一下谢呈的袖子。 谢呈神情照旧冷淡,继续低头划题,笔尖在卷面上划拉出声音,更衬出了这诡异的安静。 他平时在班上不爱开口,此时突然讽刺起人来,轻飘飘的态度更显得话语尖锐。 何杰脸上挂不住,正想回呛,张丽及时插了嘴:“别开玩笑了,快改吧,改完了好回家。” 而后张老师端着茶杯进来:“同学们辛苦了。” 何杰愤愤地收了情绪。 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同处一室太尴尬,卷子改得格外快,出学校的时间比预料中要早。 走到校门口,叶知秋才说:“其实没必要理他。” 谢呈:“就觉得烦,平时阴阳怪气就算了,你又没惹他,他还逮谁呛谁?还不是看咱们关系好呗。” 叶知秋笑笑,在他肩上拍了拍:“多谢呈大侠。” 谢呈顺势抱抱拳:“知秋女侠客气,回吧。” 等叶知秋走了,谢呈转身朝车站走,张丽从背后来,轻拍了一下他肩:“谢呈。” 谢呈应了:“有事?” “没,”张丽脸上有点尴尬,笑笑,“我回家就是走这条路。” 同学快三年,谢呈倒是第一次知道她家走这条路,闻言点点头,没话说了。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走着,到了车站外面,谢呈指指入口,张丽笑着挥挥手:“后天见。” “后天见。”谢呈说。 到了地下室,谢呈没立即进去,他在门口张望了一眼,只看到兰姨在整理台球桌。 随即转身又出车站。 就在谢呈朝地下室走的时候,周讲于正坐在游戏机前面玩拳皇。 等待游戏再开始的间隙,他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墙上挂的钟,五点不到,还能再玩一会儿。 正聚精会神地打着,一个人走到他旁边,他手上操作着,头也不回:“怎么才来?扫个地扫了一个钟头你也是够可以的。” 来人没吭声。 游戏里双方都只剩最后一点血,周讲于脑子正热,没听到回答也不在意,然而正在紧要关头,面前突然垂下一本书来。 “让开!”他挥手去挡,就这么一打岔,被对面KO了。 “柴狗你他妈……”周讲于转头,下一秒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谢呈冲他笑了笑,闲闲一松手,物理练习册哗啦啦地,翻飞着书页掉在了他膝盖上。 周讲于伸手抓住。 还没来得及说话,谢呈歪了歪头看着他:“考一班?” “啊,”周讲于扬扬下巴,理直气壮地说,“学习好累,星期六,刚月考完,放松放松怎么了?” 谢呈点点头:“你玩儿吧。”转身出了游戏厅。 周讲于坐在原地,皱着眉翻练习册。 他翻到月考前一天的作业,看到最后一道大题被人用铅笔圈过,还在旁边写了错误的原因分析、同类型题的解题思路、几道经典例题,以及所涉及方程的教科书页码。 第60页 即便提示言简意赅,但这一写下来还是洋洋洒洒一大篇,几乎挤满了整页纸的空白处。 谢呈的笔迹。 因为考试这三天不用做练习册,周讲于都没在意过书去哪儿了,也根本不知道谢呈什么时候写的这些。 他有点烦躁,看着那题半天没动弹。 旁边有个小青年过来,叼着根烟:“喂弟弟,在游戏厅做题你可真够厉害的,不打能不能让让?别人还要打的。” 周讲于静了静,觉得自己就这样走也太没脾气了。 他转头白了那人一眼,随手把练习册往书包里一塞,按键投币,开了新局:“谁说不打了?” 然而这一回被KO得更快。 旁边的青年围观了整局,肆无忌惮地大笑,周讲于腾一下站起来,书包朝背上一甩:“笑屁!会做物理大题吗你就笑?” 他说完就走。 那小青年站在游戏机旁边看着他背影,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一转头机子被另一个学生占了。 “我操!”小青年骂,回手去提那学生的领子,“这他妈我等的机子!等半天了都!赶紧回家给我写作业去!会做物理大题吗你就打游戏?” 谢呈出了游戏厅,顶着老北风朝陶市走。 莫尧尧的画室没有招牌,就一个小门面,但是里面进深很长,平时除了教画画,还卖自己设计图案的衣裳,生意挺不错。 谢呈轻车熟路拐进去,见柴科正在挪一方画板。 看到他来,柴科有点不自在,平时的吊儿郎当一点也看不见了,笑问:“鱼呢?” “不知道。”谢呈耸耸肩,说着伸手在身前拂了一下,好像在拂外面带来的寒气,“你没跟他一起?” “没啊,”柴科看了莫尧尧一眼,“我现在已经不去游戏厅了!” 莫尧尧闻言噗嗤一声,没抬头,继续蘸了颜料在一件白长T上画海豚。 谢呈挑挑眉,柴科突然发现自己把周讲于给卖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别说我说的。” “不说。”谢呈应。 莫尧尧落了最后一笔,把衣服挂起来:“正好,你俩帮我看着店,我去买些吃的。” “戴上围巾吧姐,”柴科把莫尧尧的围巾递上去,“外面好冷。” 等莫尧尧走远,谢呈转头看着柴科,看了好半天却又不说话。 柴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你这样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颜料?” 谢呈想了想:“柴科,你是真喜欢莫尧尧啊?” 柴科一愣,朝外看了一眼,紧接着耳朵迅疾红了。 看他这反应,谢呈也懂了,半晌又问:“如果她说让你考一班,你会努力学习吗?” “会啊!”柴科立马答。 “哦。”谢呈应。 这一句之后谢呈不开口了,柴科却好像终于找到个能说话的人,语气真诚地说:“我现在都不去游戏厅了,也不乱惹事了,也不早恋了,也不抽烟了……” “抽烟?”谢呈问,“周讲于抽不抽?” 柴科摇头:“他不抽,你天天跟他一起还不知道啊?” “也是。”谢呈点点头。 过了会儿他才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似的,问:“都是为了她吗?可是她不喜欢你啊。” 柴科明显对谢呈的直白不满意,但是无可反驳,末了说:“这有什么关系?我乐意。她觉得我就是小孩儿,说着玩儿的,但真不是,我没有说着玩儿。我认真的。” 谢呈问:“你对以前跟你谈朋友的女生也这样说的?” “没有!”柴科大声说,“就她一个!” 谢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笑:“哦。” 听柴科又絮絮叨叨了半天,谢呈说:“可是你才十五岁,你能保证一直喜欢她吗?说不定明天一睡醒你就变心,就发现自己喜欢其他人了呢?现在再说得比电视剧还真又怎么样?等你不喜欢她了,现在就都变得很可笑了。” “谢呈你这脑子里想的……你真是……”柴科皱紧了眉,最后放弃了评价他,说,“可是我现在非常喜欢她,也愿意为她改变不是吗?怎么能说是可笑?认真的东西都不可笑,跟几岁没有关系。” 谢呈想了一会儿:“你是对的。”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沉默,过了没多久,门口传来个声音:“谢呈!” 周讲于跑得气喘吁吁,带着一阵寒风冲进来:“就知道你在这里。” 谢呈一脸漠然,只当没听见。 柴科以为自己要被骂,但是周讲于显然没空理他,只一把拽住了谢呈:“快,跟我走!” “干嘛?”谢呈一脸不悦,要去掰他手。 周讲于暴躁地喊:“快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怎么十万字了?!我还怎么攒收藏啊摔!(不是 生活再忙大家也要注意身体注意休息哦~ ☆、磁带 谢呈被硬拽着走了两步,抓紧了门边不放。 周讲于踹他一脚:“再闹脾气揍你!车站在送新兵,我看到耿川哥了!” 谢呈一愣,把着门的手松了。 两个人一路飞奔到了车站,刚刚进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耿川。 笔挺的军装穿上身,少年凛冽的那一面突然就显现了出来,周讲于叹了一句:“靠,耿川哥太帅了!” 第61页 洛花镇今年一共有十三个新兵,现在出发去青玉,明天一早要跟其他区县镇的新兵汇合,等待正式起运,奔赴不同的部队。 谢呈匆忙扒拉开围观和送别的人,周讲于跟在旁边喊:“叔叔阿姨不好意思过一下过一下!” 到了耿川近前,谢呈喊了声哥,耿川一愣,几乎是立刻,他下意识地朝两个人身后望了一眼。 谢呈知道他在找宣禾,心里一酸。 耿川脸上一点端倪没露,迅速收回目光,笑笑:“你们来了。”他转向旁边的耿父:“爸,我想喝点儿水。” 耿父转身:“我去给你买。” 周讲于问:“耿川哥,你妈不来送你啊?” “怕她难过,从家走没让她来。”耿川笑应。 谢呈看了看四周:“奶奶也没来,她是不是可伤心了?就耿叔叔一个人送你?” “是啊,”耿川说,“这种事情又不快乐,没必要弄得那么热闹。” 整个车站挤满了送别的人,哭的笑的说的,喧闹无比,谢呈却觉得耿川一个人站在孤岛上。 周讲于在问些什么,耿川都答了,但是谢呈没听清。 没一会儿耿川拍拍谢呈肩膀:“本来想到了地方才给你写信的,结果你们现在就来了。” 谢呈勉强笑了笑,问:“耿川哥是被分到哪里了?” 耿川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西宁。” “在青海哎,好远,海拔还那么高,不过有青海湖,听说很好看。”周讲于说,“我在《中国国家地理》上看到的。” 耿川哈哈笑:“是,很好看的。” “小呈,”耿川看了周讲于一眼,最后好像是觉得无所谓了,直接说,“你哥看上去什么都行,其实最不会照顾自己了,你多注意注意他。换季什么的容易过敏,现在又正是压力大的时候,往后高考完松懈下来还容易生病,这段时间你要提醒他加衣服,感冒了什么的要吃药,身体好也不能瞎折腾。” 谢呈用力点点头。 耿川收了笑容,认真道:“家里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说,开心麻烦都要说,写信就是了,就算你把我当外人不告诉我,我还是能从其他人那里知道,所以我希望是你跟我说,不然我会不高兴的。” 谢呈扭头看了周讲于一眼,周讲于没表示,他又点点头:“好,你放心。” 耿川拍拍周讲于肩膀:“你俩好好相处,不要打架了。” 周讲于站在谢呈旁边,顺手拍拍他胸脯:“放心,绝对不打残。” “爪子拿开!”谢呈一掌挥开他手。 耿川眼角弯起来。 那边司机在喊发车了,耿父带着水回来,耿川喝了两口递回去,又跟耿父叮嘱了几句,转身上车。 车刚开始开得很慢,送别的人都跟着跑,谢呈和周讲于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军绿色远去。 耿川站在车上,视线扫过整个人群,最后自嘲地笑了笑,收回目光,转头去看耿父,又冲这边的两个人挥了挥手。 谢呈看清了他的神情,拽紧了自己的书包带子。 过了两秒,周讲于突然附在谢呈耳边小声说:“谢呈,你哥。” 谢呈一愣,转头看他,周讲于看着远处的人群:“大门口的柱子下面。” 送别的人开始散去,谢呈微微侧了头,看到宣禾静静立在远处,他目光落在出站口,但是那送兵的车早已经看不到影子。 “别看了,”周讲于说,“走吧。” 谢呈不敢再去看宣禾,就这么被周讲于拖着挤过人群,出了站。 一直走到陶市上,谢呈收回心神,才突然担心周讲于会不会看出什么来。 这念头刚刚冒出头,就听周讲于问:“小禾哥跟耿川哥闹矛盾还没和好呐?” “啊,”谢呈松了口气,同时又隐隐有点失望,周讲于想必是不会想到同性恋那里去的,只好应,“两个人脾气都大。” 周讲于嗤笑一声:“脾气再大都没你大。” “你好不好意思啊周讲于?”谢呈一把甩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我逼你考一班的吗?” 周讲于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谢呈瞪他一眼,说:“人家柴科都能为了莫尧尧学好……”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觉出不对,闭了嘴。 周讲于一脸莫名其妙:“所以呢?” “没有所以,”谢呈皮笑肉不笑,大步朝前走,“你好好打游戏吧,免得一起上了一班我还得出于邻居的情分管你。” 周讲于“靠”了一声,追上去,说:“你等着吧,我上不了一班跟你姓。” “不必。”谢呈一脸冷漠,“最好不要来烦我。” 周讲于从背后一把捂住他嘴,把人拉得后脑勺抵在自己颈边,狠狠揉他脸:“就要烦你!烦死你!” “你有毛病周讲于!”谢呈含糊不清地骂,伸手去掰他手,掰了半天掰不开,一口咬在他手掌边上。 周讲于报复似地把人箍得更紧:“疯狗谢呈!” 两个人闹着路过了画室,而后回到宣家巷,去过毕业班学生的生活。 晚上睡觉之前谢呈去了宣禾屋外,里面台灯还亮着,宣禾揉后颈的动作印在窗户上。 谢呈想说点什么,但是没想到该说什么,最后敲敲他窗框:“哥,早些睡。” 宣禾应了,又说:“上个月你生日我给忘了,今天才突然发现都十二月份了。” 第62页 “没关系,”谢呈说,“我知道你心里记着呢,就是脑子一下子没从题海里出来。” 宣禾笑了笑:“咱家小呈是个大孩子了。” “你自己还不是个大孩子。”谢呈也笑,“晚上天气预报说明天又要降温,你记得要再穿厚点儿。” 宣禾顿了顿,答了声“好”。 谢呈转身回屋,想起平时这话大概都是耿川提醒的,不知道刚才宣禾沉默的那两秒有没有想起他。 都忘记提醒周讲于加衣服了,这是谢呈睡前最后一个念头。 就这么一日碾一日的,期末考结束,寒假到来,近了年关。 周讲于考了个有史以来的最高分,名次像坐了火箭,直接飞到了全班前十,他意气洋洋地在谢呈面前嘚瑟了几天,走路都带风,然而兴头还没过完,人已经被拎回了西容。 腊月二十,谢呈带着宣麦在外面逛,逛到陶市,发现莫尧尧根本没回家。 在画室待了半天,莫尧尧看宣麦喜欢颜料,主动说要让她学画画,谢呈想了想:“学费要多少啊莫尧尧?” “不要钱。”莫尧尧说。 宣麦渴望地看了看谢呈:“二哥,我想画画。” 谢呈摸摸她脸,转向莫尧尧:“不行的,你不要钱我哥肯定不同意,这是占你的便宜。” 莫尧尧噗一下笑了:“可是我很喜欢妹妹啊。” 宣麦笑着抱抱她:“我也喜欢你!” 谢呈还是摇头:“不行。” “那这样吧,”莫尧尧说,“等你妹妹学会了帮我画衣服成吗?” 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处得和谐,谢呈却有点苦恼。 他不敢擅自做决定,回去见宣禾还没放学,趁着宣麦在外面玩儿,先跟谢军和宣芳玲说了。 这属于额外开支,平时都是谢军说了算的,但是谢军现下却不表态,宣芳玲瞅了谢军一眼,有点为难地问:“贵吗?” 莫尧尧没具体说,但是谢呈想着她肯定不会收贵的,他想说还好,但是转头看到谢军的冷淡模样,顺势想到爸妈挣钱的辛苦,一时之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 说了宣芳玲肯定就要想办法满足,其实最为难的是她。 就这么沉默了一下,这话再没被提起。 宣麦在家里什么都没表现出来,谢呈看在眼里,心里内疚得不行。 腊月二十五,高三也放假了。 第二天宣禾突然找谢呈问了问情况,随后带着宣麦去画室,先交了一个学期的学费。 这事情悄无声息的,谢军和宣芳玲都没反应,谢呈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但是他没问。 他知道自己家里存在的别扭,也一点儿不想那点子别扭被提起。 谢军还是那么个样子,面对家里人不爱笑也不爱说,时时冷着一张脸,要不就全是不耐烦,倒好像红火的年都是负担。 有时候谢呈暗自会愤愤,但是他找不到发泄口。 春晚、守岁、走亲戚,年复一年。 正月十二,周讲于回洛花了。 赵欣蕙送他来的,开了车,车子停在巷口,招来邻居好一顿围观。 谢呈站在院门口,看着一个男人提东西进兰姨的院子,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赵欣蕙捂着领子站在门边。 一群小孩子围过来,周讲于顺势拆开一个大箱子,把各种新奇玩意儿分给他们,个个都跳得老高。 叽叽喳喳吵成一片。 谢呈看了一会儿,转身进屋。 周讲于把一套漫画书递给三胖,抬头正好看到他背影,正过脸来时说:“分完了!回吧。” 众多小孩子散去,那男人抹抹额头:“累死了。” 赵欣蕙在他肩上捶了捶,周讲于挑挑眉:“妈,你们回吧。” 兰姨从屋里出来:“才来怎么就让你妈回了?” 周讲于扬扬下巴:“叔叔明天不是要上班吗?” “是啊,”赵欣蕙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把东西搬进去我们就回了。” 周讲于自顾自进了屋。 宣麦没事儿就待在画室,今天还没回来,宣芳玲在摊子上,宣禾没放学,家里就谢呈一个人。 他进院子在梅树下站了站,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消下去,上楼进自己屋子。 台面桌上放着一盘磁带,他顺手拿起来,往后把自己摔在床上,仰躺着,手高举起磁带,盯着供带轮发呆。 正愣着,门突然一响。谢呈迅速把磁带朝枕头下面一塞。 “看什么呢?”周讲于推门进来。 谢呈坐起身:“你怎么进别人屋不喊一声?” “我喊了啊,”周讲于说,“你没听到。” “屁!”谢呈说,“你没喊!” 周讲于跟着扑在床上,侧头看他:“我真喊了,在心里喊的,你听不见怎么能怪我?” 谢呈:“……” “好累。”周讲于埋头在松软的被子里,嘟囔了一句。 谢呈嗤道:“你有什么累的?有人接有人送,过个被围绕的大年热闹得跟什么似的,分个礼物还把你分累了?是不是都不愿意回洛花了才觉得累?” 周讲于翻了个身,一把揽住他脖子,把人拉倒在床上:“谢呈,你不会是因为没分你礼物生气了吧?” “有什么可生气的?”谢呈挣了一下,“我又不是小孩儿。” 第63页 周讲于抬了手臂,谢呈一愣,以为他要来抱自己,身子突然僵了一瞬,谁知他直接伸手到枕头底下,把自己刚藏的磁带摸了出来。 ☆、礼物 谢呈立刻要抢,周讲于一只手去按他肩,一只手把磁带举得老高:“这什么?《英文经典歌曲》,你喜欢听这个?” “还给我!”谢呈大声说。 周讲于一翻身,半边身子压住了他肩膀,谢呈突然不动了。 “我今天也满十五岁了,这个送给我当生日礼物行不行?”周讲于俯视着谢呈。 谢呈不屑道:“你的礼物够多了,不缺我这一个。” “我没有礼物,”周讲于说,“我什么礼物都没有收到,就缺你这一个,送给我。” 谢呈半天没说话,最后推了推他:“别压到我,你太重了。” 周讲于笑了笑,起了身,谢呈正准备也要坐起来,他突然又扑下去,这一回整个人都压到了谢呈身上。 谢呈立即骂:“滚!” 周讲于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把你压死了吗?嘁,小气鬼。” 他说完跳下床,把谢呈放在桌边的复读机拿过来,麻溜地放了磁带进去,再次跃上床,跟谢呈并肩趴着。 按下播放键,沙沙声响起。 “When I 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o Waiting for my favorite songs When they played I'd sing along It made me s/mile ……” 音乐声的间隙里,周讲于说:“我听不懂。” “没让你听懂,”谢呈随口说,“再说听着听着就懂了。” 周讲于眉梢轻轻一挑,看着他没说话。 冬天午后的阳光很好,斜斜地从窗户口透进来,被纱窗分割出极其细小的痕迹,像蜻蜓的翅膀。 两个人趴在床上再不说话,大半张磁带放过去,供带轮慢悠悠地转,好像天崩地裂都不能影响它丝毫。 “Every night in my dreams I see you,I feel you……” 新的一首响起来,是极其熟悉的旋律,谢呈突然按了停止键。 周讲于转头看他,诧异地皱了眉。 谢呈顿了两秒,问:“西容的梅花开了没有?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我家院子里那棵绿梅开得好好。” “我也不知道,”周讲于从复读机里退出磁带,在手里摩挲着,“我年都没过好,他们把我弄到爷爷家去过年,但是我跟爷爷根本就不亲,难受死了。” 谢呈:“他对你好吗?” 周讲于撇撇嘴:“怎么说?很冷淡很客气,我爸是从小被送出去养的,爷爷的小儿子出意外死了才认回来,我们根本就不熟。他不怎么爱说话,其他人又叽叽喳喳的,我也不想跟他们讲话,闷死了。” 谢呈哈哈笑起来:“憋不死你。” 周讲于“哼”了一声。 谢呈说:“你别哼了,就跟爱耍赖的小孩儿一样,你一哼我就忍不住想揍你,往死里揍,手特别痒。” “就哼!哼!”周讲于白他一眼。 谢呈果然翻身起来,照着他身上招呼了几下。 周讲于大概也是过年被憋坏了,反手就上,两个人半真半假地打了一架,最后滚在床上,都笑得没力气。 躺了一会儿,谢呈说:“你不要去打游戏了周讲于,也不要早恋,不要贪玩儿,太影响学习,学习真的很重要,你现在不知道,以后就知道了。初中只剩最后半年了,你还要考一班的。” 周讲于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拖长着声音,苦大仇深地吼了半天。 空气再次沉寂下来,谢呈闭着眼,周讲于闲得无聊,伸手揪他头发。 谢呈挡了两下无果,再懒得动弹,没一会儿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的周讲于刚刚回宣家巷,但是是一个人回来的,自己在巷口等他,两个人见面的时候相互踹了一脚,而后周讲于抱住了他。 因为抱得太紧,那点子温热很真实。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脸贴在周讲于的颈侧,皮肤上的温度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梦里的他十分贪恋这样的感觉,贪恋到不愿意醒来。 他不停往前凑,想要贴得再近一些,又好像再近都不够。 周讲于似乎明白他的意图,手也跟着搂紧,一只手把着他后脑勺,将他牢牢困在自己身前,下巴就抵在他头顶,轻轻蹭着他的头发。 睁开眼睛的时候心绪还留在梦里,半晌回过神来,谢呈猛地一惊,身上顿时出了汗。 他慢吞吞地转头,发现周讲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自己压着一半被子,另一半被掀起来盖在身上。 谢呈起身,心有余悸地朝窗外看了一眼,阳光还在,他呆坐一会儿,反身又倒了下去。 目光一瞥,看到闹钟,四点了。 再躺了一会儿,等异样的感觉慢慢散开,他埋头在被子里蹭了蹭脸,懊恼地抓了一把头发,起床去烧开水。 不知道是不是这天的午觉睡得不合适,谢呈感冒了,并且拖了很久,转眼开学,他天天塞着鼻子去上学,被周讲于好一顿嘲笑。 然而就在谢呈彻底痊愈的时候,周讲于跟着也重感冒了。 被谢呈反过来嘲笑的时候他很不满,嗤道:“你要不感冒我能感冒吗?都是你传染的!” 第64页 谢呈忿忿,心说又没跟你睡一个被窝,正要开口,猛地想起那天中午的梦,顿了顿没说话。 周讲于打了个喷嚏,挂到他肩上,瓮声瓮气地说:“都怪你!” 谢呈伸手去推他脸:“滚!离我远点儿!” 等周讲于感冒也好了的时候,中考报名开始了,也是报完名的这一天,谢呈收到了耿川的第一封信。 兴许是害怕平信弄丢,耿川寄的是挂号信。 这一天宣禾难得跟他们一起走,路过校门口的收发室,周讲于突然撞了谢呈一下:“喂,有你的信。” 收发室窗口放着张桌子,上面搁了个小黑板,拿一盆风信子抵着板底固定,紫色的花球旁边写着谢呈的名字。 谢呈跟宣禾同时转头,谢呈看了宣禾一眼,犹疑了一下:“等下再来取。” 宣禾没开口,周讲于也没多说。 吃完中饭宣禾走得早,谢呈后脚出门,从家里带了笔和纸。 到学校先拿了信,他坐到教师公寓背后的亭子里拆开,发现里面还有两个小信封,一封是给自己的,一封是给宣禾的。 谢呈拆了给自己的那封,上面写的跟耿川走之前叮嘱的差不多,最后加了一句:“宣禾好吗?” 迟开的几朵腊梅还在香,谢呈深吸一口气,在冰凉的石桌上给耿川写回信。 他特别想告诉耿川,他走的那一天宣禾去了的,但是想来想去觉得该尊重宣禾的意思,最后依然没提。 从这天起,谢呈三天两头都会收到耿川的信,全是挂号,谢呈的名字就常常在那通知的小黑板上挂着,任谁经过都能看到。 里面的信大部分时候都是给宣禾的,全被谢呈好好地收了起来,偶尔有什么问谢呈的,谢呈就挑着情况回。 腊梅开尽的一天,课后小测的卷子发了下来,午休的时候,谢呈跟周讲于在亭子里讲题。 说了大半张卷子,趁着周讲于在看错题,谢呈拿了信纸给耿川回信。 前两天宣禾有点小感冒,不过很快就好了。 宣麦的画越来越好,莫尧尧夸她特别有天分。 春酿已经结束了,这一回出的酒成色不错…… 谢呈咬着笔头,思考还能给耿川汇报些什么。 周讲于看了他一眼,随便扯了张写满算式的草稿纸,在背面画了两个小人儿,大喇喇地落了个“于”字,抢在谢呈之前塞进了牛皮纸信封。 “你干嘛?”谢呈要去抢信封。 周讲于身子往后一让:“我要参加你们的地下活动。” 谢呈扒拉着他手:“鬼个地下活动!哪来的地下活动?” 周讲于站起身来举起信封:“不让我知道的一律是地下活动!” 谢呈:“……” 周讲于瞥瞥他,眉梢一挑,把信封扔回石桌上去,坐下去翘了二郎腿,靠在栏杆上抱起双臂,半眯着眼看他。 谢呈瞄他一眼,抖抖信封,把自己写好的信叠起来也放进去,摸出固体胶封了口。 “还地下活动呢,”谢呈说,“地上活动都做不完,快看你的错题!动态电路分析那道你错两次了。” 周讲于如愿以偿参加了“地下活动”,没有怨言地再次低头。 才看了没两道题,旁边突然来了两个学生,穿的是初中部的校服,坐到了亭子另一头的桌边。 本来两个人都没在意,但谢呈坐的是他们对面,亭子又小,统共就两张桌子,余光能扫见两个人离得很近,没一会儿那女孩子坐到了男生腿上。 谢呈:“……” 他低了头认真看书,对面男生突然亲了女生一下,“啵”一声响。 周讲于侧头:“……” 一时之间双方相对,沉默蔓延。 女孩子的脸迅速红了起来,谢呈本来没什么反应,看她脸红了,瞬间觉得无比尴尬。 他一言不发地起身,一把揽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扔进自己的书包,转身出亭子。 周讲于忍不住想笑。 桌上已经被谢呈收拾干净了,他两手空空地跟着走,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指指不远处的宿舍楼,小声说:“两位同学,你们看那边,教师公寓的阳台能看到亭子,说不定你们班主任……” 已经走出去的谢呈突然返回来,一把捂住他嘴,拖着人走了。 离了亭子老远谢呈才松手,周讲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跑什么?他们都没跑。” 谢呈:“……” 现在教室里都在午休,两个人还有小半张卷子没有讲完,只好换场地。最后到了实验楼旁的小花园,松树中间有个石砌的大鼓。 坐下来接着改错,周讲于从谢呈书包里随手抓了一支笔,改着改着他咬住了笔头,拧起眉毛来。 谢呈抬头看着他,发现他拿的是自己的笔,微微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唇上。 就是这么一看,谢呈突然发现那双唇长得很好看,颜色稍深,上唇线条带着起伏但不过分,嘴角是微微上扬的。 明明是张五官分明到锐利的脸,怎么嘴唇看上去这样温柔? 谢呈呆了好半天,周讲于翻过一页草稿纸。 哗啦一声响,谢呈猛地回过神来,低下头去,有点慌乱地在书包里翻找。 周讲于听到他手上动作有些毛躁,抬眼问:“东西忘拿了?” 第65页 “嗯。”谢呈说,“我卷子怎么找不到了?” 周讲于笑了一声,提起左手边的卷子摇了摇:“不是你让我对照着看你的解法吗?” 谢呈僵了两秒:“哦,对。” “哦个鬼!”周讲于皱眉,“老实交代,在想什么想那么出神?”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gt_lt ☆、乌鸦 谢呈没说话。 周讲于吊儿郎当地一甩笔:“你老实说,看上哪家小姑娘了?是不是刚才受刺激了也想早恋?” 谢呈心里本来慌乱着,听他这样一说就知道他根本没抓到点儿,松口气的同时只想翻白眼:“自己想早恋就直说,别赖我身上。” “我不想,”周讲于嗤之以鼻,“早什么恋?无不无聊?” 谢呈没问他的无聊指什么,点点卷子:“快点儿看,再不专心揍你。” “这话该我说,”周讲于龇牙,长腿往前一伸,踹了他一脚,“再跑神儿揍死你!” 谢呈麻利地踹回去,两个人骂骂咧咧地开始说卷子。 第二次诊断性考试结束之后,初三年级要统一进行物理与化学的实验操作考试,分数总计二十分,都是要直接计入中考成绩的。 下午就要考试,上午张老师在讲台上叮嘱注意事项,周讲于嘟囔:“为什么要歧视生物?我最会用显微镜了,多可惜。” 台上张老师指指他,周讲于吐吐舌头,懒得再听,就伸了手指在谢呈背上画圈圈。 下了课,谢呈起身:“你是过昏头了吗周讲于?生物早都会考完了。” 下节是体育课,几个人一起出教室,朝操场走。 周讲于笑嘻嘻地点点头:“对啊,中考要考哪几科我都不知道。” 谢呈:“……” “哎,我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柴科去搭周讲于肩膀,“我们这条鱼就与众不同了,他不是七秒,他是没有记忆。” “瞎说的你也信?鱼都被你气死了。”叶知秋看了柴科一眼,“实验操作基本上都会是满分吧,不会在这种地方让大家拉开分数差距的。” “不一定,”谢呈嘲笑,“周讲于估计是例外。” 柴科哈哈笑了几声,回头看叶知秋,埋怨道:“你怎么又针对我?你怎么老针对我?不公平!” 叶知秋朝柴科翻白眼,两个人在旁边吵闹。 “凭什么说我例外?”周讲于指指谢呈,“我要考不到二十分脑袋给你当球踢。” “你说的。”谢呈指回去。 周讲于拍拍胸脯,好像在说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大爷我说的!” 又傻又帅。 谢呈看着他说话,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来。 这念头就像蜗牛的触须,被谢呈察觉之后立马缩了回去,假装自己从来没出现过。 因为要考试,大家都没打算做什么激烈运动,只玩耍似地投篮。 谢呈现在个头高了不少,投篮的准头也越来越好,围观的人虽然不像给其他人加油那样大声喊,但都会在背地里小声赞叹。 当然,谢呈本人并不知道。 这都是叶知秋私底下告诉周讲于的。 午休结束,初三年级照着班级顺序到实验楼,在楼门口按照学号分队伍。 二班分成了四队,谢呈的学号在第一队,周讲于的在最后一拨,但考试顺序是反的,学号靠后的先进了实验楼,其他人就在考场外面暂时等着。 周围吵吵嚷嚷的,站了一会儿,谢呈突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本来想忍忍,右腹却一阵绞痛,想着还有点时间,他举手跟带队老师说了一声。 这种考试除了替考也没办法作弊,看他脸色确实不太好,老师皱皱眉:“快去快回。” 离实验楼最近的一个厕所在教师公寓背后,但是那厕所四周是一小片荒林,很少有人去。 谢呈匆匆跑过平时跟周讲于常待的亭子。 剧痛感催出了一身冷汗,他握拳掐紧了自己的掌心,撑着进了那个半废弃的厕所。 今天的考试是监考老师当场给分,周讲于轮了两个实验室,而后从花坛里揪了根草,得意洋洋地看着成绩单。 马知力从身后来,背上给了他一巴掌:“蹲这里当守门狮吗周讲于?离中考只两个月了能不能知道节约时间?” 他朝四周喊:“考完的同学先回教室去!上会儿自习!” 学生们不满也不敢说,拖拖拉拉地朝教室走。 周讲于撇撇嘴,走了两步,柴科丧着脸过来搭他肩膀:“我刚才手抖,把氯化钠抖实验桌上了,呜呜呜呜。” 周讲于立刻大笑起来,柴科骂:“你幸灾乐祸!” “反正也没人让你考一班。”周讲于说。 柴科摇摇头,恨铁不成钢似地说:“鱼啊鱼啊,谢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非要上一班?” 周讲于马上反问:“莫尧尧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能一样吗?”柴科嗤道。 周讲于哈哈笑了几声,在他肩上一拍:“可怜的狗。” 就在那边俩人插科打诨的时候,谢呈一脚踹在了面前的厕所门上。 那门是老式的,木头十分重,不知道是不是铁锁绣坏了,关上之后竟然就打不开了。 这一脚下去,砰一声巨响,门框边的锁头顿时歪了一下,门和门框之间生生被撞开一条缝来。 第66页 谢呈收回脚的同时,看到锁外面加了一根铁棒。 他一愣,本来只是害怕错过考试时间而着急,现在看到这情形,心顿时凉了一下。 “开门!”谢呈大吼一声,狠地又踹了一脚。 这一回锁头歪得更厉害,但是那铁棒一头插在门把手上,另一端抵在墙壁缝里,根本就是卡死了他弄开门的可能。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谢呈立即大喊:“开门!” 应着他这一声,有人躲在他视线盲区里,一脚把门踹了回来,门边的缝隙合上。 “操.你大爷!”谢呈骂。 他后退两步,飞跑过去再猛踹了一回。 撞击声轰响,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数灰尘被震起又落下。最后一个隔间上方的水桶是坏的,溢出的水滴滴答答。 外面的人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徒劳地用过大力之后停下来,风过,谢呈背脊的冷汗干掉,只觉得愤怒到浑身颤抖。 过了一会儿,他大喊一声:“周讲于!” 好像是在应和他,外面疏林地上有乌鸦飞过,叫声沙哑。 周讲于在教室里坐着,扯了谢呈的草稿纸叠着玩儿,后面考试的人陆陆续续在回来,他知道谢呈是最后一组,倒是也没着急。 没一会儿何杰也回班了,印象里他也在第一组,教室里渐渐快要坐满,始终没见到谢呈的身影。 柴科“咦”了一声,四下看了看:“叶知秋跟谢呈私奔了?怎么大家都回了他们还没回?” 马知力站在前门门口,周讲于正想从后门溜出去找找,就看到叶知秋急匆匆进来了。 她坐都没坐,快速说:“周讲于,谢呈缺考了,我在实验楼旁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 周讲于腾一下站起来就朝外跑,马知力看到了,大喝一声:“周讲于你去哪里?回来!” “尿尿!”周讲于大声应,惹得走廊上正各自回班的人一阵哄笑。 叶知秋慌忙跑到前面,三两句跟马知力说了情况,一扭头也跟着周讲于跑了。 随后是柴科。 马知力本来想骂人,转念一想,谢呈也不会是无故缺考的学生,赶紧进教室让大家回家记得复习,又点了几个人留下来。 天色渐渐黯淡下去,刚才肚子疼得厉害,兴许是脱水的原因,谢呈总觉得身上发着冷。 刚开始他还有劲儿去踹门,现在连站着都觉得费力。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他又一回喊:“周讲于!” 声音出来已经哑了。 过了一会儿,好像是错觉,他听到外面有人在喊“谢呈”,谢呈愣了片刻才发现是真的,忙大声喊:“周讲于!” 脚步声匆匆由远及近又变远,谢呈对着高高的排气口喊:“周讲于!” 那脚步声顿了一顿,折了回来,紧接着是周讲于的声音:“谢呈?谢呈!谢呈!” “这里!厕所!”谢呈大声应,应完鼻子突然一酸。 与此同时,外面周讲于听到声音松了口气。 他没忙着问,先绕到门口拧锁,拧了两下却拧不动,踹了门身一脚,骂:“靠,这锁绣坏了!” 谢呈还没回答,周讲于大声说:“你往后退,我要踹门了!” “一、二、三!” 周讲于飞起一脚踹上那门,砰! 被谢呈踹松的门锁彻底从门框边脱落,砸在地上一声闷闷的重响。门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被周讲于抬脚抵住。 谢呈站在厕所最里面,跟周讲于对视上了,他眼里有什么难言的东西一闪,没等周讲于看清已经消失无踪。 “快出来!”周讲于说,“我操这他妈……” 谢呈垂了眼朝前走。 周讲于侧身让他出来,还心有余悸着,却又有点想笑:“你怎么会把自己锁厕所里的?今天洗澡得多洗一遍,不,三遍。” 谢呈脸色苍白,摇摇头。 周讲于一愣,往前一步仔细看他脸,还没问话,后面叶知秋赶过来了。 她撑着膝盖长出气:“谢呈,你在这儿啊,有什么事没有?” “什么情况?”周讲于问。 谢呈低头看了看四周,根本就没有什么插门的铁棒,他心里明镜一样,但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抬眼看着周讲于,半晌没开口。 周讲于皱眉,掰过他下巴检查他脸,又把人拽来拽去地看。 谢呈难得没反应,任他折腾了两圈儿。 叶知秋看到锁:“这锁是不是早就锈坏了?” “锁是绣坏了,”谢呈终于开口,“但是锁外面插了铁棒,刚才我看清楚了的,外面有人。” 叶知秋跟谢呈对上目光,轻轻摇摇头,小声说:“不是何杰,他跟我一个考场。” 周讲于眉心拧得更紧,整个人突然显出十足的戾气来,转身就要走:“肯定是王虎,我他妈这一回弄不死他!” 叶知秋慌忙扯住他:“你冷静一点儿!” 她拉不住周讲于,忙转向谢呈,谢呈面无表情着,只有嘴唇的一点颤抖泄露了他内心极度的愤怒。 “周讲于,这事情我自己解决。”他说。 周讲于猛地回身,吼道:“你自己解决!你他妈怎么解决?!这种人就欠揍!要早收拾一顿还能有这事儿?” “你别凶他了!”叶知秋大声说。 第67页 三个人都静下来,黄昏时候的鸦声回荡。 片刻,周讲于朝前两步,放缓了声音,眉头却没松:“谢呈你别犟,他们这一回这种事情都干出来了,我不可能坐视不管,你自己解决不了。你要怕事儿的话就当不知道。” 谢呈抿紧了唇:“不是这个意思。” 叶知秋小声说:“今天的考试……” 谢呈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看两个人神情都不太好,他平了平心绪,说:“没关系,没有这二十分我该考第一还会是第一。” 周讲于仍旧黑着脸,但是强压着脾气没开口。 “先回吧?”叶知秋惴惴地说,“柴科也在找你,估计马老师也在找。” 谢呈点点头。 三个人各怀心事,沉默地走到教学区,先是碰到了柴科,双方还没说话,马知力带着张丽和何杰过来了。 看到人,马知力忙问:“谢呈!怎么没去考试?” ☆、背我 叶知秋忙帮解释:“马老师,谢呈拉肚子,那厕所门……” “厕所门锈坏了,”谢呈瞥了何杰一眼,接口道,“我不知道门开不开,对不起马老师。” 马知力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今天的考试没有补考的说法。” 谢呈没开口,周讲于问:“马老师,没其他办法了吗?他这个也不是故意缺考的。” 马知力:“这市里统一的。” 几个人都担忧地看着谢呈,谢呈却没什么反应。 马知力又说:“是不是教师公寓背后的那个厕所?我上一回就跟校工说过那门得修,说了这么久一直没人去动。” 他伸手拍拍谢呈的肩:“没关系谢呈,就算没有这二十分也不怎么样,你中考成绩照旧不会差。” 周讲于听到这话微微扬了眉,叶知秋跟柴科也有点惊讶,谢呈十分平静地应:“谢谢马老师。” 马知力还想说什么,最后看他脸色还青白着,无奈地摆摆手:“你们几个都快回家去,好好复习。谢呈,你爸妈要是生你气就来找我,我给解释一下。” 谢呈沉默地点点头。 几个人跟马知力道别,等他走后,张丽神情关切地问了几句,谢呈却一点儿也不想开口,叶知秋帮忙应了。 何杰就站在旁边,但没说话。 最后周讲于说:“我们回去拿书包,你们先走。” 他拽着谢呈手腕朝教学楼走,叶知秋和柴科也跟了上去,留了张丽跟何杰在原地。 因为谢呈不说话,剩下三个人也一直沉默着。 收拾好东西出校门,周讲于跟谢呈上了岔路,走出没多远,谢呈突然从书包里掏出水,打开盖子闻了一下。 周讲于看到他动作,抢过水杯喝了一口,马上又吐掉,咂咂嘴皱眉说:“苦的。” “下了体育课喝水喝得快,没喝出来。”谢呈说。 周讲于咬紧牙:“只会阴招的傻逼玩意儿,别被我逮着。你怎么不直接跟马知力说?” 谢呈看着他,周讲于撇撇嘴:“行吧说了也没用,他只会添乱。” “周讲于,你不要去找谁的麻烦,现在马上就要中考,真要打个架也不是不行,我也没有怕事儿,但是你现在时间耽误不起,什么仇怨都没有学习重要。”谢呈认真说。 周讲于不耐烦地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办?” 谢呈不开口,只往路边下水道倒了水,把水杯塞回书包侧兜。 抬眼看到周讲于脸上还带着戾气,他突然说:“周讲于你背我吧。” “什么?”周讲于挑眉。 谢呈说:“我好累,我脱水了。” 周讲于嫌弃道:“不!你……” 话还没说完,谢呈点点头,自顾自转身朝前走。 周讲于“嘿”了一声,上前扯了他一把,怒气冲冲道:“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 谢呈:“谁的脾气比你的烂?你说不我就自己走了啊,怎么还怪起我脾气来了?” 周讲于一脸凶,一把薅下背后的书包背在胸前:“我他妈真是服了你了谢呈,要不是看你吃错药可怜,看我理不理你?” 谢呈不回答,跳上他背。 “我靠!你现在怎么这么重?也没看你长胖啊妈的。”周讲于反手在他大腿上甩了一巴掌,“跟猪一样。” “因为长高很多了。”谢呈平静地说。 周讲于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骂骂咧咧地背着他穿过小巷子。 巷面上的店大多都关门了,冷冷清清的,走了一段,谢呈问:“怎么不是从陶市走?” “我乐意走这里,”周讲于说,“你要想见莫尧尧就自己从那边走。” 谢呈害怕他把自己扔下来似的,立马紧了紧手。 周讲于侧头,本来想骂几句,但是余光瞥见他好像在发呆,最后什么都没说。 周讲于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谢呈心不在焉地想,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好像就是洗衣粉的味道。 大家的校服都是一样的,都有洗衣粉的味道,但是周讲于身上的就很好闻。 为什么? 谢呈紧闭了眼,无意之间,左脸在周讲于脖颈上轻轻蹭了一下。 极其温暖的触感。 平时打打闹闹的,互相摸到的时候多得是,但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令人困惑,不过只是瞬间的触碰,谢呈心里突然就慌了。 第68页 他双手在周讲于肩胛骨处一撑,猛地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周讲于没料到他这动作,险些被他带翻,站稳之后踹了他一脚:“找死吗你?不是没力气了?我看你跳得欢得很。” “这不是怕你累吗?”谢呈扯了扯校服外套。 周讲于佯装震惊:“合着我还得感谢你?谢谢您嘞呈大爷!” 谢呈手一挥:“不客气。” 周讲于被气得没话可说,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啪一声脆响。 谢呈收回手,瞪他一眼:“回去不要跟我哥说。” “说什么?”后面一个声音响起来。 谢呈一惊,发现两个人已经走到宣家巷口了,听到宣禾的声音,他脑子懵了一下。 周讲于转头,义正言辞地说:“他让我不跟你说他欺负我!” 宣禾走近,笑了笑:“真的假的?” “真的。”周讲于说,他把自己身前的书包展示给宣禾看,“哥我告诉你,谢呈现在可凶了,他刚才威胁我让我背他,我不背他就不给我讲题。” 宣禾还是笑着,顺手摸摸谢呈的后脑勺:“哎哟,我们家小祖宗怎么了?上个学还累得要人背?” “就是!”周讲于语气鄙夷,“跟祖宗一样,难伺候!” 谢呈:“……” 两个人跟在宣禾背后,谢呈看了周讲于一眼,周讲于抬手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谢呈疼得一个激灵,正准备要还手,周讲于威胁地指指他,冲着宣禾的背影扬了扬下巴。 看谢呈收回手,他得意地勾勾嘴角。 到了兰姨的门口,周讲于朝两个人挥挥手要进屋,宣禾问:“今天不来我家写作业?” “等下来,”周讲于说,“我先回去喝点儿水。” 谢呈接话:“顺便打会儿游戏机?” 周讲于:“告你诽谤!” 宣禾哈哈笑起来,谢呈好久没听他这样畅快地笑过,也跟着笑了笑,两兄弟一起进院子。 周讲于朝屋里走,走了几步回头,院门半合着,已经看不到谢呈的身影。站了片刻,他突然抬手,迟疑地摸了摸自己的侧后颈。 直到手臂酸了才放下。 现在家里有两个毕业班的学生,宣芳玲收摊收得早些,进屋的时候一下子闻见饭菜香,谢呈真切地觉出些虚脱感来。 他没表现出来,但是宣禾上楼之前还是停了停,捏捏他后颈:“怎么了?真累着了?” “没有。”谢呈说,他仔细打量了宣禾一会儿,“哥你瘦了。” 宣禾笑笑:“是吗?” 他说着转身要上楼,厨房里的锅铲声没断,香味飘在院子里,宣麦在跟宣芳玲说什么,笑得很开心。 谢呈一把抓住了宣禾的后衣角:“哥!” “嗯?”宣禾转头,担忧地看着他,“怎么了?” 谢呈顿了一下,在暮色中看到宣禾脸色疲惫,他突然有种把耿川的信都捧出来塞给他的冲动。 这冲动来得莫名其妙,且十分强烈,甚至超过了今天被锁在厕所的委屈。 然而两秒过后他摇了摇头:“你要注意休息,早上也要记得喝牛奶,天气还不热,减衣服的时候不要一下子全脱完,这段时间你走太早了,我都没找到机会跟你说。” 宣禾笑,用手背在他额头上碰了一下:“放心放心,你跟麦子真是一个比一个啰嗦。” 谢呈咧开嘴,松了手。 近八点,谢呈吃完饭抢着收拾了厨房,洗完澡正坐在桌前发呆的时候,周讲于进来了。 周讲于把自己的保温杯朝他桌上一放,又拿出个小纸包来:“吃。” 谢呈抬眼看他。 周讲于没好气地拆开纸包,捏着他下巴,把里面装着的药朝他嘴里塞:“跟你说个话怎么这么费劲儿呢?” 药片酸苦的味道迅疾在舌头上扩散,谢呈连忙端起水吞下去,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水温刚刚好。 周讲于拍拍手,随手揉了包药的纸:“再疼就去诊所看看。” 谢呈点头。 看周讲于拿着杯子要走,他问:“不写作业?” “明天星期天啊大哥!”周讲于龇了龇牙,“能不能让我歇歇?” 门被关上,谢呈听到周讲于下楼的声音,又听到他跟宣麦说话的声音,等了半天,等院子里只剩下一片寂寂时,他突然低头把脸埋在臂弯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在衣服上蹭了蹭眼睛。 因为谢呈的态度,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再不提实验考试。 这事情好像翻了个篇,谢呈在班上比以前更沉默,除了那三个人几乎不跟其他人说话。 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更不是被排挤,也跟委屈无关,他没明说,但是周讲于大致能感受一二,他只是在平息了情绪之后,把自己跟外界的墙再次加固过。 至于他心里究竟想怎么做,周讲于却也无从预料。 槐树将将繁盛,临近中考,整个年级突然被同学录包围起来,到处都是带着淡淡香味的纸张,从姓名到爱好,从血型到理想,各种名目都有,好像非要把填写的人剖析完整不可。 不过要是过个十年再看,大概有不少人会想撕掉十几岁时候的煽情。 周讲于人缘好,不仅班上的女生,就连隔壁班、隔壁班的隔壁班,最后到整个年级,甚至其他年级都有女生来找他写同学录。 第69页 他每次收到也不写,就往抽屉里塞,直等到别人来要,才匆匆在上面刷刷写几个字。 这一天的大课间,几个人从隔壁班窗外过,有个姑娘看到了,出来抓着周讲于要同学录。 周讲于逃一样应着“马上写马上写”,匆匆回班,抽出一叠纸来却不知道是哪张,只好一张赶一张地都写。 三个人在旁边围观,柴科忿忿:“死鱼你写好点儿行吗?怎么都不懂怜香惜玉,这张紫色的是三班班花的哎!” 叶知秋凉凉地说:“你承认吧狗,你这就是嫉妒,人家周讲于收十张你收三张,你懂怜香惜玉但是没人想被你惜耶。” “靠!”柴科怒了,“叶知秋你说说你,小姑娘家家的,舌头被黄连腌过还是怎么的?” 叶知秋:“没被黄连腌过,我就是黄连,你还能吃了我啊?” 谢呈看他俩吵了一会儿,问:“叶知秋,你怎么不买同学录?” “有什么可买的?”叶知秋笑,“以后长大了各奔东西,大多数人都不会再见的,还不是谁也不认识谁了。” 柴科叹:“你可真是冷血。” 叶知秋耸耸肩:“怎样?” 周讲于在旁边写得烦,最后“哎”了一声,摔了笔,把纸一股脑儿塞给谢呈:“你写!” 谢呈往后一让:“别人给你的我写什么?” “反正你什么都知道,”周讲于说,“字儿太多了,我不想写了。” 叶知秋接口:“人家女孩子可能就这么一次机会来找你,说不定暗恋你三年了都,就鼓起勇气想留这么一张纸,你还不好好写?” 周讲于拧着眉毛,叹了口气,把同学录又收回桌空里。 谢呈摇摇头,去桌空里掏下节课要用的书,不小心摸到了个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拉出来一看,看到了一个粉蓝色的信封,还有一个小盒子。 本来谢呈低着头,也没有贸然把东西拿上桌,但是柴科眼尖,已经嚎了一嗓子:“我操情书哎!给我看看!” 周讲于立马抬头,班上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尊重 谢呈愣了一下,手上的信已经被柴科一把抢走。 最后排几个男生一哄而上去抢信,柴科没能抓住,谢呈起身要去抢,那几个却起了兴儿,传来传去地非不还,嚷着要打开看一看。 谢呈皱紧眉,吼了一声:“还给我!” 叶知秋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张丽背对着这边,背挺得特别直,叶知秋大声骂:“神经病吗你们?一群傻逼!” 周讲于踹了一脚桌子,砰一下重响,周围人都被吓了一跳,预备铃正好响起来。 谢呈一把从一个男生手里抢过信,冷着脸看他一眼。 那男生被他看得一怔,随即不愿露怯地“嘁”了一声,回到座位上坐下,跟旁边人说:“谢呈真小气,玩笑都开不起。” “玩笑能他妈瞎开吗?”叶知秋气道,“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隔了一个组的王虎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古里古怪地捏着嗓子,翘了兰花指学叶知秋说话:“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叶知秋咬牙,气得一拍桌子。 “女侠别气。”周讲于懒散地倚在椅子上,把桌子拉了回来,桌脚在地面擦出一下长长的刺耳响声,他看向王虎,“你他妈再阴阳怪气一次?” 谢呈本来不想说话,但听周讲于已经开口了,也跟着瞥向王虎:“是啊,尊重就是猪狗都懂,但是就你不懂。” 王虎腾一下站起来,被旁边人拉住了。 周讲于抱着手,转头看柴科。 柴科显然没料到这个局面,踹了抢信抢得最厉害的男生一脚,挠挠头朝前排小声说:“谢呈,对不起。” 谢呈摇头,把信塞回了桌空里。 周围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说什么,讲台上脾气暴躁的数学老师已经来了,她敲敲黑板怒吼:“预备铃都响了还在闹?闹什么闹?不想中考的滚出去!我可不像你们马老师那么耐心,成天懒得跟你们啰嗦,说说说从来就说不听!那么跳怎么不把房顶掀了?王虎!你瞪谁呢?瞪着成绩好的人就能有高中录取通知书吗?” 谢呈再不理会周围的动静,自顾自翻开了卷子。 周讲于知道他没太介意,跟着往前撑撑身子,手背托着下巴,闲闲地抓起笔来。 下课铃响。 下一节是信息课,这种课都上一节少一节的,趁着没有老师来抢占“无关”课程,班上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综合楼跑。 柴科紧张地戳戳谢呈,谢呈转过来的时候脸上很平静。 看他神情怪异,谢呈问:“这样看着我干嘛?” 柴科瞥了周讲于一眼,有点诧异地问谢呈:“你没生气?” “没关系,”谢呈说,“你又不是故意的,气也不会气你。而且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哪来的那么多气?” 周讲于在旁边催促:“走了走了,磨叽什么磨叽不完?” 正是一节课的中间段,初三2班的教室空空荡荡。 隔壁班老师的声音隔墙透过来,更衬出教室里沉寂一片,不过这安静只稍顿了片刻,就被翻东西的动静搅乱了起来。 靠窗倒数第二排,谢呈的桌子旁边,有人伸了手在桌空里掏东西。 过了一会儿,谢呈站在后门口突然开口:“你在找什么?” 第70页 那人动作顿时停了,半晌直起身子来看着谢呈,脸上还没来得及板出平时的高傲神情。 谢呈朝前走了两步,从校服兜里掏出一封折过的信来,扬了扬手:“在找这个?” 窗边的人跟他的桌子挪开些距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吗?”谢呈笑了,“不用猜了,是张丽写的。” 对面人没说话,谢呈问:“何杰,你知道为什么不管你怎么过分我都不找你算账吗?” 何杰一怔,嘴角绷得直直:“我怎么过分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谢呈站在后门口,眉梢一挑,“哦”了一声,突然举起那封信,从中间撕开来。 刷拉一声响。 “你……”何杰愣住。 谢呈慢悠悠地撕着信,里面的纸张很厚,撕到第三次就已经很费力,纸片露出角来,能看到上面写满了字,是很娟秀的字迹。 “你跟王虎他们怎么商量的?”谢呈把纸片捏在手里,边说边往教室深处走,“真觉得没有那二十分我就考不上高中还是怎么的?何杰,我本来觉得你挺聪明的,但是有时候我确实想不通你在琢磨什么。不过这也跟我没关系,因为我懒得在你身上费一分心思。” 何杰紧紧盯着他的手,半晌移开目光,抬脚就想走。 然而谢呈却已经逼到近处。 他顺手把碎纸片朝着脚下的垃圾桶一扔,极具压迫感地挡在了何杰身前。 何杰退了半步,看了那堆碎纸一眼,故作镇定地推了一下眼镜,冷冷道:“请你让开。” 谢呈看着他:“不跟你计较只是因为不值得。就像第一的名次一样,也跟这封情书一样,跟你喜欢的人一样。” 他声音很轻,语速很慢:“你看重的所有东西,对我来说不过都是垃圾,只要我想,随手就能得到。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没必要,都是因为我瞧不上。懂吗?” 何杰震惊地抬眼,谢呈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眼里却全是轻蔑。 半晌,何杰嘴唇颤抖地往前一扑,一把抓住了谢呈的领子,压着嗓子嘶吼:“她的情书!你王八蛋!你王八蛋!” 谢呈现在比他高得多,轻易就反了一下局面。 他反手掐住何杰手腕上的麻筋,提着他领子往前一怼,将人抵在了背后的窗框上。 “上周体育课你朝教室走,来做什么的?我水杯里不是你丢的脏东西?你现在这副可怜的表情给谁看的?我欺负你了?”谢呈侧头看了一眼垃圾桶,嘲讽地说,“你这么喜欢张丽,怎么不知道爱屋及乌对我好一点儿?说不定这样她就能感动了呢。” 这话像是密密麻麻的麦芒,整个扎在何杰背上,他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抖起来,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什么。 好半天谢呈才听清了一句—— “你表里不一。” 骂到最后,何杰突然抬脚想踹他。 谢呈及时松手往后退了几步,就看着他靠在墙边,仓惶地推了推眼镜,眼里好像正在氤氲水汽。 两个人对峙许久,一个愤怒一个冷漠,末了谢呈叹一句:“你真可怜。” 何杰说不出话,人抖得像是快哭出来,却依然恶狠狠地看着他。 谢呈摇摇头,嘴角轻撇了一下,分明是没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但神情却显得真挚又天真:“我也从来没把你当过对手。” “虽然你一直把我当假想敌,但是我现在可以直接告诉你何杰,你当不起我的对手,你够不着的人都根本够不着我。所以就算你跟王虎合起来整我,就算我受了点罪还错过考试,我也不会找你算账。” “我不把垃圾当对手。”他一字一顿地说。 “要打我吗?”谢呈歪了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何杰,“说实话,我觉得你可能碰不到我。” 何杰攥紧了拳头,猛地埋头朝前一冲,谢呈轻巧地回身让开,他于是一个踉跄,几乎扑进了垃圾桶。 就这么一扑,他脸正对上那封被撕碎了的情书,正巧看清楚了“我喜欢你”几个字。 顿了一会儿,何杰一脚踹翻了垃圾桶,匆匆从谢呈身边闯过,朝着前门跑,还在路上碰翻了一张桌子。 谢呈立在原地,慢慢挺直了身子。 走廊上。 周讲于站在从教室里看不到的地方,一抬眼,看到何杰咬紧了牙从教室冲出来。 愤恨在他脸上很显眼,将平时好学生的正义凛然和傲慢都撕裂。 他好像没看到周讲于一样,直直对着他冲过去。 周讲于侧身让开,看着人从自己身边擦过,跑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脚步声彻底无踪后,周讲于够过身子,从窗边朝里看。 上午的阳光从另一面的窗户来,在地上划拉出金色的窗框形状,谢呈蹲在垃圾桶旁边,把撕碎了的信一片一片地捡起来。 他背对着走廊这边,周讲于于是看不到他的神情,也猜不透他的内心。 等到谢呈站起来,周讲于再次往墙背后一躲,趁着谢呈回座位处理碎信,他悄悄朝厕所的方向走了去。 铃声响,谢呈坐在座位上看书。 周讲于从后门进来,一屁股坐下去,大喇喇地伸着腿,踹了一下他的椅子:“怎么上课上一半跑了?” 谢呈没回头:“上着上着想到了一道题的做法。” 第71页 周讲于“啧”了一声:“毕业班的好学生就是牛气,都敢逃课了,这理由还没人能说不行。” “说得你不是毕业班一样。”柴科进来听到这话,顺口接了一句。 周讲于立马转了话题:“哎柴狗,上次我借你的漫画书看完没有,赶紧还给我。” 柴科指指谢呈,谢呈却没反应。他像是有些诧异,用嘴型问周讲于:“他怎么了?” “看书呢,你眼瞎啊。”周讲于白了他一眼。 柴科立马把白眼翻回去,抬手去掐周讲于的脖子。 中午一起朝校门口走,谢呈一直没说话,周讲于照旧去台球室吃中饭,要岔路的时候问:“呈大爷,你怎么了?小的今天没得罪你吧?” 谢呈反问:“什么怎么了?” 周讲于瞥他一眼。 谢呈耸耸肩,踩上斑马线:“吃你的饭去吧。” 午休之后一切恢复正常,上课的时候周讲于看着谢呈的背影,要不是他确认自己没失忆,上午那一场简直像刚才睡迷糊了做的梦。 由于他看得太认真,马知力怒了:“周讲于!中考考点是不是在谢呈后脑勺上?” 全班哄笑起来,周讲于诚恳地点头:“马老师,我想研究一下他脑子怎么长的,顺便作个法看能不能抢走他的好成绩。” 谢呈:“……” 全班再次大笑,马知力气得够呛:“明天的早自习站着上!” 第二天有体育课,去集合的时候谢呈跟叶知秋落在后面说话,整完队解散之后两个人就都不见了。 柴科抱着篮球四处看:“哎,谢呈呢?” “被考神抓走了。”周讲于应。 篮球场上来回跑了两趟,周讲于抢下第一个篮板,他反手把球传出去,下一秒已经走到场边:“我去上个厕所。” 与此同时,谢呈跟叶知秋一前一后回了教室。 “叫我来干嘛?”叶知秋问。 谢呈走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一个盒子和一封信递给她:“你跟张丽关系还行吧?你帮我给她。” “什么意思?”叶知秋饶有兴致地问,“这是你回给她的情书?” 谢呈无奈地笑了一下:“不是。” 叶知秋抱着手:“那我不,拒绝要当面才行。” 谢呈抿抿唇,最后说:“我怕耽误她学习,本来想中考完再跟她讲的,但是昨晚我想了一下,这样拖着对她不好,还是考试要紧。” 叶知秋还是看着他。 谢呈反身坐到桌上,看着地面:“我在信里都写好了,你直接给她就行,要是可以再帮我说一声对不起。书是我送她的,这盒子是她给我的,我没动过,还有就是她给我的信,本来也想原封不动还给她的,但是现在出了点儿意外。” “什么意外?”叶知秋问。 ☆、放火 谢呈抓了一把头发:“别问了知秋女侠,你就帮我给她就是了,让她好好参加中考。我们现在还小呢,先别想这些事情。” 两个人僵持片刻,叶知秋叹了口气,接过东西来。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个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地下接头?被我抓正着了。” 两个人都是一愣,转头看过去。 周讲于走进来,从叶知秋手上一把抢走了那封信,捏了捏:“哟,还挺厚。”他看向谢呈:“情书?” “瞎说八道。”谢呈抬手要抢,被他摁住了手。 叶知秋耸耸肩。 周讲于手里拿着信,严厉地看着谢呈不说话。 谢呈挣开他手,他飞速往后一让。谢呈无奈地说:“真不是情书,快还给我。” 周讲于看了他一会儿,把信递回去:“随你吧。” 叶知秋调侃:“就算是情书也没关系,谢呈成绩那么好,张丽成绩也那么好,他肯定不会影响学习。” 周讲于撇撇嘴。 叶知秋好笑:“你怎么回事儿啊周讲于?就算谢呈真早恋又怎么了?” “不怎么,他学习好,有特权。”周讲于说着转身,出了教室。 谢呈想说什么,却一直到周讲于身影不见了都没说出来。 “他自己不也收情书吗?”叶知秋问。 谢呈没接这话,最后起身,说:“你帮我给她吧。” “行吧。”叶知秋把东西收起来。 放学一起回家,快到巷口谢呈才说:“那个真不是情书,我就是劝劝她好好学习,我们还小,对很多事情的观念还不成熟,现在讲这个太早了,而且……” “行了行了,罗里吧嗦的。”周讲于看他一眼,“我知道不是情书。” 谢呈:“知道你还那个反应?别人要不知道还以为我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了。” 周讲于义正言辞:“平时都是你教育我,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了,我也要给你施加压力,免得你放火放上瘾了。” 谢呈:“什么叫教育?我又不是你爸。” 周讲于傲慢道:“还想当我爸呢?孙子。” “你看看你,一点都不尊老。”谢呈无奈地说,说完抬腿就往他屁股上踹,踹完飞跑进了自家院子,把正怒吼的周讲于扔在了背后。 也把这事情彻底丢到脑后。 五月的最后一天,谢呈再次收到了耿川的信。 这一回耿川给谢呈的话很多,大多是叮嘱他这段时间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以及宣禾高考志愿的问题。 第72页 吃完午饭回学校,两个人一起在楼顶上待着。 那老楼的锁依然没有换,虽然莫尧尧已经不在这边画画,但谢呈还是经常过来。 不远处一群鸽子来来去去,谢呈看完信趴在女儿墙上,抓着信纸的手在空中晃晃荡荡。 周讲于一把抢过信来,问:“又在想什么?一天到晚操心不完的,老头儿一样。耿川哥也是,大老远的还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 谢呈没说话,又想了一会儿事情才开口:“周讲于,你说我哥会不会考上了好学校但是不去念啊?” 周讲于挑挑眉:“不会……的吧?” 谢呈看他迟疑,笑了笑。 “耿川哥在跟你说这个?”周讲于问,“哎,我觉得,我觉得……也不一定吧,这毕竟事关前途……算了,我感觉对你哥来说确实很有可能。远了呢家里离不开他,可是近了也没什么好学校。” 谢呈回身倚在墙边上,侧头看着他:“这么辛苦这么累就为了一场考试,但是考完了又不要这个结果。”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挺酷的,”周讲于咧嘴笑,隔了一会儿说,“不过也挺残忍的。” 两个人相对沉默,心知肚明还有些没说出口的理由。 看了一会儿鸽子,周讲于问:“要是你爸回家来的话,小禾哥是不是就算走远一点儿也没关系?” “不知道,我听我妈提过一下,想让我爸回来把酒厂再扩一扩,但是他回不回来还是另一回事情。”谢呈摇头,“就算回来……我不能看我哥这样,我还是想他去读好学校。” 周讲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说:“也别想得这么严肃,去上了大学还有很多挣钱的办法,做家教什么的,再不济发传单。” 两个人对视一眼,周讲于突然发现自己碰到了平时会避开的问题,纠结了很久,最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谢呈说,“本来那时候……” 他说到一半停下,周讲于疑惑地“嗯”了一声:“那时候怎么了?” 谢呈突然沉默,周讲于也没再问。 本来初中毕业的时候谢军是让宣禾去上职高的,不用出学费,三年毕业之后还可以分配工作,也算是对他的义务尽了。 因此高一入学当天宣禾没去一中报名,然而因为他成绩太好,班主任和副校长亲自找上门来过。宣芳玲本来就也觉得可惜,于是背着谢军给宣禾交了高中学费。 爸妈之间兴许因此发生过不愉快,但是谢呈不得而知。 这种事情难言,就算是对着周讲于,谢呈依然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深究起来还有一层羞耻感。 很多事情不是秘密,但是他不想在台面上跟周讲于讲这个。 多养两个孩子,看上去只是两双筷子的问题,其实远远不是这样简单。 在楼顶站了很久,直到午休的铃声响起,周讲于揽了谢呈脖子:“你在这儿自己担心也担心不出名堂来的,走了,回班。” 谢呈收好信,跟着周讲于下天台。 高考一天天地逼近,宣禾没什么反应,谢呈倒是紧张得不行,他天天只守着宣禾,几乎寸步不离。 考前一天,宣禾终于是无奈地说:“去找周讲于,别在家里看着我了。” 谢呈怕自己给他压力,只好出了门,进周讲于家院子的时候听到屋里有说话声。 “我想带谢呈来。”周讲于说。 说完却没其他人的声音响起,顿了两秒,周讲于又口气不耐烦地说:“哎呀不说了,我不想跟你讲了,到时候才说。” 谢呈进屋,看到周讲于手里拿着个黑色手机,是当时很流行的摩托罗拉。 看到他进来,周讲于随手摁了手机,朝沙发上一扔。 谢呈问:“什么时候买的?” “我爸给买来的。”周讲于说。 谢呈跟着坐下去:“都没见你用过。” 周讲于随口说:“天天都跟你在一起,又不用跟其他人联系。拿着这手机就觉得烦,跟被监控一样。” 谢呈一怔,还没来得及深究前半句话,就听周讲于在问:“干嘛?不开心?” “没有,在想高考。”谢呈答。 周讲于哈哈笑:“你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呈白他一眼,把自己挂在沙发扶手上放空,听周讲于又问:“麦子呢?又在画室?” “嗯。”谢呈应。 “哎咱俩打个赌?你说她跟柴科谁待在画室的时间比较长?”周讲于凑过来,“中考完了我爸说带我去海边玩儿,你一起去?” 谢呈想起刚才听到的话,立马应:“我不去。” “一起去,”周讲于说,“我刚才都跟我爸说过了。” 谢呈抿抿唇:“我……不去。” 周讲于大大咧咧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吃住都有人包了。” 谢呈直起身子看着他,过了两秒,周讲于突然抬手揽住他肩膀:“就去几天,就跟咱俩一起上你外婆家一样。” 沉默片刻,谢呈说:“你瞎说,你没有跟我一起去过我外婆家。” “哎呀以后去一样的,等你下次去你外婆家我就跟你一起去。”周讲于用力捏着他肩膀,“你得跟我一起去,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谢呈垂了眼:“但是你爸肯定想单独带你去,他就是想跟你培养感情的吧?我去算什么?” 第73页 “屁个培养感情,我没有感情可跟他培养的。”周讲于说,“你要不跟我去就一个暑假都见不到我了,我答应我爷爷去陪他住段时间。” 说了半天,谢呈还是摇头:“见不到就见不到吧,见不到又不会死人,海边我不去。” 周讲于眉心一皱,还想再说,但是看他表情严肃,最后撇撇嘴:“算了算了,那先不说这个了。” 谢呈“嗯”了一声。 终于是挨到高考,最后一科结束之后,三个小的在校门口接到宣禾。 宣禾摸摸宣麦的头,笑笑:“不是说了不要等我吗?” 谢呈紧张道:“怎么样?” 周讲于故作老成地抢了话:“你别瞎问!增添压力,到时候成绩出来就知道了。” 宣禾倒是不介意,一脸轻松地应:“还成吧。” 宣麦笑起来,一下子蹦起来,跳到宣禾身上挂着。 宣禾顺势把人背起来:“走咯走咯,回家回家,还有一周就换你俩上战场了。” 几个人一起朝下街走,周讲于扬扬下巴:“哥你看着,我现在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我觉得我不仅能考高中,能考一班,说不定还能考得比谢呈好。” 谢呈不屑地看他一眼,周讲于伸手掰他脖子:“不服?” 转头看宣麦一直在笑,周讲于说:“麦子你别瞧不起我,世界上不止你二哥会念书。” 宣麦捂着嘴笑,从宣禾背上跳下来,说:“打架二哥打不过你,但是考试他一定考过你。” 周讲于“啧”了几声,终究是无话可说。 晚上宣芳玲专门做了一桌子菜,还叫上了周讲于和兰姨,算是庆祝宣禾高考结束,几个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中考。 兰姨喝了点儿酒,拍拍周讲于的肩膀:“小鱼儿,你可得好好考试,好好跟着谢呈学,上了高中也不能放松,要不然就要被抢走了。” “什么被抢走?”宣麦问。 兰姨笑着摇头:“你还小,还不懂。” 谢呈听了几句,转头看周讲于,发现周讲于也正看着自己。 对视了两秒,两个人同时撇开目光,快到互相都没反应过来。 半晌,谢呈才后知后觉地有点心虚,但是他再抬头的时候,周讲于表情跟平常一样。 好像刚才的一瞬是错觉。 吃完饭已经天黑,周讲于跟兰姨略坐坐就回了家,宣禾说想活动一下,收拾了碗筷去洗。 谢呈跟到厨房门口,看宣禾忙了一会儿,忍不住问:“哥,你已经高考完了,想看看耿川哥的信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我迟了! ☆、志愿 宣禾像是没听见,只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而后他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半天都没说话。 流水声哗哗,谢呈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转身朝着楼上走。 或许是不该提的,谢呈不由自主地想,但是他心里总有种什么隐秘的渴望,催着他非要问。 因此即便明白宣禾的态度,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试探。 看起来是为了耿川,但是再要往深处想,他却就如坠云中,怎么也摸不透自己了。 近两周后,谢呈跟周讲于迎来了中考。 临考前一天的晚上,谢呈洗完澡正在铺床,只听楼梯上一阵急促的咚咚咚,随后周讲于忙慌慌冲进他屋子:“谢呈谢呈!” “嗯?”谢呈扭头,看他脸色不好,吓了一跳,直起身子来,“怎么了?” 周讲于冲过去一把抱着他,把人扑到了床上,在他胸前大力蹭着额头:“啊啊啊啊我紧张我紧张!我紧张得睡不着!” 谢呈:“……” 宣禾听到声音踱过来,笑:“你几点睡的?” 周讲于从谢呈身前露出一只眼睛,神情严肃地想了想:“八点。” 谢呈哭笑不得,用肩膀去抵他头:“神经病你周讲于!起来!八点能睡着才怪了!” 周讲于麻利地爬起来,揉揉脸:“完了完了哥,我会不会一直睡不着啊?我感觉我肯定整晚都睡不着了,然后明天考试的时候脑子就是晕的。” “这样考不好的话算不算我的问题?”他看着宣禾问。 宣禾拍拍他肩:“没关系的,你就假装跟平时做作业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周讲于苦大仇深地摆摆手,“我一想到考不好就要被抓回去,手心就冒汗。” 宣禾笑得眯起眼睛,谢呈想了想:“我给你出个主意,要是你这一回考不上一班的话就去复读,再读个初三就是了。你爸只说让你考不上就要回去,又没说非要是今年考上。” “太贼了你谢呈!”周讲于嘴角一勾,竖起拇指,“好主意!” 谢呈低头拉被子:“滚!我要睡觉了。” 周讲于立马跳上床:“我要跟你睡,我一个人睡不着。” 谢呈伸手去扯他:“洗澡没有就朝我床上扑?” “洗了洗了!你怎么这么啰嗦?眼瞎看不到穿了睡衣吗?”周讲于把脸埋进被子。 宣禾伸了个懒腰:“你俩别闹了,赶紧睡,明早我负责叫你们。想吃什么?鸡蛋面行不行?还是油条鸡蛋?” “来来回回全是鸡蛋,”周讲于抬起头笑,“万一我考个鸡蛋?” 宣禾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佯装严肃:“别瞎说!油条加两个蛋吧,满分儿了就。” 第74页 “成嘞!”周讲于应,“谢谢哥!你真是天上地下第一好哥哥!” “那是我哥!我哥!”谢呈大声说。 周讲于不屑:“大家的哥!” 宣禾笑着出去:“这帽子戴得高,那我这几天可得把你们照顾好了。快睡,不准再打架了。” 看宣禾走了,谢呈去揍周讲于:“你睡我床还嫌我烦?还敢抢我哥?” 周讲于难得没有还手,被谢呈打了几下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越来越大声,抱着被子一脸满足,像在被人挠痒痒。 谢呈诧异:“我点你笑穴了?” 周讲于没回答,隔了两秒,他突然翻身抱住了谢呈,把人朝着床上一拉。 “你干嘛?”谢呈一惊。 周讲于一脸莫名其妙:“睡觉啊。” “睡就睡别他妈瞎折腾,”谢呈指指半边床,“滚那边儿去。” “你骂脏话,好学生是不能骂脏话的懂吗?”周讲于死活不放开,一只手已经摸到谢呈脸上,习惯性地搂住了他整个下巴,“我紧张,我必须挨着你!” 谢呈抬脚就踹:“毛病!” 两个人一个推一个拉,扯了半天,周讲于说:“你看我今天都不揍你了,能不能对我温柔点儿?” 谢呈对他的耍赖行径无话可说,伸手摁灭了灯。 幸好快速入睡一向是他的特殊技能,虽然被周讲于箍着,但是睡意漫上来挡不住,不过一会儿没说话,谢呈已经极快地坠进了梦中。 感受到身边人呼吸变得均匀,周讲于松了松手,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平时睡得晚,这时候还没什么睡意,想了一会儿,他微微起身,借着黯淡的光线去看谢呈。 睡着了就不像带棱角的石头了。 也不会藏着心思说狠话。 看了好半天,他突然抬手摸了摸他唇角。 兴许是在梦里感受到有点痒,谢呈摇了摇头,就像是在朝周讲于脖颈下钻,嘴唇不经意地从周讲于指腹上蹭过去。 周讲于浑身骤然僵了一下,慌忙移开手。 等了片刻,谢呈的动作停下来,他才带着疑惑又靠近,小心翼翼地,顺着不知名的心意,把下巴抵在了谢呈头顶。 半晌,他把头低得更厉害了些,嘴唇挨着了谢呈的头发。 闭眼吸了一口气,周讲于不出声地念了句“明天中考”,随即挪开脸,把头枕回自己那一边的枕头,揽着谢呈闭上眼。 在双方都不曾看清对方的这一时刻,谢呈在沉沉的梦里看到周讲于的脸,勾了勾嘴角。 三天中考结束,回家后谢呈倒头就睡,几乎睡了一天一夜,到最后是被宣禾生生拖起来的。 再有两天就要出高考成绩,本省的惯例一向是出了成绩再填志愿。 中考结束的第二天,吃了晚饭,谢呈盘腿坐在桌前,抱着往年的录取资料看学校。 他拿着笔在各页纸上勾划记录,不时跟宣禾说“可以填这个”,要不就“这个也不错”。 宣禾倚在旁边看宣麦画画,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点头,笑笑就了。谢呈却还像不明白他的态度一样,一直仔细地对照分数。 直到宣芳玲出了堂屋,宣禾才开口:“你先别看这些,怎么就知道我能上得了?” “你当然上得了,”谢呈抬头,“是你想不想上的问题。” 宣禾怔了一下,没回答。谢呈追问:“是不是?” “我哪有那么厉害?”宣禾笑了笑。 谢呈手里抓着一叠成绩单,全是宣禾上高三之后的,他敲敲纸面:“据我分析,你就算考砸了也至少能上省大,绝对不会有问题。” “这可不一定,”宣禾笑说,“仙水的教育质量也就这样了,省大全国排名太高,我考试看状态的,不会太例外。” 谢呈听他说来说去一直在绕,突然就有点生气:“哥,你是不是不想上好大学?” “什么叫我不想上好大学?”宣禾还是笑,“有好大学谁不想上?” 谢呈看了他一会儿,板着脸说:“你骗我。你这样说话的时候就是在诳我,你肯定想的是选个离家近一些的学校,好顾着家里跟酒厂。” 沉默片刻,宣禾拍了宣麦一下:“麦子,去浇一下花。” 宣麦看了看两个人,宣禾又催了一声,她于是起了身朝外走。 “你听哥说,”宣禾转向谢呈,耐心道,“现在很多大学生出去了都不怎么回乡,这几年国家政策挺好的,农大有定向生,如果能进去是好事情,毕业了就不用担心就业问题。” 谢呈抿紧了唇,直直看着他。 宣禾抓抓他头发:“我觉得真的不错,农大就在青玉,回家只有一个钟头,还是个211,在全国农业大学里排名也高,而且我本来就挺想学农学的。” 什么211什么定向生,其实谢呈还不太听得明白,但是他十分清楚,宣禾这就是要放弃读更好学校的意思。 宣禾的态度越是平静,他就越是愤怒,听到最后他突然泪意上涌,只能咬紧牙,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出来。 “你别这样小呈,”宣禾看他脸色不对,敛了笑容,“姑跟姑父养这个家已经很难。” 谢呈深呼吸几下,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用力掐着自己,含混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你的意思,那个什么定向生是不是不用出学费的?” 第75页 宣禾认真看着他,最后点点头:“而且还有些专项补贴什么的,奖学金之类的也要容易些。” 谢呈开始摇头,坚决道:“不,不行。” “小呈,你听哥说。”宣禾要去摸他头。 “不!”谢呈甩开他手,腾一下站起来,大吼一句,“你不能去农大!我不准你去!” 宣禾跟着站起来。 外面宣麦被这一声吓到,跑到门口扒着门边,惴惴地看着两个人:“哥哥二哥,你们在吵架?” “没有吵没有吵,”宣禾安抚,“麦子别担心。” 谢呈实在控制不住情绪,听到宣禾声音照旧温和,他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宣麦忙跑过来,到了近前却不敢动。 “二哥!”她喊。 谢呈慌忙拉过袖子去擦眼泪,谁知道越擦越多。 宣禾走近两步,耐心地说:“小呈,哥自己心里有数,上什么大学也没那么重要,又不是定了一辈子了。” “我不!”谢呈咬着牙才吐出话来,于是就显得有些恶狠狠,“你不准填!” 他的激动宣禾早就料到了,但没料到会这样激动,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宣禾正要开口说话,周讲于突然来了。 他站在门口,惊讶地问:“怎么了这是?” “不关你的事。”谢呈说。 周讲于挑挑眉,走近了。 他看了看宣禾,见宣禾脸色有点沉,玩笑道:“怎么变爱哭鬼了?多大人了你还哭?羞不羞啊你谢呈?” “滚!”谢呈匆匆又抹了一把眼睛。 场面僵住,宣麦蹭过去拉谢呈的袖子:“二哥你别哭,别哭。” 宣芳玲收拾好酒厂里的东西,刚从外面进来就听到这句,看到这场面也怔了一下:“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起来了?” “妈,我哥他说他要去上农大,定向生,他不能去读那个,怎么能去读那个……成绩那么好的……”谢呈边哭边吼,说出来的话谁都没听清。 “你慢慢说慢慢说!”宣芳玲忙接口。 谢呈徒劳地深呼吸,第二次却没能张开口。 周讲于询问地看了宣禾一眼,宣禾说:“周周,带小呈去你家玩儿。” “好。”周讲于应了一声,要去拉谢呈。 谢呈挡开他手,冲上去还想再说话,周讲于直接上手拦腰抱住他,半拖半拽地把人弄走了。 宣禾转向宣麦:“麦子,你跟二哥去?” “我去楼上画画。”宣麦低头,抹了一把脸,抱着蜡笔盒出了堂屋。 宣芳玲应该是料到了什么,站在原地没表态。 等楼上门响过之后,宣禾拉着她坐下,平和地说:“姑,我是这样想的……” 屋里姑侄俩说话的时候,周讲于把谢呈弄回了自己家里。 兰姨还没回来,院子里冷冷清清的,一进门谢呈就挣脱了。 周讲于以为他要往回跑,反手要去拽他,谢呈奋力一挣再次挣脱,而后一下子蹲了下去。 越是不想哭哭得越厉害,谢呈穿了薄的白衬衫,因为不停在抹眼睛,袖口已经湿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就是觉得胸口一直压着什么东西,平时都可以不去管,但这一下突然被勾开一个小口子,有些龃龉暴露在天光之下,人顿时委屈得不得了,也难受到了极点。 好像长到这么大还没这么难受过。 又或者是从小到大的难过都堆积到了今天,被一个小契机点燃,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周讲于站在旁边看他哭,看了一会儿,说:“你这眼泪可真叛逆,都不听你的话。” 这话一出口,谢呈明明泣不成声,但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周讲于看他情绪缓和了些,绕到他背后俯身,胸口靠在他头顶,拿手捂住他脸。 捂了一手温热的液体。 “快把不听话的眼泪都赶走,不算你哭,我今天不笑你行了吧?”周讲于说。 他这话说得温柔,谢呈从来没听过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整个人顿时一怔,而后就像突然虚脱一样,他彻底放弃了控制自己。 感受到覆盖在脸上的手心的温度,谢呈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 ☆、月亮 感受到谢呈情绪完全放开了,周讲于也没动,就那么弯着腰撑着他,手还捂在他脸上,静静地等他哭。 谢呈哭着哭着站起来,扯过周讲于的T恤袖子,顺势把眼泪擦他身上。 周讲于抬着手臂任他蹭,嘴里“啧”道:“您还真不讲究。” 天色渐暗,谢呈终于平静下来。 周讲于低头认真看他脸,谢呈眼睛疼得有点睁不开,看他盯着自己,也反盯回去。 在夜晚彻底来临前的幽沉微光里,两个人看着彼此,一时之间都静了。 “肿了,”周讲于抬手去摸谢呈眼睛,打破了沉默,“真丑。” 谢呈带着浓重的鼻音,挥开他手,没好气地说:“让你看了吗?” 周讲于突然笑了:“骗你的。” 谢呈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院门响了。 兰姨推门进来,天光太黯,她没看到谢呈的神情,只发现两个人站在堂屋门口,笑问:“你俩干嘛呢?是不是又打架了?灯也不开,天都黑了还不进屋?” “兰姨回来了啊,我这就回家了。”谢呈说。 第76页 兰姨想是听出他声音不对,顿了顿才应:“回吧。” 等人走了,兰姨转向周讲于:“被你打哭的?” 周讲于立马应:“不是我!怎么什么都怪我?他一哭就要怪我?他什么时候因为被打哭过?” “也是。”兰姨走近,小声问,“因为小禾吧?” 周讲于冲她竖竖大拇指:“我姨是我姨。” 兰姨在他头上轻按了一把:“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咱家的经就好念。”周讲于说。 兰姨推开门进屋:“怎么好念了?咱家经最难念,因为你是个调皮和尚。” 周讲于跟在她身后,进去就往沙发上一倒:“怎么不好念了?我读书你看摊子,闲了就打孩子,这么简简单单的怎么不好念?” 兰姨回头看他一眼,周讲于一脸坦然:“我说错了?” “没有。”兰姨应,“你爸说什么时候来接你没有?” 周讲于大喇喇躺在沙发上:“中考成绩出了之后吧,我让谢呈跟我一起去他不去,我就不想去了。” 他转头:“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 兰姨无言地瞅着他,他拖长着声音叹气:“那算了,不去了,直接去爷爷家吧,我走了你别想我。” “你不是一直挺想去海边的吗?就跟你爸去呗,”兰姨推开他腿坐下去,“让他别带其他人就是了。” 周讲于看着天花板,想了好半天,最后说:“不去了。” 兰姨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不去就不去吧。反正这个暑假没作业,你想去哪里不想去哪里都成。要么先去看看你妈?” “不去。”周讲于干脆地应。 他这态度兰姨早就习惯了,答案也是预料之中的,因而她没说话。 周讲于摁开电视,拿着遥控器飞快地调频道,半晌突然问:“小姨,你说都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你姐跟你差了这么多?” 兰姨忍不住笑起来:“臭小子你胡说什么?那是你妈,你这称呼被她听到得气死。” “她本来就是你姐,我又没瞎说。真的,”周讲于严肃地说,“你俩差好多,大概就是十万八千里那样。” 兰姨笑了好半天,仰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神情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周讲于问。 兰姨:“从小到大你妈就比我漂亮,比我听话,成绩比我好,比我优秀比我受欢迎,小时候是你外公外婆跟亲戚喜欢她,从青春期开始同龄男生也都喜欢她。年轻的时候追她的男人可太多了,靠近我的男人都是为了接近你妈。” 周讲于从来没听她说过这些,坐了起来:“然后呢?可是她一看就是不好接近的人,如果换成是我我才不会理她。” “那是因为你还什么都不懂,被偏爱的人可能会活得骄傲点儿,但是骄傲让她更迷人。”兰姨说。 周讲于撇撇嘴:“文绉绉的,小说看多了你,快说然后。” 兰姨想了想:“没什么然后,她一路走得很稳,念书考大学,结婚工作生孩子什么的,我比较叛逆,没上大学,你外公外婆气着了也就不管我了,不过后来他们没得早,我也就只剩下你妈了。” “那你为什么要来洛花的?”周讲于问,“你都从来没跟我讲过。” 兰姨看了他片刻,突然转头看电视,好半天才盯着字幕说:“我年轻的时候跟一个人谈朋友,他是洛花的,我就跟过来了。” 周讲于睁大了眼睛,激动道:“谁?原来我有小姨父的?小姨父是谁?他在哪里?” “他走了。”兰姨说。 周讲于皱眉:“走了是什么意思?” “走了就是走了。”兰姨简单地应。 周讲于:“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 兰姨沉默,等周讲于再追问了一回,她才无奈地笑了一下:“因为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周讲于愣住了,半晌,他猛地往前一凑,扒着兰姨肩膀要说话。 没等他再问,兰姨戳戳他额头:“不准问了,你还是个小屁娃娃,不跟你讲这些。” “别瞧不上我,我不是小屁娃娃,”周讲于大声说,“我高你一个头了都,吃十六岁的饭了!” 兰姨指指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别瞧不上你?你是已经看上哪家小姑娘了?我可警告你周鱼儿,不准给我早恋,除非你成绩跟小呈一样好。” 周讲于噗一下笑了,嚷道:“哪有你这样当大人的?成绩好就能早恋了?” “我本来就是没当过妈的人,只带过你这个拖油瓶。”兰姨玩笑,“成绩不好早恋就打断腿,成绩好早恋可以只罚跪。” 周讲于冲她做鬼脸:“成绩不好没人权?” “你知道什么是人权?哪里学来的词儿?”笑了一会儿,兰姨起身,“你就是个小屁娃娃,长到顶天也是个小屁娃娃。自己玩儿去,我要去煮碗面。” “我也要吃!”周讲于大声喊,喊完撇撇嘴,靠回沙发上,顺手从茶几上摸了一个本子。 是谢呈写给他的物理错题本。 看了好半天,周讲于突然想起来中考已经结束了。 他把本子扔回茶几上,自言自语了一句:“字儿写得还没我好。” 两秒过后,他又抓起本子来翻开,继续嘟囔:“而且我左手也能写。” 第77页 此时的斜对门。 家里安静得不成样子,只有电视剧的声音嗡嗡,小兵张嘎跟他的小伙伴一起智斗敌军,英子撑着桨划开芦苇荡里的水。 宣芳玲说她太累,已经回屋睡觉了,谢呈刚才进门看到她眼睛是红的,但是谁都再没多提什么。 兄妹三个此时分坐三方,都不说话,好像是在认真看电视。 这么一坐就到了夜深,看到宣麦开始揉眼睛,宣禾开口:“麦子去洗澡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的。” 宣麦点点头,听话地朝外走,走了两步她突然回头扑到宣禾怀里,用力抱了抱他脖子,又转身去抱谢呈。 谢呈搂搂她,看她一双眼睛透亮得很,这一晚上才第一回扬了嘴角。 他在宣麦脸上揪了一下:“赶紧去。” 宣麦看他笑了,也跟着笑起来,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脸。 等小丫头走了,屋里再次只剩电视机的声音。 兄弟两个默然相对了许久,最后宣禾先起身:“睡吧?” 谢呈点点头。 没等他站起来,宣禾弯腰揽了他肩膀:“小呈,我知道你都是因为担心我,但是你相信我,我不是想自暴自弃。我心里有数,你信不信哥?” 谢呈本来觉得眼睛已经干涩到了极点,说不定十年都不会掉眼泪了,但是一听这话,却突然之间又湿了眼眶。 “你乖,你跟麦子开开心心的就行。”宣禾拍拍他背,笑了,“真是,今天吓我一跳,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哭,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能哭?跟水库开闸一样。别哭了,再哭明天周周肯定会笑话你。” 情绪平静下来,谢呈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难堪,嘴硬道:“我没哭,你是不是在骂我脑子里全是水?” “没哭没哭,就是沙子进眼睛了。你可是年级第一,谁敢说你脑子里是水?”宣禾笑,“你先去洗澡。” 顿了两秒,谢呈笑了笑。 洗漱完躺在床上,半个小时之后,谢呈听到宣禾上楼的声音,脚步声到了那边的房门口却没停,而是到了自己窗下。 灯早就关了,谢呈面朝里闭上眼睛装睡,半分钟后听到宣禾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等到整栋屋子彻底安静下来,谢呈睁开眼睛转头,发现月光特别亮堂。 在这一夜,快速入睡的开关好像突然坏掉,谢呈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他随手抓起一件T恤,悄悄出屋子。 到晒楼边上,他踩着矮墙一跃,跳到了酒厂顶上,又从平楼的最那头翻墙下去,在屋子背后的小路上落地。 谢呈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今天这一场无果地闹完,他觉得心里某处隐隐变得不对,让他很想放肆一些。 没等自己想清楚,他已经跑到周讲于家院子背后。 对着二楼的窗口看了一会儿,谢呈后退几步,从地上捡了小石子砸过去。 周讲于本来就还没落觉,窗框上嗒嗒的声音一响,他立马醒了。 他一开始以为是小偷,翻身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边才反应过来,是有人在砸窗户。 周讲于一愣,第一反应是谢呈,但是一想谢呈那么能睡,那说不定是柴科突然发神经。 他走过去,一把拉开窗户。 一粒小石子在夜色里划了道抛物线,长了眼睛似的,直直钻进了周讲于背心里,又从他胸前滚下去,而后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滚动声。 “靠!”周讲于飞快地抖了抖背心。 他顺势低头看下去,见谢呈仰头对着他的窗口,正无声地笑着,笑得十分张牙舞爪。 周讲于怔了片刻,压着嗓子问:“你干嘛?” 谢呈把手拢在嘴边,用大吼的姿态小声地答:“今——天——月亮——好——亮——啊——” 周讲于抓了一把头发,皱眉问:“你是不是疯了谢呈?” 说是这样说,人已经回身套了一件衬衣,长腿一迈直接踩上窗框,转眼就翻身爬了下去。 谢呈后退两步让周讲于跳下来,看着他笑。 周讲于拍了拍手,用手背碰他额头:“脑子哭坏了?” “我没哭。”谢呈去挡他手。 周讲于撇撇嘴。 谢呈又笑:“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不过今天不是十六,今天是十九,月亮已经缺了,不过缺了还是跟十六的时候一样亮。” 周讲于:“然后呢?” 谢呈:“然后我就来喊你看月亮啊。” “偷酒喝了吧你?颠三倒四的。”周讲于眉心还是蹙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大开着的窗,无奈地说,“我也发神经了,原来神经病真的传染。现在怎么办?” 谢呈看着他没回答。 周讲于不耐烦地问:“看我干嘛?说话!这大半夜的,狗都睡了鸡还没醒就你还在瞪。” “你穿衬衣好看。”谢呈突然说。 周讲于明显顿了一下,而后故作高傲地嗤笑一声:“我穿什么不好看?你瞎。” 谢呈:“开染坊去吧你。” “快说,现在怎么办?”周讲于问。 谢呈想了想:“去草楼?” ☆、拥抱 “走。”周讲于应了一声。 谢呈在前面带路,两个人又从他刚才翻下来的墙角翻上了晒楼,要往院子里跳的时候谢呈说:“我突然想起来个事儿,今天扶梯搭在外面的,可以从外面进草楼。” 第78页 周讲于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不早说!” 于是两个人刚哼哧哼哧爬上晒楼,又哼哧哼哧地翻下了楼。 绕到草楼背后,周讲于看到边上搭着个扶梯。 “你妈没来得及收的?”他问。 谢呈点点头:“这两天在把不用的酒缸朝上搬。” 一前一后顺着扶梯上楼,楼里还铺着浅浅一层去年的稻草,是盖田没有用完的。 虽然不是新鲜稻草,但依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香味。 天顶是倾斜的,盖的是青瓦,中间夹着两排采光瓦,月光透进草楼,在楼面上留下两道霜。 也让两个人能看清彼此。 这是周讲于第一次上草楼。 为了保持干燥,这里几乎是三面通风,虽然面积挺大,但是因为缺了点厚墙带来的安全感,站在边上就像要掉下去一样。 木板铺成的楼面上还堆着东西,周讲于站在刚上扶梯的地方,一时不知道该朝哪里落脚。 谢呈回头看,伸手来抓他:“掉不下去的。” “我没怕。”周讲于立马说。 谢呈得逞:“我没说你怕,是你自己说的。” 周讲于骂了一句,反手握住他手腕。 谢呈带着人走到草楼另一头,靠墙壁的地方放着酒坛子,坛子前面有一方小空地,但是已经靠近最边缘。 他放开周讲于坐到楼边,一双脚放下去悬空着。 “这地方也太危险了,小禾哥怎么还带你们来啊?”周讲于问。 他不愿意露怯,跟着坐下去,肩膀抵着谢呈肩膀,将他夹在自己跟旁边的木壁和身后的酒缸之间:“你往后退一点儿,悬得太厉害了。” “不怕,掉不下去的。”谢呈笑,“跟我哥上来不用担心,他不让我们走到边边上来,只能待在里面堆稻草的地方,很安全的。” 周讲于:“抓住你把柄了,绝对不是第一次坐这里,你这个破坏分子。” “我破坏什么了?”谢呈问。 两个人再不说话,月光渐渐偏西,照进楼里的面积扩大又缩小,最后移到了楼背后。 应该是后半夜了,谢呈看着天边的疏星,问:“你冷不冷?” 周讲于侧头:“不冷,大夏天的冷什么冷?” 谢呈:“困吗?” 周讲于:“要走了?” “不是,”谢呈说,“我怕你想回去睡觉了。” 周讲于语气夸张:“谢谢呈大爷,竟然这么为我着想我好感动哟!要真担心还去砸我窗户?” 谢呈半天没说话,最后笑了一下,周讲于眉毛一飞,也笑了。 “前段时间我还看到流星了,就在我家院子里的月季树下面。”周讲于说,“今天应该看不到,月亮等下一落天都亮了。” 谢呈朝他挤了挤:“看流星?大晚上不睡看流星?”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能睡?”周讲于嘲笑。 谢呈:“周讲于你才几岁啊就没瞌睡了?赶上二祖公了吧都?是不是再也不长了?” 周讲于立刻捏住他下巴蹂/躏。 又坐了一会儿,谢呈喊:“周讲于。” “嗯。”周讲于应。 谢呈也不说事情,还是喊:“周讲于。” 周讲于:“在。” 谢呈:“周讲于。” 周讲于:“神经病。” 顿了顿,谢呈说:“咱俩上了高中还可以一起考大学,我觉得上一个班肯定没问题,你进步特别特别大。” “终于舍得夸我了?”周讲于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树巅,“嗯,那你得继续帮我。” 谢呈:“所以你不能早恋,跟人做朋友的时候也要谨慎,这个年纪很容易就被花花绿绿的事情诱惑了,一定要记得学习最重要。” 周讲于突然叹了口气。 谢呈歪着头去看他:“我说错了?” “没错没错。”周讲于把着他脸让他往后靠了靠,“别朝前够,掉下去摔不死你。你哪能说错啊?你说的都是对的。” 谢呈今天晚上好像格外絮叨,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又说:“上了高中之后大家心境肯定就不一样了,早恋会影响学习,而且我们都还小,还没有能力给人承诺的。一中混日子的学生多,你自己注意分辨谁能做朋友谁不能,不是说学习不好就不能做朋友,但是要看是哪种不好法……” “行了行了,你真啰嗦,啰嗦起来比马知力还啰嗦,跟别人不说的话是不是全塞我这儿了啊?”周讲于打断他,“我不早恋不早恋,你跟我小姨怎么回事儿?怎么都跟早恋杠上了?我也不跟不三不四的人交朋友行了吧?反正有你看着的。” 谢呈沉默,片刻两个人突然一起开口—— “少打游戏。” “不打游戏是不可能的。” “靠,”周讲于笑了,“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谢呈:“我管宽了。” “谁敢说你管宽,”周讲于说,“我小姨巴不得你多管点儿。” 谢呈却不接着应这话题,转头看外面:“通宵了哎,我长这么大连过年都没有通宵过。” 周讲于想了想:“你要是会打游戏咱俩可以一起通宵,一个三个无数个通宵。” 谢呈:“……” 露水开始在秧叶子上凝结,月亮还没彻底隐没,天边的灰蓝逐渐如线拉锯,褪成了灰白。 第79页 虽然已经是阳历六月下旬,但是麻麻亮的清晨还带着凉意。 周讲于搓了搓手臂,谢呈余光瞥见他动作,突然伸手揽他肩膀:“来,借点儿热度给你。” “是过点儿凉气给我吧?”周讲于拆穿他,“手别往我领子里摸,凉得跟死人一样。” “小气鬼,”谢呈漠然道,“大夏天的把你冻死了还?” 他说着起身,周讲于伸手:“拉我一把。” 谢呈不开口也不回头,自顾自朝着扶梯那边走。 周讲于在原地“嘿”了一声,等了两秒看人都下楼了,最后骂骂咧咧地自己爬起来。 到了楼边一看,扶梯不见了。 谢呈抱着手臂站在下面,抬头望着他。 周讲于侧头,终于发现扶梯靠在旁边的墙上,离了草楼大老远。 他没好气地问:“做什么?” 谢呈说:“叫我一声哥哥我就把扶梯给你弄回来。” “在这儿等着我呢?”周讲于说。 晨光熹微,晚上大哭大笑的谢呈好像只是个魔法假象,现在的谢呈又变回了以前那个谢呈,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让人猜不透。 但周讲于还是知道他心情不坏。 周讲于“嘁”了一声:“嫩娃娃还想当哥?” 他说着踩在草楼边翻身,双手撑着楼板把身子吊在空中,正要往下跳,谢呈把一块石头踢过去,正好支在他脚下方,弄不好下去就要崴脚。 “我靠谢呈,你真的是太久没挨揍了是不是?”周讲于怒问。 谢呈抱着手臂:“喊哥哥。” 周讲于不理他,脚荡过去在旁边墙上一踹,几乎是同时松了手,往下跳的时候就跳得稍远了些,刚刚错开那块石头。 他矮身缓冲,起来的时候直接锁了谢呈的喉咙,顺势在他背上用力掴了一下:“你他妈就是找打!” 谢呈正准备反击,周讲于却突然松手,在谢呈愣神的一瞬间,他再次合起手臂,整个将他抱住了。 本来以为自己长高了不少,也比以前有力量得多,但是周讲于这样一抱,谢呈发现自己还是能被他用身体笼罩住。 有点挫败,但是感觉……其实并不令人讨厌。 他不想深究这感觉,反手在周讲于背上还了一下。 “这才是借温度懂不懂?”周讲于不屑地说,说完收紧了手,“谢呈,高中还是要麻烦你带着我咯。” 谢呈没动静,周讲于问:“你不想管我了?” “你别这样。”谢呈终于开口。 周讲于诧异:“我哪样?” 谢呈:“你别这么有礼貌,太不习惯了,我受不了。” “滚吧!”周讲于一把推开他。 两个人都没带钥匙,最后各自翻墙回了家。 谢呈脱掉T恤躺到床上,把被子往身上紧紧一裹,不由自主想起刚才的场景。 他没有其他朋友,有个柴科姑且算得上,但都没有像周讲于这样亲近,因而他有点迷茫,其他男生也会这样跟兄弟拥抱吗? 他仔细回想周讲于跟柴科待一起时的场景,脑子却迷迷糊糊的,也可能是平时没有留心,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切都确定不了。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在折腾,好像是到了该累的时候,又似乎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阻止他想下去。 两分钟之后,谢呈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高考成绩出来,完全不出谢呈的预料,就往年的分数对照来看,宣禾上省大绰绰有余。 填志愿那天宣禾没告诉谢呈,发现人不在家谢呈也没问,只带着刚考完试的宣麦去了画室。 又过了两天,中考成绩也出来了。 周讲于跟谢呈一起去领成绩,到校门口叶知秋和柴科已经在等着了,几个人好些天没见,说说笑笑比以前更热闹,一起朝着教室走。 没有排名,每个人都只拿到一张小纸条,上面的成绩只有自己的。 700分的满分,谢呈考了649,物理化学虽然占比不重,但是除开实验成绩之后都是满分。 几个人围观了他的成绩都长叹一声,引来更多人的围观。 另一边也正热闹,能听到何杰在说话:“今年青玉题简单,我这分儿也不算太高。” 口气得意,应该是笃定了自己考得比谢呈好。 柴科不屑地哼了一声:“做作!” 谢呈完全不在意,伸手去抢周讲于的成绩单。 周讲于也没扭捏,嘴角嚣张地一扬,直接递给他。 “我操!”柴科跟着看了一眼,一把夺过来,“603?死鱼你他妈怎么考的?你竟然背着我学习,还学成这样了?” 他震惊地张着嘴,转向叶知秋。 叶知秋得意地扬扬手:“六百三。” 柴科苦着脸:“四个人里我最差。班上成绩最好的现在都在我旁边了?” “高中加油,来得及的。”谢呈安慰他。 叶知秋继续朝井里扔石头:“别诳他了谢呈,真的勇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柴狗,你长大了。” 旁边三个人在说话,周讲于却东张西望的。 马知力刚在门口跟一位家长说话,这会儿一进教室,周讲于立马冲了上去:“马老师,你有总排名吧?” 想是因为都毕业了,马知力态度比以前柔得多,甚至朝周讲于笑了笑:“自己看自己的,等分数线出来就知道能上哪里了。不过你这回考得好,一班是没问题的。” 第80页 周讲于嬉皮笑脸地耍赖:“你肯定有,你没有的话现在排一个!” 还没走的听他这样说都激动了,一拥而上,围着马知力叽叽喳喳地要排名,马知力连声说着“没有没有”。 柴科跟上去凑热闹,何杰一脸不屑,但明显也是在等名次。 谢呈一点也不在意什么排名,只要知道周讲于能上一班,其他都无所谓了。 叶知秋也还站在旁边,两个人远远地看大家闹。 看了一会儿,谢呈问:“你要去市里上还是就在这儿?” 叶知秋没立马回答,反问:“你这成绩都能去西容上了吧?你去吗?” ☆、月季 “肯定不去啊,”谢呈说,“我爸说成绩好不好跟在哪里没有关系。” 叶知秋:“也不是这么说,环境对人的影响还是很重要的,要不然孟母干啥还要三迁?” 谢呈:“所以你的意思是想去外地?” 叶知秋笑了:“这在说你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谢呈轻轻耸耸肩膀,看着她弯了弯眼睛。 “我面子好大,对着我笑这么温柔。”叶知秋笑说。 正说着,前面传来周讲于的声音:“谢呈,你年级第一!全市前三十!妈的加上二十分就前十了靠!” 马知力卷起一张纸在他头上敲了一下:“说脏话你周讲于!” 周讲于笑嘻嘻地把排名表还回去,柴科慌忙拽住:“看看你的跟叶知秋的!” 听到这一句,叶知秋脸上的笑突然深了些。 “嘿,忘看了。”周讲于长臂一伸,从旁边人的头顶上越过去,把排名表揪回来,从上往下扫了一遍,再次扔回去。 “哎我还没看到!”柴科大喊一声,伸手去抢纸。 众人哄抢起来,马知力连声呵斥,谢呈抱着手臂等在原地。 周讲于眉间神色很轻快,走回来指着叶知秋说:“年级第三。”又指指自己:“年级三十。” 最后朝自己身后一指,正对着往回走的柴科:“年级三百。” “这成绩断层好大,”叶知秋说,“估计六百二以上是个档。” 三个人都朝何杰那边看了一眼,最后周讲于嗤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柴科拖拖拉拉走近前,扒着周讲于肩膀说:“怎么办?你们三个都分一班去了吧?我怎么办?” “蠢狗,这好办,”周讲于说,“我们上课的时候你就搬个小板凳坐到后门口听着,天热天冷都别跑,时间一长说不定我们班主任就感动了,最后去求求年级组长让你过来。” 柴科指着他,愤怒道:“死鱼你的良心呢!” “能吃吗?几块钱一斤?”叶知秋问。 柴科干嚎:“你们都没同情心!谢呈谢呈谢呈!” “走吧。”谢呈笑。 出门的时候周讲于回头看了一眼,里面还有好些人在,教室里依然吵闹。 谢呈问:“看什么?” “没。”周讲于压着他肩膀,“走,去给莫尧尧看看成绩。” 柴科本来在前面跟叶知秋说话,听到这句立马回头:“我也要去!” 周讲于十分无情:“就你这成绩,好意思跟我俩一起去?” “我不管我要去!”柴科说,“谢呈刚才说了,高中还来得及的。” 谢呈笑得不行,本来以为叶知秋会开口,结果一直没听到她说话,他心下有点诧异,回头看了一眼。 叶知秋如常冲他一笑。 到了该岔路的地方,叶知秋挥挥手:“我走咯。” 柴科正兴奋地跟周讲于讲什么,两个人都没听见,叶知秋轻撇了一下嘴,朝谢呈说:“走啦。” 谢呈点头,想了想又说:“反正你去哪里都挺好。” 叶知秋爽朗地笑起来:“我知道,我想想吧。” 走了一截周讲于才回头:“叶知秋呢?” “走了,”谢呈说,“你俩说什么说那么开心?人走了都不知道。” 旁边两个人互看一眼,柴科忙摇摇头:“没说什么。” 谢呈眉梢一动,再没多问。 三个人一起到了画室。 店里没客人,今天的绘画课也已经结束了,只剩宣麦还在,莫尧尧正在教她改图。 “来啦。”莫尧尧头都没回就打了招呼。 宣麦扭头,依次喊了一遍,转头又去认真看画板。 “尧姐你背后长眼睛吗?”周讲于扬扬纸条,“看看,六百分以上。” 莫尧尧直起身子,接过来看了一眼:“不错不错,想要什么?” “等我想到再说。”周讲于手一挥。 谢呈疑惑:“什么?” “她跟我打了个赌,如果上了六百她答应我一个事情,什么事情都行。”周讲于得意地解释,“我牛吧?说考到就考到。” 谢呈看了看莫尧尧,莫尧尧很坦然,笑说:“对,要什么都成,但是杀人放火骗感情就算了。” 柴科看着莫尧尧,没什么表情,也什么都没说。 待了一会儿,宣麦说还不想走,柴科没表态,谢呈和周讲于一起回宣家巷,路上谢呈问:“你什么时候跟莫尧尧打的赌?” 周讲于摸摸下巴:“很久之前了好像。” 谢呈:“哦。” “哦什么哦?”周讲于仔细看了他两眼,笑问,“你不会是因为我得了好你没得不开心了吧?” 第81页 谢呈嘲道:“你不会就是为了要个莫尧尧的奖励才那么努力学习的吧?” 周讲于皱眉:“瞎他妈说什么呢?” 谢呈:“说你。” 走了没会儿,周讲于转头问:“你说我跟莫尧尧提要求,要求她给柴科一个机会怎么样?” 谢呈:“……不怎么样。” 走到家门口,谢呈一把抓住周讲于:“你不会真去说这个吧?” “骗你的,我哪有那么傻?”周讲于白他一眼,“这种事情又不是做交易。” 谢呈放开他,随口说:“还是要自己感受才行。” “什么感受不感受的?”周讲于回手拽住他,口气险险,“哟谢呈,对男生女生之间的事情很懂啊?” 谢呈:“什么?” 周讲于硬拽着人朝自己家走,进了院子谢呈去踹他,他猛地撒了手:“我说呢,你那么在意我跟莫尧尧接触,以前还问我是不是喜欢她。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 谢呈简直头疼,莫名有点火大:“你有病周讲于,喜欢个毛!你才几岁啊成天喜欢不喜欢的,能不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哎你讲点儿道理行吗?以前不是你先问我喜不喜欢她的?”周讲于蹙眉指着他,“你州官放火,你天天放火!你看你那么在意莫尧尧!你还对叶知秋那么好!” 谢呈看他是真的生气了,忙说:“不是——” “别解释!”周讲于打断他,立马抱起手臂来,看着他不动弹。 谢呈沉默。 半晌,周讲于问:“说话,不是可能说吗?怎么不说了?” 谢呈:“不是你不让我说话吗?” 周讲于撇撇嘴。 “你莫名其妙周讲于,真是闲得慌。有空能不能去看看高一的教材?不看教材看些课外书成吗?我不喜欢莫尧尧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我谁也不喜欢!我压根儿没空也没心思想这个!” 谢呈一口气说完,不给周讲于接话的机会,转身出了院子。 周讲于站在月季树冠下,看着他背影。 那月季树种在院墙边,长得特别高大,几乎笼罩了小半个院子,枝头常年都挂着花,橘红色的。 夏天的风悠悠吹过,周讲于在原地立了好一会儿,最后抬臂掐了一朵花虚虚握在手里,半晌“嘁”了一声。 他神色好似无所谓,但是因为声音很轻,听上去就像在低落。 谢呈把成绩单带回去,宣禾和老谢正在酒厂里忙。 听他报完分数,宣禾笑说:“我弟厉害,比我当初考得好多了!” 老谢连连点头,呵呵笑:“出息出息,你兄弟俩都是出息的,小麦子也聪明伶俐,你们姊妹三个以后都是干大事的!” 晚上宣芳玲回家,看过成绩之后什么都没说,但明显是开心的。 本来谢呈已经做好饭,她又专门去自留地里掐了空心菜来炝炒,那是她做的菜里谢呈最喜欢的一道。 吃晚饭的时候她突然说:“小呈明天去帮妈看摊子,我跟你谢叔得去隔壁县送酒。” 宣禾笑看谢呈一眼,宣芳玲又叮嘱:“给你爸打个电话,他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说买了个手机,号码我写在挂历上了,明天记得抄过去。” “好。”谢呈心里明白过来,忙点头应了一声。 宣禾给谢呈夹菜:“高中好好念,上个清华北大,光耀咱家的门楣。” 谢呈噗一下笑了:“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高中不定什么样子的,而且你都没考到,我更不可能。仙水一中教育质量也就这样了,再顶天也顶不到清华北大去,而且我学习是看状态的。” “呛我是吧?”宣禾无奈地笑,“还知道拿我的话回头来堵我了。” 宣芳玲摇摇头:“你弟就是在家里会说,在外人面前一句多的都没有,以后大了可怎么跟社会打交道?” “不打交道就是了。”谢呈说。 宣禾笑笑:“他不是不会说,他就是不想说而已。” 宣麦敲着碗:“二哥不想上清华北大那我上吧!” 众人大笑起来,谢呈把肉朝她碗里夹:“你上你上,麦子最能干,咱家希望都在你身上!” 宣麦一口吃掉肉,举起手兴奋地应:“好哦!” 第二天早起,宣禾跟谢呈一起去了酒摊儿,临近中午宣禾要回去做饭,走前把一张纸条递给他:“就知道你没抄电话。” 谢呈嘿嘿笑,接过纸条来:“我知道你肯定要抄。” 正是日头高的时候,店里这会儿没人来打酒,宣禾走了,谢呈坐到放座机的角落,攥着纸条给谢军打电话。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谢呈喊了一声“爸”,谢军问:“成绩出来了?” “出来了。”谢呈把各科成绩报了一遍。 谢军听完,立刻说:“别骄傲。” 这话一出口,谢呈突然就觉得没意思起来,应:“哦。” 谢军口气算不上严厉,但就是没什么所谓的温情:“哦什么哦?谢呈你这对人的态度能不能改改?一个中考成绩而已,中考能决定什么?上了高中不能放松,到时候考得上重本才算你是真的不错。” “我知道了。”谢呈说。 沉默片刻,谢军语气放缓了些:“这个暑假没有作业,想不想来西容看看?” 谢呈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仙水县,连青玉市区都没去过,听见这话他立马激动起来:“想!” 第82页 “那你等下去买票,买明早八点多的,爸在这边接你。”谢军说。 谢呈心里开心,但是表面上还压得平静,应道:“我等下回去就让我哥去买票,麦子肯定要开心死了!” 电话那头却没回应,谢呈喊:“爸?” 过了一会儿,谢军说:“你自己来。” 谢呈有点茫然地问:“我自己来?” 就在谢呈打这电话的时候,宣禾回了家,进屋时周讲于正在跟宣麦说话。 见到他回来,周讲于立马迎上来,问:“哥,谢呈呢?” “在摊子上。”宣禾笑,“怎么了这忙慌慌的?” ☆、鱼儿 周讲于有点失望地说:“我爸来了,催我现在就要走,车在外面等着的。我说明天走,但是他说他明天要上班。” 宣禾笑:“要回家去过暑假了?” “这里就是我的家,回什么家呀?”周讲于也笑了,“那哥你帮我跟谢呈讲一声,我要开学才回来了。” 又嘟囔一句:“那会儿都秋天了。” 宣麦扬起脸冲他笑:“周讲于你舍不得我二哥呀?那边没有人跟你玩儿吗?” “舍不得你们。”周讲于捏捏她脸,“那边没人跟我玩儿,不过我可以自己玩儿。” 宣麦:“那你不能一直打游戏机,要好好学习。” 宣禾跟周讲于都大笑起来,周讲于说:“你这话真是跟你二哥一模一样。” 外面周权喊了一声,宣禾拍拍他肩:“快去吧,是不是还要去台球室跟兰姨说一声?” 周讲于点点头:“那我走啦。” “去吧去吧,”宣麦故作老成地说,“路上注意安全。” 又笑了一回,周讲于出了屋子。 谢呈在铺子上待着,打了几回散酒,宣禾还没送饭来,宣芳玲先回来了。 “给你爸打电话了没?”宣芳玲放下包问。 谢呈:“打了。” “不开心了?”宣芳玲笑了笑,“你爸说是那样说,其实你成绩好他心里是高兴的。” 谢呈点点头。 宣芳玲在旁边整理酒坛子:“想要什么奖励?” “如果有我的奖励,那有我哥的吗?”谢呈问。 宣芳玲:“肯定有。” 谢呈看着她的背不说话。 感受到他的沉默,宣芳玲转过头来看他:“怎么?” 谢呈摇摇头。 宣芳玲走到他旁边坐下,问:“你爸说要给你什么奖励没有?上回他说等你中考完了带你去西容看一看。” 谢呈:“说了。” 宣芳玲要起身:“那我去给你买票。” “不去了,”谢呈拉了她一把,“我不去了。” 宣芳玲低头看他,半晌重又坐回来。 母子两个平时话也不多,一时之间都没开口,谢呈在等宣芳玲问,宣芳玲在等谢呈直接说。 最后宣芳玲说:“是不是因为你哥跟你妹?” “嗯。”谢呈简单地应,“我爸好像生气了。” 宣芳玲默然,显然是早料到了。 过了一会儿谢呈说:“但是我们三个是亲的,我不能自己去,而且我哥刚高考完的,他比我更累。他们不去我也不去。” “小呈,你……”宣芳玲开口。 “妈,”谢呈很平静,“我知道去一趟挺费钱的,三个人一起开销大,所以我也就不去了。” 宣芳玲顿了顿,突然笑了一下:“你说得对,姊妹之间就是要同甘共苦的,一家人嘛,不能让你哥跟你妹觉得跟你不一样。” 谢呈看着她,最后笑了笑,点点头:“嗯。” 坐了片刻,宣芳玲摸摸谢呈的头发:“小呈。” 她极少会对谢呈做这样亲密的动作,谢呈觉得有点别扭,但这温情又让他觉得稀罕,因而不敢动弹。 他支着身子应了一声:“嗯。” 宣芳玲放下手:“你哥跟你妹在咱家这些年,虽然说不缺吃不缺穿有书读,但是毕竟不是自己的爸妈,多多少少肯定是没过好的。你哥不说了,妹妹看着什么都不懂,其实也什么都知道。” “妈——”谢呈怔怔。 宣芳玲笑得有点苦:“不过妈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所以小呈,有些事情你不能怪你爸。” 谢呈在心里默默拆了她这句话,翻来覆去地想。 “妈问你一个事儿,”宣芳玲接着说,“刚才你跟你爸可能有话没说合,他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先前他跟我提过,想让你去西容上高中,你觉得呢?” 谢呈迟疑道:“去西容?” 宣芳玲:“你爸那边现在做得挺好的,能自己跟人合伙承包小工程了,他现在时不时还要自己动手,不过稳定下来了可能就轻松些,你要是过去了你们爷儿俩可以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 “什么意思?让我去跟我爸待在西容吗?”谢呈诧异地问,“把咱家拆成两半?” 宣芳玲:“不是拆成两半,你在那边读书,你爸在那边挣钱,家在洛花,怎么叫把家拆成两半?先前你爸不是一直也在那边吗?” 谢呈抿抿唇,摇头。 宣芳玲:“我觉得去外地念没坏处,要是你不想跟你爸一起住也没事儿,住校也成。你从小做事情就有数,妈相信你不会学坏的。” 谢呈:“我……” 第83页 “老板打酒!”外面来了个男人,打断了谢呈的话。 宣芳玲忙起身:“哎!” 谢呈被留在原地。 没多会儿宣禾带着中饭来了,进门的时候他在谢呈头上扒拉了一把:“周周他爸来接他了,今天就走。” “啊?”谢呈腾一下站起来,立马就要朝外走。 “已经走了!”宣禾一把拽住他。 “走了?”谢呈问。 他心神刚才就没收回来,此时更觉得茫然,因而脸上一片空白。 宣禾问:“小呈?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宣芳玲回头来看了一眼,谢呈摇摇头。 不管是谢军说的话,还是刚才宣芳玲说的,谢呈虽然都听在耳里,但是一点真实感也没体会到。 他心里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总有反应不过来的意思。 措手不及。 直到宣禾说周讲于走了,他才后知后觉地有点难受。 他想跟周讲于说话,打架也行。 “没有,”谢呈坐下,“就是有点点困了。” 宣禾摸摸他额头:“吃完饭回家睡午觉去,你这瞌睡大王,从来都睡不够,个子倒确实是长得快。” 宣芳玲送走了客人坐回来:“是,长高了好一截儿,是个大小伙子了,不过跟小于比还是差着的。” “周周长得快。”宣禾笑笑,想起什么来,“姑,我前两天看到过滤网边上好像有个小口子,得补补。” 姑侄俩开始说起酒厂里的事情,谢呈心不在焉地吃完饭,宣禾看他没什么精神,催着他走了。 谢呈回家,发现院门锁着。 估计宣麦又去画室了,钥匙就在身上,但是他没过去开门,直接路过家门口,朝着陶市去。 谢呈不着边际地想,自己这叫过门不入,是大禹干的事儿,大禹也不回家,不过他在治水,大禹和水,那水里一定有鱼,鱼啊,鱼儿,周讲于哎,周讲于走了,走之前见的最后一面在干嘛来着?对,在院子里吵了一架,自己真有些生气,周讲于估计也有些生气。怎么办?都没跟他说“等你回来”,不过估计就算面对面道别自己也不会这么说话,太肉麻了……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还没想完,莫尧尧的画室就在眼前了。 进门看到莫尧尧正在忙,谢呈打了声招呼,自顾自走到画室最里面,看到宣麦坐在画架前面,画布上是一条鱼。 看着看着他就发起呆来。 半晌,旁边一个声音响起来:“想什么呢想这么出神?” 谢呈吓了一跳,抬头看到莫尧尧靠着门框,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没。”谢呈习惯性地应。 莫尧尧看了宣麦一眼,笑:“你好久没问过我问题了。现在是个高中生了,是不是有些有的没的的话想问我?” “没有。”谢呈瞥了瞥宣麦。 宣麦正认真地调色,不知道是没在意还是假装没听见。 莫尧尧好笑地看着他,谢呈在一瞬的局促之后放松下来,想了一会儿,问:“莫尧尧,上次周讲于让你做什么?” “哦不对,”他说完反应过来,“昨天才拿的成绩。” “喏。”莫尧尧冲宣麦扬扬下巴。 谢呈愣了一下。 莫尧尧说:“他赢了麦子以后学画的学费。” 宣麦听到自己的名字,拿着调色盘抬头:“啊?” “你家周哥哥,”莫尧尧弯腰捏捏她下巴,“他跟我打了个赌,他赢了我就答应他一件事情,他昨晚来跟我说,他的要求是以后免了你的学费。” 宣麦看看谢呈,说:“可是哥哥不会同意的。” “你管他同不同意呢,你哥就是个犟水牛,”莫尧尧笑,“他非要给学费就让他给周小鱼咯。” 谢呈听到莫尧尧的形容噗一下笑了,宣麦说:“哥哥也说二哥是犟水牛!还有周讲于!” 莫尧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我看你以后也是犟的。” 宣麦:“我才不会。” 谢呈心里突然松了松,说:“那谢谢你了莫尧尧。” “不客气。”莫尧尧说,“因为我特别喜欢妹妹,教她画画我也乐意,所以我额外送了周小鱼一个礼物。” 她笑看着谢呈,谢呈问:“什么?” “不告诉你。”莫尧尧依然笑着。 谢呈觉得今天的事情全都让人蒙头蒙脑的,看莫尧尧弄得神神秘秘的,他也再没多说。 莫尧尧看他没什么心情讲话,转头去做事情。 她的人和画都别致,附近学生多,入了夏之后很多人组队来找她画T恤,什么情侣装姐妹装的,周末可以穿,偶尔胆大一点儿可以穿进校服外套里。 就像揣着什么共同的小秘密。 差不多到该回家的时间,宣麦去画室背后洗手,谢呈问:“莫尧尧,你认识什么老板能让我做做暑假工吗?” 莫尧尧转头:“暑假工?你缺钱?” 谢呈摇摇头,又点点头。 莫尧尧想了想:“端盘子?” “没问题。”谢呈又点点头。 “算了算了,跟你开玩笑的,端盘子你不嫌累我都嫌你累,长了双读书人的手。”莫尧尧摆摆手笑,“隔壁的隔壁,租书摊子上的姨跟我说要出门,好像是她女儿接她去旅游什么的,得去一个半月,要不等下我去跟她说说?只不过工资可能不很高。” 第84页 “谢谢你莫尧尧!”谢呈腾一下站起来。 莫尧尧看他站得直,噗嗤一笑,笑得眯起眼睛来:“这么激动,以为你要给我鞠个躬呢。” 谢呈也笑了笑,真的弯腰冲她鞠了个躬。 宣麦正好擦干了手出来,见状也没问谢呈在干嘛,跑过去对着莫尧尧也鞠了个躬。 “好了好了,”莫尧尧笑得不行,“外面人来人往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小孩儿呢。” 从莫尧尧的店里出来,谢呈让宣麦先回家,自己又去了趟台球室。 这会儿不是生意好的时候,他到地下室,看到兰姨坐在柜台后面看小说。 谢呈走过去,刚刚站定,兰姨头也没抬:“臭小子,去把地扫了。” “好。”谢呈应。 兰姨猛地抬头:“哎哟小呈。”她轻拍自己额头:“我这看小说正看入迷了,没听出来脚步声。” 谢呈笑笑:“周讲于不是走了吗?” “啊对。”兰姨笑,“刚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啊兰姨?”谢呈问。 兰姨:“得开学了吧。” 谢呈转身:“我去扫地。” 兰姨一把抓着他:“别别别,扫什么地?我是怕鱼儿没事情光贪玩儿。” 谢呈想了想:“那我先回家啦兰姨。” 他说着要走,兰姨突然又喊:“小呈等等。” “鱼儿中午走的时候过来了一趟,跟我说他床上有个什么东西给你的,让你记得去拿。”兰姨把柜台上的一串钥匙提起来,“你去拿了把门给姨带上,等下我去你家拿钥匙。” 谢呈一愣,心里突然有点着急,但还是说:“什么东西啊兰姨?等你晚上回去我再去拿也行的。” “你去拿,没事儿。”兰姨笑说,“鱼儿走的时候啰嗦了好几遍,让我一定要记得跟你讲,说就在他床头,催得我都急了。反正你也来了,顺路去拿一下,要不我一天都得惦记这个。” 谢呈接过钥匙来:“好吧。” ☆、距离 谢呈出了台球室,越走越快,几乎赶得上别人小跑的速度,脚步一直到了巷口才缓下来。 到周讲于家门口的时候他停下,先朝自己家张望了一眼,院门半开着,但是没有声音。 手里明明有钥匙,但是这一时刻他还是觉得自己像在做贼。 朝四下里看了一眼,谢呈开了锁。 迎面首先看到的是那棵月季树,因为起过风,地上全是花瓣。谢呈合上院门,上楼。 周讲于的门上插着钥匙,他拧开门。 房间是熟悉的,但因为是自己一个人来,谢呈总觉得不太认识这地方,连空气都变得陌生。 在门口站了两秒,他松手。 门缓慢弹回去,门锁扣上的时候发出咔哒一声响,吓了他一跳。 顿了一顿,他走到床边,在床头柜上看到几本《中国国家地理》。 这是周讲于最喜欢的杂志,每个月都订。 谢呈坐到床边,随手翻了翻最面上的一本,看到周讲于在部分内页边上贴的小便签。 便签上写的都是数字,是从洛花到想去的地方的距离。 因为经常一起看杂志,谢呈早知道他这个习惯。 这个距离其实不怎么准,周讲于的墙上贴着一张中国地图,这些数字都是在地图上拿尺子比过之后用比例尺换算出来的。 其实周讲于经常去黑网吧,谢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上网查一下。 就像某种偏执似的。 坐了一会儿,看着便签上龙飞凤舞的笔迹,谢呈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 过了两秒他合上书页,迅速地把杂志砸回床头柜上。 突然觉得刚才的动作怪肉麻的。 迟钝地想起来要做什么,谢呈看了看床上,什么也没有,于是伸手到枕头下面,摸到了一盘磁带。 是自己送的那盘? 手上动作停了一下,谢呈摸不清周讲于什么意思,是要把磁带还给他?还是他平时就把磁带放枕头底下的? 把东西拿出来之前,谢呈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摸了半天摸了个空,床上真的就只有一盘磁带。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态,谢呈故意把忐忑拖长了几秒,而后他摸出磁带来,发现不是自己送的那一盘。 磁带封面上写着《英文金曲》。 右下角画了个笑脸。 拿着磁带看了一会儿,谢呈突然觉得累得不得了,人顺势往下一扑,扑在了周讲于的床上。 他睁着眼睛,右脸侧压在枕头上,眨眼的时候睫毛从枕巾面上扫过。 半晌,谢呈揉了揉眼睛,转头把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枕头上有周讲于身上的味道,像肥皂的香味,但是莫名带点甜。 空气突然就不陌生了,不仅不陌生,还熟悉到让他有点鼻酸。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周讲于才走,但是他竟然这样……想他。 朝西容走的路上。 周讲于抱了个旧的复读机。 周权一直在说着什么,周讲于就不停点头,最后周权说了一句:“那你要是见了阿姨得打招呼。” 余光看到周讲于还在点头,周权诧异地掰了一下后视镜,又侧头,看到周讲于耳朵里塞着耳机,目光落在膝盖上,那里放着个小小的歌词本。 第85页 什么点头示意,根本就是在跟着音乐声摇头晃脑。 周讲于头也不转:“看我干嘛?好好开车。” 周权皱皱眉,像是想教训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叮嘱:“爷爷心脏不太好,你去了好好听他的话,别气他。” “我怎么会气他?”周讲于说,“我要气也是气你跟我妈。” 周权:“你不是戴着耳机听不到我说话吗?” “我想听的时候就能听到,不想听的时候就听不到。”周讲于面不改色,说完继续打着节拍哼歌。 周权实在没办法,几乎是没话找话:“你这复读机旧成这样了,赵欣兰怎么也不给买个新的?” “因为这个是拿来玩儿的,只听英语歌,不听英语磁带。”周讲于面无表情地答。 周权勉强笑了笑:“儿子喜欢听歌啊,我前几天听我们公司的小年轻说那个什么,随身听很方便,爸去给你买一个?” “不要。”周讲于干脆地应。 他软硬不吃,周权也再寻不出话来自讨没趣,父子俩就此一路沉默。 周讲于靠在椅背上,耳机里放着《My Heart Will Go On》,他转头望着窗外不停闪过的行道树,侧脸线条看上去渐趋坚硬。 不说不笑的时候带上了凛冽的意味。 到西容城郊已经是晚上。 车开进院子,周讲于把复读机放到书包里收好,车灯朝着门廊前面一照,一个老人背着手站在门口。 周讲于下了车,走到近前喊了一声:“爷爷。” 老人叫周谷安,是个退休了的医生,就算已经白发苍苍,也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的高大英武。他脸上总是不带表情,看上去严肃得不得了。 周讲于看得出来,周权特别怕他。 但是很奇怪,不管周谷安怎么严厉怎么脾气古怪,周讲于都一点没觉得不舒服。 他其实很适应他的沉默,虽然跟他相处很闷,但人是放松的。 听周讲于喊自己,周谷安的表情也没有松动,依然是用一张随时随地能训人的脸应:“来啦。” 口气却明显是温和的。 周权停好车过来,招呼道:“爸。” 周谷安目光移过去,只是稍稍点点头又移开。 周权有点尴尬,说:“爸你吃了没?我们在路上随便吃了点儿。” 周谷安再次点点头,自顾自转身先进屋。 周讲于跟进去:“爷爷,我刚才没吃饱,我要吃宵夜。” 周权:“……” 旁边请来照顾家的孙姨赶紧上前,说:“快来快来开饭,周叔都等半天了,还给你小姨打了个电话,孙姨给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小于你看看合不合胃口,不行的话我明天换个做法。小伙子正长身体,能吃好啊,瞧瞧多高,比姨高一个头还要多……” 周谷安咳嗽了一声,孙姨闭了嘴,冲周讲于眨眨眼,嘴角带笑。 周讲于也冲她咧咧嘴,连跑带跳地到了桌边:“吃饭吃饭咯!” 一顿饭吃得特别安静,周谷安的沉默极具压迫感,周权言行动作都拘谨着。 周讲于倒是自在得很,没人说话他就该吃吃该喝喝。 最后等周谷安放了筷子,周权像是松了口气,也搁了碗:“儿子,你好好陪爷爷,过些天爸再带你去三亚。” 周讲于随口应:“不去了。” 周权有点惊讶:“不是都说好了吗?爸的年假都请好了,你小姨说你一直挺想去海边的。” “不去了。”周讲于看着他,“我不想去了,我就陪爷爷。” 周权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周谷安开口了:“不去就不去了,你还非要绑着他去?” “不是……”周权无奈,“那爸,我先走了,有事情打电话。” 周谷安淡淡“嗯”了一声,等人走了,他转向周讲于:“真烦人。” 周讲于一愣,而后哈哈地笑起来。 “你去看看你屋里缺什么,”周谷安说,“缺了跟孙姨说。” 周讲于应了一声,放下碗抓起书包上楼。 此时的洛花镇。 吃过晚饭,谢呈在洗碗,刚刚关掉水龙头,外面兰姨喊了一声:“小呈。” 谢呈忙擦了手出去:“兰姨回来了,我去给你拿钥匙。” 他说着转身,刚走了一步,背后兰姨的小灵通响了,他脚步顿了顿,还是先进了堂屋。 出来的时候听到兰姨说:“吃了吃了,你怎么这么操心?在家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小呈?小呈在我旁边,我在他家呢。” 谢呈走过去,把钥匙递给兰姨。 兰姨一手接过钥匙,把小灵通支到他跟前,笑说:“鱼儿。” 谢呈接过电话。 旁边宣芳玲也出来了,两个女人聊起天来,谢呈朝葡萄架走了几步,把小灵通放到耳边。 他还没开口,那头却好像知道他已经准备好,几乎是在电话碰到耳朵的同一时刻,周讲于喊了一声:“谢呈。” 谢呈顿了一会儿,才应:“你到爷爷家了?” “是啊,刚吃完饭回了房间。”周讲于说,“给你的磁带拿到没有?” 谢呈:“拿到了。” 周讲于:“等下记得要听,我觉得挺好听的。” “听。”谢呈应。 明明在一起的时候能一直不停嘴,隔着电话却又没话说,最后谢呈问:“什么时候回来?” 第86页 “开学吧。”周讲于答,“乖乖等着,大爷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谢呈:“得了,把你自己带回来就成,别半路风一吹就失踪了。” 周讲于哼道:“我是风筝啊还一吹就跑?” 谢呈:“那你别游着游着游到北冰洋去了。” “我考虑考虑,”周讲于大喇喇地说,“但是那边太冷了不行,热带海可以,热带阳光好,适合我,晒黑一点儿就好了,显得我男子汉。我觉得我太白了,不过没有你白,我晒黑一点儿好,你别晒黑,你黑了一定没我帅。” “能得你,好不好意思你?”谢呈说,“你的男子汉气概也就只能靠黑来展现了?” 周讲于:“揍你!” “你来揍啊。”谢呈说。 这句说完,两边一起沉默了,电流声沙沙响,过了一会儿周讲于恶狠狠道:“给我等着!” 谢呈忍不住笑了笑,忖着说了挺久的,他侧头看院门口的兰姨:“要把电话给你小姨吗?” 周讲于叹了口气,谢呈问:“怎么?” “给吧。”那头说。 谢呈也没多问,走过去把小灵通递还给兰姨,兰姨叮嘱了周讲于几句,挂了电话。 “那我回了。”兰姨笑说。 谢呈:“兰姨慢走。” 他站在原地,看宣芳玲把兰姨送到门口,两个大人好像还没说完话,又在院门外小声聊着什么。 宣禾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问:“兰姨?” “嗯。”谢呈应,“哥,我去你房间拿一下复读机。” 宣禾的复读机坏了,前段时间拿了他的过去用。 宣麦正在旁边踩铁锹玩儿,谢呈说话的时候她身子正好摇了一下,宣禾忙随口应了声“好”,走过去:“麦子麦子,我的小祖宗!跟你说多少回了别这样踩,等下那木把儿直接扇你脸上!长岁数不长记性,疼的时候别喊哥哥。” 宣麦冲着宣禾耍赖,谢呈笑了笑,上了楼去宣禾房间。 门一开,谢呈看到那桌上依然全是书,摞得很高。 复读机放在桌角,他走到桌前伸手去够,低头看到一本倒盖过来的书,应该是宣禾看了没来得及收的。 看到封面谢呈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宣禾出现在门口,有点着急地喊:“小呈!” 谢呈转头,兄弟俩对视上。 宣禾飞快地垂下目光,过来收起书,顺手摞进一叠资料中间:“昨晚睡得有点儿迟,都忘记收拾东西了,刚才忘了提醒你,怕砸到你。” “哥,你……”谢呈犹疑地开口。 宣禾摇摇头:“不要问。” ☆、暑假 书脊上的“同性恋”三个字牢牢印在谢呈脑海里,本来看到也就看到了,他其实不会觉得是多大一件事儿。 可是宣禾的态度却突然让他发现一个事实—— 即便上一回他能直接说出“耿川喜欢你”,宣禾也看似平静地承认了,但男生跟男生之间的这种感情,好像本来就该是讳莫如深的。 哪怕面对的人是宣禾也一样。 意识到这一点,谢呈有点发愣。 宣禾压根儿不知道他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只以为是自己的态度吓到了他,于是温和地解释:“哥不是要凶你,但是这事情跟你没关系,这方面的东西你没必要接触。” 谢呈木木地点点头。 最后他拿着复读机要走,又想起什么来,转头跟宣禾说:“哥,我放假想去做暑假工。” 宣禾笑:“又没靠你养家,好不容易没作业还不休息一下?” “两个月的假,好长。”谢呈说,“莫尧尧说陶市上租书的阿姨要出门,我要是能去那里也挺好的,还能看书。” 宣禾问:“看言情小说还是看武侠小说?” 谢呈听出他想缓和气氛,说:“看物理和化学教材。” 宣禾噗一下笑了:“那你跟姑说一声,看看她怎么说。” “她肯定让我去的。”谢呈说。 宣禾扬扬下巴:“去睡吧。” 谢呈应了,朝外走两步再次回头:“莫尧尧跟周讲于打了个赌,周讲于赢了,赢的是麦子学画的学费,莫尧尧今天说了,她说你要是还想给她学费就直接给周讲于。” 宣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谢呈笑:“哥你要把钱给周讲于吗?” “你们这姐姐也是真有意思,对你们这么好。”宣禾笑了,“那有空请她来家吃饭吧。” 谢呈用力点头:“哥你早些睡。” 他说完朝外走,走到门口第三次回头。 宣禾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歪了头等着他说话。 谢呈顿了两秒:“哥,不管怎么样,我是说不管你跟耿川哥,你们之间是什么感情,是哪种感情,感情就是感情,否认不了,你愿意为了他了解这些你接受不来的东西,这就是证据。” “对不起哥,我也不懂这些,”谢呈拉了门把手,“我就是希望你俩不要互相……而且重要的人怎么都是重要的。我不知道你们谁会先想通,但是我希望你们都开心。” 见宣禾愣怔着没说话,他退出去合上了门。 终于说出来了。 谢呈抱着复读机回自己房间,觉得心里原本有一方全是灰土的石台,这会儿突然被抚了一下。 第二天莫尧尧领着谢呈到了书摊,跟那阿姨商量了一下,一个半月总共给七百块钱的工资。 第87页 过两天阿姨就要走,到时候谢呈就正式开始干活儿。 商量好事情,莫尧尧因为要看店先走了,阿姨把租书租碟的方法说了一下,谢呈听完,说:“姨,一本书一天3毛,你开给我的工资太高了。” “什么工资不工资的,又不是真上班真打工。”阿姨笑,“本来要是你不来帮我我就直接关门的,你在这儿看着我还能收钱,没关系的。” 谢呈一向不太会应付别人的好意,最后只能抿抿唇,说:“谢谢姨,我一定好好给你看着摊子。” 阿姨爽朗地笑:“这娃咋这么乖?这些书估计都不适合你读,里面有些碟子你倒是可以看一看,有纪录片。” 她指指小桌子上的小电视机。 “嗯。”谢呈也笑了笑。 下午回家跟宣芳玲说了一嘴,宣芳玲也没多说,只叮嘱他做事情的时候认真些。 关于去不去西容读书的事情她再没提,但是谢呈已经打定主意了。 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过其他可能。 过了两天谢呈抱着宣禾的旧教科书到了陶市,暑假生活这就算是开始了。 西容的日光是雾蒙蒙的。 这是周讲于随手写在杂志上的一句话。 周谷安的房子很大,是西容最早的一批别墅,带了个宽敞的院子。 平时周讲于就自己玩儿,要么看电视要么打游戏机,偶尔在院子里摆弄花草,实在无聊了才看看书。 跟上次过年一屋子都是人的情况相反,这个夏天寂寞得只有蝉鸣,好像整个屋子,不,好像整个地球就剩下三个人。 待了小半个月,入了盛夏。 这一天上午,周讲于提着壶在院子里浇花,周谷安在廊下坐着看报纸。 没一会儿日头毒起来,周谷安问:“热不热?” “还行。”周讲于扔掉水壶,坐到他旁边的竹椅上,咕噜噜灌了大半杯水,长腿随意地一伸,看着庭院里的草发呆。 没一会儿周谷安朝屋里喊:“小孙!” 没人应。 周讲于笑:“爷爷你忘记了,孙姨今天回家了。” 周谷安拄着手杖要起身,周讲于忙站起来:“要什么我去。” “老花镜。”周谷安说。 周讲于在他肩上轻轻摸了摸:“爷爷你坐着,我去,在哪?” “书房。”周谷安应。 周讲于点点头,回身进了屋。 三两步跨到二楼,书房门虚掩着,周谷安说过家里所有地方他都能去,不过书房还没来过。 推开门,四面墙全是书柜,屋子中间摆着一套桌椅,旁边一个单人沙发,都是朴实无华的样子。 周讲于一眼看到老花镜在桌面上,正要过去拿,路过一格书柜,余光一扫,看到里面摆满了相框。 他随意地转头,目光移过去的时候怔了一下。 里面的相片多是黑白照,只有两三张彩色的,上面竟然是自己。 准确地说,是小时候的自己。 最近的一张好像是去洛花之前的。 周讲于凑近了去看,在一堆照片里发现了一张双人合照,很有些年头了,男女都是十五六的样子。 他细细地盯着那照片上的少年,恍惚之间觉得生命真奇妙。 兴许是因为他太久没下去,周谷安上来了。 周讲于依然盯着那照片,伸手隔着玻璃摸了摸,问:“爷爷,这个人是谁?你吗?” “是。”周谷安分明还没看到他指的是哪张照片,但是已经应了,“旁边那个是你奶奶,不过她生下你二叔就没了。” 周讲于呆愣愣的,没应。 周谷安走近,跟他一起朝里面看,看了一会儿转头说:“你跟我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隔着辈儿还这么像啊?”周讲于问,“刚才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照片里是我呐,想了想我好像没失忆。” 周谷安没应他的玩笑。 周讲于看着他,总觉得他今天好像挺想跟人交流的,找话道:“爷爷,你跟奶奶是同学?” “同学。”周谷安起身,踱过去坐在书桌边,“你奶奶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建国后才搬到我家附近,读高小的时候一个班,后来一起考上初中,那时候我们小镇上没有高中,我们又一起来西容念的。” 周讲于笑:“爷爷,你是不是从小就喜欢奶奶啊?” 今天周谷安的话反常地多,周讲于本来也不怕他,想到就问了,问完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周谷安沉默了一会儿,末了笑了一下。 他笑得特别浅,脸上的严厉其实一点也没被冲淡,只是那严厉里突然平添了几分柔意。 周讲于觉得看他笑还挺稀奇的,于是也跟着笑起来。 “小于现在是个高中生了,十五岁半,年少气盛的时候,也注意到哪个小女娃了?”周谷安问。 周讲于歪歪头,坐到沙发上,疑惑地看着他:“爷爷,你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如果是我爸妈,肯定早恋的毛边边都不能提。我小姨也说了不能早恋,我最好的朋友是个念书特别特别厉害的人,他也说不能早恋。” 周谷安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口气是温和的:“你现在正是青春期,对异性好奇想要亲近,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行。你爸妈是自己心里腌臜,就觉得说这些事要不得。你瞧瞧我跟你奶奶。” 第88页 “嘿嘿嘿,”周讲于趴到沙发扶手上,“你承认了!” 周谷安看着他,目光清明,周讲于知道他在问先前那个问题。 “我不知道。”周讲于直白地说,“因为我也没有对哪个女生好奇,也不想跟哪个女生亲近。” 周谷安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没关系,等该懂的时候就懂了。” 周讲于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好像是在专心地观察什么。 周谷安也不问,只低头看报纸。 “爷爷,”周讲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今天跟我说这么多话?你今天突然很想说话吗?那我们再说点儿?” 周谷安却没抬头,也不回答。 窗外院子里的蔷薇架上全是花,突然起了阵风,一吹伏倒一片,像浪。 就在周讲于以为周谷安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周谷安开口了:“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咦?”周讲于愣了一下,“谁?” 周谷安抬眼,目光从老花镜上方落在他身上,但又好像没有在看他。 最后他缓缓解释道:“当初形势不好,你奶奶出身有问题,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只能把你爸送到乡下远房亲戚家去。那家人想给周权改名字,我们就跟他们说好了,周权的名字他们改了就改了,但是如果以后有了孙子孙女,名字用我们定好的。” 书房里安静下来,爷孙两个看着对方,周讲于好半天吐出一句:“奶奶取的啊?” 周谷安点点头。 周讲于又问:“那为什么我要叫周讲于?” ☆、讲于 周谷安顿了好一会儿,说:“你奶奶当年跟我说,她愿意跟着我是因为念书的时候我给她讲‘于’字的用法,我们因为一个字,从《诗》《书》讲到《楚辞》,讲到《史记》。” 他笑了一下:“我跟她讲《报任安书》,讲到人固有一死,我就告诉她,我的死不能重于泰山,但是也不会甘心轻于鸿毛。” 周谷安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嗓子里像是含了砂砾,听上去就格外哑。 人身上的苍老之意突然显现出来,在这一别扭但是奇妙的时刻,不知名的情绪顿时击中了周讲于。 周讲于突然有点想哭。 半晌,他故意玩笑说:“你肯定是故意的,好幼稚啊爷爷,你想在奶奶面前表现得博学一点,让她好嫁给你!” “是啊,被小于看穿了。”周谷安放下报纸,摘了老花镜。 周讲于自顾自笑了半天:“我有个好兄弟叫柴科,我叫他狗他叫我鱼,他喜欢一个姐姐,那姐姐大我们好几岁,他就是着迷就是喜欢,喜欢得五迷三道的跟情圣似的。但是姐姐什么都懂,他什么都不懂,姐姐把他当小屁娃子,他就没办法跟你一样耍帅了。” 周谷安脸上看似平淡,但是一直在认真听他说话。 叨了一会儿柴科,周讲于突然问:“爷爷,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周谷安摸着桌面,说得很慢,“今天是你奶奶的冥诞。” 周讲于怔怔:“奶奶的生日?” 周谷安沉默了,随后直到吃晚饭,他再也没开过口。 夕阳从陶市的巷口沉下去,洛花迎来了夏季特有的绚丽天空,而后橙色被灰蓝掩盖,月初升,疏星闪耀。 宣禾在自己屋里,书桌上摆着一封录取通知书,家里另外三个人都在楼下看电视。 谢呈盯着电视机不说话,嘴角抿得平直。 宣芳玲脸上隐隐带了点忧色,但还算如常。 宣麦缩在椅子角落里,抱着个垫子把下巴支着,时不时眨巴眨巴眼睛,观察着另外两个人。 沉默很久,宣芳玲说:“小呈,你爸今天打过电话回来。” 谢呈犹疑片刻,明知故问道:“说什么?” 宣芳玲:“说去西容上高中的事情。” 宣麦不知道这事情,惊讶地看着谢呈:“二哥要去西容读高中?” “我不去我不去。”谢呈安抚地伸手摸摸她,又转向宣芳玲,坚持道,“妈,我不去。” 宣芳玲:“我是觉得那边环境好一点,但也不是非去不可,是你爸非要你去,说那边教育质量好。” 谢呈:“我哥马上要去读大学了,我跟他一下子都走了家里怎么办?就你跟麦子,忙也忙不过来,麦子又还小。万一有什么事情?” “家里也就是过日子,我带着妹妹怎么就不能过了?”宣芳玲说,“再说了,有什么事情街坊四邻都还在的,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 “我不去,妈,我真不想去。”谢呈口气起了点波澜,“小时候在旧小学读,不就是我爸自己说的吗?他说成绩好在哪里都好,不好在哪里都不好。他现在怎么又说什么教育环境了?” 宣芳玲不说话,谢呈坚决地补充道:“我哥都是在一中读的高中,我也要上一中,一中够好了。青玉我都不会去,更不要说西容了。” 话音刚落,宣禾下楼进了屋,听到他这句笑了:“这么恋家可怎么好?以后读大学还不是要走的。” 宣芳玲接口:“孩子大了都是要从家走开的,现在还只是读书,你以后还要自己成家立业,跟别的人过生活。” “我不!”谢呈有点激动,“我不走。哥你不恋家吗?不恋家你的学校怎么不选得远一点儿?” 第89页 宣禾沉默,宣芳玲有点生气地问:“你非要往你哥的伤口上戳吗?” 谢呈一怔,内疚地别开目光,半晌又移回来:“对不起哥,但是家里现在离不开我是不是?而且我不想去西容,我真的不想去西容。” 僵持片刻,宣芳玲叹口气:“你怎么这么犟?” 谢呈小声说:“我不想单独跟我爸住一起。” 大家忽然之间都静了。 电视嗡嗡响,过了两分钟,谢呈接着说:“从小就是我们四个在一起,现在我哥要出去读书了,我不想咱家被拆成两半。我就算在一中读书也没关系,一中挺好的,能上什么重本还是会上,去西容说不定我还变叛逆了。” 宣芳玲:“怎么就叫家被拆成两半了?” 谢呈抿紧唇,看了宣禾一眼,宣禾不表态,他也再没说话。 宣麦起身,坐到宣芳玲旁边,靠着她肩膀,说:“姑,哥哥,二哥不想去就不去行不行?他想在哪里就在哪里,而且离家近多好啊。他乐意你们为什么非要让他走?我不想跟哥哥分开,也不想跟二哥分开。” 宣禾坐到她旁边,伸手揽住她。 最后宣芳玲无奈地起身:“你明天上街的时候给你爸打个电话。”说完出了屋子。 谢呈看向宣禾:“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哥知道你的意思。”宣禾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等我走了家里就交给你了,不过我离家近,还是会经常回来的。” 听到这话,谢呈松了口气。 宣麦坐在两个人中间,一手挽了一只胳膊,抓得紧紧,直到各自要去睡觉才放开。 第二天下午,谢呈从陶市回家之前找了个公用电话,给谢军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听他说还想在仙水一中读高中,谢军严厉地说:“你还小,懂什么好坏?大人总不会是害你。” 谢呈:“可是我觉得在一中就挺好的,你以前还说成绩好在哪里都好的。” 谢军:“我让你去吃屎你去吗?现在知道听我的话了?该听的时候不听,谢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不是。”谢呈小声说,“我就觉得没必要,我不想走。” 父子俩好像是在互相较劲,说来说去谁也不服谁,谢呈也不闹,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去西容读高中。” 好像是在这一时刻,谢军突然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谢呈了,最后他咬着牙说:“这么大的人了从来也不知好歹!我看你跟宣禾都比跟你老子亲!” 电话挂了。 谢呈听着嘟嘟声没动弹,过了好半天,旁边看电话亭的大爷问:“小伙子,你还打不打?” 谢呈点点头,摁了一下挂机键,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纸条来,上面写着另一个电话号码。 夏天落日晚,周讲于跟周谷安刚吃完饭,本来打算去散散步,但是热气还没退,爷孙俩就先在廊下乘凉。 昨天说了那么些话,一老一小虽然都没明说,但明显是比从前亲近的。 周谷安问了问周讲于初中的情况,周讲于被勾起了话头,嘻嘻哈哈地把班上的事情讲给他听。 讲谢呈、柴科跟叶知秋,还讲马知力和何杰。 “然后谢呈就说……”周讲于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停下。 周谷安看他不接着说了,问:“他说什么?” 周讲于:“他就说那是月季不是玫瑰,玫瑰都做成汤圆心子了,要是柴狗真想送莫尧尧玫瑰不如送汤圆儿。” 他本来趴在椅背上,打算站着消食的,这会儿突然绕到椅子前面坐下,看着扔在桌边的手机,不说话了。 周谷安问:“怎么突然心情不好了?” “我想我小姨了,”周讲于答,“她一个人在家都没人跟她说话,她也喜欢用玫瑰花瓣做吃的。” 周谷安沉默片刻,问:“小于,你愿不愿意来西容上高中?不让你跟你爸妈住,跟爷爷住。” 周讲于抬头:“可是我爸先前跟我说,你不喜欢被吵着。” “别人说话是吵,你说不是。”周谷安说,“爷爷这身子要是争气一点儿,还能再多陪你几年,看你长大。你要想跟你小姨住就让她也来。” 周讲于动容,顺势想到周谷安已经上了年纪,心里顿时有点泛酸。 他知道爷爷不是在逼他,如果自己非要回洛花没人会说什么,但是这一刻他看着那双苍老却依然有神的眼睛,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正在沉默,桌上的手机响了。 周讲于拿起来一看,区号是青玉的,他接起电话来:“喂。” 那头好半天都没说话,周讲于问:“小姨?” 对面噗地笑了一下,周讲于立马听出来了,“靠”了一声:“你怎么回事儿?打了电话不说话。” 谢呈:“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周讲于:“不知道说什么你打什么电话?” 谢呈顿了两秒:“那挂了,电话费可贵的。” 周讲于开口就想骂,想起周谷安在旁边,忍住了,说:“抠死你得了,给你出电话费行吗?” 谢呈笑了。 “笑屁,什么时候变这么爱笑?”周讲于起身,朝着蔷薇架下面走,“在干嘛?” 谢呈:“没干嘛,放假在陶市帮人看书摊儿,莫尧尧帮我找的,刚刚锁好店门出来。” 第90页 周讲于:“你还真是闲不住,童工都要卖。” 谢呈:“那你在干嘛?” 周讲于:“无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好跑网吧去,游戏机都快被我摁烂了。刚在跟我爷爷聊天儿,还讲到你的。” “讲我什么?”谢呈问。 周讲于“哼”了一声:“讲你坏话!” “周讲于,”谢呈突然问,“你会不会就留在西容不回来了?你是不是跟你爷爷处得挺好的?他们会不会让你就在那边念高中?” 他这话一出口,周讲于愣了一下,简直怀疑刚才他就站在旁边,把自己跟爷爷的对话全听走了。 “你说吧,花园里的蜗牛是不是你变的?”周讲于嘟囔,“要不然就是你的间谍。” 谢呈问:“你真要留在西容?” “不。”周讲于斩钉截铁地应,“怎么可能?我要回洛花的。你老实说,是不是你不想我回去?” 谢呈:“……” 周讲于听他不说话:“真不想我回洛花?” ☆、谢呈 “回不回是我说了算的吗?”谢呈反问。 周讲于怒道:“你他妈就说你是不是不想我回?是不是!” 谢呈:“你真是傻逼。”顿了顿又说:“你不回来我没人可揍。” “那你叽叽歪歪的?每次有话都不直说!”周讲于吼。 谢呈也怒了:“你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不也是?” 周讲于:“……” 谢呈:“我问你,以前来洛花是因为没人管你,那现在有爷爷管了你怎么还要回洛花?你不是觉得这里不好吗?” 周讲于拿着电话皱紧眉:“谢呈,不是你说过上高中要带着我学吗?你什么意思?你想反悔是不是?今天净问些招人厌的话。” 谢呈沉默半晌,问:“那如果咱俩一起去西容念呢?” “你得了吧你,”周讲于立马说,“就算你爸妈要你来你会来吗?你那点儿小心眼子我还不知道?你哥别说高中了,连大学都只能留在青玉,麦子现在连灶上的锅都够不到,你肯定死也不来西容,就想着要给家里给酒厂做些事情呢。再说了,来干嘛?来跟你爸大眼瞪小眼天天摔桌子拆板凳?” 谢呈不开口,周讲于又说:“柴狗他们都在洛花,我小姨也在洛花,我为什么不回洛花?你这问题也是问得奇怪。” “兰姨怎么不跟你去西容啊?”谢呈问。 周讲于不耐烦地说:“她绝对不会走的,她在哪我就在哪。懂?” 谢呈:“哦。” 周讲于:“……” 沉默两秒,谢呈问:“西容热吗?” “热,比洛花热,不过有空调,但是我不爱用。”周讲于应,“你们有没有去河里游泳?” “没去。”谢呈应,“我妈跟我哥不让。这个夏天涨好大的水,河里全是大漩涡,麦子倒是催了好几次,我都不敢让她去。” “而且你在守别人的书摊儿,没空去对吧?”周讲于说。 谢呈:“讽刺我还是嘲笑我?” 周讲于:“不敢不敢,你现在可是挣钱养家的人,我只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米虫。” 谢呈:“可怜个鬼!你就是闲,欠揍!” 两个人吵了几句,又听周讲于絮叨了一会儿,末了谢呈说:“真该挂了,再不回家我哥该着急了。” 周讲于“哦”了一声。 “下次再给你打。”谢呈听出他有点不开心,补了一句。 周讲于:“好吧。” 那头挂了电话,周讲于在花架下站了几分钟,最后他叹口气,回头看到廊下已经没人了。 傍晚起了风,下午的那点子热气终于散了些。 周讲于抬头看蔷薇,顺手摘了一朵捏在手里,突然就想到了院子里的那棵月季树。 进屋的时候周谷安正在拧收音机,看他进来也没说什么。 周讲于问:“爷爷,散步还去吗?” “去。”周谷安说,“暑假就这么长点儿,散一天少一天的。” 周讲于要开口,周谷安笑了一下,朝他摆摆手。 直到散完步回来要休息,周讲于才找到机会说:“爷爷,我皮得很,是好久没见你才会乖乖待家里,只有我小姨凶得住我,我每回放假就来陪你行不行?” 周谷安略一颔首,笑了。 八月份,太阳几乎每天都不缺席,连暴雨都只在傍晚下。 烈烈日光从上到下笼罩着整个镇子,晒得地面发烫,热气扑在脸上像是一层带温度的盔甲。街面上清清静静,陶市更是门可罗雀,只有清晨和晚上才稍稍热闹一些。 正是中午,谢呈在莫尧尧那里吃过了午饭回书摊儿,桌面上摆着个小风扇,对着他呼呼地吹,但额头的汗依然没干过。 摊开的物理练习册被风掀起,呼啦啦响。 谢呈一次又一次把书页抚下去,最后干脆双肘压在两端,撑着下巴从手臂中间朝下看。 正在跟迎着风的书页战斗,旁边传来个清朗声音:“弟弟,你妈不在啊?” “啊?”谢呈抬头,看到一个大男生,“姨不是我妈,我是帮她看摊子的。你要借书吗?” 男生笑:“你顶多上高中吧,她怎么还用童工啊?” 谢呈不知道该怎么应,最后微微弯了嘴角:“你是要借书吗?” 第91页 “还。”男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似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颈。 谢呈点头,拿出记录的本子来,准备对照一下借走的时间,男生却一直没动作。 “请拿一下要还的书吧。”谢呈提醒了一声。 男生低头,从单肩包里拿出一本书和几张碟片。 谢呈接过来,突然反应过来这应该借了很久了,因为这人先前不是跟自己交涉的。 他问:“请问大概是什么时间借的?” “两个月之前吧。”男生答。 谢呈顺口说:“借了这么久,可能有些贵。” “没关系。”男生笑了笑。 一本叫《霸王别姬》的书,一张同名的碟片,另外两张一张叫《春光乍泄》,还有一张叫《蓝宇》。 看到书的时候谢呈没发现什么,再次伸手他心里怔愣了一下,目光在男人互相纠缠的封面上扫过,立即联想到刚才男生微妙的表现。 但他手上动作一点也没顿,直接记了归还,又迅速算了账。 男生结了账,问:“弟弟叫什么?” 谢呈顿了两秒:“谢呈。” 男生笑笑:“我叫习可得。” 谢呈其实没兴趣知道对方叫什么,但是别人说了,他也只好点点头,想笑一下以示礼貌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 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着。 习可得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谢呈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习可得笑眯眯地说了句“再见”,转身走了。 谢呈拿着碟片和书想放回架子上,晃眼又看到了碟片的封面。 他朝外看了一眼,坐回桌边,呆愣了片刻,打开了旁边从来没用过的小电视机和VCD。 周讲于跟周谷安越来越亲,但是这个暑假很无聊是真的。 不是说跟周谷安待在一起无聊,是因为……周讲于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活动范围太小,见不到其他人。 周权跟赵欣蕙隔几天就来一次,来得多了周讲于不耐烦,每次都闹得不欢而散,也不知道是不是周谷安说了什么,渐渐地两个人都减低了频率。 这一天晚饭过后乌云堆卷了起来,估计是要下暴雨,也散不了步,周谷安在廊下听收音机,周讲于在自己屋里听磁带。 没一会儿孙姨上来敲敲门,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小于,你看看你这电话?一直在响。” 周讲于扯下耳机接过来,手机铃声刚好停下来。 他一翻,四个未接电话。 孙姨看了一眼:“打错了?” “不知道。”周讲于随口应了一声,又扑到了床上。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 电话里第四次传来机械的女声,谢呈挂掉电话,把手里的零钱递给看店的叔叔,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后面的电话突然响了。 这是个街边小店,电话机主人家自己也用,听到电话铃声谢呈脚步一顿,但是没回头。 后面的店主接了电话,说了没两句,大声喊:“哎!那个打电话的小伙子!找你的吧?” 谢呈一愣,转身看到店家冲他招了招手。 他走回去接过电话:“喂?” 那头应了:“谢呈?” 周讲于一开口,谢呈突然觉得他声音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更厚了些,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些沙哑。 他在喊我,谢呈想。 周讲于又喊了一遍“谢呈”,他的声音混在电流声里,隔着三百公里的距离却是响在耳边。 耳心里好像在嗡响,谢呈一个激灵,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对面在问话:“怎么不说话?” 谢呈轻轻揉了揉耳朵,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没什么情绪,更不想哭,但是眼里突然氤氲了水汽。 “你怎么不接电话?”他问。 周讲于“嘿嘿”两声:“手机扔在楼下了,我爷爷在门外面,他耳朵不好听不到,孙姨也在忙,刚才她把手机拿上来的,我一看好几个未接电话,还以为催命鬼找上门儿。” 谢呈没开口。 电话里周讲于还在说:“你上次不是说很快会给我打电话吗?一个多月了,我都跟我小姨打了好几次了,都没接到你的。” 谢呈:“那我刚才打了,你接了吗?” 周讲于扬了声音:“谢呈你别得理不让人行吗?要不是你这么久没打,我能把电话随便乱扔吗?” 谢呈又不说话了,周讲于不耐烦地催了几次,他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话其实没带什么特别的语气,但是一说出来周讲于就愣了,他有点小心地问:“你又被你爸骂了?” 谢呈:“没。” 周讲于:“你妈跟你哥总不会说你吧?” 谢呈:“没。” 周讲于:“那你他妈到底怎么了?” 谢呈:“没。”顿了顿他又说:“就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讲于:“你是皮痒想挨揍了?” “不是。”谢呈回答得十分干脆,“怕你皮痒。” 周讲于:“就知道你是狗嘴。” 谢呈:“就你厉害,就你有象牙。” 周讲于“嗯哼”了一声,朝窗外看了一眼:“西容要下雨了,院子里的花瓣明天肯定落一地。” 谢呈看了一眼天边:“明天是个晴天。” 第92页 他回头来的时候说:“我挂了。” “真没事儿?”周讲于问。 谢呈声音一下子精神起来:“叽叽歪歪个什么劲儿呢?能有什么事儿?你告诉我能有什么事儿?” “靠!”周讲于骂,“谢呈你他妈莫名其妙,你他妈不知好歹!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挂挂挂!滚吧!” 谢呈“嗯”了一声,没等他再开口,直接挂了电话。 他转身要走,后面店主说:“哎!没给钱!” 谢呈摸了摸兜,兜里是空的,他顿也没顿,说:“刚才给了,没打通的时候给的。” 店家低头去看零钱盒,再抬头人已经走远了。 谢呈从陶市出来却没立马回家。 他穿过镇上的老街,朝着洛花河边去。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带着热度的余光被街上的老建筑隔出花样来,好像轻轻勾勒一下时间就都被暂停掉。 谢呈低头看着影子走路,心里一片空白。 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显而易见的,一直都是。以前是刻意不去想,可现在就算不用亲手摸到周讲于,他也能彻底确认了。 等到太阳彻底隐没,无力感才姗姗来迟。 困倦从脚底下起,进而蔓延到全身。 谢呈突然觉得自己睡进了麦芒里,但是他不想起身。 也没办法。 ☆、午后 离开学还有不到一周,周讲于心里越来越躁。 周权和赵欣蕙带他去了一趟商场,一家三口,如果还能叫一家三口的话,这一家三口时隔多年再次一起出行,互相之间根本无话可说。 整个过程周讲于都冷着一张脸,看两个大人装和谐。大家不尴不尬地逛着,最后能用不能用的买了一大堆。 回到家吃了一顿沉默的晚饭,饭后周讲于不停催:“你们走不走啊?闹一整天了,我耳朵都嗡嗡的,爷爷要休息了。” 周谷安坐在躺椅上,眼不看耳不闻,摆明是全让他说了算。 赵欣蕙无奈,想叹气又生生忍住了,看向周谷安,柔声说:“爸,那我们先走了。” 周谷安轻点头。 周讲于坐在沙发上,赵欣蕙过来搂他,他也不回抱,在她伸手摸自己脸的时候往后一扬,皱眉说:“好了。” 赵欣蕙终于是叹出那口气,转身走向门廊。 “爸我们走了。”这会儿还在扮和谐夫妻,看赵欣蕙走了,周权也只好跟着出去,走到门槛前又跟周讲于说,“开学前一天我请假来送你。” 周讲于随口“嗯”了一声,也不抬头看那两个人。 客厅里静下来,周讲于飞快起身抱了游戏机,立马又坐回沙发角落,沉默地盯着屏幕,手指飞快摁键。 周谷安看了他一会儿,问:“小于是真不喜欢跟爸妈在一起?” 周讲于不开口。 孙姨收拾好厨房出来,正好听到这句,笑笑:“哪有小孩子不喜欢跟爸妈待一起的?就是跟爸妈才会闹别扭吧?” “没有闹别扭。”周讲于随口说了一声,而后继续沉默。 周谷安不再问,自顾自上了楼,孙姨也回了房间。 周讲于一个人坐在宽阔的客厅里面,面前明明摆满了厚重的家具,他还是觉得身边空旷到好像说句话都能起回声。 半晌,他把手里的游戏机一扔,蜷了腿继续窝着,把脖颈牢牢压在沙发靠背上,仰头看天花板上的吊灯。 没一会儿周谷安又下来了,站在楼梯口的桌边,温声说:“过来。” 周讲于回过神,看到他手里拿了个小盒子:“什么啊爷爷?” “过来。”周谷安招招手。 周讲于下了沙发,走到他跟前。 周谷安打开盒子,露出一块吊坠,白玉的,上面系了绳子,但是玉却好像没有雕琢过。 “哪来的玉?”周讲于问。 周谷安说:“这是你奶奶的。” 他手掌凌空轻轻往下一拍,周讲于会意,往前一步低了头,让他把坠子给自己挂上。 “没雕过?”周讲于低头看。 周谷安把盒子塞他手里:“至宝无文章。古话说君子当如玉,虽然玉不琢不成器,但是保留本性更重要。爷爷不盼着你成大器,开心平安就行。” “至宝无文章什么意思?”周讲于笑了,“爷爷你先前还说不能让自己的死轻于鸿毛呐,只要开心快乐那我都不念书了,天天打篮球玩游戏。” 周谷安在他头上轻拍一下:“就你最会钻牛角尖。” 周讲于哈哈地笑。 “你以后要是想自己雕个什么花样也行,或者送给哪个想送的人也行,给你了你就自己定。”周谷安接着说。 周讲于“咦”了一声:“爷爷你这是在给我准备聘礼?我还小哎,而且新世纪不搞这一套。” 周谷安爽朗地笑起来。 周讲于很少听他这样笑,也被感染得挺开心。 他拿手摸了摸那玉石,扯开领口塞进去,轻轻拍了拍:“这是爷爷奶奶给的宝贝,藏好了要。” 又笑了一会儿,周谷安说:“我看你成天心不在焉的,明天就回吧,我这儿没你的同龄人,喝茶看报种花的,你待着也是无聊。趁着还是星期天,让你爸送你回去,开学之前还能跟你的小伙伴们好好聚聚。” 周讲于沉默片刻,喊了一声:“爷爷,我……” 第93页 周谷安在他背上拍了拍。 夜幕随之低垂。 一大早从西容出发,回到洛花正是午后。 周讲于先去了一趟台球室,兰姨已经吃过午饭了,周权说要带他出去吃,他立马应:“不吃。” 兰姨咳嗽两声:“你爸等下开车回去还要半天,你不让他吃饭啊?” 周讲于撇撇嘴,跟周权一起出车站,在附近吃了午饭。 回宣家巷把东西一搬进屋,周讲于说:“你走吧。” “儿子,你对爸的态度能不能好点儿?”周权叹了口气。 周讲于:“爸,您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路上注意安全。” 周权:“……” 周讲于自顾自去拉一个箱子,他一俯身,领口处的玉坠子就掉了出来,在身前晃荡几下。 周权看到了,有点惊讶地说:“老爷子把这个给你了?” “啊。”周讲于看了一眼,塞进T恤里,“怎样?” 周权叹:“你知不知道这玉……” 周讲于打断他:“就一块儿石头,怎么了?要不是爷爷送的我还懒得戴。” 周权没话说,周讲于又催了一次,他只得拿起车钥匙出门。 等人走了,周讲于起身,把地上的箱子胡乱踹拢到一处,洗了个手,飞快朝着斜对门跑。 还没进门就看到宣芳玲端着一堆稻壳出来,周讲于连声喊:“姨姨姨,玲姨!我回来啦!谢呈呢?” “哎小于回来啦?”宣芳玲笑,“他在酒厂里帮忙晾高粱。” 周讲于“嗷呜”一声:“我身上没有油气!”朝着酒厂跑了过去。 这几天宣禾带着宣麦上了山,去谢呈外婆家。读大学一走就是小半年,一是怕外公外婆想他,二也是跟他们分享一下孙儿的喜悦。 时间撞上酿新酒,还好书摊上的阿姨已经回来了,谢呈跟她交涉干净了摊子上的书跟账,这两天都在酒厂里忙。 洛花河边小学里的钟刚响过两下,谢呈正端着一个簸箕在酒厂里穿梭。 簸箕里盛满滚烫的高粱,他走到铺了熟冷糠的摊席边,用巧劲儿抖动双臂,高粱就一层一层均匀地撒下去。 热气随之弥漫。 摊晾这活儿需要大力气,酒厂里温度又高,他赤/裸着上身,少年初初长成,身体瘦而不柴,动作的时候肩颈线条都绷紧了。 浑身带着难言的天然朝气,但很沉静。 抖完一簸箕高粱,谢呈转身要去盛新的,旁边的老谢突然说:“哟,这是谁家大少爷回来了?” 谢呈一愣,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转了头,看到周讲于站在门口的台阶下面。 周讲于不知道在旁边待了多久,这会儿被发现,他才笑眯眯地打招呼:“谢叔。” 谢呈还没回过神来,宣芳玲进来了。 周讲于让到边上,她走过来接谢呈手里的簸箕:“出去歇歇。” 谢呈应了一声,看周讲于还站在门口不动弹,顿了两秒,他朝他走过去。 宣芳玲在后面叮嘱:“别光着膀子,等下着凉。” “这么热,凉不了。”谢呈说,“马上穿。” 周讲于冲他一飞眉毛,先上了台阶。 谢呈跟在后面,突然有点不自在。 出了酒厂,谢呈准备去旁边的椅子上拿自己的T恤,手刚伸过去,衣服被一把揪走了。 周讲于提着衣服:“叫声大爷就还给你。” 谢呈一把扯住衣角:“乖孙子把衣服还给爷爷。” 两个人拉锯片刻,谁也不让谁,而后周讲于突然放了手。 谢呈一个不妨,劲儿没来得及松掉,手臂猛地往后一送,扯得酸疼感一下子跳出来。 这两天端高粱端多了。 他微微皱了眉,揉揉手臂,正要骂人,周讲于突然往前一步,抬手朝他额头上一抹,又去摸他后颈子,“啧”道:“瞅瞅你这汗。” 谢呈一怔,一把甩开他手,瞪了他一眼。 “嘁!谁稀得摸你似的。”周讲于抱起手臂,看他穿衣服,“两个月不见,脾气见长嘛。看在你这么辛苦的份儿上,爷不跟你计较。” 谢呈皮笑肉不笑地冲他呲呲牙。 这表情好像惹到了周讲于,他抬手就去捏谢呈下巴。 “你有毛病周讲于!”谢呈衣服都还没拉好,立刻去挡他手臂。 两个人闹了一阵儿,周讲于突然笑了。 看着他眼睛弯的弧度,谢呈白眼一翻,放弃了挣扎,自顾自拉好衣服下摆。 周讲于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头上胡揉一通,满足地叹气:“嘿呀两个月了,终于摸到活的了。” “当我是你家狗呐?”谢呈不客气地问。 周讲于理所当然地答:“不是吗?” 谢呈抬腿就给了他一脚。 半晌,两个人相视大笑起来。 周讲于一把揽了谢呈脖子,朝着面前的空气,跟开场白似的,大拇指一伸,指指自己:“洛花镇镇主!”又指指谢呈:“我兄弟!” 谢呈:“滚!上高中了还是个神经病!幼稚!” 两个人闹着到了堂屋里,谢呈去拿水杯,周讲于跟着上前两步,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埋头在他后脑勺上蹭了蹭脸。 谢呈一惊,踩他一脚:“干什么?!” 周讲于吃痛,“嘶”了一声:“我靠你再使劲儿我他妈就截肢了!” 第94页 “截去吧!现在就去!”谢呈吼。 周讲于摸摸鼻尖:“你怎么怪兮兮的?” 谢呈心里一个激灵,面上不动声色,突然想起以前好像也是这样打闹的。 是自己太敏感了。 “累,没看到刚才干活儿呢?”他说,“不帮我捏肩捶腿就算了,还老想挂我身上,我是树枝吗老挂我身上?” 周讲于大笑:“橙子树。” 谢呈喝完了水,紧接着两个人都冲着椅子瘫下去,面对面地用表情交流。 周讲于看他半天,说:“暑假还剩最后三天,怎么玩儿?” “抖高粱米玩儿。”谢呈应。 周讲于:“……你自己玩儿。” 这天周讲于一直在谢呈家待到天黑。 晚上兰姨来找,走的时候宣芳玲笑:“哥儿俩小时候老打架,谁知道现在感情这么好呢?” 兰姨也笑:“可不是。” 周讲于冲谢呈比了个八,手一扬,回头跟着兰姨走了。 谢呈在背后嘟囔一句:“谁跟他感情好?” 宣芳玲笑着摇摇头。 过了两天,宣禾跟宣麦回来了。 本来家里出了个大学生,按照洛花镇的习惯是要摆席的,但是宣芳玲说起来的时候直接被宣禾拒绝了。 他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宣芳玲不好怎么啰嗦,最后也就算了。 临行前一晚,宣禾正在收拾东西,谢呈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一张明信片。 这是耿川寄来的,是放假之前最后一封信。 明信片上是一方缓和的山坡,坡上开满了野花,谢呈认得那花,是高山勿忘草,在坡上一开就是一汪紫蓝色。 小花瓣一展开跟星星似的。 那边宣芳玲一直在叮嘱着什么话,宣禾应着,宣麦时不时插几句,而后开门声关门声响了几次。 等到外面走廊上静下来,谢呈把明信片朝一个盒子里一塞,去了宣禾房间。 进去的时候宣禾正在拉行李箱的拉链,听到脚步声,笑说:“以为你睡了。” “还没。”谢呈说,“哥,送你一个礼物。” 宣禾有点惊讶,直起身子来:“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至宝无文章:韦应物《咏玉》里的一句~ ☆、钓鱼 谢呈把手里的东西朝前一送,宣禾怔了一下:“手机?” “我拿暑假工的钱买的,还有压岁钱,”谢呈直接把盒子塞在他怀里,“你放心,没让我爸妈出钱。我妈说过两天也给家里买一个,你要多给家里打电话。” 宣禾没动,拿着盒子低头看了半天。 谢呈笑:“别太感动。” 宣禾笑了笑:“感动。” “行吧,”谢呈说,“感动会儿还是可以的。” 宣禾把盒子放到旁边桌子上,走近两步,小声说:“小呈现在上高中了,能担很多事了,但是家里如果有什么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跟姑说过了,现在就再跟你说一次。” 谢呈认真地看着他,点点头。 宣禾在他肩上捏了捏:“你这性格……我知道你不爱跟外面的人交朋友,不交朋友没关系,但是不要轻易跟人闹矛盾,虽然不喜欢你的人你也从不在意,但是别人要是玩儿阴的你也应付不来。哥走了麦子就拜托给你了,跟周周一起好好学习,你俩互相帮助。” “什么拜托不拜托的,麦子不是我妹吗?”谢呈有点不开心,“哥你又走得不远,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我都知道。” “果然不是小孩子了,”宣禾笑,“哥说话都不听了。” “不是,”谢呈说,“我就怕你担心,我是想跟你说你不用担心。你老把我当小孩儿,家里以前你担着,以后就我担着,你能做的事情我都能做,说不定你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宣禾笑起来:“行行行,我弟能背大山。回去睡吧,明早我走得早,别来送我了。” 谢呈不动,又说:“你去大学要是交了女朋友一定要告诉我。” 宣禾笑得不行,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交什么女朋友啊?你想得真多,快去睡觉。” 谢呈点头,趁着他没打开盒子看到明信片,转身出了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宣禾走了。 虽然他说让别送,但家里人还是都跟着到了车站。 回家的路上宣麦心情不太好,一直死死拽着谢呈的手不放。 进了屋宣芳玲直接下酒厂,谢呈低头看她:“起早了太困?” 宣麦摇摇头。 谢呈不知道该说什么,带着她走到葡萄架下面,想说给她摘串葡萄,还没来得及动作,宣麦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谢呈吓了一跳,忙去拍她背:“麦子别哭麦子别哭,怎么了?” 宣麦边哭边喊:“我想哥哥了!” 谢呈有点想笑,心说哥才刚走呢,但是听她哭得伤心,又想着晚上睡觉宣禾不在旁边房间了,心里也有些堵着。 兄妹俩一个嚎啕一个沉默,没一会儿周讲于来了。 他站在院门口,义正言辞道:“谢呈!你好不好意思啊?都上高中了还欺负你妹,还让人家麦子哭这么惨。” 谢呈扭头看他:“瞎他妈说!” “你骂脏话。”周讲于指着他笑了笑,走进来,在宣麦背上拍了拍,“哎哟麦子,眼睛哭肿了不好看了。” 第95页 宣麦闻言哭得更厉害,几乎是泪如泉涌,趴到谢呈怀里,在他肩上无措地蹭眼睛。 谢呈抬头看周讲于:“你就是来给我添乱的吧?” 周讲于笑:“麦子你别哭了,你想去哪里玩儿?我跟你二哥带你去。趁早,要不明天该开学了。” 宣麦终于停下来,抽抽噎噎地说:“我想去,去钓鱼。” 谢呈无奈地笑:“一个夏天不让你去河边可憋坏了吧?这会儿想起要去钓鱼了。” “行,就钓鱼!”周讲于直接答应了。 谢呈:“我妈肯定不让。前两天山上下暴雨,那涨起来的水还浑的,要掉下去了眨个眼就两百米,会游泳都爬不起来。” 周讲于撇撇嘴:“麦子,现在鱼还不肥,过段时间等暑气全过了我们就去,行不行?我说话算话。” 宣麦立即问:“什么时候?” 谢呈抿唇看了周讲于一眼,周讲于一脸无辜地回看过来,他最后忖道:“中秋节放假。” 宣麦立马站直了,伸出手指头,眼睛都在发亮:“说话算话!” 周讲于跟她拉钩:“说话算话。” “二哥!”宣麦喊。 谢呈只好也伸出手,三个人的小指勾在一起:“说话算话。” 没一会儿宣麦擦了鼻涕洗了脸,去收拾暑假作业了。 看她进了屋,谢呈踹了周讲于一脚:“干嘛说去钓鱼?你看看,听风就是雨的。” “我好久没去钓过鱼了。”周讲于说。 谢呈:“得了吧,你就去过一次。” 周讲于骂:“不是你那天发疯我会只去过一次吗?” 谢呈:“……” 周讲于一说他想起来了。 大概五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回宣禾带他们三个去河里钓鱼,好像也是这个季节,两个人拿着簸箕在浅水里瞎倒腾,不知道怎么地就捉到一条彩圆儿。 周讲于说那鱼是自己的,谢呈也说是自己的,两个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在河边滚了一身土。 最后的结局是谁也没拿到那条鱼。 因为装鱼的桶被谢呈一脚踹到了河里,鱼全跑了。 突然想起这个,谢呈笑得停不下来。 周讲于斜眼看他:“你看看你脾气多坏谢呈,从小就恶劣,我要是知道你会一声不响地把鱼都踹河里,我铁定就让给你了。” 谢呈敛了笑:“就是恶劣,那你怎么不走远一点儿?来我家干嘛?” 周讲于撇撇嘴:“我有得选吗?” “什么意思你?”谢呈问。 周讲于:“因为周讲于他大爷的要跟你当兄弟我拉不住!” 谢呈:“……有病!” 周讲于“嘁”了一声:“恶劣分子!” 谢呈转身踩上凳子,摘了串葡萄,洗干净了递给他。 周讲于眉梢一动,狐疑地伸手去接,眼看着马上要碰到果串,谢呈突然朝上一提,周讲于摘了个空。 “干嘛?”他拧起眉毛,起身就去抢。 谢呈退了两步:“钓鱼。” “靠!”周讲于扑上去,一下子把人揽住,一手牢牢箍住他身子的同时,另一只手沿着他手臂摸过去,抓住了葡萄把儿。 挣扎之间几颗葡萄掉在手心,周讲于从侧面抱紧谢呈,手绕过他耳后,把葡萄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谢呈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带皮的葡萄,正要往外吐,周讲于手在他腰上又紧了一下,顺势捂住了他嘴。 谢呈一怔,骤然之间感受到他胸膛很热,摸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指也很热。 所有动作顿时消失。 “喂,耍诈呐?”周讲于问。 谢呈依然一动不动。 周讲于诧异:“噎着了?”说着放了手。 谢呈看他一眼,平静地朝前两步,把嘴里的葡萄吐掉,又拍了拍手,去水池边准备洗洗。 周讲于更诧异了:“竟然不反击?” 话音未落,一捧水直接朝他脸上泼了过来。 “你死定了谢呈!” 怒吼声里,谢呈已经迅速冲向了楼梯。 周讲于拔腿追杀上去。 两个人咚咚地上楼,留下一院子清晨的日光。 第二天报名,谢呈是被周讲于从床上拖起来的。 进了学校去报亭看分班信息,挤在人群中,周讲于仗着个子高,谢呈仗着眼睛好,都飞速浏览完了名单。 谢呈说:“你在一班,学号23号。” 周讲于:“1号。” 两个人对视一眼,周讲于又望了一下名单,旋即勾着他脖子朝人群外围挤:“叶知秋没走。” 话音刚落,一个人从背后过来,生生挤到了两个人中间挂着:“你们仨都在一班,什么狗屎运气啊?今年说制度变了,前面几个班都是好班,好学生都平分的,你们仨竟然没被拆开!” “为什么没被拆开啊?”柴科不满地重复,“我怎么办啊?” 周讲于哈哈大笑:“照我以前说的办!” 谢呈转头,看到叶知秋在背后,冲她扬扬眉毛算是招呼。 “干嘛?眉眼传情啊?”周讲于不屑道,“看看你自己谢呈,眉毛捂好咯,等下都飞丢了。” 叶知秋也不在意,爽朗地大笑:“好久不见哟!” 周讲于弹了个舌:“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女侠又变漂亮了!” 第96页 “多谢夸奖!”叶知秋假装提着裙角,优雅地鞠了个躬。 柴科心情好像还不错,绕到她背后,伸手虚虚一捞:“公主殿下,小科子给您提裙角,您受累。” 叶知秋捂了捂嘴,笑道:“提稳咯,弄脏就赏三十大板!” 众人嘻嘻哈哈到了教学楼,进了楼口就分流。 柴科一边嚎一边朝着六班的方向走,剩下三个人热热闹闹进了教室。 教室里乱哄哄的,已经坐了好些人,因为还没排座位,三个人理所当然地照着初中时候的习惯,走到了最后排靠窗的组。 叶知秋问:“我跟谁坐?还是你俩坐?” 周讲于想了想:“你跟我坐,跟以前一样。” “成。”叶知秋一点也不扭捏,跟着就坐到了最后一排。 周讲于:“那谁好像没来一中?” 叶知秋:“何杰?不止何杰,张丽也没来,都去青玉市中读了。” 周讲于:“那可太好咯,最烦他那尖酸样儿。” 后面两个人聊着,谢呈坐在座位上听着。 教学楼旁边是个小花圃,谢呈转头隔着玻璃窗望出去,看到并排站着的两棵槐树还繁茂着,影子落在墙上斑驳一片。 枝头的鸟叫声清脆。 “高中啦。”背后周讲于叹了一声。 校服上跟白色相间的天蓝变成墨蓝,就好像跨过那个“初”字之后,人也会跟衣服一样变得沉稳。 班主任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教语文的,名字也特别温柔,因为她真的就叫温柔。 转眼九月中旬,高一开学已经半个月了。 谢呈又开始收到耿川的信,耿川早料到宣禾对学校的选择,也再没有多说什么。 周讲于在男生堆里照旧受欢迎,没几天就跟人称兄道弟了。 他去打篮球总会揪上谢呈,毕竟是高中了,身边人好像都比以前成熟得多,破事儿也少得多,因此即便谢呈不爱说话,但也没有被班级边缘化。 那个人就在旁边,日子跟秋天一样,变得云淡风轻。 中秋节放假的前一天,谢呈放学一进屋,宣麦就急吼吼地扑过来:“二哥!你记不记得?” “什么?”谢呈一脸茫然地问。 宣麦嘴一撇:“你忘了!你跟周讲于骗我!” 谢呈哈哈笑起来,捏捏她脸:“逗你玩儿的,我记得,钓鱼嘛,明天什么时候去?你说了算。” 宣麦开心地喊:“早上就去早上就去!你现在就去跟周讲于说一声!快!” 谢呈笑:“说过啦,他今天自己跟我说起的,明天咱们要出发的时候去找他就成。” 两个人去跟宣芳玲说这事儿,谢呈一再保证绝对不下河坝,宣麦眼巴巴地跟着请求,宣芳玲也就答应了。 农历八月十四,天气晴好,白露过后草肥鱼美。 谢呈跟周讲于起了个大早,踩过清晨的光影,带着宣麦下河钓鱼。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错别字,那是因为我烧糊涂了!斜眼笑.jpg (卖惨ing~~手动狗头233333 ☆、螃蟹 洛花河这几年水位退了些,河边的石滩小沟比以前更多,前段时间涨过的大水刚刚消退,泥沙沉淀下去,留下一汪又一汪清澈水塘。 湿地边的芦苇和野菊花葱葱茏茏,金黄色的小花摇摇曳曳,清香扑鼻。 三个人先要去捉鱼虫,宣麦一路走一路摘花,最后到一方浅滩边,她手里已经攥了一大把。 就跟蜡笔画上的星星集会似的。 周讲于看到了,笑说:“麦子,我看以后哪个男生追你不用买什么玫瑰,直接路边采把野花给你。” 宣麦:“什么玫瑰?我喜欢玫瑰味的糕。” 谢呈回头看周讲于:“说什么鬼话啊你?我们麦子才多大!” 周讲于耸耸肩,小声说:“以后谁是你妹夫谁惨。” 谢呈:“没让你惨就对了。” 他侧头看了宣麦一眼,生怕她听到了,但是宣麦完全没空理他们,她正在拿石头砌小圈,准备找个地方安置她的花。 石滩上很多浅水凹,里面鱼虾都有,随便抓起一块石头翻个面,立马能看到藏在下面的小东西们飞速散开。 鱼虫也一般附着在石头下面。 宣麦热衷于翻石头看螃蟹跑走,她把面前的浅水滩翻了个遍,转身就朝着下一个滩边跑。 谢呈正在翻一块石头,发现人不见了,转头叮嘱了一声:“别跑远!” “好!”宣麦应。 那边话音没落,谢呈手指上突然锐痛一下。 他低头,发现一只螃蟹正夹紧了自己食指不放,用力一甩甩脱,那螃蟹掉下水里,挥舞着钳子横行到了更大的石块下面。 周讲于一转头看到了,嘲笑:“该!” 谢呈没说话,把手举到眼前,顿了两秒那伤口开始冒血,估计是甩的时候拉伤了。 “夹这么厉害?”周讲于凑过来看,“你说你,男人家家的怎么这么细皮嫩肉?也太不禁夹了吧?” 谢呈垂眼不理他,没一会儿看到面前有一只螃蟹,他二话不说伸手摸进水里,从背后摁住硬壳,把螃蟹抓了起来。 不等周讲于反应,谢呈拿着螃蟹朝他面前猛地一送,同时去抓他手腕:“来,试试你手指头禁不禁夹?” 第97页 “靠!”周讲于起身甩开他手,指着他,“你敢!” 谢呈白他一眼,扔掉螃蟹:“胆小鬼。” 手指出血的地方皮肉挤着疼,谢呈在水里洗了洗伤口,周讲于又凑回来:“全是细菌,会肿吧?” 谢呈无所谓地压了一下指节,又逼出些血来。 周讲于“啧”了一声,扯过他手,看了两秒他突然低头,把他手指送进了自己嘴里。 谢呈僵住,感受到他吸吮时的力道,柔软的舌尖从指侧划过,又热又痒,他想抽出手,但是一时之间竟然动弹不得。 过了两秒,他干巴巴地问:“水好脏,你干嘛?” “帮你疗伤。”周讲于拿开他手,呸了两口,抬眼看他,“你要哭了?” 谢呈:“哭你大爷。我又没中毒,演的哪个电视剧?” 周讲于放开他:“我不骗你,螃蟹夹过之后会肿,要把脏血弄出来。” 谢呈:“……哦。这好像是我以前告诉你的吧?” “所以?”周讲于问。 谢呈收了手,在身侧捏成拳头,正好把食指藏在了中间,他低头又去翻石头,翻了两下朝远处的宣麦喊:“麦子别跑了!” 周讲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谢呈,我问你一个问题。” 谢呈一直低着头:“什么?” 周讲于半天不开口,直到谢呈疑惑地抬眼,他才狡黠一笑:“螃蟹夹一下跟被赖胡子鱼刺一下哪个比较疼?” 谢呈:“……你真无聊,想知道自己试试呗。” 周讲于:“我又不傻。” 谢呈想了想:“你咬比较疼。” 周讲于闻言再次拉过他手,不由分说就咬了下去。 “滚啊!”谢呈大叫。 鱼没钓到几条,中午饭也没吃,手指还白白划拉出了血,但是三个人都很兴奋。 一直到洛花小学的钟敲了三下,互相嚷着饿了,人才晃晃悠悠地起身,提着水桶扛着钓竿准备回家。 路上周讲于要去抓谢呈的手,谢呈一让错开了:“干嘛?” “给我看看肿了没,”周讲于说,“要是肿成包子正好给我吃一口。” 应着这一句,宣麦的肚子突然咕咕一阵响,三个人同时顿了一下,又同时大笑起来。 宣麦说:“周讲于你看你,没事儿说什么包子,肚子被你惹着了,你要向它道歉。” 周讲于从善如流:“麦子的肚子,对不起你哦。” 谢呈摸摸宣麦的头:“回家把鱼给你熬成汤?” “就这么几条怎么熬?”周讲于忿忿,“而且鱼这么可爱为什么要杀鱼?” “鱼可爱你不可爱,”谢呈说,“我们不杀鱼,杀你。” 周讲于踹他一脚,随即摆出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来:“你好狠的心!” 三个人不约而同加快了脚步,没一会儿到家门口,院门是开着的。 周讲于问:“你早上走没锁门?” “锁了。”谢呈应。 宣麦问:“是不是姑回来了?” 谢呈提着桶打头进了院子,刚跨进去就听到一句:“我不知道这事情,姑你先……” 后面跟进来的宣麦尖叫一声,冲进了堂屋:“哥哥哥哥哥哥!” 周讲于“咦”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谢呈诧异于宣禾被打断的那句话,但也快速放下手里的东西,进了堂屋。 宣禾抱着宣麦,抬头看他俩:“哎哟我说呢,回来家里一个人也没有,正在跟姑打电话……” “哦对,电话。”宣禾拿起手机继续说,“姑,他们回来了,嗯,好……那我挂了,晚上回来再说。” 等他挂了电话,谢呈问:“你不是说中秋节不回国庆节回吗?” 宣禾笑:“怎么?不想我回来?” 谢呈也笑:“才不是。” 周讲于:“那国庆节还回吗?” 宣禾:“国庆节就不回了,答应了别人一点事情。” 谢呈撇撇嘴:“什么事?发传单还是端盘子?” 周讲于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你这人怎么这样?小禾哥在你眼里就只能干这些吗?肯定是做家教啊对吧哥?” “发传单端盘子也是正事。”宣禾哈哈笑起来,“是不是饿了?等着,给你们做去。” 宣禾进了厨房,周讲于带着宣麦找了个盆子,把鱼都放进去,两个人又鼓捣着要去找缸子来养。 宣麦说可以用大号的罐头坛子,周讲于说:“等着等着,我知道我家里有一个。” 他说完立马出了院子。 宣麦蹲在盆子旁边看鱼,谢呈嘟囔一句:“听风就是雨的,你俩都是。” “你还不是!”宣麦仰头。 谢呈噗一下笑了:“你就这儿待着陪鱼,我去厨房帮哥。” 他朝厨房走,刚走到门口,宣禾听到声音回头:“怎么?不放心我?我真不去端盘子也不发传单。” 谢呈摇头:“不是。” 宣禾笑笑,转头去看锅里的水。 谢呈上前两步:“刚才你跟我妈在说什么啊哥?” 宣禾:“什么?” 谢呈:“进来的时候听到你说什么事情你不知道。” 宣禾:“耳朵真尖。” “什么事情?”谢呈追问。 宣禾一弯眼睛:“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真是……没说什么,就是她说有个远房亲戚也在青玉,说跟她打听过我,我说我不知道这事情。” 第98页 谢呈:“哦。” 宣禾还是温和地笑:“出去出去,等下煮好面叫你们。” 谢呈只好转身,刚出去就看到周讲于提着个圆的玻璃缸子来了。 “这个怎么样?”周讲于笑得特别灿烂,“可以把小鱼都丢进去,每天给它们换水,明天我去买点儿鱼食来。” 宣麦大声喊:“这个玻璃缸超漂亮的!” 谢呈忍不住笑起来:“哪里学来的语气?” 周讲于去水池边洗缸子,玻璃壁被擦得咯吱咯吱地响,在水流下面看上去透明又干净,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把几条鱼安置好,宣禾叫吃面了。 吃完谢呈想去洗碗,宣禾挡住他:“去去去写作业去!” 周讲于哈哈笑,宣禾又说:“周周,明天叫上你小姨,一起来我们家过中秋节?” “太好咯!”周讲于应。 三个人被宣禾一通赶,到了堂屋里写作业。 上高中都半个多月了,两个人还没一起写过作业,周讲于乐得跟谢呈一桌,懒得动脑筋的时候能偷看一下答案。 虽然也不见得真能偷看到。 宣麦写得最快,写完了看着周讲于手里的英语试卷:“周讲于你都上高中了,怎么还不知道好好学习呀?” 周讲于佯装生气:“麦子别瞎说!” 宣麦笑:“我看到了,你选择题抄了我二哥的。” 谢呈把卷子朝自己怀里一揽:“周讲于你看看,你一个高中生,还不如五年级的小学生。” “嘁!”周讲于甩甩笔,“偷看你的那是瞧得起你!” 谢呈呸了一声,抬头看到宣禾闲闲地倚在门边,看着他们三个笑。 撞上谢呈的目光,宣禾脸上的笑深了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谢呈的错觉,他在这一刻觉得宣禾好像是别无所求了,好像看着他们三个在这里笑就算是终点。 他正在愣神,周讲于已经斜着眼把他的答案从头看到尾,并且通通抄到了自己的卷子上。 宣禾笑得不行:“傻子,题都被人看完了!” 谢呈正要动手,周讲于飞速提起卷子就跑:“哥你怎么出卖我?” 他说着回头看了谢呈一眼,得逞地笑:“明天见咯!” 人转眼就跑出院子了。 谢呈叹口气,把卷子拿出来继续写,说:“写的根本就不是一张卷子,他怎么还抄得这么起劲儿啊?” 宣麦跟宣禾都大笑起来,还没笑完,周讲于突然又一阵风一样卷回来,指着谢呈:“你手!抹点儿酒!” 说完又跑了。 宣禾“哎”了一声没拦住人,最后笑着摇摇头。 宣麦说:“别告诉周讲于,让他挨挨骂,看看他还抄不抄作业!他再这样就不能跟二哥一起考大学了!” 谢呈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试卷,别扭地压了压唇角。 两家人一起过了个节,第二天下午宣禾走了。 月圆过后,田间地头又一年稻熟。 农忙时节到了,谢军却一直没回家,谢呈去问宣芳玲,宣芳玲说是工地上的活儿刚刚承包下来,忙着的。 幸好家里地不宽,老谢帮着也很快就收完了稻子。 国庆节前一天是周五,放学两个人一起回家,谢呈一直心不在焉的,周讲于问:“我没惹你吧?” 谢呈嘴角一抿,隔了会儿突然说:“周讲于,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儿?”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我迟了!m(o_ _)m ☆、换水 周讲于皱眉:“什么事情不对?” 谢呈想了想:“每年这个时候我爸都会回来的,今年他不回来,我哥也不回来了。” 周讲于不以为然:“你就是爱瞎担心,把心放大点儿成吗?你妈不是都跟你说了,你爸现在在承包私人工程,这是好事情啊。” 谢呈看他一眼:“我就是心眼儿小怎样?” 周讲于还没说话,谢呈说:“行了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仅心眼儿小我还爱钻牛角尖!” “自知之明。”周讲于冲他竖竖大拇指,“你要是担心给你哥打电话不就完了?” 谢呈摇头:“算了,就算真有事儿他也不见得会告诉我。” “所以我说你想太多了,如果真的是很严重的事情他肯定会说的。”周讲于把手肘搭在他肩上,“不如想想国庆节去哪里玩儿?” 谢呈:“家里写作业,研究一下高中怎么学。物理的感觉确实跟初中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师的原因,张老师讲起来我还爱听爱挑刺儿,现在的老师讲起来我老想自己看书。” 周讲于伸手抖抖自己耳朵:“柴狗说约我们去爬山。” “什么约我们?”谢呈瞥他一眼,“他根本就是想约莫尧尧。” 周讲于一脸严肃:“这种实话心里知道就别说出来了,太伤感情。” 谢呈:“……” 说着话已经到了陶市,大老远已经看到柴科站在画室前面,谢呈还在纳闷他怎么站门口,走过去一看,门闭着。 “狗啊!”周讲于突然大叫一声。 周围人纷纷看过来,有个大叔不知道是不是怕狗,整个人一抖,直接朝后退了两步。 周讲于忍不住想笑,眼看着那大叔要发火,谢呈一把拖着周讲于朝前走了几步。 第99页 看到两个人来,柴科无精打采地打了招呼。 周讲于看了一眼拉紧的卷帘门,幸灾乐祸道:“哎哟这门严实得纸都塞不进去耶,今天怎么没开门儿?” 柴科没好气地提了提嘴角:“谢谢您提醒哦。不知道。” 谢呈说:“有什么事情临时出去了吧?打个电话?” 柴科一脸颓丧地看着他,眼睛都睁不开似的,周讲于接话:“我也不知道她的号码,她好像也没用手机?” “她有。”柴科说,“但是她不告诉我。” 谢呈突然有点同情柴科,说:“那回家吧,你总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吧?不如回去写作业,我看了一下,这回放假作业真挺多的。” 周讲于:“……柴狗变沙皮狗了。” 柴科:“……” 谢呈一脸平静。 “你们先回吧,”柴科蹲到门口的台阶上,“我再等等。” 谢呈犹疑了一下,周讲于拉他:“走吧走吧,爱等让他自己等。” 两个人于是朝巷口去,才走了没几步,路过另一条岔开的巷子口,一道影子在余光里闪过。 本来已经经过了,谢呈突然又倒退两步,看着巷子里的人。 周讲于跟着退回去,看了巷口一眼,又回头瞥了瞥柴科,柴科坐在台阶上发呆,根本没在意到这边。 被巷子壁挡着的叶知秋笑了笑,冲两个人摇摇头。 周讲于:“你……” 话没说出来,谢呈一把捂住他嘴:“走吧。” 被谢呈带着走出好远,周讲于还在回头看,但是墙挡着,早看不到叶知秋了。 谢呈伸手掰他头:“看什么看?你眼睛长叶知秋身上了啊?” 周讲于:“她……” 说了个字没声音了,谢呈问:“她什么她?” “我专门停一下给你留个打断我的空档的。”周讲于挠挠头:“她在干嘛?” 谢呈耸耸肩。 “你不知道?”周讲于在他肩上甩了一巴掌,“你不知道你扯着我走什么?” “你真是太不了解你同桌了。”谢呈说。 周讲于:“有什么不了解的?她不就喜欢那只狗吗?” 谢呈有点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周讲于:“她眼睛平常都落他身上,只有柴狗自己不知道。” 谢呈:“那你刚才问我她在干嘛?” 周讲于:“我说的干嘛不是那个干嘛,我就觉得他俩这样没意义,喜欢就直接说呗。柴狗守着莫尧尧莫尧尧不在意就算了,她守着柴狗柴狗根本就不知道,累不累啊?” 谢呈:“……” 周讲于:“反正我以后要是喜欢谁我一定会直接说。” 谢呈顿了顿:“哦。” 周讲于叨叨了几句什么,谢呈没听清,没一会儿听到一句:“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能看出来我不能?”谢呈反问,“我又没瞎。” 其实在周讲于彻底说出叶知秋喜欢柴科之前,谢呈是不确定的,别人的事情,哪怕是能称为朋友的叶知秋,跟他无关他也从不多思量。 以前只是觉得叶知秋对柴科的态度不一样,心里其实也明白怎么回事儿,但因为不去细想就像不存在一样,此时被周讲于这样一说,他才彻底有种“哦,这样啊”的感觉。 过了好半天他觉得有点别扭,问:“咱俩为什么要讲这个问题?” 周讲于:“咱俩怎么就不能讲这个问题了?都是咱俩的朋友……哦我知道了,好学生对早恋话题是深恶痛绝的,幸好我有先见之明,跟柴狗的活动没让你参与!” “什么活动?我告诉你周讲于!”谢呈抿了唇,看着周讲于一脸好笑的样子,接着说,“好好学习才是要紧事儿。” 周讲于“嘁”了一声:“能有点儿新意吗?” 谢呈:“不能。” 走了一截,周讲于拉着他穿进另一条巷子,说:“先去花鸟市场。” “干嘛?”谢呈随口问。 周讲于拧着眉:“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呢?咱们的鱼!” 谢呈嘴巴张成O型:“哦,去给你买食儿。” 周讲于抬手就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谢呈转头看他,皱着眉:“疼!” 周讲于一愣,伸手在自己打过的地方摸了摸,谢呈斜眼看他:“心里是不是想着摸小狗儿呢?” “你怎么知道?”周讲于笑得前仰后合。 谢呈回手还他一巴掌:“幼稚!” 回到宣家巷家里还没人。 周讲于跑去看鱼缸:“麦子呢?今天莫尧尧不是不在吗?画室又不用去。” “回来得早去酒铺子上了吧。”谢呈说。 周讲于拎出个锡盆儿来:“快!来换水!” 鱼被倒进盆子里,游得悠然,动动静静的,光一照鳞片就闪着光。 周讲于把缸子里的水换掉,准备去盆里捞鱼放回去,手伸进水里却突然不动了。 谢呈跟着蹲过去:“干嘛?” “你看,这是鱼。”周讲于伸手想去碰一条小鱼,小鱼被吓到,迅疾游远又撞回来,直接撞在周讲于手指上,周讲于噗一下笑了。 “真是条蠢鱼,”谢呈说,“可不是废话?不是鱼是虾?” 周讲于:“你给它们起名字?” 谢呈:“你几岁?” 第100页 周讲于翻了个白眼:“起不起?” 谢呈:“起起起。” 周讲于期待地看着他,谢呈也把手放进水里:“小鱼儿。” “嗯?”周讲于说,“起啊。” 谢呈:“起完了啊,就叫小鱼儿。” 周讲于:“……” 两个人的手都在水里搅着,鱼就在手指之间穿行躲闪,夕阳照在谢呈背后,一片暖烘烘。 半晌,周讲于突然抬手,在水下勾住了他的手指。 谢呈心里顿时一滞,抬眼见他嘴角挂着笑,明白他是在开玩笑,瞪他一眼绕开了手指。 一点水花溅起,落在地上,飞速晕染成圈。 周讲于却没抬头,只是依然带着恶作剧似的笑意,一味地划破水,去追赶谢呈的手指。 就好像两个人的手也是两条鱼。 谢呈让了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在突然间舍不得打破这点平静。 手在盆里翻搅,谢呈盯着晃晃悠悠的水,觉得眼前有点发晕,不知不觉间停下来,周讲于的手指靠近了他的掌心。 而后轻轻一挠。 谢呈反手一把攥住了他食指,周讲于不甘示弱地紧抓住他手背,两个人的手好像在较劲儿,在水下彻底搅在了一起。 像极了十指紧扣。 最后一缕夕阳光越过院墙而来,谢呈抬眼看周讲于,周讲于也抬头看他。 过了两秒,门口传来一声:“二哥周哥哥,你们在干嘛啊?” 两只手迅疾分开。 谢呈腾一下收起湿/漉漉的手,宣麦跑进来看到盆子:“鱼都被你们转晕了!你们俩怎么上高中了还老爱这么玩儿?” 她拖了拖鱼缸,双手合起,一条一条把鱼捧回缸子里,嘴里念叨着:“宣老大,耿老二,谢老三,周老四,宣老幺。” 周讲于指着缸里:“周老大,周老大,周老大。” 宣麦立马换了词儿:“宣老大,宣老大,宣老大。” 谢呈的心绪还停在刚才,心不在焉地问:“麦子,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耿川哥啊?” “为什么记不得?”宣麦反问。 谢呈不说话了,宣麦就一直对着鱼缸自言自语。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偷眼看了看周讲于,周讲于脸上的表情跟平时完全没差别。 谢呈突然有点失望。 他心烦意乱的,突然就想起宣禾,朝着周讲于说:“手机借我用一下。” 周讲于把钥匙甩给他:“在我屋,自己去拿。” 谢呈接住,听完话把钥匙又扔了回去:“那算了。” “嘿,懒死你得了!”周讲于大声骂,拽着他起身,“麦子,你二哥去一趟我家。” 宣麦摆摆手:“去吧去吧。” 谢呈把书包放下,跟周讲于一起去了对门,进院子的时候看到月季树上的花谢了些,花朵半枯在枝丫顶端。 周讲于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这要是林黛玉在是不是又要哭一场?” 谢呈:“你要心疼就帮她把花埋了呗。” 周讲于:“没那个闲心。” 进了屋拿手机,谢呈拨了宣禾的电话,但是一直响到挂断也没人接。 周讲于仰躺在沙发上,举着一本漫画书:“你哥这会儿在忙吧?” “不知道。”谢呈说,“平时电话都在我妈那儿,我也很少给他打电话。” 好半天没人说话,谢呈捏着手机想了想,打了谢军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谢呈把手机拿开:“咦?” “怎么?”周讲于笑他,“打的谁的,号码没记住?” 谢呈:“估计吧,我爸的号码我也就打过两次,估计记错了。” 再次沉默了半天,谢呈问:“周讲于,你刚才……” 周讲于转头看他:“嗯?” 话在嘴边生生转了个弯儿,谢呈飞速扯了个话题出来:“你刚才说你要是喜欢谁一定会直接说?” 问出来他就想甩自己一巴掌,这问题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讲于看了他好半天:“嗯。” 谢呈:“哦。”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为什么不表白,其实就是因为两个人都太了解彼此啦,正是因为知道对方的“常态”是什么样子,才会难掌握喜欢这个“非常态”~ ☆、承让 谢呈沉默了,周讲于这回应他根本没办法接下去,再接下去也不是自己的性格。 好在突然的沉默本来就是他的常态,周讲于也没接着说什么。 屋子里剩下周讲于翻漫画书的动静,他时不时笑两声,对谢呈心里的异样恍然未觉。 “我走了。”没一会儿谢呈起身。 周讲于没应,姿态一如往常,好像是看书正看起劲儿没在意。 直到院门吱呀一声响,他才手一松,让漫画书掉到自己脸上,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半晌,他把手放到心口之上,摩挲着那块带了自己体温的白玉。 谢呈回家看到宣麦还在看鱼,跟着蹲过去,问:“麦子,你尧姐今天怎么没开店?” 宣麦扭头:“她说她要回家一趟,给我布置了作业,让我在家好好画呐。” 谢呈摸摸她头。 本来还说要跟柴科去爬山,但是因为莫尧尧不在家,柴科似乎也没什么兴趣了,周讲于又被兰姨抓到了台球室看摊子,国庆节计划于是不了了之。 第101页 谢呈接连几天都没看到周讲于,也不知道台球室怎么那么忙。他每晚注意着他回来的动静,但也只是院门开开又合上。 只有一天听到过他在门口说话的声音,但是等谢呈站到阳台上,对面客厅的灯都亮了。 到了第四天,谢呈编排好了借练习册答案的借口,到了台球室。 进去的时候兰姨不在,里面人还不太多,周讲于在打台球,跟他对打的那个客人被墙面挡了一下。 周讲于正在朝对面的人说什么,笑得挺开心,谢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是好些天没见的莫尧尧。 看到他来,周讲于扬扬手,吹了声口哨。 莫尧尧转头,也笑了笑。 谢呈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没开口,就看到莫尧尧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目光投向了他身后。 周讲于本来支着杆子瞄准,也抬眼看了一下。 谢呈回头,发现柴科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他脸上的表情是谢呈从未见过的阴郁。 周讲于还没察觉到不对,一杆子打进了一颗彩球,起身嚷:“柴狗狗也来啦!你俩约好的?你们是怎么……” 他正说着话,柴科突然暴起,疯了一样扑上去。 周讲于没料到,一下子被他扑翻在地。 谢呈慌忙跑了两步,就看到柴科一拳打在了周讲于脸上。 周讲于破口大骂:“柴狗你他妈疯了!” 周围人全部看过来,谢呈忙上前去拉柴科,柴科被谢呈拽着双臂,迫不得已起了身,又踉跄着后退两步。 谢呈弓着腰在用力,被人高马大的柴科这样往后一抵,一时把不住,侧腰猛地撞上台球桌边,撞得桌子咚一下响。 他没出声儿,柴科咬紧牙:“周讲于!我他妈一直把你当好兄弟!” 周讲于被一拳砸出了戾气,又看到谢呈这样一撞,顿时怒不可遏。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上去就是一拳,同样打在柴科左脸上:“去你妈的!” 柴科猛地一挣,谢呈腰上钝痛,手于是松了,柴科得以脱开,又朝周讲于扑过去。 两个人转眼就打了起来。 莫尧尧大喊:“都停手!” 谢呈大喝一声:“周讲于!” 周讲于被柴科压在身下,抬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人一回身立马压了下去,拳头再次扬了起来。 谢呈忙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腕:“周讲于!” 周讲于心里怒极,想甩开他手,谢呈干脆俯到他背上,箍紧他腰:“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不行!”柴科怒吼。 莫尧尧皱紧眉,冲着仰躺的柴科大喊一句:“柴科你有完没完?累不累!” 听到她这一句,柴科的挣扎突然消失掉,粗重的呼吸变得更加激烈,好像喉咙口含了风箱。 几乎是立刻,眼里盈了泪。 谢呈一愣。 周讲于拳头马上松了,他举着手回头,有点无措地看了谢呈一眼。 “起来。”谢呈小声说。 周讲于拽着他手臂起身,又去拉柴科。柴科挥开他手,狠狠地咬住牙,自己爬了起来。 半晌,周讲于回头看了看客人:“对不起对不起大家,你们继续。” 来台球室的人大多见惯了这种场面,免费围观了一场架,这会儿各自说笑着散去,开始打自己的球。 四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柴科情绪平静下来。 周讲于指着他:“像你这样无缘无故朝我脸上揍的,要不看你是兄弟,我他妈折了你的手。” 他嘴角肉眼可见地破皮了,谢呈朝前挪了半步,挨着他肩膀,好像是怕他们又打起来。 周讲于侧头看谢呈一眼,本来想伸右手,但是右肩跟他抵着,于是换成左手指着柴科,不耐烦地说:“你他妈揍老子现在屁都不放一个?” 柴科低着头看地面,双手放在腿边紧握成拳,小声说:“我把你当兄弟。” 周讲于眉心拧得更紧了:“不说就滚!” 过了好一会儿,柴科突然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一眼莫尧尧,回身就走。 谢呈满头雾水地站在原地,看了看柴科的背影,又回头来看莫尧尧。 莫尧尧起始还镇静,被他看了半天,最后叹了口气。 周讲于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谢呈,看看破相了没?” 谢呈转头,随口说:“没。” 周讲于毫无预兆地伸手,把着他后颈往前一拉。 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谢呈吓了一跳,额头几乎撞在周讲于唇上,最后一刻,他猛地往后一扬头,却还是感受到了他的鼻息。 “看清楚点儿!”周讲于凶巴巴地说。 谢呈仔细看了看,抬手一摸,周讲于“嘶”了一下。 “破相倒是没破相,破皮有点儿。”谢呈说。 周讲于“嗯”了一声,谢呈按在他唇角的手突然一重,他飞快地往后弹去,一脸委屈地大吼:“干嘛?疼啊!” “不是凶得很吗?”谢呈不屑地说。 周讲于冲他扬了扬拳头,问莫尧尧:“又是你搞的事情吧?我早跟你讲让你说清楚说清楚。” 莫尧尧抱着双臂:“我早就说清楚了,昨晚刚回来就被他堵着了,又说过一遍,话还新鲜着的。” “那怎么就扯到我身上了?”周讲于暴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问,“是不是你告诉他你喜欢我的?” 第102页 他情绪正盛,说话声音有点大,旁边有个客人笑了笑:“你们这故事可真够曲折啊?多角恋?” 周讲于面无表情地冲那人抱抱拳:“承让承让。” “神经病你周讲于,”谢呈说,“小声点儿!” 周讲于:“小声个鬼!我他妈嘴角还疼呢!被人揍了你还让我小声!” 谢呈有点想笑,抿抿唇,耸了一下肩。 莫尧尧笑了一下,兴许是光线的原因,那笑容看上去有点落寞:“我说我不喜欢他根本没用,我就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谢呈:“然后?” “然后他问我,他认不认识那个人。”莫尧尧接着说。 周讲于:“然后?” 莫尧尧:“然后我就说认识。” 谢呈:“……” 顿了两秒,他跟周讲于一起开口了:“谁?” 莫尧尧低头抓了个球在手里:“我瞎说的,我就顺口一说。他把我问烦了,一直问我为什么走了不跟他说一声,他说他很担心。我知道他担心,但我这人一向不爱被管,这有人管吧我就生气,一生气吧我脑子就糊涂,脑子一糊涂就要伤人。懂了吗?” 周讲于简直气都气不起来了:“你认识的他也认识的,统共就我跟谢呈……”他转头看谢呈:“谢呈?!” 谢呈马上反驳:“瞎说八道!” “对啊,我喜欢谢小呈。”莫尧尧说。 周讲于立刻皱紧了眉:“莫尧尧,饭能乱吃话别乱说。” “饭也不能乱吃。”莫尧尧眨眨眼,“我是喜欢谢小呈,也喜欢周小鱼,包括柴小狗。喜欢跟喜欢又不冲突。” 周讲于脸上的表情缓了缓,过了两秒开始耍赖:“今天这出都因为你!赔偿我跟谢小呈!” 莫尧尧挑起一边眉毛:“我突然想起来了,他会误会我好像是因为我画了某人要求的画……” “行行行,你无辜!”周讲于伸出手掌阻止。 谢呈:“什么画?” 周讲于:“跟你没关系!” 谢呈垂眸,“哦”了一声,末了问莫尧尧:“这事情闹得,以后周讲于跟柴科见了面怎么办?” 周讲于抱着手,坐到桌边,看着莫尧尧不说话。 莫尧尧把手里的球扔出去,正好撞上停在洞边的另一个球,咚一声响,球砸进了袋,剩下母球在原地打转儿。 “小呈帮帮忙?”她回头看着谢呈笑。 谢呈:“我?我怎么帮?” 莫尧尧想了想:“就照实说吧,说我瞎说的,你们小男孩儿我一个都不喜欢,让他好好学习,小小年纪天天情情爱爱的像什么话?” 谢呈:“……行吧,国庆假期之后去跟他说。” 话音刚落,兰姨回来了。 周讲于眼尖,一看到人来就扯着谢呈往外跑,方向是远离柜台的那一边:“小姨,我今晚去谢呈家睡,他要给我讲题!” 他说着在谢呈手肘上撞了一下,谢呈忙应:“啊是,兰姨。” 兰姨抬头,一眼就看到周讲于脸上的红痕,大声问:“你怎么又打架了?!跟谁打的?小王八蛋你能不能给我消停点儿……” 她话还没说完,周讲于已经拉着谢呈跑出了台球室,留了莫尧尧善后。 到了车站,周讲于得意地摸摸自己下巴:“差点儿又被揍,不过还差点儿。” 谢呈:“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人都见不到。” 周讲于没回答,抬手就去摸他腰:“撞哪儿了我看看?” ☆、嘴唇 谢呈往后一让,一巴掌拍开他手:“滚!” “哎哎哎你不识好人心!”周讲于摸摸自己手背,“刚才那一下撞那么重,疼死你得了。” 谢呈无所谓地抬手一碰,刚才的钝痛变得尖锐了些,还好,估计只是皮肉青一块的事情。 他随口应:“还行。” 周讲于不信任地看着他。 “看我干嘛?眼珠子给你挖咯。”谢呈勾勾手指,“过来,有个悄悄话要跟你讲。” 周讲于不屑地抱起双臂,顿了两秒,歪了歪身子侧头。 谢呈附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小声问:“你作业写完了吗?” 周讲于立刻掉头想走,刚踏出一步,被谢呈一把拽住了后领子。 “你自己说什么来着?”谢呈问,“说去我家干嘛?” 周讲于嚷嚷:“哎哎哎别扯别扯,你看那边的漂亮姑娘在看,不成体统!” 谢呈放开手:“就你成体统!也不知道谁说的,让我上高中还带着他学习。说过就当风吹过,做不到下次就别说。” 这话说得不客气,周讲于无奈,只能跟着朝宣家巷走。 路上谢呈问:“这几天台球室很忙?” “哎呀我小姨有个朋友生病啦,没人照顾她,我小姨两头跑挺累的,”周讲于边碰自己唇角边说,“我这几天就都在摊子上,她有几天没回家睡了。” 谢呈:“那你这会儿走?” 周讲于理所当然道:“不走等着被揍啊?” 谢呈无言以对,不说话了。 一起回了家,宣麦看到周讲于就问:“周讲于你又打架了?” 周讲于揪揪她的马尾:“麦子行行好,我都这么大了你叫声哥呗?” 宣麦笑嘻嘻地:“不叫!” 第103页 谢呈听他俩玩笑了几句,进厨房准备烧水。 水接到快满,谢呈关了水龙头去提水,周讲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从背后一把掀起他衣服,猛地往上一扯。 谢呈吓了一跳,提着茶壶的手一下子松开,壶掉下去,水荡出来,他连忙后退,后背却撞上周讲于前胸。 硬是没躲开,被溅了一身水。 “我他妈真是!”谢呈怒了,回身踹了周讲于一脚。 周讲于快速让开:“就想看看你的腰!” “我的腰不想让你看!”谢呈大声说。 胸前湿了一大块儿,贴着皮肤冰得过分,他提起来抖了两下,最后懊恼地叹口气,转身出厨房。 周讲于跟了上去。 上楼到了屋里,谢呈恼火地把外套朝床上一摔:“周讲于你到底要干嘛?” 周讲于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要去拉他衣服,口气恶狠狠地:“快点儿给我看看!再他妈废话揍你!” 谢呈不耐烦地揪着T恤下摆,伸手一拉,上身脱了个光。 这么一扯腰上又疼了一下,他侧身低头,看到果然青了一块儿。 周讲于拉得他一个旋身,看到他侧后腰上的青紫,怒骂:“我操!我他妈下次真的要弄死柴狗!” 谢呈看着他不说话。 周讲于嘴角一撇:“干嘛?他揍我还揍你,还不许我报仇了?” “算了吧你,”谢呈凉凉地说,“以前谁老跟我打架的?你小时候在我身上弄的伤可不止这点儿。” 周讲于拧着眉:“谢呈你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吗?这都多久没跟你干过架了?” 谢呈:“反正我又不怪他。” 周讲于:“你不怪我要怪。” 谢呈看他一眼:“随便你。” 周讲于哼了一声:“要不要给你抹点儿药?” “没什么药能抹的。”谢呈说。 “药酒,上次给你的药酒。”周讲于边说边伸手,要去摸那伤处的皮肤。 谢呈挡了一下:“痒,别摸。” “咦?”周讲于惊讶,“你什么时候有痒痒肉的?我怎么不知道?” 谢呈:“还不许人有痒痒肉了?我是不是多长根毛都要跟你讲?” 周讲于顿了两秒,突然坏笑起来,拖长着声音“哦”道:“长毛了,来,我看看长多少了。” 他说着逼近两步,真的伸手就朝谢呈裤腰处抓去。 “滚滚滚!”谢呈反手去挡。 两个人挣了一会儿,谢呈不想跟他闹了,忙说:“你碰到我伤了!” 周讲于松开手,忍不住笑,笑到最后扑在床上捶了几下,而后翻身又跳起来,挡在谢呈身前。 “让开我去拿衣服。”谢呈没好气地要推他。 周讲于再次抬手,谢呈飞速往后一退。 “不闹了真不闹了,我就看看你的伤。”周讲于诚恳地说。 谢呈狐疑地看着他:“刚才都看过了。” “刚没看清楚,这叫验伤。我得看清楚了,好决定下次是把人朝死里揍,还是往死里揍。”周讲于说,“反正你不让我看我就不让开。” 谢呈无奈,侧过身去让他看。 周讲于弯腰凑近,一脸认真地看了半天。 谢呈抬头看窗外,周讲于突然伸手,覆住了那片青紫的皮肤。 他的掌心温热,整个贴在谢呈腰上,不像是在看伤,倒像是想全然地抓住谢呈。 谢呈心里一个激灵,身体里某处重要的血管像是被压脉带绑住了,心口处顿时挤得慌,慌得他几近晕眩。 连右手手指都跟着心一抽一抽地疼。 周讲于还在仔细看他伤,连“啧”了几声。 “该烧水了,等下要煮饭。” 谢呈回过神来,匆忙说了这么一句,而后立马转身朝衣柜走,迅速拖了件长袖出来。 他边套衣服边往外走,到门口直接推了周讲于一掌,急匆匆地从他旁边擦过,出了门。 从窗户口进来的光只有斜斜的一束,光里一片飞舞的尘埃,好像是谢呈刚才掀起来的。 周讲于盯着光看了一会儿,半晌,他伸手徒劳地抓了一把。 两个人很久没一起睡过,晚上躺在床上,周讲于问:“你腿现在还疼吗?” 谢呈:“很少了。” 周讲于点点头,平躺着睡下去,腿从半空中一划,重重落下去,把被子拉过来盖好,满足叹了口气:“你的床怎么还是比我的软?” “这就跟饭是别人家的香一个道理。”谢呈扯了把被子,“半夜不准裹被子,要不然明早让你变猪头。” 周讲于“嘁”了一声:“你老踹被子你说我?而且我又没把你家当别人家。” 谢呈嗤道:“脸大!” 周讲于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最后说:“我这几天太累了,我要睡了。” “晚上偷鸡摸狗去了?”谢呈问。 周讲于含糊地“唔”了一声,连斗嘴都没接着斗。 谢呈听着他声音确实挺累,也不说话了,侧身背对着他,扯扯被子合上眼。 半个小时之后,谢呈睁开眼睛。 周讲于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像是直接响在脑子深处的,扰得他睡不着。 谢呈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有难以入睡的时候。 僵着侧躺了半天,他悄悄转身,看到周讲于平躺着,但头微微朝自己侧过来。 第104页 他呼吸平稳,显然是早睡熟了。 愣了一会儿,谢呈手支着被子又侧了个身,面对周讲于躺着,在夜色掩映下看他的侧脸。 眉毛这么浓。 睫毛真长。 鼻梁好高。 嘴唇…… 嘴唇…… 谢呈脑子突然转不动了,只能怔怔地看着周讲于微翘的唇角,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撑起上身来,在周讲于正上方俯视着他。 滴答滴答,是秒针不停歇地在走,响在耳朵里就像是炸雷,几乎能把人惊出一身汗。 僵了片刻,谢呈像是受到不知名的蛊惑,朝着周讲于俯下身去。 一分一分地低头,直到周讲于的鼻息拂过脸颊,谢呈才顿了顿。 好像是怕惊扰到他的美梦,谢呈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庄重却又小心翼翼地越过最后一寸距离。 亲在周讲于破了小口子的嘴角。 秒针滴答滴答滴答,谢呈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血液轰一下冲向头顶,耳朵根顿时就烫了。 他依然屏着呼吸,飞速抬起头。 周讲于的呼吸如旧平稳。 谢呈想转身,却不小心扯着了被单,周讲于动了一下,翻身侧对着他,在睡梦中裹了一下被子。 静静等了两秒,谢呈转过去,背对着周讲于重新躺好。 半晌,他轻轻吐了一口气,手攥成拳,好半天才平息掉心跳。 夜色如水,谢呈把脸埋进枕头里,胸口揣着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满腔情愫,以及无穷的,几近惧怕的迷茫。 国庆假期的最后三天,周讲于一直在谢呈家赶作业。 明明才上了一个月的课,但各门主科都是一天一张卷子的作业量,摞起来足足有一小叠。 谢呈爱拖,前面几天压根儿没动过笔,现在也跟着赶,两个人紧赶慢赶,终于是在开学的前一天赶完了。 写完作业已经是夜深,宣芳玲跟宣麦都睡了,周讲于伸了个懒腰:“这一定是我长这么大做过最多的一次作业,还做得这么认真,太了不起了。” “要点儿脸行吗?”谢呈说,“这就最多了?那是你还没上高三。” 周讲于揉着自己肩膀,开始哀嚎:“人都废了,真的。为什么大好的青春要在这里写作业?” “要不然你要干嘛?”谢呈问,说着顺手在他肩上捏了两下。 周讲于半眯起眼睛,舒服得直哼哼,指示着:“重一点儿。” 谢呈立马停手,直接在他背上掴了一巴掌:“滚!” “小气鬼!捏两下手给你废了吗?”周讲于说。 谢呈:“你怎么不给我捏?你大少爷?” 周讲于笑:“是啊是啊我大少爷,小呈子快来给爷捏捏肩。” 谢呈面无表情:“滚就一个字,别让我说第三次。” 周讲于不屑地哼一声,站起来,打着哈欠朝外走。 屋子里灯光昏黄,谢呈侧头看着他懒散的背影。 正目不转睛,走到门口的周讲于突然回头,谢呈始料未及,已经来不及收回目光,只好假装自己刚刚看过去。 “滚啊。”他敲敲桌子。 周讲于看了他两秒,才说:“下雨了。” 谢呈“哦”了一声,佯装无所谓地低头理卷子,再抬头的时候周讲于已经出了院子,院门轻轻响了一下。 静静坐了几分钟,外面真的响起簌簌声来,越来越响,最后响出了浩浩荡荡的气势。 让谢呈想起耿川来跟宣禾道别的那一晚。 是秋天了。 谢呈低头继续收拾书包,没一会儿门口传来一声:“二哥。” “嗯?”谢呈抬头看到宣麦把着门,“麦子你怎么还没睡?不是早就上去了吗?” 宣麦还穿着夏天的睡裙,小脸苍白,裙子宽大,显得她比平时还要瘦:“我在等你写完作业,我有事儿要跟你说。” 谢呈起身:“先上楼去披件衣服,要不然等下着凉了。” ☆、水杉 宣麦点点头。 谢呈关灯带她上楼,进屋子给她找了件外套,等她缩到床上靠在床头,才坐到旁边问:“怎么了?要跟二哥说什么?” 枕头旁边是一个小兔子的玩偶,跟一个芭比娃娃放在一起,都是以前周讲于送的。 宣麦抱起兔子,揪揪兔耳朵:“二哥,我今天在摊子上。” “嗯,在摊子上。”谢呈耐心地等着她。 宣麦抬眼看他,担忧地说:“我看到姑在哭。” 谢呈愣了一下:“什么?” 宣麦放轻了声音:“你别着急。” “你慢慢说。”谢呈朝前坐了坐。 宣麦抓住他手,说:“我前两天就看到一次,但是我没看到她哭,只看到她眼睛是红的,我怕是我想错了,跟你说了你又要担心,我这两天就都悄悄注意着的。” 谢呈闻言轻轻用力,把宣麦的手攥进手心。 他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疼得不得了,既心疼宣芳玲,也心疼宣麦。 “然后我今天又看到了,我上摊子的时候她没注意到我,哭得可厉害了。”宣麦越说越小声,“二哥,我好担心,我也不敢问姑,后来我怕她知道我就先回来了,怎么办?咱们要不要跟哥哥说?” “先别。”谢呈温声叮嘱,“先别说,问哥还不如直接问我妈呢。你让我想想再说。” 第105页 他弓着身子揽住宣麦:“你下次有什么要快点儿跟二哥讲,别自己揣着,听到没?” “嗯。”宣麦把额头抵在他胸口,点点头。 谢呈吸了一口气:“好了,睡觉,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哥跟二哥都在,不会有事情的。” 他放开宣麦站起身,等她睡下去,又替她掩好被子才出去。 走到阳台上,谢呈朝周讲于家望过去。 周讲于的窗口没有对着这边,但是能看到光投出来,正洒在外面小路上,照亮了靠墙的一棵白兰树。 谢呈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直到那点光消失,他才转身回房间。 第二天开学,作业一股脑地交上去,每个课代表都抱了一大堆。 大课间回教室之后说起作业,周讲于嘲道:“辛辛苦苦写半天,交上去打个已阅。” 叶知秋是班长兼数学课代表,她手里正拿着一叠答案,对着周讲于摇了摇,笑道:“田老师更绝,连已阅都没有,直接让自己对答案。” “靠!”周讲于忿忿,“早知道我不做了。” 叶知秋笑:“你做作业又不是给他做的。” 周讲于叹口气:“也是。” 叶知秋拿着东西去教室背后,在黑板下面贴答案。 周讲于看了一会儿,回头看到谢呈正望着窗外发呆,顿了两秒,他伸出手指,轻轻碰在他裸露出来的后颈子上。 手指刚刚感受到皮肤的温热,谢呈猛地转过头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眼神却十分惊慌,周讲于一愣,然而不过一瞬,谢呈已经恢复了正常。 “干嘛?”他问。 周讲于收了手:“你在想什么?” “没。”谢呈说,“在想数学题。” 这边才说了两句,就听到教室后面叶知秋在大声宣布:“数学卷子的答案贴好了,大家要自己对照哦,田老师说他到时候挑大题讲。” 班上一片哗然。 周讲于笑:“田老师也太任性了。” 谢呈笑了笑,站起身来。 “去哪儿?”周讲于马上问。 谢呈:“去找柴科。” 周讲于抬手想抓他,手一动想起他刚才的反应,猛地又收回来:“别去,没什么好说的。” 谢呈略一犹疑,班主任温柔已经进了教室。 她站在讲台上扬扬手:“同学们静一静静一静,下下周是秋季运动会,班上要出几位……” 班上人听到运动会都尖叫起来,叽叽喳喳地兴奋着,突然让谢呈觉得回到了初中。 温柔人如其名,提着声音也压不过众人的吵闹,最后只能皱眉看着下面的学生。 教室里正闹成一片,叶知秋大声吼:“安静!” 这一声气势太足,周围声音顿时降了下去。 温柔松了口气,冲叶知秋感激地一点头,说:“我手里是各项比赛的报名表,同学们都这么大了,就不像你们以前那样强制安排了,自己愿意报什么项目的去叶知秋那里报。” 周讲于笑问:“温老师那走方队呢?也可以不走吗?” “方队当然是要走的。”温柔应,“听说国旗班要在高一这边选两个人,运动会的时候会看看,大家表现好一点儿,说不定就被挑上了。” 谢呈的同桌肖潇一屁股坐回来,激动地冲周讲于说:“你去吧周讲于!绝对是最帅的升旗手!” 周讲于无所谓道:“再说吧。” 教室里继续乱哄哄,谢呈看了一眼黑板顶上的钟,离上课还有三分钟,去找柴科也来不及了,于是低头看书。 周讲于倾身问:“谢呈,你怎么了?” 肖潇本来还在跟前面的人说话,听到周讲于这一句回头,大大咧咧道:“什么怎么了?他不是每天都这样吗?” 谢呈好像没听见,继续沉默着。 周讲于看着他背影,突然有点不爽,抬脚踹了一下他椅背。 教师公寓背后的亭子旁边,几棵笔直的水杉渐渐染上秋天的气息,一片暖烘烘的红色。 吃过午饭之后,亭子里谢呈跟周讲于对坐着。 末了周讲于抱着双臂:“你他妈到底是怎么了?成天摆张冷脸是嫌天气凉得不够快?” 他口气其实不带怒意,谢呈抿抿唇:“就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周讲于问。 沉默两秒,谢呈抬脚,隔着中间的石桌,踢了踢他的脚:“手机带了没?” 周讲于不收脚,就那么支着:“没带。” 谢呈:“哦。” “看你那副样子,看着就来气,冲我笑一笑会死吗?”周讲于从校服兜里拿出手机抛给他。 谢呈皮笑肉不笑地弯了弯眼睛。 周讲于没好气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真服了你了,好好一张脸你……靠,算了。” 等谢呈拿出兜里的纸开始对着拨号码,他起身坐到了他旁边。 谢呈也不在意,跟他抵着肩膀,按下了通话键。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 谢呈放下手机,挂断。 周讲于诧异地问:“谁的?” “我爸的。”谢呈口气没有波澜,显然是早料到了,“上次号码没记错。” 周讲于从他手里抽走手机,又抢过纸条,把刚才的号码对照了两遍,侧头看看他,又拨通了。 第106页 “您好,您……” 周讲于看着谢呈:“换号码了?” 谢呈摇摇头。 坐了一会儿,他拿过手机,重输了一个号码。 这一回很快就接通了,宣禾有点疲惫的声音传来:“喂,请问哪位?” 谢呈顿了顿才喊:“哥。” “小呈?”宣禾惊讶地问,刚才声音里的倦意突然就不见了,“这段时间好不好?本来还想晚上打电话的,想听听你跟麦子的声音。这是谁的号码?周周的?” 谢呈耐心地等他说完,答:“挺好的,这是周讲于的号码。哥,我有个事儿要问问你。” 宣禾:“什么?” 谢呈:“找到我爸了吗?” 他问完话,那头宣禾还没回答,周讲于已经一脸错愕了。 宣禾顿了一下,问:“什么?我没去找姑父啊,这段时间课还挺多的。” “我妈昨晚跟我说了。”谢呈说,“你国庆节不回来,我打我爸电话是空号,找他那边的工友也找不到,我去问她,她忍不住就跟我说了。” 宣禾依然像是不知情:“说什么?姑父怎么了?” 谢呈不答,自顾自地说:“她哭得特别厉害,麦子吓着了,昨晚大半夜都不敢睡,后来我哄着睡的。你国庆节那么多天都在找,一点儿消息都没找到吗?” 周讲于听到这些话,震惊之余只觉得心像是在被猫抓,慌忙凑过去,抵到他耳边,听着宣禾的回答。 等了好半天,宣禾说:“小呈,你先别着急,好好劝劝姑,照顾好她。姑父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才不出现的,他不可能就这样把账丢给咱们,他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找人想办法去了。” 听到这番话,谢呈沉默地咬紧牙,整个身子绷紧了。 周讲于把住他肩膀,用力捏了捏。 谢呈问:“什么账?” 宣禾没声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小呈你诈我。” 谢呈:“哥,什么账?到底出什么问题了?” 宣禾:“不说了,也不要去问姑,我要挂电话了。” “你不说我就不去上学了!”谢呈吼了一句。 僵持片刻,宣禾说:“小呈,你不要这么犟,小孩子好好读书就行,不要管这些事情,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还有个儿比你高的人顶着。” 谢呈闻言眼眶一热,却不是因为担心真的出事,而是因为宣禾的态度。 他强压着情绪:“你说不说?” 这一句听起来是十足的恶狠狠,那头的宣禾顿了一会儿,末了说:“好。” 妥协,但不是因为真的被威胁到了。 周讲于坐在旁边,觉得自己特别能揣测宣禾的心情,这样的谢呈其实一点也不吓人,是让人揪心。 说话越狠就越让人揪心。 让人没办法忽视他的要求。 他往他身边走挤了挤,捏在他肩头的手更紧了些。 电话里宣禾缓缓说:“现在没有找到姑父,一切说法都只是大家的猜测,我说给你听就是了。” 挂完电话,离上课还有半个钟头,谢呈沉默地坐着,周讲于也沉默地坐着。 直到一只鸟从旁边树枝上飞起,周讲于小声问:“回不回去?” 谢呈摇摇头。 半晌,他转头跟周讲于对视。 周讲于隐隐皱着眉,神情是难以察觉的关切。 谢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突然就很想抱他,特别特别想,想把自己塞到他双臂里。 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看他不说话,周讲于再次伸出手臂,从他后颈处绕到颊边,用手背轻轻摸着他的脸。 这动作说不出的亲昵,谢呈本该觉得别扭,但是周讲于的动作太温柔,他舍不得让开。 些时,他轻轻一侧头,在周讲于手背上蹭了蹭。 ☆、咫尺 感受到谢呈的动作,周讲于猛地停住手。 两个人同时僵了两秒,谢呈回过头,双方对视上,而后周讲于的手再次动了动。 他的胳膊肘本来搭在谢呈肩上,此时缓缓收拢,谢呈的后颈几乎就枕在了他的臂弯里。 就像整个人被圈入他的领地。 被他这么一拉,脸跟脸的距离近到不能再近。 眼看着鼻尖就要撞上,两个人像是突然被摁了暂停键,只在咫尺间注视着对方,感受着彼此的呼吸。 谢呈怔怔,周讲于在这一刻敛起了所有表情,眼神沉得不可思议,让他不敢动弹。 仿佛一动就会一脚踩空,直直坠入深渊。 过了好半天,周讲于小声喊:“谢呈。” 他的气息全在谢呈脸上,谢呈心里一滞,人突然就懵了,手猛地往前一送,想去揽他腰。 手指刚触到校服外套,远处午休结束的铃声突兀地响起来。 两个人都是一惊,而后如梦初醒似的,同一时刻扭开头去。 周讲于手松了,顺势拍拍谢呈肩膀,是一个鼓励兄弟的姿态,好像他一开始就只是想这样做。 “别担心。迟早能解决。”他说。 谢呈点点头,伸出的手转了方向,摸到桌上拿过来就没动的作业:“走吧回班了。” 一前一后到了教学区,谢呈才终于找回脚踩地面的感觉。 假期后的课堂总是懒散,连带着人也昏昏沉沉起来。 第107页 谢呈还惦记着要去找柴科的事情。 他自己也有点惊讶,这种时候他没有想消失的谢军,没有想家里莫名其妙背上的债,没有想一家人也许会流落街头,他只是在想要赶紧去找柴科,要不然周讲于就会失去一个朋友。 因为运动会报名的事情,叶知秋忙乱了一天,直到班会前的课间她才找到机会问:“你俩要报什么项目吗?谢呈跳高挺厉害的,周鱼你报个跳远和长跑?” 周讲于想了想:“我不是很想参加。” 肖潇立马说:“浪费资源!” “你去呗。”周讲于随口应。 肖潇眨眨眼,嬉皮笑脸道:“这不是没你高还没你帅吗?万一去了赛场没女生给我加油我多尴尬?你参加吧周讲于,你不参加太可惜了。” 周讲于没应,喊了一声:“谢呈。” 谢呈回头来:“我也不想参加。” “嗯。”周讲于点头,“当观众挺有意思的。” 肖潇失望地叹了一声。 叶知秋问:“肖潇,你打什么主意呢?” “这不是想让大家看看周讲于的英姿嘛。”肖潇笑,转头见叶知秋不信任地看着自己,他干脆坦白,“哎呀隔壁班女生托我跟周讲于说,让他一定要参加,她们班所有女生都会去给他加油的。” 叶知秋:“就这样?” 肖潇觑了周讲于一眼:“我不敢说。” 肖潇初中也在二班,只是以前跟这几个人没往来,但是一起上一班之后很快就混熟了,周讲于对他也就不客气,此时睨着他,说:“肖潇同学,我郑重警告你,别给我找事儿。” “嘿嘿嘿。”肖潇侧过身子,“我说了你们能保证不说吗?就假装不知道。” 叶知秋噗一声笑了:“脊梁骨挺直点儿。” “我考虑考虑。”周讲于说。 肖潇:“那我不说了。” 周讲于抱起双臂:“新的游戏光盘不想要了?唉,其实不要也没关系,我先前打了一把,也不是特别好玩儿。” “要!”肖潇立马一脸正气地应,两秒后凑近了,一口气说,“隔壁班班花说要在运动会你拿冠军领奖下台的时候跟你告白。” 谢呈背靠在周讲于的桌子上,没动静。 “谁?”周讲于问。 肖潇:“没听清楚吗?隔壁班班花。” 周讲于:“……” 叶知秋笑得不行,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俩不要交流了,听你俩说话我要笑死,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肖潇一脸懵,一直沉默的谢呈突然开口:“他在问你隔壁班班花是谁。” 话音刚落,铃声响了。 “哎果然还是谢呈了解周讲于。”肖潇这才反应过来。 他小声但是兴奋地对着三个人说:“隔壁班班花就那个,个儿高高的,皮肤白白的,脸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天天收情书的,二班班花。有个小问题是她成绩不太好,好像是插班生,硬给插到二班的。” 周讲于:“……” 谢呈:“……” 叶知秋:“……” 温柔已经站上讲台,她敲敲黑板,肖潇只好转过身去,回味了半天,又扭头:“哦对,她叫唐欢。”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温柔说了说运动会的注意事项,而后问大家有没有什么问题,下面于是正大光明地讨论起来。 趁着周围在乱,肖潇再次转过身:“周讲于你一定要去,要不然让那帮女生知道是我说的我就死定了。” “是你死定了又不是我,”周讲于直截了当,“谁让你跟外人伙起来要看我好戏的?不去。” “怎么叫看你好戏啊?”肖潇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去嘛去嘛!” “免谈。”周讲于食指叩了叩桌面,“你要不说这个我可能就去了,既然说了那没门儿,什么班花校花,没听说过。我不想出风头,也不会蠢到去当人家的八卦素材。” 叶知秋笑起来,问肖潇:“他们怎么评的班花?他们蒋老师可凶了吧?怎么还让他们搞这些?” 肖潇被分散了注意力,开始跟叶知秋讲小话。 周讲于得了清静,慢悠悠地翻了两页书,而后他靠着墙,翘起椅子,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地摇着。 专注地看谢呈的后脑勺。 放学铃声一响,谢呈起身跟周讲于说了一声:“等等我。”紧接着就空手出了教室。 周讲于立马要跟上去,想了想又停下,坐到他座位上拉出书包。 谢呈到了六班后门口,正好撞上柴科。 看到他的一瞬,柴科条件反射地勾起嘴角,下一秒却又迅速压平了。他低了低头,想从谢呈旁边过。 谢呈伸手抓他手臂:“柴科,我有话跟你说。” “说什么?”柴科想挣开他手,却突然发现自己力气不如他大,惊讶之余狠地甩了一下。 谢呈面无表情拽着他不放,旁边有人看过来,正要开口问,谢呈说了句:“同学,不关你的事。” 那人撇撇嘴,走了。 柴科有点恼火:“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那天揍人的时候误伤我了,腰还痛着的。”谢呈说。 柴科长出了口气,不耐烦地说:“我给你道个歉行吧?对不起。” 谢呈:“不用跟我道歉,应该跟周讲于道歉。” 第108页 柴科火了:“关你什么事儿啊谢呈?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我跟周讲于的事情用得着你说道不道歉?” 谢呈:“如果不关我的事儿,那你怎么不理他还连带着不理我?” 柴科噎了一下,最后说:“我乐意。” 谢呈二话不说,拽着他就朝楼道那头走。 柴科挣了几次无果,威胁道:“别以为我不敢动手。” 两个人拉扯着到了走廊尽头,谢呈松开手:“没以为你不敢,毕竟连周讲于你都揍了。” 柴科怒气冲冲地甩了一下手,瞪他一眼转身要走。 谢呈站在他身后不动,平静地说:“莫尧尧让我来的。” 柴科顿了一下,抬脚继续走,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眼角有点泛红:“她说什么?” 谢呈看清了他的表情,有点惊讶。 认识柴科也有好几年了,一直觉得他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没心没肺的时候居多,也从来没想过他会哭。 但是不过这短短两周,谢呈已经看到他失态过两次,竟然都只是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喜欢”。 谢呈一时之间没说话。 柴科深吸一口气:“要笑就笑。” “为什么要笑?”谢呈反问。 柴科往回走了两步,低头看着地面:“她说什么?” 谢呈收了收心神:“她说她骗你的,她就是顺口一说,你当时问她给她问急了,她心里不舒服才口无遮拦的。” 柴科一愣,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真这么讨厌吗?” “不讨厌。”谢呈说,“你要是真讨厌周讲于也不会跟你做兄弟,你看看初中班上一起打篮球的那么多,他对谁跟对你一样了?” 柴科自嘲地笑了笑:“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谢呈沉默两秒,又说:“莫尧尧也不讨厌你,一点儿也不,要不然她不会给你机会在店里混的,你跟得太紧了,她就是不喜欢被人了解太多,可能是你关心太过,给她一种要被控制的错觉了。” “那我该怎么办?”柴科问。 谢呈想了想,回身靠在窗边:“她现在只把你当小孩子,那你就要证明自己不是小孩子,是这样?” 柴科点点头。 谢呈:“你以前跟我说什么?你说不知道以后还喜不喜欢她,但是现在很喜欢,既然你这么肯定自己的喜欢,那为什么不能耐心一点儿?别老是逼她,你也没有慌着现在就要娶她回家吧?” 柴科有点茫然,半晌笑了:“娶她?想得好远。” 谢呈没开口。 柴科:“我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不给她过分的压力。”顿了顿:“那我再去店里,她不会赶我吧?” “不会的,她让我来说的意思就是翻篇了,只要你不再提,她没理由再自己提起来。”谢呈说,“认识她好久了,但还是觉得都摸不清她的脾性。不过她需要距离是肯定的。” 柴科叹了口气:“我有时候觉得我再喜欢她都没用,因为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不清楚她的喜好。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更不要说其他了。” 谢呈:“不了解她,那你喜欢的是她还是谁?” “是她啊,”柴科说,“我知道是她。” 走廊尽头的窗外是几棵刺槐树,此时风过,几片半枯的叶子被吹进楼道,摇摆着坠在脚边。 谢呈低头看了一眼:“行,那我走了。” 他说着转身,柴科伸手拦住他:“你不是说让我去跟鱼道歉吗?” 谢呈:“你会去吗?” 柴科收回手,摇摇头。 谢呈笑了一下,说:“他也没怪你。” 柴科站在原地没动弹。 两个人说了半天,各个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干净,整栋楼消失了那种特有的属于学生的热闹,变得空旷又寂寞。 谢呈穿过楼道朝外走,走到拐角背后看到周讲于。 周讲于手里提着他的书包,小声说:“你还真是闲。” 谢呈笑了笑。 周讲于有点诧异,朝前一步,抬手摸他唇角:“还有心情笑呐?” 这动作来得自然而然,直到指腹的干燥碰到嘴唇的软润,他才忽觉不对。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周讲于的手飞速绕开,在谢呈脸上拍了一下。 ☆、长庚 谢呈抿唇,条件反射似的,抬手就在周讲于脸上扬了一巴掌,啪一声轻响。 周讲于睁大了眼睛:“你打我?” “你先打我的。”谢呈说。 “揍你!”周讲于回手又在他脸上打了一下。 谢呈愣了一下,再次抬手挥过去。 两个人互相瞪着对方,你一下我一下地还手,柴科突然在后面幽幽地说:“你们俩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吗?” 谢呈:“……” 周讲于:“……” “走了。”周讲于转身。 谢呈:“走了。”说着跟上去。 柴科:“……” 出了校门,周讲于步子缓下来,两个人并肩顺着街朝下走,走出一截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谢呈说,“我什么能力都没有。” 周讲于想了想:“说不定可以找我爷爷帮忙。” 谢呈摇头。 周讲于清楚他的脾气,说:“又不是送钱给你家,借不就完了。” 第109页 “等等吧,看看情况。”谢呈说,顿了顿,他问,“让你问你爷爷要钱你自己用,你会要吗?” 周讲于沉默了。 谢呈耸耸肩。 “别怕。”周讲于最后说,“要是背债了以后我帮你还。” 谢呈笑了,顺手碰了碰路边的香樟叶子。 周讲于抬手抓住他捏过的枝条,使劲一拉又放开,树枝猛地弹回去,叶子簌簌地响。 他认真道:“真的。” 这一句“真的”听到耳里,谢呈鼻子一酸,垂眼不开口了。 到宣家巷口的时候周讲于正在说运动会的事情,后面来了两个男人,从他们旁边超过,率先踏进了巷子。 其中一个人正在小声说:“我上次来看过,那房子是挺不错的,结实宽敞,关键是有个院子有个酒厂。” 另一个应:“你这样一说钱我都不想要了……” 两个男人一个三十上下,一个四五十的模样,都走得飞快,擦身走远之后,后半句就听不清了。 周讲于立马想追上去,却被谢呈一把拉住。 “那两个……”周讲于小声说。 谢呈点点头:“慢一点儿,跟着。” 两个人走到周讲于家门口时,看到那两个男人已经进了谢呈家的院子。 周讲于朝里望了一眼:“进堂屋了。” 谢呈拽住他:“去后面。” 经过院门口,从酒厂旁边绕到房子背后,最后两个人并肩矮下身子,藏在堂屋的窗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堂屋里面传来宣芳玲有点着急的声音:“可是大哥,先前不是说好了再等半个月吗?你们这样我怎么……钱我会想办法还上,你们能不能先走?娃们回来了看到害怕。” 男人的声音响起:“大姐,不是不宽限,我们也难啊,我们又不像别人放水还收个高利息,我们这利息完全跟银行是一样的,你说这白纸黑字的欠条写得清清白白,还不起钱就用房子和酒厂抵。我们手头也缺钱,只能来问一问你。” 谢呈手放在墙上,缓缓合起来捏成拳。 屋子里沉寂半晌,宣芳玲的声音再响起的时候有点颤抖:“再给几天,我一定想办法,房子给你们了我们一家子怎么办?我还有三个孩子。”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大妹子,我们也知道你难,谁不难?要怪就怪你没嫁个好人。” 开口说话的男人附和道:“我看着你男人也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不过话说回来,看上去老实的人会做的事儿那才多了去了。我们也没办法,他确实就是抵了这房子,欠条你也早看过了。他跑了就只能落在妻儿身上,你要打官司什么的那也随便。” 半晌,宣芳玲说:“我知道了。大哥,求求你们先走,咱们电话联系成吗?我两个小的娃要回来了。” 谢呈听到这里再忍不住,他咬紧牙,手在墙上用力一撑就想站起来,周讲于这会儿却寻回了理智,抢先一把抱住他,顺势捂了他的嘴。 “别激动。”他在谢呈耳边轻声说,“你现在进去玲姨兜不住。” 谢呈僵着身子,听到里面的男人说:“就这个星期了,真不能再拖了。” “快走吧,求求你们了大哥……”宣芳玲小声说。 剩下来的话谢呈没听清—— 周讲于跪在地上,将他拉得转身,抱在了怀里。 身后是邻居家的一小片柚子林,风一吹,宽大的叶子刮擦着响,周讲于牢牢抱着他,手在他后颈上安抚地来回摸着。 屋子里的谈话声消失之后,空旷得好像没人在家,过了好半天,突然传来一声抽泣。 那哭声压抑,来自一个苦了半辈子,并且早就适应了这苦的中年女人。 苦习惯了,因而她哭也不敢哭得大声,甚至无处控诉也不愿控诉,只能徒劳地,趁着无人的时候悲伤片刻,连自怜也不得空。 下面还有三个孩子。 谢呈茫然地睁着眼睛,屏住呼吸,额头抵在周讲于心口边,伸手拽紧了他背脊处的衣服。 进屋的时候宣芳玲正在厨房煮饭,听到脚步声,她回头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谢呈把书包扔在廊下的椅子上,进厨房:“开班会,说运动会的事情。” 宣芳玲笑笑:“麦子怎么也还没回来?” “画室呢吧。”谢呈应,从她手边端起青菜来择。 宣芳玲:“饿了没?” 谢呈点头:“有点儿,还成。” 锅里的米汤咕噜咕噜,白汽萦绕。 母子俩安静地一起待了好半天,谢呈开口:“妈,还差多少钱?” 宣芳玲搅米的手一顿,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谢呈垂眼:“我从我哥那儿套出话来了。” 宣芳玲默然片刻,把锅从火上端下来:“你别管这些事情。” “一共二十万?咱家有多少钱?有没有能借的亲戚?”谢呈平静地问。 宣芳玲手里的锅重重落在案板上,谢呈神色如常,她一手撑在案板上,看了他半晌,而后伸手捂住了脸。 谢呈朝前一步,说:“妈,你看我比你高一个头了。” 宣芳玲放下手,苦笑一声。 “你别怕,咱们先找人借借钱,把房子留住,借的钱大不了以后我来还。”谢呈说,“反正你有三个娃呢,你怕什么?” 第110页 静了一会儿,宣芳玲再次转头看着他,说:“我从十八岁跟着你爸,整整二十年了,他脾气再坏再不耐烦,我们再怎么吵架,我从来没有抱怨过他……” 谢呈不忍心地别过头去。 他一点儿也不想把整件事跟谢军联系在一起,哪怕所有事实摆在眼前。他从小到大再不喜欢谢军,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跟宣芳玲会被抛弃。 还是以这样残忍的方式。 就像被剥皮一样。 “我早就知道,他的心不在这个家里,只剩爱面子的责任而已。他不满意我要把你哥跟麦子接回来养着,所以他心里有怨气我也不在意。”宣芳玲说。 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人被打开了话匣子,每一句都藏得太久,所以全部扎在谢呈心上。 “我知道他不满意我,也知道他累,所以他再嫌弃我我也从来没说过什么,酒厂也不轻松,我没资格享清闲,我以为只要有你他就还记着这个家的,他怎么能这么说走就走?” 最后一句颤抖的话音落下去,谢呈还来不及反应,突然听到厨房门口有脚步声。 他转头,看到宣麦正朝着堂屋的方向跑。 母子俩惊讶地对视一眼,谢呈立即跟着跑过去:“麦子!” 宣麦抢先一步进堂屋,惊慌地看了他一眼,回手就要把门关上。 谢呈抬手挡住:“麦子?” 宣麦脸色苍白地看着他,手还抵在门上不放,不知道是想把他关在外面,还是把自己关在里面。 “麦子怎么了?”谢呈心里又疼又怕,勉强笑了笑,柔声说,“怎么不让二哥进屋?” 哄了几句,宣麦咬咬嘴唇:“二哥,你跟姑是不是不要我跟哥哥了?我好好听话,我以后多做些家务事,我也不去学画画了,不要让我走好不好?” 她话一出口,谢呈登时就愣了。 旁边跟过来的宣芳玲也是一怔,匆匆说:“麦子别抵门,等下夹手上了。你别瞎说,姑不会不要你的,姑就算现在马上死了你二哥也得要管你。” 宣麦摇摇头:“我刚才都听到了,就是因为我姑父才把大家扔下的,我已经很小心了,但是姑父还是不喜欢我。” “你过来!”宣芳玲大声吼。 宣麦被吓了一跳,眼里马上就含了泪,却又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谢呈。 谢呈忍着心酸,小心翼翼地把着门:“麦子出来,没有人会不要你的,别夹到手。” 宣芳玲的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顿了两秒,她一把把谢呈扯开,猛地推了一下门。 砰一声响,宣麦吓得朝后退了好几步,跌在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谢呈立马跑进去,但是宣芳玲已经先他一步抓住了宣麦,她把人提到身前,在她屁股上狠狠甩了一巴掌。 “妈!”谢呈惊讶地喊。 宣芳玲咬着牙问宣麦:“宣麦,这么多年我说没说过不要你?”她说一句在她屁股上打一下:“说没说过?” “啊?你说话啊!”她厉声问,“说没说过不要你?!你只管你姑父不要你,你想没想过你姑?我说不要你了吗?” 宣麦越哭越厉害,眼泪糊了满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呈抱住宣芳玲的腰,宣芳玲像是用尽了力气,突然跌坐到地上,他慌忙跟着跪下去。 “妈!妈!” 谢呈想把宣芳玲拉起来,拉了几次都没成功,他正想起身再用力,突然被把住了后颈。 宣芳玲把宣麦紧紧抱在怀里,回手又揽着谢呈,把下巴垫在他头顶,自顾自地闭着眼摇头。 谢呈不敢动,只清晰地感受到宣芳玲身体在抖动,胸腔里像是拉了风箱。 静了片刻,谢呈挣开宣芳玲的怀抱,回手把姑侄俩都抱住,说:“妈别怕,有我跟哥呢。” “麦子不哭,”他一字一顿地说,“咱们是一家人,没有人会不要你。” 宣麦被裹在两个人中间,哭得泣不成声。 周讲于站在院门口,听着屋里又哭又吼地闹了半天,最后静下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下来,天边的灰蓝色沉重。 钱的问题是暂时的问题,但是难过却是人心的难过。 长久的。 等他再回头的时候,长庚星升起来了。 十点半,周讲于刚洗完澡准备上楼,外面门被拍响了。 兰姨已经进了屋,灯都关了好一会儿了,周讲于踩着拖鞋出去,打开门看到谢呈。 谢呈一句话没说,挤着他进了院子。 周讲于回手锁了门,同样没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默契地进屋,谢呈踩上楼梯,周讲于摁灭了客厅的灯,跟着上楼。 房门刚一合上,周讲于回头,就看到谢呈扑在了自己床上。 他走到床边,想也不想就跟着扑下去,压了半个身子在谢呈背上,问:“怎么样了?” ☆、五万 谢呈艰难地抽出压在身下的手,揉了揉耳朵。 因为脸埋在被子里,他说话的时候听上去瓮声瓮气的:“麦子今晚跟我妈睡,这会儿应该哄睡着了。刚哭了一场,哭累了。” 周讲于顿了顿,说:“小丫头心可真够重的。” 谢呈一听就知道他明白,笑了一下。 “不过你们兄妹三个心都重。”周讲于又说。 第111页 谢呈:“还好吧,我心不重,我不爱想别人的事儿。” “不重才怪。”周讲于嗤了一声,转身滚下去,仰躺在他旁边,“不爱想别人的事儿,但是想了的就会一直想。” 谢呈又趴了一会儿,也跟着翻身,手搭在周讲于心口上,抬头望着天花板:“二十万。” 周讲于:“是挺多了。” “我估摸着家里的储蓄东拼西凑,再加上卖块儿地差不多能凑个四五万,跟你小姨借了四万,我妈说谢叔那边能想想办法。”谢呈细数给他听,“还有几个常来往的客能借一借,但是不会借到太多,别人也怕我们还不起的。这样一来可能还差个五万左右,再有别的人就靠不住了,家丑也不能朝外扬。” 周讲于惊讶地问:“卖地?” “嗯,”谢呈应,“马路边那块儿自留地。院儿里张大奶奶家想搬走,一直想买来修新房子的,先前出了高价,但是我妈没答应。现在就急卖急卖,按市价。” “那家人可真够贼的,跟宣老四家有得一拼。”周讲于“啧”了一声,“哎谢呈,我看着洛花以后肯定要建新区,怕就是朝着那边发展的,马路边的地以后不定涨成什么样子,现在卖太划不来了。” 窗外秋虫唧唧,静静听了一会儿,谢呈笑了笑,说:“也不能怪别人贼,不卖地难道卖酒厂?还是卖房子?” 周讲于不说话了。 谢呈还是笑:“以前看电视剧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你睁好眼睛看周讲于,现在有五百万个英雄在你面前倒下。” “神经病你,”周讲于也笑,“还有空说这种话。” 又沉默了片刻,周讲于喊:“谢呈。” “你别说了,”谢呈转头看他,“我都跟你这么坦诚了,你就也坦诚一点儿,别去想什么跟你爷爷要了。你跟你爷爷感情好是好,但是你自己都开不了口的事儿,不能因为我去开口。” 周讲于想了想:“或者可以问我爸妈要,反正他们欠我的,而且他们有钱。” “你要是自己用他们肯定给,你现在几万几万地要,你爸妈会怎么说?”谢呈掰着自己的手指,“其实真要计较起来钱可能不是问题,我妈这么多年从不欠谁一分,真要借总能借。” “你难过吗?”周讲于问。 谢呈没回答,而是撑起上半身,直直压到他胸前。 周讲于怔了一下,立刻伸手想环住他,手抬到一半却顿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动弹。 “有人垫着真舒服,难怪你总压我。”谢呈说。 周讲于笑了一声,把手放在他背上搓了两下:“看在你现在心情不好的份儿上,可以让你压。” 谢呈:“心情好的时候不行?” 周讲于:“看我心情。” 谢呈笑了笑,往上挪了挪,下巴靠在周讲于肩前。 他神情带了点茫然,于是显出极其浅淡的天真来,跟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 “我不知道我难过不难过,就是觉得不真实。”他小声说。 周讲于没说话,只是低头,好像是不经意一样,把下巴搁在了他头顶。 谢呈心神放在其他地方,对这动作不觉有他,周讲于于是抵得更紧了些。 而后谢呈说了句:“周讲于,我作业没写,明早要起来赶作业。” 周讲于:“好巧,我也没写。” 两个人就此再不开口,只听着外面的虫鸣声。 过了一刻钟,周讲于突然意识到谢呈一直没动静,低头去看,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地撇撇嘴,回手关了灯,把被子扯过来盖上。 被子下面,谢呈依然压了半个身子在他身上。 刚才开着灯还不觉得,黑暗罩上来之后,周讲于突然觉得身前的人有点……让人不安。 谢呈呼吸的节奏很稳,眉心平和。 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觉了,周讲于知道他是睡熟了。 谢呈睡熟了啊……睡熟了,对,睡熟了。 他睡熟了,在自己怀里。 这样的念头清晰地盘旋在脑子里,周讲于突然觉得身上有点燥热。 静静躺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揽着谢呈的手臂往下挪去,横在了他腰上,紧跟着他顺势低头,把脸埋进他头发里。 谢呈在睡梦中觉出头顶被压着,抬了抬头,周讲于慌忙一让。 头顶没了压力,他就在他脖颈处蹭了蹭,寻找舒服的位置枕头。 与此同时,他的手在周讲于的侧腰处扫过,最后握成半拳,停在他肩膀边。 周讲于屏住呼吸任他动作。 直到身前人的动静彻底消失,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就这样抱着人睡,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谢呈的身子就温烫得让人无法忽视。 他的脸贴着他的脖颈,亲密到让周讲于生出错觉来,就好像两个人其实是连成一体的。 黑夜一分一秒地朝着白昼沉沦而去,剧烈的心跳却一直没有平息。 过了许久,周讲于侧过身子,小心翼翼地放开谢呈,拉了拉枕头,让他从自己身上挪下去。 紧接着他匆匆下了床。 房门轻轻响了一下,谢呈翻了个身。 第二天周讲于起了个大早,谢呈是被他生生薅起来的。 天还没大亮,两个人已经到了学校,路上还在讨论说不定要翻窗进教室,谁知道去的时候叶知秋已经在了。 第112页 “天,你怎么来这么早?”周讲于问。 “你们一点儿也不关心我,教室的钥匙我这里一直有一把的好吗?十天有八天都是我开门儿。”叶知秋笑,“这话该我问你们,你来得早就算了,谢呈怎么也来这么早?” 谢呈还没开口,周讲于抢先说:“可别说了,他昨天回去倒头就睡,直接睡到了今天早上,作业都没写。嘿嘿,女侠,数学练习册借我一下?” “不借。”叶知秋干脆地拒绝,“你俩一起睡觉的?” 周讲于:“是啊,不服?” 谢呈:“……” 叶知秋抱抱拳:“服服服,几岁了你还跟人睡?” 周讲于哼了一声。 谢呈也没多说,只当没听见,迅速坐下去拿出练习册补作业。 清晨山上起了秋雾,从窗口看出去朦胧一片如坠仙境。 虽然好多题是乱写的,但好歹是赶在下早自习之前交了作业,谢呈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外面的山坡。 绿意里染上了霜的颜色,深深浅浅的,一层又一层,太阳一照雾散开,才终于像是人间。 周讲于在背后说:“出太阳咯。” 谢呈没回头,勾了勾嘴角。 过了两天,各处借的钱都凑在一起,趁着宣麦在楼上写作业,宣芳玲跟谢呈一起数了数,还差五万三。 面前摆着草稿纸,上面乱七八糟写满大大小小的数字,谢呈看着纸问:“还有没有哪家能借的?” 宣芳玲脸上全是风霜之意,摇摇头:“二十万呐,以前从不敢想这么多钱能从手上过。这已经是能借的都借了,妈这边没什么亲戚,你二舅跟咱家是早断了来往的,只你外公外婆,老人家哪来的钱?这事情都不敢说。你爸……你爸那边也只剩一个表叔,从来也不来往的。” “你谢叔,不知道多少年的积蓄都全抱给咱家了,还有你兰姨,”宣芳玲小声说,“她一个女人家,虽说小于家里要给她钱,但她对小于那是只有多没有少的,开摊子挣钱不容易,我估摸着她的积蓄也都在咱们这儿了。” 谢呈皱着眉沉默。 “你哥连学校里的补助都掏得一分不剩,”宣芳玲接着叹了口气,“一个大小伙子在外面读书,吃不饱穿不暖可怎么办?” 谢呈:“妈你别担心,我哥长这么大也没让你操心过。” 宣芳玲苦笑:“哪有不操心的?再怎么能干也还是个娃,又不爱对自己好,光记着你跟麦子了。” 夜里已经有点冷,谢呈觉得是秋天的原因,心里也有点泛凉。 他掩了掩校服拉链,敛着眉,把草稿本上分明是一目了然的账又再算了一遍。 一分都没有再多的。 最后宣芳玲说:“算了,先别操心这事情了,写你的作业去。” 谢呈没办法,只好应了一声,又问:“最后期限是哪天?” “十四号。”宣芳玲说。 满打满算还有两天,谢呈心里紧了紧。 起身正准备出堂屋上楼,宣芳玲在后面突然说:“哦对,今天你耿川哥打了个电话到酒铺上,说找你。” “嗯?”谢呈惊讶地回头,“他打电话找我?” 宣芳玲点头:“是啊,我以为他是不知道你哥的号码才打到铺子上的,但是他说找你,应该是要关心一下你的学习?” 看谢呈不说话,她又说:“要说这耿川也是,打小就爱往咱家凑,你也爱跟着他,倒像他也是你哥一样。” “是哥啊,我不是也叫他哥吗?”谢呈笑了笑,拿过宣芳玲的手机,“那我给他回个电话。” “你这会儿怎么又傻了?”宣芳玲说,“部队上你怎么打过去?号码都不知道,他说他晚上会打过来。” “我给忘了。”谢呈小声说了一句,拿着手机上楼。 哪怕是宣禾已经去了青玉,耿川的信还是一直都在朝洛花寄,因此谢呈不知道他会有什么事,竟然需要打电话这么急。 思来想去,他开始犹疑要不要把家里的事情跟耿川讲。 还没等他作出决定来,手机响了。 ☆、心疼 谢呈接起电话,耿川问:“小呈?” “耿川哥。”谢呈喊了一声。 耿川那边估计是有时间限制什么的,也没多寒暄,上来就问:“小呈,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谢呈一愣,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识的人都在洛花,哪有不透风的墙?”耿川口气平和,“我今天要是不问你,你是不是也不打算跟我说?” 谢呈没开口,耿川说:“就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谢呈坦诚,“刚才我妈说你找我,我还正在想要不要跟你说。” 耿川:“究竟怎么回事儿?我听阳子说你们家现在到处借钱?” 谢呈害怕那边屋里的宣麦听到,顿了顿,放轻声音说:“就是欠了点儿债,现在正在处理。” “还差多少钱?”耿川直接问。 谢呈:“五万多。” 沉默片刻,耿川说:“你翻翻我寄的信,有一封给你哥的,水蓝色厚信封,右下角有个禾苗标记的。” 谢呈疑惑:“嗯?信怎么了?” 耿川:“那封信里有一张储蓄卡,密码是你哥的生日,年份后两位加月份和日子。” 第113页 谢呈的诧异变成了震惊:“储蓄卡?怎么回事儿耿川哥?你就这样寄过来了?也不怕弄丢?你怎么知道我家会出事儿?” “你小声点儿。”耿川笑了笑,他声音一如既往气定神闲,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本来当时是怕你哥要去念大学。” 他说得语焉不详,但是谢呈立马就懂了。 耿川这话分明就是在给谢军留面子,也给他们一家人留面子。 谢呈心里一酸,说:“是我们对不起我哥,没能让他去上好大学。” “小呈你可别这样说,”耿川安抚道,“你哥要是知道了跟你没完,这也是他自己选的,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其实我本来也就猜到他的决定的,但是想想反正钱放哪儿都一样,万一你能劝好他。” 他笑了笑:“不过他比你还犟,就算真要上肯定也不会要我的钱。” 谢呈:“可是……” “后面有人排队,我长话短说了。”耿川温声打断他:“千万别让你哥知道这事儿,要不他更不想见我了。卡里有十万块钱,还缺多少你都取出来,找个什么借口把钱给你妈。” 谢呈心里的异样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对方是耿川,耿川是为了宣禾,所以这事情十分自然而然。 他担心的是另外的事情。 “钱你哪儿来的啊?”他问,“卡怎么办?” “钱哪儿来的你就别管了,卡还你收着。”耿川说,“反正先把家里的紧急状况解决了。” 谢呈迟疑道:“耿川哥,我哥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耿川:“他要怪就让他来怪我,我逼你的,不过你别让他知道就行了。我得挂了小呈,这事情我就交给你咯,你要是不用这钱,以后也别喊我哥了,我不会再理你的。” 谢呈闻言笑了笑:“最后一句的口气好像周讲于一样。” 耿川也笑起来:“好了,快去吧,好好学习,下次写信跟我说一下周周的电话号码,免得我找你找不到。这事情解决了你哥才能安心,要不我也不安心。” 顿了顿,他叹息似地说:“想想他揣着心事的样子我就心疼。” 他这句说得极温柔,也极隐忍,好像是满腔爱怜揣久了,密封的薄膜就再也捂不住情意,轻叹就像一尾鱼一样溢出来。 然而不过转瞬,情绪又被妥帖地收好,撵上来的沉默就显得刚才的低语是错觉。 谢呈摸了摸鼻尖:“谢谢耿川哥,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那头笑了笑。 后面像是有人在催,耿川匆匆说了声“回见”,挂了电话。 远处隐隐绰绰的树影晃动,谢呈站在窗前。 他想起谢军,想起宣禾,还想着耿川刚才的话,才迟缓地觉出难过来。 就像心里被钝斧劈了一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确认,无论真实原因如何复杂无奈,那个生了他的男人是真的抛弃了他。 毫无预兆地,令人难以置信地,给这个家留了一堆痛苦和透风的洞。 竟然需要所谓的“外人”来补。 谢呈的痛意来源于他不知道为什么。 第二天下午放学,谢呈把事情跟周讲于讲了,取了钱捂在怀里,两个人开始商量怎么把这钱给宣芳玲。 谢呈说:“要不找莫尧尧吧?” 周讲于说:“不行,莫尧尧再怎么样也没什么由头给你家送钱啊。” 谢呈:“可是莫尧尧对麦子好,这我妈都知道。” 周讲于:“知道是一回事儿,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儿,对麦子好和送麦子钱这能一样吗?你别看莫尧尧开店怎么的,她还不就一小孩儿?你妈会要一个小孩儿的钱吗?” 谢呈:“但是除了莫尧尧还能找谁?她已经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年纪最大的了,要不然就是书摊儿上的姨了,但她更没理由借我钱。” 周讲于:“莫尧尧真不行,我敢打赌你妈不会要这钱。” “哎哎哎,”莫尧尧站在两个人背后,“你俩怎么回事儿?蹲我店门口当着我面儿噼里啪啦说我,当我不存在呐?” 周讲于嬉皮笑脸道:“没当着你面儿,这不是背对着你的吗?” 莫尧尧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不过你说得对,这钱让我去送,阿姨肯定不会要。” 谢呈:“那怎么办啊?” 莫尧尧想了想:“还是让周小于他小姨去吧。” “可是这钱就算给兰姨,还是得交待来历。”谢呈说,“而且兰姨跟我妈关系好,她俩什么话都说。” 周讲于:“假装你捡的?” 谢呈:“……” “行吧,”周讲于说,“我瞎说的。” 谢呈思来想去,最后说:“要不我直接跟我妈说吧。” 莫尧尧问:“这钱哪儿来的?” 谢呈跟周讲于对视一眼,好像才发现莫尧尧不知道钱的来历,谢呈想了想,说:“一个哥哥借的。” 莫尧尧:“那直接说他借的不就完了吗?” “嗯,对。”谢呈含糊地应。 两个人跟莫尧尧道别,起身朝宣家巷走,周讲于问:“谢呈,耿川哥哪来的钱?” “不知道,他不说。”谢呈应。 周讲于:“他对你可真好。” 谢呈点点头。 周讲于:“你接受他的帮助,不接受我的。” 第114页 他这话一说,谢呈突然觉得不对,诧异地看他一眼,末了说:“你还是个小孩儿。” 周讲于拖长着声音应:“行,我小孩儿。” 谢呈心里叹了口气。 耿川喜欢宣禾,男的喜欢男的,这事儿怎么能跟周讲于说?一说就所有事情都要乱套。 晚上宣芳玲回来,谢呈把宣麦支去洗澡,而后把钱拿出来。 宣芳玲吓了一大跳:“哪来的钱?” 谢呈:“耿川哥今天寄过来的,他不知道听谁说了咱家在借钱。” 宣芳玲不疑有他,问:“他刚到部队就有这么多钱?” “部队上的津贴吧。”谢呈说。 宣芳玲沉默半天,最后说:“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这钱不能借他的。” 谢呈:“妈,耿川哥说让咱们先把问题解决了,还钱的事情以后再说,他说他在部队上也用不着这个钱。” 宣芳玲继续沉默,谢呈又说:“不要告诉哥钱是跟他借的。” “不要告诉你哥?”宣芳玲诧异,“这事情不是你哥跟他讲的?” 谢呈:“不是,他俩走之前闹翻了,一直没通信。我哥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要这个钱,所以耿川哥才把储蓄卡加急寄给我的。” 宣芳玲犹疑:“你哥要是说不能要这钱,那我……” “明天就是最后的交款日子了,那你要把房子给他们吗?”谢呈问。 宣芳玲顿了许久,突然哽了一下,说话的时候几乎没发出声音来,最后只能吐出一句:“这钱太重了。” 谢呈猜她是跟自己想到了一样的事情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宣芳玲僵了两秒,起身匆匆朝外走去。 谢呈坐在原处转头,看到她抬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等宣芳玲再次回来,母子俩给宣禾打了个电话。 借钱的人太多了,宣禾松了一大口气,没顾得上问具体跟谁借了多少,宣芳玲也就照着谢呈的意思没多说。 第二天是还款日,但是谢呈在上学。 周讲于课间问了问情况,他应:“不怕,谢叔在,只要还了钱他们也没什么可说的。” “今天过了就好了。”周讲于说。 谢呈点点头。 放学回去家里一切如常,宣芳玲再没跟谢呈多提一句,就像借钱还债这事情不存在一样。 谢呈也就沉默着不问。 事情好像就此结束了,而且结束得比想象中容易得多,但又似乎一点也没有被解决。 因为留下来的全是废墟,根本无从建起。 转眼又是星期一,班会课的时候温柔让大家提意见,商量下周末运动会开幕式的着装。 周讲于嘟囔了一句:“穿校服不好吗?” “不好!”肖潇立马说,“运动会哎,好不容易不用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当然要别出心裁一点儿。” 叶知秋笑道:“还不是全班都要穿一样的,你以为你能穿你那破洞裤迷彩服来?” 教室里闹哄哄的,只要有人提意见温柔就朝黑板上写,什么军装、运动装、手绘T…… 乱七八糟写了一堆。 最后看没人提新的意见了,温柔笑了笑:“那咱们就来投票?不过我也有个提议。” “温老师说!”下面有捧场王立马接话。 温柔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说:“我当年读高中的时候都流行穿白衬衫,里面搭一个背心或者短袖,要不咱们把白衬衫也加进去?” 周讲于哈哈了几声:“温老师这是什么□□十年代的口味?” “白衬衫好。”谢呈突然说。 他很少在班上发表意见,听到的同学都有点诧异。 叶知秋接过话来:“白衬衫感觉干干净净的,而且衬衫又不过时,什么时候穿都好看的。” 周讲于咳了一声,大声说:“投票投票!” 大家嚷嚷起来:“投票!” 全班举手表决,温柔一个一个地发令,叶知秋帮忙数着数。 谢呈在这间隙里翻开一本杂志,正认真看着,背心处突然被戳了一下。 他背过手去,周讲于把一张小纸条塞进他手里,而后伸出食指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谢呈手心一痒,飞速收回来。 趁着旁边的肖潇正激动没在意,他打开纸条,上面的字迹是看习惯了的无拘无束—— “谢呈,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 谢呈把纸条收在书包里,讲台上温柔说:“好,下一个,白衬衫。” 话音落下去,班上人稀稀拉拉地举起手,顿了两秒,有人看看四周,也跟着举起手来,到最后举了近一半。 周讲于大喇喇地靠在椅背上,右手张扬地举得老高。 叶知秋嘲笑他:“不嫌弃上个世纪的审美了?” “呵。”周讲于扫她一眼,“我说过我不喜欢吗?” 叶知秋满脸嫌弃:“得了你周鱼同学,什么话都你说了。” 周讲于看着前面谢呈举起来的手,突然发现他手指真的很显修长,看着看着就特别想抓一把。 最后放下手,他转头小声跟叶知秋说:“温老师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喜欢哪个爱穿白衬衫的小伙子啊?” 叶知秋笑了一下,抬头看一眼台上:“别瞎说。” 班上人好像都对温柔的提议挺感兴趣的,也可能是因为喜欢她,最后投票结果出来,真的定成了白衬衫。 第115页 一班班会课一向随性闹腾,周讲于心情好像不错,剩下来的半节课一直在小声哼歌。 到最后叶知秋甩了他一巴掌:“蚊子飞似的,烦死了你。” 谢呈回头,眼里带着戏谑的笑。 今天轮到谢呈和肖潇值日。 下课铃一响,肖潇立马提起书包要跑,刚跨了一步,被周讲于一把扯住了后领子。 “哎!放过我吧大哥!”肖潇无奈,“我跟人约好了游戏局!” 周讲于扬了扬下巴,睨着他,冷酷道:“扫地。” 肖潇可怜巴巴地转向谢呈:“谢呈谢呈!” 谢呈看他一眼,眉梢一挑,无情道:“扫地。” “唉。”肖潇长叹一声,回手放下书包。 “让开。”谢呈扫把到了周讲于脚下。 周讲于往后退了一步,扫把也跟着退过去,又在他脚上扫了一下。 “干嘛呢你?”周讲于问,“欠揍了又?” 谢呈:“欠揍的人永远觉得别人欠揍。别挡路。” 周讲于手里抓着新一期的《中国国家地理》,十月特刊因为国庆推迟到现在才出,今年又是创刊55周年,沉沉一本加厚版。 他“嘁”了一声,跑到讲台边,跃上讲桌坐着,一脚曲起靠在桌面上,另一只脚一下一下地晃荡着。 教室里只剩刷刷的扫地声,没一会儿谢呈抬头,本来想喊肖潇去倒垃圾,却发现人不见了。 他望向教室前面。 周讲于正低着头,神色认真地看摊在膝盖上的书,橙色的光从窗外打进来,正好将他笼在其中。 窗帘被风掀起,切开夕阳的余晖,光影于是显出斑驳来。明暗交杂之间,讲台边好像汪了一池水。 风一吹倒影就要晃动似的。 谢呈呆呆地看了好半天。 正愣着,风吹得玻璃撞在墙上,哐当一声突兀的响,他吓了一跳,而后回过神来,喊了一声:“周讲于。” “嗯?”周讲于抬头看他。 对视了两秒,谢呈说:“帮我倒垃圾。” “还指挥起我来了?”周讲于扬起眉,一眼扫完空了的教室,龇龇牙说,“明天来先收拾肖潇一顿。” 他说着跳下来,走到谢呈旁边,随手把杂志往他怀里一推,提着垃圾桶出教学楼。 谢呈把书放到自己桌上,转身继续扫地,扫了两下却又停住,只撑着扫把站在原地,看着窗帘下面的光。 没一会儿周讲于进来了,整个胸膛朝着他背脊上直直一撞:“想什么想这么出神?” ——想你。 谢呈抿抿唇,迅速把脑子里的声音掐掉,问:“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不告诉你。”周讲于拖长了声音,得意道,“这是个秘密,是惊喜,现在说就没意思了。” 谢呈:“……是秘密你还跟我说?” 周讲于:“本来想你生日的时候给你的,但是今天我突然改主意了,我想运动会的时候给你。一改主意我就忍不住想说了。” 谢呈简直无话可说,随手扔了扫把,准备去外面洗手。 周讲于笑嘻嘻地跟在他后面:“你说我怎么回事儿?明明都瞒了好久了,现在又说出来。” “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儿呢你问我?”谢呈扭头看他,像在看傻子。 周讲于:“我心急,得拉你跟我一起急。” 谢呈:“教你一个不急的办法。” 周讲于:“说。” 谢呈:“现在立马告诉我,这样咱俩就都不急了,一举两得。” “不。”周讲于笑得眯起眼睛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就想看你急。” “你神经病!”谢呈转身就想踹他,周讲于身子一侧让开,顺势拧开水,吹着口哨洗手。 在操场上踏正步的日子跟初中一模一样,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谢呈跟周讲于的距离又近了些。 转眼一周倏忽而过,星期五。 第二天早上就是运动会开幕式,下午谢呈回去,一进门就看到宣芳玲已经在家了。 她手边放了个包。 “妈。”谢呈喊,“今天关门儿这么早?” 宣麦在旁边说:“二哥回来了!姑要去西容!” 谢呈还背着书包,惊讶地问:“去西容?去干什么?” 宣芳玲很平静:“你爸工地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中午刚接到电话,有几个工友在闹,说谢军欠他们工钱。” 谢呈心里骤然腾起一股邪火,冷冷道:“关咱们什么事儿?” 宣芳玲没说话,只低头动作。 谢呈朝前两步,看到椅子上放着两件衣服,他暗暗咬紧了牙,站在原地不动弹,只觉得一腔气没处发。 宣麦本来坐在宣芳玲旁边,见状起身,来拉着谢呈手臂。她安抚地在他背上摸了摸:“二哥。” 谢呈回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过了一会儿宣芳玲抬头,略带指责意味地看着他。谢呈忽觉自己态度有些过了,说:“那我要陪你去。” “你去了妹妹怎么办?”宣芳玲问。 谢呈不说话。 宣麦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皱了眉也不开口了。 宣芳玲拉过麦子,问谢呈:“书包不重啊?” 谢呈把书包朝旁边一扔,她才说:“你别担心,我跟你兰姨说了,她刚打电话请了个人看摊子,现在正在家收拾东西。她陪我过去不比你去好?而且你哥明天也要去。” 第116页 听到宣禾跟兰姨都要去,谢呈放心了些,最后“嗯”了一声:“什么时候的票?明早?” “等会儿就走。”宣芳玲应。 谢呈:“怎么这么突然?马上就要走?明早再去不行吗?” 宣芳玲:“早些把事情解决了早些安心。今天过去住一晚上,明早上就去工地。” 她一边折着一张帕子一边叮嘱:“可能得去好几天,你带好妹妹,早上别赖着不起,稍微起早些,监督着她吃了早饭才能去上学。铺子上不用你担心,你谢叔在。” 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来:“我忘了,你明天运动会?” “没事儿的姑,二哥忙他的。”宣麦乖巧地把双手叠在一起,放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宣芳玲,“姑,我白天在尧姐那里画画,天黑了我可以跟尧姐一起睡吗?我会把作业带过去的。” 宣芳玲笑了笑:“可以,但是晚上不能睡太晚。” 她转向谢呈,有些感叹地说:“你跟小禾的朋友倒是个个都对咱家好。” 谢呈也笑了:“嗯。” 东西刚收拾好,周讲于跟兰姨一起过来了。 周讲于似乎也才知道兰姨要走,脸上还有点懵,宣芳玲又叮嘱了谢呈几句,几个人一起出门。 谢呈想送她们去车站,宣芳玲摆摆手:“回去写作业去。” 兰姨指着周讲于威胁:“不准去打游戏!乖乖跟着小呈看书写作业,听到没?” “哎呀不打不打,你说几遍了?我都多久没去过网吧了啊!”周讲于没好气地大喊,“你污蔑我!” 兰姨哭笑不得。 两个女人提着包走远,三个小的在门口面面相觑,周讲于挠挠头:“什么情况现在?就剩咱兄妹仨了?” 谢呈:“你们饿不饿?做饭吃?” “这么早。”周讲于应。 宣麦搂着谢呈的手臂,仰头看他:“二哥,我想去尧姐那里。” 周讲于揪揪她辫子:“你这丫头,现在跟你尧姐都比跟你二哥好,你姑才走你就忙着要去找她了。” 宣麦冲他皱皱鼻子:“要不然我二哥不会扎头发,尧姐会扎好看的头发,比我自己扎的好看。” 她弯着眼睛去拉谢呈:“二哥,反正你们明天要运动会,白天也没空管我吃饭,你回来之前姑已经把钥匙给谢叔啦,什么都不用担心哟。” 谢呈在她脸上掐了一把:“你个鬼灵精。”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宣麦高声“哦”着,兴冲冲地进屋提书包,出来正要跑,谢呈问:“你尧姐平时都跟你讲什么你这么喜欢她?” “讲故事!”宣麦说。 谢呈突然想到莫尧尧说过她初中看了太多言情小说,一惊之下一把拉住宣麦:“什么故事?” “讲童话故事,一只豆子呀,两只长了脚的云呀,可有意思了!她说她自己编的,她讲了我就给画出来!”宣麦很兴奋,两眼都在放光。 周讲于莫名其妙问谢呈:“你想什么呢?” “没。”谢呈随口应,在宣麦头上轻拍一下,“去吧,小心车。” 看宣麦蹦蹦跳跳地走了,谢呈回头看周讲于。 对视上的第一眼,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现在两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院子空空荡荡的,谢呈却暗自局促起来,心跳忽然乱了节拍。 他面上不露端倪,周讲于叹了一声:“哎怎么就剩咱俩了?” “啊。”谢呈边朝屋里走边说,“你也要走?” 周讲于笑了一声。 谢呈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周讲于没跟进来,转头去看,人已经不见了。 分明不是什么大事,但心还是重重一沉。 怎么说走就走? 谢呈在门口站了两秒,回身进屋。 他在屋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心觉无聊,于是去抱了鱼缸换水,换完水正蹲在旁边喂鱼,院门口响起脚步声。 谢呈侧头,看到周讲于进院子,手里提着个袋子。 周讲于冲他扬扬手:“来看给你的礼物!” 他说完就要朝楼上走,走了一步又回头指着他:“把手洗干净!” 谢呈一愣,起身洗了手,跟着他上楼。 ☆、橙子 上了阳台,卧室门已经关上,谢呈不知道周讲于在鼓捣什么,心里犹疑了一下,伸手拉开门。 迎面是一大幅画。 画上一条鱼正从海面上跃起,鱼背是蓝色,海面是蓝色,天也是蓝色,深深浅浅的蓝,白色间在其中,两种颜色之间的界限模糊又各自成型,看上去恣意又慵懒。 乍一眼看上去,只看到海天之间一条高跃的大鱼,但却分不清上下哪边是天,何处是海。 谢呈怔住,发现那画是画在一件白色T恤上的,鱼的图案在背后,但是海天的混沌一直蔓延到身前。 周讲于提着衣服在身前转给他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好看吗?” 谢呈抿着唇,好半天才说:“这是我的礼物?” “是啊。”周讲于目光灼灼。 谢呈:“好没新意。” 周讲于立刻皱紧了眉,不悦道:“喂!” 谢呈往前一步,跟他面对面:“但是好好看。” 周讲于得意地笑了笑,回手拿过另一件:“看看这个。” 第117页 另一件后背上是一棵高大的橙子树,葱茏绿色里掩映着橘红的橙子。 谢呈接过来,看到那枝叶图案依然是延伸到了身前,从前面能看到树冠支棱出来的边缘。 右边衣角处还有一颗橙子,好像是刚从树上掉下而后滚落开去的。 “这件是你的,”周讲于把蓝色图案的递给他,换过他手上那件橙子树的,“有标记的,你找找。” 谢呈来回看了半天,最后在右下角的海浪里看到了三个字母,几乎跟景色融成一体——“ZJY”。 周讲于得意地把自己手上那件给他看:“看,XC。” “拿反了吧。”谢呈说。 “没反!我亲自打的模板让莫尧尧画的,我还能给弄反了?这两幅她画了好久的。”周讲于没好气地说,“你的就是鱼,橙子是我的。” 谢呈抬眼看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一时没说话。 “莫尧尧都帮咱俩透过水晒干了,”周讲于笑,“明天运动会开幕式穿衬衣里面。” 他说:“以后咱俩失散了凭衣服相认。” 谢呈:“咱俩为什么要失散?” “这不是顺嘴一说嘛,一点儿都不幽默。”周讲于后退两步,坐在床边。 谢呈不屑道:“你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周讲于嘴角挂着笑,伸了个懒腰,回身扑在床上,戏谑道:“晚上怕不怕?要不要我来陪你?” “怕个毛。”谢呈随口应。 周讲于拖长着声音:“行嘞。” 两个人再没话说,谢呈站在边上看着他,周讲于自顾自趴着,好像是要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周讲于不回头地问:“你在看什么?” 谢呈一惊,一度怀疑他背后长了眼睛,面上却还平静,说:“看你还能厚脸皮地在我床上趴多久。” 周讲于笑起来,说:“趴到天荒地老。” 谢呈把衣服放在床头,转身出屋子:“我去煮面。” “就吃面啊?”周讲于起身,只看到他衣角。 谢呈从窗边过的时候说:“大家都不在家你想吃什么?想吃也不给你做。” 下楼的脚步声响起来,周讲于拿过床头边的衣服,把两件叠在一处抱在怀里,回身又一扑,把脸埋进了谢呈的枕头里。 兴许是因为谢呈答的那句话,晚上周讲于没留下。 屋子又大又空,谢呈第一次一个人在家,怕倒不至于,只是有些不踏实。 夜里起了风,呜呜地响,窗外树冠摇得厉害,听着风声谢呈反而觉出屋里的安稳来,迷迷糊糊了一会儿,睡着了。 第二天照旧是被周讲于拍着院门喊醒的。 谢呈打着哈欠坐起来,闭着眼就去床头摸衣服,一下子摸到柔软的布料,他手一顿,睁眼,蓝色的鱼尾跃入眼帘。 拿着衣服看了半天,楼下的拍门声断了一阵又响起来。 周讲于愤怒地大喊:“谢呈谢呈谢呈!懒猪谢呈!迟到了!你大爷的!” 谢呈回手脱了背心,穿上T恤,抓着衬衫跟校服开门,站在阳台上朝下看:“大清早叫什么魂儿?” 周讲于看清了他穿的衣服,眉心舒展,拉开校服外套,扯开白衬衫,露出里面的T恤来。 他看着谢呈,朝下摆处的橙子指了指。 谢呈知道那里有自己的名字,顿了两秒,他抓了一把乱糟糟的头发,转身下楼。 一起朝学校走,谢呈发现周讲于一直在打哈欠,转头问:“没睡好?” “风太大了。”周讲于应,生理性的眼泪堆了起来。 谢呈伸手在他眼角摁了一把:“说实话吧你周讲于,根本就是你自己一个人睡觉害怕?” “瞎了!”周讲于大吼,“怕个鬼!” 走到校门口,叶知秋从后面跟上来,一人肩上拍了一下:“哟小伙儿很精神嘛!” 周讲于飞飞眉毛:“那是。”竖起手指:“女侠也很酷。” 谢呈笑了笑,一抬头突然看到柴科就在不远处,他戳戳周讲于,小声跟叶知秋说:“柴科。” 柴科显然也看到三个人了,见谢呈望向他,眼神一躲,脚步一迈就要走。 周讲于喊了一声:“狗!” 柴科顿了一顿,噗一下笑了,四个人随即汇合起来。 谢呈想起上次打架的事情,顺势想到莫尧尧给周讲于画的画,估摸着也就是因为这个了。 他本想跟柴科解释一下,回头看到叶知秋的笑脸,又把话给咽了下去。 路过篮球场,几个人突然发现基础台上摆了张桌子,还有鲜花,好像是在准备开会。 叶知秋诧异道:“这是要干嘛?” “成人节,”柴科说,“昨天听人说的。” 这算是仙水一中的老传统,升了高三基本就都十七八岁了,每年举办一次成人礼,其实也就是个高考动员大会。 只不过成人礼往年都会在春天办,也不知道今年怎么改成了秋天。 “不是春天?”周讲于问。 柴科笑起来:“免得累着校长呗,运动会讲完话来成人礼上讲,一个稿子还能用两遍。” 叶知秋转头看他:“你家运动会跟高考动员一个稿子啊?” “可不是?”周讲于笑,“反正都是鼓励拼命争先咯。” 谢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第118页 周讲于手肘挂在他肩上,回手搂住他下巴,口气恶狠狠道:“比赛第一,没有友谊!” 谢呈:“爪子拿开。” 四个人嘻嘻哈哈到了操场上,每个班早先都划好了自己的基地,高一一班在操场上方的一小片槐树林下。 柴科道了别朝自己班走,叶知秋看看他背影,低头看地面。 远处温柔正在差人从教室里抬椅子来,三个人刚走到场地边缘,肖潇突然从旁边蹿出来,贼头贼脑地四下看了看,小声说:“周讲于,唐欢说要堵你。” “谁?”周讲于眉梢一挑,“堵我干嘛?” 肖潇狐疑道:“你真的假的?上次不是告诉你她要在运动会的时候跟你告白吗?” 周讲于“哦”了一声:“那个二班班花?” 肖潇点头。 周讲于:“就那个说等我领了奖给我告白的那个?” 肖潇点点头:“对对对。” 周讲于白他一眼:“我又没有项目要参加,也不会上领奖台,让她找别的冠军告白去。” 叶知秋噗一下笑出声,朝着温柔那边走过去。 周讲于跟在她身后,懒懒散散地也走了。 谢呈正要抬脚,肖潇一把抓住他,不解地看了周讲于的背影一眼,问:“喂谢呈,周讲于他真的假的?唐欢长那么漂亮,多少人给她写情书啊!” “真的。”谢呈面无表情地说,“他有病。” 肖潇睁大眼睛看着他。 谢呈表情突然变得十分认真,环视了一下周围,而后小声说:“他脸盲,分不清谁好看谁不好看的,你放个林志玲在他面前他也没感觉。” “好可怜。”肖潇神情真切地摇摇头。 谢呈忍不住想笑,也不知道肖潇脑子装的是什么,这种话也信。他随口应了一声“对啊”,回身要走。 刚走了一步,再次被人喊住了。 “谢呈!” 这声音好像不认识。 谢呈回头,看到背后站着一个清秀的大男生。 男生穿着校服,但是露出了里面的黑色紧身运动服,应该是等下要参加比赛的运动员。 对方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谢呈脸上空白着,应了一声:“嗯。” “哎你不认识我了?”男生有点失望。 谢呈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平静地说:“对不起,我们认识?” 男生摆摆手,无奈地笑:“我是习可得,暑假的时候咱俩见过一面。” 谢呈眉梢一挑。 习可得斜了一边嘴角:“书店。” 几张碟片的影像骤然浮现在脑海里,谢呈有点惊讶,怔愣之后终于是弯了弯唇角:“是你啊。” “是啊,想起来了?”习可得笑。 谢呈点点头,指向背后的班级基地:“我得过去了。” 话音刚落,伸出的手被人一把抓住了。 周讲于皱眉看了习可得一眼,拽着谢呈要走:“干嘛呢耽误这么半天?温老师都让整队了。” 谢呈顺从地跟着他走,留了习可得一人在身后。 习可得饶有兴致地看着俩人背影,半晌,他又笑了笑,缓步走上跑道,慢慢跑了起来。 “什么人呐就跟人说半天?”周讲于说,“还冲人家笑?” 谢呈:“你从我背后就看到我在笑了?” 周讲于睨他一眼:“你就是在笑。” 谢呈:“……有病。” 周讲于一把甩开他:“你没病!” 两个人互相骂骂咧咧地入了队。 没一会儿开幕式开始了,每个班依次走方队,口号都喊得响亮,旗帜都摇得高扬。 高一一班是高中部第一个上去的,一水儿的白衬衫,被/操场的绿色衬得十分亮眼。 谢呈走在队伍边缘,听见旁边有女生的感叹声。 跟着体育委员的口号,全班齐齐转头看主席台,谢呈跟着侧头抬眼,正好看到周讲于的侧脸。 心神猛地晃了一下,他忘记了跟着喊口号。 “一班一班,非同一般!” 踩着口号的尾音,谢呈张张嘴装了个样子。 终于走过主席台,主持人开始介绍下一个方队,众人脚步松散下来,绕着场子朝指定区域走。 走了小半圈儿,谢呈突然就看到习可得。他正抱了双臂站在场边,笑望着谢呈。 擦身而过的时候习可得小声说:“真帅。就是口号不太搭。” 班级队伍站定,周讲于就在谢呈背后。他抬手使劲戳戳他背心,小声问:“那人是谁?” 他手上力气大,谢呈吃痛,往前让开的同时要去挡他手,然而手刚反过去就被一把攥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了所以只来得及修改了一遍,如果有错别字抱歉抱歉,我睡醒就来捉虫~ ☆、高处 周讲于眉心皱着,手上使了大力。 谢呈被他捏得生疼,心里腾一下也火了,反着手一用劲儿,掰紧了周讲于的手指头。 两个人的手绞在一起角力,像是非要把对方的手腕折过去不可。 正互不相让,另一只手伸过来,在两个人手上拍了一巴掌。 “做什么呢?”温柔小声说,“是不是嫌场面不够热闹啊?等下上面领导讲话下面你俩打架?” 谢呈抿着唇看了看温柔,收回手来,转头瞥了周讲于一眼。 第119页 周讲于冲他后脑勺做了个鬼脸,撇撇嘴。 温柔无奈地摇摇头。 终于是挨到开幕式结束,各班回自己基地,场上开始比赛。 众人好像郊游,各自带了吃食,除却做后勤的,其他人就三三两两坐着,一边吃东西一边插科打诨,要不就正大光明地打牌玩游戏,都准备等自己班的远动员上场才欢呼。 受到气氛感染,温柔也没多说什么。 还有两个小书呆摸了练习册出来,都被温柔没收了。 “放松一下!”她说,“跑这儿看书来了,多难得的休息时间,不累啊?” 周讲于靠在椅子上,看温柔温和地训完话,又下到操场去给运动员打气。他闲闲地翘着椅子脚:“咱们温柔真温柔,跟马知力比起来,啧啧啧。” 叶知秋笑了笑,正朝杯子里倒温水,准备给等下的田径运动员端过去。 “是吧谢呈?”周讲于回头看谢呈。 谢呈看他一眼不说话。 “嘿哟,还耍小性子了,”周讲于说,“我没找你算账呢你还不开心了?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谢呈踹他一脚,还没开口,肖潇突然蹭一下凑过来,指着高台下面:“看看看!” 两个人一起侧头,这里地势高,几乎能看到整个操场,这么一望,就见七八个女生正从操场那边走过来。 前面那个穿着白裙子。 谢呈随意一扫,发现是个长腿细腰的高个儿姑娘,挺漂亮,也挺张扬,但是跟莫尧尧那种随性的张扬不一样。 “哎哟。”叶知秋看了一眼,笑问,“这是来告白呢还是来打群架的?” 周讲于抱起双臂,无所谓地压在椅背上,依然翘着椅脚,一摇一晃地坐着,转头看谢呈。 谢呈跟他对视一眼,事不关己似地沉默。 旁边有好事的已经聚集起来,有个咋咋呼呼的男生朝下指:“哎最前面那个是唐欢哎!她来这里干嘛?她们班不是在操场对面?” 另一人小声说:“来找周讲于的吧。” 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叶知秋靠近了,弯腰小声说:“周鱼,等下要是唐欢上来了,大家是看比赛还是围观你俩?” 周讲于闻言不耐烦地皱起眉,蹬了一脚谢呈的椅子:“走。” “你走你的。”谢呈应。 周讲于又踹了一脚:“走!” 谢呈心里有点毛,面无表情正想让他滚,然而他不经意地一瞥,突然发现习可得就在附近。 这习可得也真是奇怪,怎么先前就没见过,现在一见就还不停出现了。 他没等周讲于再催,腾一下站起来:“走。” 周讲于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呈已经起身跨了几步。 “走了。”他跟叶知秋招呼了一声,迅速跟了上去。 两个人穿过槐树林,经过一处小台阶上了乒乓球场,本来打算的是绕到整个操场背后再说,然而刚刚穿过一排球桌,唐欢却出现在台阶下面。 谢呈一把拽住周讲于,拉着他朝着里面靠了靠,避开低处的视线。 “靠,她用飞的啊?”周讲于惊讶。 谢呈指指下面的近路,从操场边过来远远比他们在高台上穿球场要快。他小声说:“班上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妈的别让我知道谁说的,”周讲于忿忿,“我周某人英明一世,竟然这样被追着跑!” 谢呈睨他一眼:“那你下去让她表白呗?” 周讲于怒气冲冲地抬手,照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谢呈想还手,又看唐欢已经堵了下面的路口,只好指指乒乓球场边的围墙:“你翻墙走背后的小路。” 他说完要朝下走,周讲于一把扣住他手腕:“等下哪里见?” 谢呈想了想:“楼顶。” 周讲于撒开手,中指在他手背上划拉过去,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不轻不重的一抚好像是不经意,谢呈心里却顿生异样,心觉比平时的搂抱还让人难以忍受。 就在他愣神的短时间里,周讲于已经踩上一张乒乓球桌,扒着围墙边缘,脚一蹬,三下五除二地翻了过去。 周讲于上了更高处的小路,绕过一棵树,转眼就消失在了操场的看台背后。 谢呈转身下乒乓球场,刚踩下台阶就迎面撞上唐欢。 要是刚才不听人说,谢呈根本不知道谁是唐欢。 本来也就不认识,因此他打算直接忽略,然而刚刚错身而过,唐欢却一把扯住他袖子:“谢呈。” 谢呈皱眉扭头,抽回自己的袖角:“同学你好,我们认识?” 唐欢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笑问:“周讲于呢?”她边说边朝高处看。 “不知道。”谢呈应。 唐欢:“你俩不是天天都一起走吗?” “也没有。”谢呈简洁地说。 唐欢笑:“你等下要是见到他,帮我告诉他一件事儿成吗?” 谢呈看着她,认真地答:“不成。” 他说完立即抬步,侧身从唐欢旁边下楼梯。 与此同时,走了看台背后的周讲于穿过了一丛灌木。 他回头看了一眼,朝二年级的教学楼走,刚刚踩上大路,先前跟谢呈讲话的那男生从岔路口过来了。 周讲于撇撇嘴,继续走。 习可得迎面上前,问:“弟弟,谢呈呢?” 第120页 “你谁?”周讲于不客气地问,“谁是你弟弟?” 习可得笑笑:“我叫习可得,高三三班的。” “哦。”周讲于应,“找谢呈就找谢呈去,找我干嘛?” 他说完也不管习可得的反应,立马就走,走了一截扭头,看到习可得还站在岔路口,但是背对着这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 周讲于回过头来,自顾自做了个嫌弃的鬼脸。 谢呈绕了一大圈出操场,相当于到了校门口又掉头朝上走,等他上了二年级的教学楼楼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那楼门上的铁锁链依然只是虚虚地搭着,谢呈过去一看,知道周讲于已经在天台上了。 推门的时候吱呀一声悠长的响,趴在女儿墙上的周讲于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又趴了回去。 谢呈走到旁边,顺着周讲于目光一看,发现是远处篮球场上要开始举行成人礼了。高三学生们各自抬着椅子入场,拖拖拉拉地坐下。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天看上去空旷又辽远,阳光通透地洒下来,风从光线之间穿过,是任何时候都比不上的惬意。 谢呈抬着头,周讲于问:“看什么?” “看天。”谢呈应。 这话像是废话,但是周讲于难得地没多说。 篮球场上的典礼终于开始,校长讲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无非是什么成人了独立了要好好学习要担起自己的人生了。 听了一会儿,周讲于转头,嘲笑道:“还独立呢,十八岁跟独立有什么关系?小禾哥才叫独立,跟几岁没关系。” 谢呈挑挑眉梢。 “咱俩也算独立了。”周讲于说。 谢呈嗤笑:“你哪里独立了?” 周讲于义正言辞,在他心口戳了戳:“你家现在只有你,我家现在只有我,独一个,立在这里,就叫独立。” 谢呈顿了两秒突然笑起来,笑得特别开心,一点戏谑也没有。 干净又纯粹。 周讲于看了他好半天,转头时换了个方向,望着远处的操场,问:“今天什么日子?” “阳历阴历?”谢呈问。 周讲于:“阴历。” 谢呈:“霜降的前一天。” “行,霜降的前一天,”周讲于说,“以后的每个今天就是咱俩的独立日,行不行?” 谢呈笑得意味不明。 “太难得了。”周讲于叹,“也不用写作业,也不用上课,也不用跟人多说,你想做什么?” 谢呈认真地看着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想做一个学习计划。” 周讲于:“……” 顿了顿,他没好气地说:“呈老大你饶了我吧,刚开学你写的那个计划表还在我玻璃下面压着的,更新换代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我抬钢化玻璃很累的!” 谢呈又笑。 周讲于皱眉看着他,半晌,他突然伸手在他唇边按了一下,像是想阻止他的嘴角继续上扬。 谢呈不自在地别开头,错开他手,问:“那你想做什么?打游戏?还是打篮球?还是轧马路?” “什么都不想做,”周讲于正过头去,张开双臂,“就想跟你在这里吹风晒太阳。” 风从耳边刮过,兴许是因为在高处,呼呼声显得喧嚣又单调,周讲于解开了衬衣的扣子,里面灌满了风气,衣角招展。 谢呈侧头,看到他里面T恤的下摆,看清了自己的名字。 沉默片刻,他突然被什么东西裹挟了心智,人不由自主地走到周讲于背后,而后身子往前一倾。 好似提线木偶被人轻轻放倒一般,谢呈朝着周讲于靠过去,低着头垂着眼,前额抵在了他右肩上。 整个人像是借了他的支撑才站稳。 周讲于身子一僵,转瞬又放松下来。 谢呈感受到他的状态,再往前半步,额头跟着挪了挪,侧脸贴在了周讲于的后颈上。 周讲于一动不动,谢呈于是伸手从他身后环过去,闭着眼睛抱住了他。 静静站了好半天,谢呈才发现自己心跳如雷,他沙哑着嗓子小声喊:“周讲于。” “嗯。”周讲于应。 谢呈再收了收手,手臂用了大力横在他身前,又喊了一声:“周讲于。” 周讲于还是应:“嗯。” 谢呈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心口处好像空落落的,但是空无一物就是另一种填充,极虚无又堵得人不舒服。 他觉得自己有情绪要发泄,却寻找不到出口。 有什么东西强烈地想要得到,但是那东西像风,伸手一抓立马就要溜走。 他甚至觉得自己本来就是清楚的,伸手之前就清楚,想要的东西就是不会得到的。 过了一会儿,谢呈站直了身子,准备放开手。 与此同时,周讲于突然抬臂,在他手松下去的那一刻,他在自己胸口上摸到他的手指。 而后紧紧攥进手心。 谢呈鼻尖顿时一酸,忍不住在他背上蹭了蹭眼睛。 “狗吗你?”周讲于笑。 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写到这一幕了(*/ω\*) 还是挺快的哦,突然发现竟然都二十万字了…… ☆、亲吻 “你才是狗。”谢呈把脸埋在他衬衫里,闷声说。 周讲于问:“你害怕吗?” 谢呈一时没开口,此刻他的脑子是空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周讲于攥住的手指上。 第121页 他害怕他放开,也怕他不放开。 这句问话听在耳朵里,但是他理解不了周讲于的意思。 周讲于抓着他手臂回身,一言不发地看了他半晌,突然抬手把人抱住了。 谢呈怔怔。 “你别怕,”周讲于双臂是毫不保留的姿态,直接揽住他整个后背和腰,把人牢牢锁在身前,“不会有事儿,都会好起来的。” 谢呈又是一愣,原来他说的是这个。 他一时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好像在坐船,身子摇摇晃晃,心里起起伏伏,头脑晕晕乎乎。 总之不像现实。 但是周讲于揽着他的手十分有力,给这场景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沉默片刻,谢呈回手抱住周讲于,脸颊贴在他颈侧。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没怕。” 周讲于“嗯”了一声。 莫名心堵的感觉再次涌上来,谢呈摸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是不由自主地说:“周讲于,你别走,别跟别人走。” “我不走,”周讲于立马应,一只手往上把住他后颈,让他的脸跟自己的颈部再贴得紧了些,“我哪儿也不去,谢呈不走我就不走。” 这话听起来就像承诺。 鼻子酸疼得厉害,谢呈闭着眼睛,在周讲于颈边蹭了蹭脸,周讲于顺势低头,侧脸压在他头顶。 阳光明媚。 两个少年用牵强却又不得不的理由,在风里静静相拥。 体温好像渐渐融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此时已经将近中午,操场上颁了一回奖,众人断断续续离场去吃午饭了。 半晌,周讲于在谢呈背上抚了一下,问:“回家吃饭吗?” 谢呈撒开手,垂眼不看他:“走吧那。” 下午到操场的时候倒是没看到唐欢,但是趁着温柔不在周围人也没注意的时候,叶知秋朝周讲于递了一封信:“喏,那谁给的?” 周讲于看着信不接:“谁?不认识。” 叶知秋朝他身上一扔:“去!我管你认不认识呢,难不成放我这儿?” 周讲于撇撇嘴,顺手把信捡到书包里。 谢呈看着他没说话。 对视了一眼,周讲于拖长着声音叹了口气:“知道你要说什么,早恋影响学习!” 叶知秋哈哈笑起来。 谢呈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好半天说:“关我什么事儿?影响的是你的学习又不是我的。” 周讲于拧起眉毛来,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最后“靠”了一声,转头摸出游戏机来打。 打了半天,他侧头看谢呈:“谢呈,你变了。” 谢呈:“……” 接下来的半天里两个人再没多的对话,谁也没提到天台上面的亲昵,谁也没问一句“你在想什么”。 就好像跟平时笑闹时候的搂抱一样。 但是谢呈明明就知道,最起码对他来说,刚才动作里的意味并不仅仅是熟悉,也不完全是依赖。 班级解散之后,两个人去陶市看宣麦和莫尧尧。 宣麦说想吃巷口的米糕,周讲于跟谢呈猜拳,最后周讲于输了,只好拿着钱去买东西。 宣麦在里间画她的画,谢呈坐在门面上看莫尧尧画衣服,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问:“莫尧尧,衣服是周讲于什么时候让你画的?不是说考上一班的奖励就是麦子的学费吗?” “啊,”莫尧尧拿着画笔,侧头看他一眼,笑,“这是额外的。” 其实谢呈早知道这个,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再问一遍,最后只能说:“画得真好。” “不是我画得好,”莫尧尧说,“画都是周小鱼自己设计的,我看他好像有点底子,我全是照着他的想法画的。” 谢呈没开口,莫尧尧又笑:“你俩真是,好得跟什么似的。” “有吗?”谢呈问,“他从小学就老爱跟我打架。” 莫尧尧耸耸肩:“越打越亲吧。” 谢呈又沉默了一会儿,再问:“莫尧尧,你看我像小孩儿吗?” 莫尧尧有点诧异:“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谢呈抿唇。 莫尧尧饶有兴致地放下笔,转过椅子看着他:“你问哪方面的?” 谢呈想了想,摇摇头。 莫尧尧:“要说年龄你确实是个小孩儿,但也不算小小孩儿了,准确说是少年。要说其他方面的话,其实从第一面见到你开始我就没把你当小孩儿。” 谢呈:“是吗?” 莫尧尧点点头:“你是有什么心事?还在担心家里的事儿?” 谢呈转头看了一眼里间的门,确认宣麦没听到,小声说:“没有,也没太担心……其实也有一点儿,但就觉得我哥麦子我妈我们都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心疼我妈。” “这话没跟其他人说过吧?”莫尧尧问。 谢呈笑了笑:“是啊。” 莫尧尧:“还有其他心事?” 谢呈沉默了很久,最后说:“算了。” 莫尧尧看了他一会儿:“要想知道些有的没的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呈笑,突然就想起初中在天台上问过莫尧尧的事情。 那时候可以坦然地问她觉不觉得男生喜欢男生奇怪,现在却一个字也不敢重提。 说了这么几句,周讲于拿着米糕回来了,看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他嗤道:“哟,促膝长谈呐?” 第122页 “还知道促膝长谈呢?”莫尧尧揶揄。 周讲于“哼”了一声:“不仅知道,还知道能促膝长谈的都是关系好的。你俩讲什么秘密?” 莫尧尧噗嗤一声笑了,朝屋里喊:“麦子来吃米糕!” 周讲于把米糕分开递过去,回头看了谢呈一眼,而后顿也不顿,抬手就把一块米糕塞进他嘴里。 谢呈被他塞得脖子往后一仰,正想要去接,周讲于在他手背上拍了一巴掌,说:“没洗手!” “唔。”谢呈皱眉。 周讲于就着装糕的袋子支着手,等他咬了一口才收回来:“哼。” 两个人一直待到关了店门,莫尧尧打算带着宣麦去逛街,出门的时候她问:“一起去逛逛?” “作业还没做。”周讲于应。 谢呈:“哎哟好难得。” 周讲于瞥他:“揍你信不信?” 宣麦捂着嘴笑,谢呈在她头上扒拉了一把:“不往家落了都。” “嘿嘿,”宣麦笑着在他手臂上蹭蹭,“作业写完了哦。” 谢呈笑:“去吧。” 看着人走远了,两个人从小巷子里抄近路,周讲于说:“你也就对着麦子的时候脾气好了。” 谢呈:“我脾气不好?” 周讲于一脸夸张的震惊:“哇!你脾气好啊?” 谢呈:“……说得你脾气好一样。” 周讲于撇撇嘴:“我说过我脾气好了吗?我对自己有着很清醒的认识。” 谢呈没话说了。 因为已经吃过点心,回家随便煮了点面就当晚饭,饭后谢呈给宣禾打了个电话,得知那边还算顺利,心里放了放。 随后两个人一起在堂屋里写作业,翻开书,谢呈总算不用再反复回想天台上的情形。 几张物理卷子一做什么都忘得干干净净,感觉起来才没一会儿,但是已经到了该睡觉的点儿。 周讲于打了个哈欠,举起手伸懒腰:“困了。” 谢呈抬眼看他,低头继续看题,顿了两秒又抬头。 两个人看着对方,一时都没说话,沉默片刻,周讲于放下手,抹了抹眼角,说:“我先洗澡。” 他说着把卷子往前一推,站起身来。 谢呈咬着笔继续看题。 “汽车以5m/s的速度向左匀速运动……” 一刻钟之后,周讲于进屋:“去洗澡,该睡了。” 谢呈没抬头,应:“马上,看完这道题。” “写到哪道了?”周讲于拿了他的干毛巾,边擦头发边走近。 谢呈:“汽车以5m/s的速度向左匀速运动。” 周讲于点点头,随手把毛巾往他头上一扔:“我先上去了。” “揍你!”谢呈一把把毛巾扯下来,怒道。 周讲于哈哈笑着出堂屋。 听着他上了楼,谢呈把毛巾抵在眼睛上,吸了一口气,起身去洗澡。 秋夜寂寂,两个人并肩躺在一起。 周讲于以前睡觉喜欢卷被子,睡前还老爱故意惹谢呈,每次都要互相拼命抢被子,抢着抢着就互殴起来,总之就是不折腾不罢休。 但是他今天却睡得格外平整。 谢呈听着他平缓的呼吸声,快速入睡的技能再次失了效。 直挺挺地躺了很久,谢呈觉得手脚都有些僵硬,本来想翻个身,但是想了两秒又懒得动弹了。 过了半天,他用脚轻轻蹬了一下被子。 轻柔的风气闯进被窝,谢呈收脚,不经意之间,脚踝突然碰到了周讲于的脚背。 不过是轻轻一蹭,谢呈却觉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几乎是立刻,他条件反射般让了一让,但却没能让开太远,人还勉强维持着镇定。 周讲于也没睡着,问:“睡不着?” 谢呈“嗯”了一声。 而后两个人又都不开口,好像是在努力地尝试入梦。 躺了没几分钟,周讲于的脚突然动了一下,脚尖一移方向,碰到了谢呈的脚趾。 好像也是不小心,因而极快地收了回去。 谢呈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躺着。 片刻,他抬脚轻轻蹭回去。 周讲于的呼吸顿了一下,紧接着乱了节奏。 一起静止了两秒,两个人的脚同时靠向彼此,不知道为什么就搅在了一起,互相摩挲着,好像是在较劲儿,动作却又过于轻柔。 全然是亲昵。 谢呈只觉得一颗心就要从胸腔里头跳出来,跳得他头晕眼花。 他没开口,周讲于也不说话。 两只脚纠缠了一会儿,周讲于猛地侧了个身。他抬脚把谢呈的腿压住,顺势就抱住了他。 谢呈身子一僵,却是立即回抱过去,抱了个满怀的那一刻,他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夜色中,两个人在咫尺之间对视,呼吸越来越沉,气息撞在彼此脸上,而后交织在一起,又消弭在微凉的空气中。 循环往复。 谢呈小声开口:“周讲于。” 周讲于应:“嗯。” 谢呈往前一倾,鼻尖在他脸上蹭了蹭。 周讲于压在他后背的手掌上移,轻且缓地挪到他颈后,轻轻抚摸了几下。 “谢呈。”他喃喃地喊。 谢呈应了一声,绕在他肩上的手臂不知足地紧了紧。 “你的……” 第123页 周讲于小声说,然而刚刚吐出两个字就消失了话音—— 谢呈蓦地往前一凑,亲在了他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下一章亲亲会不会太快? 我妹:过年了没什么送给大家的,新的一年,给大家表演个亲嘴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新年快乐嗷!(/≧▽≦)/ ☆、贪恋 谢呈亲上来的那一瞬,周讲于脑子顿时懵了。 刚才的话他情不自禁却只说到一半,本来还以为先动作的会是自己。 谢呈这一下像是引线,瞬间在他心里炸出一片火花来。 燎原。 唇上的触感太过柔软,软到不可思议,是他没能想到的。 顿了一顿,他摸在谢呈后颈上的手忽然用了大力,将他头朝前狠狠一按,循着本能咬住了他的唇。 谢呈脑子一热凑上去的时候没有想过要怎样收场,他只是想碰他,而周讲于随后的反应让一切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两个人不得要领地互相亲吻,动作都莽撞迫切,但是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拥抱的手臂偶尔不小心松掉,于是更用力地收拢,手掌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晓得不愿意离开对方的身体。 一切都显示出无措的贪恋来。 周讲于把着谢呈后脑勺的手太用力,谢呈一直屏着呼吸,最后不得不推了他一把,侧过头去吸气。 就是这一下,他才倏然觉出紧张来。 周讲于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不是因为对恋爱的好奇,把自己当成了女生? 清凉空气进入鼻腔的那一瞬,复杂的心绪也跟着涌了上来。 周讲于亲到谢呈脸上,谢呈声音有点颤抖地喊:“周讲于。” “唔。”周讲于应。 谢呈压了压情绪,声音低哑:“我是谢呈。” 周讲于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于是没说话,只是停下动作,他双唇还印在他脸颊边,轻轻压了一下。 “我是男的。”谢呈说。 虽然不合时宜,但周讲于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知道。” 谢呈声音带了些微的着急:“我是男的,我跟你一样。” 周讲于沉默两秒,说:“我知道是你男的,你有反应了。” 谢呈一愣,血液轰一下涌上头顶,整个人都发起热来。 周讲于身体的反应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但是突然被说破,在这一瞬依然是极致的无措。 他立马放开周讲于想下床,然而意图还没付诸实践,周讲于已经重新揽住他后颈和腰,不由分说地再次箍住他。 “谢呈谢呈谢呈。”周讲于的双唇在他嘴角流连,不住地轻声喊他。 兴许是夜晚太过静谧,带来一种诡异的安全感,人于是变得肆无忌惮。 周讲于的强势让谢呈丧失掉最后一点理智,他重新抱住周讲于的腰,勉力迎上去,放任自己把除了周讲于的一切都抛诸脑后。 醒来的时候两个人还紧紧抱在一起,谢呈的侧脸靠在周讲于锁骨处,他觉得手臂发了木,但是人却一点也不想动弹。 清晨的微光被窗帘掩映掉一半,秋天的凉意在早上更加分明,他睁开眼,茫然地盯着斜对面的衣柜门。 锈红色的漆,锁上是黄铜的云纹花边。 过了好半天,周讲于搂着他的手轻轻一动,他才抬起头来。 视线里周讲于的下颌线很锐利,因为角度的原因,他的鼻梁更显高挺,垂下的眼眸里带着微光。 果然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谢呈仔细地看着他,发现他跟以前真的很不一样了,这念头其实在心里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但是每一回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少年的青涩气褪起来就像四月末的槐花,一不留神就换季。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随后默契地同时松开对方,起身换衣服。 谢呈穿好T恤和裤子,抓起校服外套走到窗边,拿不定该不该说什么。 他回头看了周讲于一眼,见他已经穿好裤子,立马把目光转开去,伸手一把拉开窗帘。 周讲于朝外看了一眼,问:“今天好像天气不太好?” 他语气一如往常,谢呈心里突然一定,应:“等下记得带伞。” “昨天还大太阳的。”周讲于嘟囔了一句。 两个人一直没有提过昨晚的事,好像是在没开口的时候就达成了什么约定,还像往常一样一起去学校,只是沉默的时间突然变多。 到下午真的下起雨来,大家纷纷拿出伞来坚守阵地。 肖潇没带伞,本来想朝叶知秋那边挤,想了想,最后一头钻进了谢呈的伞下面。 他回手就把自己挂在谢呈身上,吁了一口气:“秋季运动会必下雨?” 周讲于皱着眉看肖潇一眼,伸手猛地扯了他一把,同时把伞柄塞到他手里,自己往前一步跨到谢呈伞下,揽住了谢呈的肩膀。 还用力搓了搓。 谢呈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已经翻涌起来了。 周讲于跟谢呈关系最好,平时这样的表现也不是一次两次,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叶知秋哈哈笑了两声,肖潇也只是白了周讲于一眼:“有病!” “听到没,说你有病。”谢呈说。 周讲于手肘勒住他脖子,狠地用了一把力,口气险险:“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第124页 谢呈转头看他。 从早上出了门之后,这是两个人第一回撞上目光,谢呈一挑眉:“是啊,怎样?” 周讲于龇牙,一字一顿道:“不怎样。” 谢呈嘴角淡淡一扬,转头去看操场。 “你那情书怎么办?”叶知秋问周讲于。 谢呈面无表情。 周讲于说:“别问!烦!” 叶知秋看他一眼,笑问:“吃枪药了你?” “他哪天没吃枪药?”谢呈说。 周讲于闻言在他头上轻拍一下,也转过头去看赛场,那唇角勉力绷平了,眼里却带着别人都看不清的笑意。 等到运动会结束,淅淅沥沥的雨已经停下,众人收拾了桌椅板凳回班,温柔简单总结了一下两天的情况,夸了夸冒雨上场的运动员们,而后宣布解散。 明天就要上课,大家都忙着享受最后一点时间,没两分钟,教室已经空了。 谢呈懒懒散散地收拾着书包,周讲于坐在旁边的桌上等着,却没跟以前一样一直催。 叶知秋跟两个人打了招呼朝外走,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她轻咳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周讲于一眼。 周讲于疑惑地回看她,叶知秋眨眨眼,跨出了门。 等她的身影消失,谢呈抬头,正好看到唐欢到了后门口,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周讲于。 周讲于转头看谢呈。 谢呈脸上没什么表情,声气平平:“我先回去了。” 周讲于“嗯”了一声。 谢呈拉上书包拉链,说完这话拽着包就走,刚刚跟唐欢错身而过,还没出教室就听到她说:“周讲于,能不能跟你聊聊?” “聊什么?”周讲于问。 谢呈大步朝着楼梯口走,转过去看到叶知秋。 “你不等他?”叶知秋冲他笑。 谢呈:“不等。” 两个人一起下楼,叶知秋伸出食指点点自己下巴,皱眉道:“听说唐欢上一个男朋友是高三的,特别帅,校广播站的主席,一中的风云人物。啊我好八卦,但是我觉得她找错人了,周鱼根本就还没开窍嘛。” 谢呈笑了一下:“女侠说得对。” 走了一截,叶知秋转头,戏谑地问:“你开窍了没?” 谢呈想了想:“你觉得呢?” 叶知秋眉梢一挑:“开窍可能是开了,但是开了你也不会做什么,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学习什么的。” “怎么这样说?”谢呈问。 叶知秋笑:“因为你一直特别把稳,我有时候觉得虽然你懒懒散散的,但是你肯定心里特别有数,什么时间点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想好了的。” 谢呈突然有点迷茫:“可是我做事情都是没打算的。” 叶知秋:“我也不知道,我想想,可能你认知比较清晰吧,我感觉的,你可能会觉得现在年纪小就不会去想这些。”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对,少年老成!说的就是你。” 说完这话刚好穿过了校门口的马路,两个人要走岔路,谢呈笑笑,说:“可能是。” 与此同时,高一一班的教室里,唐欢看着周讲于问:“周讲于,你有女朋友吗?” 周讲于:“没有。” 唐欢轻轻笑了笑:“那你看看我可以吗?” 周讲于没回答,反手拉过书包,在里面翻找。 “是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唐欢问。 周讲于“嗯”了一声,终于从书包里翻出一封信,递给唐欢。 唐欢的笑僵在脸上。 周讲于手往前一送:“不好意思,我还没拆,还给你。” “你……”唐欢抬眼看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两下。 周讲于:“我有喜欢的人了。” 唐欢一怔,接过信来:“谁?” “不关你的事儿。”周讲于说。 唐欢抿抿唇,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周讲于的声音于是放轻了些:“不好意思。” “没,没事儿。”唐欢说,“其实就算你现在不说,等你跟她在一起了我还是会知道的。能不能让我死一下心?” 周讲于想了想,低头看着她:“你为什么喜欢我?” 唐欢很坦然:“你很帅,打篮球很帅,连走路都很帅,还很聪明,也很有个性。” 周讲于“哦”了一声,捡起她前面那个问题:“你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唐欢问。 面对不依不挠的追问,周讲于难得地没生气,只是说:“因为学习重要。” 唐欢愣了两秒,噗一下笑了起来,她在自己眼角轻轻抹了抹:“周讲于你真的假的?” “真的。”周讲于认真说,“唐欢同学,谢谢你喜欢,但是我喜欢的人跟我说过学习最重要,我们还小,所以你好好学习吧。” 他说完就走,唐欢在他背后“哎”了一声,匆匆追了几步没追上,最后捏着信封,啼笑皆非地重复了一遍:“学习重要?” 天色黯淡。 锅里的水开了,谢呈把只够两个人吃一顿的米倒进去,正拿着勺在里面搅,虚掩着的院门响了两声。 他没回头。 半分钟后,周讲于放下书包站到了厨房门口,靠在门框边。 谢呈背对着他,正认真地看锅里煮着的米。 白气在灯下萦绕,他仔细打量着他的背影,少年劲瘦的身体裹在宽大的校服里,只露出一段干净的后颈来。 第125页 看了一会儿,周讲于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 谢呈静静立在原地。 他走上前,从他背后抱过去,左手横过他前腰,右手停在他心口处,低头把下巴搁在了他肩膀上。 ☆、发间 过了一会儿,谢呈侧头,两个人的脸轻轻蹭了一下。 周讲于捏住他下巴,掰过他脸,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压了压,而后心满意足地抱了个满怀。 “你跟唐欢说什么了?”谢呈问。 周讲于勾起嘴角:“你猜?” “不猜。”谢呈手肘抵了他一下,“放开,要沥米汤了。” “给我熬的?”周讲于问,“好像比平时熬得稠一些。” 谢呈嗤笑一声:“脸真大,谁啊就给你熬的了?” “嘁,不是给我熬的给谁熬的?除了我还有谁喜欢这个?”周讲于还是笑,手一点也没松。 “快点儿放开,等下煮成稀饭了。”谢呈说。 说是这样说,挣却没用力挣。 周讲于鼻尖在他头发上挨了挨:“那今天就煮稀饭吧。” 顿了两秒,谢呈说:“成。” 周讲于哈哈笑,还是抱着他不撒手,谢呈勉力转过身:“我问真的,你跟唐欢说什么了?” “你猜?”周讲于重复。 谢呈严肃道:“周讲于,你还小呢,你不能早恋,早恋影响学习。” 周讲于噗一下笑了:“哦。” 对视了几秒,周讲于说:“我也是这样告诉她的,而且我还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谢呈压住嘴角,勉强维持着平时的漠然:“谁啊?” 周讲于眉梢一挑:“不告诉你,反正又不能早恋,早恋影响学习。” 谢呈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回手抱住周讲于的脖子,手臂慢慢收紧,最后抱得死死。 人则始终沉默着,把脸埋到了周讲于的侧颈处。 这动作显出极其依赖的意味来,让周讲于愣了愣,这一下带给他的震动不亚于知道谢呈竟然会服软。 然而长到这么大他还没见谢呈服过软。 也就是这一瞬,他突然发现谢呈对自己的感情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冲动,也不完全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祟。 这样想着,周讲于心上涌起一阵酸涩,但是胸腔里又被带暖意的什么东西填充满了,矛盾的感受交汇在一起,让人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揽着谢呈的后颈,侧头在他耳边亲了亲。 本来要被沥出来的米汤越来越粘稠,咕噜咕噜的声音也变得厚重起来。 两个人正静静地靠着彼此,院门突然一声重响,跟着传来宣麦欢快的呼喊:“二哥二哥!麦子回来咯!” 这一声就像惊天炸雷,双方都是一惊,几乎是在立刻弹开去,谢呈迅速抓起锅边的勺,假装自己一直在忙。 周讲于站到旁边,假装自己一直在看。 才刚刚分开,宣麦已经蹦跳着进厨房来:“哇!二哥你在熬稀饭吗?是不是焦了?我闻到糊味儿了!” 谢呈回头看她:“回来啦?” 他说着低头去看锅,用力在锅底一剐,果然是焦了一层,于是补了一句:“糊了好消食。” 周讲于接过宣麦背上的书包:“不是在你尧姐那里?” 宣麦笑:“你傻了周讲于!明天星期一啊,要上学我就回来啦,尧姐给你打电话了,想说让你跟我二哥说,但是你没接。” 周讲于笑了笑:“手机扔书包里了。” “鱼喂了没?水有没有换?”宣麦走到谢呈旁边。 谢呈回手在她头上摸了摸:“还没来得及,你去看看。” 宣麦“哎”了一声,蹦出了厨房。 两个人同时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彼此,眼神里不约而同地带着安抚,过了两秒,目光错开去。 幸好院门是掩着的。 谢呈的心跳好半天才平复下来,紧跟着就是一阵涩意。 晚上九点催着宣麦睡了,谢呈跟周讲于也上了楼。 因为运动会,其实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不算很多,写完作业夜还不深,谢呈给宣禾打了个电话。 那头依然是说一切都顺利,宣芳玲跟兰姨说不定第二天就要回来了。 谢呈听在耳里,心里却不大信。 周讲于正坐在床边鼓捣一盘磁带,谢呈看他一眼,小声问出了那个一直没敢问的问题:“哥,这头要钱那头也要钱,解决事情钱从哪儿来的?” 那头宣禾沉默了一下。 谢呈赶在他开口之前说:“别说什么我还小让我别管,再有一个月我就十六周岁了,你跟我一样大的时候家里所有事情都能做了。” 宣禾笑了笑:“跟兰姨借的。” “兰姨有那么多钱吗?”谢呈又问。 周讲于闻言抬头看他。 宣禾轻轻吸了一口气,说:“山上的地卖了。” 谢呈一愣:“什么?” “山上的地卖了。”宣禾说得大声了些。 谢呈惊讶:“那外公外婆也知道了?” 宣禾无奈地应:“是。瞒着姑找了洪叔,你可能不记得了,老房子那边的邻居。洪叔答应我不跟奶奶说的,等卖完地再打算,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消息就透出去了,爷爷奶奶着急,说要卖自己的,你二舅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最后闹了一场。争来争去的大家也心烦,我这头做的决定他们不好说什么,一来二去也就同意了。” 第126页 顿了顿:“就卖了。” 谢呈怔怔,他知道山上的地是大舅留下来的,当年就是因为那些地才会跟二舅家闹翻。 因此宣禾跟谢呈从不提那家人,当下避无可避了也从不说“我二叔”,都是称“你二舅”。 这么多年了,那地虽然都是承包给别人在种,说不定几十年都不会去看一趟,但那毕竟是宣禾宣麦最后所有的东西。 甚至大舅大舅妈都埋在那地里。 “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不知道?”谢呈一时又慌又气又心疼。 他这句出口,周讲于发现他情绪特别不对,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旁边捏住他肩。 宣禾口气温和:“小呈你别激动,你在上学白天也没在家,很多事情就没跟你说。” 谢呈转头把脸埋在周讲于肚子上,好半天都没开口。 “本来想跟你说让你别担心的,”宣禾笑,“但是话赶话都到这儿了,你也说过自己长大了,再说这个话就是哥把你给看小了。” “你听哥说,事情已经是现在这样,让你不管不问也不现实,咱兄弟俩以后就努力一下,让麦子无忧无虑一点儿,行不行?” 他说:“所以地的事情你不要在意,我也已经不在意了。” “卖给谁家了?”谢呈问。 宣禾再次沉默。 谢呈顿时憋闷到了极点:“卖给二舅家了?” 宣禾不说话。 谢呈知道他这是默认的意思,鼻子猛地一酸。 他抓着周讲于后腰的衣服,强忍过那阵愤怒,末了费力按住心神,有点小心翼翼地问:“坟怎么办?” “没关系,爷爷奶奶说了,往后他们也埋在那里,你二舅也就不好说什么了,坟那块儿留着。”宣禾平静地说,“咱们一起种的那两棵柏树也留着的,树已经很高了。” 谢呈深呼吸,说:“那你下次有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当然,咱家小呈长大了。”宣禾说,“等放寒假了哥回家,带你跟麦子去爷爷奶奶家住几天,去不去?” 谢呈闷闷地“嗯”了一声:“哥你在外面好好吃饭,要记得加衣服。” “好。”宣禾笑应。 又说了几句,兄弟俩挂了电话。 窗户只关了一半,风掀起窗帘,带着秋意扑到脸上。 谢呈捏着手机,低头看着周讲于的脚踝,好半天没动弹。周讲于的手在他肩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机搁在写字台上,回手抱住周讲于的腰,在他怀里蹭额头。 好像是倦鸟在找栖息的窝。 让他这么钻了几下,周讲于突然笑起来。 谢呈马上停下动作,脸还埋在他身前,声音带了点不骇人的怒意:“笑什么?” “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像平时,平时冷个脸都能杀死人了,”周讲于五指插进他发间,在他后脑上轻轻揉了揉,轻声说,“这会儿好乖。” 谢呈一怔,立刻推了他一把,腾一下站起来。 他抿了唇眯着眼,周讲于挑起眉梢,两个人互相看着,谢呈耳朵尖慢慢红了起来。 “我先洗澡。”他匆忙说了一句,抓了床头的干净背心,转身出房间。 周讲于笑着,双手好整以暇地撑在写字台上,够着身子,从窗口看着他下楼。 等背影消失不见,楼下浴室门响了一声,他才长叹了一口气,回身扑在床上。半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也很热。 谢呈其实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跟周讲于相处,但是又觉得不用想。 躺进被窝没一会儿,周讲于也洗完澡进来了。 他身上带着风气,掀开被子缩进被窝的时候带来浅浅的凉意。谢呈扬手,突然摸到他头发还湿着,说:“头发没干。” “一会儿就干了。”周讲于随口应。 谢呈坐起来拽他:“起来擦干。” 周讲于死死躺在床上,耍赖:“我都要困死了,让我睡觉,你怎么跟我小姨一样啊?” “快起来擦干!”谢呈皱眉,“头发没干睡觉以后要偏头痛,我妈就是有偏头痛,痛的时候可造孽了。” 周讲于把脸埋在被子里,“唔唔”地就是不起,两个人拉拽了一会儿,他忽地侧头,嘴角勾了起来:“那你帮我擦。” 谢呈拉他的手一滞,随即又扯了一把:“起来。” 周讲于笑着起身,盘坐在床中央。 谢呈从旁边拽过刚洗净晒干的枕巾,一把蒙住他头就朝自己身前摁。 “靠!杀人啦!”周讲于压着嗓子吼。 谢呈抬起膝盖压在他大腿上,狠狠碾了一下,小声威胁道:“把麦子吵醒了我就揍你!” 周讲于没回答,只是抬手抱住了他腰。 谢呈僵了一下,怕真把人捂着了,忙放开手。 枕巾一掀开,就看到周讲于嘴角上扬,正仰着脖子,认真地看着他。 目光撞上,谢呈不自在地说:“你低头,给你擦干。” 周讲于听话地低下头去,谢呈跪直在他身前,拿枕巾给他擦头发。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簌簌的摩擦轻响,谢呈的手指不时从周讲于耳边扫过,带来心照不宣的颤意。 擦了一会儿,周讲于突然抬起一只手握住谢呈手腕。 谢呈挣了一下,说:“赶紧擦干头发睡觉。” 第127页 周讲于说:“你弄得我痒。” “那我重一点儿,刚才怕下手太狠把你按成傻子。”谢呈说着,继续用枕巾在他头上揉搓。 周讲于紧了紧环住他腰的手臂,低声说:“明天我小姨跟玲姨就该回来了。” 谢呈手顿了一下:“嗯。” 周讲于一把拽掉他手里的枕巾,扔到一边,继续仰头看他:“回来了咱俩就没理由一起睡了。” 谢呈一手还保持着拿枕巾的动作,半晌才放下来,抿抿唇,沉默。 对视片刻,周讲于用几近耳语的声音说:“谢呈,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以为这一章能多走一点儿剧情,结果码下来还是在谈恋爱(*/ω\*) ☆、灼灼 谢呈怔住。 周讲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眉间带着很难得见的认真,贴在他腰间的手心滚烫。 两个人一时之间静止了。 谢呈屏住呼吸,盯着周讲于干净的额头看了一会儿,目光下移却故意不去看他眼睛,而后视线经过了鼻梁,落到微微起伏的唇线和上扬的嘴角上。 兴许是光线的原因,那唇上的暗红色显得惑人。 呼吸变得又缓又沉。 半晌,谢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他一手抓住周讲于后脑勺的头发,迫使他保持仰头的姿态,而后低头慢慢靠近,把唇印在了他唇上。 周讲于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主导,因而只是闭着眼睛承受。 算上偷亲,这也不过是第三次相碰,谢呈压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用唇在摸索着周讲于唇上的温度。 轻碰,碾压,啃咬。 周讲于放在他背上的手揽得紧紧,却始终不给他相同的回应。 谢呈心里有点起火,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探出舌尖,试图撬开周讲于的嘴巴。 刚刚一动,周讲于手臂猛地一收,将他整个搂在怀里。 下一秒,周讲于带着人往床上一倒,在谢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低头覆住了他的唇。 谢呈心神晃了一下。 他睁开眼睛,在咫尺之间看到周讲于森森的睫毛,被迫接受他强势无比的掠夺。 原来这才叫亲吻? 他重新闭上眼,死死抱住周讲于的肩颈,努力仰起头来,试图把被动变成相互。 想要跟他势均力敌,不要接受给予。 这反应好像给了周讲于莫大的鼓励,他更加用力地压下来,气息的笼罩来得铺天盖地,几乎让谢呈不能呼吸。 但是即便不能呼吸,他依然不想让他离开自己一秒。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 谢呈突然觉得不可思议,好像这就是他存在的证明,周讲于的呼吸每次传入耳里,心几乎都要跟着颤抖一下。 好不容易分开,两个人对视,不过两秒嘴唇又挨在了一起。 再次错开喘气的时候,谢呈小声问:“为什么你会?” 周讲于笑了笑:“你猜。” “看的碟?”谢呈问。 周讲于啄他一下:“没意思。” 谢呈:“那你怎么会的?” 周讲于:“无师自通。” 谢呈微微仰头,周讲于会意,低下头。 嘴唇碰一下,分开,再碰一下,距离拉开不超过三公分,一个追逐,一个下坠,又碰一下。 “为什么?”谢呈追问。 周讲于看了他半天:“你真要听吗?” 谢呈:“那你别说了。” 周讲于不屑道:“你就知道这样激我,有点儿新招成吗?” 谢呈眉梢轻扬:“你就说你上不上当?” “上啊,你扔的钩子肯定上。”周讲于抬手在他脸上抚了一下,滑下来揉他的嘴唇,“看碟没意思,都是男的和女的,但是想象你很有意思,亲过一次亲二次,亲着亲着就会了。” 谢呈愣了一下,忽然抬手摁灭了灯,义正言辞道:“睡觉!” 周讲于:“……这样你让我怎么睡?” “明天要上学。”谢呈说。 周讲于在黑暗里皱起眉,恼火地抓了一把头发:“你怎么这样啊谢呈?真是破坏气氛!” 谢呈想了想,侧着身子把自己塞到他怀里。 周讲于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手臂却是立刻把人搂住了,没一会儿听到谢呈答非所问地小声说:“等我们长大了会有很多自由,也会有很多气氛。” 隔了两秒,周讲于笑了:“谢呈你从小就是假正经,每次说我不能早恋的时候肯定没算上你自己。” 谢呈也不否认,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能让你被别人抢走,但是不能影响学习也是真的。” “可是跟你在一起不影响学习。”周讲于说。 两个人其实已经近无可近,但是谢呈依然再往前凑了一下。 他在他肩窝处钻了钻,沉默了好一会儿,十分平静地开口:“那你跟我在一起吧周讲于。” 周讲于不知道为什么没答话。 “你是闹着玩儿的?”谢呈马上问,“因为好奇?换个亲密点的人是不是也可以?” 他语气没有大的起伏,但揪在周讲于背心上的手却蓦地紧了。 “不是不是不是,”周讲于有点恼火,“你他妈怎么想我呢?” 他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掐得谢呈“嘶”一声,才立即摁住他想回击的手,低声说:“我以为你……以为你,以为你会不太想……不太想确定,确定,确定这种关系。” 第128页 谢呈心里一松,噗一下笑了:“怎么变结巴了?” 周讲于无奈地说:“还不是你一直都那样,做什么事情都跟个大人一样,说一没有二的,我怕你觉得早恋幼稚。也怕你会怕我不长久。” 空气突然沉寂下来。 “幼稚就幼稚吧,”谢呈好半天才说,“咱们只是高中生,还不让幼稚了?” 周讲于一笑,没追问他为什么不回答长久不长久的话。 谢呈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抬手在黑暗里摸索,指尖轻轻碰到他的睫毛,声音放得极轻,就像梦话:“周讲于,你的睫毛真长。” “是吗?”周讲于任他动作,无所谓地应,“没注意过。” “是。”谢呈说,忍不住又把唇移到他嘴角,轻轻碰了一下,紧跟着在他唇上咬了一口,“睡觉吧。” “你咬我?”周讲于立即咬回去。 谢呈抿抿唇,又咬回来。 周讲于怒了,掰着他下巴,狠狠含住他下唇。 谢呈:“……” 过了好半天,周讲于松口。 “报复心真强。”谢呈说。 周讲于:“跟您学的。” 谢呈忍不住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说:“真该睡了。” “挨着我。”周讲于说。 谢呈又挪了挪,脸贴着他侧颈,周讲于侧过头,把唇印在他头发上,两个人相拥而眠。 第二天还没到中午,兰姨给周讲于发了条短信,说是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摊子上。 周讲于把短信给谢呈看,两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周讲于叹一声:“不是没妈的孩子咯。” 谢呈笑了笑。 中午放学终于分开走,周讲于去了台球室,谢呈回宣家巷。 到家的时候宣芳玲跟谢叔在堂屋里说着什么,谢呈进去,两个人停下谈话。 “妈,谢叔。”谢呈喊,“事情都处理好了?” 宣芳玲转头看他,点点头:“放学了?妈给你煮面?” 谢呈细细打量她,觉得她在几天之内消瘦了好多,摇了摇头:“我自己做,你们吃了没有?” “吃了。”宣芳玲笑笑,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谢呈应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弹。 谢叔看看他,转向宣芳玲:“那我先上铺子去,有事情再说话。” 宣芳玲应了。 等谢叔走了,谢呈才喊:“妈。” “没事儿。”宣芳玲安抚地笑,“幸好你兰姨陪着我,你哥又有主意,要不然妈是真没办法了。” 谢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那么看着她沉默。 宣芳玲再不看他,转身朝着堂屋外面走,自言自语似地说:“妈去给你煮面条,吃了好好上学去,以后飞得再高再远也别忘了家里的面什么味道。” 谢呈立在原地,揉揉自己的鼻梁。 周讲于到台球室的时候兰姨已经煮好了面,就像平时一样。 “哎哟大美女你终于回来了!”周讲于张开双臂冲过去,到了近前,一把端起了桌上的面条。 “臭小子!”兰姨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周讲于边吃边说:“告诉你,这个星期要月考,考不好千万别怪我,先自我检讨一下,你打的。” 兰姨扬起手还要打,他忙朝旁边一躲。 “成了成了吃你的面!”兰姨大声喊,“等下全洒了就给我饿着!” 周讲于端着碗坐到柜台后面,觑她两眼。 兰姨问:“这几天怎么样?作业好好写了吗?好好吃饭没?换下来的校服跟脏袜子有没有给我堆起来?去没去游戏厅?” “不信任我的问题一律不回答!”周讲于大声应,回头见兰姨要发火,忙又说,“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谢呈吗?” “也是。”兰姨说,又小声问,“小呈这几天怎么样?” 周讲于眉梢一动:“还能怎么样?表面上死犟着什么都不说,其实心里担心得要死呗。” 兰姨叹了口气:“你说怎么回事儿?你玲姨一家子真是,个个儿都苦得很。” “所以上天安排咱俩做他们的邻居。”周讲于说,“还能帮衬帮衬,多好呀,积功积德是不是?” 兰姨被他逗得笑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重重扬起手,却是轻轻地落到他头顶,小声说:“鱼儿,你妈说前两天打电话给你你不接?” “没听到,不带手机出门儿。”周讲于随口应,应完把碗朝桌上一推,扯了纸巾抹嘴,“吃完了。” 他随手打开柜子,拎出自己专属的旱冰鞋,走到旁边去套上,而后嗖地穿到台球桌中间:“您的台球俱乐部服务员小于已上班,时间少价钱高,多的别说,说了全都听不见!” 兰姨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最后摇摇头。 洛花镇的秋天很长,不像西容那样,好像就是个夏冬的过渡桥梁。 秋意渐深,从那夜一起睡过之后,谢呈跟周讲于之间再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时间。 虽然每天有十几个小时都在一起,但是身边来来去去全是人,勾肩搭背都得像兄弟,只有放学的时候挑着没人的小路走,或者晚上借着问错题的名义在谢呈房间里待一会儿。 偶尔互相碰一碰都已经是欢喜。 谢呈真的重新做了个学习计划表,每天先做哪科后做哪科,先预习还是先复习,先整理错题还是先写新题,全部排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根据每天上课的情况随时调整。 第129页 最要命的是他对周讲于的学习情况了如指掌,每次月考过后发完卷子,那张表上的注意事项都有划掉的有添加的。 周讲于有时候跑去打游戏,回来了谢呈也不多问,只是会提醒他:“如果你成绩退步了一定是我害的。” 周讲于投诉无门,两个人狠狠干了几架。 就这么吵着打着偷偷惦念着,大半学期倏忽而过,期末考在年关招摇。 而后是腊月十六,高一年级领了成绩单,周讲于从入学时候的班级23名变成了13名。 两个人从学校到台球室,从台球室到画室,从画室回宣家巷,周讲于兴奋了一路,最后在家门口问谢呈:“有没有什么奖励?” 谢呈问:“你想要什么?” 周讲于得逞地一笑:“你咯。” ☆、游戏 谢呈脱口而出:“怎么要?” 这句话过后,两个人突然都停了脚,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周讲于的耳根子肉眼可见地红了。 他转头想走,却突然发现两家院门都关着。 逃必然是不可能逃得潇洒了,周讲于只好支棱在原地,勉力维持着镇静,强装老成地说:“谢呈,咱俩未成年,虽然这问题我很想那啥一下,但是那啥还有点儿那啥来着。” 谢呈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之后,脸腾一下也红了。 过了两秒,他转身背对着周讲于,一边胡乱翻着书包掏钥匙,一边有点欲盖弥彰地问:“一起去给鱼换水?” 周讲于揉揉自己耳垂,在他背后支吾了一声。 进了院子,把鱼缸跟换水的大铝盆子搬出来,那点尴尬被阳光一晒终于消散了个干净。 两个人隔着鱼缸看着对方,一时之间都忍俊不禁。 笑了半天,周讲于说:“行吧行吧,那我换一个,你今晚陪我打游戏。” 谢呈沉默片刻,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意思,问:“你爸明天来接你?” 周讲于看他一眼,又低头去看鱼,好半天才说:“过完年我就回来。” “西容那么好,不回来也成。”谢呈说。 周讲于皱眉:“喂姓谢的!你他妈再给我说一遍?” 谢呈忍不住又笑,最后说:“好好陪陪爷爷。” 周讲于撇撇嘴,“嗯”了一声。 正午阳光晴好,但是水依然刺骨,谢呈却好像不怕冷,说完话后,他把手直直插入捞完了鱼的水中。 阳光折射起来,手边波光粼粼的一片。 “拿个镜子能折个彩虹。”他自言自语地说。 周讲于:“傻吗你?不冷啊?” “还行。”谢呈说。 周讲于看了他片刻,也把手伸进水里。 盆里的水已经被太阳晒了好一会儿,面上那层是微暖的,但是再往下依然冰到无法忍受。 周讲于抬头看谢呈,只看到他垂下的眼睫毛。 顿了一顿,他伸过手去牵他,谢呈抬眼,僵持片刻,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水下十指相扣。 “等我。”周讲于轻声说。 谢呈笑了笑:“不怕,离长大还有很远的。” 吃过晚饭,周讲于跑来家里,说是要庆祝一下自己考的好成绩,跟宣芳玲打了声招呼就要把谢呈给薅走。 宣麦闻言要跟上去,周讲于说:“麦子麦子,我跟你二哥去打游戏的。” “我也要打!”宣麦说。 周讲于义正言辞:“小孩子要保护好你的眼睛!你看我跟你二哥,都上高中了还没近视。” 宣麦叉着腰:“哼!你们就是不想带我!” 谢呈转头看周讲于,还没来得及说话,宣芳玲笑了笑:“麦子来,帮姑卷一下毛线,给你打毛衣,让两个哥哥自己玩儿去。” 宣麦本来也没真的非要去,闻言冲着两个人做了个鬼脸,转头就跑到堂屋里去了。 “等周哥哥从西容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周讲于大声说。 宣麦从门边探出头来,眨巴眨巴眼:“我要巧克力行吗?” 周讲于笑得眯起眼:“行!麦子要什么都行!” 宣麦笑着进屋,谢呈说:“妈,那我今晚跟周讲于睡了?” 宣芳玲随口应了一声,拿着拆洗过后刚晒干的毛线也进了屋。 周讲于冲谢呈眨眨眼,在他后颈上捏了捏,两个人一起朝斜对门走。 进去跟兰姨打了招呼,周讲于在电视机前面扔了两个厚垫子,抱出游戏碟片来:“打什么?” “《影子传说》。”谢呈盘腿坐下去。 周讲于皱眉:“怎么又是这个?能不能换一个?” 兰姨窝在沙发角落,腿上搭着毛毯,手里捧着小说,头也没抬,说:“小呈爱玩儿哪个就哪个,要你话多?” 谢呈哈哈地笑。 周讲于抽出碟片起身,一边拿手柄一边叨叨:“行行行,忍者来拯救你的公主吧。这公主可真笨,每次都要被抓走,每次被抓走忍者就跟死一次的效果一样,好不容易打完吧她还得被抓走,被抓走吧忍者还得死,根本就打不完。” 谢呈跟兰姨听得好笑,都没接他话。 VCD上插了两个游戏手柄,但是《影子传说》没办法一起打,只能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接上。 周讲于不懂谢呈为什么会喜欢这个游戏,打着打着又问:“就不能选个两个人一起玩儿的吗?并肩作战懂不懂!你的合作精神呢谢呈同学?” 第130页 谢呈一边操作一边笑,末了严肃地说:“我死了你上你死了我上,不也是两个人一起玩儿的?接力也是并肩作战,4×100米不是合作吗?人家也是一个一个来的。” “说不过你,”周讲于不屑地撇撇嘴,“反正你总是有歪歪理。” 兰姨笑:“哎哟周鱼儿你不是理很多嘛?也有没话说的时候?你要多读点儿书肯定不会被小呈堵。” 周讲于“哼”了一声:“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今晚上不能让我开心开心吗?还跟我说读书!” 兰姨瞥他一眼:“你是学生,就应该随时记着学习。不读书你想干嘛?” 周讲于忿忿:“赵欣兰!我明天就要走了!” 兰姨看着小说:“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要离家出走!离家出走!”周讲于大声说。 兰姨笑得手里的书都在抖:“你走,我看你走哪儿去。” 谢呈适时地打断姨侄俩的争吵:“那你选一个,我陪你打。” 他话音刚落,屏幕上正好显出“game over”。 周讲于闻言立即返回主界面,从上往下按了一边,说:“来,一个一个来。” “来就来。”谢呈说。 兰姨伸了个懒腰,掀开毯子坐了起来:“你俩别玩儿太晚,明天中午你爸就要来了。” 周讲于看着屏幕连声应着。 兰姨抱起毯子,走近了盖在两个人膝盖上。 “谢谢兰姨。”谢呈笑说。 兰姨在他头上摸了摸:“我洗洗睡了啊。” 一种游戏轮一遍,打到夜深,打来打去还是回到最初的《影子传说》。 游戏开始,邪恶忍者绑走了公主,屏幕一片蓝绿,闪着微光,一直认真看前面的谢呈突然侧头。 他凑到周讲于耳边,轻声说:“公主,等着我来救你。” 谢呈说话的热气扑在周讲于耳朵上,周讲于只觉得浑身倏地过了电,还没想到该怎么反应,谢呈已经开始打游戏了。 他转头看着他侧脸,一时失语,过了一会儿才揉揉耳朵,佯装生气地小声反驳:“你才是公主!” 忍者“影”为了心爱的公主正往前飞奔,谢呈盯着屏幕,嘴角勾了勾。 眼看着就要十二点,周讲于再次接过开局,谢呈伸了个懒腰:“困了。” 周讲于随口道:“你先洗澡,睡衣在床上。” 谢呈点点头,看了他一会儿才起身,去拿睡衣洗漱。 周讲于进屋的时候谢呈已经缩进了被窝,他一边翻找衣服一边问:“被窝凉不凉?” 谢呈嘴唇抿成一条线,用姿态先告诉了他答案才说:“特别凉。” “太好了,”周讲于笑得十分开心,“帮我捂暖和一点儿。” 谢呈:“滚!” 周讲于自顾自笑了半天,走到床尾坐下去,伸手进去摸了摸,谢呈还没来得及动作,被他一把抓住了脚腕。 “洗你的澡去!”谢呈以为他要来挠痒痒,立即蹬了他一下。 “你是不是所有力气都用来对付我了?”周讲于手松了松,紧跟着半个身子压上去,死死压住了他双腿。 不等谢呈再反抗,他一双手都伸了进去,一下子把他的脚捂进了手中,用力搓了搓。 谢呈一愣,忘记了动作。 周讲于上下捏了捏他脚,极其自然地问:“我手心热的吗?” 好一会儿谢呈才点头:“热的。” 周讲于一笑,在他脚心飞快地挠了一下,又赶在他踹过来之前弹开,出了房门去洗澡。 谢呈收回脚,呆愣愣地看着门,好半天才眨了眨眼。 一刻钟后,周讲于洗完澡回屋,但是灯已经关了。 “谢呈我真要揍你了!报复我是吧?”他回手关了门,伸手在门边墙上摸索着想开灯。 然而没等手碰到开关,他整个人突然被大力地推了一把。 这一扑来得猝不及防,周讲于来不及反应,猛地就被按在了墙上,与此同时,他后脑勺被一只手垫了过去,因而没撞上墙壁。 谢呈倾了身仰起头,愣神之间,嘴唇上的温润触感就来了。 周讲于呼吸一紧,回手把人搂住,谢呈一手本来按在他肩上,半晌缠上了他脖颈,亲吻的动作沉默又热烈。 两个人纠缠着退到床边,因为不愿意离开彼此的怀抱,折腾了好半天才裹进被子里。 “周讲于,”谢呈趴在周讲于身前,小声说,“你去西容也天天惦记着我吧,成吗?” 这话好像是在商量,口气也平静,但实际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在周讲于听来却跟眷恋别无二致。 “好,”周讲于哑着嗓子说,“一直惦记一直惦记,你也要。” 谢呈点头:“要。”顿了顿又说:“但是你也要好好看书写作业。” 周讲于:“……”半晌懊恼地“唔”了一声。 从领了成绩单开始,寒假就算是真的来了。 周讲于回了西容,前两天还没什么,但是到了第三天,谢呈才真切地觉出身边空了好大一块。 放假的第四天,谢呈不想写作业又实在是无聊,下午就去了陶市接宣麦回家。 兄妹俩走了大街,在路上碰到个熟人,以前在职高跟耿川关系特别好的,耿川一直叫他阳子。 三个人迎面撞上,谢呈喊了一声:“阳哥。” 第131页 阳子愣了一下,笑:“哎哟这是小呈啊?你要不喊我我都没认出来,怎么一下子就长得比我还高了。” 谢呈也笑了笑:“因为好久没见了。” 阳子看看兄妹俩:“回家?” “是啊。”谢呈应,“那阳哥我们回了?” 阳子点点头,谢呈正要抬步,他突然问:“你哥回家没?” 宣麦接口:“还没呐。” 阳子犹疑了一下,问:“你们去看过大川他奶奶没有?” “没。”谢呈有点惊讶,“奶奶怎么了吗?生病了?” “没,硬朗着的,”阳子沉默了两秒,问,“耿川没跟你哥说?” “说什么?”谢呈问。 阳子“操”了一声,说:“大川真他妈……” 顿了顿,他余光瞥见宣麦一脸天真,生生咽下没吐完的脏话,说:“你跟你哥说,没事儿去看看奶奶。” 谢呈疑惑:“到底怎么了啊阳哥?” ☆、短信 阳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还是只知道一点儿?” 谢呈心里一紧:“不止一件事情?” 宣麦抓紧了谢呈的手臂,着急地问:“耿川哥哥怎么了?” 阳子面露难色,半晌跟赴死似地说:“以后大川要是问起来别说我说的,反正你听在心里就是了。” 谢呈低头看了宣麦一眼,木愣愣地点点头。 “就他当兵要走那段时间,他爸妈离婚了,”阳子说,“他走的时候就挺难过的,所以当时也不让我们去送。” 谢呈一惊:“什么?” 耿父耿母谢呈都不太熟,但是以前跟宣禾去耿川家也见过几次,都是温温和和的人,完全想象不出来会有什么矛盾。 阳子叹了口气:“大川那小子就这样,光说好的从不说这些。我也是后来听人说才知道的,这事儿还不算是什么事儿,但是就他妈吧,离婚之后就走了,还就在他当兵走前没多久,我估摸着这一点他应该挺在意的。” 谢呈猛地想起送新兵走的当天,当时只有耿父去送,耿川明明说过是怕耿母难过。 他一时无言,最后小声说:“一点儿也没听说……” 阳子了然地摆摆手:“他们家那边不是要修景观大道吗?一直就说要拆迁,新房子是早先修的,前两天刚住进去。什么都好,就是房子修得有点儿远。叔叔过去了,但是奶奶她不愿意走,一个人住着老房子的,我昨天才刚去看过。” 谢呈怔怔。 阳子接着说:“大川本来就是他奶奶带大的,现在奶奶一个人住着,他在外面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担心的。” 一番话说完,阳子看谢呈有点心不在焉的,拍拍他肩膀:“从小大川就跟你哥最好了,让你哥有空去看看奶奶,大川肯定放心。” 谢呈严肃地皱着眉:“谢谢阳哥,我现在就去看奶奶!” “慌什么?”阳子忍不住笑,“奶奶又不走。” 谢呈勉强笑了笑。 双方道了别,朝家走的时候谢呈一直没说话,宣麦摸摸他手臂,说:“二哥你别想了,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奶奶,等哥回来咱们又去。” 谢呈笑笑,应了声“好”。 他心里琢磨着耿川给的钱,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爸妈离婚有关系,但是他也知道,直接去问耿川肯定问不出来。 转念又想起宣禾还不知道这事情,自己一家人就这样承了好多情,不管是兰姨的还是耿川的,简直没一头能还得清。 最后避无可避地想到谢军身上,谢呈再次被愤怒给灭了顶。 终于是回了宣家巷,还在门口就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兄妹俩对视一眼,宣麦双眼发亮,飞跑进去。 “哥哥!”她大吼一声,冲过去跳得老高,被宣禾一把接住了。 谢呈跟在后面,惊喜地喊:“哥!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宣禾笑:“临时定的,本来还以为有事情要做,但是提前做完了。” 宣芳玲也挺开心:“我做饭去。” “姑我做。”宣禾立即说。 宣芳玲转身进厨房:“我做我做,你坐车坐累了。” 宣禾笑着,转头细看了谢呈两眼,有点诧异地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咦?比我高了?” “对!”谢呈扬了扬下巴。 宣麦从宣禾身上滑下来,踮着脚说:“看我看我快看我!我也长高了!” “长高了长高了,比天还高了!”宣禾揉揉她脸。 宣麦口快,拉着宣禾就说:“哥哥,咱们明天去看奶奶吧!” 宣禾:“想奶奶了?过两天再去。” “不是不是,不是咱俩的奶奶,”宣麦说,“是看耿川哥哥的奶奶。” 宣禾一怔,看向谢呈。 谢呈忙说:“没事儿哥,奶奶硬朗的,就是耿川哥他们家现在……没人照顾奶奶。” 兄弟俩一起看向宣麦,宣麦知道他们要讲话,自觉地进了厨房去帮忙,谢呈就在外面把事情说给宣禾听。 说完话相对沉默许久,末了宣禾问:“他跟你……跟你写了那么多信,没提过这些?” 谢呈转头看了一眼厨房,小声说:“信也不是给我写的,给我写的大部分时候充其量是个便条。” 宣禾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谢呈心里叹了口气,跟着进去。 第132页 宣禾走到桌边,从书包里摸出个什么东西来,递给谢呈。 “嗯?”谢呈迟疑地接过来,“哥干嘛给我买手机?” “卡给你插好了的,”宣禾在他后颈上揽了一把,“免得你找不到我,姑成天在铺子上,你没电话也不方便。” 谢呈点点头:“哥,明天……” “明天一起去看看奶奶。”宣禾说。 冬天出去散步打篮球都太冷,周讲于不动弹就觉得不舒服,来的第一天嘟囔了想打乒乓球,但是又不想去地下室,谁知第二天周谷安就让人把客厅角落清理开,放了一张乒乓球桌。 周家晚饭吃得稍早些,这会儿谢呈家的人才刚上桌,这边爷孙俩已经打了好一会儿乒乓球。 花园里廊下的灯亮了起来,天边的墨蓝色渐深,星子闪烁。 打着打着周谷安摆摆手,放了球拍,走到沙发边靠着:“爷爷歇会儿。” 爷孙俩现在默契十足,周讲于也就开始恢复本性,他听了这句,一边用拍子在身前颠球玩儿,一边玩笑:“爷爷不行。” 周谷安闻言道:“我年轻的时候体格不输你,等你到爷爷这个年纪说不定还不如爷爷。” “嘿嘿,那我要加油,到时候好好让你看看!”周讲于说。 周谷安:“你跟我一样大的时候,爷爷早都是黄土了。” 周讲于想了想:“那我不管,我心里想到你看着的。” 周谷安微微愣了愣,笑了。 手里颠着的球一直没掉,过了一会儿,周讲于得意地说:“我发现我好会打球啊爷爷!各种球,篮球足球乒乓球羽毛球,嘿嘿,还有台球。” 他说到这里,周谷安问:“我听说你小姨开台球室的?” “是呀,”周讲于说,“所以我从小就会打。” 周谷安:“台球室乱吗?” “还成,”周讲于老实地应,“洛花其实本身就挺乱的,偶尔会有人在台球室打架,但是不会有大事儿。” 周谷安沉默片刻,问:“小于,爷爷问你一个问题。” “嗯。”周讲于收了球,转头看他。 周谷安问:“以后你想跟你爸一起生活还是想跟你妈?” 周讲于笑:“他们终于决定要离婚了?怎么让你来问这个啊爷爷?他们自己怎么不来问?” 周谷安:“我只是随口一问。” 周讲于扔掉球拍,坐到他旁边,长腿往前随意地打直,说:“谁都不想,我想在洛花跟我小姨一起生活。” “那你以后可以把小姨接过来,住爷爷这里。”周谷安又说。 周讲于摇头:“爷爷你上次就问过了,我小姨不会来的。” 周谷安又问:“你觉得爷爷这里好吗?你要是喜欢,觉得这房子还好,以后就留给你好不好?” “这里好,”周讲于答,“但是不是因为房子好,是因为你在这里好。你说以后是指你死了以后吗?” 他这话问得太直接,周谷安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笑了笑:“是。” 周讲于耸耸肩:“那我还是不来了,你都不在这里了我来干什么?” 周谷安再次笑起来,这一回笑得特别爽朗。 沉默着坐了几分钟,周讲于还想起来颠颠球,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起身抓起手机,顺势窝进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打开来看到一条消息:“尊敬的用户您好,在此遗憾地通知您,您的号码已欠费,为避免影响您的正常使用,请您尽快充值。” 周讲于嗤笑一声:“小骗子,骗到爷……” 他说到一半猛地停下,而后不自觉地挑了一下眉毛,刚才在嘴里经过的“小骗子”三个字突然变了味儿,咀嚼起来几乎令人心痒。 带着强烈的直觉,周讲于回过消息去:“谢小骗子?” 隔了半分钟,那头的短信又来了:“尊敬的用户您好,在此遗憾地通知您,您于四日前为谢呈存入的电量即将耗尽,为避免影响您的正常使用,请您尽快为其连接插口。确认充电请回复。” 周讲于笑了半天,回过去:“复。” 短信接连来了两条: “神经病!” “确认充电请对暗号。” 周讲于勾着嘴角,心里开心得冒泡泡,却还一边腹诽着不知道谁才神经病,两个大拇指飞快地按键:“暗号是什么?” 那头半天没回复,他又打字:“是‘周讲于喜欢谢呈’吗?还是“谢呈喜欢周讲于”?要打十遍吗?一百遍?” 谢呈:“暗号是十张物理卷子的正确答案。” 周讲于:“……” 虽然被噎了一下,但是周讲于的好心情就像过年的“节节高”烟花,一层亮过一层。 他握着手机笑得不行,身子往后仰在沙发上,头枕过去的时候余光一扫,发现周谷安一直在看自己,于是收敛了一些。 “小于喜欢的女娃?”周谷安问。 周讲于有点不好意思地应:“爷爷,是我喜欢的人。” 周谷安问:“是个什么样的小孩儿?” 周讲于想了想,说:“如果你见到一定会很喜欢他!” 周谷安温和道:“那小于以后带她来见我。” 周讲于重重点头,半晌补了一句:“我不会影响学习的。” 周谷安笑了:“爷爷知道。” 第133页 两个人来来回回地发短信,夜晚过得极快。 临睡前,谢呈洗完澡躺在床上,把周讲于的短信一条条翻出来,来来回回地看。 正窝在被子里扬嘴角,门突然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谢呈立即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说:“哥?门没锁。” 宣禾推开门进来。 谢呈坐了起来:“哥,有什么事儿吗?” 宣禾走到床边:“睡不着,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谢呈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没有表情,他起身朝里让了让,把半边床腾给宣禾。 兄弟俩并肩靠在床头,谢呈静静等着宣禾开口,宣禾却一直不说话。 正沉默着,枕头下面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谢呈一僵,没去动。 宣禾问:“不看看谁发的消息?” 谢呈心跳得飞快,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周讲于吧,刚才跟他讲了这个是我的号码。” 宣禾点点头,又不说话了。 过了好半天,谢呈从刚才那一惊里缓下来,发涩的感觉涌上心尖。 末了他先起头,问:“哥,你讨厌耿川哥吗?” “不讨厌。”宣禾说,顿了顿,轻声重复,“你问过了,不讨厌的。” 谢呈抿紧了唇,过了两秒小声问:“那你是讨厌同性恋吗?” ☆、电话 又沉默了一会儿,宣禾说:“咱俩以前是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了?” “是吧,”谢呈垂眼看着被面上的条纹,“我记不得了。” 宣禾点点头。 谢呈放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被子边,平静地追问:“讨厌吗?” “别人有别人的生活方式,”宣禾说,“同性恋异性恋都轮不上我来说讨不讨厌。” 攥起的手悄无声息地松掉,谢呈“嗯”了一声。 宣禾这话确实没错,但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可再要让他问一次,他却也提不起勇气。 半晌,他绕到最开始的话:“哥你刚才说是有事情想问我,你想问什么?” 宣禾:“这会儿不想问了。” 谢呈忍不住笑了笑:“哥你现在奇奇怪怪的。” “是吗?”宣禾也笑了,掀起被子躺下去,“睡吧。” 灯已经关掉好半天,外面又起了大风。 那呜呜声小时候听起来像怪物,现在听起来像重屏障,更衬出屋里一片特属于寒冬腊月的静谧。 在这舒适的安静里,谢呈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哥,耿川哥是真的特别喜欢你。” 宣禾兴许是睡着了,又或者是谢呈的声音被风声盖了过去,这话没人应。 谢呈翻了个身,背对宣禾侧躺着,他右手伸到枕头下面握住手机,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拿出来点开。 第二天兄妹三个一起去了耿川家。 去的时候阳光正好,宣禾熟门熟路地推开半掩的院门,谢呈站在他背后,看到老人家正在晒太阳。 “奶奶。”宣禾喊。 奶奶回头,细细看了宣禾两眼,站起来:“是小禾?” “奶奶。”宣禾又喊了一声,忙笑着走上前,想让她坐下。 奶奶笑得看不见眼睛:“哎哟真是小禾!这都多久没来过奶奶家了?小川走了之后就没来过了吧?现在是不是上大学了?” “啊,是啊。”宣禾应,“先前上高三忙着,后来耿川又走了,就一直没来看您。” 谢呈和宣麦也笑着,打了招呼,奶奶笑眯眯地应了,又说:“好好好,小禾上大学了,弟妹也都这么大人了。” 宣禾一直没什么异样,在奶奶拉着宣麦说话的时候才侧了侧头,他目光瞥向院子里一株盛开的腊梅,脸上终于露出几分难言的伤感。 转瞬即逝。 谢呈站在旁边瞧得清清楚楚,心下顿时也跟着不忍起来。 冬日漫长,没有周讲于的冬日更显得漫长。 短信连着发了几天,有一天上午手机突然安静下来,谢呈才发现是欠费了。 但这一天是灶王菩萨的生日,家里忙着打阳尘,宣芳玲还在守铺子,兄妹三个得里里外外把家里整理扫净,一点犄角旮旯都不能放过,谢呈也就没来得及上街去缴话费。 连发了好些消息都没人回复,中午周谷安在睡觉,周讲于坐在廊下打了个电话,才发现谢呈停机了。 在花园里一个人晒着太阳,周讲于翻开收件箱,把里面满满当当的信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手机其实已经快要存不下短信,但是他一条也不想删。 百无聊赖,周讲于想了想,最后跟孙姨打了声招呼,自己出了门。 周谷安住的小区虽然在城郊,但是生活很方便,走出不远照旧什么都有,这两年西容发展迅速,要是愿意走远点儿,也就跟市中心差别不大了。 周讲于绕出小区,就近找到一家营业厅,进去说充话费,营业员一输号码立马说:“不好意思,这是外地号码,充不了。” 周讲于一愣,才发现自己只惦记着要找谢呈,都忘记了这茬儿。 他撇撇嘴,报了自己的号。 从营业厅出来时间还早,周讲于也不慌着回家。 西容他当然不陌生,且不说现在几乎每个假期都在这里,十岁之前本来也就是在这里长起来的。 难得有这样自己出来逛的时候,他漫无目的地走,走到一条繁华的街边正好是红灯。 第134页 等灯的时候四下张望着,周讲于突然觉得西容跟记忆里的不太像,但是来来往往的车还是那么多,红灯的时间照旧那么长,行人依然那么匆匆忙忙。 仔细看了半天他才发现,是天空不一样了。 小时候住老城区,到处都是电线杆子,天空是被电线切割零碎了的,好像就算是一只蝴蝶在眼前飞过,那翅膀都能像拼图一样遮住天。 现在估计是在做市貌改进,线路都走地下,除非站在高架桥或者高楼下面,天空竟然能一览无余了。 只可惜这天再怎么宽阔怎么晴朗,看起来就是不如洛花的通透。 目光无意识地乱转,突然转向了街边拐角处的商场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 对面刚好变了绿灯,周讲于站在路口没动弹,后面有人说:“小伙子你走不走?挡什么道?” 周讲于往回踏,顿了顿,朝着商场门口走。 门口一男一女正在讲话,男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周讲于直直走过去,最后停在离两个人三步远的地方,抱了手臂看人说话。 女人远看着成熟,近距离看起来不过是大学生的模样,正在撒娇:“我不!我就要去那里吃,你陪我!” “妞妞听话,我等下还要去看我儿子……”男人一边哄着,余光却扫见一个颇有些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竟然还杵在旁边一动不动,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看戏似的。 男人心觉这人没礼貌,本想斥责几句,转过头来看到周讲于,那略带了怒意的神情瞬间定格在脸上。 周讲于笑了笑:“好巧。” 女人也看到周讲于,方才娇嗔的怒气不见了,笑意盈盈地问:“这位是?” 周讲于好整以暇地等着男人开口,半晌,男人才讨好似地笑了笑,喊了周讲于一声:“儿子。” “嗯。”周讲于点点头,也不正眼看那女人,立即抬步,“我走了。” 周权忙慌慌跟上来:“儿子,你听爸爸说……” 周讲于马上停下了脚,转身:“你说。” 周权没想到他真会听自己说,反而噎住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场面僵住。 后面那女人踩着细高跟踢踏着上来,伸手就要去挽周讲于的手臂,姿态亲切地喊:“周弟弟啊,弟弟好。” “谁是你弟弟?”周讲于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错开她手,他在有些窘迫的周权和年轻美貌的女人脸上来回看,看了一会儿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知道了,你是我爸资助的大学生是不是?” 女人望了周权一眼,周权忙说:“对对对,喊姐姐。” 周讲于嗤笑一声,指着自己:“你看清楚了周权,我他妈是个高中生,比你还高上半个头,你找的这女人都能当我女朋友了,你当我还才三岁还读《三只小猪》呢?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周权面色顿时变得铁青,像是想发火,但是又硬生生地忍住了。 周讲于收了嘲笑的表情,转向那女人,眯起眼,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 女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出于对自己姿色一直以来的自信,也因为刚才周讲于那句女朋友的话,也就微微扬了下巴,刻意藏起面对出色异性时候天然的期待,状似高傲地睨着他。 周讲于看了半天,看到周权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礼貌地笑了笑:“后妈。哦不对,阿姨,问你个事儿成吗?你家面粉是不是不要钱?” 女人微微皱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是反驳了前面的称呼:“谁是你阿姨?我才二十岁你说谁阿姨呢?” 周讲于玩味地笑,接着说:“你的脸跟脖子不是一个颜色哎。” “你!”女人闻言气得脸通红,跺跺脚,上前一步,扬起手提包就要朝周讲于砸。 周讲于动也不动,只把手插进兜里,歪了头,闲闲地看着周权拦她。 周围渐渐有人围过来,周讲于也不在意,只满脸痛惜地摇摇头:“爸,我不得不说句实话,你这些年的品味真是一个比一个差,真的。算上我妈,现在是从珠穆朗玛峰直接到珊瑚海的新赫布里底海沟了,啧啧,太悲伤。你老了。” 他说完话,瞬间变得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周权追了几步:“儿子!周讲于!” 周讲于头也不回,说:“警告你,过年的时候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你一来爷爷家我马上回洛花,说到做到。” 周权在后面徒劳地喊:“儿子!” 那女人跟上来拽周权,周权皱眉瞪她一眼,她立即撇撇嘴要哭,周权忙拍拍她背:“好了好了妞妞,我不是故意的……” 走开很远,直到身后的动静彻底消失不见,周讲于吐了口气。 兜里的手机被他攥得紧紧,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捏碎。过了马路,他掏出手机给谢呈打电话,直到那机械的女声响起他才想起来—— 就是因为找不到谢呈才出门的。 顶着蒙尘的太阳走了一会儿,周讲于顺势蹲到路边的花台上,两手搭了膝盖凌空支棱着,眉间的戾气变作茫然。 他茫然地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打阳尘打了大半天,连窗户都被擦过了三遍,最后打扫到宣麦的屋子里,宣禾在清理桌面的时候发现桌布起了毛边。 “麦子拿剪刀。”他说。 第135页 宣麦永远是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闻言飞快跑到楼下,但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上来,说:“哥哥没找到。” 谢呈突然说:“哦我想起来了,那天剪高粱杆的时候废了。” 宣禾卷了卷那桌布边:“哪天买了剪刀再剪吧。” 谢呈想了想:“哥我现在去买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用特地跑一趟。”宣禾说。 谢呈抿抿唇:“前几天麦子说要写字帖来着,我一直忘了给她买,等下就顺便一起买了,也去看看莫尧尧回家没。” “也行。”宣禾笑了笑,“快去快回。” “哎!”谢呈匆匆应了一声,到自己屋子偷偷拿了手机和钱,出门上街。 先到学校旁边的小营业厅充了话费,刚刚跨出了人家店门,手机立即嗡嗡嗡—— 短信一条一条地来,足足响了半分钟。 全是周讲于发的。 谢呈依次点开看完,本来想回复,打了两个字又删掉,干脆拨了过去。 电话嘟了一声被接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周讲于说:“祖宗,你可算是充上话费了!” 谢呈无声地笑了笑,侧头看到一中的校门,打着电话朝上走:“怎么了?一直在等我?” “是啊,”周讲于长出了一口气,“等你等得都海枯石烂了。” 谢呈忍不住笑出了声,周讲于不说话了,就静静听着他笑。 过了一会儿,谢呈发现那头还是没声音,他心里忽然觉得不对,问:“周讲于?” 周讲于“嗯”了一声。 谢呈一愣,发觉他应得有点瓮声瓮气的。 “周讲于,怎么了?”他着急地问。 周讲于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听上去一如往常,好像刚才谢呈听到的鼻音是错觉。 “我可他妈想你了。”周讲于说。 ☆、耳鬓 谢呈担心他有什么事情,但是听到他这话依然是心里一悸,两个人之间好像还没这样直接地用言语表达过感情。 几乎是立刻,他小声说:“我也想你。” 周讲于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我更想你。” 谢呈:“我更更想你。” 周讲于:“我更更更想你,我想你比你想我还要想你。” 谢呈:“我想你比你想我想得多得多得多得多。” “我最想你!”周讲于口气凶横地说。 谢呈实在忍不住,噗一下笑了起来:“想就想吧,这语气跟要吃了我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干架,想我的意思是想揍我。” “就是想揍你,你欠揍得很。”周讲于也笑了,说,“咱俩干什么呢?这个也要争。” “你先争的所以你更欠揍。”谢呈说。 周讲于:“你要不跟我争我能跟你争吗?能有你欠揍吗?” 因为是放假,学校门口守得不严,虽然没穿校服没带校牌,谢呈还是进了学校。 他边朝上走边打电话,听到这话又笑了笑。 周讲于突然叹了口气:“你说你谢呈,在我面前的时候怎么就不像这会儿这么爱笑?我又看不见你,你笑给谁看啊?” 谢呈:“……其实我平时也笑了,你没看到,我在心里笑的。” “我特爱看你笑谢呈,你笑起来特别好看,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好乖。”周讲于说。 谢呈心里一阵一阵地泛着颤意,几乎让人承受不住。 除了周讲于从来没人夸他乖,就算真有,他听到了指不定还得生气,可周讲于说出来就不一样了,明明是个自己不喜欢的夸赞,但听起来只觉得悸动不已。 末了他佯装无事地岔开话题去:“心情好点儿没?” 周讲于拉长着声音:“好!啦!” “嗯。”谢呈应。 周讲于:“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事情?” 谢呈:“我问了,你说了没?” 周讲于:“……” 谢呈笑:“等你要说的时候随时告诉我就成,我等你。” “你会等我一辈子吗?”周讲于问。 这话脱口而出后,电话两头突然都静了。 谢呈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他想一直一直跟周讲于在一起,但是一辈子这种话本身就跟承诺无差。 承诺都是有分量的。 太有分量的话他不敢太早说,在十几岁的当下,谢呈莫名有些抗拒承诺,好像有的话只要说出来了,本来认真的事情也会变成个玩笑似的。 他不想跟周讲于变成拥有过承诺的但是短暂的过场。 愣了两秒,周讲于福至心灵地感受到谢呈的不安,下一秒他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吊儿郎当地问:“你在哪儿呢?” 谢呈:“打着电话走到学校来了,跟你打完电话去买把剪刀。” 周讲于佯装大惊:“你不是吧谢呈?见不到我就要自戕了?” “滚吧你周讲于,”谢呈说,“给麦子修桌布呢,还要给她买字帖的,今天家里打阳尘。” 周讲于笑得不行:“那你去吧,我也回去了。” 谢呈顿了顿,先是应了个“好”,而后快速地补充道:“想你,比最想还要多一点儿的那种。” 说完立即挂了电话。 此时的周讲于依然蹲在花台边,电话里已经是忙音,但他仍旧支棱着手机。 第136页 刚才谢呈的那句话好像还在耳边。 半晌他垂下手,弯了嘴角,轻声自言自语:“幼稚,挂掉电话也不算你赢。最字上面哪还有多的?” 揣好手机,他从花台上下来,抻了抻腿,闲闲地走回家。 这边谢呈收了手机,正好走到篮球场边。 场上零零星星有几个人,他站在路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要走,下面突然有个人喊了他一声:“谢呈!” 谢呈低头,看到离自己最近的这个半场上只有一个人。 习可得。 谢呈冲他点点头。习可得手上转着篮球,仰头看着他,笑问:“要来打一会儿吗?” “不了,得回家了。”谢呈说。 习可得饶有兴致地说:“是有人拦着你不跟陌生人说话吗?跟陌生人说一下话是不是就要被抓走?” 他笑:“我是陌生人。” 这话听上去带了点挑衅意味,谢呈眉梢一挑,看了看下场子的台阶,要绕路还有点远。 他忖了一下,干脆抬脚跨过面前种了小叶女贞的花台,踩上球场边的围墙,手撑着台边一跃,翻了下去。 “帅气!”习可得笑眯眯地看着他,把球抛了过去。 谢呈抬手接住,运球上了个篮。 两个人来来回回进攻防守,球撞上篮筐哐当哐当地响,打了半天,习可得称赞:“打得不错。” 谢呈扔出个三分:“就这样瞎玩儿,哪看得出来好不好?” 习可得笑笑:“那你要来猛的吗?” “不了,”谢呈说,没伸手接他传过来的球,“没活动开。” 球落在地上弹开,他说完走到场边,打算歇一歇再去洗手,免得凉热刺激。 习可得捞了球,跟着走过来,坐在离水池不远的台阶上:“你怎么忙忙慌慌的,有事情?” 谢呈点头。 习可得说:“既然有事儿那坐一会儿再走呗?” 谢呈看他一眼,两个人同时一笑。 这一笑好像是个什么契机,谢呈无端端觉得自己隐藏着的防备挺没趣的,于是走到台阶边坐下。 “你真有意思。”习可得说。 谢呈没反应,半晌才说:“我挺没意思的。” 习可得依然笑看着他:“谢呈弟弟,我挺喜欢你的,从第一次见面就挺喜欢你的,你就像头小狼。” 谢呈转头看了他两秒,平静地应:“哦。” “你知道我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习可得说。 谢呈:“不知道。” 习可得撇撇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吧?” 谢呈:“我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所谓吗?” 习可得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笑笑便了。 过了一会儿,谢呈主动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习可得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天天跟你一起的那小子?又高又帅的,是招人喜欢。” 谢呈坦然道:“很明显?” “猜的。一样的人有气场感应。”习可得笑,“你就这样跟我承认了,不怕我抓你把柄?” “没觉得有什么气场感应。”谢呈说,“把柄?我没抓到你的?” 习可得笑得像只狐狸,叹道:“你是真的有意思,又聪明又有意思。” 阳光从头顶倾泻下来,谢呈觉得身体缓得差不多了,走到水池边拧龙头。 习可得还坐在原地,突然问:“你们俩谁是1?” 谢呈一愣,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侧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习可得见状笑起来,直笑得谢呈皱了眉,才说:“果然还是个小孩儿,太单纯了。” 谢呈直觉他说到了什么过于隐秘的事情,敛着眉撇开目光。 习可得噙着点玩味但是不引人讨厌的笑,看了他半天,说:“我猜猜,是那小子对不对?你看上去特别依赖他。” “我不依赖人。”谢呈说。 习可得对他这说法不置可否,只是叹了一句:“真可惜。” 谢呈松了眉心,神情变回漠然。水干了,他把手揣回兜里,开始朝台阶上游走,边走边说:“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等人走到球场正门口,习可得才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家里再怎么没有心情过年,岁还是要守的。 宣芳玲惦记着兰姨一个人在家,让谢呈去请人,年夜饭就两家五口人一起吃的。 春晚热热闹闹,宣麦穿了一身红,靠在宣禾身上看节目,大家说说笑笑的,也算是应了过年的气氛。 还没到午夜,洛花已经四处都是烟火。 十一点半,大家站到了楼顶上,等着看烟花照亮天空。 谢呈站在角落,手机上早就编辑好了一条短信。 楼下电视里的钟声响起,而后爆竹声瞬时之间响彻天地,他按下发送键,后一秒就收到了另一条。 他低头看着那简短的一句话,眸子里映照着流光,整颗心像是塞满了带着阳光气息的稻草。 充实的,比柔软□□一些。 蓬蓬的。 旧年终于成为过去。 周讲于是开学前一天才回来的,说是因为周谷安想给他过生日,谢呈问怎么过的生日,他笑了笑:“就给我做了个面而已。” 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并肩趴在谢呈的床上,宣禾已经回了学校,宣芳玲在铺子上,宣麦去了陶市。 第137页 阳光明媚,连地上的影子都干脆,院子里的绿梅盛开,一切安静得如同周讲于第一回从爷爷家回来的那天。 他们一起在床上听磁带,昨日重现。 见面才不到一个钟头,一个寒假的分别好像瞬间就被消弭,然而两个人还是忍不住要朝彼此身上靠,拥抱占有,即便唇齿分离也要不住相蹭,就像两只亲昵的动物,需要用彼此的气息来确认对方。 最后窸窸窣窣的小动作终于歇下来,周讲于躺着,谢呈半压在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哎你说,”周讲于搂着谢呈的手突然紧了紧,带得他身子一摇,“咱俩这是不是就叫耳鬓厮磨?” 谢呈笑,整张脸都埋在他颈下,手圈着他腰,说:“温老师让读《红楼梦》你读完了?” “没呐,刚好读到有这个词的这一回,多少回我给忘了。”周讲于手指在他背上画圈圈,说,“你作业写完没你说我?” 谢呈:“……没有,还有两张语文。第七十二回。” 周讲于:“好巧,我还有两张数学。” 静了两秒,谢呈猛地起身:“只有半天了!写作业!” 周讲于怀里突然空掉,手一捞没快过他,听完这句,更是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不说话。 谢呈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看着看着,绷紧的嘴角开始松掉,最后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重又趴下来,在他唇上舔了舔。 周讲于垂眼看他的嘴巴,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谢呈理所当然道,“亲你。” 周讲于眉梢轻轻飞了一下,说:“谢呈,你根本就不知道……” 他说到一半停下,谢呈问:“知道什么?” 周讲于下巴一扬:“哼,不告诉你。” 谢呈心里隐隐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没追问,并且他突然想起挺久远的一个问题来。 “周讲于,咱俩第一次,就是我第……第一次亲你的时候,你说了半句话,你本来是想说什么?”他问。 周讲于看着他,眼里带着隐藏不住的笑意,依然努力把脸板起来:“什么什么第一次,说清楚一点儿。” 谢呈:“就是那天没人在家,晚上,咱俩在我床上,你抱我我忍不住亲你的时候,你说了个‘你的’。你当时是想说什么?我的什么?” ☆、大雁 周讲于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半晌说:“你过来。” 谢呈往前凑了一下,周讲于揽住他肩颈,下一秒已经翻身而起,两个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而后他俯下身去,一口咬住了谢呈的下唇。 吻了一会儿,周讲于微微抬头,低声说:“我当时是想告诉你,你的嘴唇看上去特别好亲。” 谢呈一怔,伸手把住他脖子,猛地把人朝下一拉。 两个人的翻滚比久别后的第一次碰触还要热烈,唇齿分开的短暂间隙里,谢呈喃喃:“太巧了,我看你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对视片刻,周讲于笑了,再次俯身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变得温柔,从谢呈额头往下亲,吻过眼睛和鼻梁。 唇最后还是落回唇上。 两个人的呼吸逐渐都变得沉重起来,半晌,周讲于轻轻喘了一下,在谢呈耳边说:“谢呈,你摸摸我。” 他声音听起来莫名地蛊惑,谢呈整个人像过电一样,瞬间化身一截焦木,脑子已经被烧得转不动。 呆了两秒,周讲于的手往下探去,谢呈突然侧过身子,挡住他的手,大声说:“作业!” 周讲于一僵,谢呈结结巴巴地说:“作,作业还没写完……” “哦。”周讲于应了一声,松开手,不动弹了。 谢呈知道他其实没生气,过了一会儿,他忽地心觉自己真是莫名其妙,不由得笑起来。 “作业作业!你怎么不跟作业在一起呢?”周讲于看他在笑,也勾了一下嘴角,末了狠狠在他脸上揪了一把,准备起身。 谢呈还躺在床上,在他准备下床的时候突然动作,双手紧紧环住了他腰,揽着人不让走。 周讲于低头看他:“干嘛?写作业了!” 谢呈抿抿唇:“听说打/飞机影响记忆力。” 周讲于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绷了两秒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谢呈越是一脸平静,他就愈发停不下来,只能抬手捶床。 然而笑到一半却蓦地停了—— 谢呈往前一挪,直白地覆住了他的一部分。 因为谢呈没有后续动作,触感其实不明显,但是心理上却依然迎来一阵极强烈的刺激。 周讲于屏住呼吸,垂眼看着谢呈的手,还勉强维持着刚才的不屑与淡定,但是耳根再次不争气地出卖了人。 “你介意我影响一下你的记忆力吗?”谢呈问,问完马上习惯性地抿紧唇,依然是一张严肃的脸,好像立刻就要上战场。 只有微微不稳的呼吸是个破绽。 周讲于怔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侧身埋头,慢慢凑近他的同时,梦呓似地应:“一点儿也不。” 春去夏往秋尽,换上冬季校服不久,高二年级迎来了意料中的震动。 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结束是在上午,大家各自从考场回班,温柔宣布:“想必大家都听说了,下学期一开学就要实行文理分科,各位同学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选文还是选理,期末考前一个星期咱们会填一个分科志愿表。” 第138页 教室里一片哗然,周讲于嘟囔了一句:“真快。” “还嫌快?”叶知秋小声说,“听说青玉分科是在高一下期,咱们迟了一整年。” 下面吵吵闹闹,温柔比了个“停”的手势:“本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是分班的最直接依据,大家已经相处了一年半,我希望愿意选理科的同学都能顺利留在本班,同时选文科的同学也能去到实验班,所以最后一个月了,各位加油!” “要是有拿不定的同学等下可以来找我,咱们一起分析分析。好了,放学。” 温柔的话刚一说完,下面呼啦啦跑上去一堆人,肖潇立马回头问:“你们怎么选?” 周讲于一边把东西胡乱收进书包,一边应:“我们仨都是理科成绩好些,肯定留在一班咯。” “唉,”肖潇叹了一声,“我就知道,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文科好些,而且我物理真的不行,多选题我压根儿没办法,虽然选对一个就有分,但我愣是每次都要选错的!” 周讲于哈哈笑起来,一直沉默的叶知秋突然开口:“我可能也选文吧。” 谢呈停下手上的动作,疑惑地“嗯”了一声。 “你开什么玩笑呢小秋同学?”周讲于惊讶地说,“你上次月考的理综比谢呈还高一分呢,可把他给气得。” “喂!”谢呈踹他一脚,“我什么时候气了?” 周讲于笑:“哎呀玩笑玩笑嘛。” 旁边肖潇激动地问:“叶知秋,真的假的?那咱俩一起去十二班吧!十二班文科最好了!” 叶知秋笑了笑:“成,那你期末好好考。” 谢呈听她口气轻松,但还是忍不住要问重复的问题:“知秋,你说真的?你理综那么好。” “真的。”叶知秋还是笑,“说真话,我挺喜欢文科的,我以后想学历史。” 谢呈和周讲于对视一眼,都静了,剩下肖潇还在喋喋不休,没一会儿叶知秋提起书包,说:“我先走咯?” “我们今天约了柴狗吃中午饭,你去吗?”周讲于问。 谢呈在桌空底下偷偷踢了他一下,周讲于悄悄踢回去,面不改色地看着叶知秋。 叶知秋顿了顿,还是应:“不去了,得回去跟我妈说分科的事儿,她不想我选文。” “星期一见。”她挥挥手,朝后门走。 肖潇忙跟上去:“知秋等等我!咱俩商量一下呗!” 这边沉默了一会儿,谢呈问:“什么情况?” 周讲于撇撇嘴:“都因为柴狗呗。” “他要选文?”谢呈说,“但是这也不至于吧,知秋那么独立有想法,肯定不单是为了他,而且就算选文也不一定在一个班的。” “谁知道呢,看不懂,人间真复杂哟。”周讲于起身,伸了个懒腰,“快走,我都饿了。” 两个人一起出教室,在楼道口看到柴科,一见到人柴科就问:“哎我看到叶知秋跟肖潇了,他俩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谢呈看向周讲于。 周讲于说:“哪有什么事儿?在说分科的事情。柴狗你真是跟二班的八婆有得一拼。” “你才八婆!”柴科说,“分科啊,你俩是不是都选理科?” 周讲于挑眉:“废话。” 柴科摊摊手,无奈地说:“行吧,还是不能在一个班了。” “说得都选文就能在一个班似的,”周讲于毫不客气地说,“就算真选文,知秋我们仨肯定还在实验班。” “靠!”柴科大骂,“你什么意思?死鱼你能盼我点儿好吗?” 三个人边说边朝校门口走,路过收发室,谢呈的名字又挂在了黑板上,取了信一起吃了饭,跟柴科分路之后谢呈拆开信。 “写的什么?”周讲于问。 谢呈应:“耿川哥说他转一级士官了,暂时不会退伍,但是过年会尽量请个假,回来看奶奶。” 周讲于拍拍手:“耿川哥厉害啊!” 谢呈点点头,半晌叹了口气。 “想什么?”周讲于问。 “没。”谢呈说,转头看他一脸不信任,又说,“就觉得他挺苦的。” 周讲于想了想:“要是他自己不觉得苦就不算苦吧。” 谢呈想起什么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么?”周讲于问。 谢呈:“你明知故问。” 周讲于耸耸肩,笑嘻嘻地得意道:“就不告诉你!” “唉。”谢呈再次叹气,“周讲于,说真的,我觉得你从上初一之后年龄就没长过,其实你只有十三岁是不是?” 说着话已经走到没人的小巷里,周讲于睨他一眼,不屑地说:“你家初中生一米八五?你家初中生谈恋爱打飞机?你家初中生能让你……” “你闭嘴吧!”谢呈从后面一把捂住他嘴,凶道,“有病!” 周讲于笑得眯起眼睛,伸手去抓他手指,最后扣了个紧,直到巷口才放开。 快要走到宣家巷,谢呈突然问:“去不去河边?” 周讲于:“去干嘛?看枯芦苇?” 说是这样说,在巷口拐弯的时候脚步一点没停。 两个人溜溜达达地从田间地头穿过,最后走到废弃的旧河埂上,谢呈转头看周讲于,说:“前几天看到大雁了。” 话音刚落,周讲于突然捏了捏他肩膀,指向他背后。 第139页 谢呈顺着他手指望过去,正好看到一行雁在天边排成“人”字,从河边的崖壁前飞过,朝着更远处去。 十几双翅膀上下扇动着,你前我后,你张我收,飞得平和,凭空带出仪式似的美感来。 “李清照的词怎么背来着?”周讲于问。 谢呈:“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周讲于:“雁字回时,风满西楼。这会儿太阳还没落山呢。” 谢呈笑:“考试的时候默写可别写错了。” “嘁,你就小瞧我吧。”周讲于说,边伸了手拉开书包拉链,一掏,拿出一个银白色的小相机来。 谢呈“咦”了一声:“哪来的?” 周讲于没说话,先对着他按了一下快门,谢呈抬手想挡脸,几乎是同时,咔嚓声响了起来。 他伸手要抢:“浪费胶卷。” “不浪费,你怎么都好看。”周讲于往后一躲,咔嚓又是一张,笑说,“我小姨前两天收拾屋子扒拉出来的,我在陶市买的胶卷。随便拍,反正我又不懂,傻瓜相机傻的,咔嚓咔嚓就完事儿。” “跟你一样傻。”谢呈说。 他顺着河堤坐下来,支着两条长腿,手搭在膝盖上,望着远处退了的水位。 芦苇遮盖住这一方小小的空地,枯枝在风里来回荡着。 周讲于坐到他身后,腿曲起放在他身侧,将人夹在腿中间。 谢呈回头看了看,四下里只有被芦苇放大的风声,他往后一靠,周讲于顺势搂了他的腰。 “谢呈。”周讲于喊了一声。 “嗯。”谢呈回头想看他,谁知周讲于突然往前一凑,两个人的唇一碰,快门声随即响起。 谢呈侧头,才发现他长伸了手,镜头对着这边。 “干嘛?”他问,“傻兮兮的。” “咱们只是高中生,还不让傻了?”周讲于在他头发上亲了亲,“给十七岁留点儿纪念。” 冬天日头短,坐到太阳开始落山,两个人起身回家。 到了院门口分别,周讲于说:“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我没做出来,你等下要是想得起来答案就告诉我。” 谢呈应了一声,转头要进院子,正好碰到宣芳玲端着簸箕出来。 “小于现在倒是爱学习了。”宣芳玲笑。 谢呈吓了一跳,立马开始回想着几秒前的情形,迅速确认着跟周讲于有没有说其他话。 旁边周讲于语气颇有些骄傲:“那是啊姨,你家谢呈熏陶的!” 谢呈不动声色:“妈,我去烧水。” “好。”宣芳玲应,端着装了高粱壳的簸箕朝古分泉走。 周讲于看着谢呈,笑:“你心里有鬼。” 谢呈看了宣芳玲的背影一眼:“你心里没有?” “有。”周讲于撇撇嘴。 谢呈挑挑眉,进了院门。 周讲于看他进了屋,想想等下也懒得自己做吃的,于是转身朝着外面走,准备去台球室吃。 谁知刚刚走到巷口就撞见兰姨。 “小姨,怎么就关门了?”周讲于问,“你跑什么?” 兰姨快步走到他跟前,皱着眉,一把抓着他手腕:“正准备回去喊你,快跟我走!” ☆、医院 兰姨的神情太过严肃,周讲于一怔,立即抬腿就跟上去,忙问:“怎么了小姨?” “你爸最多还有十分钟就到车站了,打你电话你关机我只好回来找你!赶紧的。”兰姨匆匆说着。 周讲于心头顿时有了点什么预感,脚下走得更快了些。 兰姨跟不上他,跑得气喘,依然勉力安抚道:“鱼儿别着急。” 说了这句再没人开口,不一会儿两个人跑到了车站门口,远远地,周讲于看到汇入国道的分路路口上来了一辆车。 是西容的车牌。 他立即住了脚回过身,有点惊慌地看了兰姨一眼。 兰姨在他肩上捏了一把。 姨侄俩之间的默契让周讲于知道兰姨想说什么,他胡乱地点点头,拽着书包带子就跑,穿过马路的时候没注意,差点被一辆车撞上。 急刹车的声音尖锐无比,兰姨惊叫一声。 周讲于仿佛没感受到危险,横冲直撞地奔过去,跑向了周权的车。 后面兰姨喘了一口气,上前去跟正在破口大骂的司机道歉,这头刚刚说完,抬眼就看到周权的车已经掉转头,上了回西容的路。 她叹了口气,眉心皱起。 周家的事情她一向是个外人,根本没办法参与,而且现在怕是有地方需要避嫌,即便是担心周讲于她也不好说跟上去。 况且也跟不上去。 那头周讲于坐上副驾驶的座,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消息里缓过来,只觉得莫名其妙。 过了一会儿上了大路,周权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神情担忧,平时那股子招人讨厌的嘚瑟劲儿也没了:“儿子……” “什么情况了?”周讲于问。 周权顿了两秒才说:“他岁数大了,心脏一直不太好。” 周讲于:“现在什么情况了?” 周权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有点抖:“急性左心衰,中间醒过一次,我走的时候下了两回病危通知。” 周讲于转头看着他:“你怎么不守着他?” 周权没开口,周讲于愣了半晌,侧头看窗外。 第140页 从洛花到青玉这一段的高速还没通,周权开着车,一直穿过整个青玉市才上了高速。 车子提了速,周讲于终于从木楞的状态里解脱出来,还没仔细感受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突然觉得胃疼得厉害。 强忍了半晌,他默不作声地蜷起双腿,把脸埋在了自己膝盖上。 周权想说什么,却显然也没精力再说。 车速提得一直在限速边缘徘徊,父子俩终于是在傍晚时分换上了绕城高速。 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医院,周权长出了一口气,手机突然响起来。 这声音来得突兀,周讲于一惊,眼睛猛地睁大了,转头看着他。 周权慌忙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转手递给周讲于:“你妈。” 他口气没有大的变化,周讲于心里松了松,接过手机:“妈。” 赵欣蕙应了一声,小声安抚:“儿子,你别慌,医院总有办法的,爷爷在等你,等看到你他就好了。妈妈也在呢,妈妈等你过来,宝贝别怕。” 直到听到赵欣蕙的这几句,周讲于才忽然觉出真切来。 下一秒,恐惧劈头盖脸地砸中他,他开口的时候险些控制不住,喘了一口气才应出声:“嗯,没事儿。” “饿不饿?”赵欣蕙温柔地问。 周讲于条件反射地摇摇头,过了两秒才意识到是在打电话,应道:“不饿,我们马上就来了。” 他挂掉电话,忽然听到周权咒骂一声,车速缓慢地降了下来。 周讲于忙抬头,看到前面一排车的尾灯。 “他奶奶的,”周权怒道,“怎么星期六也堵!有钱人都他妈闲得蛋疼,好好待家里会死是不是?” 周讲于皱眉,现在快要靠近高速路收费站,前面一堵完全没办法挤过去,他侧头看后视镜,就这么一会儿,后面的车已经跟了上来。 堵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晚,周讲于越来越焦躁,甚至疯狂地想下车跑过这一段。 他攥起拳头,不由自主地大口吸气。 又等了一会儿,他猛地抓住了座椅边缘,情绪濒临爆发的时候,他突然听到周权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周讲于一愣,转过头,看到周权恼火地砸了一下方向盘,而后情绪激动地把脸埋进了手心,喉咙里压着呜咽。 “爸。”他惊讶地喊。 周权闻言痛快地哭了两声,又立即扯过纸巾快速擦了脸,不到两分钟就平复了情绪。 周讲于没见过这样的周权,他本来以为周权对周谷安没有感情,但是此刻父亲的悲伤一点也做不得假。 “爸。”周讲于突然觉得有点无措,他喊了一声,想也没想,伸手摸在周权手臂上。 周权胸膛剧烈地起伏几下,回手捏住他手,父子俩突然以一种微妙的方式靠近了彼此。 周讲于甚至觉得他原谅了周权。 前面的车开始挪动,周权立即打燃火跟上去。 车慢吞吞地前行,过了好半天,他说:“我跟你爷爷才相认没几年,我很想好好陪陪他,但是他平时见不惯我,我……” “他不是见不惯你,”周讲于小声说,“可能是你们没找到相处的方式。” 周权转头看他一眼,勉强勾了勾嘴角,神情苦涩到了极点:“谢谢,儿子。” 周讲于鼻尖酸疼得厉害,转开头去,堪堪忍住了泪意。 夜色无可挽回地降临。 谢呈收拾完厨房出了趟院子,斜对面的门还锁着,里面黑漆漆一片。 他知道周讲于下午肯定去了台球室,但是平时这会儿也该回来了,想了想,他回屋拿手机发了条短信。 等了半个小时,短信一直没人回复,谢呈想打个电话,又觉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晚回来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正在自己纠结,外面突然传来沉重的开门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出去,借着院门口透出来的廊下的光,看到兰姨一个人回来了,正准备要进院子。 “兰姨!”谢呈大步迎上去。 兰姨回头:“小呈啊。” “周讲于呢兰姨?”谢呈问,问完立即又说,“他说物理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出来,我是来给他讲题的。” 兰姨面色凝重:“鱼儿他下午跟着他爸回西容了,说是爷爷不好了。” 谢呈心头一紧,忙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严重吗?在医院吗?那你过去吗?” “具体情况不知道,可他爸临时来接……”兰姨越说越小声,最后补充道,“我不好过去。” 这话有点语焉不详,但谢呈其实明白兰姨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手:“我给他打个电话会不会吵到他?” “他手机好像是没电了,下午打的时候就没打通。”兰姨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你别担心,有事没事的我姐看着呢。” 谢呈抠紧了手指:“那兰姨,有消息的话告诉我成吗?我也担心。” 兰姨笑了笑:“好,快回去睡。” 谢呈点点头,回身朝家走。 走到一半听到兰姨轻轻合上门的声音,他停下脚,吸了一口气,想想还是拿出手机来,拨了周讲于的号码。 半分钟后,他挂掉电话。 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谢呈进了屋。 心不在焉地洗漱完上楼,他躺在床上,拿着手机想给周讲于发短信,希望他在开机的第一时间能看到。 第141页 随后的一个钟头里,他打了字又删掉,删掉又打字。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就在谢呈跟兰姨说话的时候,周讲于和周谷安终于到了急救室门口。 从长长的走廊上穿过,奔向尽头。 看到门上红灯的那一刹那,周讲于心神猛地一晃,好像一脚踩空在了深渊边上,头顿时一阵一阵地发起晕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要昏倒了。 这反应太夸张了。他心想。 但是晕眩的感觉来得强烈,连人影都整个晃动了起来,天旋地转。 周权已经扑到了手术室门前,周讲于还立在三米开外,赵欣蕙以为他是太难过才没动弹,匆匆朝着他走过来。 “儿子。”赵欣蕙喊。 周讲于看着眼前赵欣蕙的脸,终于再支撑不住,他靠一线清明撑着,缓缓蹲了下去。 “儿子,”赵欣蕙跟着蹲下去,抚摸他的背,心疼道,“你别着急别着急,还在抢救,还在抢救就有希望。” “妈。”周讲于轻声喊,“我晕。” 赵欣蕙一愣,这才发现他整张脸惨白,慌忙大叫:“周权!医生!医生!” 这医院有个主治医生是周谷安以前的学生,一整天都在为了恩师忙前忙后,刚才他去处理了手里的事情,此时返回,一出电梯就听到喊声,慌忙上前。 “郑医生郑医生!你帮忙看看我儿子!”赵欣蕙大声喊。 “郑医生!”周权终于也发现周讲于不对劲。 脚步声响过后,身旁蹲下一个人,周讲于闻到一阵消毒水的味道,好像是白大褂上的。 被人掰着脸和手看了看,他听到一个温和厚重的声音说:“小菲,冲点浓糖水来!” 这人说话的语气跟周谷安有点像,周讲于模糊地想,真的好像,他老了之后是不是就跟周谷安一模一样? “郑医生!”周权问,“我儿子怎么回事儿?” 郑医生:“他今天是不是没怎么吃东西?别紧张,就是低血糖引起的轻微休克,不严重,喝点儿浓糖水就好。” 说完话,旁边叫小菲的护士端了浓糖水来,郑医生把周讲于的下颌抬起,准备给他喂糖水。 周讲于挣扎着摇摇头,自己抓了瓷茶缸,小口小口地喝光了。 静静等了一阵儿,郑医生问:“怎么样?扶你去躺会儿。” “不,”周讲于说,“没事儿了,不晕了。” 他抬眼看了看,郑医生一脸严肃,闻言却抬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摸了一下,这举动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极了父亲师长。 被赵欣蕙和周权搀着站起来,周讲于问:“爷爷怎么样了?” 应着他这一声,急救室顶上的红灯忽然灭掉。 周讲于心头一个激灵,立时屏住了呼吸。 ☆、再见 殡仪馆是热闹的。 这是周讲于坐在告别大厅的角落里发现的。 周谷安被宣告死亡的第三天,西容城边塔山下有了一个简单,但是正式无比的葬礼。 厅内一片啜泣声,台上是一个周谷安从前带的博士在发表悼词,男人年过半百,说到动情处一度哽咽不止,惹得心灵敏感的人们哭得更大声了些。 周讲于挺诧异的,周谷安平时对人那么冷淡,想必带学生的时候也是板着脸严厉到底,没想到死后依然有满厅的人来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没有芳草,芳草不连天。 因为现在是冬天。 花圈把周讲于的角落遮起来,像是他跟外界的屏障。 他背靠着墙,双手圈着膝盖,这是个显示出脆弱意味的动作,但那点脆弱却被他满脸的空白冲淡,被他锋利的眉眼融化,因而几近于无。 倒是显出随意和桀骜来。 半晌,有人轻轻来拉他:“儿子,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子,你得上台说话。” 周讲于摇头。 周权身后赵欣蕙红着眼睛上来,蹲下去摸周讲于的头:“宝贝,去跟爷爷道个别好不好?” 周讲于还是摇头。 两个人都拿他没办法,周权正想上手拉,有个温厚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要不愿意去说就算了吧。” 旁边周权跟赵欣蕙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忙着去厅前准备仪式的下一步骤,也就罢了。 而后来人蹲到了周讲于面前,喊:“小于。” 周讲于没抬头,他认得这个声音了:“郑医生。” “叫我郑伯伯就好。”郑医生回身,撑着墙壁跟他并肩坐了下去,手肘搭在膝盖上,完全不像周讲于想象中的医生那般讲究,“你爷爷生前常跟我说起你。” 周讲于诧异地转头。 郑医生推了推眼镜:“平时他不爱交际,很多事情就是我处理的,我硕博都跟着他念,他就像我父亲。他比较信任我,其实我经常去你家,只是你在家的时候他不让我过去,可能是怕你不自在。” 周讲于怔怔,木然地看着他。 郑医生笑了笑,又说:“他有一回跟我说,说都好几年了才能开口,好不容易接你在家过一个年,但是最后还都没过好,大年初一那天可能是人太多了,你一整天就说了三句话。” “那是你跟他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没能让你开开心心地过,他后来一直在后悔。”他狡黠地笑了笑,“后悔这句是我猜的,你不要告诉他。” 第142页 郑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周讲于却觉得每个字都是一柄利箭,箭镞上还带着倒刺,全部扎在软肉上。 姗姗来迟的泪意直冲脑门,刺得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没关系的小于,生离死别都是人生必经的,我也不是说就不必难过,咱们的心都是肉做的,现在接受不了很正常,过了这段就会好。”郑医生在他膝盖上拍了拍,“老师心脏一直不好,这一天他自己也早就料到的,你这两年给他的快乐已经很多。” “郑伯伯。”周讲于含糊地喊了一声。 先前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嘴角就控制不住地向下牵扯,他揉了一把鼻子,匆匆低头,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郑医生再不说话,只抬手在他后颈上拍了拍。 兴许是因为这一天痛快地哭了一场,第二天周讲于终于摆脱了呼吸困难的状态。 晨起是个大晴天,他抱着遗照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太阳升起时像个红彤彤的气球,好像拿针一戳就会迅速弹飞。 全然不像在洛花看到的那样,一初升就是光芒万丈。 落葬完毕,一场葬礼终于收尾,送葬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只剩下这一家三口。 周讲于在墓碑前磕了头,站起身的时候看到一群鸽子飞过。 墓碑上的周谷安神情严肃,但眉心是温和的。 爷爷再见。 周讲于在心里默念。 从陵园回市区,三个人一直默不作声,快要到周权住的地方了,赵欣蕙打破沉默:“儿子,今天去跟妈妈住好不好?” “你家还有个孩子,不方便。”周权说。 赵欣蕙立马怒了:“你……” “别吵。”周讲于说。 两个人顿时闭了嘴,周讲于说:“我书包还在我爸那里。” 周权看了赵欣蕙一眼,开到前面路口停了车。 赵欣蕙喊:“儿子……” “儿子,等下想吃什么?”周权若无其事地打断。 赵欣蕙恨恨看他一眼,提着包下车,关门的时候狠狠一摔。 车子继续往前开,周权问:“吃什么?” “不想吃,想回去了。”周讲于靠在座椅上闭了眼睛。 周权叹了口气。 回到周权家,周权问:“先去洗洗澡换身衣服?” 周讲于坐到沙发角落:“你先洗,找个充电器给我。” 周权无奈,但是他现在万事都依周讲于,只好放下东西,先给他找了个万能充,进浴室去洗澡。 周讲于把电池抠出来充上电,静静坐了一会儿,他突然有点等不及。 他知道谢呈会从兰姨那里听说消息。 从悲伤里平静下来之后,其他情绪终于挤进胸口,他慌张起来,他担心他会担心。 座机在沙发另一头,周讲于实在累得慌,正咬牙准备起身,转头看到周权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 浴室里水声哗哗响,周讲于拿起手机,冲浴室喊了一声:“爸,我用一下你手机。” 里面周权随口应了,周讲于开始拨谢呈的号,刚刚按了两个数字,突然进来一条短信。 短信的标志显示在屏幕中间,打断了他摁键的进程。 周讲于想退出界面,但是周权手机的确认键和返回键跟自己的相反,他习惯性地按右边,按下去却打开了短信。 人僵了足有一分钟,周权突然忙慌慌从浴室里出来,说:“儿子我手机坏了,你用座机!” 周讲于看他一眼,晃了晃手机。 周权笑了笑:“打完了?” 周讲于不应,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他缓缓站起来。 周权意识到不对,一手拉着浴巾匆匆上前,周讲于猛地扬起手,把手机朝着电视机摔了过去。 咚一声响,电视屏幕上出现一条裂纹,手机啪一下落在地板上。 周权像是被他吓到,愣在原地。 周讲于目光阴冷,末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死的怎么不是你?” 他说完提起书包,把前两天换下来的校服塞进去,一把抽出充电器,甩开周权拦过来的手,大步走到门口拧了门把手。 跨出去的同时他立即回手,在周权冲上来之前,狠狠甩上了门。 砰一声巨响,灰尘从门框上落下,飘飘洒洒,一点力量也无。 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转,周讲于最后掏出硬币,上了公交。 刚才只充了几分钟的电,他把电池按回手机里,扣上后盖开机,连通讯录都没按出来,手机又自动关机了。 静静看了一会儿黑掉的屏幕,周讲于把手机揣回包里,望向窗外。 旁边有个女孩儿观察了他好长一段路,在车重新开动的时候笑问:“弟弟,高中生还是大学生?逃学出来的?去哪儿玩儿?” 周讲于垂眼看她,半晌说:“没逃学,埋死人去了。” 那女孩儿一愣,公交刚好到站,周讲于下了车。 好几年没回过这小区,但是里面的格局没有大的改变,周讲于循着记忆里的路,到了从前住的地方。 按过门铃之后等了一会儿,门开了。 赵欣蕙一手抱着个正在大哭的小孩儿,一手把着门,惊讶地问:“儿子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今天在你爸那儿?” 周讲于没进屋,闻言看了那孩子一眼:“那我走了。” 第143页 “别别别,快来快来。”赵欣蕙让开他进屋。 这是周讲于第一次见到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算起来应该三岁了,小姑娘长得很可爱,只是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见周讲于正在看自己,小姑娘停下嚎啕,大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高大的陌生人。 赵欣蕙有些局促,说:“你饿了没?家里阿姨买东西去了,妈先给你煮碗面垫一垫?” “饿了。”周讲于说。 小姑娘在赵欣蕙怀里扭了扭,说:“妈妈,我也要吃面面。” “好好,吃面面。”赵欣蕙哄着。 客厅很宽,中间一半被圈了起来,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泡沫板,里头放着各种各样的玩具。 赵欣蕙把孩子放进围栏里,起身欲言又止地看着周讲于。 “你去吧,”周讲于说,“我给你看着她。” 赵欣蕙点点头,小声说了句“她叫可可”,回身进厨房。 可可趴在裹着泡沫的栏杆边,依然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讲于。 周讲于把万能充插到门边的插孔上,立在原地看了小家伙一会儿,随后蹲到她面前。 兄妹俩互相打量着对方,没一会儿可可抓了个玩具咬进嘴里,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 周讲于突然觉得她有点好玩儿,扯了一张纸巾去给她擦脸:“怎么三岁多了还要流口水?叫哥哥。” “哥哥。”可可清脆地喊。 过了半晌,可可丧失了对周讲于的兴趣,往后退了两步,却不小心踩在一个恐龙玩具上,身子摇了一下站不稳,往旁边摔了去。 这一下其实不会摔疼,但是下一秒她就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周讲于被这哭声震得不轻,手忙脚乱地去拉她。 赵欣蕙闻声从厨房里出来,就看到可可半躺在地上大哭,周讲于正拽着她一只胳膊。 “周讲于!”赵欣蕙喊了一声,“不能那样拽她!” 她匆匆跑过来,跨过围栏把可可揽进怀里,周讲于还没来得及说话,门被打开了。 周讲于回头,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门口。 男人看到周讲于也没招呼,只是大步走过来,问:“可可怎么哭了?来爸爸抱。” 周讲于直起腰。 赵欣蕙有点着急,小声对那男人说:“你先出去,明天再回来。” “为什么?”那男人说。 赵欣蕙闻言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压着声音:“我不是跟你说过……” 男人好像反应过来什么,笑看着周讲于:“是小于啊,叔叔没住这儿,我这就走,你好好跟你妈妈聊聊天。” 周讲于冷眼旁观了这一场,实在忍不住想笑,心觉自己的人生比电视剧还狗血。 “不用了。”他说。 他上前两步,从沙发上提起书包,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小时候住过的房间,那屋子门开着,里面堆满了杂物,一个婴儿车格外显眼。 赵欣蕙上前两步想拦他,温声问:“宝贝,天都快黑了你去哪里?叔叔不住这儿,他不知道你今天要来,他等下就走。” “对对对。”那男人附和。 可可闻言再次哭起来,大声说:“爸爸要去哪儿?可可也要去!” 周讲于笑出声来。 赵欣蕙一愣,抓在他小臂上的手却还没松。 周讲于后退一步,扒拉开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你的宝贝,别这样叫我了,以后也别去洛花找我,一辈子都别去,你跟周权都别去。” 他说完转身,到门口再次拔掉充电器,出了门。 “儿子!”赵欣蕙追到楼道里,“宝贝!” 周讲于腿长,几步就跨下了台阶,听到声音他抬头,母子俩隔着一整层楼梯对望。 半晌,周讲于平静地开口:“你们太无耻了,我以前想你们快点儿离婚,我现在觉得你们就该一辈子绑在一起。” 顿了两秒,他说:“谁也别想打爷爷的主意,谁打主意我杀了谁。” 夜深,谢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听兰姨说周爷爷今天就下葬,也不知道周讲于现在住在哪里,心情怎么样。 他一直捏着手机,四天了,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 辗转了大半夜,凌晨时候终于有些迷迷糊糊,手指无意识地松掉,手机滑了一下,掉到枕头上。 谢呈惊醒,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一点半。 他闭上眼睛,正试图重新入睡,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这一回瞌睡彻底醒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谢呈立马接起来,“喂”字都没出口,就听到那头传来一个沙哑到了极点的,也是熟悉到了极点的声音。 “谢呈,我马上就到洛花了。”周讲于说。 谢呈立刻掀开被子,伸手抓了毛衣。 ☆、体温 已经快要到洛花镇,低头能看到不远处镇上的灯火。 周讲于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驾驶座上的人,小声说:“郑伯伯,对不起,让你大半夜送我回来。” 郑医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说话的语气透着长辈的温厚:“没关系,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随时。” “郑伯伯,是有一个事儿。”周讲于顿了顿,说,“我可能需要一个律师,不,不是,不止是律师。我还有一年才成年,可能还要有人帮我……” 第144页 郑医生清楚地知道他难开口,难解释,因而截住了他的话:“伯伯明白。” 周讲于侧头看窗外的夜色,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又问:“你今晚去我家将就歇一夜成吗?” “刚才从国道上下来看到家宾馆,我去那里睡,”郑医生踩下刹车,车子缓缓停下,他转头看着周讲于,安抚地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 周讲于点点头,几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正过头来,他看到车灯照亮了两条马路的交汇口,光影之间站着一个人。 那颀长的身形太熟悉了。 一颗心忽然就定了定。 “我走了郑伯伯。”周讲于说。 郑医生点头,看着他下了车,在车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温声说:“小于别怕,人都要长大。” 车门砰一下轻响,周讲于恍惚了一瞬,险些以为听到了周谷安在说话,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车子掉头走了来时的路。 谢呈是翻墙出门的,飞跑了一路,刚刚到十字路口就看到那辆车,望了一眼车牌,他停在了路口,强迫自己迅速喘匀了气儿。 没一会儿周讲于下了车。 车开走,周讲于转身,双方视线受到不知名的牵引,瞬间就黏上。 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对望。 静止了有半分钟,周讲于拔腿朝着谢呈奔过去,在离他还有一米的时候张开双臂,扑上前抱了个满怀。 谢呈被扑得往后踉跄了一下,肩颈不由自主地后仰,腰顺着他手臂往前弯,弯出个贴合他怀抱的弧度才堪堪停稳。 “谢呈。”周讲于小声喊。 谢呈沉默,一手环住他肩,一手在他背上重重抚摸着。 周讲于又喊:“谢呈。” 谢呈长出一口气:“我在这儿呢周讲于。” 他不问西容的状况,不问周讲于为什么会在半夜回来,也不问送他来的人是谁,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接纳他,试图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 冬月下旬的深夜,呵气成霜,洛花镇边缘的十字路口处僻静无声,惨白的路灯光下两个少年靠着彼此,好像世间千千万万的人都消失。 静静抱了一会儿,谢呈突然发现脖颈处湿了。 那触感刚开始温热,转瞬滑进毛衣领口就变得冰冰凉凉。 他一时之间心疼到开不了口,只能勉力抱着周讲于的脖颈,侧脸跟他的侧脸贴得紧紧,眼泪于是沾上了两个人的体温。 在寒风彻底卷走热度之前多挣扎了一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讲于在他肩上压压眼睛:“走吧。” 谢呈应了,两个人中间终于松出些距离,寒风立即趁虚而入,因为拥抱太久,兜头而来的瑟意格外令人难以忍受。 互相看了看,谢呈抬手摸上周讲于的脸。 周讲于捏着他手指亲了一下,顺势牵住了,塞进自己的外套兜里。 扣着十指走回宣家巷,一路上周讲于都沉默着,谢呈也就陪他沉默着。直到站在兰姨的门口,谢呈才小声问:“带钥匙没?” “我现在不想回去,我怕吓到她。”周讲于低声应。 谢呈:“那翻墙去我家吧,我没带钥匙。” 周讲于勉强笑了笑。 两个人绕到房子背后,翻上了酒厂上面的平顶,踩过矮墙,进了谢呈的屋子。 “洗个澡?”谢呈问。 周讲于点点头,却立在门背后不动弹,他似乎根本没听懂谢呈在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点头。 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谢呈实在难受,他于是仰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卸下他的书包,回身找了睡衣,而后轻轻牵住他的食指和中指:“走吧。” 周讲于依然没开口,梦游似的,只跟着谢呈朝下走。 轻手轻脚地到了浴室,谢呈又去找了牙刷来,挤好牙膏递过去,玩笑道:“要我给你刷牙吗?要就张嘴,过时不候。” 周讲于勾了勾嘴角,接过牙刷来拧开水龙头。 谢呈在他头上扒拉了一把,走到外面去开热水阀。 等水管烫起来,谢呈回身进去,就看到周讲于站在浴室中间,他黑色棉外套脱到一半,动作却不知怎么地滞住了,整个人就那么发起呆来。 黑色外套。 谢呈轻轻吐了一口气,心觉他这样子怕是不止因为周爷爷去世。 他锁上门,走上前去,帮周讲于剥了衣服。 等到两个人都脱了个精光,谢呈开了花洒调温度,周讲于才在哗哗的水声中回过神来,他如梦初醒地问:“你也要洗?” “我不洗,我洗过了。”谢呈平静地说,“你要洗。” 热水带出的蒸汽弥漫,把两个身影笼罩于中,周讲于站在花洒下面,谢呈抬高了手替他洗头发。 修长的十指把额前的湿发往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谢呈拉低周讲于脖颈,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小声说:“头发长了,星期天我陪你去剪了?” 周讲于应:“再说吧。” 在一起很久了,但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赤/裸相对,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其他地方去。 隐隐的悲意好像一层薄膜,把所有情/欲都隔成了无措的疼惜。 连水柱下突如其来的默契亲吻都变成了一种单纯的安抚。 把你的难过分给我一些。 第145页 谢呈闭着眼,特别希望周讲于能咬自己一口,但是周讲于却一反往常的莽撞或热烈,温柔到几乎不像他。 洗完澡吹干头发,正是日出前最黑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躺进被窝。 在闹钟响之前的两个小时里,周讲于始终抱着谢呈的腰,紧到让谢呈有些难以呼吸,就好像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一样。 鸡啼声里闹钟响到第三次,谢呈终于还是推了推他:“我得起了。” 周讲于半睁着眼睛,松开双臂。 他没有耍赖,手放得很快,谢呈的心突然就坠了一下。 他忍住心绪佯装无事,抬手摸摸他眉梢:“等下大家都走了就没人吵你了,你就好好睡。要不要我先跟兰姨说一声?” 周讲于乖顺地眨眨眼:“不说了,我等下去找她。” 谢呈应了一声,亲亲他眼睛,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服,去上学。 中午回家家里已经没人,谢呈迅速解决了午饭就朝台球室跑,过去却只看到兰姨。 “兰姨!周讲于呢?”谢呈问。 兰姨有点诧异:“嗯?他说他去上学了啊。” 谢呈心里松了一下:“哦,我还没去学校,那我去看看。” 看他要走,兰姨喊了一声:“小呈。” 谢呈回头。 兰姨忖了忖,说:“鱼儿平时心里其实挺能揣东西的,我估计他这一回肯定是不好受,你要是有空多帮我劝劝他,我说话他怕是不听。” 谢呈应了,走出两步又扭头,说:“兰姨你别担心。” 兰姨笑了笑:“我不担心,他自己心里有数。” 谢呈点点头,转身朝学校走。 但是周讲于却不在班里。 “秋秋,”谢呈匆匆跑到座位上,小声问,“周讲于呢?” 叶知秋一愣:“嗯?” 谢呈立即明白了,问:“你中午回家没有?他一直没来?” “我在食堂吃的,回来都有小半个钟头了,一直在教室,没见到人啊。”叶知秋说,“他回来了?家里怎么样?” 谢呈摇摇头:“我去找找他,别跟别人讲他回来了。” 叶知秋忙点头:“你去,需要我就打电话。” 谢呈答了声“好”,出了教室。 就近先去了楼顶天台,又去了平时常去的亭子和小花园,最后找了篮球场和操场,通通没见到人影。 路上打了几个电话,一直是关机。 眼看着午休时间就要结束,谢呈朝着教学楼走,他心说指不定是路上错过了,但是踩着预备铃进教室,教室里周讲于的课桌依然空着。 跟几天前一样。 正准备反身出教室,物理老师却已经站到了讲台上,一眼就看到他在教室最后,说:“谢呈,干嘛呢?都上课了还要干嘛?” 叶知秋回头看了谢呈一眼,示意他赶紧坐回来。 谢呈无奈,走回座位坐下。 课上到一半,谢呈在桌空里发短信,盼望着周讲于能开机看一眼,但是那头一直没动静。 平时上物理课他就不爱听讲,因为成绩好,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今天他心不在焉得太过明显,物理老师有些恼火。 黑板上画了个电路图,物理老师把粉笔一扔,喊:“谢呈!” 谢呈正在发愣,完全没反应。 叶知秋觑了台上一眼,赶紧在他背心戳了一下,谢呈猛地转头,还以为是周讲于来了,却只看到叶知秋紧张地指指黑板。 台上物理老师气得不轻,抓起半截粉笔就朝他扔过来,粉笔头砸在课桌上,砸出一小点白的痕迹。 “成绩好是不是能上天?” 谢呈抿着唇站起来:“对不起蒋老师,我刚没听见。” 蒋老师冷笑一声:“上来做这道题,做不出来以后都别上我的课了,自学成才去吧。” 教室里顿时安静到了极点。 这蒋老师是二班班主任,出了名的凶,私下里常有人抱怨他课上得不好,但是从来没人敢说话。 这会儿集体的沉默下面或多或少藏了兴奋,有人为谢呈担心,当然也就有看好戏的。 谢呈朝着讲台走,扫了一眼题,发现超纲了,那根本不是课本上的内容,好在旁边放了两个相关的公式。 在黑板前面站了几分钟,蒋老师咳了一声:“写得出来就赶紧,写不出来也别耽误同学们的时间,一人三分钟你算算是多久?年级前三又怎么样?狂妄自大能有什么好收场?不靠老师你以后怎么办?平时上课不听就算了,题也不好好看,高二正是关键的时候,物理不学好下学期最好就不要念理科!趁早滚到文科班去!” 这歧视的话说得过分,下面有人嘟囔:“文科怎么了?文科就好学了?文科又不是垃圾收容站。” 蒋老师目光扫过去,说话的人闭了嘴。 谢呈不吱声,开始在黑板上解题,一时间人声全都消失掉,教室里只剩下粉笔跟黑板的摩擦声。 解题过程几乎写了大半张黑板,末了得出答案,谢呈把粉笔轻轻扔回盒子里。 “对不对啊这答案?”肖潇好像察觉不到诡异的气氛,率先打破了沉默。 蒋老师没开口,叶知秋突然说:“好像是对的……我感觉的。” 台下顿时一片叹声。 谢呈转头看着蒋老师,心觉今天是自己过分了,想道个歉又不晓得怎么开口。 第146页 蒋老师好像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于是一脸空白地回看着他,因为不如他高,还微微仰了头。 僵持了两秒,下课铃声适时地响起来,解救了尴尬的师生双方。 “下课!”蒋老师说完立即出了教室。 有人飞快跑到第一排,把谢呈的解题方法记了下来。 谢呈走回座位,肖潇立马冲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啊谢呈!这逼简直装到顶峰了!” 谢呈摇了摇头,没说话。 这题确实超纲了,但相似的题型他曾经见过,是在宣禾的竞赛错题本上看到的,当时跟周讲于一起琢磨另外的解题方法,最关键的那一步还是周讲于写的。 他的聪明总能给人惊喜,而且刚好能补上谢呈短缺的那一部分。 想到一起写作业的情形,谢呈心里突然有点崩溃,前几天找不到人是因为葬礼在忙,他再焦急担心也不会责怪任何。 但是今天周讲于这一出来得莫名其妙,好像是把自己推到了他的世界之外。 鼻尖的酸疼感太尖锐,谢呈低头去桌空里找书,顺势揉了一把眼睛。 “你还好吧小呈?”等他直起身子露出脸,叶知秋小心翼翼地问。 谢呈垂了眼:“没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没关系哦,他俩不会闹什么大矛盾哒~是鱼儿的必经之路,也是小呈的(/≧▽≦)/ ☆、失控 终于是挨到放学,谢呈踩着铃声出了教室,叶知秋提着书包匆匆跟上去:“小呈,还去找吗?” “不找了。”谢呈说。 他走得大步,叶知秋得小跑才能跟得上,她边跑边诧异地问:“怎么回事儿啊?” 谢呈:“不知道。他手机关机,也没跟我说他要去哪里。” “他要是真心想躲大家,连你都没说那其他人肯定更不知道了。”叶知秋叹了口气,“他说不定心里难受着,不想咱们也跟着难受。” 听到这句,谢呈突然放缓了步子,转头看她。 叶知秋仰头,看到他眼睛的一刹那突然愣了。 谢呈眼角泛着红,是强压悲愤的模样,连话也没办法一口气说完整:“他就不知道……就不知道找不到他我更难受吗?” “你……”叶知秋被他这样子吓了一跳,显然是没料到过他情绪会失控。 周围人逐渐多起来,叶知秋四下看了看,拽着谢呈手腕指指旁边分路:“走实验楼那边的小路吧。” 谢呈点点头,顺从地跟在她身后走。 两个人从实验楼背后绕,躲开了放学出校门的大部队。 到了僻静处,叶知秋笑了笑:“你今天是怎么了?” 谢呈吸了一口气,小声说:“对不起。” “你干嘛了啊就对不起?”叶知秋艰难地找着话语,“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这么激动。不过你俩感情是真的好,我理解的,你今天上课还被蒋老师说了,以后上物理课说不定都没得安生了。” “不是因为这个。”谢呈说,说了这句之后却再不开口。 沉默着走到校门口,叶知秋说:“你想想他还能去哪里?我陪你去找找。” 谢呈还没答话,她又补充:“别说不用了,我也担心啊,赶紧的。” “谢谢秋秋。”谢呈说。 叶知秋笑:“为朋友你□□两刀也行!” 两个人从校门口的黑网吧开始,把周讲于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最后到了陶市上。 快要到画室,叶知秋突然住了脚,犹疑道:“这一段儿你自己去吧,我就不过去了,到时候找到没找到都跟我说一下。” 谢呈这才想起来她跟莫尧尧之间的微妙,点点头:“那我过去。”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个声音:“谢小呈。” 谢呈跟叶知秋对视一眼,回头看到从他们背后来的莫尧尧,问:“莫尧尧你怎么在这里?店门没开?” “开着的,我就过去买个本子。”莫尧尧扬扬手里的笔记本,看向叶知秋,“谢小呈你同学?小美女一个。” 她笑得坦然,显然是不认识叶知秋,叶知秋闻言也笑了笑:“小呈,你姐姐吗?” “啊,是啊。”谢呈说。 “姐姐你好。”叶知秋说。 莫尧尧:“小美女好,去我那里坐坐?” 为避免叶知秋继续自我尴尬,谢呈摇摇头:“我们在找周讲于,你见过他吗莫尧尧?” “周小鱼已经回来了?”莫尧尧诧异,“你前两天不是说他家里有事情回西容了?” “是啊,回来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谢呈有点失落,“如果你见到他跟他说一声我在找他。” “跑哪儿野去了他?”莫尧尧说,“要不你等等,我关了店门跟你去找。” “不,没事儿,该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我也不打算找了。”谢呈勉强笑笑,“尧姐我们走了。” 他难得喊一声姐,莫尧尧笑笑:“别担心,他自己心里有数的。” 谢呈点头:“走吧秋秋。” 往回走出没几步,身后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尧姐尧姐快来!这个颜料怎么弄?哎……那是不是谢呈跟叶知秋?” 叶知秋抿紧了唇,走得更大步了些,谢呈忙也走快了。 快速转过前面的拐角,两个人把追过来的柴科扔在了背后。 第147页 绕出陶市,走到两条小巷的交叉口上,叶知秋停下,抬头看谢呈:“那我先回了啊,要不然我妈得要着急了。” 谢呈顿了顿,问:“你还好吧?” “挺好的呀,”叶知秋笑得灿烂,“莫尧尧姐姐真漂亮。” 谢呈认真地看着她,发现她笑的时候眼睛是月牙的形状。 叶知秋挥挥手:“走咯,找到周鱼先给他一拳,让他瞎跑害你担心!然后记得告诉我一声儿。” “路上看着车。”谢呈说。 看着人走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谢呈抬头望天。 这条巷子是从前古镇的主街,他现在站的地方原来是一方窄小的古城门,头顶正好是一个石头拱顶,像一座小桥。 那石面上有“洛花镇”三个字,边上雕刻着牡丹的花样,牡丹花的丝络里头都已经长了青苔,又因为冬天的干燥,最后变成了细微的灰绿纹路。 旁边种着一棵高大的泡桐树,光秃秃的枝丫被风一吹,一下一下扑在城门边残缺的石壁上。 刮擦着响。 侧过头,小巷两侧挂满了红灯笼,全是卖春联的。 年味来得这么早,连冬月都还没过完。 谢呈呼了一口气,转身朝着车站走。 台球室里,兰姨听说周讲于没去上学,腾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谢呈忙说:“兰姨你别慌!” “小兔崽子!就不知道咱们会担心吗?”兰姨气道,“找到了我非揍死他!” 谢呈拉着她:“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附近的网吧和游戏厅都没人,兰姨你想想呢?除了这些地方他还会去哪儿?” 兰姨闻言一怔,颓丧地坐回柜台后面,说:“你都找不到……” 谢呈看到她眼眶红了,只得沉默着。 过了半晌,兰姨突然说:“不找了。” 谢呈还是没开口,兰姨的话其实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要是想自己待着就让他待着吧,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她说,“狗崽子,在外面没吃的就知道我这里好了。” 谢呈在她肩上安抚地轻碰一下,问:“兰姨,他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是说除了爷爷……” 兰姨抬眼看他,苦笑着摇摇头,轻声说:“还不是房子和钱闹的。” “这些都是家丑,你还是小孩子,不要听这些了,回去吧。”她说,说完却又忍不住叹口气,接着道,“谁最可怜?还不是我的鱼儿最可怜。” 谢呈说:“兰姨,幸好他还有你。” 兰姨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半天才看了他一眼,却又立即移开目光:“回吧小呈,辛苦你了,也只有你对他这么上心。” 谢呈注意到她眼睛红得更厉害了些,点头:“兰姨你记得吃饭。” 抬步离开。 谢呈擦黑才回到家,宣芳玲和宣麦都知道事情特殊,看他晚回来也没多说什么。 临睡之前宣芳玲还进了他屋子,特意叮嘱:“小于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学习也要抓紧,马上就要期末考了。” 谢呈应:“我知道了妈。” 宣芳玲转身要走,摸到门锁突然又回头,小声问:“小呈,那会儿你是不是也特别难过,特别想离开家?” 谢呈一怔,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顿了顿应:“没有,我不想离开家,家里有你跟哥哥妹妹。” “我一直想问问你,”宣芳玲说,“你怪不怪妈?” 谢呈睁大眼睛看着她,有点生气:“妈你在说什么啊?” “妈从小就没给你一个好的生长环境,长期都是你哥在带你,我听说现在的小孩子都是要学这个学那个的,叫什么教育投资,你就从来没朝我们提过要求。”宣芳玲说得很平静,“妈有时候都后悔,不该把你生在这样的家庭,你要是生在有钱人家就好了,肯定比现在更加优秀。” 谢呈强压着心绪:“没什么好后悔的,我就是你儿子,不生在有钱人家我也能成才。而且咱家怎么了?不缺吃不缺穿有酒厂,怎么就不好了?哪里不好了?” 他口气生硬,宣芳玲明白他不愿意听这个,末了笑笑:“我就是随口一说,早些睡。” 门被合上,谢呈反身扑到床上,默默平复着情绪。 躺了片刻,他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件画了大鱼的T恤来。 绵柔的料子在指尖摩挲,谢呈看着衣角周讲于的名字,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过了好半天,他把脸埋进衣服里。 颤抖着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是星期五,周讲于依然没出现。 语文课后温柔来问情况,谢呈只说他还在西容没回来,顺便领了半书包的卷子和作业。 嘴上说着不找,但是放学之后他依然顺着地势往下,把所有昨天找过的地方又找了一遍。 一无所获。 去台球室问兰姨,同样没有联系到人。 暮色四合,谢呈回了家。简单跟宣芳玲交代了一下,他提着书包上楼,坐在书桌前面发呆。 正自放空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谢呈猛地坐直了身子,发现是叶知秋打的。 他像溺水的人突然被捞出来一样,狠地喘了两口气,接起电话。 那头叶知秋说得很着急:“小呈我看到周鱼了!我今天去外婆家坐在车上从县城文化馆过,看到他在电玩城门口!” 第148页 谢呈忙慌慌站起来,不小心带翻了椅子,砸在脚背上,锐痛。 他强忍着痛踮起脚:“哪个电玩城?” “城西城西,城西文化馆背后!”叶知秋说,“我让停车我爸说我胡闹,我看到他在走路,你赶紧来,要不然等下他又跑了!” 谢呈挂掉电话,匆匆在抽屉里抓了钱出屋子,三步并两步地跳下楼梯。 进堂屋看到只有宣麦在,他说了句“我去找周讲于”,飞奔出了门。 朝着车站跑的时候夜风从脸上刮过,生疼,险些疼出眼泪来。 半个小时之后,谢呈坐着黑车到了县城,又赶了个摩的到县文化馆,而后他从文化馆背后的街道口开始,一家店顺着一家店地找过去。 街道摸完三分之二,他进了一家黑网吧,刚刚掀开门帘,一眼就看到周讲于穿了一身黑,坐在靠着窗户的角落里。 四周叫骂声起伏,键盘噼里啪啦地混杂着鼠标声在响,烟雾缭绕,网管上前想问话,谢呈头也没回,竖起手指“嘘”了一声。 他走到周讲于背后,看到屏幕上正在进行枪战游戏,周讲于操纵的角色大喇喇地站在草地中央。 就在谢呈看过去的这一秒,他正好被敌人一枪爆/头。 周讲于却像是没发觉游戏已经结束,双手还支在键盘和鼠标上,就那么愣着。 在他身后默不作声地站了半天,谢呈压住心头交织的怒火和难过,走到他旁边的空位上坐下,状似平静问:“能教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浪漫的,信我! P.S.对不起小可爱“一块小饼干”!我回复你的评论的时候想点“通过审核”,但是眼花加手残点了“清零”,不小心把你打的分变成0分了o(╥﹏╥)o(还好评论还在! 这按键的设计简直逆天了,叹气.jpg ☆、清晨 周讲于一怔,转头看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脸上一片空白。 谢呈重复了一句:“教我打游戏。” 周讲于还是那么愣着,连欲言又止都算不上,根本就是突然丧失了说话和思考的能力。 谢呈说完起身去柜台交钱,强忍着不回头去看他的表情,顺便给兰姨和叶知秋发了短信,告诉她们找到人了不用担心。 两分钟之后谢呈重新坐回座位上,打开电脑。 周讲于终于寻回理智,在旁边喊了一声:“谢呈。” 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清,还有点儿抖。 “我……”他又起了个头,却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字音旋转着消失在舌根底下。 谢呈鼻尖一酸,依然不看他,只盯着电脑屏幕:“打什么?教我,别废话。再废话我他妈现在就揍死你。” 周讲于真的再没开口,僵了半分钟,他身子侧倾,手覆在谢呈手背上,带着他点开了游戏。 谢呈靠着椅背端坐,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闻到他身上熟悉的,但是混杂了网吧里烟草气的味道,咬紧了牙才绷住情绪。 全程他都目不斜视。 周讲于三言两语把游戏规则讲了,指引他建了个新账号。 取名字的时候谢呈瞄了一眼,看到周讲于的账号叫“吃橙子不吐橙子皮”,想了想,他打了个“杀掉你的鱼尾巴”。 沉默两秒,周讲于浅浅扬了一下嘴角。 “来。”谢呈说。 谢呈上手很快,跟周讲于组队,第一把周讲于边打边时不时讲几句,第二盘开局就再不用开口了。 两个人默契地在游戏里冲杀,死了就再开,始终沉默着,不间断地看着界面从彩色到黑白,从黑白又到彩色。 夜逐渐沉下去,旁边有个男生仰躺在椅子上睡觉,似乎是睡得不舒服,抬脚不小心踹到桌子,桌脚跟地面摩擦出一声尖锐的响。 谢呈一惊,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时间。 凌晨两点四十一。 游戏再一次结束,谢呈松开手拉下耳机,静了两秒,起身就走。 周讲于转头,看到他是朝门口走的,他怔怔片刻,侧头看了一眼他坐过的椅子,终于是跟了上去。 掀开门帘,迎面就是一阵寒风,谢呈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回头看周讲于,自顾自朝着街口走去。 仙水县的县城西面这半很新,是刚刚划地建起来不久的,看上去本该繁华,但什么都有,就是缺人气儿。 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怎么地就走出了有路灯的区域,四周越来越黑,最后靠近了洛花河汇入的大湖。 风呼呼地从湖面上来,带了水腥气,两个人之间始终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谢呈不停步,周讲于也不靠近。 再往前就是湖边的栅栏了,没路可以继续走。 谢呈终于住了脚,他听见身后的动静也跟着停下来。 静静站了半晌,他突然低头,抬手捂住脸。 周讲于见状慌了,急急往前两步到了他身后,先是伸手碰了一下他肩膀,见谢呈没反应,他小心地从背后拥了上去。 “我找了你两天。”谢呈说。 周讲于小声应:“对不起谢呈,我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谢呈:“这是一会儿吗?” 周讲于沉默。 残月在后半夜升起,远处的湖面微光粼粼,像是落了一池的星星。 谢呈掰开周讲于的手转身,两个人在咫尺间对视。 第149页 周讲于看上去比先前瘦削了不少,本来就不是柔和的长相,现在五官更加深邃起来,在夜色里显出些凌厉。 神情却无措又温柔。 互相看了半天,谢呈低声问:“周讲于,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周讲于怔住,只觉得心尖被人捧了一把麦芒扎上去,他忙摇摇头,抬手覆在谢呈脸上。 半晌,谢呈问:“摇头的意思是真的不要我了?” 他这句出口其实就是情绪平复了的意思,周讲于垂眼,嘴唇在他额头上轻轻碰了一下,拇指摩挲着他脸:“我怎么会不要你?我不要自己了也不会不要你。” “你没有不要我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走?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还逃学,你是不想留在理科一班了吗?也不想离我近一些。”谢呈说,“你想自己待一会儿,是你自己,没有我。你走了这么久,我不来找你你就不回家。” 周讲于有点着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谢呈朝前一倾,抬手抱他:“你不要难过,我故意这样说的,我特别记仇,我就想让你难受一下,不过只难受一下就可以了。” 周讲于回抱住他:“我手机从走的那天就关机了,一直没充上电。昨天你上学去了,我跟小姨说了一声儿,但是走到校门口突然不想看到其他人,就想自己走走,没注意就从洛花走到了这里,突然好累好困啊就找了个宾馆睡觉,起来就晚上了。” 谢呈静静等他说完,说:“不是昨天,已经是前天了。” 周讲于应:“嗯,前天。” “你下次想自己走之前先来找我成吗?骂我也行打我也行咬我也行,我不怕疼,而且我会揍回来的。”谢呈话说得平静,环着他腰的手却一直在抖,“周讲于,你抱我抱紧点儿,我害怕。” 周讲于收紧手臂,用力再用力,死死把人箍在身前:“不会了,我不走了,我不走了谢呈。” “好冷啊,湖边风也太大了吧。”谢呈说。 周讲于:“我住的那个屋子还没退。” “我不来你还想在这里待多久?”谢呈问,问完却不等他回答,立即说,“你背我。” 周讲于松开手,谢呈绕到他背后,一跃跳上他背。 等周讲于走了几步,他问:“是不是很重?我快一米八了。” “你长不到一米八的,你的快速生长期已经结束了。”周讲于说。 谢呈一把抓着他头发:“你咒我?” 周讲于头顺着他力道一扬:“初中的时候你说过,如果长不到比我高就随便我怎么办,咱俩还盖过章。” 谢呈一愣,要是他不说自己铁定想不起来了,顿了两秒,他问:“你想怎么办?” “你猜。”周讲于略有些得意地应。 谢呈听着他声音没先前那样低落,心里松了一下,双手撑了一把从他背上跳下来:“猜你大爷,不猜。” 周讲于被他带得身子一歪,皱眉怒道:“你干嘛?每次都这样,要不是我稳得住迟早让你摔个狗啃泥,鼻子眼窝一趟平!变成丑八怪!” “怕你累。”谢呈抓着他手扣住,直到指根贴紧指根,“你说说,是不是好心都被你吃了?” 周讲于睨他一眼,把牵着的手塞进兜里。 周讲于住的宾馆处在一条小巷子里,在城中间,算是旧地方。 巷子两边的窗户上全是霓虹灯的招牌,各种类型的招牌,赤橙黄绿的,好像丰富的夜生活这一条巷子就能解决。 从阴暗的楼梯口往上走,谢呈看到旁边“特殊服务”几个字,“啧”道:“周讲于你老实跟我说,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周讲于:“……” 没一会儿经过前台,一个大妈倚在火炉边半睡半醒,周讲于去要洗漱用品,大妈半眯着眼睛拿了东西,接着打盹儿。 走廊上的灯坏了,两个人牵着手在漆黑里摸索前行,终于是到了房间,门一关灯一开,谢呈出了口气。 “怕什么?”周讲于问。 谢呈:“怕进来看到只有一个破床板。” 周讲于贼兮兮地笑:“以为你怕有鬼。” 谢呈嗤笑一声:“有鬼来也先吃你,不过没关系,在鬼吃掉你之前我会先把你吃掉的。” “我好怕哦。”周讲于捏着嗓子说。 谢呈:“怕个毛,爷来保护你!” 周讲于:“……” 这房间小是小,其实条件还算好,也挺干净,周讲于说着话打开了空调。 谢呈伸了个懒腰,提着自己袖子闻了闻:“都是网吧的味道,好难闻,想洗衣服。” “快去洗澡。”周讲于把窗户关上,拉了窗帘,回头应了一句。 谢呈看他一眼。 两秒之后,两个人同时开始动手脱衣服。 浴室不宽,热水哗啦啦地响,蒸汽弥漫,谢呈站在洗脸池前面。 他刷完了牙,又浇了一把水在脸上,刚刚站直身子,周讲于突然从背后抱了过来。 谢呈仰靠过去,后脑勺枕在他肩上。 周讲于抬手在镜面上抹了一把,从白雾里抹出一小块空处来,正好能照出两个人的脸。 他从镜子里看着他。 谢呈现在的身材跟矮小搭不上边,但是整个轮廓却比周讲于小一圈,正好能被他笼住。 皮肤相贴,谢呈有点恍惚,就好像自己其实是个什么机器构件,要不然就是个器皿,镶嵌在他身前,连接的地方严丝合缝。 第150页 为他而生似的。 看了半天,谢呈侧头,彼此默契地吻在一起。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立,周讲于仰着脖颈,谢呈的嘴唇刚好能覆上他的喉结。 “别再长高了。”周讲于说。 谢呈笑:“长高了你就不要我了?” 周讲于惩罚似地捏他一把。 洗完澡缩进被窝已经快要天亮,谢呈问:“你饿不饿?这几天是不是都没好好吃过东西?人都瘦了。” 周讲于亲亲他:“不饿。你都在这里了。” “我在这里有什么用?”谢呈笑,“我嘴里有糖吗舔一舔就不饿了?” “是啊。”周讲于盯着他的唇,“有糖,可甜的。” 天色从麻麻亮开始越来越分明,一点微光从窗帘底下透进来,在地上落出一道虚影。 “清晨哦。”谢呈说。 周讲于半压在他身上,闻言突然说:“我们在清晨相爱。” 谢呈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相爱。 连喜欢都几乎没说过,他说爱。 谢呈抿紧了唇。 平时偶尔扫一眼电视,常常会看到剧里的人说爱,他总是觉得无聊,甚至想发笑,不懂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地说这么重的词。 但是周讲于说他们相爱。 好像是相爱,他想,除了这个词也没办法形容跟他之间的关系了,当下琢磨起来,这个词似乎能概括一切。 他还没想明白,不经意地垂眼,猝不及防就跟周讲于对视上了,因而看清了他微亮的眼眸。 “那过了清晨之后呢?白天还那么长。”他问。 周讲于答:“白天就长大。” 谢呈笑了:“日落了呢?天黑了。” 周讲于:“天黑了就做/爱。” 沉默了一阵,谢呈觉得耳朵根有点烫,眼睛也烫,他看着周讲于,神情带上了茫然的天真,小声问:“爱是什么玩意儿?怎么做?” 周讲于把头抵在他心口上:“做/爱的意思是跟你一起做什么都可爱。” 谢呈笑得浑身抖起来,笑到眼角堆了泪花,末了他抱着周讲于的脖颈,在他头发上蹭了蹭眼睛,应了一声:“哦。” 周讲于搂着人翻了个身,右手贴合着谢呈的背脊往上,最后落在他后颈处用力,让他跟自己离得近无可近。 谢呈顺势往上挪了一下,脚蹬在周讲于小腿上用力,想跟他贴合得更紧些,只恨不得把自己融进他身体里。 他倏地觉得周讲于说的是真的,因为只要想到周讲于,他就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在打盹儿的大妈看守的小旅馆里,周讲于睡了一周以来最好的一觉。 下午回洛花到了台球室,兰姨看到人回来,二话不说就上前,先在周讲于背上狠狠甩了一巴掌,甩完才破口大骂:“小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不错,那个打盹儿的大妈就是我! ☆、作业 周讲于生生受了一巴掌,大声说:“是是是是我是小王八蛋!小姨别气!身体气坏了划不来!” “你还油嘴滑舌你!”兰姨气不过,从柜台边拿起扫把掂了一下,回手就朝他屁股上抽去,“小呈找你找了多久!我晚上都睡不着你知不知道?揍死你个小王八蛋!” 周讲于一边吼一边躲,几桌打球的人全在围观,台球室里一时间变得热闹非常,有人笑喊:“小鱼儿你平时不是飞挺快吗?” “啊啊啊大哥你别添油加醋了!”周讲于喊。 谢呈立在柜台边,看着扫把落在周讲于屁股上,打一下他就抖一下。 最后戏看得差不多了,他上前去挡在周讲于身前:“兰姨兰姨!别揍了,他知道错了!” “小呈你让开!”兰姨一手叉着腰,“不是,你也上,先给我踹他两脚!” 周讲于眨眨眼,半真半假地捂着脸哭嚎:“哎呦喂大家快来看啊我小姨打死人了!虐待儿童啊!还招揽帮凶!” 兰姨上前两步要推开谢呈,拿扫把头指着周讲于:“儿童?你好不好意思啊?打的就是你这个超龄儿童!” 谢呈去接她手里的扫把:“兰姨真不能再打了,打坏了没办法写作业了,他这周攒了好几十张卷子!” 兰姨手僵在半空中,周讲于闭着一只眼,紧张地回头看她。 “成。”兰姨扔掉扫把,“回去给我写作业去,写不完作业哪儿都不许去。” 周讲于撇撇嘴:“你不爱我了小姨。写不完作业哪儿也不许去,那后天不去上学成吗?” 兰姨被他气得发笑:“你有本事别去。” 周讲于护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她跟前挪了几步,笑道:“小姨,我知道错了,真的,谢呈作证。是吧谢呈?” 谢呈:“……啊。” 兰姨白了周讲于一眼,走到柜台后面坐下来:“不要跟我讲话。” 周讲于伸出一只手:“那来握个手?” 兰姨瞪着他,半晌噗一下笑了,抬手在他手心狠狠拍了一下:“滚回去!星期一不去上课你就给我等着!期末考试就是你的死期!” 周讲于冲谢呈眨眨眼,接着耍赖:“小姨,我好想吃你做的饭哦。” “滚蛋,”兰姨说,“不做。” 周讲于“哼”了一声:“你不做我就不吃了,饿死我算了!”说着提了书包把住谢呈肩膀:“走咯,回家打游戏机咯!” 第151页 “你再说一遍?”兰姨在身后吼。 “不是不是,”周讲于嘿嘿笑,“我说回家让谢呈给我补课!” 兰姨不放心:“小呈!” 谢呈立即回头保证:“兰姨放心,我帮你看着他!” “嘁,小狗腿儿。”周讲于拍拍他心口,贼贼地笑。 谢呈正义凛然地挥开他的手,面无表情道:“好好学习,我给你补课。” 周讲于:“……” 两个人一起回了宣家巷,看到周讲于,宣麦“哇”了一声,说:“周讲于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回来我二哥都要死了!” “麦子你说什么呢?”谢呈说,“这夸张手法太夸张了啊。” 周讲于捏捏宣麦的脸,回头看了谢呈一眼。 “我是说二哥都要担心死了!”宣麦笑眯眯地来抱谢呈的手臂,“着急死了,你把我都吓到了。” “你作业都写完了?”周讲于问,“怎么就在看电视了?” 宣麦一脸骄傲:“我又从来不用人担心作业的!我昨天一放学就写了,两天的都写完了,连星期天的日记都写完了,周讲于你怎么还不去写作业?” 谢呈笑了半天:“你什么时候学会未卜先知了?明天的日记昨天就写了?” 宣麦笑得狡黠:“二哥你不懂,我们美少女战士都是这样写作业的。你们俩快去写作业吧啊。” “就写就写,唉,你们兄妹三个都爱催作业,”周讲于无奈地说,“明明你二哥才最爱拖作业。我去换身衣服就来写。” 谢呈伸了个懒腰:“那我先上楼。” 换了身衣服坐到书桌前面,刚刚分别整理好两个人的作业,周讲于进来了。 谢呈不抬头,周讲于在他面前晃晃手,他不耐烦地抬手扇过去,扇得啪一声响。 周讲于怒了,直接一把把人扯了起来。 谢呈无处着力,两个人一起踉跄几步,周讲于顺势将他抵到门后的角落,揽着后颈就亲下去。 “白日青光的,你在干嘛?”谢呈抬腿抵着周讲于的小腹,小声问。 周讲于问:“你吃过什么吗?” 谢呈:“什么也没吃过。” 周讲于低头衔住他唇,舌尖在他嘴里逡巡片刻:“怎么这么甜?” 谢呈:“……你有病。” 周讲于笑得猖狂,谢呈问:“你说吧,就是不想做作业所以来打断我的思路是不是?” “不爱亲我就直说,不用拿作业来堵我,借口!”周讲于一脸不满。 谢呈看他一眼,往前一凑,再次吻得激烈。正在沉醉,周讲于一个不妨,舌尖突然被谢呈咬了一口。 “嘶。”他捏住他下巴,“咬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谢呈皮笑肉不笑:“免得你耽误我学习。” 写了一个下午的作业,谢呈正准备要去煮饭,忽然听到兰姨在下面吼:“小王八蛋,排骨怎么做?” 周讲于从椅子上弹起来,开门趴到走廊墙边:“嘿嘿,要吃红烧的。” “写你的作业去!”兰姨仰头说,“让小呈今天别煮饭了,带麦子来咱家吃,我给你玲姨打过电话了。” 她说完转身回去,周讲于却还趴在原处不动。 谢呈透过窗户看到他一直没动静,跟着走到旁边,扭头看他沉默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从他后领子里摸进去,周讲于被冰得缩起颈窝,却没让开:“干嘛?” “兰姨真好。”谢呈说。 周讲于立马眉飞色舞起来:“那是!” 因为要补一周落下的课程,两个人得熬夜,于是正大光明地睡到了一起,你家睡一天我家歇一宿的,但是写完每天的作业就已经夜深,恶补知识点已经用了睡觉的时间,直接导致这么久的单独相处其实不存在遐想的空间。 就这么过了一周,星期六晚上周讲于终于崩溃了。 他正在写一道数学题,解到最后一步答案怎么都不对,怒得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大吼:“为什么?就几天没上课而已!怎么补了这么久还没补完啊!” 兰姨正好给他们端牛奶上来,踢了踢门。 谢呈跑过去开门,接过杯子。 看到周讲于一脸戾气,兰姨问:“你狂躁症又犯了?” “学习太累了小姨,你放我去挖煤吧!”周讲于严肃道。 谢呈笑得不行:“挖煤的时候你就想学习了。” 兰姨在周讲于肩上捏了捏,嗤道:“你还喊累?小呈一边解决自己的学习一边还要带你,你说谁更累?” 周讲于转向谢呈:“你最累,你把两杯牛奶都喝了吧。” “不行,”谢呈说,“你想得倒美,自己不爱喝让我喝。” 兰姨回身出去,带上门的同时嘱咐:“小呈说得对,你就是想得美,赶紧喝!我先睡了。” “为什么啊为什么?”周讲于一脸悲愤,“为什么我的人生这么艰难?” 谢呈一边看手上的题一边笑,周讲于突然喊:“谢呈。” “嗯。”谢呈没抬头。 周讲于跑到门边虚开着一条缝,听到楼下兰姨卧室门关上的声音,而后他轻轻合上门,反锁了,转身回来坐得端正,双手撑在椅子边上。 他期待地看着谢呈,小声说:“你喂我。” 谢呈“哦”了一声,随即放下笔侧身,端着杯子捏住他下巴就要往他嘴里灌。 第152页 周讲于一把握住他手腕,不满道:“不是这样喂。” 谢呈歪歪头,诧道:“从鼻子里喂?” 周讲于扬了扬下巴。 谢呈挑挑眉,看着他的唇,末了喉结滚动一下。 僵持片刻,周讲于笑着张开手。 谢呈倾了身。 抱住的下一刻,周讲于用了大力把人往上一搂,同时一脚蹬开他身下的椅子。 谢呈顺着力道往前一扑,跪坐到了他身前。 周讲于抬手一拨他膝盖,让他彻底跨/坐在了自己腿上。 谢呈抱着他脖子,忍不住笑了笑:“以为你要摔死我。” “对啊,让你摔死在我怀里。”周讲于应。 谢呈俯身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小声说:“周讲于,我发现你现在特别黏我。” 周讲于揽住他背:“嗯。不好吗?我以前就挺黏你啊。” 谢呈:“以前不是这样的。” 顿了两秒,又说:“我一直想问问你,你在怕什么?” 周讲于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生硬地岔开话题:“不喂就不喂,但是你都好几天没有好好亲过我,你移情别恋了。” 谢呈:“我怎么就移情别恋了?再乱说别怪我动手。” 周讲于“哼”道:“你就是喜欢上作业了。” 谢呈噗一下笑了:“神经病吧你?你说错了,那不是移情别恋,我喜欢的一直是作业,你这个第三者。” “跟作业过一辈子去吧你!”周讲于义正言辞,“快点儿拿牛奶给我喝,喝完睡觉了,我不想写题了。谁拿把刀威胁我我也不写了。” 谢呈不说话,只把脸埋在他颈边蹭了蹭,侧头来吻他。 半个月之后,期末考结束。 两个人约好第二天去剪头发,但是直到中午谢呈都还没起床,周讲于只好又去掀他被子。 谢呈起床气重,一边踹他一边扯着被子蒙头。 双方正在拉锯,周讲于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一松开手谢呈立马翻身,把被子嗖地一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手机拿出来,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周讲于愣了。 谢呈迷迷糊糊着,半天没听到他接电话,诧异地抬起头,蹬了他一下:“接电话!” 周讲于看他一眼,按下通话键。 谢呈发现他表情不对,忙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周讲于“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是个不陌生的声音:“小于,我是孙姨。” 周讲于木愣愣地:“孙姨。” 孙姨话说得很着急:“小于怎么办?你爸爸带了一帮人在花园里动手,说要把周叔的花架拆掉,我去拦,但是他说以后他要住这里,不让我守房子了!” 周讲于:“他们现在已经在了?” “对!”孙姨说,“早上就来了,我一直不敢跟你说,这会儿他们去吃饭了,怎么办?” 周讲于一把抓住谢呈的手:“孙姨你先别慌,我想想,你先保护好自己,别去硬拦。你发短信给我一个你的手机号,我等下联系你方便。” 孙姨着急地叹了口气:“好。” 挂掉电话,谢呈忙问:“怎么了?” 周讲于沉默片刻,扭头看他:“谢呈,我从我爸那里知道个事儿,爷爷把他的房子留给我了。” 谢呈点点头。 周讲于接着说:“但是因为我没到十八岁,接受遗赠需要监护人代理我申请公证,要不然就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但是他俩较着劲儿,我听说两个月之内不表示接受的话遗赠协议可能会失效。失效之后我爸就是第一继承人。” “我让郑伯伯,就是我爷爷的一个学生,送我回来的那个,我让他帮我找了个律师,那边说未成年人接受遗赠的问题上有点法律漏洞,加上我家这情况还比较复杂……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要那房子,但是我也不想给周权。” 谢呈听得有点懵,干脆抓了眼前的重点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儿?怎么闹起来了?” 周讲于把事情三言两语讲了,谢呈张张口,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半晌,周讲于说:“我爷爷下葬完的那天我在周权那里,我看到他手机上有几条短信。” 作者有话要说:  吼吼,那啥,我不是学法律哒,临时看了看继承法相关的条例又读了几篇论文,这一点点东西只是情节需要,不会涉及太多,不过要是有硬伤的话欢迎指正!靴靴(*/ω\*) 猜猜今天我是什么?没错,我是差点被挖的煤! ☆、最亲 说到这句,谢呈察觉到周讲于的呼吸顿了一下。 他立马扣紧了他的手:“什么短信?” 周讲于没说话,倾身把额头抵在他肩上,好一会儿才小声开口:“他跟他的相好,两个人在打爷爷的主意。他那个相好是个蠢货,她问他什么时候能搬到大房子里去,还说她已经找人商量过了,瞒着骗着都行,只要拖着我不去确认接受遗赠,钻个漏洞收买几个人,那个房子就是他的,还问他……” “问什么?”谢呈抱着他,轻声问。 周讲于沉默了半天,说:“我那天看到的第一条短信,她说她受够了,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摆脱他那个碍事儿的儿子。” 谢呈一怔,摸在他背上的手猛地收紧。 周讲于口气还算平静,只是额头在谢呈肩膀上抵得死死,抵得谢呈都有些疼:“那是爷爷下葬的当天,前面的短信我只看了几条,从爷爷去世那天他们就在盘算了。他们倒是消息灵通,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受遗赠人。” 第153页 谢呈侧头把脸压在他头顶,好半晌才说:“周讲于你别怕。” “我以为他是真的在乎爷爷,我差一点儿就相信他了。”周讲于自嘲地笑。 谢呈吸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不怕,不怕的周讲于。” “然后我就去了我妈那里,她住的房子是我们以前的,你猜怎么着?”周讲于接着笑,“她跟她的小白脸住在那儿,孩子都三岁多了。小孩儿摔了一跤,我去拉她,她妈还吼我,那个男人还回来了,我们面对面撞上。那个男的看上去超不过三十岁,竟然自称是我叔叔,我妈还跟我说你叔叔怎么怎么的,我妈还叫我宝贝,听得我都直犯恶心。” 谢呈跪直身子,抱紧他肩膀,让他靠在自己心口上,一手徒劳地摸着他的后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讲于还在继续瓮声瓮气地说:“我小时候住的屋子都变成杂物间了,那个屋有个小阳台,阳台上以前放着我的画板跟电子琴,我跟你说过吧?我小时候喜欢画画。哎哟,我站在客厅一眼看过去,那叫一个……” “别说了!”谢呈倏地打断他。 周讲于从善如流地停下,身子一动不动。 谢呈在他背上搓了搓,小声说:“周讲于,你……” “你不要离开我。”周讲于突然说。 谢呈愣住。 周讲于回手抱住他腰:“谢呈,你不要离开我,以后都不走行不行?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我要是做不到的你就耐心等一等,不要因为等不到就先走。我很快就成年了,长大了就能做很多事情了,你等等我。” “我不走,我走哪儿去啊?”谢呈慌忙应,鼻尖在他头发上蹭蹭,“我也什么都不要。” 周讲于强势道:“不行,你必须要,你什么都不要万一你就走了。” 谢呈松下身子,低声说:“我没说完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要我,你要我的什么都成。” 周讲于闷闷地笑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伸进谢呈裤腰里:“要什么都成?迟早有一天我会真的要到你的。” 谢呈对他此时的跳脱无话可说,推他一把:“滚!” “我逗你的,别推我,正在难过哎。”周讲于重又把人抓回怀里,“别乱动,让我好好抱着,衣服都没穿好,等下着凉了。” 静了片刻,谢呈忽然朝掩紧着的窗帘看了一眼,抿抿唇,耳语道:“我等着的。” “等什么?”周讲于的反应慢了半拍。 谢呈矮下身子,收了收肩膀,费劲地想把自己完全藏进他怀里似的,说话时呼吸不经意地擦过周讲于耳廓:“等着你那什么……算了,没什么。” 周讲于呼吸猛地一滞。 谢呈立即感受到他手臂力量的加重,害怕会不合时宜地擦/枪走/火,他慌忙岔开话题:“那今天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周讲于叹了口气:“我给郑叔叔打个电话吧,托他找人帮我去看看。” 谢呈想了想:“周讲于,遗嘱遗赠什么的我也不懂,但是今天这个事儿我有个办法,只针对今天这事儿。” 周讲于松了松手,狐疑地看着他。 谢呈狡黠地笑了笑:“反正他们都把咱们当小孩儿,你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胡乱搅一通呗,先给他们添添堵再说。” 周讲于眉梢一动:“快说。” 几分钟后谢呈穿好了衣服,两个人下楼,谢呈去洗漱,周讲于站在光秃秃的葡萄架下面给赵欣蕙打电话。 刚刚嘟了一声,赵欣蕙接起电话:“儿子你终于肯跟妈妈说话了!上一次是我不对,我不该吼你,你走了之后妈妈一直很难过,宝贝,你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好不好?” 周讲于静静听她说完,问:“妈,我问你,你跟周权是不是先前已经说到离婚的事情了?” 那头静了静,最后“嗯”了一声。 周讲于:“我听周权说我爷爷把房子留给我了。” 赵欣蕙好一会儿才应:“宝贝,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俩离婚我要跟着你,你毕竟是我小姨的姐,算来算去咱们三个才最亲是不是?”周讲于问。 赵欣蕙显然对他跟小姨更亲这事情无话可说,但还是应了:“是,那是当然的,你跟你小姨都是我最爱的人。” 周讲于嘴角不屑地勾起来,下一秒开口,声音却带了点愤慨:“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拿不到房子就是周权拿,因为爷爷就剩他一个儿子,他才是继承人。但是他在外面养女人,那个女人还说我坏话,我讨厌她。我不想让周权拿房子,住也不让他住,最好看都别给我看。” 赵欣蕙小心翼翼地说:“你的意思是……” “周权现在已经带着人到爷爷家了,一大群,竟然还动手拆我的园子,他说马上就要住进去,谁拦打谁,你说怎么办?”周讲于问。 赵欣蕙立马激动起来:“他凭什么?!” 周讲于声音也提了起来:“就凭他是爷爷的儿子!他说他要跟你离婚了,你知道他跟那个女人在商量什么吗?他们说你还没离婚就又生了其他人的孩子,你出轨,你扯了离婚证就一分钱都别想拿到,不仅爷爷的房子拿不到,咱们的老房子他也会拿回去,反正法院也不会偏着你的。” 赵欣蕙气极:“周权王八蛋!他先出轨的!我操/他大爷日/他祖宗!” 第154页 周讲于不耐烦地用食指戳戳耳朵:“妈你赶紧的,别骂了,帮我想想办法,不要让他跟他的女人住我的房子。” 这夫妻俩名存实亡这么些年,虽然总做戏,但其实早到了听些风声就觉得对方十恶不赦的地步。 周讲于说了几句,赵欣蕙已经急火攻心,平时绷着的什么傲气跟优雅通通抛诸脑后。 破口大骂了一阵,她半是安抚半是宣誓地跟周讲于保证:“宝贝你别担心,本来就是咱们的东西,妈不会让其他狐狸精拿走的!” 周讲于“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谢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他说完话,从背后抱了过来。 两个人身前是那棵绿梅,绿梅旁边是一人高的橘子树,果子坠满枝头。谢呈看着树叶,小声问:“我是不是挺坏的?” “是挺坏的。”周讲于说。 谢呈撇撇嘴,立马要松开手,周讲于抓住他手臂不准他让开:“从小就知道你不好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那你还惹我?”谢呈没好气地说,“我记仇,脾气不好性格不好,报复心强,你最好小心点儿,离我越远越好。” 周讲于说:“可是我喜欢你怎么办?喜欢得不得了,我能怎么办?不惹你你就不爱搭理我。” 谢呈不动弹了,周讲于侧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放开我,”谢呈嘟囔了一句,“等下麦子画画回来了。” 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周讲于又给周权打了个电话,换个角度,同样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周权听他说本来就是想跟着自己的,比赵欣蕙还激动,扬声恶骂道:“咱们老周家的事情用得着她插手吗?臭娘们儿!儿子你等着,我这就让她带着她的小白脸滚蛋!老房子也给我还回来!” 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孙姨,叮嘱她注意安全,顺便在双方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报个警。 “最好给他们抓进去拘留几天。”周讲于揣好手机,随手从树梢上抓了个橘子,扯了一下却扯不动,带得整棵树都摇了一下。 谢呈见状往前一步,从他手里接过橘子,手腕灵活地转了几下,果把/儿从根处被扭断。 他一松手,橘子就掉进了周讲于捧起来的双手中。 周讲于笑,一手握着橘子,一手去摸他手指:“手做事儿的时候真好看,想亲一亲。” 谢呈哭笑不得,问:“那你还跟你那个伯伯说吗?” 周讲于想了想:“要不先过了今天再说?免得误伤,我刚才听我爸说他让人去找木棍。” 谢呈点头。 过了一会儿,谢呈突然问:“周讲于,兰姨现在夹在你跟你妈中间会不会难过?毕竟……” 周讲于本来在抛橘子玩儿,听到这话收住手,不说话了。 “今天这事儿要是真闹大了怎么收场?”谢呈抬眼看他,突然有点后悔怂恿他这样做。 周讲于把手掌摁在他头顶上:“你担心什么?我做的事情又不是你做的,而且我也不想怎么收场,最好收不了场。这犹犹豫豫的一点儿都不像你的作风,我就是要报复他们,他们先让我不好过的。” 谢呈睨他一眼:“怎么感觉我把你带坏了?” “所以你要负责任。”周讲于严肃地应。 没一会儿宣麦回来了,三个人一起吃了中饭,谢呈跟周讲于上街剪了头发,而后周讲于去台球室,谢呈朝着酒铺子走。 腊月之后打球和打酒的人都多了起来,两个人各自去换家里的大人歇歇气。 已经是下午,台球室里,周讲于一边想着西容的事情一边理桌子,因此手机响的时候他没反应过来。 莫尧尧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拿着杆子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周小鱼,电话响半天了!是不是谢小呈不在你的魂儿就不在啊?” 周讲于回过神来,一边掏手机一边朝柜台看了一眼,不自在地说:“你在说什么?莫尧尧你怎么跟鬼一样?来去都没声儿的。” 莫尧尧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自己开了一桌球。 看到来电显示,周讲于心里犹疑了一下,他接了电话,但是走到侧门外才开口:“喂,郑伯伯。” 作者有话要说:  不错,我是那颗被谢呈摘下来并且被周讲于抛着玩儿的橘子! (话说俩小孩儿是不是太腻歪了啊?托腮思考……不过能腻歪的时候抓紧腻歪好像是没错的哦…… (哇,我今天扫了两眼电视,发现我妈看的电视剧狗血是狗血,但是真的很能吸引人!继续托腮…… ☆、西容 傍晚,谢呈在厨房忙,宣麦吵着要学煮饭,去抢他手里的东西,谢呈怕她烫着,拿着勺不停往后让,像钓鱼一样逗她玩儿。 兄妹俩正闹着,周讲于进来了,他一站到门口立马说:“谢呈,明天陪我去一趟西容吧!” 谢呈转头,看到他好像心情不错,诧异地问:“怎么了?” “去西容做什么?”宣麦问。 周讲于笑了笑:“靠,我下午接到郑伯伯的电话,太好笑了!” 谢呈犹疑地看着他:“你没事儿吧?你爸妈没事儿吧?” “没事儿啊,”周讲于摆摆手,“我刚跟孙姨打了个电话,我爸妈被警察带走了,说是聚众斗殴。” 宣麦大惊:“周讲于!你爸妈被警察局抓走了你怎么还笑?你是不是念书念傻了啊?” 第155页 “没傻,他们该,”周讲于认真地说,“他们自己做错事情的。” 谢呈忙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在宣麦跟前说,又看向宣麦:“周讲于开玩笑的,麦子你去自留地帮哥揪点儿菜来。” 宣麦“嘁”了一声:“你俩想说悄悄话就直接说呗。” 谢呈:“……” 宣麦做了个鬼脸,跑出了厨房。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谢呈问。 周讲于走近:“郑伯伯刚跟我说,爷爷找了个律师事务所代理,把房子捐给了他们医院,说是要卖了之后买医疗设备。他也是才知道的。” 愣了两秒,谢呈噗地笑了。 也不知道是这消息触动了哪根神经,两个人忽然相对大笑起来,笑得止也止不住。 最后是听到锅里的水快烧干了,谢呈转身不看周讲于才堪堪停下,他揉了一把眼睛,把锅抬下来洗要煮的菜。 周讲于拍拍自己胸口:“我真是松了一大口气,也不知道周权是哪里来的消息说房子是我的,太好了,我终于不用担心这个事儿了。剩下的事情可以全部交给律师,要么郑伯伯也可以帮忙,他说让我在卖房子之前先去一趟,清理一下爷爷的遗物,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 谢呈回头想摸摸他,但是手上全是水,于是朝外看了一眼。没人。他扬了下巴,周讲于默契地低头,两个人互相安抚地亲了一下。 唇分开,周讲于戏谑又暧昧地笑:“一秒钟碰不到我都不行吗?” 谢呈睨他一眼:“我下次再这样你别凑过来不就完了?” 周讲于“哼”了一声,撇撇嘴。 “真是没想到,其实也不算没想到。”谢呈转回正题上,“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你爷爷那么喜欢你的,换了是我可能都不用有什么消息来源,一准儿觉得房子就是你的。” 周讲于想了想:“爷爷先前问过我想不想要他的房子,我说不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谢呈看了他一会儿,眨眨眼:“周讲于,我觉得你爷爷喜欢你真的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是啊,我是他唯一的孙儿。”周讲于笑应。 “不,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谢呈眯着眼笑,小声说,“因为你就招人喜欢,你这个人就招人喜欢,不管走到哪儿做什么,哪怕是调皮捣蛋都招人喜欢。” 周讲于有点不好意思地垂眼,喉咙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谢呈看到他这样子,突然起了逗逗他的心,于是收了笑容,佯装漠然地接着说:“跟我不一样,我就净招人讨厌。” “别瞎说!”周讲于皱眉训他,还想再说什么,外面传来宣麦跟宣芳玲说话的声音。 两个人对视一眼,周讲于跑出去,问:“姨,我明天要回西容一趟,让谢呈跟我一起去成吗?但是我还没问过他,先来问问你。” 宣芳玲犹疑了一下:“那边那么大的事儿,你小姨不跟你一起去吗?” “她不去,她要看摊子,我们明天去,后天或者大后天就回来了,我去清理一下我爷爷的东西,趁着还没拿成绩单不会挨揍。”周讲于连珠炮似地说着,“我小姨把票都帮我们买好了,成吗玲姨?” 宣芳玲还没说话,宣麦说:“哇!回来了让二哥跟我讲讲西容什么样子!我还没去过呐!” “等你以后大了不知道要看多少好地方。”宣芳玲笑应,又想了想,对着周讲于,“那行,你俩注意安全,随时给大人打电话。” 周讲于咧着嘴:“玲姨放心,两个人一起就没问题。谢呈跟我一起去我就不怕了。” 谢呈在厨房里削土豆皮,被火上的声音盖着,外面的话只听了个大概。 没一会儿周讲于又进厨房,胳膊朝谢呈肩上一搭,小声说:“明天跟我走,带你去我家见我爷爷。” 他口气欢快,谢呈鼻尖莫名一酸,用胳膊肘去抵他:“快让开,等下炒菜炸你一身油。” 周讲于放手之前狠狠勾了他脖子一下:“我回去了,我小姨等下回来给我做饭。” 谢呈知道他还有话要跟兰姨说,点点头:“明早来叫我。” 晚上宣芳玲叮嘱了几句安全问题,第二天天还没亮,周讲于来喊谢呈了。 吃过早饭,兰姨把两个人送往车站。 路上谢呈发现她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但只假装不知情,直到上了车,他才小声问:“兰姨怎么了?你俩昨晚说什么了?” 车子正在缓缓朝着站口动,周讲于侧头看着站台上兰姨的身影,过了一会儿才答:“她接到那个小白脸的电话,说周权跟赵欣蕙闹起来了,我就跟她讲了讲我干的事儿,没了。” 谢呈:“……” 沉默半晌,他问:“那兰姨是生气了还是?” 周讲于抓过他手,让他朝自己裤腰里摸。谢呈一惊,慌忙抽手:“干嘛?” “让你感受一下我火辣辣的屁股墩儿,被抽了。”周讲于一脸冷漠地应。 谢呈想笑,扭头看到他一脸不善,忍住了,说:“都怪我。” “都怪你!”周讲于忿忿。 谢呈:“……” 周讲于瞥他一眼:“都怪你出的主意太好了,我太解气了。” 谢呈:“……兰姨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我?” “她怎么会知道?”周讲于问。 第156页 谢呈:“你平时也不会有这种坏心眼儿。” 周讲于不开心了:“什么叫坏心眼儿?哪里坏了?你什么意思?”顿了两秒,他凑到谢呈耳边轻声说:“就算是坏心眼儿那也是可爱的坏心眼儿,你做什么都可爱。” 谢呈抿抿唇,正过头,看着椅背上的广告不说话。 片刻,周讲于更轻声地问:“你是想去看肾还是怎么的?没关系,下面那个肾功能不强大说不定也行。” 谢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耳根腾一下就红了。 转头,看到椅背上的广告是男科广告。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狠狠拐了周讲于一下。周讲于“嘶”了一声,压着嗓子吼:“能不能别下这么重的手?” “活该。”谢呈说。 周讲于揉着胳膊,嘟囔了一句:“不过我估计是我最后一句惹到她了,我说我不认我爸妈了,我就是她儿子。” “她就哭了。”他说。 谢呈听在耳里,心下叹了口气,只觉得又无奈又心疼,沉默着拉过他手臂来揉。 周讲于喜滋滋地受着,然而过了几分钟,谢呈已经枕着他胳膊睡着了。 互相靠着昏睡一路,终于是到了西容。 昨天跟郑医生打电话的时候他说要来接,被周讲于拒绝了,于是约好周讲于先去住处收拾东西,晚上再来接他们一起吃个饭。 “估计要给我看看法律条文和爷爷的遗嘱复印件什么的,”周讲于说,“其实看不看也就那回事儿,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律师要跟我爸妈交涉的,但是他比较尊重我,觉得我有知情权。” 谢呈点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周讲于对世界的认知其实跟自己有着错位的地方。 哪怕他们是看着对方长大的。 两个人坐着公交去城郊,赶着午饭时间到了周谷安家。 进了门是很大一个前院,谢呈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围墙边。 那处曾经有个花架,现在被拆得乱七八糟,旁边还有一个挖了一半的大土坑,一大丛月季东倒西歪地胡乱拢成团,枝头上还零星开着几朵橘红的花。 周讲于的视线跟他放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很长时间。 两个人并肩,沉默地站在院中间,似乎要在春天到来之前站成雕塑。 几分钟之后,门廊下一个声音响起,像是一柄小锤敲碎了笼着他们的坚冰壳子。 “小于带着同学来了!”孙姨喊,“快来,姨把午饭都做好了。” 谢呈转头看周讲于,周讲于勾着他脖子:“走吧。” 屋里尚且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谢呈看到客厅角落里突兀的乒乓球桌,还没开口,周讲于就说:“冬天不想去地下室,爷爷就让人抬上来了。” 谢呈轻轻“嗯”了一声。 孙姨在旁边抹了一把眼泪。 谢呈见状递了一张纸上去,周讲于温声问:“孙姨,你什么时候走啊?” “那个什么代理的事务所的人来过了,他们说让我慢慢收拾,周叔叮嘱过他们,在卖出去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都成。”她叹了口气,“但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等你们来过之后我就走了。” 周讲于忖道:“我听郑伯伯说这屋子里的东西我都能拿,孙姨你看看需要什么都捡走吧。” 孙姨笑了:“我什么都不缺,平时周叔留给我的东西也够多了,这都是些大件儿,我回乡下去也带不走。” 沉默两秒,周讲于笑笑:“那留给我爸妈去抢算了。孙姨既然想早些走就早些走吧,免得那两个疯子被放出来了瞎咬你。” 旁边两个人都不说话,周讲于接着说:“吃饭吧!谢呈你要多吃点儿,孙姨做的菜可好吃了,爷爷跟我都特别喜欢!” 孙姨背转身,再次叹了口气。 吃过午饭,周讲于带着谢呈上楼。 先进的是周讲于的屋子,合上门,周讲于笑:“快点儿去床上滚一滚,要不然以后没机会滚我的床了。” 谢呈说:“洛花的床你长年累月地睡我都不滚,我滚这个干嘛?” 周讲于朝他身上一扑,裹着人走了几步,直直往床上一倒,又在谢呈要挣扎的时候箍紧了他双臂,说:“陪我躺一会儿行不行?以后我也没机会躺了。” 谢呈没再动弹。 过了好半天,周讲于的手松了松,谢呈轻轻抽出手臂,揽住他肩颈:“想哭就哭,我不笑话你,眼泪擦我身上都成。” ☆、坠子 “我不想哭,”周讲于在他脖颈处蹭着眼睛,小声说,“就是觉得遗憾,感觉空落落的,爷爷那么那么好,年轻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啊,人到中年日子刚好过一点儿奶奶就没了,老来又死了个儿子,剩下一个我爸送出去好不容易认回来还不成器……不过他现在可以去见奶奶了,见到奶奶他肯定很开心,他跟我爸妈不一样,他到老都在想着奶奶。” 谢呈手臂绕过他后颈,轻轻揉揉他的耳垂:“你不是说你的名字是奶奶给起的吗?你已经是爷爷奶奶的安慰了。” 他平时不擅长安慰人,也只有面对周讲于才会努力寻些贴心话,又想了想才接着说:“而且你爷爷一辈子救死扶伤,还带了那么多学生,就跟你的郑伯伯一样,他桃李满天下,很多人记得他,一点儿也不遗憾的。” 第157页 “难得听你说这种话。”周讲于说。 “谢呈,跟你讲,我跟我爷爷说过你,我说你是我喜欢的人,他要是见到你一定很喜欢你,不过他不知道你是个男的,”他笑了笑,“他还说让我以后带过来给他看看,现在算不算给他看看了?” 谢呈下巴抵在他肩前,点点头:“算,我就是跟你一起来看他的。” 周讲于闻言支起上半身,双肘压在谢呈颈边,从上俯视着他。人一动作,脖子上的玉坠子就从浅口毛衣里掉出来。 谢呈条件反射地眨了一下眼。 那坠子在两个人的脸之间摇摇晃晃,谢呈隔着移动的残影,认真地看着周讲于的眼睛。 对视了许久,周讲于俯身亲了亲他,坐起身来,抬手解线扣。 谢呈不明所以地躺在床上看着。 周讲于解下坠子在手里一握,伸手去拽他:“起来。” “干嘛?”谢呈皱眉。 周讲于硬要把人扯起来,谢呈拗不过他,刚顺着力道坐起来,周讲于就抬手要把坠子朝他脖子上戴。 谢呈忙去挡,大力捏住他手腕往外一推。 双方动作僵持住。 周讲于执着地支着手,说:“爷爷说了,这个坠子我以后可以送给我喜欢的人,我喜欢你,我要送给你。” “不行。”谢呈立即拒绝。 周讲于眉心蹙起:“你什么意思?” 谢呈抿抿唇:“我不能要这个坠子周讲于。” 周讲于眼里带了火:“你说真的?” “这个太沉重了,”谢呈说,“我不能要。” 周讲于直直瞪着他。 谢呈小声说:“你听我说周讲于,这个坠子太重了,我……” “说啊,你怎么?”周讲于问。 谢呈垂眼:“咱们现在还小,而且都是,都是男的。你把这个给我,以后还有那么多年的时间,万一有一天你后悔了怎么办?万一将来你要结婚怎么办?” 周讲于一愣,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又急又难过又愤怒,还心疼。 谢呈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正是因为这话有道理,他听在耳里,突然觉得自己被刺痛。 “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这个坠子虽然能还回去,但是它就没有最开始的意义了,而且感情不像坠子还能还回去。”谢呈说。 静了片刻,周讲于低着头把坠子戴回去,一言不发下了床。 他开门走到走廊上,脚步声离这屋子越来越远,而后是走廊底部一扇门被打开。 谢呈还坐在床上,接着说刚才没说完的话:“要是给了我就没有机会要回去了,因为如果有一天你来要回去,我肯定会死。” 没有人听到的话音落后,屋里沉寂下去,骤然显出空旷来。 西容冬季晴天出奇地少,这会儿天边已经乌云满布,看上去就像要下雪,窗户内外的气氛融合得让人分不清时间。 谢呈再次躺下去,抱着周讲于的被子,他闭着眼睛,在带着清香气的枕头上亲了一下。 起身出屋子。 周讲于兴许从来就不知道,他始终迷恋跟他有关的一切,不管是一张床还是一份作业,无论是他的发梢还是指尖。 他喜欢的也不仅是周讲于,还有一切带着他体温的东西。 谢呈进书房的时候,周讲于坐在平时周谷安坐的地方,好像是在从周谷安的角度打量这个空间。 彼此目光没有撞上。 谢呈路过旁边书柜,注意力突然被一张熟悉的脸吸引。 他停下脚转身,睁大了眼睛,隔着玻璃朝里看,好半晌才说:“周讲于,这个是你吗?” 周讲于没答话,谢呈以为他还在生气,心里微微失落,但是没转头看他。 片刻,脚步声却到了近旁。 周讲于跟他站得并肩,一起朝里看,说:“奇妙吧?我跟爷爷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谢呈抬手,指尖抵到冰凉的玻璃上:“奶奶可长得真好看。” 周讲于嘚瑟道:“那是。” 谢呈又看了一会儿,说:“我怎么觉得莫尧尧长得有点儿像奶奶?都是这种……” “迷人的?”周讲于问。 谢呈笑了笑,“啊”了一声:“有点儿猜不透,但是让人看一眼就喜欢。我想想,可远观不可亵玩吧。” 周讲于口气险险地问:“什么意思啊?看一眼就喜欢?夸莫尧尧还夸出花儿来了?” “是咯。”谢呈故意说,“莫尧尧就是好看啊,秋秋也好看。” 周讲于“哼”道:“管不住你,要我说麦子最好看。” 谢呈笑,鼻梁不自觉地皱了皱,可爱气一下子把所有带刺带冰的东西都遮起来。 周讲于看了他片刻,忍不住倾身,在他鼻尖上亲了一口。 两个人同时朝着对方靠过去,周讲于把着谢呈脖子,无名指轻抚到他耳后,嘴唇互相摩挲片刻,呼吸终于变得安稳。 “收拾东西吧。”谢呈说。 说是清理遗物,但除了家具,周谷安的东西其实很少,值钱的更是没有,连照片都就是摆在书柜里的那几张。 最后找来找去,只找到几本陈旧的手术记录,里面的内容全跟工作相关,间或夹杂着周谷安当医生做老师的心得。 “等下带给郑伯伯吧。”周讲于说。 第158页 整个书房和卧室通通看过一遍,周讲于把几张旧照片收拾了起来,又在书桌右手边拿了两本书,书很旧,是被人多次捧起翻阅的痕迹。 一本《神秘岛》,还有《史记》的第一册。 周讲于想起周谷安说过的事情,回头问谢呈:“你读了那么多书,知道《报任安书》吗?” “嗯?”谢呈懵了一下,但还是答,“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周讲于笑了:“对。” 下楼的时候孙姨问:“要喝水吗?我给你们端上去。” “收拾完了。”周讲于说。 孙姨略有些惊讶,想是觉得他们动作太快,但是周谷安的生活清简惯了,东西不多,她也就没多说什么。 天色黯得极快,才下午五点,看上去已经像是要天黑。 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朝外看,周讲于说:“天气阴得好厉害,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谢呈问:“西容往年会下雪吗?” “很少,也会有下的时候。”孙姨端了水果来,笑着接了话,“今天这样儿说不定会下。” “真好,我想看看。”谢呈说。 周讲于拢拢他衣领:“冷不冷?等下出门再套一件?” “不冷。”谢呈应,想了想又说,“那你找一件贴身的给我。” 周讲于垂眼看他:“走,加衣服去。” 刚刚穿好衣服,周讲于的电话响了,郑医生说马上就到,两个人于是出了门在廊下等着。 没一会儿车子停在门口,周讲于问过孙姨之后跟谢呈上了车。 “有什么想吃的吗?”郑医生问。 他一开口谢呈心里松了一点点,这男人看上去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是开口的时候这种严肃就变成了可靠。 周讲于问:“谢呈?” 谢呈摇摇头:“都可以的。” 郑医生从镜子里看了谢呈一眼:“小于的同学叫谢呈?哪个谢哪个呈?” “王谢的谢,呈现的呈。”谢呈应。 “‘乾端坤倪,轩豁呈露。’”郑医生说,“好名字。” 谢呈不知道该应什么,平时可能面无表情也就算了,但是郑医生对周讲于来说意义不一样,在他面前谢呈有种莫名的拘谨。 想了想,他说:“其实就是我爸翻字典随便指了一个字。” “哈哈这个我知道,”周讲于看谢呈一眼,笑说,“小禾哥说是92版的《新华字典》第57页。” 谢呈又点点头。 “郑伯伯说你名字好肯定就是好。”周讲于大喇喇地问,“刚才你说什么王谢?” 谢呈:“……堂前燕的那个王谢。” “嗷,《乌衣巷》。”周讲于挠挠头,“忘了。” 郑医生闻言突然笑起来,笑得颇有些爽朗的意思。 因为诧异也因为觉得对方难以捉摸,谢呈眉梢不自觉地挑动一下。 他抿紧了唇,微微抬眼,目光不经意落在后视镜里,正好跟郑医生对视了一眼。 郑医生眼神温厚,谢呈忽然就觉得无所谓起来,转瞬找回了平时近乎漠然的自在姿态。 周讲于也跟着笑了笑,截过话:“郑伯伯你定吧,我们吃什么都可以。” “好。”郑医生应了,而后三个人再不开口。 最后到了一家汤锅店,看上去简单但是不简陋,郑医生说:“我平时也没什么太爱吃的东西,这里成吗?今天怕是要下雪,吃点儿暖和的。” “成!”周讲于应。 到了包厢坐下,果然跟周讲于说的一样,吃饭之前郑医生把各种能示人的条款都摆了出来,细细跟周讲于解释整个房屋捐献过程,以及过程中的监督方式。 末了他说:“我现在能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医院那边部门多手续杂,进程会慢一些,不过我会继续跟进的,有新消息就告诉你们。” 谢呈看似没怎么关注,其实一直集中了注意力在听他说话,最后听到这个“你们”,心里几乎生出感激来。 “没关系的郑伯伯,不告诉我们也行,我相信你。”周讲于说。 郑医生:“你相信我我很开心,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不能辜负这种信任。” 周讲于感激地点头:“谢谢郑伯伯。”说着从书包里拿出周谷安的几个笔记本来,捧着递过去:“这是爷爷的,我看里面记的都是医院的事情,我也不懂,郑伯伯你拿去吧。” 郑医生一直沉稳的脸上忽然现出诧异来,诧异过后是无法遮掩的感动:“这个……” “说不定爷爷就是要留给你的。”周讲于说。 郑医生郑重地接过去,看了半晌,把东西放进包里,十分诚恳地说:“谢谢小于。” 三个人边吃饭边聊,主要是周讲于跟郑医生聊,聊得放松了周讲于随口问:“郑伯伯,你家是个女儿还是儿子啊?比我们大还是比我们小?” “我没有孩子。”郑医生说。 周讲于立即直了直腰:“对不起。” 郑医生认真道:“没关系,这个社会上的家庭其实有很多形式,一个人的两个人的三个人的,我没有孩子,但是我的生活也没有因此缺什么,自己觉得好就好。” “一个人的两个人的三个人的,男的女的,男的男的,女的女的。”周讲于接话。 谢呈心里一紧,抬眼看向郑医生。 第159页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加更!(/≧▽≦)/ ☆、痛快 郑医生坦然地应:“对,都是生活方式而已。” 谢呈有些忐忑地等着,周讲于却没再多说,郑医生也没问为什么。 没一会儿郑医生起身去柜台,周讲于转头,深深地看了谢呈一眼,说:“我不是开玩笑的。” 谢呈知道他的意思,手揣在兜里,大拇指抠着食指指节,没说话。 三个人一起出店,天已经彻底黑了。 郑医生不放心他俩自己走,还是开车又把人送回去,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谢呈突然说:“下雪了。” 车灯照亮了前路,细小的雪花纷纷落下。 “郑伯伯,能在这里停吗?进去只要两分钟了。”周讲于开口。 郑医生没多说,在路边停了车:“回去早些休息。” 两个人分别应了,道别,看着车掉头走远,转身开始慢慢朝家走。 小区路上没什么人,不知道哪里有一丛腊梅,清香气夹杂在下雪的冰凉空气里,好像精灵翅膀震颤起来的双重奏。 雪越下越大,走到一盏路灯旁边,谢呈住了脚。 光线散成圈,在地上落下明暗界限,雪花在光里清晰地飞扬坠落,他抬手接过一片,瞬间就在指尖融化无踪。 他就那么支棱着手,立在路灯柱边的阴影处,仰头看昏黄灯光里的雪。 过了一会儿,周讲于走到旁边,捏过他的手,低头含住他中指指尖,把上面的一点水渍舔/舐干净。 舌尖的触感温热,谢呈心里悸动不已,但是这下雪的夜又太过静谧,冷热交替似的,逼得他一腔情绪和情/欲都变成化不开的爱意。 无处发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周讲于。”谢呈喊。 周讲于没说话,只放开他手,先踩出一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孙姨休息得很早,叮嘱两个人注意保暖之后就回了房间,谢呈和周讲于各自洗完澡,一人分占一个单人沙发,都沉默着。 电视机嗡嗡地响,谢呈盯着周讲于搭在沙发边的手。 修长,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暗显,透出力量感。 抚在自己背上的时候掌心温热。 下午那会儿周讲于多半是强压着情绪的,现在一安静下来,一天的疲惫漫上头,彼此间暂时消失的别扭突然又冒了出来。 都是坠子惹的祸。 谢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周讲于的手,一边很想跟他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却又直觉他其实没误会什么,而且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好任由这种并不柔和的沉默蔓延。 “明天回还是后天回啊?”过了许久,谢呈还是率先打破了僵局。 周讲于想了想:“明天睡醒起来去看看票吧,买到哪天的就哪天回。” 谢呈应了声“好”,而后再次无话可说。 最后给宣芳玲和兰姨分别打了电话报平安,回房间,躺上床,关灯。 平时一起睡觉周讲于总是会来抱谢呈,但是今天他却没动作,甚至睡着睡着翻了个身,背对着谢呈。 谢呈刚开始还平静,过了一会儿委屈的情绪突然上头,心想着下午还好好的,现在突然又这样,忍不住问:“你要干嘛?” 周讲于:“不干嘛。” “不干嘛你这样?”谢呈问。 周讲于:“你要我怎么样?” 这阴阳怪气的,谢呈气结,只恨不得踹他两脚,但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直接动手,最后他狠狠压压呼吸:“你心里有话就说,简直莫名其妙。” “我说了你信吗?”周讲于问。 谢呈恼火地应:“我怎么不信?你说什么我没信?” 周讲于一把拉开被子,腾一下坐起来:“你信了吗?谢呈你从来就不相信任何人,你自己摸着你的良心好好想一想,你从小到大信过谁?” 谢呈立即张开嘴想反驳,但是话到喉头人却忽地愣了。 “你信过我吗?”周讲于问,声音激动到有些打颤,“我说我喜欢你你信过吗?” 谢呈跟着坐起来,手紧紧拽着被子,语气苍白:“我要是不信你为什么要跟你变成这种关系?” 黑暗里周讲于的双眼亮得不可思议,他压着声音吼:“你是信我吗谢呈?你那是自己真的感受到了。你是绝对不会信别人的话的!幸好是你喜欢我,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在你眼里就他妈什么都不是。你要是信我今天为什么不要坠子,坠子就是个坠子,你就是觉得自己会喜欢我一辈子,但是你心里认定了我不会喜欢你一辈子!你就是不信我!” “别说什么我们小不能说一辈子的话,根本就不是我抱着玩笑的态度,是你,”周讲于说,“你跟我在一起根本没想过以后,因为你认定了以后我是要走的。你凭什么啊谢呈?你凭什么认定自己不会后悔但是我会后悔?能不能别这么自大?感情又不是考试,你怎么能确定你掌握了局势?” 他话说得特别快,噼里啪啦的,谢呈愣在原处,他完全没料到他有这么多话想说。懵了一会儿,他小声说:“不是这样。” 周讲于不开口了。 谢呈着急地说:“我不是不信你周讲于,我……” 他说着说着停下,突然往后挪去,直到背靠上床头才停下,双腿跟着蜷起来,好半晌才又开口。 第160页 “对不起周讲于,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不走,你以后肯定会走的。你说不定本来就是喜欢女生的,你跟我太亲近了被我误导了,我就像个黑洞,把你拉着陷在这里。你以后要去结婚,说不定就算不结婚,但是你会喜欢上其他男生,太难了。” “是我抱着喜欢一时是一时的想法,我特别自私,我想在你走之前霸占你,能霸占一分钟是一分钟,我也没想过自己万一会变心。”他声气平平,好似情绪没有波澜,但是越说越小声,“我害怕,我觉得是我害了你。我太害怕了。” 好半天没人说话,下雪的声音似乎透过了厚厚的玻璃钻进人耳朵里,谢呈脑海里喧嚣得不可思议。 “我害怕你以后要把你的喜欢收回去。”他在那片喧嚣里轻声说。然而耳朵里太吵了,他几乎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一句之后,周讲于突然倾身,一口咬上他嘴唇的同时,双臂猛地把人箍紧了。他的力气毫无保留,勒得谢呈喘不过气。 嘴唇被啃咬,动作太过激烈,牙齿遽然撞到嫩肉,疼得十分尖锐。 谢呈尝到一点血腥气,铁锈味直冲脑门儿,心里的杂乱争吵突然就平息了下去,被一个疯狂的叫嚣声取而代之—— 再用力一点! 咬我! 弄疼我! 怎样都可以! 只要不放开我! 他难耐地仰着头,把自己的脖颈彻底让给周讲于,周讲于的噬咬从嘴唇移到下巴,继续往下,一直到了肩膀上。 几乎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谢呈用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了自己的舌头,他始终没出声,只有迎合的动作表明他无比清醒,也无比沉沦于这尖锐的情绪证明。 激烈的纠缠持续了很久,末了周讲于突然像是累了,从他肩上收起吻,紧紧压着人,把脸埋在他颈侧喘气。 谢呈感受到他在发抖,胸膛剧烈起伏着,他却依然动作平稳地吻周讲于的耳廓,像是安抚。 “对不起谢呈。”周讲于的心绪在他稳稳的亲昵动作里平复下来,他小声说,“我心里不痛快,我下午以为我能绕过这个点儿,但是我绕不过。” 谢呈掰过他下巴继续跟他接吻,甚至翻了个身自己主导,肆无忌惮地同样以啃咬的方式去回应他。 好半天唇分,他才开口:“你把我弄出血了。” 周讲于内疚道:“对不起……” 顿了两秒,谢呈说:“周讲于,是我对不起。我对人一直……你说得对,我对人的态度好像一直有问题,对自己的认知也有问题。” 周讲于摇摇头。 “我知道你心疼我才这样。”谢呈说。 周讲于:“把你哪里弄疼了?” 谢呈笑:“不疼,其实我觉得你可以再用力一点儿。” 周讲于有点诧异。 谢呈有些难堪,但是似乎下了决心要坦然,于是轻声说:“你不要笑话我周讲于,你很用力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被喜欢的,你刚才把我咬疼了,但是我心里好开心,很痛快。” 他一边说一边笑,笑了好半天才叹息似地喘了口气,问:“我是不是个变态啊周讲于?” 周讲于听他口气平静,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应了一声“是啊”,低头想再去吻他,嘴唇触到脸颊却猛地顿住。 心重重一坠,周讲于慌忙抬手摸了摸,在谢呈脸上摸到一手的湿润。 “谢呈,谢呈。”他心疼地抱紧人,轻吻他的眼睛,又吻他的脸,几乎是手足无措了,“谢呈你不是变态,我喜欢你,我喜欢谢呈,周讲于喜欢谢呈,特别特别喜欢。” 谢呈一手环着周讲于的背,一手徒劳地抹自己眼睛:“为什么会这样啊?”说话的时候还是笑:“我是不是缺爱啊周讲于?” “我好好笑,明明很多人爱我的,我妈我哥我妹都爱我,为什么我还是长成这样了?”他一边流眼泪一边笑,语无伦次地说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还是要这么折腾你?真的好好笑啊。” “别说了别说了,”周讲于着急地劝阻,从床头扯了纸巾给他擦脸,“不要笑了谢呈,不要哭了,你不是变态。” 谢呈一面胡乱擦脸一面嘟囔:“嘿呀,我也不想笑也不想哭,不知道怎么地就是控制不住。我一会会儿就好,你别怕。” 周讲于不知所措,只觉得心像被人拧抹布似地搅成一团,只能慌乱地用手摸他,用唇碰他,想要收容他的眼泪,但是安抚无门。 谢呈喃喃地说着,鼻音已经浓到像是重感冒,几乎只能用嘴呼吸:“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不爱哭的,小时候就不爱哭,我爸怎么打我我都不哭,但是跟你一起我就哭过,我哭得最厉害的时候都是被你看到了,你别害怕周讲于,我很快的,很快就好。唉我也没哭,就是这眼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谢呈你乖,你别怕,”周讲于哑着嗓子打断他,“就算你是个变态我也喜欢你,你是变态我就做变态,反正咱俩已经是变态同性恋了。” 谢呈呼吸顿住,声音突然全部消失在喉咙口。 “我就要你,我不管你是变态还是什么态的。”周讲于说,着急地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快呼吸!别憋着了。” 谢呈猛地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第161页 ☆、照片 周讲于吓了一跳,慌张地翻过身,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抬手在他后背上拍着,想给他顺顺气。 兴许是因为情绪太激动,谢呈越咳越厉害,胸腔里几乎在空响。 “不行,我去倒水!”周讲于急忙要下床,然而人刚刚一动,睡衣就被谢呈扯住了。 “要喝点儿热水,”周讲于说,“我马上就回来。” 谢呈摇摇头,拽紧了人不放,他边咳边努力控制着呼吸,小声说:“不咳了不咳了,别走。” 周讲于拗不过他,腿已经伸到床边又收了回来,把人抱好,被子拉过来盖上:“不走不走不走。” “怎么这么犟?”他双臂搂在谢呈背后,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叹了一句。 谢呈挂在他身上,侧脸枕在他肩头,咳一下心口就轻轻震一下,传染似的,带得周讲于的胸口也在颤抖。 “周讲于,好喜欢你啊。”他小声说。 说完这句,他搭在周讲于背后的手臂突然卸了力,只轻轻地,但是完全地贴在他背上,整个人松懈下去,彻底放弃了支撑自己。 这姿态里全然是交托的意味,连平时拥抱时候的占有欲都不存在,就像个小孩子,从来不问你要抱他去哪里,总之被你抱着就好。 他在这一刻不需要自我了,也不稀罕独立。 周讲于感受到他的动作和情绪变化,内心是突如其来的震动,导致他连动弹都不敢,只生怕惊醒了谢呈,害怕等下又看到一只刺猬。 他突然有点迷惑,就好像两个人先前的近距离其实都是假象,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密。 静静相拥着坐了很久,谢呈打了个喷嚏,挪了挪手臂,终于还是打破了刚才的局面。 周讲于用脚蹬开他盘坐着的腿,就着长腿交叉的姿势按着他躺下去:“是不是要感冒了?” “我今年还没感冒过,”谢呈另一条腿也缠上来,攀着周讲于的腿,“要是感冒了都是被你害的。” 周讲于:“行行行,都是我害的,那你要怎么报复我?” 谢呈想了想,往前凑,亲了他一口:“那就一起感冒咯。” 周讲于“哼”了一声,抬手摸他嘴唇:“还有血吗?” 谢呈条件反射地张开嘴想让他看,但是忘记了是晚上,周讲于见状吻上去,缠住他舌尖,用力辗转。 而后唇分,谢呈饶有兴致地问:“你还要再来一次吗?” 周讲于叹息似地说:“要是能跟你住在一起,二十四小时都只有咱俩,一定嘴唇都磨薄了。” 谢呈低声笑,笑得格外愉快,最后抹了一把眼角残存的水渍,按在他唇上,得逞地说:“周讲于我告诉你,你被我霸占了。” “啊。”周讲于对他的得意表示不屑,“你才发现吗?被你霸占好久了。” 折腾了大半宿,第二天将近中午才起床,周讲于先醒,看谢呈还在睡,他先扒开他睡衣看了看。 从脖颈到肩膀都是红痕,深深浅浅的,连嘴唇都带了点红肿,全部得益于昨晚自己的吸吮和啃咬。 谢呈从小就晒不黑,冬天更是白得刺眼,那红痕落在皮肤上一览无余,显得坦坦荡荡,又莫名勾人。 周讲于看了一会儿,低头靠近他肩膀,轻且细密地落吻,触碰着自己在他身上留下的激烈情绪。 末了他正想起身,头突然被一把摁住了,牙齿结结实实地磕在身下人的锁骨端处。 周讲于挣扎起来,气道:“我靠!谢呈你个蛮鬼!这把力气是不是想弄死我?不疼啊你?” 谢呈不接他这话头,只是笑:“你硬了。”他目光幽幽的,嘴角的弧度却一点也不戏谑。 “你个流氓,不是脸皮很薄的吗?”周讲于说,“这是我健康的证明,没学过生理知识是不是?” 谢呈:“怎么是我流氓?明明是你趁我还没醒就耍流氓的,你家清晨是十二点?” 周讲于义正言辞:“我这是关心你。”他说着掀了被子:“来,让你看看真正的流氓什么样子,看看你流不流氓得起来。” “滚滚滚!”谢呈吼。 闹了一会儿,周讲于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说:“原来你比我更流氓。” 谢呈干脆地应:“是啊,你秀色可餐,你先勾引我的,这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秀色可餐形容姑娘的吧?”周讲于忿忿,“你不仅流氓还文盲。” 谢呈哈哈地笑起来。 穿好衣服起身,谢呈对着穿衣镜拉开领子看了看:“还好是高领毛衣,不知道几天能消。” “你别那样勾你的领子成吗?”周讲于坐在床上,皱眉看着他。 “拉了怎么了?”谢呈一脸莫名其妙。 周讲于双手撑着身体仰着头,目光下睨地看他:“反正你别拉!领子都被你撑大了!做事情温柔一点行不行?” 谢呈手一松,眨眨眼:“我就扯这么一下哪里就撑大了?” 周讲于不耐烦地“啊”了一声,表示自己不想说领子的事儿了。 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谢呈解释,也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奇怪,脱了衣服相对都没这么不好意思。 谢呈好像永远发现不了自己做这种动作的时候多有吸引力,分明是面无表情,但是模样看上去天真又勾人,勾得他心里的火一窜一窜的,不至于燎原但是存在感又很强。 第162页 这种要燃不燃最惹人烦! 谢呈妖精!周讲于忿忿地想。 “回去不会被看到吧?”谢呈随口说,“我哥估计要回来了,他平时看我们看得最仔细。” 周讲于应:“我下次咬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 谢呈看他一眼,见他认真地在思考,并且已经开始数地方:“侧腰啊蝴蝶骨啊大腿啊胸口啊……之类的。” 谢呈:“……” 午后出门晃悠到车站,买了第二天早上的票,回来的时候没有坐公交,周讲于带着谢呈在城里逛,一边走一边跟他讲当地的事情。 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当场讲的时候才回忆起来的。 第二天回到洛花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两个人先到学校门口吃了饭,路过电话营业厅的时候周讲于说:“进去换个号码。” 谢呈挑挑眉,没多说什么,陪他进去办了张新卡。 旧的东西和着旧年一起扔掉。 两天后领了通知书。 谢呈成绩一直很稳,年级第二,周讲于因为考试的时候状态不好,落到了班级第二十,不过分班下来依然是留在一班。 因为叶知秋要去文科班,周讲于叫上柴科,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柴科也不知道是踩了什么狗屎,卡在线上进了文科实验班,叶知秋表面不动声色,但谢呈知道她是开心的,最起码当下是开心的。 宣禾没像先前说的那样一放假就回家,而是直到大年二十九才回来,一回来就去了耿川家看奶奶。 谢呈知道他肯定是在兼职,宣麦也没多问些什么,兄妹三个对很多事情一向都是心照不宣。 周讲于在洛花过的年不多,算起来这竟然才是第二次,两家人一起过得也算是热闹。 有些人好像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平静的生活里了,谢呈一度这样想。 今年过年过得晚,年后没多久就开了学。 高二下期正式划分文理之后,众人好像步入了另一场战役,功课渐难,谢呈也不如从前那样游刃有余,就算不像上学期那样要给周讲于补课,睡觉时间还是无可避免地减少起来。 两个人的腻歪时间更是所剩无几。 四月底槐花落尽,总算是有了个劳动节的假期。 因为补的是星期五的课,下午比平时少上了两节,放学一起回家,周讲于说:“好久没去河边了。” “去吧那。”谢呈应。 侧头看到周讲于嘴角上扬,他也笑了笑。 临近夏季,河水开始上涨,浅滩也变得多了起来。 废弃的堤坝下面绿意盎然,一丛又一丛的野菊花十分繁茂,细密的花骨朵包裹得紧紧,就等一阵夏雨来唤醒。 在河边坐着打了一会儿水漂,周讲于说:“谢呈,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谢呈转头。 周讲于拉开书包,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来扬了扬,封面上“照相馆”三个字很显眼。 谢呈一愣:“照片?” 周讲于嘚瑟地打开袋子,把厚厚一摞照片递给他。 “什么时候拍了这么多?”谢呈惊讶地问。 “你不知道的时候。”周讲于扬扬下巴。 一张一张看过去,除了几张风景照,剩下的全是谢呈。谢呈的侧脸,谢呈的手指,谢呈的衬衫,谢呈的背……谢呈的唇。 应该大多是偶尔一起睡觉的时候拍的,所以谢呈没有察觉。 周讲于紧张地支着手,好像生怕他把东西据为己有,连声催促道:“看完没有?” 谢呈飞速浏览过去:“怎么都没有你?” “你笨,我拍的照片怎么会有我?”周讲于嗤笑一声。 “不是!”谢呈按住他要来抢的手,举起相片,最上面那张正好是在河边照的,“有一张,去年秋天有一张你亲我的时候照的,就在河堤上照的。我要你的,要看你的!” “你瞎说,什么时候有我的了?”周讲于一把抢过照片,“这些都是我的宝贝,别给我弄皱了,弄皱了揍你!” 谢呈:“……” 看周讲于小心地把照片收起来,谢呈心里又暖又软,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细微表情,看得几乎入迷。 周讲于一定是被上帝精心雕过的,他想,嘴角尤其是。 “再看我就收钱了哦。”周讲于说。 谢呈“呸”道:“滚!” 周讲于凑到他旁边,说:“偷偷告诉你,我在记录你。” 谢呈心里咕嘟咕嘟地沸腾,面上一脸漠然:“还偷偷呢?都跟我说了还偷偷,胶卷多贵啊,洗照片也贵。” “偷偷拍,你不会知道的,这个偷偷。”周讲于长眉扬起来,是难以言喻的英气。 沉默了一会儿,谢呈小声说:“可是为什么非要拍?你不会用眼睛,用手,用……嘴巴吗?” 周讲于暧昧地垂眼,沉着声音说:“会啊,双管齐下,我不仅用相机,我还会用身体。” ☆、发小 谢呈没办法招架他的这种语气,更没办法招架话里的内容,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别被兰姨看见了。” “肯定不会,”周讲于说,“她从来不翻我的东西,而且我的柜子有锁。” 谢呈点点头,随手捡了块扁平的小石头,找到角度比划了一下,而后利落地扔出去,水面漂起四朵接连的水花来。 第163页 周讲于哼了一声,不甘示弱,抢过他刚刚又捡起的石头,斜着掷出去:“一碗、两碗、三碗、四碗、五碗!耶我赢咯!” “幼稚鬼,打个水碗都要比。”谢呈说,“今天那张物理卷子你弄透没有?最后一道题我怎么感觉答案不对?上次你跟我讲的那个解法好像更合适,回去借我卷子看看。” 周讲于:“……” 过了半晌,他拧着眉说:“谢呈,现在还没高三哎,等上了高三你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个鬼!”谢呈应。 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些,他说完不自在地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河坝中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顿了顿,谢呈接着说:“哪儿轮得上我记不记得你是谁啊?你高三不是要去西容念吗?又不能在这边高考。” 两个人先前对这事情一直心照不宣,这还是第一回直接说出来,话音落下去双方就都静了。 最后周讲于说:“回去跟我小姨商量一下,最后一学期再走呗。你这么早就想我走了?”他眨眨眼,佯装委屈:“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啊谢呈?” 明明知道他故意的,谢呈听到这话还是被勾起情绪,一边狠狠威胁:“你是不是欠揍?”一边条件反射似地去牵他手,好像迟一秒就哄不好了似的。 十指交握。 拇指温柔地摩挲手背,周讲于撇撇嘴:“口是心非的小骗子,今晚上我要睡你家,给我等着。” 水面漾起波纹。 “不想你走。”声音太轻,散在风里像是从没出现过。 不出预料地,劳动节七天假最后的结局是被雪白的卷子覆盖住,宣麦马上要考初中,学画的进程暂时停了,作业同样堆成山。 两大一小成天对坐着写作业,每次对话的开头百分之八十是“帮我看看这道题”。 下午谢呈做饭,周讲于给打下手,厨房天天都跟打仗似的,晚饭过后宣芳玲收拾厨房,临近傍晚才能有一点空,三个人就一起去耿川家看看奶奶,然后去莫尧尧那里逛一圈。 因为中间夹着个宣麦,两个人亲近的机会甚至不如平时多,只偶尔趁宣麦暂时离开,默契地轻轻吻一下。 像流星一样迅疾的相碰,隐秘而让人兴奋莫名。 五一过后天气渐渐燥热起来,校服外套慢慢脱掉,晴天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哪怕埋头在书本里面,人也有种轻飘飘的快乐。 星期五又是个大晴天,放学得稍早些,谢呈和周讲于约了几个同学打篮球,回去的时候夕阳光已经斜成钝角。 进了宣家巷,周讲于从谢呈手里拿过球,用食指顶着球旋转,一边侧头逗谢呈笑。 笑闹着到了门口,谢呈突然看到兰姨站在院门边,有点诧异地招呼:“兰姨,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兰姨冲他笑笑:“是啊小呈。”看向周讲于:“看看你这一头汗的,赶紧进屋洗把脸,今天别在小呈家蹭饭了。” 周讲于吐吐舌头,在谢呈肩上一拍:“等下去找你写作业。” 谢呈应了一声,朝着家走。 兰姨还站在原地,看着他进院子的背影。 “大美女今天也真好看哦!”周讲于从兰姨旁边过,哼着歌进院门,一眼就看到院子里晒着床单被罩,随口问,“上上个星期不是才刚洗过吗?还不到一个月的。” “看着今天天气好,回来得早就给你收拾了一下屋子。”兰姨应。 周讲于听完这句突然想起什么来,也没顾得上回头看她一眼,只扔掉篮球甩掉书包,冲进屋子飞快地上楼。 听着咚咚的脚步声,兰姨嘴角一颤,看上去就像要哭出来,而后她堪堪止住表情,抬手在眉间轻轻一按,进了屋子。 没一会儿周讲于下来了,一脸空白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兰姨。 姨侄俩对视了几秒钟,兰姨从茶几下面的抽屉里抽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拍得不好,但人脸是清晰的,因而某些隐秘的东西顿时显露无疑。 上头的两个人极其亲密,却完全不是玩闹的样子,因为兄弟发小之间关系再好,当然也是不会吻嘴唇的,更不会刻意把吻记录下来—— 谢呈要看但是没看着的那张。 照片一直放在周讲于的枕头下面,还不到换洗被子的时候,所以这两天他都没着意锁进柜子。 兰姨把照片放在桌面上:“鱼儿,你转学去西容吧,不要等到最后一学期了。” 天色黯淡下去,吃完饭宣麦在堂屋里写作业,边写边问:“二哥,今天星期五,周讲于怎么没来咱们家玩儿?” 宣芳玲在旁边笑了笑:“周哥哥又不是没自己的家,哪能成天待在咱们家?” 谢呈心里其实也有点犹疑,但还是应了一声:“在家陪兰姨吧,今天难得兰姨收摊儿早。” 与此同时,兰姨家客厅里,两个人正面对面地坐着。 从下午那句之后,周讲于一直没开过口,兰姨见状也就沉默。做好饭一起吃完又收拾好厨房,整个过程反常地安静,一点人声都没出现过。 而后周讲于坐到了小沙发上,抬眼看着兰姨,兰姨才也跟着坐下去。 就好像刚才的几个小时都是在收拾姿态,准备谈判。 静静对坐了几分钟,周讲于先开口了:“小姨,我……” “我”字过后的措辞却还没想好,兰姨超乎寻常地温和,没发火,没骂人,更没揍他,让他一时之间摸不着底。 第164页 兰姨看他说不下去,带着一丝侥幸问:“鱼儿,你跟小呈闹着玩儿的是不是?” 她的眼里晶莹,周讲于知道她想要什么答案。 顿了两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姨,我是同性恋。” 兰姨强撑着微微上翘的嘴角僵住,最后一丝希望碎裂。 半晌,她变得面无表情,说:“你不是同性恋,你跟小呈都还小,你们肯定是闹着玩儿的。小姨念书的时候身边也有这样的同学,但是他们大了之后都结婚生子了。” 她笃定地说:“都是闹着玩儿的,不是同性恋。” 周讲于脸上带着平日里见不到的认真,闭着嘴听她说完,他坚持道:“小姨,我就是同性恋,谢呈也是。我喜欢谢呈,谢呈也喜欢我,我们都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俩在一起,认真的。” “你们还小,知道什么是喜欢不喜欢?”兰姨忽地提了声音,“才几岁就说认真在一起了?” 周讲于很平静:“快十八了。那你呢,你喜欢那个叔叔的时候是多大?” 兰姨蹙眉:“这不一样。” “一样的。”周讲于说,“一样的小姨,我就是喜欢谢呈,跟你喜欢那个叔叔一样。你喜欢的是男的,我喜欢的也是男的。” 兰姨嘴巴抿直成一条线,胸膛起伏片刻,语气骤然冷了下去:“你跟谢呈是发小,从小太亲近了,小男孩儿就是这样的,会因为好奇跟太亲近的同龄人做些出格的事情,都是因为你们小,好奇,只要扯开距离就会好。” 周讲于立即反驳:“这不是距离的问题。” “不,就是距离的问题。”兰姨声音有点发颤,“鱼儿,你马上转学去西容,你要是不想跟着你爸妈我就跟你去,我已经想好了,摊子不开了,县城里那两套房子和商铺能收租金,我陪你去西容读书。” 周讲于有点急了:“现在马上就要期末考了,你让我怎么转?” “那就考完试走,必须走,距离远一点儿你就知道了。”兰姨自顾自地摇摇头,“绝对是距离出了问题,你跟谢呈都是,分开了就知道了。” 周讲于倾身,双手撑上茶几面,努力控制着情绪,把声音放得缓和:“小姨,你是不是怕我爸妈说你没把我管好?你别担心,我已经跟他们没关系了,我是同性恋这件事情怪不到你身上。” “我是因为这个吗?!”兰姨突然怒了,猛地一拍桌子指着他,“周讲于你讲点儿良心!我要是怕被指责我早让你滚回西容去了!我吃多了啊我还养你?我就是吃多了我才跟你爹差点儿打起来!我吃多了我因为你跟我姐吵得要断绝关系!” 周讲于愣住。 呆了片刻,他像以前闯了祸认错那样滑下去跪着,祈求道:“小姨,你平时最开明最疼我了……” 兰姨身子直抖:“这是开明不开明的问题吗?” 她压着嗓子吼:“周讲于你弄清楚了,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你玲姨把我当自己亲妹子,你让我怎么跟她交代?街坊四邻要是知道了怎么办?咱俩倒是能一走了之,你玲姨她一家子根在这里,一辈子都要被人说三道四!” “你毛长齐了吗你说自己是同性恋?”她声音还克制着,眼泪却已经快要撑不住,“你懂什么是感情了你就说你是同性恋?” 周讲于怔怔,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像要赴死一样,不管不顾地说:“我知道我是同性恋,我毛长不长齐都妨碍不了我喜欢谢呈,我对他有性/冲动。我喜欢他,心里喜欢他,身体也喜欢他,虽然我们还什么都没做过。” 兰姨看他说得认真,难忍且无奈地闭着眼睛侧过头,在眼角抹了一把,抬脚就要走:“我跟你没办法交流,反正你跟小呈离得远一点儿,下学期就转去西容,迟早都是要去的,不如早些过去还能适应环境。” “小姨!”周讲于急切地喊。 “周讲于!”兰姨撑了一晚上,听到这一声终于崩溃,她回头看着他,嘶声道,“就当小姨求你!你试一试成吗?你先去西容,先想清楚你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周讲于被她吓到,本来起了身想拉她,手抬到一半滑稽地停在半空。 “我现在觉得自己在做梦,我也想平静一点儿,”她越说越小声,“我头疼得很,你不要跟我说话了。这两天反正不上学,你先不要跟谢呈见面,明早早一点儿起,跟我去看摊子。” 她说完立即进了自己房间。 门砰地响过,剩下周讲于懵头懵脑地支在原处。 夜十点,宣麦和宣芳玲都已经睡了。 谢呈洗完澡上楼,越想越觉得不对,然而他细细回想过下午跟兰姨打招呼的情景,确实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最后实在放心不下,他给周讲于发了个短信:“家里没事儿吧?” 那头一直不回,末了谢呈正琢磨着要不要出去看一看,短信进来了。 上面的回复十分简洁—— “十二点草楼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本出柜不会有无理取闹的人哒!o(*≧▽≦)ツ ☆、流星 临近十二点,谢呈已经在草楼上站了一刻钟。 他忐忑地等着,没一会儿墙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慌忙往前一步跨到扶梯旁边,刚刚弯下腰就看到周讲于伸了手。 第165页 两只手在楼边碰上。 周讲于抓着谢呈手腕上了楼,而后手指轻轻拂过他静脉处,往下摸去十指相扣的同时,他另一只手揽住了谢呈的后颈,急切地吻上他。 两个人边吻边往后退到安全地带。 谢呈察觉到周讲于情绪不稳,心里大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眨眨眼,天边正好划过一道白亮的痕迹。 他想告诉周讲于有流星,但是刚刚一分神,舌头立即被咬了一口。 谢呈吃痛,一下子被激起血性来。 他猛地挣开被周讲于扣着的右手,一把箍上他腰,左手则用力插/进他的头发里,姿态像是牢抓了猎物,唇舌间的攻势猛烈,争抢着属于周讲于的空气。 薄荷味的。 他甫一强势,周讲于下一秒就更加强势,没一会儿吻出了点暴戾的意味来。 谢呈紧紧闭着眼,干脆放弃要占上风的想法,他不再跟周讲于暗争谁才是主导,五指于是放松了力道,只轻轻揪着他后脑勺上的头发,舌尖微颤,就像是生涩的勾引。 周讲于不得不放柔了动作,呼吸变稳,却也变得更重。 片刻,明了谢呈在投降,周讲于闷闷一笑。 唇终于分开,互相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谢呈小声说:“等下吻缺氧了一起栽下去,死翘翘。” 周讲于又笑了一声,没说话。 “怎么了?”谢呈问,犹疑两秒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是不是兰姨知道了?” 周讲于身子僵了一会儿,末了点点头,故作轻松地说:“她让我转学去西容。我本来不想跟你说,怕你担心,但是她让我这两天都不能见你,我要是不说你只会更担心。刚门给我反锁了,我翻窗户出来的。哈哈,门怎么可能锁得住我?” 他最后一句语气轻快,谢呈心里却骤然生出涩涩的感觉来,像年久失修的缺油机器重新转动,咔哒咔哒地发疼。 “她会不会怪我把你带坏了?”谢呈说,“周讲于,我对不起兰姨,她从小待我那么亲。” 周讲于安抚地揉他耳垂:“没有的事儿,她以为是我把你给带坏的,还说跟玲姨没办法交代,所以你别想得太严重,这事儿她肯定不会说出去。” 谢呈没接这话茬儿,只是靠在他身前,抬眼问:“怎么办?” “怎么办?”周讲于也问。 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笑了。 几分钟后,谢呈说:“别笑了,咱俩傻蛋一样,还笑得出来呢?” 周讲于点点头:“其实我想过要是她知道会怎么样,想到她会骂我打我,但是没想到她会哭。” 谢呈惊讶:“她哭了?” “不完全因为这个事儿吧,我说错话了,”周讲于闷闷地解释,“上次我爸妈被拘留之后可能找过她,扯皮了,但是她没告诉我。我说我是同性恋这事儿怪不着她,她以为我说她怕担责任,骂我没良心来着。” 谢呈心疼地捧着他脸:“不怪你。” “谢呈,”周讲于低声喊,抬手摸他脸,“你别怕,咱们都这么大了,长得很快的,你以前说过,长大了咱们会有更多自由。” “我不怕。”谢呈立马应,“你也别怕。” 周讲于“嗯”了一声:“抱紧点儿,晚上没吃饭啊?” 谢呈忍不住笑了笑,手臂在他身后缠得更紧了些:“我怕太紧了把你勒死,要坐牢。” 周讲于:“……你真是破坏气氛的一把好手。” “谢谢夸奖。”谢呈嘟囔,“你也是。不用谢。” 周讲于惩罚性地再次紧紧手臂,谢呈不由自主地低/喘一下,蒙头蒙脑地就换来一个热切的吻。 “要是她坚持让你去西容念高三你也别忤逆她,”而后谢呈再开口,“咱俩尽量考一个学校就是了,再不济就是一个城市。” 周讲于问:“那要是她一直一直反对呢?” “我不知道。”谢呈说。 周讲于在他额上亲了亲:“你就说你怎么想的。” 谢呈想了想,老实说:“我的想法还是比较自私,我就想着,想着她管得住一时也管不住一世,人生还是你自己的。” 周讲于低头亲他一下,示意他继续说。 谢呈又说:“先前没人发觉的时候我就这样想了,能藏一天是一天,藏不住了咱俩就走,迟早要出去念大学的。感情见不得光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又不需要别人祝福我,换个角度说,别人知道也一样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咱们,只要能跟你在一起。” 沉默些时,周讲于问:“那你妈你哥他们呢?” 谢呈心里一滞,没开口。 这么几年来,宣禾对待耿川的矛盾态度已经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家里的事情是他另一个隐秘伤口。 周讲于这么简单一问,直接戳中靶心。 “算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讲于按着他后脑勺轻轻地揉,在他头发上蹭下巴,“你这么爱睡觉,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别想了,浪费时间还不如抓紧做个梦,想多了也累。” 谢呈叹了口气:“想说我懒就直接点儿。” “我的宝贝太有自知之明了。”周讲于戏谑。 谢呈一愣,慢吞吞地问:“你叫我什么啊?” 周讲于听他声音低到不行,心里发痒的同时有些好笑,刚才那一声虽然在心里徘徊太久,但真的是无意间说出来的。 第166页 想了想,他凑到他耳边,说:“我叫你……谢呈小骗子。” 谢呈:“……” 一起看了半夜的星星,其实什么也没商量出来。 还不是盛夏,夜里空气凉,周讲于背心外面随意套了件衬衫,抱着抱着谢呈的手就伸进了他衣服里。 “你勾引我。”周讲于挑挑眉。 谢呈回敬道:“你勾引我。” 周讲于睨他一眼,在自己胸膛上隔着一层布料捏住他的手:“别乱摸成吗?再摸就硬了。” “我已经硬了。”谢呈说,说完立即抿紧唇,下一秒生生被自己的话蒸红了脸,耳朵烫得能暖手。 周讲于呼吸一重:“你是真打定主意要在这种时候勾引我?”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谢呈说,笑了半天,最后还是劝他,“回去吧,要是被兰姨发现了更生气了。” 周讲于忿忿:“只管加柴不管灭火是吧?” “是啊,”谢呈应,“刚才骗你的,我故意的。” 周讲于怒了,一把捂住他嘴,回手就在他屁股上揍了一下。 “唔!”谢呈勉力想回身踹他,无奈周讲于先发制人,他整个人被抱得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挨了几巴掌。 等到周讲于放开手,谢呈已经彻底没脾气了,只幽怨地看着他不说话。 “不反击简直不是你的风格。”周讲于小心翼翼地挪到扶梯旁边,时刻准备着跳楼。 谢呈没好气地说:“慢一点儿,又没真的要踹你,等下摔伤了!” 周讲于挠挠头:“那我走了。” 谢呈点头,看着他下扶梯,等他上身也快要消失在楼板边时,他心里猛地难受到不行,一瞬间好像快要窒息。 “周讲于!”他突然喊。 周讲于停下动作,抬眼看他。 “我会想你的。”谢呈认真说,“周讲于,见不到你的时候我会一直想你的。” 顿了两秒,周讲于双手在楼板边一撑,身子往上一挺,谢呈单膝跪下去,心领神会地抬手把住他后颈,两个人狠狠吻了一吻。 “谢呈,宝贝,乖乖,我走了。”周讲于说,嗓音哑的。 谢呈突然又很想哭,却还是强撑着脸上的平静点点头,放开手。 等人消失在草楼背后的拐角处,谢呈抬头,又一道流星划过。 他紧紧闭眼又睁开,而后一个人看着漫天繁星,在楼板边坐到快天亮才翻墙进屋。 接下来的两天谢呈都没见到周讲于,自然也没见到兰姨,因而没机会感受兰姨态度的变化。 宣芳玲白天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情况,宣麦却问了好几次,谢呈只得推脱是台球室比较忙。 “他不会跟耿川哥哥一样,这一回不来,以后就都不来了吧?”宣麦问。 谢呈怔怔,赶忙摇头:“怎么可能?耿川哥也会回来的。” 宣麦眨眨眼:“你赶紧写作业,你这两天进度好慢。” 谢呈哭笑不得,低头翻书。 星期一在教室见到,目光交缠的时候谢呈就觉得自己快受不住了,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单独相处。 第三节课,焦躁的情绪升上顶峰。 谢呈坐不住,一直拿铅笔在语文书上乱画,铅笔尖最后承受不住力道,“嗒”一下断掉。 一分钟后他收到一条纸条:“要是咱俩是女生就好了,下课就手拉手去上厕所。” 谢呈实在忍不住,趴在桌上埋头憋笑。讲台上的温柔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关切地问:“谢呈,哪里不舒服?” 周讲于在他背上戳了一下,谢呈赶忙直起身,眨眼已经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冲着温柔摇摇头:“温老师,我能忍。” 他听到背后周讲于的偷笑,半是嘲弄半是纵容,一整个上午的郁郁顿时散了一大半。 中午好不容易能一起出校门,但是兰姨打电话一直催,周讲于直接被喊去了台球室。 焦灼漫长的大半天后,总算是等来了下午的体育课。 解散之后谢呈直接消失,他平时虽然也打篮球,但是走哪儿都不会跟同学多说,因此也没人问。 周讲于则找了个崴脚的借口,刚上场就下了场,等没人在意的时候溜了。 两个人在天台躲了一节课,藏身在任何人的视线都到达不了的角落,不住拥抱亲吻抚摸,互相激起一阵又一阵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同时却在等待这种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平息。 “好像偷情。”周讲于一边蹭谢呈的脸,一边笑说。 谢呈对他这比方无话可说,半晌问:“你看上去还挺兴奋?” “我对着你的时候一直很兴奋好吗?”周讲于一脸不满。 谢呈:“等你看我看烦了就不会了。” 周讲于“哼”道:“你真扫兴。那天晚上亲你的时候我看到流星了,我许了个愿,希望咱俩永远都是少年。” 谢呈:“……果然是不会实现的愿望。” 周讲于:“我的意思是,希望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一直能充满热情,就跟现在一样。激情会散的,热情有可能不会。” 谢呈习惯性地想嘲一句,但是看他是当真的,收了到喉头的玩笑,点点头,侧脸紧挨着他侧脸:“不会散的。” 放学之后兰姨竟然在校门口等着,两个人远远就看到那身影,对视一眼,忐忑地走近。 第167页 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谢呈喊了一声姨,兰姨照旧对他笑,而后揪着周讲于的衣服,变脸道:“赶紧的,看摊子去!再磨磨蹭蹭给我小心你的屁股!” 表现得好像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讲于被兰姨拽着走,回头看了看谢呈,冲他眨眨眼。 站在原地等人走远,谢呈一个人过马路回家。提了三天的心突然就松了松,胸腔被另一种酸涩涨满。 兰姨太好了,即便是这样也不曾显露出一丝对自己的埋怨,但是这反而让谢呈更难受了些。 本来他先前抱着那种自私的想法,虽然紧张,其实并没有这样难忍的。 进到车站里头,周讲于还在不停朝后张望,兰姨一把掰过他的头:“周鱼儿你能收敛一点儿吗?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不是的小姨,我不是故意的,”周讲于觑她一眼,“我没控制好,我下次收敛,我错了。” 兰姨气结:“你就只剩认错认得快!” 正说着这几句,两个人从候车室旁边的台球室门口过,里面突然泼出来一盆水。 周讲于一把扯开兰姨,兰姨反应也快,抓着他手臂堪堪往前跑了两步。 但是那水足有一大盆,来得又狠又准,周讲于护在她旁边,小半边身子不可避免地被淋湿了。 “傻叉吗你王胖子!”兰姨本来就怒气冲冲,当下对着“竞争对手”破口大骂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注意防护!健健康康! ☆、确认 周讲于看着身上的衣服,“啧”了一声。 台球室门口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提着盆子,假惺惺地笑:“对不住对不住,没看到外面有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兰姨气到极致,但是一时之间僵住了。 周讲于才不管什么笑不笑脸人,当即猛地往前一步,却被兰姨一把拉住。 他回头看了看兰姨,正过头去眯了眼:“王胖子,你故意的吧?” “哎小于你怎么能这样说?大家靠在一起开摊子这些年,我家地上你家地下,好歹也算邻里邻居的,我还是长辈,不小心泼了你水你就要打我了?”王胖子一脸佯装的委屈。 后面几桌打台球的人都看过来,周讲于轻蔑地笑了一声:“哎哟王叔叔您不是故意的啊?那我回手泼您一盆水成吗?先道个歉,我不是故意的。” 王胖子顿时变了脸:“你!” 兰姨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王哥,我看你家摊子上水是多,能不能先把水池那头的水关关好?是不是缺钱买不起水泥?要不要我先垫着?” 她说完立马收了表情,伸手去拉周讲于:“走了鱼儿。” 周讲于提提自己湿了的校服袖子,皱了眉:“怎么走?” “怎么?还真想泼我一盆水?”王胖子问。 周讲于上前两步要去抢他手里的水盆:“来,王叔叔,借我用一用,您就搁这儿支着等我两分钟。” “给脸不要脸!”王胖子手一让,破口大骂,“都道歉了你他娘的还要怎么样?一个搞破鞋的带一个拖油瓶天天抢生意!我家可是正经生意,谁他娘……” 不等他说完,周讲于一脚踹上水盆边,力气太大,盆子砰地飞出去滚了几圈,最后哐当翻扣在地上。 他手指马上就要戳到王胖子脸上:“你再说一遍?” 车站人多,旁边早已经围了好些人。 兰姨拉不住他,忙大声喊:“来人啊!王胖子欺负我们孤儿寡姨啦!” 应着这一声,旁边有个人突然插进来,拦腰把周讲于给拖住了。 王胖子显然被吓了一跳,但是依然带着一脸故作的强横。 来人挡在中间打圆场:“哎哎哎王叔给个面子,周周一小孩儿你跟他置什么气?周周别说了,赶紧回去换衣服!” 这人跟周讲于差不多高,周讲于没防住,人尚且扬着拳头,已经被拖得往后退了几步。 “阳子快带他下去!”兰姨喊。 阳子忙拽着周讲于朝着地下室去,兰姨瞪了王胖子一眼,扒开围观的人群,匆匆跟在后面。 后头王胖子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硬生生被拖着到了地下室,周讲于挣开阳子,抬脚在一张桌子上踹了一脚:“操了!滚他妈的王胖子!” “你也真是,这都马上要成年了吧?怎么还这么容易冲动?”阳子放开手甩了甩,站在旁边防备着他要往回冲。 兰姨匆匆进来,冲柜台帮忙看摊子的熟客道了谢,出了口气:“算了算了,王胖子一家子都混混,咱们也惹不起。” 阳子笑了笑:“姨你没事儿吧?” “没。”兰姨也笑,“谢谢阳子。” 周讲于平静了些,看向阳子:“阳哥,你都好久没来了啊。今天怎么你一个人?” “去县城待了几天,今天才上来,”阳子说,“刚去看了大川他奶奶过来,本来想买张票,进车站就看到你们在闹。” 周讲于嘴角一扬,抓了一把头发,转向兰姨,委屈地说:“小姨,我要回去换衣服。” 兰姨白他一眼,从柜台上提起一个袋子,掏出一件T恤扔过去:“给,刚给你买的。” 周讲于长叹一声:“那我校服明天还要穿啊!昨天换下来的没洗!” “早上你走了之后给你洗了。”兰姨淡淡地说,直接否了他即刻回家的所有可能。 第168页 “怎么?有新衣服穿还不开心?”阳子看得好笑,“你来陪我打盘球?” 周讲于无奈,抓着T恤点点头。 兰姨拿过一个盆子,走到台球室最那头放在地上接水。 天花板上有条缝,正对着王胖子家的水池,成天就滴水,说了好几次让修,答应得好好的就没看他们修过。 “过两天我找个人来从下面补一补吧,看看行不行。”阳子说。 “谢谢阳哥。”周讲于换好衣服,应了一声:“我发现这王胖子越来越狂了,以前吵架也没像今天这么着。” “你念书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不知道,他侄儿现在跟着青玉的黑社会混,牛气得很。”阳子嘲了一声,“县城地盘上闹了几回了,我们都不敢跟他硬来。” 周讲于随口问:“他侄儿谁?” “原来住下街的王虎,认识吗?”阳子叼着烟去挑杆子。 周讲于挑起眉毛:“妈的,初中同学,跟我和谢呈有仇。”他看了兰姨背影一眼,小声说:“还干过架,有一回打架差点儿被谢呈一砖头废了手,吓得屁滚尿流。就一胆小鬼。” “小呈厉害啊,平时不声不响的一点儿看不出来。”阳子笑,“我们读高中的时候大川还收拾过他哥,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有靠山了,惹不起。” 两个人顺势讲了几句耿川,说到他家旧房子马上就要拆,奶奶估计在那边住不了多久了。 打了盘球,阳子说还有事要先走,兰姨随即提着周讲于领子,像对待刚上学的小孩子一样,把人往凳子上一按,连练习册都给翻开了,笔直接塞到手里。 周讲于哀嚎半天,无果,最后在兰姨沉默的威胁中投降,乖乖地握好了笔。 就这么被兰姨守着,跟谢呈变得只能在学校里见面,刚开始周讲于不满是不满,但每次找到机会搂抱亲热的时候还觉得新鲜。 然而一周过去,到了星期六,他开始觉得自己都精神恍惚了。 吃过饭天黑下去,台球室里的灯全开着,生意最好的那一阵儿已经过了,场子里安静了些。 周讲于因为心烦,作业写着写着开始转笔玩儿,猝不及防脑袋上挨了一巴掌。 “干嘛啊小姨!打傻了!”他大声说。 兰姨气道:“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让你写作业你在干嘛?” “唉。”周讲于拖长着声音叹,“可是这道题我不会做。” 他抬眼看兰姨,见她表情还没到忍无可忍的地步,笑嘻嘻地接着说:“这题班上只有谢呈会做,平时他都会给我讲题。小姨你不知道,谢呈每半学期都会给我写一个学习计划,照着他的计划表,今天晚上我俩会把一个星期的难题错题都总结好,然后一起找弱点,每道的知识点都要做到融会贯通。这样学习效率可高了,讨论一晚上比我自己学几天都管用。” 兰姨看了他一会儿,周讲于悻悻地垂眼,插科打诨的态度突然消失,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说了小姨,我马上就写。” 片刻,兰姨在他旁边坐下,问:“鱼儿,你恨我吗?” 周讲于没抬头:“为什么要恨你?” “我不让你跟……跟小呈,来往。”她轻声说。 “不恨,我理解你啊。”周讲于说,“迟早有一天你也会理解我的。” 兰姨叹了口气:“我理解。” 周讲于诧异地侧头看她,双眼骤然亮了起来。 兰姨说:“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的想法。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一是怕事情兜不住,让别人看你们笑话,最主要怕你玲姨难过,她过了太多苦日子了,小禾的人生是小禾的,麦子也不用说,她的盼头都在小呈身上,而且她也不像我这么容易接受外界。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周讲于轻轻点头。 “二是怕你们年纪小,很多事情都没想清楚,现在决定有些东西还太早,以后说不定会后悔。”她摸摸他的头,“我虽然让你转学,但是也没有说非要让你们分开,是不是?不过说老实话,我确实是希望你们分开的。但我知道小孩子都这样,叛逆,我硬让你们说分手,你们只会黏得更紧。” 她语气平和,是跟朋友说话一样的诚恳。 这几天她显然是没睡好,精气神都不如以往足,周讲于见她眼下乌青重得掩不住,心里酸楚,再次点点头。 半晌又欠揍地问:“因为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吧?” 兰姨倒是没生气,坦然地应:“对,以前你外公外婆在的时候管我们管得特别严,我是从小就叛逆,当年离家出走闹了无数回,连高中都是肄业。你看看你妈,她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估摸着也是顺风顺水的路走多了,成家之后才开始意识到人要叛逆。” 周讲于噗地笑了出来,笑完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于是敛了嘴角,回手拿笔在本子上戳了戳。 兰姨不说话,只在他头上轻拍着。 “你为什么这么好啊小姨?”周讲于小声说。 他没办法面对这种场面,跟想象中的暴风雨完全不一样,此时听兰姨这样为他们考虑,绷了一周的情绪突然就撑不住,说完话,他无措且慌乱地揉了一下眼睛。 兰姨静静地看着他,一米八多的大小伙子,看起来倒是脾气体格都硬得很,委屈起来终究还是小孩儿样。 第169页 她摇头:“我不好,我心里其实也埋怨小呈,他从小成绩那么好,那么让人放心,我才会一直让他帮我看着你。我就想不通了,他这一回怎么这么拎不清?怎么就跟你闹在一起了?早恋不说还……” “你别怪他小姨,是我先招惹他的!”周讲于急忙辩解,“他心里很苦的,他从小没什么朋友,刚开始可能也就是依赖我,是我先对他有其他想法。他一直……一直都说学习重要。” “我知道,所以我才在这里跟你开诚布公地谈。”兰姨说,“人都是自私的,我心疼你,所以只能怪他,但是我也知道我不能怪他,所以我都能忍得住,我也不会因为自己情绪不好就对他怎么样。” 这话已经足够坦诚,周讲于也只能沉默。 “我问问你,你也别藏着掖着,你是不是因为小呈长得好看,平时闹着闹着就把人当女孩儿了?”兰姨问。 周讲于失笑:“谁家女孩儿长他那么高啊?而且他一点儿也不像女生。小姨,我真喜欢他,你这样问不对,我的认知没问题,他要是个女的我还不一定看上他了……哎也不一定……不对,这个事情不能打比方,他就是男的。” “行,我知道了。”兰姨简单应。 “话说回来,让你去西容不是我在气头上非要掰开你们,你户口在那边是一回事儿,让你们离远些想想清楚也是一回事儿,高三这一年耽误不起。”她指指他面前的书本,“你跟小呈太亲近了,小鱼儿我告诉你,人跟人有时候太亲近了会误事儿。” “我不懂。”周讲于说,“我们没有耽误学习,我还因为他成绩变好了。” 兰姨话头一转:“如果真像你说的,你跟他是认真的,怎么就一年都扛不过来?除非你承认你就是小孩儿,心性不定。” “怎么又来激将法?”周讲于撇撇嘴。 兰姨笑笑:“他成绩好,你去西容更好的高中,加紧一把说不定能一起去理想的大学。你们现在学业要紧,而且人跟喜欢的人有时候是需要距离的,距离可以确认很多东西。” 话赶话到这里,有些事情基本就是定局了。 周讲于嘴角向下轻轻一撇:“高三暑假会补课,转学说不定七月份就要走,这段时间我还跟他一起学习成吗?” 兰姨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旁边有人来交钱,姨侄俩暂停了一会儿,等人走了,周讲于问:“小姨,那距离帮你确认了什么东西?” ☆、暴雨 电视剧里正在播《新上海滩》,宣麦盘腿窝在谢呈旁边,紧张兮兮地盯着电视,宣芳玲坐在另一边,也看得正认真。 谢呈拿着本书低头在读,但是半天都没翻过页。 思绪正在漫天飞,外面院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玲姨!麦子!” 谢呈一怔,回头看过去,正好撞上周讲于兴奋带笑的目光。 “小于来了,”宣芳玲笑笑,“好几天没来姨家。” “啊,摊子上有点儿忙。”周讲于应着,走近。 宣麦立马看向谢呈,摇了摇他手臂,谢呈抓着书,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谢呈,去我家写作业吗?有道题想问问你。”周讲于说。 这对话平时每天都会发生,电视剧刚好走到紧张时刻,枪声响起,旁边姑侄俩的注意力立马被抓走。 周讲于冲谢呈眨眨眼,谢呈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妈,那我去周讲于家写作业。” “别写太晚,今天星期六可以歇歇。”宣芳玲随口应。 谢呈应了,起身,跟着周讲于朝外走。 一出院门周讲于就扣住了他的手,谢呈吓了一跳,却没挣脱,反而是立即迎合过去,手心勉力贴着手心。 跑进院子,合上门,周讲于拉着谢呈进屋上楼,到了房间连灯都没开,直接把人抵在了门背后,不由分说地亲上去。 对话只能断断续续地发生。 谢呈:“兰姨……” 周讲于:“她知道我回来了。” 谢呈:“什么……” 周讲于:“就这个意思。” 谢呈:“我不明……” 周讲于:“等下讲给你听。” 谢呈:“等……” 周讲于再不答话,只动作莽撞地吻他。 谢呈刚开始有点懵,过了一会儿,他干脆把各种疑问都抛诸脑后,颇为急切地迎了上去。 两个人好像回到最初还不会互相配合的时候,说是亲吻更像噬咬,没轻没重地,一不小心牙齿就磕到嘴唇。 没一会儿谢呈笑了,跟周讲于错开呼吸:“怎么回事儿啊咱俩?等下又弄出血了。” 周讲于也笑:“我太激动了。” 谢呈环抱住他脖子,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往前送了送,像在躲藏身后的什么东西,周讲于立马环住他腰,让他跟自己贴合得更紧些。 “谢呈,”周讲于小声喊,“宝贝。” 顿了两秒,谢呈终于应了一声:“嗯。” 周讲于轻声笑了笑,在黑暗里描摹他的眉骨:“咱俩一定要争气点儿,让我小姨看看真不是闹着玩儿的。” 谢呈点点头。 因为兰姨的让步,周讲于和谢呈也不好意思太过分,俩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放学就待在一起,基本都一个回宣家巷一个去车站地下室。 第170页 但是台球室说到底还是闹,周讲于时不时要被打扰,根本不适合学习。商量来商量去,为了显示好好学习的姿态,两个人干脆临时报了名去上晚自习。 晚自习才上了两天,谢呈就显出忙碌来了。 家里其实还是离不开他,灶太高,宣麦抬锅有些吃力,谢呈怕她被烫到,因而每天放学之后还得先回家煮饭,来去都踩着铃声。 这么来回跑着,周讲于心疼了,第三天下晚自习的时候他提议:“要不你不来了吧?还是在家学,跑来跑去多累啊,本来就睡不够了。” 谢呈却不以为然:“没关系,也不是很远,走快点儿也就十分钟。” 周讲于苦口婆心:“谢呈你别这么犟,你在家也能学得好,还能节省点儿时间。” 谢呈不说话了。 一路上周讲于都在叨叨,谢呈始终沉默,走出校门口,周讲于说:“听到了没?明天你跟温老师说一声,反正还没交钱,别来了。” 谢呈抿着唇,周讲于借大路灯的光转头看他,发现他表情冷得能结冰,诧异地挑挑眉问:“怎么了?” “我吃多了。”谢呈淡淡地说。 周讲于皱眉:“嗯?” 谢呈睨他一眼,大步朝着马路对面走。 周讲于忙跟上去,喊了两声谢呈都不答应,他于是一把勾住他脖子,怒道:“我又得罪你了?” 谢呈叹了口气。 周讲于压在他肩上,瞅着旁边没人在意,冲他耳朵吹了口气:“干嘛?” “我在哪里学习不好啊偏偏要来学校上晚自习?”谢呈说,“可不是吃多了吗?” 回头看周讲于还皱着眉,他嗤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周讲于?你的智商跑哪里去了?你以为我多愿意这样跑?我还不是……” 周讲于眉头忽然松开,笑眯眯地问:“还不是什么?” “明知故问。”谢呈冷冷说,“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从现在开始不要跟我说话了,免得你的蠢传染到我。” 周讲于“嘁”道:“坏脾气!”说着扯着他走了旁边小巷子,一边执着地追问:“你说啊,还不是什么?你说啊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谢呈知道他故意的,也就不理他,但是架不住他一直在说,沉默片刻,他住了脚回头看他。 周讲于跟着停下,饶有兴致地等着他说话。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黑漆漆的巷子里,两侧是互相背对的高墙,远处巷口不时有灯光晃过,更衬得这巷子暗沉。 谢呈凑到周讲于耳边,极轻声地说:“还不是我舍不得你,想每分每秒都见到你,我要陪你上晚自习,只要在你旁边我就安心,所以跑一跑无所谓,累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满意了没?”他问。 “满意。”周讲于笑着低头。 嘴唇碰上嘴唇,亲昵地辗转片刻,周讲于抬手要揽谢呈的背,谢呈的手本来垂在身侧,此时突然抬起往他小腹下摸去,而后用力捏了一把。 “靠!”周讲于嚎了一嗓子,抬手去挡。 没等他的手到达地方,谢呈已经飞速撤开手,人立马转身朝着巷子口跑去。 “你死定了谢呈!”周讲于怒气冲冲地杀了上去。 谢呈跑了几步憋不住,力气全笑散了,还没到巷口就被拦腰截住。 笑闹声洒了一地,跟仲夏时分的月光揉在一起,淌成了河。 这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谢呈面对兰姨总有些不自在,好在只要不去台球室,本来碰面的机会也不多,日子倒是很快就平稳下来。 转眼盛夏,期末考试悬在眼前。 谢呈平时看上去轻松,但高二后一直很拼,用力的程度不比谁少,这段时间更是熬得眼下起了乌青,课间趴在桌上都能睡上一觉,还带做梦的那种。 放学一起朝学校门口走,谢呈不停打哈欠,周讲于怕他闭着眼睛撞到人,于是一直勾着他脖子。 “吃完饭早些来,再有两天就考试了,小姨说怕咱们中暑给做了酸梅汤,晚上给你带。”周讲于说,“等下我不把着你了走路记得睁开眼睛。” 谢呈点点头,含糊地应:“我睁开的。” 说着话要分路了,周讲于突然在他后脑上拍了一下:“醒!” “嘶!”谢呈吃痛,瞌睡一下子全散了。 他转身想还手,周讲于后退一步让开,冲他挑衅一笑,朝着车站的方向跑了。 谢呈揉揉后脑勺,半晌垂眼笑了笑,大步过了马路朝着家走。 回去的时候水刚好要沸,米已经淘好,菜也洗净摆得整整齐齐,宣麦把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好了,正待在院子里给鱼换水。 那几条小鱼倒也是争气,养了这么久的时间还都活着。 谢呈进了厨房又出来,站她背后看了一会儿,最后摸摸她马尾:“赶紧写作业去,明天不要做这些了,都要考初中了。” “哼,二哥你天天说天天说,烦不烦?”宣麦道,“你跟哥哥能做我怎么就不能做了?下半年你高三了都不用你做,全部我来!” 谢呈被她噎了一下,末了只能笑叹:“哎哟咱家麦子真是,脾气跟着岁数一起长,惹不起惹不起。” “跟你学的呀,你跟哥哥就是这样的。”宣麦冲他做了个鬼脸,“晚上好好睡觉,看你的大黑眼圈儿!” 第171页 谢呈笑,走到厨房去做事情。 他心里惦记着周讲于让早些去,手脚比平时快些,最后吃完饭出门比往常早了二十分钟。 刚出巷口天边就滚过一道闷雷,谢呈犹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去拿伞,转身走了两步就看到宣麦跑来。 到了近前,她抱着两把雨伞朝他怀里一塞。 谢呈接过伞:“快回去,要下暴雨。” “下暴雨才好!我就喜欢暴雨!”宣麦笑着转身。 走到半路,雨点子果然爽利地落了下来。 没一会儿到教室门口,虽然打了伞还是淋了个半湿。谢呈手里伞还没扔,先朝教室里看了一眼。 周讲于的座位是空的。 平时他都来得比谢呈早,谢呈有点奇怪,进教室先问了问前桌,说是一直还没来。 “多半是走到路上下雨了。”前桌说。 谢呈点点头,坐回座位上写作业,等了半天还不见人,他本来想打个电话,在书包里一摸才想起来没带手机。 坐了片刻,几道闷雷又压着楼顶碾过去,来势汹汹地,震得旧玻璃轻响,谢呈突然觉得心慌得厉害,迫不及待地想见周讲于。 抬头看了一眼黑板顶上的钟,离上晚自习只剩十分钟。 他想了想,起身出后门。 在楼道里碰到温柔,温柔诧异道:“谢呈,马上就上课了去哪儿啊?” “温老师我家里有点事儿,请节课的假!”谢呈匆匆应了一句,抓着还在滴水的雨伞下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啦!朋友们一定照顾好自己,也要提醒身边人注意防护!健健康康! ☆、轰鸣 作者有话要说:  初一啦!给朋友们拜年!新的一年要健健康康哦! P.S.今天的章节不是太愉快,可以留到明天看(*/ω\*) 雨是泼下来的,谢呈撑着伞走了几步,骤风一吹,浑身顿时湿透,他想也没想,干脆收了伞就开始跑。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就是直觉不对。 冲到校门口,保安在保安室门口说了句什么,谢呈忙喊:“叔叔我不是上晚自习的!东西忘了!” 没等保安再说话,他已经从窄小的侧道跑了出去。 车站地不平,平时看不出来,一下雨坑洼就全跑出来了,一脚踩下去水溅起老高。 谢呈绕过乱停乱放的各种车,匆匆朝着地下室跑,还没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乱七八糟的,叫骂声四起,好像是在打架斗殴。 加速跑了几步,一进去他就懵了。 台球室里的桌子被撞得横七竖八,到处都有滚落的台球,里面两拨人正在混战,双方加在一起足有十来人,周讲于和阳子还有以前耿川的几个兄弟都在里面。 谢呈晃了一眼,已经看出来了,多欺少。 对面人多,周讲于人少。 兰姨就在柜台边,王胖子的老婆也在。兰姨头发已经披散开来,一边着急地朝着场中大喊些什么,一边咬紧了牙想挣脱王家婆娘。 就在谢呈朝前跑过去的这瞬间,周讲于疯了一样从人群里面冲出来,一脚踹在王家婆娘身上,兰姨得以脱身,回手就扯了王家婆娘的头发。 后面跟上去一个人,趁机从后面锁了周讲于的脖子,拿手拐子在他肩上狠狠一撞。 谢呈脑子里轰一下,借着助跑的力,飞起一脚踹在那人身上,踹完才发现是王虎。 “操/你妈!”王虎被一脚踹懵了,回头看到是谢呈,怒骂一句,立即一脸凶相地扑了过来。 谢呈也不退,只匆匆看了周讲于一眼。这么一瞥,见周讲于脸上带了点血,他顿时怒火中烧,也朝着王虎冲上去,一时之间只恨不得弄死他。 这边砸了几拳,对方的人跟着就围了上来,周遭乱得分不清谁是谁,谢呈也不知道背后发生了什么,只是压着王虎朝死里打。 王虎边打边嚷嚷,后面估计都是他的小弟,不停有人想来插一手,但是都被周讲于挡了。 谢呈一下一下地出着手,每一拳都结实地揍在王虎脸上,混乱中突然有人拿着水果刀冲向他后背。 兰姨尖叫一声,周讲于慌忙转身一把扯过谢呈,那人的刀堪堪挨着周讲于的手背擦过去,划了个空。 逮着这空子,王虎从地上一跃而起,抢过刀,直直划向谢呈。 谢呈急忙后退两步,当即有人再次缠上了周讲于。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先出现的是莫尧尧,她身后跟着十来个人,兰姨大喊:“先抢刀!” 场面更加乱起来,王家婆娘不依不饶地攻击着兰姨,两个女人正纠缠不休,王虎的刀突然转了个弯,朝着兰姨就去了。 “啊!”有人尖叫,谢呈眼疾手快,在王虎身后拽了一把,刀锋险险从兰姨手上划过,顿时见了血。 周讲于被两个人压着,见状怒吼一声,猛地抢身而上,要去打王虎。 但是上前一步,身后立马又有几个人在扯他,对方有人喊:“快走!” 王家婆娘刚才见了血,已经着忙地先出了地下室,这一声过后,两拨人追赶着离开。 谢呈身边压力一松,立即跟在莫尧尧身后去看兰姨。 周讲于刚才被人死制住,一直在奋力挣扎,此时骤然被人放开,身子趔趄了一下。仓惶之间,他回头看了兰姨一眼。 第172页 顿了两秒,他红着眼睛,不声不响地从一张台球桌下捡起一把砍刀,疯了一样朝着外面跑。 谢呈分了一部分心神在他那边,但是侧头的时候只来得及看到他背影。 莫尧尧急忙大喊:“周小鱼!” 谢呈立马拔腿跟上去。 “鱼儿!”兰姨尖叫一声,“小呈拦着他!” 谢呈冲出地下室,拐过弯就看到远处两拨人还在互相牵扯,你追我赶,周讲于则提着那把砍刀缀在后面,头也不回地大步飞跑。 暴雨淋得人睁不开眼睛,谢呈用尽力气追上去,终于在倾斜的通道的尽头抓住他:“周讲于!” 周讲于立马一挣:“放开我!” “周讲于!”谢呈连忙抱着他腰,一开口就喝了一口雨水,好像是站在淋浴喷头下面说话,“你快去看看兰姨!” “我要杀了王胖子!杀了他!”周讲于狂吼着,他挣扎时的力气奇大,提刀的手拐子一用力,不注意撞在了谢呈胃部。剧痛。 谢呈生受了一下,依然抱紧了他不放。 前面的人声渐远,谢呈力气比周讲于稍差些,两个人僵持片刻,谢呈实在没办法,只好力道朝下地拽着他,同时用自己的体重吊着人,使劲往地上压。 周讲于依然在挣扎,拉扯之间谢呈一下子没站稳,因为双手死抓不放,狠地带着周讲于也跪到了地上。 那刀随着周讲于的动作一直在身边晃,眼看着他就要挣脱,谢呈怒了,抬手就在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他没用全力,但是周讲于一时没料到,顿时被打得懵了一下。 谢呈按了一把隐痛的胃部,捏住他下巴,恶狠狠地说:“看着我!” 周讲于脸上一片空白,谢呈趁他发愣,迅速放开手,顺势抢过他手里的砍刀,紧接着猛地推他一把,腾一下起身,提着刀就要走。 周讲于心里还没反应过来,但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抓住了他:“你去哪里?” 谢呈低头看他,面无表情地吼:“帮你杀人!你要杀谁我替你杀!” 他脸上的表情冷得骇人,周讲于仰头看他,雨水砸在脸上生疼,一下子浇灭了燃透的怒火,只剩下无力的余烬。 人顿时就清醒过来,周讲于大喊:“谢呈!不去了!” “去啊怎么不去!不是要报仇吗?!”谢呈吼。 周讲于半跪在地上,痛苦地嚎了一声,一只手抓在谢呈腰间,在瓢泼大雨中仓惶地摇了摇头。 僵持两秒,谢呈用力扔掉手里的刀,扑通一下直接跪了下去,猛地抱住周讲于的脖颈。 周讲于跪坐在地上,额头紧紧抵着他的肩膀,口里含糊地低吼着什么。 谢呈心里疼到无法顺畅呼吸,只是慌张地收紧手,嘴唇压在他头顶亲了又亲,稳住声气说:“没事儿了周讲于,没事儿了,兰姨没事儿!” 周讲于身子颤抖片刻,没一会儿突然痛哭起来,呜咽声在遮天盖地的雨里听不分明。 谢呈抹了一把脸,想把他再往怀里揽紧一些,却怎么都没办法完全裹住他,只好徒劳地不停收手,不停在他肩背上重抚。 周讲于的手紧紧掐在他腰上,他就那么支着身子,让他靠在自己心口上,同时听到他依然在自说自话。 在雨里跪了半天,谢呈终于听清了周讲于在说什么。 他在止不住的抽泣声间隙里,断断续续地重复:“好苦啊——我小姨好苦啊——谢呈——” 雨声连天,谢呈耳里一片轰鸣。 暴雨停后屋里有短暂的凉爽气,然而不过小半个钟头,那点子凉爽又被潮湿的闷热替代,显得空气更加黏滞,压得人无法呼吸。 兰姨手上被划了一条口子,伤口不深但是很长,谢呈让去医院她不愿意,最后只得先回宣家巷来。 此时莫尧尧正在给她消毒,宣麦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屋子里一直没人说话。 等处理好兰姨的伤口,宣麦才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不报警啊?” 没人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问题,半晌,兰姨笑笑,干脆地说:“报警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宣麦疑惑地看向莫尧尧,莫尧尧冲她笑笑:“害不害怕?” “不怕。”宣麦说。 周讲于一脸木然地跟谢呈并肩坐着,莫尧尧看了看他的脸,又转向谢呈:“谢小呈伤到哪里了?” “没。”谢呈悄悄吸气,感受了一下胸口。 没一会儿宣芳玲进来了,手里拿着煮好的鸡蛋。 谢呈接过来,要给周讲于滚脸,剥开鸡蛋,手到了近前却顿了一下。周讲于接过鸡蛋来:“我来。”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末了兰姨说:“谢谢尧尧,今天多亏你了。” “兰姨别说这种话,你们没事儿就好。”莫尧尧说。 “那你明天陪我请你朋友们吃个饭?”兰姨问。 莫尧尧笑笑:“没事儿,他们本来跟王胖子就有仇,也不是冲着帮你来的,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谢呈在旁边静静听着,心里有些诧异,但是也没接着深究。莫尧尧本来就跟个谜一样,好像能做到什么都不奇怪。 宣芳玲听到这里,担忧地问:“那摊子还能开吗?王胖子也太欺负人了。” 兰姨犹疑了一下,摇头:“姐,我也不知道。” 莫尧尧说:“兰姨,明天去把东西整理好,要不这段时间我先陪你开着?看看情况再说。” 第173页 说到这里众人好像也没什么可讲的了,宣麦打了个哈欠,莫尧尧笑:“麦子该睡了吧?” 谢呈看看宣芳玲,又看看周讲于,最后看了看兰姨,说:“那咱们先回吧。” 宣芳玲应了一声,兰姨却突然说:“小呈,鱼儿今天情绪不好,你要不就在我家睡,帮我陪陪他?” 谢呈心里诧异到了极点,还没开口,莫尧尧说:“兰姨、玲姨,那我也回去了。” “我去送你吧,巷子里黑漆漆的。”谢呈马上说。他莫名觉得气氛太尴尬,迫切地想要脱开身去。 莫尧尧点点头,周讲于站起:“我也去,玲姨你们先回去休息吧。小姨,我们马上就回来。” “麦子先回去,我陪陪你兰姨。”宣芳玲接了口。 谢呈跟周讲于对视了一眼,但是话已经赶到这里,没理由突然说谁不去了,也就硬着头皮带宣麦出了门。 看宣麦进了院子,三个人一起朝巷口走。 一路上谁都不说话。 还没来得及洗澡,身上的衣服变得半干半湿,黏在身上难受得很,谢呈心里微微烦躁着,好像蚂蚁在爬。 走出巷子上了街口,周讲于终于打破毛玻璃一样的沉默:“谢谢尧姐。” 莫尧尧笑:“难得听你叫我一声姐。” 周讲于也笑笑。 而后又继续沉默。 大雨过后阴云散开,过分暴戾的雨水丝毫不留情,却洗出一个比平时更分明的月亮来。 三个人踩着影影绰绰的月光背面走。 最后到了陶市巷前,莫尧尧忽地问:“兰姨知道你俩的事儿了?” 谢呈和周讲于俱是一怔。 ☆、世界 莫尧尧看到他俩的反应,笑了笑。 不知道为什么,周讲于突然就想起兰姨先前说的那句话,她说人跟人太亲近了会误事儿。 马上就要走到画室门口,谢呈开口喊:“莫尧尧……” “别担心,我没有觉得你们怎么样,也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她说着挥挥手,“快回去,该睡觉了,你们马上要期末考了。” 周讲于拉着谢呈止了步子,两个人并肩看着莫尧尧进了门。 谢呈侧头,周讲于冲他一笑:“回吧。” 一路沉默,月亮沉默,人也沉默。 回到宣家巷兰姨已经睡了。 站在客厅里,周讲于小声问谁先洗澡,谢呈看他一眼没说话。 隔了一会儿周讲于笑了,抬手抓着他T恤下摆,近乎粗暴地往上一提。 浴室里,谢呈细细检查了周讲于的伤,青紫的印子在他身上肆意蔓延,每一片看上去都能让人牙酸一下,但是因为太多,整体反而没有那样大的冲击力。 像警匪片里的某个悲剧英雄,刚刚结束战斗,还没来得及舔舐伤口。 谢呈脑子里信马由缰,正弯腰看他髋骨上的一块伤痕,周讲于忽然用手心搂住他下巴:“别看了,不痛。” 谢呈点点头,顺着他力道直起身子来。 周讲于抬手抚摸他胸口,那处以下靠近胃的地方隐隐有淤青,他指尖却只在痕迹四周流连,不敢碰上去。 “别看了,不痛。”谢呈也说。 “对不起。”水蒸汽扑红了周讲于的眼角。 谢呈神情淡然,在他额上拍了一巴掌:“咱俩哪来这么多对不起的?” 周讲于笑笑:“亲我一下。” 谢呈仰头,亲在他鼻尖。 “嘴巴。”周讲于小声说。 谢呈勾了嘴角,双手掰着他颈子,慢慢地从额头往下亲,眉心、鼻梁、眼睛、侧脸,而后亲到下颌。 周讲于侧头想吻他唇,谢呈立马撇开脸去不应。 周讲于不满意地轻哼一声,正准备动手,谢呈忽然抱住他,头抵在他肩膀上狂笑起来。 “亲不亲?不亲我现在就干了你。”周讲于佯装恶狠狠地威胁。 谢呈整颗心狂跳,但还是笑了一声,玩味道:“哎哟我好怕。” 周讲于无奈地叹了一下,手却朝着他身上摸:“算了,你未成年,我还伤着呢,没力气了。洗澡吧。” “这口气,你不是未成年吗?这不是一直都在洗?”谢呈应,说完立即歪了头吻他,堵住他的话,在他破了皮的唇角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手指跃到了某处。 直到缩进被窝,两个人才正式谈到今天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就是跟王胖子家一直以来的生意矛盾,今天被王家婆娘寻了个由头闹大了。 “说起来也都是小事儿,但是人就这样,情绪都是滚雪球的。”周讲于总结道。 沉默很久,谢呈换了话题:“兰姨虽然没有强迫咱俩分开,但是也不见得乐意看咱俩在一起,今天还留我?” “她怕我冲动吧,”周讲于说,“只有你劝得住我。” 谢呈笑:“莫尧尧也是奇怪。” 周讲于想了想:“我估计我小姨能接受得这么快也有原因,说不定就是她在劝她,这段时间她好像经常来帮我小姨看摊子。” 谢呈点点头。片刻,他摸索着牵住周讲于的手,握到唇边,在他手背上亲了亲:“周讲于,你跟兰姨是不是要搬走了啊?” 周讲于一时没开口,谢呈顿时就明白了。他这一晚上应该也在想这个事情,跟王胖子家结了仇,能不能继续开台球室是一回事儿。 第174页 更关键的是这事情只是个推动,兰姨怕是早提过要陪周讲于去西容念书。 虽然早料到会离别,也曾经简单提过,但这一回是真真切切摆在眼前了。 “我不害怕的周讲于,”谢呈心知他没办法跟自己开口,先安抚地表态,“暂时分开也没关系。我喜欢你,想你,努力去见你。” 周讲于张开双臂,低声说了句“来”。谢呈会意地拥过去,两个人裹在一起翻了个身。 谢呈压在了周讲于身上,被他按着后脑勺贴近,侧脸枕在他颈边,肩背和腰都被圈住。 这是谢呈最喜欢的姿势,只要微微侧过身,心口和心口会贴在一起,胸腔里跳动的节拍互相应和。 好像全然拥有这个人,也完整地属于他。 “我前段时间问了我小姨一个问题,”周讲于说,“她以前是跟一个男人来洛花的,那个男人后来走了,但是她一直留在这里不愿意走。她跟我提转去西容的时候说过,距离能帮我们确认很多东西,我就问她,距离帮她确认了什么。” 谢呈“嗯”了一声,在暗处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她说这么多年的距离帮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接受任何其他人,”周讲于轻声说着,“她说她不怪那个人,她一直在等他,但是也不想他再回来了。” 他顿了顿,更轻声地说:“她说她怕我跟她一样。” 换作其他长辈,兴许会痛苦会着急,但多半会强势武断,把感情当小孩子间的玩笑,硬生生地分开似乎是必然结果。 但是兰姨却用自己的心情来感受周讲于的情绪,这过于沉重而偏离“轨道”的担忧,说是平等的尊重也不为过。 谢呈听完这话,心里顿时泛起苦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半晌,他眨了眨眼,睫毛在周讲于颈侧的皮肤上扫过,留下酥酥痒痒的轻微触感。 周讲于笑了一下,搂紧他,亲昵地喃喃:“宝贝,亲我。” “你精力用不完啊?身上不疼吗?”谢呈微微起身,唇轻轻挨着他唇,却不压下去,问,“今天打架打那么凶,你明天是请假了吗?” 周讲于戏谑:“你精力用完了啊?” 谢呈老实地摇头:“很困,但是……” “那就别但是了。”周讲于按了他一把。 第二天去上学,温柔把两个人拎出去询问情况,周讲于也没瞒,直接就照实说了,吓得温柔几乎在倒抽气。 “报警了没?”她急忙问。 周讲于嘴角还破着口子,笑问:“温老师你是第一天来洛花的吗?再说,报了警我也要被拘留了。” 温柔:“……” 这事情说到底还是无奈,怪不到周讲于头上。温柔叮嘱了几句再没话说,最后把两个人放进教室,想想又临时喊了谢呈留下。 等周讲于坐回去了,她才问:“谢呈,你昨晚也打架了?” 谢呈点点头。 温柔顿了顿,问:“会影响考试吗?” “不会的。”谢呈应。 温柔放轻声音:“谢呈,你跟周讲于关系好老师知道,他们家情况比较复杂,他父母没在身边,有些事情可能家长提醒不到。家里开台球室溜冰场当然也都是谋生手段,没什么好不好,但是那种地方太混乱了,三天两头都是这种事儿怎么行?你讲同学义气去帮忙,没伤害到自己当然是好,但是以后可不能冲动,要保护好自己,你还要考大学的。” 谢呈认真地应:“谢谢温老师,周讲于也是要考大学的。” 温柔闻言愣了愣,摆摆手让他进教室,在他身后轻叹了一声。 坐到座位上,周讲于戳戳谢呈的背,塞给他一张纸条。 谢呈低头展开,拿着看了半天,人一直没动弹。直到铃声响起,他才把纸条折好放进书包里。 闷热的夏季,绿意像浓墨,重到能遮盖世界,头顶风扇呼呼转,书页不断被掀起又抛下,少年龙飞凤舞的笔迹好像永远不会褪色。 那年他们十七岁,在上高二这一学年的最后一节语文课,周讲于在写满方程式的草稿纸背面对谢呈说:“谢呈你看,我跟你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了,其实在别人眼里咱俩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谢你愿意救我。”他写道。 谢呈没有写回复,不过他在心里默念了纸条上的最后一句。 好巧,这同样是他能送给周讲于的,最真的真心话。 这一个星期结束的时候,高二跟着彻底收了场,三天之后领通知书,中间会休息一周,而后高三暑假的补课就正式开始。 在期末考结束的那天,兰姨的台球室贴上了转让的通知。 宣麦的升学考试也结束了,天天泡在陶市跟着莫尧尧画画。宣禾还没回家。 考试结束第二天,天气晴朗,谢呈和周讲于抱了两把轻便的躺椅上草楼,一人拿着个冰棍儿半躺着。 草楼顶上的青瓦很厚,又有穿堂风,很是凉爽。 “我觉得我这次考得特别好。”周讲于翘着二郎腿,闲闲地说。 谢呈笑了一声。 周讲于立马瞪他:“不要这么嘲讽地笑成吗?” “我没有嘲讽,我就是在笑。”谢呈说,“干嘛老觉得我在嘲讽你啊?我又不是何杰!我知道你考得好!” 周讲于觑他一眼。 第175页 谢呈:“看什么看?戳瞎你的眼!” 周讲于笑着倾身,谢呈以为他要来说话,只冷冷地睨着他,没想到他突然凑近,在自己手里的冰棍儿上舔了一口。 得逞之后周讲于退回去,笑得张牙舞爪。 “吃你自己的!”谢呈气道。 周讲于“嘁”了一声:“小气鬼!”紧接着再次侧身,硬抓住他的手,又要来抢。 谢呈气不过,也凑过去要吃,争抢了几下,最后还谁都没吃到,糖水已经流了一手。 “黏死了!”谢呈说,把手往前一支,“吃吃吃腻不死你!” 周讲于想也没想,握住他手腕,低头舔上他手指。 谢呈一愣,头皮炸了。周讲于一无所觉,犹自低着头。 “别,别舔了。”谢呈手往后撤了一下,没能撤开,他喉结上下滚动,一时之间只觉得口干舌燥。 周讲于抬眼,好像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轻声说:“过来。” 谢呈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周讲于立刻吻上他,唇齿纠缠,互相交换了融化的甜香。 “别亲了,硬了。”谢呈小声说。 周讲于眯着眼看他,口气莫名得意:“你亲之前就硬了。” 谢呈:“……” “我要下去洗手。”他说着起身,周讲于却还不动。 等他走了两步,周讲于说:“你上次不是说我没陪你去看过外婆吗?我明天陪你去好不好?” 谢呈住了脚,没回头,心里顿时发起闷来。 风从耳边过,他却觉得自己要中暑了,外热内冷的。末了他避无可避地问:“哪天走啊?” 作者有话要说:  毕竟过年,我也想甜一甜嘿嘿嘿 ☆、松涛 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周讲于却没答话。 谢呈吸了一口气,自顾自下草楼。 洗手的时候他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心里堵得慌,身体却一点儿不懂看人眼色,反应始终不退。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周讲于的唇,想起他舔自己手指的表情,整个人像是处在冰火两重天里,半边刺骨半边灼心。 再次上楼的时候,周讲于安然地躺在椅子里,好像是睡着了。 谢呈绕过弃置的酒缸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了半天,而后他也躺下去,把自己叠在了周讲于身上。 周讲于还闭着眼,伸手揽他背,说:“谢呈,有句话我老早就想跟你说了。” 谢呈趴在他身前,语气漠然地应:“说。” “你腿好长,你衣服刚不小心塞到裤腰里了,背后看上去更长。”周讲于边说边替他理好了T恤后头的下摆,闲得无聊似的,理好了却又拉起,把手伸了进去。 谢呈:“……” 周讲于笑了,睁开眼看他,眼里全是促狭。 “周讲于,我觉得我真是没出息。”谢呈说。 周讲于挑挑眉。 “刚才有一瞬间我在想我什么也不要了,书也不想念了,我就想跟你走,真是蠢到家了,难怪兰姨担心咱俩呢,恋爱确实影响人的心智。”谢呈自嘲。 周讲于心里震动,半晌却还玩笑道:“跟话本里看上穷鬼书生的大家小姐一样。” 谢呈看他一眼:“我才是书生,你是妖精。你说你小时候干嘛来宣家巷?你去钱家巷李家巷王家巷啊,干嘛非来这儿?” “行行行我妖精。”周讲于说,“你在宣家巷所以我才来呗。” 插科打诨了几句,谢呈心里终于好受了些,最后他说:“你要给我写信。” 周讲于应:“写信。” 晚上谢呈跟宣芳玲说了一下第二天去看外婆,宣芳玲应:“也好,要不然你这上高三了也没时间。” 宣麦一听就要跟着去,谢呈捏捏她脸:“等哥回来你陪他去,明天周哥哥跟我一起去。” 看她嘟着嘴,宣芳玲说:“要不就带着吧,反正外婆家也不是没住的地方。” 谢呈心里犹疑,但是没理由拒绝,正要说“好”,宣麦突然说:“算啦,我等哥哥回来,我跟尧姐约好了明天一起玩儿的。” 她冲谢呈露出一口小白牙:“二哥要帮我跟爷爷奶奶说一下,过些时候我就去看他们。” 谢呈笑应了。 外婆家在山上,一走就要大半天,第二天天没亮谢呈和周讲于就出发了,走到日出才刚刚进山。 山间正是风景好的时候,树盛花开。 周讲于边走边新奇地四处看,不时问问谢呈这花叫什么,那树结不结果,又问:“你们家不是一直都住在宣家巷吗?为什么外公外婆住山上?” 谢呈应:“亲外公早死了,就在宣家巷的,外婆是后来改嫁到山上去的。我妈说要不就外公也下来跟我们一起住,但是外婆要跟着外公走。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周讲于点点头:“你信不信,我爷爷奶奶啊,你外公外婆啊,每个老人的一辈子都能写一本书,还得是巨著。” “是啊。”谢呈扭头看着他笑。 周讲于遗憾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一辈人就没什么故事,生活太平淡了是不是?一点儿也不惊心动魄。”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到深山中的小径,四下无人,流水潺潺。 谢呈闻言说:“你还不到十八岁,想要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拿成绩单和打游戏被抓的时候惊心动魄吧?故事主旋律就是学习学习学习。” 第176页 “不是。”周讲于认真说,“我的故事是谢呈谢呈谢呈。” 谢呈抿抿唇,怔怔。 周讲于接着说:“我做梦的时候都是提剑的少年侠客,劫富济贫的那种,你在我梦里……” 他顿了一下,谢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在我梦里是我兄弟,但是名气比我稍差一点儿,武功也差些,咱俩一起干了大事儿,成天就飞檐走壁地狂奔,身后一群人喊打喊杀的,累死我了。”周讲于一本正经。 谢呈噗一下笑了:“你确定是侠客不是小偷?” 周讲于:“……”他牵过谢呈的手:“不过我真的梦到咱俩被人追,你还牵着我的手,就像这样,再不跑就要死的那种。” 谢呈想了想:“其实我每次跟你接吻的时候就够惊心动魄的。” “接吻的时候就惊心动魄,那要是再干点儿什么是不是心都要跳飞了?”周讲于问。 谢呈无言以对,在这安静的间隙里,远处的某种声音忽然传入耳朵。 他欣喜地抓紧周讲于:“听!” “听什……”周讲于吐了两个字,一时静了。 远处传来阵阵海浪声,辽阔到让人眼前能立即现出海天相接的线,心瞬间就空了。 顿了半天,周讲于惊诧地问:“这是什么声音?有个湖?” “湖不会有这种声音,”谢呈笑,“是松涛,今天起风可真早。” 周讲于更惊讶了:“松涛的声音真的是海的声音啊?!” “要不然为什么要叫松涛?”谢呈应,拉着他往前走,“前面有好大一片松林,带你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路上跑,不一会儿已经踩进一片松林地中,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松针。 跟周讲于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能近距离感受一下,但是进了林地后那声音依然是在远处,好像人在哪里松涛就避开哪里似的。 前面有个斜坡,他朝前走去,谢呈在后面说了句什么,他只顾着听松涛,没听明白就随口应了一声。 再次迈步,脚底下突然打了滑,周讲于措手不及,整个人猛地摔到了地上,谢呈慌忙往前一扑,两个人顺着那坡飞速往下滑,松针表面太过油滑,就跟跌在雪地里似的。 “靠靠靠!”周讲于大喊,条件反射地护了谢呈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谢呈的手臂也环到了他颈后,紧紧将他头抱着,顺势一脚蹬在了旁边的一棵松树上。 下滑的速度减慢了一瞬,谢呈朝下看到是一块平缓地面,离崖边还有长段距离,心里不由得松了一下。 两个人抱在一起,又滑了一段才停下来,周讲于死死揽着谢呈,用整个身子将人裹着。 “没事儿了。”谢呈说。 周讲于骂了一句:“大爷的,这才叫惊心动魄。”他小心翼翼地侧头,看了不远处的崖边一眼,舒了口气:“怎么这么滑?” “我刚才跟你说别朝前走了小心滑倒,你还应我?”谢呈好笑地说,“放开吧,没事儿了。” 周讲于却无动于衷,还是牢牢抱着他不松手。 谢呈诧道:“吓到了?” 周讲于不应。 谢呈笑起来,周讲于狠声道:“笑你大爷!” “没事儿。”谢呈在他肩下说,“跟你一起死我挺开心的。” 周讲于微微起身,一把捏住他下巴,一脸戾气:“死个屁!”说完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口咬上了他唇。 谢呈推推他,含糊地说:“别咬出血,等下还要去外婆家。” 周讲于于是松了松劲儿,攻势转向他嘴里。 纠缠了一会儿,谢呈突然发现他气息有点抖,忙拍拍他背,勉力错开嘴唇:“周讲于,真不会有事儿的,别怕,我刚开玩笑的。” 周讲于再次把住他,吻了片刻,猛地咬了他舌尖一下,起身坐起来。 两个人坐在树根底下,突然都不说话了。 谢呈感受了一下舌头,低头,看到旁边一棵野草莓挂了果,正当红。他随手摘了最漂亮的一颗,吹了吹,递到周讲于嘴边。 周讲于看他一眼,没反应。 谢呈回手把野果子塞到自己嘴里,用了大力在周讲于肩上一推,把人推得半躺在坡边,又飞快翻了个身坐在他腰上,倾身靠近,把野草莓喂给他。 野莓的味道消融在舌下,只在嘴里留下点清香气,谢呈离开周讲于的唇,小声问:“甜的吗?” 周讲于认真看着他:“果子酸的,你甜的。” 这里离外婆家已经不远,等不合时宜的春天的力量消失,两个人起身又上了路。 路逐渐宽起来,说明靠近人家了,旁边有棵低矮的棕树,谢呈停下,在棕树顶端中心处撕了一片软叶子,在手里折过来折过去。 周讲于问:“你干嘛?” “送你礼物。”谢呈简单地应。 周讲于饶有兴致地够着看,谢呈说:“看好你的路,等下又摔了。” “这里又没有松针。”周讲于不开心地说,但是注意力明显放到了脚下。 谢呈走在前面领路,没一会儿突然转身,冲他伸出手,周讲于看清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 他手心有个细软的戒指,样式极简单。那粽叶还幼,嫩绿分了层,中间近乎嫩黄,越朝边缘处绿意越浓,就像是精心染就的。 第177页 “你织女下凡?”周讲于问。 谢呈冷冷道:“找揍呢吧?我扔了。” 周讲于一把抓住他手,把戒指小心地捡起来:“我喜欢怎么办?” 谢呈看了他一会儿,笑了:“你对上暗号触发机关了。周讲于,你是我的了。” 终于到了外婆家,见到外孙带了同学来,外婆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周讲于跟老人家很是处得来,不一会儿已经凑得亲热,谢呈在长辈面前话本来就少,现在更乐得清闲。 山里多风,天黑下来更是骤风不断,极远处的松林冠狂舞。 周讲于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大的风,夜里躺在床上,他不住琢磨着这风有多大,会不会一觉醒来房子已经被吹到了十里外。 远处的松涛声断断续续传来,谢呈侧身问他:“认床睡不着?” 周讲于沉默了一会儿,说:“舍不得睡。” 第二天吃过了早饭下山,回宣家巷已经是下午,周讲于本来以为自己体格特别好,但是走上平地之后就开始自我怀疑了,两条腿打颤到像嫁接的。 谢呈一路嘲笑着他,两个人从古分泉那头进了宣家巷。 走到院门口,朝着周讲于家看了一眼,谢呈的嘴角突然僵住,而后缓缓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一次性甜完吧!(不是 ☆、想念 不远处,兰姨正跟宣芳玲一起把各种箱子往外搬,应该是要等着搬家公司的人来拉走。 谢呈停在自己家门口,周讲于站在他背后,小声喊:“谢呈。” “我回去了。”谢呈说,扭头进了屋。 周讲于脚步一动,本来也想跟过去,兰姨却已经看到他,喊了一声:“鱼儿回来了,来帮忙,你玲姨累一天了还帮我抬东西。” 宣芳玲笑说:“不累,小于才是累了。没走过山路的乍一走得酸疼好几天。” 兰姨跟着笑了笑。 两个人女人一边搬东西一边闲聊,宣芳玲问:“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明天几点的车?” “早上八点。刚好昨天有人来联系,摊子已经打出去了,没什么能耽搁的了,王胖子他屋里的看着我就恨不得捅我一刀似的,我也想早些走。”兰姨解释,“鱼儿他一个伯伯在西容已经帮忙联系好了高中,那边学校跟一中的补课时间不太一样,听说后天就要开学,迟些去倒是也无所谓,不过我想着早点儿过去适应环境,也免得他突然插进去不太好。” 周讲于低落着情绪,沉默地来回搬了几趟,又听到宣芳玲问:“那屋子要租出去吗?” “租吧,让尧尧帮我留意着,要有人来问的话姐你帮我也应一下。”兰姨语气如常地应。 宣芳玲应了,叹口气:“你说你,在这儿都住十多年了吧,乍一下要走,我这心里总梗着。太突然了。” 兰姨笑:“也不是不回来了。” 周讲于在旁边听着,暗暗死咬着下唇,堪堪维持住平静的表象。 谢呈正在沥米汤的时候宣芳玲回来了,他一边让热气肆意扑上自己的脸,一边听到她问:“怎么都看到了也不去帮帮忙?” “我有点儿饿了。”谢呈说。 宣芳玲在他头上轻拍一下,接过他手里的锅:“我来,等下你兰姨他们就不来吃饭了,说是摊子那头还有事儿。” 平时谢呈都不会歇手,今天乖乖就让开了,宣芳玲问:“是不是累了?” 谢呈点点头:“妈,我不想吃饭了,我在山上吹了风,感觉要伤风,我洗个澡去睡一觉。” 他说着往外走,宣芳玲跟了两步:“妈给你找药?” “不要了,”谢呈头也不回地应,“我发发汗就成。” 宣芳玲诧道:“不是说饿了吗?那我给你熬点儿粥,吃了再睡。” 谢呈:“什么也不要。” 洗了澡进屋子,谢呈躺在床上,窗户大敞着,外面一阵喧闹正好传进来。 是有人来帮忙搬东西出去了。 他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周讲于发了条短信:“明早我不来送你了哦。” 那头一直不回,想是在忙。 谢呈躺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胃疼,于是转身蜷缩起来,静了片刻,他双手提着衣领捂上口鼻,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在那画了大鱼的布上找到周讲于。 过了很久,他实在是受不了心里的郁郁,重新找了件背心来换上。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的时候一只冰凉的小手贴在谢呈额头上,他动了动,宣麦忙趴在床边看他:“二哥你醒啦,感觉怎么样了?” 谢呈吃力地睁开眼睛,有些懵地看着宣麦:“什么怎么样?” “你发烧了!”宣麦说,“昨晚你好烫,姑给你喂了退烧药,还问你饿不饿,你说不饿,你是不是烧糊涂了记不得了啊?” 谢呈揉揉太阳穴,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半晌,他发觉身上确实酸疼得厉害,问:“什么时间了?” “八点多了。”宣麦说,“周讲于都走了,走之前还问我你起床没有,他看上去好难过。” 谢呈本来想起身,听到这话动作顿了一下,又一头栽了下去。 “二哥!”宣麦以为他不舒服,忙够过来摸他。 “麦子,我没事儿了,有些累,我再睡一睡,你跟你姑说一声,我中午领完通知书去铺子上换她。”谢呈轻声叮嘱。 第178页 宣麦摇摇头安抚他:“你不去了,我等下就去,你好好睡,记得定闹钟。” 听到关门的声音,谢呈把脸埋进枕头里,好半天才慢吞吞地从枕头下拿出手机来,看到上面有四条未读短信—— 昨晚八点三分:“好。” 半夜一点整:“谢呈。” 半夜两点十七分:“宝贝。” 早上七点二十:“我走了。” 就在谢呈看完短信的时候,第五条短信正好进来。 “我想你了。” 十一点,谢呈到了学校去领通知书。他拿了两张成绩单,一张自己的,一张周讲于的。 周讲于果然考得很好,班上第十名,但是谢呈落到了第八。 临考打了一场架淋了一场雨,谢呈终于发现,两个人之间最稳的人其实是周讲于。 好可惜,他被温柔半是鼓励半是指责地询问情况的时候想,他跟周讲于一直没有同步过,各自的最好状态就没凑在一起过。 退一万步说,他没考好已经是现实,也没关系,周讲于考得好就很开心,最起码这是他们最近的一次。但即便是最近,名字中间还隔着个碍眼的第九。 令人沮丧。 “好了,一次没考好也不算什么,调整状态,真正的仗还没打响呢,老师相信你,下次努力考好就是了。”温柔轻声细语地劝说,最后终于问道,“周讲于是因为什么事情没有来?” 谢呈听到最后一句才回过神,应:“他转学了温老师,可能过几天他小姨会给你打电话。” 温柔一愣,不等她接着说话,谢呈说:“谢谢温老师,那我先走了。” 以为他是为成绩难过,温柔也没介意他的态度,点点头,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 出了校门,谢呈把成绩发给周讲于,周讲于想当然地以为他是第一,很快回了短信:“啊我离你最近的一次,只差了九!” 谢呈勾了勾嘴角,回复:“是啊,最近的一次,只差了九。” 分别没有谢呈想象中那样难忍,在最开始的时候。 直到补课进行了一个星期之后,有一天放学,后面有人拍他肩膀,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等着”,但是后面的人却笑应:“小呈你怎么这么凶?” 谢呈一怔,回头看到是叶知秋。 静了两秒,叶知秋见他表情不对,担忧地问:“怎么了?哪里疼?” “没。”谢呈勉强笑笑,“对不起秋秋,我以为是,是……” “以为是周鱼?”叶知秋问。 谢呈点点头,沉默了。 叶知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把一本跟他借的数学错题本还给他,两个人一起朝外走。 “其实你没必要看这个,你们文科不学这部分。”谢呈终于寻出话来说。 叶知秋应:“没关系,我自己也想做一做,很有意思。” 走到校门口,叶知秋说:“小呈你怎么了?这么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又困了?”她玩笑:“过马路的时候记得睁开眼睛。” 有人拿尖锤在砸他的心。 谢呈笑:“没事儿,我睁开的。” 叶知秋不放心地看着他,谢呈笑着摆摆手:“回吧。” 等人走远,叶知秋嘟囔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爱笑?” 谢呈独自朝着宣家巷走,越走越想周讲于,越走越难过。他越走越觉得心在疼,不是形容痛苦的那种疼,是真的在疼,生理性的疼。 是那块红色的肉在疼。 为什么?他有点迷茫地想,这不是一个夸张了的词吗? 转眼暑假的补课快要结束,中间又有一周的休息时间,而后就是正式的高三阶段。 直到谢呈补完课的那一天宣禾才到家,一回来就跟宣芳玲在屋里嘀嘀咕咕算账,谢呈无意间听见他跟宣芳玲商量先还谁的钱。 屋里宣芳玲应着宣禾,谢呈暗暗祈祷千万不要说到耿川,好在宣芳玲似乎还记得他的叮嘱,姑侄俩一时没说到那里去。 说完事情,宣禾到院子里,先抱着宣麦转了几圈,又回头摸摸谢呈的头,紧接着问二人的学习情况。 兄妹俩一一应了宣禾的问题,半晌,宣麦心疼地说:“哥你怎么又瘦了?” “没瘦,”谢呈安抚她,“哥是结实了。” 宣禾笑:“对。”冲着谢呈会意地一眨眼。 这小表情突然让谢呈很开心,他好像渐渐地,被宣禾纳入了能一起承担事情的人的范围里,虽然可能只是踩到个边。 因为好久没见宣禾,谢呈跟宣麦都舍不得睡,晚上宣芳玲先回了屋子,三个小的还一直在客厅里坐着。 一起看动画片和《家有儿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样就开心。 是能跟和周讲于在一起的开心并肩的开心。 宣麦正指着一脸花的刘星狂笑,谢呈扔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手机离宣禾最近,谢呈以为是周讲于,立马问:“谁啊?” “没有备注。”宣禾看了一眼。 谢呈“哦”道:“诈骗电话吧?”说完没伸手拿手机,意思是让他接。 宣禾惯着他,笑了笑接电话。 “喂”了一声,那头没人说话,宣禾等了两秒,耐心地问:“你好,请问找哪位?” 谢呈诧道:“谁啊?” 过了好半天,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太稳的声音:“宣禾?” 第179页 宣禾登时愣住,谢呈看他神情不太妙,问:“哥,谁啊?” 宣麦眨巴着大眼睛:“怎么了?” 宣禾还是没说话,谢呈心里一紧,猜到了。 电话里的人又再喊了一声:“宣禾。” 宣禾立马把手机递给了谢呈,谢呈接过来,搁到耳边正好听到耿川说:“我好想你。” 谢呈心里叹了口气,假装没听到,顿了顿才喊:“耿川哥。” 片刻,那头的人自嘲地笑了一声,嗓音沙哑地问:“小呈,刚才……你哥回来了啊?” “对。”谢呈应,应完就看到宣禾起身朝外走,宣麦跟了上去,他小声说,“刚刚出去了,情绪不太对。” 耿川笑了:“因为我吗?” 谢呈也笑了笑:“是啊。” 耿川自顾自笑了一会儿,而后说:“小呈,今天打电话是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谢呈神经敏感,立即道:“我们家不要钱!” 耿川又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知道你们现在不要钱,是我家里的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谢呈马上应:“耿川哥你说。” ☆、钥匙 一刻钟后谢呈到了楼上,宣麦应该是去洗澡了,宣禾独自站在晒楼边朝远处看,只在夜色里留给他一个孑然的背影。 谢呈有点诧异,宣禾在他印象里几乎无所不能,他的肩膀一向是宽厚的,手臂有力,能抬酒缸能抱宣麦,但是这样乍一看,宣禾的背影实在是太单调了。 单调到近乎单薄的地步。 在晒楼口子上站了一会儿,谢呈走到宣禾旁边:“哥。” 宣禾没应声,好半天才问:“他经常给你打电话吗?都说些什么?部队上的生活好不好?” 谢呈老实地一一答:“不经常打电话,统共打过三四次,还是写信,不过都是写给你的,我都好好放着。上次听说他转了一级士官,算起来服役时间还有差不多两年。” “嗯。”宣禾淡淡地应,“他刚才给你打电话说什么?” 谢呈侧头看他:“拆迁工程说是下个月就要动工,奶奶今天终于松了口,说过些天就跟耿叔叔去新家。耿川哥说他屋子里有些东西,当兵走的时候没办法带走,让我明天去拿,暂时帮他保管一下。” 夜风悠悠,但是还带着夏季特别的气息,热意掺在风里,说完话谢呈身上起了一层汗。 “哥,回屋吧,等下被蚊子咬了。”他说。 宣禾点点头:“走吧。” 一前一后走到走廊口上,身后的人突然说:“明天去奶奶家的时候喊我一声,麦子出来了你先洗澡,我收拾一下东西。” 谢呈一愣,宣禾已经从他旁边擦过,没等他再开口,他大步经过走廊,进了自己屋子。 洗完澡回屋,谢呈趴在床上跟周讲于小声讲电话,听到宣禾下楼的声音,他把事情飞速说了,话毕自言自语:“也不知道他俩以后怎么收场。” 周讲于:“你说小禾哥会不会跟耿川哥在一起?” 谢呈:“我觉得……” 他说了一半停下,周讲于也没再顺着这话题说下去,叹了口气:“谢呈谢呈谢呈,我好想你,我怀疑我想你想到生病了,胸口老闷。” “我也想你。”谢呈说。 周讲于笑:“怎么想的?” 谢呈想了想,故意说:“就在学习之外空的时候想一想咯。” 周讲于不满:“我一睁眼是你一闭眼还是你,梦里也是你,结果你一天就抽几分钟想我?” “我有那么大能耐吗?”谢呈压着上扬的唇角。 周讲于拖长着声音:“你有啊,我整个人都是你的,每个细胞都被你占领了。” 谢呈轻笑了一会儿,琢磨着宣禾也该洗完澡上来了,低声说:“我很想你的周讲于,我昨晚梦到你抱着我睡,醒之前我还亲到你了,特别真,结果醒来什么也没有。” 周讲于笑了,问:“梦遗了没?” 谢呈:“……”莫名的争强好胜念头突然出现,他反问:“那你呢?” “想着你自/慰。”周讲于简洁地应。 这话听在耳里好像整个人乍然被看光了似的,谢呈把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打/飞机影响记忆力,你高三了周讲于,专注学习行不行?” “谁让你没事儿就在我脑子里乱晃的?我十七八岁精力旺盛用不完怎么办?不想你难道想其他人吗?可是想其他人也不会想打/飞机,都怪你你还说!”周讲于一连串地说,“你有本事别打/飞机。” 谢呈:“……我没本事。” 周讲于不可抑制地笑起来,越笑越开心,最后笑得谢呈恼了,大声说了句:“挂了!” 挂掉电话,谢呈扔掉手机,过了两秒短信却嗡嗡进来了。 谢呈重又拿过来打开,短信言简意赅:“今天也要梦到我。” 想了很久,谢呈决定直面自己的软弱,回复道:“那梦里记得抱抱我。” 周讲于:“抱你。胸口和嘴巴都交给你。” 拉过薄被,谢呈将自己整个从头到脚盖起来,侧过身,他在黑暗里肆无忌惮地想念周讲于。 他的心好像一颗苹果,刚才是青的涩的,因为跟周讲于说过了话,此时变得饱/胀且沉甸甸,后来因为想念的时间太长,苹果就散发出悠悠的乙醇味道来。 第180页 因此睡梦都像是酒灌溉过的。 第二天早起,兄妹三个一起出了门,宣麦照旧要去陶市。 出了巷子,宣禾突然问:“学了这么久,学成什么样子了?” “嘿嘿,尧姐说她其实已经没什么能教给我的了,现在就是一直画。”宣麦应。 宣禾笑着搂搂她下巴:“学习也不能忘了。” 宣麦:“那当然的!我都考上一中的实验班了!” 宣禾做事情周到,在路上买了些新鲜水果和吃食,把宣麦送到陶市,他也没跟莫尧尧寒暄,只是诚恳地谢了她对宣麦的好。 莫尧尧笑笑,没表现出多余的客气,坦然地接了东西,又让他们等下过来吃饭。 兄弟俩一起出画室,谢呈心里倏地有些异样,他莫名觉得宣禾跟莫尧尧虽然不熟,但是两个人之间有种难言的默契。 路上他假装不经意地试探:“哥,学校里是不是可多姐姐喜欢你?她们有没有尧姐好?” 宣禾好笑地看他一眼:“你想问什么?” 谢呈一眼就被看穿,笑了笑:“没。” “有没有都没什么所谓,我现在不考虑这个问题。”宣禾说。 谢呈点头,心里松了一下,而后突然觉出自己的好笑来。 他心觉自己就像个拿着长矛的士兵,听从耿川这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将军的命令,替他守着宣禾,像守着将军的眼睛,守着将军的夜明珠。 他被心里冒出来的比喻逗笑,同时又觉得酸楚不已,只好抿抿唇,用面无表情来遮盖脑子里的戏剧场景。 到了奶奶家一看,东西几乎已经搬空了,奶奶却还在慢吞吞地照看院子里的花。 见到兄弟俩,她的喜悦跟见到耿川无异。 坐了片刻宣禾说明来意,奶奶笑:“他的柜子别人没有钥匙,他爸还说要找个斧头劈开,我说不成,那柜子他宝贝着呐。” 谢呈说:“奶奶,钥匙在我这儿的。” 宣禾看了他一眼,垂眸没开口。 末了奶奶进厨房去做早饭,剩下两个人进了耿川的屋子。 因为常年没有人住,屋里显得空荡又阴凉,床上只剩一个光板。宣禾走到写字台边,抬手轻轻在桌面上抹了一下,指尖一点灰尘也没沾。 “他让你给他拿什么东西?”宣禾问。 谢呈答:“他说有两个盒子,在写字台右边的柜子里,还有抽屉里两支钢笔。” 宣禾点点头,不说话了。 这个房间他太熟悉了,曾经有很长一段灰暗至死的日子,他就是在这个房间里度过的。 那时候耿川还会在他不愿意动弹的时候扛他去洗澡,会把失眠也失魂的他搂在怀里睡觉,会在实在无梦的晚上跟他说一整夜的话……那个人那么爱打架,其实从小就过分温柔耐心。 这个屋子几乎是宣禾当年所有的温暖所在,在耿川没有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之前。 兴许吧,时间太久了,都不记得了。 谢呈在兜里掏钥匙,刚刚拿出来,就看到宣禾拉开了中间那个抽屉,里面只有几册漫画,旁边放着两个钢笔盒子,以及两管药膏。 看到那药膏,谢呈愣了。 宣禾把药膏拿出来,使了大劲才拧开口子,里面的东西早已经干得像凝结后的水泥。 他转向谢呈,询问的神色一摆,谢呈立即支吾道:“可能,可能是他走之前想给你的,没来得及。” 过了两秒,谢呈破罐子破摔地说:“好吧,先前你用的也是他给的,但是他怕说了你不用,让我找了个借口。” 宣禾沉默着,谢呈小心翼翼地觑他:“哥,我……” “没关系,我知道。”宣禾应。 谢呈没办法,只好也跟着沉默。 宣禾走到他身后,坐在床边,看他用耿川临走前给的钥匙打开了写字台旁边的柜门。 柜子跟房间一样空荡,只放着两个盒子,乍一看像是礼品盒,却又比礼品盒厚重一些。 谢呈把东西抱出来,才发现那盒子应该是手工做的,原木色,只上了一层防蛀的透明油漆。 他看了看宣禾,宣禾没太大的反应,只是问:“就这两个盒子吗?” “对。”谢呈说,“柜子里没其他东西了。” 他说着把盒子递给宣禾,准备起身关柜门。 宣禾坐在床板边,捧过盒子,轻轻摩挲着盒盖上的锁扣。 锁是黄铜色的,宣禾皱皱眉,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他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钥匙扣来。 他的钥匙扣上一直挂着两把很小很小的钥匙,是以前耿川给的,耿川让他一直要带着,还说过这钥匙锁着他的宝贝,丢人丢脸也不能丢钥匙。 当时宣禾还嘲笑过他叽歪。 柜门不知道出了什么异样,谢呈想关但是总对不上锁和锁扣,于是半蹲在地上察看。 弄了半天,终于合上的一瞬间,宣禾手里的木盒发出了“嗒”一声轻响。 谢呈一愣,转头看宣禾。 宣禾脸上难得带了点茫然,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他视线投向盒子,半晌没动弹。 察觉到谢呈看向自己,他抬头,目光却轻轻躲闪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谢呈说。 他本来以为宣禾会立即关上盒子,宣禾却一动不动,还是那么看着他。 第181页 谢呈诧异,低头朝着盒子里一看,发现里面全是照片。 下一秒,宣禾像是疯了一样,一下子把盒子倒转过来,把里面的东西通通倒在了床板上。 目测得有好几百张照片,倒出来的时候都没能散得太开,一小叠一小叠的,但乍一眼看过去,照片内容几乎无差。 谢呈定睛一看,猛地看出照片里的景象很熟悉。 他忙捡起几张细看,发现照的全是宣禾的窗户,都是在晚上照的。有时候还能看到宣禾低头写作业的剪影,尽管是隐隐约约的。 翻过照片来,背后全都写着日期。 跪坐着扒拉了一会儿,谢呈终于确认,照片全部是连贯的。 从宣禾上高二的第一天开始,到耿川离开洛花前不久,一年又两个多月的时间,不管阴晴雨雪,耿川每天都在他们家门外拍过一张照片,每天都眺望过宣禾的那盏暖黄台灯。 每一天,每一个夜晚,一个人。 就在谢呈惊诧的时候,宣禾用钥匙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星河 写了一个潦草算式的草稿纸,剩下的空白通篇写满“宣禾”,课上被人抢过去,背后报复一样写满了“耿川”。 打架之后在主席台上念过的检讨,一个人写一遍,另一个人抄的时候就抄得格外齐整。 在年级里传阅之后就莫名其妙失踪的优秀作文,当初老师给的题好像是“我最好的朋友”,于是这一篇就叫《星河欲曙》。 一起去山上奶奶家路过松林捡起来的松果,果子已经开裂,如同绽放出了一朵枯干的花,里面的松子洒在盒底。 撕过的创可贴包装、随手揉过后被偷偷捡起的小纸条、一只两个人都用过的弹弓、在他手腕上缠绕过的腕带…… 孩子气到了极点的行为,好像把喜欢的东西藏起来喜欢就能一直不变一样。 那个盒子里藏着一个人的少年时代,少年如今已经不是少年,不是少年的少年叫宣禾。 把宣禾藏起来的人叫耿川,耿是光明,川是星河。 宣禾坐在床边沉默。 谢呈呆愣愣地看着盒子,他其实也想把跟周讲于有关的东西留下来,但是他生性不喜欢回头望,又懒,因此从来没有实践过。 看着这堆东西,一想到盒子的主人是耿川,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近乎幼稚的做法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有点想哭。 院子里奶奶喊了一声什么,谢呈忙收拾起心情出去答话。 回身进来的时候宣禾正在把东西装回盒子里,谢呈也不帮忙,就那么看着他自己整理。 盒子最后上了锁,就像从来没有打开过一样。 两个人出去又跟奶奶说了一会儿话。临近中午走出耿川家,宣禾说:“我不去陶市吃饭了。” 谢呈沉默着点点头。 盒子一直是宣禾抱着的,谢呈也找不到理由去接,听到他又问:“他写的信都放在哪里的?我想看一看。” 谢呈怔了一下,想起耿川的那张储蓄卡还跟那些信放在一起,正在犹疑,宣禾说:“你回去晚上找给我吧,我先去铺子上。” “好。”谢呈应。 兄弟俩在陶市巷口分路,谢呈站在原地看宣禾走远,他很怕宣禾会突然情绪崩溃,但是那背影依然安静沉稳。 进画室的时候只有谢呈一个人,但是莫尧尧也没什么惊讶的表现,谢呈对宣麦解释了一下,三个人一起吃了午饭。 天气太热,地面蒸腾得视线投上去都有晃影,巷面上没人,画室里安静到只剩风扇声。 宣麦进了里屋,谢呈看着莫尧尧闲闲地用小锅煮桂花叶,要做书签。 “莫尧尧,”谢呈的声音终于划开沉默的热风,“柴科这段时间还来吗?” 莫尧尧:“来,来得不多了,上高三了时间紧,昨天刚来过。” 谢呈:“他还喜欢你吗?” 莫尧尧摇头:“不知道,我不太想思考别人的想法。” 顿了顿,谢呈说:“尧姐,问你一个问题。要是你喜欢一个人但是对方不喜欢你,而且绝对不可能喜欢你,你会怎么办?” “不怎么办。”莫尧尧坦然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就一直喜欢,喜欢到我自己不喜欢的那一天。” 谢呈:“可别人都不回应?” 莫尧尧笑了,似乎这是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这笑让谢呈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始终是个小孩子。她说:“不需要他回应啊,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他回不回应关我什么事儿?” 谢呈愕然,半晌也笑了。 “你跟周小鱼这种是极少数,互相喜欢又是……”莫尧尧极轻声地接着说,“生活里大部分人的喜欢可能都是错位的,每个人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固执的人当然有,但固执跟固执也不太一样。不过也幸好,除了感情我们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比如做书签。” 她这一回笑得很狡黠,像精灵。 因为说到周讲于,谢呈心里涌上难言的悸动,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幸好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午后道别离开,路过先前打工的租书店,谢呈习惯性地朝里看了一眼。里面站着一个大男生,正巧也朝外面看过来,两个人视线一错而过。 谢呈平静地正过头继续走,没走几步,习可得追了上来:“谢呈!” 第182页 “好巧。”谢呈说。 习可得跟在他旁边,饶有兴致地问:“高三了?” 谢呈:“嗯。” 习可得:“你身边那小子呢?” 谢呈没应。 习可得笑着摇摇头:“怎么每回见我都跟见鬼一样?我能把你绑架了还是能拆散你俩?” 谢呈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听他说得坦然,侧头看他,直白地应了一句:“不是,就拿不准你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过我很喜欢你啊,高考之前就想跟你道个别,但是没见到人。不过你别担心,你跟别人两情相悦,我没有拆散谁的想法。”习可得弯弯眼睛,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进展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什么忙?”谢呈瞬间又警惕起来。 习可得顿也不顿:“各种意义上的忙,你能想到的和暂时不能想到的我都能帮。你信吗?” 谢呈再次沉默。 习可得转头看他,又说:“能留个你的电话号码吗?我以前在物理竞赛榜上看到过你的名字,你高三毕业就能给人补课了。” “什么意思?”谢呈迟疑地问。 习可得噗一下笑了:“你警惕过头了,我真不会拐卖你。我回来办了个寒暑假补习班,今年的课程刚刚结束,办得还不错,明年暑假要扩大规模,铁定缺老师,我在物色补习老师。” 说着话已经走到旧街底部,谢呈要回宣家巷了,见他也没换路走,随口问:“你住附近?” “是啊,我家就靠着洛花旧小学。”习可得好笑地叹口气,拿出手机示意他输号码,“我跟你们院儿的一户人家还是亲戚,你哥说不定都认识我。你平时学习太认真了吧,估计稍远一些的人你就不认识了。” 这倒是实话,谢呈确实不太关注外界,出了宣家巷和班级就没认识的人了。顿了两秒,他接过习可得的手机,输了自己的号码。 习可得揣好他递回来的手机:“等下给你短信。” 谢呈点点头:“再见。” 西容中学的课间,周讲于跟前桌聊着一款新游戏,正说得热闹,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立刻用脚在地上一蹬,身子远离开其他人,同时瞥向走廊那头确认了没有老班,随即靠在墙角接起电话来,小声“喂”道:“怎么啦?” 谢呈打通了电话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放假,忙说:“没有事情,是不是要上课了?我都给忘了,要上课就挂。” 周讲于笑:“你是不是想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些时,周讲于带了笑等着,最后等来一句:“想你大爷。” “靠!”周讲于威胁道,“说不说?不说揍死你!” 谢呈:“滚!上你的课去吧!谁揍死谁还不一定!” 预备铃刚好响起,周讲于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电话“mua”了一声,而后踩着铃声尾巴挂掉电话,在心里描摹谢呈脸上可能的表情。 同桌见状揶揄:“哟,给谁打电话呢?” 周讲于压住嘚瑟的心情,高冷地答:“我家宝贝。” 同桌好奇道:“操,你女朋友?好看吧?” 周讲于看他一眼,抱了双臂,皱着眉说:“怎么能只用个好看来形容?太肤浅了点儿吧。” 旁边偷听的几个女生各自唏嘘一声,有人拿手机,有人撕草稿纸,一节课之后,周讲于有女朋友的消息在对他感兴趣的姑娘之间传遍了。 当事人周同学对此一无所知,他正试图从一个vt图像里面看到他家宝贝的脸。 过了好一会儿,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不是好看,是特别好看。” 此时的宣家巷,谢呈挂了电话,默想着周讲于真的有魔力,随即将习可得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开了自己的柜子清理耿川给宣禾的信,不知不觉攒了一大堆,抱在怀里都能感受到重量。 最后拿起那个装了卡的信封,谢呈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假装不经意,把信照着顺序塞了进去。 这兴许会给宣禾带来不愉快的压力,但再要让他把耿川的一切好都捂着,他也实在不忍心。 况且宣芳玲跟宣禾一直在算各种账目,怕是迟早都要知道,不如趁此机会坦白。 晚上吃完饭,谢呈进厨房:“哥,我把信都放在你屋的桌子上了。” 宣禾拿着碗碟在过水,手依然稳稳,只是应了一声“好”。 谢呈在厨房里磨蹭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沉默着出去。 这一晚星晴,宣禾屋里的灯亮了整整一夜,几乎快要天亮才熄掉。 谢呈难得起了个大早,厂子里准备酿新酒,宣芳玲跟谢叔要去临镇收高粱,他得去看铺子。 宣麦想跟着宣芳玲去,也起得早。见宣禾的屋子一直没动静,她诧异地问:“哥哥今天怎么睡懒觉了?” 宣芳玲示意她小声些:“哥哥平时太累了,今天好不容易能睡就让他睡。” 姑侄俩吃完早饭走了,谢呈收拾好厨房上楼看了一眼,宣禾屋里窗帘还拉着,静到好像没人住。 他心知宣禾现在不一定想见人,最后还是没等他起床就出了门。 下午,谢呈正在纠结一道复合函数的最后一个小问,宣禾到了铺子上。 “中午吃了什么?”宣禾问。 谢呈立即从题上抽了神,抬眼看他。 第183页 宣禾脸上神情平静,只有眼尾是红的,因此衬出了脸上的一点苍白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熬夜还是什么。 不过他的眼型生得好看,眼尾微微上翘着,那点红色看上去倒像是精心描出来的。 “怎么?我脸上花了?”尽管没对上视线,宣禾还是知道谢呈在观察自己,他语气如旧温和地问。 谢呈忖了忖,开口:“哥,你……” “我昨晚给你找了本数学题集,”宣禾打断他,把一个笔记本递过去,“是我高三下期总结的错题本,题型不多,是针对我自己的学习状况列出来的,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谢呈接过本子来,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宣禾表现得好像昨天的一切都不存在,让他实在摸不准能不能问,末了见宣禾没有接着谈话的意思,他只好转向卷面。 错过了这一天宣禾眼尾的情绪痕迹之后,谢呈再没找到机会跟他谈这件事。 没几天高三开了学,宣禾也回了学校,继而是宣麦初一开学,家里再次安静下来。 开学第二天,谢呈收到一个包裹,是周讲于寄的,里面是他们老师给总结的各科知识点,以及几套学校自己出的题。 题后附了一张纸条:“快做快做,做完给我抄答案!” 这句话就像个定心丸,谢呈骤然觉得周讲于好像还在身边,心情风和日丽,连不喜欢的英语都变得顺眼起来。 转眼十月底,秋高气爽,一中的成人节准时举办,说起来还是习可得他们那一届才改的时间。 昏昏欲睡地等领导讲着一二三下面的一二三,谢呈心觉这仪式无聊至极,但是最后白鸽子和气球一同升上天空的时候,胸腔里依然有种血液沸腾的激动。 “是十八岁的魔力吧。”一起吃午饭的时候叶知秋这样总结。 柴科点点头:“是青春的魔力。” 肖潇摇摇手指头:“是美少女的魔力。” 谢呈接口:“总之不可能是一二三的魔力。” 四个人都笑起来。 饭后谢呈回宣家巷,离了很远就看到宣麦站在巷口,在他诧异的时候,宣麦也看到了他。 对上视线的下一刻,宣麦拔腿朝他飞奔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呈跟习可得不会有感情牵扯哒!o(*≧▽≦)ツ ☆、玻璃 谢呈一愣,加大了步子迎上去。跑到近前,宣麦立刻张开手臂,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着急地喊:“二哥!” “怎么了?”谢呈感受到她情绪紧张,回手搂住她。 宣麦还是没说话,谢呈柔声问:“麦子?” 过了一会儿,宣麦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伸手牵住他两根手指。 她现在已经是个小姑娘,有好几年的时间没这样让谢呈牵自己,谢呈心里的不安扩散了些,但还是回手将她的手拢进自己手心,跟她一起朝着家里走。 走出两步,宣麦终于开口:“二哥,你等下不能激动。” 谢呈微微皱了眉,突然发现宣麦来牵自己根本就不是在寻求安慰,是反过来要安慰他。他心里有了些什么预感,没等他把那预感理清楚,宣麦接着说:“回来了。” 她说得极轻声,谢呈一下子没明白。 宣麦侧仰着头看他,一脸担忧:“姑父回来了。” 进屋的时候里面正热闹,堂屋里似乎聚集了整个宣家巷的人,有人说笑有人唏嘘有人劝诫,各种声音杂乱又哄闹。 踏进堂屋的那一瞬,谢呈突兀地听到一句:“以后就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在一起才最重要。” 他停在门口,宣麦一直焦虑地抱着他的手臂,也跟着停下来,茫然地看着堂屋里众多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 兄妹俩停步的那一瞬,宣芳玲看到了谢呈,她脸上带着压不住的隐忧,匆忙瞥了谢军一眼,喊:“小呈跟麦子回来了。” 屋子里逐渐安静下来,众人回头看谢呈,有人叹了一句“小呈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这么高”,又有人让开一条缝,谢呈透过那条缝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谢军。 谢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乍一眼看到的时候谢呈这样想,但是过了两秒,那张脸突然就变了,皱纹横生,眼角耷拉起来,神情不再是随时随地的严厉或者凶恶。 他只是那样有点悲伤,甚至是带了些愧疚地看着谢呈。 落魄又沧桑。 顿了两秒,谢呈转身就走,宣芳玲匆匆喊:“小呈!” 他脚步一点也不顿,两步就跨过一层台阶,上楼进屋,门刚刚合上就听到宣芳玲在门外说:“小呈,你开开门,妈跟你说。” “我要写作业了。”谢呈应。 宣麦的声音跟着响起:“姑,要不等二哥自己静一静吧?” 片刻,宣芳玲叹了口气,姑侄俩的脚步声远去。 谢呈趴在写字台上发了一会儿呆,他发呆的时候总是想周讲于,此时也不例外。 他想起以前周讲于非要拉着他去海边,但是他没同意,又想起现在是秋天,南方的海边一定阳光灿烂,跟这里的灿烂不一样,因为海边一定还是夏季的温度。 以后要跟周讲于去海边。 不着边际地乱想,思绪硬是一点也没有转向当下,而后手机突兀地震动,谢呈拿起来,看到是周讲于发了一条短信。 第184页 “成人礼开完没?”他问。 谢呈眨眨眼,回过短信去:“开完了,真的好无聊,比咱俩以前觉得的还无聊。” 周讲于:“要是有我一定就不无聊了。在哪里?能打电话吗?” 谢呈:“在家,我妈也回来了,我正在教麦子写作业。” 周讲于:“行吧,就是想听一下你的声音。马上要过生日了,十八岁了哦,想要什么礼物?” 谢呈:“什么都不想要,就想要你,反正抱不到也亲不到,你到时候给我打个电话就行,听听你的声音。” 没等周讲于再发短信,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我妈在酒厂里喊我了。” 发完短信,他把手机关了机扔在一边,开始摊开卷子看,看着看着眼前就模糊一片,好像下雨天的水珠凝结在玻璃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同时惊觉湿的不是屋子的玻璃窗,是他自己。 这一切不是因为难过,一丝难过也没有。 极端的愤怒在胸腔里冲撞,谢呈呼吸越来越重,他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笔尖磨穿了纸背,只恨不得拿刀捅谁一刀,或者捅自己一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宣麦再次上来了,敲敲他的门,小心翼翼地说:“二哥,姑做好饭了,喊你下去吃饭。” 原来已经下午了,谢呈心里有一瞬的震惊,他怀疑是时间齿轮出了错,他强撑着,屏住呼吸以便遮盖鼻音,答:“我不吃。” 宣麦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下楼去,换成了宣芳玲上来:“小呈,你下来,有话要跟你说。” “不去。”谢呈说。 出乎意料地,门外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是谢军,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带着命令口吻,而是近乎温和地说:“谢呈,吃饭了,爸有事情要跟你说。” 听到他喊自己名字,谢呈一阵反胃,大喊:“我说了我不吃!” 谢军似乎是在控制脾气:“谢呈!” 听出这一声里的强硬意味,谢呈费力强压下去的情绪瞬间没过口鼻,他怒不可遏,抬臂抓起手边的玻璃杯,猛地朝着门上砸去。 砰一声巨响,杯子撞在门和墙之间,瞬时四分五裂,在宣麦的惊呼声中,碎玻璃哗啦啦洒了一地,里面小半杯水淌在地上,不懂人情地悠闲流开,透过门缝蔓延到了走廊上。 谢军狠狠砸了一下门:“长本事了你谢呈!” 怒意像是随着玻璃杯被撞碎了,胸口剩下的全是扎人的恨意,谢呈嘲讽且平静地说:“谁能比你有本事啊,欠钱不还逃了,让老婆孩子替你擦屁股,我妈我哥为了你人都快磨死了,你扛枪的耗子你横什么横?” 说完这番话,谢呈突然觉得自己是重感冒了,一种类似寒意的东西从他心底升起,同时上下流窜,从脚心到百会穴整个被贯穿。 这寒意在脑门处发作,带来一阵尖锐的痛快,同时也带来高烧不退时的软绵窒息感。 门外顿了两秒,谢军开始踢门,宣麦吓得捂着嘴哭了起来。片刻,宣芳玲崩溃地大吼一声:“谢军你够了!” 世界突然沉寂下来。 而后宣芳玲的脚步先响起,紧接着是宣麦的,过了很久是谢军的。 窗帘一直没有拉开,谢呈眼睛一眨不眨,他盯着上面的西番莲花纹,花纹的枝叶卷曲,末端像蝎子的长尾。 他面无表情,微微扬着下巴,徒劳地想制止身体里涌流的一切情绪,想在无人处也保持住平静的体面。 一动不动地坐久了,脖子有些僵疼。 楼下很安静,不知道是什么时间了,宣麦再次来敲了敲门:“二哥,让我进来行不行?” 谢呈缓缓眨眨眼,从呆滞的状态中吃力地挣扎出来。 “二哥。”宣麦的声音带上了浓重的鼻音。 谢呈从小就见不得宣麦哭,一想到她这会儿是因为自己在哭,心登时一抽一抽地疼。 他如梦初醒般起身,往前一脚却踩在了碎玻璃上,脚心锐疼一下,顿了顿,他好似无知觉地抬脚,把门口有可能伤到宣麦的碎玻璃都踢开,开了门。 宣麦站在门外,眼睛红肿泪光莹莹,抬头怯怯地打量着他。 谢呈往后让她进屋,立刻回手又锁了门。 兄妹俩都沉默着,谢呈坐在桌前的椅子里,低着头看地面,宣麦坐在床边,看看他又看看门背后的碎玻璃。 过了好半天,宣麦才伸手来摸摸他手背。 谢呈苍白地笑了笑,开口的时候嗓音沙沙:“对不起麦子,二哥吓到你了。” 宣麦摇摇头,神情慌张地张开双臂,谢呈忙搂她在怀里,在她背上拍了拍,让她在自己胸前擦眼泪:“麦子别怕,二哥下回不摔东西了。” “二哥。”宣麦坐回去,揉揉眼睛,瓮声瓮气地小声说,“我刚才在楼下听他们说话,说两年前工程竞标失败欠了钱,姑父没想跑的,当时跟他合伙的人说什么去他家,他家有个场子能先拿钱垫上,但是姑父去了发现是传销,跑不掉。这次回来是因为警察把那个传销窝子端了。” 谢呈怔愣一下,宣麦好奇地问:“传销是什么意思?我老听人说这个。” “传销……”谢呈强迫自己脑子转起来,“传销就是空手套白狼,大骗子骗小骗子,小骗子被卖了还替人攒钱。” 宣麦:“我听不懂,但是姑父不是骗子。” 第185页 谢呈声音骤然冷下来:“他是。” 宣麦不敢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担忧地小声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谢呈问。 宣麦眨眨眼,忧伤道:“你不开心怎么办啊?” 听到这话,谢呈鼻梁倏地酸疼起来,一整天都藏在愤怒和怨恨背后的委屈突然冒了头,瞬间就撕裂了他脸上的空白。 宣麦看他神情不对,忙起身拍他背:“二哥。” “没事儿。”谢呈应。 宣麦叹了口气:“只要你跟哥哥开心我就开心,我不想你不开心。” 谢呈险些控制不住泪意,末了堪堪忍住,说:“我也是。” 晚上谢呈终于下了楼,他在卫生间门口撞上谢军,但是一点视线也没分给他,完全把人当空气。 他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谢军要是动手他就还手,但是谢军忍耐片刻,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洗漱好回房间,宣芳玲又来敲门:“小呈,你哥电话。” 谢呈想了想,打开门,接过电话坐在床边。 电话里宣禾问:“小呈,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谢呈应:“没有电。” 宣禾显然是已经知道家里的事,但是说来说去也没说到重点上。最后谢呈打断他:“哥,我要写作业了,明天还要上学。” 那头宣禾叹了口气,小声说:“小呈,过了的事情已经过了,最重要的是人已经回来了。” 本来已经平静的情绪瞬间再次翻涌,如同狂浪般没头扑脸,谢呈大声吼:“你要原谅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绝不!” 他挂掉电话,目光投向敞开的房门,又转向一脸悲戚的宣芳玲,咬着牙说:“我不。” 宣芳玲眼里瞬时含了泪,谢呈深吸一口气,声音染上了哭腔:“凭什么啊!凭什么苦都你跟我哥吃完了!” 他把手机塞回给宣芳玲,稳着力道推她出了屋子。关门转身的时候压不住心里的难过,他狠狠一脚踩在了还没清理的碎玻璃堆上。 血沾了一地。 ☆、满怀 脚心的疼痛是立刻来的,谢呈能肯定,但是疼痛感似乎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被大脑接收,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片刻,他坐到床边,默默感受着脚心的刺痛。 那痛似乎能呼吸,带着皮肉在抽动,这让他觉得安心了些。 等所有声音彻底在屋子里消失之后,谢呈出门下楼,走一步脚心就锐痛一下,他莫名其妙地想起美人鱼,猜测她有了腿之后走路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走在刀尖上,谢呈突然就明白了,美人鱼变成人是要疼的,要不然还跟做鱼的时候有什么差别呢? 但是他只有一条腿,因为另一只脚没有伤,所以他感受不到。 而后他突然被自己这联想逗笑,笑得走不动道,顺势就往楼梯上一坐,足足无声地笑了好几分钟才停下来。 楼梯间的黑暗像是外袍,在人意识到的时候笼罩上来。谢呈收了表情,任由这袍子将自己裹挟。 他在栏杆上又靠了一会儿,下去拿笤帚和抹布。 清理好屋子已经是夜深,谢呈随手拿纸擦了擦脚心凝结起来的血迹,粗暴地对付了伤口,他疲惫地缩进被窝里。 疼痛感一直在,这让他心里比先前好受得多。 侧身的时候手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他静了一会儿,摸过来开机。 跟往常一样,周讲于在睡前发了一条短信,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前的了。谢呈想了想,回了一条“好梦”。 几乎是立刻,周讲于的回复来了:“今天怎么这么迟?” 谢呈鼻尖猛地一酸,打字:“洗澡洗晚了,快睡吧。” 周讲于:“我等了你半个钟头,要补偿。” 谢呈:“亲一个。” 周讲于:“不够。” 谢呈勾了勾嘴角,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回复道:“亲了。” 周讲于最后回了一条:“抱着你的。” 谢呈关了手机,几乎能看到周讲于脸上压不住的张扬神情,一点点愉悦都能让他对他更着迷一些。 他缩着身子闭了眼,不停在脑海里描摹周讲于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于是那张脸从无比熟悉变作了陌生,到最后谢呈突然有点迷茫,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周讲于长什么样子了。 周讲于的形象在脑海里越来越模糊,好像马上就要忘记,谢呈心里有种预感,忘记之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周讲于走了,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他凝神听了半晌,听到那声音告诉他,周讲于走了就再不会回来。 声音越来越清晰,谢呈骤然觉出难过来,难过到心堵,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呼吸,却怎么都呼吸不到新鲜空气。 窒息感灭顶,胸膛好像要爆炸。 就在他觉得自己再撑不住的那一刻,闹钟响了。 谢呈猛地睁开眼睛,狠狠喘了几口气,足有半分钟,他才提起力气回手关了闹钟。 已经是早上了。 浑身僵痛,梦里的恐慌还在心口徘徊,他瞪了一会儿天花板,等胸膛的起伏变得平静才起床。 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对谢呈来说是这样。 他开始早起,早到班上人集体惊讶的地步,因为要上晚自习,除了早饭是街口的包子,白天都改在了学校食堂吃。 第186页 过了几天宣芳玲在晚上截住他,说是宣麦来回跑也累,中午就跟他一起吃食堂,于是谢呈每天中午先去初一那边接宣麦,兄妹俩一起吃饭,下午就宣麦自己回家。 这样一来谢呈几乎不用跟谢军碰面,即便是碰到了也一言不发。 在短短两天之内,家跟他的联系具象化成了一张床。 转眼是星期六,现在四个星期才会有一个完整的星期天,这一周还没轮到休息日,第二天要上半天学。 晚自习放学,谢呈照旧拖拖拉拉地收拾东西,能迟一点出学校是一点。 最后教室已经空了,拖无可拖,谢呈才慢吞吞地把书往书包里装。他也不怕保安叔叔锁门,因为这几天都是翻墙走的。 正在拉书包拉链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周讲于。 谢呈看到来电显示,手一抖险些摔了手机,过了两秒接起来,那头劈头盖脸就问:“你在哪儿呢?” 谢呈:“在回家的路上。” 周讲于口气险险:“谢呈,会骗人了啊?我他妈一直在你校门口就没见你出来过!你是不是逃课出去玩儿了?说,你身边带着哪个小妹妹?” 谢呈一愣:“什么?” 周讲于气道:“我说我在校门口,保安叔叔都要关门了你人呢?” 谢呈终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心瞬间就软了,低声笑起来:“你去正对着商业广场的墙根儿下面等我,我翻墙。” “你是不是学习学傻了?门不走非要翻墙?”周讲于说,说到最后终于绷不住严肃的情绪,噗地笑了起来。 谢呈听到电话里有呼呼声,知道他已经在朝那地方跑,急切地说:“挂了,我锁了门马上就出来!” 挂掉电话,飞速关灯关门出去,谢呈忍着脚心伤口一直不散的隐痛,一路飞奔穿过整个学校。 他在朝着他的太阳奔跑,尽管此刻正是浓夜。 谢呈存了点私心,他翻墙的地方并不是指给周讲于的地方。 相隔十米,他从一大笼三角梅旁边翻出学校,轻巧落地之后他没动,而是站在原地,透过花丛缝隙观察周讲于。 不远处,周讲于仰头看着围墙,他正在琢磨谢呈能从哪个缺口处出来。 打完电话已经十分钟,谢呈还没出现,他心里开始毛躁,倒不是等得烦了,只是特别想见他,一秒也不能再等。 过了一会儿,周讲于侧过身。 他想再给谢呈打个电话,刚刚低头,身后骤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周讲于心里一喜,还没来得及转头,一个人直接飞扑过来,跳上了他的背。 在朝前踉跄的同时,周讲于回手揽住了人,下一秒,背上的人已经伸出双臂,将他脖颈抱得紧紧。 “谢呈你他妈的!”周讲于往前跑了几步,好不容易才停稳,嘴里放着狠话,手上却把人托得稳稳,“你是不是想谋杀我?” 谢呈笑,抱着他脖子的手又收了收。 周讲于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谢呈缩了缩脚,再往他身上挨紧一下,笑出了声。末了开口:“你怎么回来啦?明天不上学吗?” “要上不上怎么了啊?要上我也要回来,你管得着吗?”周讲于背着人顺着国道朝前走,“今天是条小狗儿的生日,我来给小狗儿过生日。” 谢呈一愣:“今天我生日?” 周讲于佯装无奈地叹口气,故意说:“谢呈你终于承认了,你果然是狗。” 谢呈不说话,一低头,对着他侧后颈狠狠咬了下去。 周讲于“嘶”了一声,再次伸手掐人,这一回掐的不是大腿,是屁股。他力气太大,谢呈忙松口讨饶:“疼!” “你还知道疼?你疼我不疼?”周讲于“嘁”了一声,骂了两句,而后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些,手在他腿上轻轻收紧,“怎么瘦了?” 谢呈伏在他背上,任他带着走,也不管是要去哪儿,答道:“没有瘦,你的错觉。” “又不是第一回背你,我能不知道?”周讲于语气不屑。 谢呈低低地笑,笑了半天说:“来,换我背你。” “你可算了,我他妈一八六了,”周讲于说,“等下一起栽个大跟头。” 谢呈怒道:“你瞧不起我!我也一米八了!” 周讲于戏谑:“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了?小矮子,你绝对没有一米八!”不等谢呈反驳,他紧接着问:“你怎么不问要去哪里?万一我把你卖到宰猪场怎么办?” 谢呈再次收了收滑松的手,小声对着他耳朵说:“你舍不得。” 周讲于挑挑眉,对他这主动不吵架的态度很诧异,半晌转了话头:“给玲姨说一声,今晚不回家了。” “好。”谢呈立马答应,而后从他背上跳下来,掏出手机给宣芳玲发了个短信,说去同学家借题,太晚不回了。 没一会儿那头打过电话来,宣芳玲也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了几句,谢呈平和地应了。 整个过程周讲于一直安静着,等谢呈挂了电话,两个人已经到了学校背后的一家宾馆前。 谢呈跟在周讲于身后进去,柜台前面的阿姨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他突然就想到上一回县城的小旧旅馆。 周讲于显然也想到同样的场景,带着笑意回头来看他。 两个人视线撞上,又快速分开。 进了屋子,周讲于在后面一合上门,还没来得及开灯,谢呈即刻转身抱着他,把人抵在门背后亲了上去。 第187页 周讲于察觉到他异乎寻常地热情,于是也热烈地回应过去。 在门边急切地吻了半天,吻得两个人的反应都掩不住,最后周讲于不得不捧着谢呈的脸将他往后推:“让我看看你。” “唔。”谢呈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来追逐他的唇。 周讲于笑起来:“你是不是被什么妖精上身了?” 谢呈终于退了些,唇依然挨在他嘴边,喘口气直白地应:“就是想你,想得不得了,都一个夏天又半个秋天没见了。” 周讲于闻言心里悸动不已,但依然微微有些诧异。 他开了灯,替谢呈把书包卸下来放在旁边,而后抬着他下巴,仔细地打量他。 “明天真的不上学啊?”谢呈问,忍不住又在他唇上啄一下。 周讲于点头,舔舔他嘴角:“明天休息一天,一个多月了才休。” 谢呈:“那你跟兰姨怎么说的?” 周讲于:“说我去郑伯伯家了。” 谢呈笑:“越来越学坏了你周讲于,等兰姨找到郑伯伯你就露馅儿了,挨揍吧等着!” 他说着转身,走到放着周讲于书包的桌边,拿起遥控器开了空调。 “不冷啊。”周讲于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坐在床边。 谢呈随口应:“想要夏天的感觉。” 调好温度,他扔掉遥控器,走到周讲于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干嘛?”周讲于仰着头,双腿一收将他圈起来,饶有兴致地问。 谢呈说:“我十八岁了,是个大人了。” 周讲于笑:“你听听你这幼稚鬼说的话,十八岁不还是个小屁孩儿,高中都没毕业你就大人了?” 谢呈笑了笑:“能有你幼稚?” 屋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默默对视着,空调口的热风嗡嗡地吹,吹得人头脑发晕。 过了好半天,谢呈又问了一次:“周讲于,你怎么回来了啊?” 周讲于认真地看着他,眸色深沉。 顿了两秒,他对着他张开手臂,喉结滚动,低声答:“因为我想你了啊。” 谢呈嘴角轻轻向下一撇,不等周讲于看清他的表情,他往前一倾身,两个人互相拥了个满怀。 ☆、不眠 本来沉默地拥抱着,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作,没一会儿两个人已经在床上滚作一堆,滚着滚着又一起大笑起来。 末了周讲于把脸埋在谢呈颈下,不停嗅来嗅去。 谢呈被他弄得痒,笑道:“你更像狗。” “嗯。”周讲于拖长着声音应,应完轻轻哼了一声,接着在他脖颈处蹭来蹭去地闻,半晌满足地叹,“味道没有变。” 谢呈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问:“什么味道?” 周讲于思考片刻,很用心地形容:“甜的,有点儿香……奶味儿的,不是,不是奶味儿,我说不清,就是你注意过没有,你的房间里面也是这种味道,在毛衣上尤其重。” 谢呈诧异,侧头闻了闻自己:“我什么都没闻到。”他用同样的姿势埋脸在周讲于肩前:“我觉得你的味道比较好闻。” 两个人很认真地探讨起身上的味道来,互相词不达意地形容了半天,而后倏地同时安静下来。 再次狂笑一阵过后,谢呈说:“咱俩就跟神经病一样,我要先去洗澡了,还有小半张数学卷子没写,明天要讲的。” 周讲于翻了身,大喇喇地仰躺在床上,长叹一声:“我不远千里来看男朋友,男朋友只想写卷子,啧。” 谢呈冲他龇龇牙,先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谢呈擦着头发,瞥眼看到周讲于靠在床边。 床上放着谢呈的书包,已经打开了,周讲于手里拿的应该是他的卷子,床上摊着草稿纸,已经写了一整面。 谢呈一愣,发现他是在替自己写作业。他放下手,饶有兴致地侧靠在浴室门边看他。 看了好半天,周讲于不经意地抬头,摸摸眉毛:“哎,洗完了?” 谢呈点点头:“现在都这么爱学习了?西容高中不愧是省重点。” 周讲于本来还嘚瑟地笑着,片刻突然想起什么来,瞬间敛平了嘴角,皱着眉说:“谢呈你出轨了。” “发什么神经?”谢呈好笑地问。 周讲于从他书包底下抽出一封信来:“你看!哪个好看的小姑娘写的?还粉红色!老实交代,缴枪不杀!” 谢呈怔了一下,这信也不知道谁塞在他书包里的,他晚上那会儿看到了,但是还没拆开。下一秒,他猛地冲过去要抢。 周讲于早有预料,立即起身把信高高举起来,另一只胳膊勾了他脖子,手从后颈处绕过去捏住他下巴,垂眸凶横地问:“谁写的?” “我他妈不知道谁写的!”谢呈怒了,撇开脸去甩开他胳膊,抬腿就踹他。 周讲于对他的招式熟到不能再熟,立马后退一步,抬手抓住了他的腿,谢呈于是扬了拳头。 两个人互殴了几下,卷子草稿纸散了一地。 没一会儿谢呈被压制到了床上,快要没有反手之力。他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不能跟周讲于抗衡,暗想着肯定不止体格的原因,与此同时抬腿再踹。 周讲于不闪不避一个扑身,顺势压了他半边身子,碰撞之间手捏到他的脚,正好捏在一条还没好全的伤口上。 第188页 谢呈脚心一疼,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周讲于见他不进反退,立马皱眉,一把抓了他脚腕:“脚怎么了?” 谢呈一惊,忙撑着身子往后退,脚一用力就要脱开。 “别动!”周讲于吼了一声。 谢呈不动弹了,周讲于瞪他一眼,掰过他脚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发现他脚心布满伤口,还都微微红肿着。 像是被人用刀划的,有几条伤口较深,看得出皮肉外翻过,刚刚结了新疤。 周讲于跪在床尾,心突突直跳,难以置信地看谢呈:“怎么弄的?” 谢呈认命地抬眼回看他,半晌答道:“不小心踩在玻璃上了。” “你他妈……你这是踩玻璃山上了吧?”周讲于说着就要下床,“我去买碘酒给你消消毒,再买点药。” 谢呈立马起身拽他:“别去!周讲于别去!好了已经,都不疼了。” 周讲于凛眉,心疼道:“这还红着的,不疼你干嘛要躲?” 谢呈要收脚,一动却又被周讲于抓紧了,看他脸色不好,他忙安抚道:“真的不疼,都已经干疤了,过两天就会好。体育课我请了假,平时也没什么路要走,没有发炎,碘酒拿来也没什么用,我自己涂过药了。” “你骗鬼呢谢呈?”周讲于还是不放手,死死盯着他,脸上怒气难过都有,“到底怎么弄的?” 谢呈不说话,周讲于就那么看着他,试图在他脸上看出答案来。 最后避无可避,谢呈简单地说:“谢军回来了,说前两年是被传销陷住了没能回来,意思就是这两年他不问家里骗钱还算是他有良心……我摔了杯子,不小心踩上去了。” 周讲于呼吸骤然变得沉重,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他宁愿翻墙也不愿意早点回家。 “对不起周讲于,”谢呈小声说,“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我自己也很乱。” 周讲于眼眶立时泛了红,依然一语不发。 谢呈慌了,想起身去搂他,无奈脚腕被他抓得太紧,腿也被压着,一时没能挣扎起来。 “别动!”周讲于瓮声瓮气地吼。 谢呈稳着身子,眨眨眼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讲于看着他脚心的一片红肿,半晌低下头去。意识到他想做什么,谢呈一急,另一条腿飞起一脚踹开他,脚腕终于挣脱他的手。 “干嘛?多脏啊!”谢呈说。 周讲于揉揉自己胸口,闷闷地应:“我又不觉得脏,我就想亲一下你的伤口。” 谢呈挪过去搂着他:“不让你亲。” “谢呈。”周讲于回手抱他,轻声说,“你受苦了。” 谢呈笑了一声:“这是什么狗血电视剧的台词?我不苦,我妈跟我哥苦,我的苦只有一点点,但是甜有很多。” “哪来的甜?”周讲于半是嘲笑半是无奈。 谢呈认真说:“你。” 周讲于垂下眼,额头抵在他胸前,像是需要安慰的毛绒大玩具。 没一会儿周讲于起身去洗澡。 他低着头,谢呈也就不去看他的脸,等浴室门合上,他把散落的卷子纸张收起来,而后坐在床边发呆。 他确实没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宣禾宣麦可能想起来了,但是这几天没人敢跟他说话,因而没人提。 听着浴室里的哗哗声,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这就是十八岁,冷冷清清的,不过因为有周讲于,所以什么都可以不在意。 浴室门一响,谢呈立刻抬头,看到周讲于穿着内裤就出来了。他跪直在床头,目光直白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圈,旋即盯紧了他的眼睛。 周讲于勾着嘴角,走近,半跪在他身前,唇齿间的碾压与吸吮算不上温柔,是刚刚好让谢呈安心的力道。 “周讲于,你身材真好。”谢呈笑。 周讲于手绕到后面捏了他一下:“所以呢?” 谢呈:“你还没满十八岁,你比我小,从小就在我家蹭饭,按理你应该叫我一声哥哥。” “弟弟。”周讲于喊。 谢呈把自己朝他身上挂,小声说:“抱紧我。” 不眠的夜,两个人都暗自害怕着时间残忍的迅疾,紧紧相拥,势要让体温不分彼此,恨不得长成一处。 夜幕和温度带来安全感,张嘴的时候就亲吻,亲吻的间隙絮絮地讲分开以来的事情,家里的学校的,讲各自的成绩,下半学期的计划,讲想去的大学想学的专业……什么都讲,就是不讲对对方的想念。 因为想念就是此时的黑夜,他们知道它存在,哪怕是在不分你我的当下,但是没有人能抓到它,也没有词语可形容。 然而天亮无可避免。 闹钟是五点半的,其实谁都没睡着,谢呈起来洗漱完又缩回被子里,被周讲于抓住揉搓了一顿。 纠缠得火起,气喘吁吁地互相解决了晨起的情/欲,谢呈终于不得不走了。 心急火燎地上完半天课,一放学谢呈就往外飞奔,到校门口看到周讲于,此时身后的学生大部队还没出来。 “别跑,你的脚!”周讲于皱着眉。 谢呈无所谓地笑,看到他已经背上了书包,大概是等下就要走。视线撇开,只假作没看到不知道。 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点的小馆子吃饭,周讲于把一袋药堆在桌上,一个一个地解释怎么用,叮嘱道:“早晚必须要涂药,下次见到你没好你就等死吧!” 第189页 谢呈耸耸肩:“下次见就是高考之后,被捅一刀也该好了。” 这句触动了敏感的神经,接下来的半个小时一直没人说话。末了谢呈打破沉默:“周讲于,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周讲于笑了:“学习最重要,我记着的。” 很久以后谢呈回忆这一天,最后一个画面就是周讲于的这个笑,他记不起来送他去车站的场景,因此分别就像不存在。 送走了周讲于,谢呈回学校,打开书包发现那封无主的情书不见了,书包深处多了一盘磁带。 又是经典英文歌曲,谢呈笑笑,把磁带仔细地放回去。 当晚夜深人静,谢呈坐在桌前抱着复读机。 磁带最开始的一首歌又是《My Heart Will Go On》,在等待下一首的间隙,耳机里突然“嗒”地轻响一下,而后是不绝于耳的沙沙声。谢呈细听片刻,发现有蝉鸣声。 几秒钟后,周讲于的声音响起,谢呈睁大了眼睛。 “谢呈,今天是八月一号,天气晴。郑伯伯帮我跟小姨找了住的地方,前几天正式住进来了,这里离学校很近,也很安静,树多,你有没有听到蝉叫?刚才睡午觉起来迷糊了,我一下子还以为在宣家巷,以为待会儿能去你家找你,还想着咱俩带麦子一起去抓蝉吧,好几年没抓过了…… 我给你写了信。 前两天在学校背后发现一条巷子,跟陶市特像,里面有家音像店,跟以前咱俩爱逛的那家差不多,我买了好多磁带,刚才突然想起来可以洗掉给你录音,就当是我的日记。” “谢呈,今天是八月十三号,下了暴雨。考了一次试,不太理想,小姨没有打我,好难得,可能是因为看我太难过了。哈哈哈我开玩笑的,我没有难过,就是还有点不适应这边的教学节奏,过几天就会好。 你好不好?要好好吃饭,你不能变瘦,要不然更硌人了。我只能偷偷想象一下你软软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有没有想我?” “谢呈,今天是八月二十六号,阴天。郑伯伯帮我小姨在一家酒店找了工作,不用奔波,还挺轻松的,我发现郑伯伯绝对是个富二代!他真好,除了我小姨我爷爷还有你,他是对我最好的一个。 西容高中的气氛太压抑了,不过班上同学还是很好的,这里明面上也没有一中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星期五开大会不批评人,也没有人念检讨,全是荣誉表扬,但是我觉得好假。我也很久没有打篮球了,想跟你一起打篮球。” “宝贝,今天是九月五号,阴天。我们都是正式的高三学生咯,我前几天给你寄的卷子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觉得有些题型跟青玉的还是不一样,有一定参考价值,下次写信的时候给你寄答案。这边邮局跟一中一样就在学校旁边,我不会耽误时间,你别担心。其实我知道你的学习不用我操心的,不要太累了。 昨晚上梦到你,半夜醒来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太想你了,想得受不了。快过来让我抱一抱。” “宝贝,今天是十月十一号,还是阴天。宝贝宝贝宝贝……宝贝谢呈,谢呈宝贝,我好喜欢你,我开始后悔这么早来西容了,有只猫在我心里抓,哈哈我怀疑是你。不过仔细想想,下学期再来可能更不开心。天气慢慢变冷了,你好好穿衣服,不要太想我……上一句作废,要好好想我。” 夜风悠悠,谢呈听着磁带里的沙沙声一动不动,很久以后才抬手揉了一下鼻尖。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希望大家能开心一点。 ☆、高考 转眼冬天,谢呈家里始终死寂,宣禾今年寒假回来得早些,但是也没能为家里带来太多生气。 一时之间众人好像变作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只是凑在一个屋檐下,各自过自己与人互不干扰的生活。 谢呈用各种高考模拟卷堆了城墙,把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 周讲于今年的生日在元宵节前,那时候已经开学一个多星期,生日前一天他收到一个包裹,里面三大本笔记,全是谢呈写的重难点。 粗粗一看,周讲于发现里面的题都是针对他前两年的学习情况来的,甚至比老师给的重点还要明晰。 此外还有一张全开的大白纸,展开一看,是手绘的中国地图,地图上很多地方都做了标记,大多是周讲于以前在《中国国家地理》上勾划过的地点。 标志都是一条简笔画的小鱼,还有一颗橙子。 十八岁,生日愿望是跟你一起去想去的地方。 重点不是去的地方,是“跟你一起”。 生日当天,郑医生和兰姨带周讲于出去匆匆吃了个饭,晚自习回来给谢呈打电话,周讲于问:“都要高考了,干嘛还花时间做这些啊?” 谢呈笑:“这是我的课后休息时间,你管得着吗你?” 周讲于哑然失笑,一颗心都化成糖。 隔着听筒听对方的呼吸,匆匆忙忙的征程都慢下来似的。末了谢呈说:“才刚十八岁,感觉以后的日子还好长。” “那可不是?”周讲于说,“咱俩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谢呈不说话了。 半晌,周讲于问:“你什么意思?想挨揍了?” “我没什么意思,你这个欠揍的怎么总想揍别人?”谢呈应,“就是突然想到的,十八岁以后还有好多年。” 第190页 周讲于轻声说:“是啊,十八岁以后还有好多年,你别半路把我扔了就成。” 沉默很久,谢呈说:“那你以后抓好我的手。” 而后惊蛰,仲春时节,柔嫩的刺槐树叶开始生发,风气变得柔和,鸟鸣婉转跳跃。 谢呈有时候朝着窗外望,心觉自己能听到哔哔啵啵的声音。 那是万物迅速在拔节。 该怎样形容高三呢? 记忆点太多,如果飞跃的指尖非要在时间轴上摁着一点痕迹,那大概就是课间十分钟的迷梦,是半夜惊醒立马下床却发现才三点的一瞬轻松,是课间操昏昏欲睡时打到旁边人手臂时的歉意,是早自习背诗背文背单词的嗡嗡声,是晚自习下课时的钢琴曲。 是跟周讲于互相寄往的试卷和答案分析,是日复一日夹杂在书页中间的想念,也是非要一起出逃的愿望。 临近高考,家里每个人都比谢呈紧张,宣禾一天一次电话地问,宣芳玲每晚做了宵夜等他回来,宣麦连说话都不由自主轻声了些。 终于挨到六月份,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天高三也恰恰轮到休息日。 晨起谢呈半睁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出师表》,下楼的时候楼边有个身影,他也不看,直直就闯过去。 “哎!”谢军有点无奈地出声,谢呈却理也不理,闷头进卫生间。 不远处宣麦手里抱着鱼缸,有点怯怯地看了谢军一眼,谢军收了快要变成恼怒的神情,低头看自己手里的牛奶。 宣芳玲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走近了接过杯子。 谢呈洗完脸刷完牙,进厨房随手拿了馒头来啃,啃完又跟宣麦一起给鱼换了水。半睡半醒地做完这些,正准备要上楼,宣芳玲堵在楼梯口,把杯子递到他跟前:“小呈,喝牛奶。” “嗯。”谢呈随手接过来。 直到上了楼坐在桌前,谢呈才猛地反应过来谢军刚才在干什么,一瞬的惊愕过后,他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 高考前一天晚上,宣芳玲和宣麦依次来房间看过了谢呈,紧接着宣禾的电话足足讲了一刻钟,等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周讲于的电话来了。 “紧张吗?”周讲于问。 谢呈笑:“你紧张吗?” 周讲于想了想:“不紧张,我就二诊的时候稍稍紧张了一下,三诊考得太好了,我现在觉得清华北大随我挑。不过咱俩都商量好了,我还是最想去省大嘿嘿嘿,只好对不起清北浙了。” 谢呈笑了一会儿,说:“你三诊是真的考得好,我做了你的卷子,最后分数比你要差一些。” “得了,你那是瞎做的,你正经点儿做还不是把我甩开。”周讲于没好气地说。 谢呈:“干嘛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这三年你的进步又不是假的,我说你行你就是行。” “行行行,咱俩都一定行!”周讲于气势十足地总结。 谢呈哈哈笑:“后天考完了我不给你打电话,等我睡一天一夜再打。” 周讲于应:“成!” 六月八号下午,一出考场就看到宣芳玲和宣麦,谢呈迎上去,姑侄俩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谢呈笑:“没什么感觉,但是应该不会差。” 得了这一句,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呈没撒谎,确实没感觉,他只觉得一切像场梦,生怕醒来发现自己还得做卷子。 回家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他给周讲于发了个短信:“没感觉。” 默契地,刚刚发出去周讲于的短信就来了:“没什么感觉。” 谢呈笑了笑,随后洗了个澡,连饭都没吃,直接倒头就睡。 本来以为自己能睡一天一夜,但是没想到睡得太早,生物钟还停在复习的时候,半夜突然就醒来。 坐在床上迷糊了一会儿,谢呈发现自己是饿了。 躺了半天实在饿得受不了,他终于是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正准备要进厨房,站在廊下却突然发现宣芳玲的屋子里灯还亮着。 厨房最那头跟那间屋子只隔着一道墙,谢呈摸黑进了厨房,走到头,隐隐听到隔壁好像是在吵架,但是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他悄悄打开窗户,声音于是稍微清晰了些。 宣芳玲带着隐隐的哭腔,低声嘶吼:“谢军你到底要怎么样?非要闹吗?” 谢军语带着嘲讽:“我想怎么样?这话该我问你,宣芳玲你到底想怎么样?儿子高考完了,你现在没压力了要跟我离婚了?告诉你,没门儿!” 宣芳玲哭得更大声了些,抽噎着还没开口,被谢军再次截过话去:“别以为我不知道,老谢那龟儿子是凭什么?凭什么帮你还钱?!” “你别太过分了谢军!”宣芳玲一下子拔了声音,“我跟了你二十几年,你泼什么脏水给我!” 谢军狠狠道:“你敢不敢赌咒?你没意思难保其他人对你没意思!” 听了这几句,谢呈心里的火已经彻底压不住了,他回身走到厨房门口,啪一声开了灯,回手就扫了灶边的锅。 锅掉在地上,发出稀里哐啷一阵响,锅盖滚到远处撞上墙,砰地扣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粗粗喘气,而后是两道房门依次响过,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匆匆到了厨房门口。 宣芳玲看到是他,松了一大口气:“小呈?” 第191页 谢军接口:“还以为是小偷。” 谢呈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着门口,夫妻俩都站在阴影处,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末了宣芳玲说:“是不是饿了?妈给你做?” “我自己做。”谢呈平静地说。 谢军一言不发,转身回了堂屋。 宣芳玲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是要说什么,又好像只是要看看他。 片刻,谢呈低声问:“妈,需要我帮忙吗?” 宣芳玲讪讪地笑:“你在说什么?快吃些东西睡觉了。”她说完匆匆走开去。 谢呈深吸一口气,双手撑在案板上发了一会儿呆,把锅捡起来,洗洗手上了楼。 辗转了近一夜,临近清晨谢呈才有些迷糊。 半睡半醒间听见开门关门响,他脑子里有点印象,知道是宣麦去上学了,是宣芳玲跟谢军出门了。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等屋子里彻底没人,才真正踏实地沉入了梦乡。 又梦到了周讲于,梦中的场景就是这间屋子,依然是午后,周讲于从西容回来,在他耳边轻声说话,说周爷爷陪他种了一棵槐树在院子里,说马上就要高考了心里有些慌。 高考……高考似乎已经过了。 谢呈在梦里跟周讲于拥抱,他记得分明是冬天,但是周讲于身上好热,挨近的时候让人起了一层汗,让他有点渴。 他渴得受不了,只好起身下楼,但是翻遍整个屋子都没找到水,正自焦灼,周讲于突然从背后递过一杯水来,笑说:“在我这儿。” 温凉的水入了喉咙,谢呈睁开眼睛,一双森森的睫毛映入眼帘,睫毛的主人正在吻他。 过了两秒,他猛地弹起身来,额头跟额头撞得“咚”一声响。 “我靠!”周讲于捂住额头,把水杯放到桌上,骂道,“谢呈,你高三是练了一整年铁头功是不是?” 谢呈诧异地问:“我没醒?” 周讲于皱眉看着他,半晌倾身,在他唇上用力咬了一口。 谢呈吃痛,瞌睡全醒了。周讲于又在他鼻尖上安抚地亲了一下:“醒了没?” 顿了顿,谢呈笑起来:“你怎么就回来了啊?” “那是,”周讲于嘚瑟,“坐了最早的班车。” 谢呈又怔了半晌,张开手臂:“周讲于。” 周讲于笑着靠近:“嗯。” 谢呈靠在他胸前,手从后腰往上,一直抚到他后颈处。用手掌丈量完他的肩背,他吻着他侧颈,小声说:“瘦了。” “那可不得瘦?”周讲于笑,“我怕跟不上你,万一到时候你去上省大,我去上隔壁的技术学院。” 谢呈笑了一会儿,还抱着他不撒手,问:“兰姨回来没?” 周讲于在他背上搓了搓:“现在在家里收拾屋子的,不过她过两天就走了,请假只请了三天,我等到要填志愿的时候再走。” 谢呈嘿嘿笑了几声:“幸好屋子没有租出去,也奇怪,我们这个地段应该很好租的。” “太天真了吧你。”周讲于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谢呈恍然大悟,在他背上掴了一巴掌:“你太贼了周讲于,兰姨贴广告多辛苦啊。” “辛苦个毛,拢共没贴几张,她也不见得真想租。”周讲于笑,说着手一边搂紧了些,让他坐到自己身上,从上到下像摸宠物一样摸了一遍。 谢呈面无表情地任他折腾,到最后实在绷不住,弯腰挡住他手的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等谢呈收拾好起床,两个人去了斜对门。 见到谢呈,兰姨表现得十分自然,摸摸他头,笑说:“一年没见了都,小呈又长高了。” “嘁,”周讲于不屑,“一米七九!以前还腿疼呢,我以为他冲两米去的。” 兰姨回手给了周讲于一巴掌:“就你顶天!嘚瑟!” 谢呈冲周讲于挑衅一笑,周讲于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饭桌上女人们一直在说话,谢呈跟谢军的那点别扭也就被掩盖了过去。 周讲于偶尔看向谢呈,谢呈都一脸正经地回望过来,让他以为他下一秒开口就会说“来看这道题”。 过了两天兰姨回了西容,周讲于得了自由。酒厂这段时间没开火,铺子也不缺人,谢呈也就悠闲地在家待着。 宣麦还没期末考,还在上学。这一天家里没人,两个人又搬着躺椅上草楼,不过椅子却空了一张。 夏日的午后时光静止着,谢呈压在周讲于身上,被他轻抚着后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周讲于正在说班上一个小眼镜的事情,谢呈看着他嘴唇,脑子里只觉得那线条太好看,他说的话一句没听清。 片刻,周讲于停下来,饶有兴致地问:“你在想什么?” 谢呈一脸冷淡,但是微微仰了仰头。周讲于假作不明白,眨眨眼看着他:“什么?” “叽叽歪歪你大爷!”谢呈一把勾着他脖子,一口咬上去。 周讲于笑着把住他后颈。 正自纠缠,旁边堆放旧干草的地方突然传来簌簌声响,两个人一惊,同时侧头,看到一个身影飞速下了扶梯。 谢呈从周讲于身上弹起,周讲于立刻跟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把着楼边直接跳了下去,从屋背后的小路追着那身影而去。 跑了没多远,到古分泉路边上,那人撞上了另一个人。 第192页 “宣鹏你跑什么?”被撞的人皱眉。 宣鹏手里抓着一只幼鸟,匆匆回头看了一眼,继续朝着小路另一头跑。 周讲于和谢呈跑到近前,看到竟然是习可得。 谢呈扯着周讲于停步,朝习可得身后一望,宣鹏那小子不知道从哪个坎儿跳走的,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习可得惊讶地问:“你们俩干嘛?演警匪片?” 周讲于看了谢呈一眼,眉心带着戾气:“不关你的事儿。” 谢呈在他腰上轻搂一下,看向习可得:“好巧。” 习可得感兴趣地看看他俩,又朝身后的路望了望,小声问:“你俩不会是……干什么事儿被看到了吧?” “我家草楼平时没人上去的,”谢呈看看周讲于,也不扭捏,直白地解释,“宣鹏不知道为什么在上面,刚看到我俩接吻了。” 习可得收了玩味的表情,说:“他刚才跟我说他知道有个地方有窝鹊,他要去掏,我就是出来找他的。” “跟你说?”周讲于皱紧了眉。 习可得点点头,口气莫名有些得意:“他是我表侄儿,叫我一声小舅。” 周讲于没好气地“靠”了一声,谢呈想起习可得好像确实说过,他在宣家巷有亲戚。 看到周讲于的态度习可得也不生气,只是说:“这事儿可以交给我,宣鹏从小特别听我的话。” 谢呈挑挑眉,还没开口,习可得眯着眼笑:“不过我有个条件。” 周讲于立马扯了谢呈一把,往前一步把人挡在身后:“我们不卖身。”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宣鹏这个小坏蛋(*/ω\*) ☆、燎原 习可得笑得特别开心,露出嘴角的两个小梨涡来。他越笑周讲于的脸就越黑,那表情看上去就像要把拳头塞到他嘴里。 到最后谢呈也有些不耐烦了,习可得终于开口:“条件可简单,你俩叫我一声哥哥呗。” “没门儿。”周讲于立马应。 谢呈:“……” 好笑地看了他们半天,习可得说:“很吃亏吗?我本来就大你们两届,是学长哎。” 周讲于白他一眼:“爱帮帮,不帮算了。” 谢呈道:“习可得,不开玩笑了,其实出柜也没事儿。” “你俩真是,果然一伙儿的。”习可得换了认真的神色,“谢呈,去年我跟你说让你来帮我补课,成吗?” 周讲于诧异地看谢呈:“什么?” “等下跟你说,”谢呈捏捏他手,应着习可得,“行,我本来也就打算拿了成绩再跟你联系的。” 习可得点点头,依然是弯着眼睛:“那多谢咯。我现在就去找宣鹏。” 看习可得挥挥手走远,周讲于抱着双臂,不满道:“你俩有什么约定?” “什么啊就约定了?”谢呈忍不住想笑,把先前习可得找他当补习老师的话说了一遍。 周讲于神情严肃:“你真的要去给人补课啊?” 谢呈点头:“没来得及跟你说。” “可是我想的是咱俩一起去玩儿,好不容易毕业了。”周讲于说,他眉心没展开,看上去有点凶,但是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谢呈小声说:“周讲于,我妈我哥都很累,我不能光顾着自己……” “哎呀我知道,我也就是想想而已。”周讲于打断他,手背轻轻蹭他手背,“那你这两天多陪陪我,行不行?” 谢呈四下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抬眼看他好一会儿,“嗯”了一声。 因为闹了这一出,悠闲的心情瞬间没了,剩下的时间里两个人各自忐忑,但是谁都懒得说出各自的担忧,只佯装无事。 回到院子里,谢呈搬出鱼缸来换水,周讲于惊叹:“这都几年了?一条都没死啊!” “麦子养得好,”谢呈笑,“她对这鱼可精细了。” 话没说几句,半掩着的院门砰一下被推开。 谢军进来,看到蹲在院子里的两个人,不满地说了一句:“正事儿不干成天就知道搞这些。” 周讲于惊讶地看谢呈,以前谢军脾气是不好,但一般是关起门来才不好,他完全没料到他现在会这样直接。 谢呈却十分平静,面无表情地低头捞鱼。 没一会儿谢军拿着东西又走了,整个过程谢呈一直是无比自在的姿态,甚至有些故作的意味。 过了好半天,周讲于小声问:“你爸现在怎么这样了?他还动手打你吗?” “随便咯,打倒是不打,”谢呈轻笑一声,看上去完全不在意,“心情不好就瞎开火呗。” 周讲于心知他不想讲这个事情,也就再不开口。末了谢呈问:“晚上来我家吃饭吗?” “算了,你爸脸好黑,要不我来了他不开心,等下又对你撒脾气。”周讲于说。 “他现在不对我撒脾气,撒脾气也无所谓,我看不到这个人,他只敢跟我妈撒脾气。”谢呈笑了笑,“那你自己外面吃吧,回头别跟兰姨说我虐待你。” 周讲于“嘁”了一声,沉默半晌,说:“等上了大学你要是不想住宿舍咱俩就去外面租房子,只有咱俩。” 谢呈在水里无意识划拉的手一滞,抬眼看他。 周讲于回头看一眼院门,倾身在他头顶亲了亲:“晚上来我家吗?” 第193页 谢呈:“来。” 入了夜,谢呈洗完澡照旧直接进自己屋,发现手机上有一条习可得的短信,那头说:“搞定,放心吧。” 谢呈心里其实依然没有底,这就跟纸包火一样,不过拖得一时是一时,但是他没有主动出柜的计划,并且此刻依然诚恳地感激习可得。 “谢谢你。”他回过短信去。 习可得回复的速度很快:“你在我这儿永远不用客气,有问题欢迎随时来找我哟,为小帅哥服务我很荣幸!到时候开班了我会联系你的。” 谢呈也无心追问他为什么就要对自己这么好,想了想,他打字:“确实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跟习可得发完短信,谢呈揣着手机下楼,进堂屋看到宣芳玲和宣麦,谢军应该是去了浴室。 “妈,我去周讲于家睡。”谢呈说。 宣芳玲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声问:“你今天跟你爸吵架了?” 谢呈一脸无辜:“没有啊妈,我怎么会跟他吵架?他单方面骂我而已。他去跟你撒气了?” “没有。”宣芳玲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在宣麦面前说。 谢呈一侧头,看到宣麦正朝这边望,忙冲她笑笑,安抚地眨眨眼。又跟宣芳玲说:“妈,拿了成绩我去一个哥哥的补习班给人上课。” 不等宣芳玲再说什么,他说:“我去周讲于家了,免得等下撞上了又发气。” 宣芳玲叹口气,在他后脑勺上摸了摸。 走到斜对门,谢呈还没动作,院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不怕蚊子啊?”谢呈推着他进去,回手锁门。 周讲于立马牵住他,笑答:“喷了花露水。” 上楼进屋,周讲于问:“习可得说什么?” “他说没事儿。”谢呈应,应完问,“周讲于,你怕不怕?” 周讲于顺着他手臂往下摸,到了手腕处猝不及防地用力,反剪了他双手,低头强势地亲他:“你怕不怕?” “我不怕,”谢呈也不挣扎,说,“我就怕你会怕,因为要是谢军知道了,他有可能会杀了我。” 周讲于动作一滞:“我暑假不走了,就在这边陪你,填完志愿我就回来。” 谢呈趁机挣开手,反手掐了他手腕上的麻筋,笑道:“逗你玩儿的。你原来怎么计划的就去吧,西容是不是也有事情要处理?” 周讲于被他扭得疼,但是一时间没有还手,只是说:“他真的会揍死你吧,我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我现在又不像小时候,你信我,没关系的。如果到时候我妈我哥真知道了,你让兰姨一定咬死了她也不知道。”谢呈细细叮嘱,“我偷听到妈想跟谢军离婚,我希望他们快点儿离。再不然我都去外面读书了,他能把我怎么样?” 周讲于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谢呈自顾自地笑,而后抬头亲他,刚开始动作凶猛,半晌就温柔下来,细细地在他唇边舔舐啃咬,缠住他舌尖不放。 周讲于被带得气息不稳,终于揽了他背往后退,翻身将人压在床上。 缱绻片刻,谢呈说:“别咬脖子,夏天。” 周讲于含了他耳垂,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好像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本来就已经高燃的心火更加汹涌起来。 彼此的喘息撞在一起,身体的反应越来越不容忽视,周讲于附在谢呈耳边,直白地说:“谢呈,我想上你。” 话一出口,双方都停下动作,屏住了呼吸。 周讲于红着耳根,但依然直视谢呈双眼:“要是你没想好就……” “你准备好东西了?”谢呈打断他。 周讲于抿了唇,点头。 谢呈胸膛剧烈起伏着,头脑烧得几乎不能转动,难以遏制的潮红从脸一直朝下蔓延,直到心口。 他抬臂遮了眼睛,半晌放开,低声说:“抱我。” 半个小时后。 两个人身上都布了一层薄汗,谢呈皱紧眉狠喘气,周讲于抬手摸他额头,着急地问:“疼吗?疼就不做了。” “不。”谢呈抓紧了他手臂不放。 周讲于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哑着嗓子喊:“谢呈。” 谢呈仓促一笑:“亲我一下。” 周讲于俯身安抚他,谢呈在他耳边低声说:“周讲于,你等下用力一点儿。” 话一出口,周讲于本来就跳得急促的一颗心骤然乱了节拍,他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声音更哑了些:“我怕你疼。” “我不怕,”谢呈神情单纯到了极致,一双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在咫尺间看着他,“我想让我的身体立马记住你。” 烈火燎原。 夏夜寂寂,谢呈已经睡得极熟,周讲于关了落地风扇,开了床边的灯,细细地察看他身上的痕迹。 谢呈的皮肤从小爱留印子,周讲于没有经验因而没留余力,这一场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但是细看很久,周讲于却更想折腾他。 幸好注意了没怎么碰脖子。 心里蕴着一汪温柔,周讲于在幽暗的光下注视他,直到眼皮实在撑不住开始打架才躺回去,把人揽进怀里。 “周讲于。”谢呈在梦里喊了一声。 第二天谢呈一直睡到中午,双腿感觉像做过蛙跳,某处有点隐痛,但是除了走路有点别扭倒也没什么。 第194页 反而是周讲于紧张了一整天,没事儿就盯着他看,到最后谢呈怒了:“看你大爷!再看挖了你的眼珠子!” 周讲于笑得不行,“噢噢”地应着,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继续观察。 过了一周多,宣麦开始期末考的时候周讲于回了西容,得去领高考成绩单,虽然打电话上网也能查分,但是填志愿还是得回学校。 周讲于走的当天宣禾回来了,谢呈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志愿,于是第二天兄弟俩一起去的学校。 没有意外也没有太大的惊喜,跟二诊成绩差不多,今年理科重本线是578,谢呈超了99分,仙水一中理科第一。 路上宣禾笑说:“真是好成绩,在一中很难得了。” “还成吧,初中感觉自己挺天才的,最后还是只能这样。”谢呈说,说完自顾自嘟囔,“哥你说我怎么就是要差1?要超线100分儿听上去多好听,身高也差1厘米。” 宣禾笑:“我听着你这意思,怎么?好像身高比成绩还遗憾?穿个鞋不也就一米八了吗?” 谢呈笑了一会儿,听宣禾又问:“第一志愿想好了吗?” “嗯,省大物理系。”谢呈说,“我看了一下,前几年收分在六百六左右,应该差不多。” 宣禾笑:“你这成绩说不定能冲一下临床医学。” “我想学物理。”谢呈笑应。 宣禾搭着他肩,喟叹似地说:“挺好,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吧,咱家小呈学什么都能学得好。” 谢呈一怔,突然就念及宣禾当初的志愿,心口顿时闷闷的。 宣禾敏锐地发现自己这话说得不对,笑了笑:“快问问周周考了多少。” 谢呈点点头,掏出手机给周讲于打电话。 刚响一声就被接起来,周讲于笑说:“让我猜猜,你是不是考了六百八?” “让你失望了哦,不到六百八,差三分儿。”谢呈听他语气轻快,知道他考得不错,闲闲地应了,害怕周讲于口无遮拦说出什么来,紧接着说,“我哥跟我一起来领的成绩,他想知道你考了多少。” 周讲于立刻正经起来,却又假模假式地叹口气:“比你差一点儿,六百六十三,不过学个生物不成问题啦。” 宣禾凑过去说:“你俩倒是好兄弟,这分儿都差不多,周周什么时候回来?哥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呀好呀!”周讲于笑,“不过得等过段时间了,填完志愿我小姨说带我回趟她老家,还有我爸妈离婚的事儿,我得划户口出来。” 闲说了几句挂电话,谢呈沉默,周讲于的打算是早就知道的,但心里还是生出了没着没落的感觉来。 过几天填了志愿,各种同学散伙饭开始了,因为周讲于不在,谢呈也没什么心情参加聚会。全班谢师宴的时候去了,除此而外只跟叶知秋、柴科他们吃了个饭。 叶知秋成绩一向好,志愿也填了省大,说是要学新闻。 柴科则稍微差一些,上了省大附近的一个理工类大学,虽然学校的文科专业可能弱一些,总算是个二本。 就此一切都尘埃落定,所谓离别触不到谢呈的内心,省大的录取通知书也只是意料之内的安心。 周讲于收了录取通知书开始处理家里的事情,谢呈帮不上忙,也只能打打电话发发短信。 习可得的补习班办了起来,地点就在一中背后,他租了一套旧房子,但是很宽敞,隔成几个小单间算作场地。 他好像十分了解谢呈的性格,给谢呈排的课都是四个人以下的小班,要不然就是一对一,补习科目则主要是物理和数学。 上了一段时间的课,谢呈偶尔也观察观察这个补习班,就此发现习可得是真的很了不起。补习老师虽然也有好几个,但是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张罗,课也还能接着上。 从心底里来说谢呈是感激习可得的,这让他在没有周讲于陪的时候,很自然地减少了面对那个家的时间。 转眼补了一个月的课,谢呈一点没想起来工资的事情,但习可得已经把钱发到了他手上,足有八千块。 谢呈震惊了:“怎么会这么多?” 习可得简直无奈:“弟弟,你是不是从来没算过自己每天上多少课啊?成天都没休息的,这还是被我克扣过的。” 谢呈应着他的玩笑勾了一下嘴角,而后接过钱想了想:“留三千在你这儿帮我存着成吗?我走之前问你要,或者下个月一起给。” 习可得爽快地应了:“你信我就得。” 傍晚谢呈回家,宣禾已经做好了饭。 宣麦又在外面跟鱼玩儿,厨房里谢呈正在听宣禾说他要过两天就要回学校,约的家教马上就要开始。 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兄弟俩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跑出厨房,就看到宣四婶正在跟宣芳玲吵架。宣四婶追着宣芳玲大骂:“破鞋!破鞋破一家!” 宣芳玲气得喘不过气,指着她徒劳地说:“老四家的,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宣麦着急了,放下鱼缸冲到宣芳玲面前挡着她,怒目对着宣四婶:“你这个恶婆娘!不准你欺负我姑!” 宣禾和谢呈匆忙上前去,外面宣老四带着宣鹏也来了,宣鹏抬手就去推宣麦,两个小的立马扭作一堆,宣禾慌忙去挡。 第195页 与此同时,宣四婶撸了一下手臂,抬手想抓宣芳玲的领子。 谢呈咬着牙,从旁边推了宣四婶一把,他力气太大,饶是留了余力,还是把人推得一个踉跄。 宣四婶撞到门边,立马开始嚎啕:“啊哟!天老爷哦!姓谢的小子打我!” “闭嘴!”谢军从酒厂里出来,大步走过来。 宣老四终于跳出来:“谢军儿你他娘的让谁闭嘴?!” 宣麦气得红着眼睛,跟宣鹏还在互相拳打脚踢,宣禾顾得上这个顾不上那个,一时间院子里乱纷纷,又吵又打。 宣四婶不住说宣芳玲是狐狸精,听来听去谢呈听明白了,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宣老四今天在自己家铺子上打了酒。 到最后那女人哭天抢地的,瘫在门口霸着地儿,看上去是决不罢休了。 谢呈听得荒唐,怒不可遏地再次冲上前去,想硬把人扯走,还没动手,宣鹏突然指着他,对着宣麦大吼:“全家都是变态!你哥是个变态同性恋!” 霎时间四周静了下来,在沉寂到可怕的集体呆愣中,宣鹏不管不顾地指着谢呈高喊:“我看到了!我看到他跟周讲于抱着亲!变态!” 宣禾震惊地回头看了谢呈一眼,看清了他脸上一瞬的空白,回头的时候他扬了手,一巴掌甩在宣鹏脸上:“你胡说八道!” 整个院子就像一锅水,彻底沸腾了,水花溅出壶边,烫伤了所有看似完好的脆弱皮肤。 ☆、出逃 宣禾头上全是汗,浑身湿透了,好不容易跟闻声而来的老谢一起把那家人关在了院门外。 外面吵嚷了很久,谢呈心里纷乱如麻,他知道每个人都看着自己,但是他一时间不敢跟人对视,只走到门边狠狠踹了一脚,那铁的院门发出砰一下巨响,中间直接凹陷了下去。 “吵你妈!滚!”他吼了一句。 这举动却只能是徒劳,院门外的叫骂声只顿了一瞬,而后反扑得更厉害。 半晌,宣禾突然无比疲惫地深吸一口气,直接从旁边台子上抓起一把砍柴刀,开了院门。 谢呈站在原地不敢动,宣芳玲急匆匆从他旁边擦过,跟在宣禾后面。 宣禾平稳的声音传到院子里来:“四叔四婶儿,你们今天是不是没完了?非要见血是不是?来,砍我。” 随后是哐啷一下刀砸地的声音。 宣麦跑到谢呈旁边,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朝外看,吓得不敢呼吸。 谢军站在廊下点了一支烟,来拉架的谢叔不尴不尬立在院中间,一脸着急。 等到所有声音终于消失,谢军手里一杆烟尽了。 天色彻底黯淡下去。 谢军在鞋底灭了烟蒂,看向谢叔:“老谢,我们家务事儿,你避避?” 谢叔担忧地看了谢呈一眼,从他旁边经过,到门口站了一会儿,终究只能离开。 “关门。”谢军说。 宣芳玲和宣禾进了院子。宣芳玲回手掩上了门,转身的时候她眼里含满泪,凄楚又难以置信地看了谢呈一眼。 不过一眼,谢呈瞬间觉得自己被刺穿了心脏。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王尔德,心觉自己是他笔下那只彻夜歌唱的夜莺,可他的心头血却染不红玫瑰,他的玫瑰此时在远方。 宣禾一直不跟他对视,他于是还能勉力撑着脸上的平和。 谢军走到酒厂里,半晌出来,手里多了一根木棒,是从铲高粱的短铲上拆下来的。 “姑父。”宣禾不由得喊道,着急到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来。 谢呈闻声心里一滞,这一回他觉得自己是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 钉死他的不是指责不是冤屈不是罪恶,因为无论何时宣禾都不会抛弃他,宣禾始终爱他。 谢军拿着棍子走到谢呈面前,死死盯着他,开口:“宣麦,让开。” 宣麦一向害怕谢军,但是此刻她却拽紧了谢呈的手臂,死活不放,自顾自地摇头:“我不,不能打二哥。” “麦子,”谢呈忍住为这声“二哥”流泪的冲动,柔声喊,“麦子让开。” 宣麦死命摇头,眼泪糊了满脸:“我不!” 谢军显然没那么好的耐心,下一秒他猛地朝前一步,一把扯着宣麦的领子将人拉开,连带着谢呈都踉跄了一下。 宣麦被粗暴地推到了宣禾怀中,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因为就在宣禾抱住她的那一刻,谢军手里的粗棍子直接甩到了谢呈肩背上。 谢呈被打得朝前一扑,让宣芳玲抓了一把才站稳。 “谢军!你不能这么打他!”宣芳玲仓惶地喊。 谢军冷笑一声:“宣芳玲,到今天你好意思说这句话吗?你听没听到宣鹏说他什么?” 宣芳玲瞬间怔住,回身像是抓救命稻草似地抓着谢呈,疯狂地摇他双臂:“小呈,你告诉妈啊,不是真的,宣鹏那个坏小子诬陷你的!你跟小于闹着玩儿的!是不是!” 背上撕扯着痛,额上不由自主起了汗,谢呈苍白着脸色却不皱眉头,他低声对宣芳玲说:“妈,是真的,我是同性恋。” 宣芳玲的手顿时就松了,沉寂两秒,她恐慌地哭喊出声:“为什么啊!”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谢军一把抓着谢呈朝院中央一推,回手又是一棍子:“跪下!” 谢呈往后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看着谢军:“不跪。” 第196页 谢军手里的棍子扬起又落下,把空气挤压出呼呼的声音,打在身上是沉闷的痛:“跪不跪你!王八蛋!你就是想让我死!” “我没错!”谢呈大吼一声,“我不跪!” 谢军不再开口,只一棍一棍地朝着谢呈身上招呼。谢呈稳着身子,强忍着不还手,被打得不住踉跄。 宣禾看不下去扑过来拦,谢军正在气头上,手上力气大得不得了,不管不顾地挥着棍子,宣禾没办法也挡不住,只好回身抱住谢呈。 棍棒不长眼,再次在半空中划出残影,摔在了宣禾背上。 闷响一声,宣禾不动不闪,一味地护着谢呈,着急地喊:“小呈,小呈快认个错!” “我没错!”谢呈咬着牙,回手去推他,“哥!哥你让开!” “打死你个忤逆子!”谢军怒火越来越盛,下手的时候更重,谢呈只好用力带着宣禾侧身,尽量不让棍子打到他。 宣芳玲跟宣麦来拉,全部被谢军摔开去,又扑上去。 四个人最后哭喊着纠成一团。 所有人都护着谢呈,谢军怒火中烧,见没空隙能朝谢呈身上下手,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抬手砸向了墙根下高台上放的鱼缸。 稀里哗啦一阵碎玻璃响,谢军的气还没消完,当即想砸谢呈的头。 宣芳玲被吓得不轻,回身再拦,谢军猛地一抬臂,她被掀得摔在地上,手一撑身子,登时被碎玻璃划破手心,瞬间见了血。 “姑!”宣麦尖叫一声,跑过去拉宣芳玲。 谢呈静了一瞬,突然嘶吼一声,疯了一样挣开抱着他的宣禾,扬着拳头冲向谢军。 谢军没料到他真的会还手,站在原地怔愣了一瞬,就在谢呈的拳头要砸向他脸的那一刻,宣禾拦腰拖住了谢呈。 兄弟俩一起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旁边几条小鱼正在垂死挣扎,谢呈一边嘶吼一边朝着谢军爬,赤红着眼睛要揍他。 谢军气得手抖起来,他扔了棍子,要冲进屋去拿菜刀:“你竟敢打你老子,我杀了你!我砍死你这个不孝子!” “谢军!”宣芳玲手上还淌着血,死命拖住他,无措地看看地上的两个人。 宣麦想去拉宣禾和谢呈,到了近前却被逼得不断后退。 挣扎之间谢呈吼:“你杀了我啊!” 他伸长了手,抓起地上稍大的一片碎玻璃,越过宣禾的手,抵在了自己脖子上,嘶声道:“哥!” 宣禾被他吓到,顿时停了所有动作,谢呈得以从他怀中爬开。 “杀了我!来!”谢呈因为不愿意跪下,只能以扭曲的姿势半坐着,他面无表情地说着,玻璃已经划破了他颈子上一层嫩皮,渗出了血来。 宣芳玲被宣麦抱着,喉咙里嘶吼着什么,没有人能听得清。 谢军居高临下地指着谢呈:“你威胁我?” “对,”谢呈喘了口气,阴恻恻地笑了笑,“我就是在威胁你,不就想弄死我吗?你来,弄死我你去坐牢,我妈我哥我妹就能解脱了。” 谢军瞪大双眼看着他,似乎是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儿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呈艰难地爬起来,缓缓站直了,继续嘲讽地笑:“谢军,你当年干嘛要生我?怎么不把我掐死在医院里?这么多年你管过我吗?你知道我过得苦不苦?你除了打我还能干什么?你说你死在外面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再给我们添堵?” 只要他想,他能不遗余力地尖刻,谢呈从来都知道怎样杀人最快。 心里痛到了极致,恨谢军,更恨自己。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有盼过父爱,也不是没有期望过理解,如果不是失望了太多次,他也不会恨得这么深切。 捏着碎玻璃的手上骨节惨白,谢呈勉力用麻木遮盖掉心里鲜血淋漓的真相,他掀起眼皮,冷漠且直白地垂眼看着谢军:“你这种时候逞能,是为了显示自己不是个废物吗?” “别……别说了!”宣芳玲泣不成声,张嘴好几次才吼出话。 谢呈侧头看她,宣禾趁机扑过来,一掌打在他手肘上。谢呈手不由自主一松,碎玻璃被摔开。 宣禾抱着他起身,一直扯着人退到廊下的安全地带,宣麦匆匆抹了一把脸,把所有碎玻璃都朝着暗处踢。 而后院子跟着夜一同沉默下去,眼泪的声音被无限放大,几乎致聋。 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谢呈独自跪在堂屋中央。 身上被棍棒打过的地方还在疼,但是他怀疑自己现在感官出了问题,因为不止有伤的地方在疼,四肢百骸都在疼,从皮肉一直疼到了心里。 宣芳玲在他背后站了很久,最后抹掉眼角的泪,走到他旁边,递过来一个包子。 谢呈接过去,她立马要走,谢呈却沙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宣芳玲动作一顿,谢呈抬头看着她:“妈,对不起。” 见她不说话,谢呈笑了一下,笑得极其乖顺,笑得宣芳玲已经红肿的眼睛再次含泪。 “妈,”谢呈一边咬包子一边说,“我给人补课,一个月拿了八千,我放了五千在你枕头底下。” 宣芳玲捂着脸无声地哭。 谢呈表情平静,声音温和,眼泪却大颗大颗地坠下,直朝着手上砸:“对不起,我有点儿自私,我留了一小半,我想着可能以后能用上,就没一起交给你。” 第197页 听完这几句,宣芳玲再也忍不住,匆匆出了堂屋。 等她身影消失不见,宣麦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踮着脚进来了,进来也不说话,只把两件东西朝着谢呈怀里塞,塞完轻轻抱了抱他,抱了就跑。 谢呈低头,发现是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和手机。 他一怔,转头看到宣禾的身影在门口一闪而过,像是错觉。 顿了两秒,谢呈把东西朝肚子上一塞,贴身藏好。 没一会儿谢军进来了,看着他跪直的背影,一语不发地进了屋子。 跪了大半宿,浑身的疼痛已经变得僵麻,夜三点,谢呈跌跌撞撞地起身。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找自己的身体,而后他走到了窗边。 堂屋门已经锁死了,临时从里面焊上去的锁,钥匙在谢军那里。 想了片刻,他提着一把椅子,轻手轻脚走到了旁边的杂物间,那里离谢军和宣芳玲的屋子最远。 在窗边检查一番,插销的地方确实也被焊死了。 确认了通知书和手机都在身上,谢呈深吸一口气,抡起沉重的椅子撞向了玻璃窗。 ☆、恩情 谢呈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追,他只是在跳出窗去的那瞬间瞥到了乍亮的灯光。 奔跑的时候呼吸困难,连带着喉咙都在疼,但是谢呈一点也不敢停,他从古分泉后面的小路绕到河边,又从河边跑到街上。 没多久跑上了陶市,本来第一反应是朝着莫尧尧那里跑,但是转念一想,莫尧尧那里肯定是第一个要被找的地方,他最后直接从陶市穿过去,到了学校门口,绕上小路朝着补习班跑。 谢呈一直没问过为什么,但是他知道习可得这段时间一直住在补习的地方,跑到楼下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是空荡荡的夜。 稍稍喘匀气后他打了个电话,过了两分钟,习可得趿拉着拖鞋下来接他了。 到了屋子里灯一照,习可得吓了一跳,瞌睡瞬间醒了:“这是怎么了?” 谢呈知道可能是自己脸上颈子上都带了伤,他疲惫地摇摇头:“先让我洗把脸成吗?” 嘴角破了点皮,漱漱口血腥味就淡了些,颈子上的血已经凝成了细条,凉水一刺激鲜血又渗了出来。习可得拿了干净毛巾和创可贴,谢呈接过来把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 随口说了几句,习可得已经把事情弄明白了,说:“我想着这臭小子听我话的,虽然想到他可能瞒不住,但是没想到漏得这么快,我下次拿针线给他嘴缝起来。” 谢呈没什么心情理会他的玩笑,点头道:“我马上就得走。” 习可得闻言没开口,只是立马回身拿钱包,数了三千多块钱,又翻出一个书包来,给他装了些必需品,找了个万能充,最后塞了两件T恤一条裤子进去。 谢呈沉默地看着他忙,最后接过书包来抱在怀里,紧紧压着自己隐隐发痛的胸口,低头小声说:“得哥,谢谢你。补习班的事情对不起,明年要是有机会我给你还回来。” “哎哟,听你喊一声哥哥可太难了。还什么还?你做了多少得多少,天经地义。学生都说你讲题特别好,算是打了个招牌,是你帮了我大忙。”习可得笑了笑,“明天一早我送你去车站。” 谢呈立即摇摇头:“不成,我爸可能会找人堵车站,我打算走到其他地方去坐车。” 习可得想了想:“要不这样,马上就要天亮了,你赶紧换身干净衣服,我带你去县城车站。” 不等谢呈开口,他已经转身又在箱子里找衣服:“别说不用,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走了再说。” 快速收拾了一下,习可得骑了电动车,带着谢呈朝县城跑。 夏天凌晨的风凉爽,谢呈坐在后座上,风从眼眶里经过全部带上了热度,又迅疾消散在身后。 到车站还不到五点,最早的去西容的班车也要等到五点四十,两个人坐在敞口的候车厅里,沉默地等天亮。 最后习可得先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都不怎么回家吗?” 谢呈侧头看他。 “因为我早就出柜了。”习可得笑得有些得意,“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只有我爸妈知道,他们觉得丢人,不敢说,亲戚都以为我跟家里关系不好单纯是因为我叛逆。” 谢呈怔怔,习可得眨眨眼:“这是我的秘密,跟你分享,都是落难的狗,不过你比我惨一点儿。” “那你……”谢呈缓缓开口。 习可得知道他想问什么,直白地说:“出柜是出柜,我没有男朋友,我只是对自己有很清晰的认知,我必须要说出来,这方便我继续在高压环境下保持自己的想法。” 他捏捏拳头,做了个打气的动作:“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抗争!我觉得自己可了不起了。” 谢呈脑子缓缓转动,半晌说:“你没交过男朋友,那你还知道那些?我问你你还告诉我。” 习可得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嘴角的梨涡又显出来:“知道是知道,我有理论缺经验,你有经验缺理论。咱俩要是凑一起就完美了,你当下面那个太可惜。” “有经验”三个字让谢呈耳根一热,随后他慢半拍地发现自己被调戏了,但是他知道习可得没有恶意,勾勾嘴角也就算了,好半天玩笑道:“也不算……太有经验。” 这一回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习可得说:“告诉你男朋友,下次见面要请我吃饭,大餐。” 第198页 谢呈认真地点头:“大餐。” 终于坐上班车,谢呈忐忑地等着,直到车子彻底驶出仙水县的范围,他才放下心,抱着包在车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马上就要到西容,谢呈打开手机,看到无数未接来电和短信,除了家里人的还有习可得跟莫尧尧的。 他先给习可得报了平安,随即打开莫尧尧的短信,她显然是被宣芳玲找过了,发了一条短信来:“注意安全。” 谢呈一颗漂泊的心又安定了几分,对他生活有过影响的每个人,除了谢军,也许此刻暂时也要除去宣芳玲,剩下的都足够尊重他。 下了车,他在车站口的公交站台上研究了半天。 他知道周讲于现在住在西容中学附近,从头看到尾,总算发现147路的终点站就是西容中学。 而后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给周讲于打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才被接起来,周讲于问:“谢呈,早上的课上完啦?” “是啊,刚上完。”谢呈说,“你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回啊?”顿了顿补了一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周讲于应,而后有些无奈地说,“现在在我小姨的老家,跟我妈一家扯皮,她现在实在是太赖皮了,先前外公外婆留下来的东西全被她占了,现在我跟小姨想要间小房子她那个小白脸非跟我们闹,说什么我小姨已经早就离开家了,遗产没她份儿乱七八糟的,说得我想揍他,被我小姨拦着了。” 沉默两秒,谢呈说:“你不要太激动,太激动了说不好事情。大概哪天回西容啊?” 周讲于算了算:“大概还得要个两三天。”又小声问:“你怎么样?累不累?天气好热,你给人讲完课要多喝水,让习可得那小子给你弄点儿绿豆汤什么的,别上火了。还有,别跟你爸呛,能躲就躲开点儿。” “挺好的,你别担心。”谢呈应,“你回西容的时候告诉我,等补习班休息的时候我来找你。” 周讲于笑:“好啊,亲我一下。” 谢呈低声说:“旁边有人。” 周讲于笑了一会儿,舍不得挂电话,末了谢呈说:“你快去吧,我挂电话了。” “好。”周讲于无比温柔地应了一声。 谢呈依然支着手机,想等着周讲于挂,但是那头似乎是以为他要挂,因此一直还在通话中。 静静等了一会儿,谢呈正准备要挂,忽然远远听到周讲于在怒骂:“我操/你妈姓孙的,你指着谁呢?别他妈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赵欣蕙管好你的狗,别逼我!” 那头吵吵嚷嚷在说什么,手机应该是被周讲于揣进了兜里,一阵闷闷的摔打声过后,兰姨着急的声音隐隐约约跟着近了:“鱼儿别冲动!他没打到我!姐你说句话啊你在干嘛?姐!” “周讲于你别太过分了,别忘了是谁生的你!”另一个女声激动地响起,“你敢再动他一下试试?” “姐!”兰姨难以置信地怒吼一声。 紧接着是个附和赵欣蕙的男声:“太不孝了你姓周的小子,你把你亲爸亲妈送进拘留所你没良心!你妈看在你是她儿子的份儿上不找你算账,你现在还来抢我们的东西,你要遭报应的!要遭报应的!” 周讲于怒极反笑,完全不理那个男人,听上去是在跟赵欣蕙说:“对啊,你生的我!早知道有今天你跟周权怎么不把我掐死?我让你们生我了吗?经过我同意了吗?养都没养过我你现在说个屁你说!你再这么泼妇下去你女儿以后比我还不孝!装他妈什么清高贵妇人啊你?反正你眼睛里只有钱!” 正听到这里,声音猛地从耳边消失,谢呈一看,是手机没电了。 默默站了半天,他突然笑起来,周讲于说的话倒是跟他先前说的一模一样,不过这一瞬他还是有些感激。 毕竟他能跟周讲于在一起,也要感谢当年没被掐死的恩情。 他不是不想跟周讲于说自己到西容了,可这是他们俩自己的事情,兰姨为了他们已经担了太多压力,没理由这次还要被拖下水。 他不想让宣芳玲以后怪兰姨。 收拾好情绪,谢呈坐了147路,准备去西容中学附近找间旅馆住下来。 终点站是一条长满小叶榕的清静大道,时间还早,谢呈也不觉得饿,因此就那么漫无目的地在附近转,最后转到了西容中学正门口。 跟仙水一中一水儿的绿窗白墙的灰建筑相比,西容中学显得有气势得多,橘红为主的学校,看上去那么有生气。 校门口的外墙上还贴着几个金色小招牌,上面写着各种名誉,从省重点到优秀示范中学都有。 谢呈站在马路对面看了一会儿,猜测着周讲于会是从哪条路走过来,想象着他双手揣兜进学校的模样。 正在发愣,旁边有喇叭声响起。 谢呈没回头看,只以为是自己挡路了,他往人行道里面退了一步。 喇叭声又再短促地响了一下,谢呈转身,看到侧后方停着一辆白色小车,车窗降下去,一张颇有些严肃的脸出现在车窗后。 脸的主人声音很温厚:“谢呈?”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上尽量三更(/≧▽≦)/ ☆、纵身 蒙头蒙脑地坐上郑医生的车,直到车子发动,谢呈才猛地反应过来,问:“郑医生,您怎么会在这儿啊?” 第199页 “叫我郑伯伯就好,你不用这么客气。”郑医生说,“我就住附近,跟小于他们很近,我回家每天都要从西中门口过。” 谢呈从善如流:“谢谢郑伯伯。” 郑医生问:“是来找小于吗?” “是的。”谢呈小声说,也没勉强自己笑,只是礼貌道,“但是他说还要几天才回来,我就没告诉他我到了。” 言下之意是希望郑医生不要说。 郑医生轻轻颔首,他刚才已经看清了他嘴角和脖颈上的伤,但是很理解地没开口。 说着话,车已经开进了地下停车场,郑医生倒好车,询问道:“这两天先住我家?” 谢呈拽着书包带子的手紧了一下,说:“郑伯伯,太麻烦你了,我还是出去找旅馆吧。” “不用跟我客气,我这两天都要值夜班,大部分时间在医院,你要是觉得实在不自在也没关系,我等下载你去城边上,那边有个小房子没人住。”郑医生说,“等小于回来了你再过来找他?” 谢呈衡量了一下:“那就不跑了吧,谢谢郑伯伯,没有打扰你就好。” 两个人下了车,上电梯的时候郑医生说:“你跟小于关系好,把我当自己长辈就行。” 谢呈有些疑惑地侧头看他,郑医生轻轻推推眼镜,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笑了笑:“就当让我也感受一下替孩子操心的感觉。” 顿了半晌,谢呈也笑了。 郑医生的房子不算大,但是四处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是个单身汉的家。进了屋,他给谢呈找了睡衣,又给他指了指浴室。 谢呈接过睡衣来,发现竟然是周讲于的。 郑医生说:“前段时间房子没租好,他跟他小姨住我这儿的,还有几件衣服没清理,一直说来拿也没时间。” “嗯。”谢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简单地应。 洗完澡出来郑医生已经做了两碗炒饭,抬手示意他坐下,说:“我不太会做饭,将就一下?” 直到此刻,谢呈心里才涌上真实的酸楚和感激,他低声道了谢,坐到桌边。 郑医生用谈论天气的语气问:“身上的伤严重吗?我帮你上药还是你自己来?我给你找了红药胶囊,等下吃完饭记得吃药。” 谢呈放下手里的勺:“郑伯伯,你为什么……” “我年轻的时候不太听话,跟家里闹得很厉害,后来甚至断绝了关系。我一度过得很艰难,”郑医生一点不遮掩地解释,“是小于的爷爷资助我读完的书,他就像我父亲。小于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你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在我面前没刻意遮掩过对你的感情。” 谢呈怔怔,有点仓惶地低头盯着碗里的饭,末了小声问:“郑伯伯,对不起冒犯你,那你后悔过吗?” 郑医生想了想,却不回答,而是说:“抛掉长辈的身份,我就直说了,我觉得你要决绝就决绝这一次,翻来覆去对双方都是极大的消耗。内疚和后悔都是很绊脚的东西,因为我们都有心,所以很难控制这种情绪的发生。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唯一的建议是努力一点。” “别着急,再长大些就能证明自己了。”他最后说了一句。 与此同时,周讲于跟兰姨已经坐上了回市中心的班车。 刚才话没说合,周讲于跟姓孙的小白脸动了手,赵欣蕙不仅不拦,还在气头上拉偏架。 周讲于脸上挂了彩,侧颈上还有一道疤是赵欣蕙挠的,他浑身带着压不住的戾气,铁青着脸,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 车子已经开出好一会儿,兰姨的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她想到了刚才的事情,并且越想越气,气得眼泪渐渐就决了堤。 周讲于瞥她一眼,从她挎包里掏出纸巾递过去,说:“小姨,我早就跟你说过直接上法院告,你非不听,浪费这么些时间有什么用?别人没把你当妹妹也没把我当儿子,人家主意打得好着呢,就希望你一辈子待在洛花别回来,最好是外公外婆留了什么东西你都不知道。” 兰姨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可是她亲儿子。” 周讲于轻笑一声,目光闪了一下,侧头看着她:“儿子,所以呢?没有当成受遗赠人给她积累财产也就不算儿子了。” 兰姨闻言哽了一下,猛地把脸埋进手心里,她身子抖了两下,像是在抖落身上的雨水,纸巾于是湿透。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然而除了这一句,最后终究是无话可说。 “去他妈的,也不知道那男人给她喂了什么迷魂药。”周讲于骂了一句,话音听上去轻飘飘的,转头看窗外的时候眼角却泛了红。 车子上了高速,周讲于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那头郑医生问:“小于,你跟你小姨事情处理好没有?” “不处理了郑伯伯,没办法商量了,”周讲于舒了一口气,“过段时间直接去法院,这一回我说了算了。” “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告诉我。”郑医生简单应了,又问,“那今天就要回来吗?” “对。”周讲于说,“我们现在在车上,晚上就回来了。” 此时的郑医生坐在客厅一角,他侧头瞥了一眼客房,说:“你回来要有时间到我这儿来一趟?” 周讲于有些疑惑,但还是应了:“好,前段时间说来拿东西又给忘了。” 第200页 打完电话兰姨略略问了问,周讲于照实说了,兰姨不疑有他,点头道:“正好我今天回酒店去看看,换了好多班得还。上班去,免得我越想越受不了。” “别受不了了,不值当。”周讲于说。 姨侄俩再次各怀心事地沉默,班车上的空调轻响,玻璃窗把热浪和新鲜空气一起隔绝在外。 吃完饭谢呈说去洗碗,郑医生也没客气。等谢呈收拾好了,郑医生把客房指给他,顺便给了他药和刚刚温好的水。 谢呈接了东西进屋去,乖乖吞了活血化瘀的胶囊,又在能碰到的伤痕上随手抹了药。 而后他把手机里的电池抠出来冲上电,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发呆。 这么一坐,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 谢呈蜷缩了太久没动弹,一动浑身的伤就跟着疼,疼得比刚挨打的时候还难以忍受。 他把电池摁回手机里,看那些没有接的电话没有读的短信。 宣芳玲断断续续发了十来条短信,最后一条说的是:“小呈,你是不是非要妈的命?” 看到这话,谢呈一时有些难以呼吸,他吃力地重新坐回去,背轻轻靠着床,右手掐着左手手腕,强迫自己平复情绪。 正尝试着深呼吸,外面门铃突然响了。 “郑伯伯。”门开,周讲于的声音传来。 郑医生应了,在关门声中很小声地在说什么。 谢呈立即想起身,然而动作太猛牵扯到伤,脚一软一下子跪了下去,头脑阵阵发着晕。 就在他强忍过那阵晕眩想站起来的时候,客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周讲于一下子扑到他面前:“谢呈!” 谢呈鼻尖一酸,忍着疼,任由他把自己抱紧,同时回手死死搂住他。两个人跪在地上,互相把脸埋进彼此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对方身上的味道。 半晌,谢呈忽然想起郑医生来,抬头去望,正好撞上郑医生的视线。 郑医生浅笑一下,拿起桌上的钥匙,冲他挥了挥手。 防盗门发出轻响,周讲于放开谢呈,一眼就看到他嘴角的伤,视线下移,手指从他后颈处绕到颈侧,摸到了新换上的创可贴。 “谢呈。”他声音发着颤,“怎么回事儿?” 谢呈摇摇头:“都没事儿了。” 周讲于眼眶顿时就红了,内疚地说:“我就说我要在宣家巷陪你。” “这不是没事儿了吗?”谢呈安抚地捏他手,“你当时要是也在说不定情况更糟糕,不如这样好。” 他说着摸摸他嘴角:“你怎么也被打了?” 周讲于抓住他手,在他手心蹭蹭脸:“怎么叫被打?我是跟人干架了好吧?那小白脸更惨,被我揍掉两颗牙。” 他心疼地说:“你这才叫被打了。” 谢呈笑了笑:“我抬不起胳膊来,你来帮我抹药吧。” 周讲于应了,帮他脱掉睡衣,一眼看到他整个背部全是青紫和红肿,棍棒的痕迹从肩上一直延伸到腰窝下。 他顿时呼吸都紧起来,咬着牙说:“这下手也太狠了。” 谢呈背对他跪着,下巴靠在床边,听到周讲于的话,他说:“周讲于,你看好我的伤。” 剩下的话他没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心觉自己坏到了极点,一味只知道索取和占有。 但是周讲于全盘地接纳了坏的他。 周讲于沾了药在他背上轻抹,指尖发颤。 在地上跪了很久,突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砸上谢呈的皮肤,轻轻晕开了一点药水的痕迹。 周讲于俯身,在他背上落下细密的吻,吻在他所有的疼痛来源上。 谢呈恍惚间觉得自己才是一尾鱼,周讲于就是他的大海,他从平稳的小溪纵身跃入海中的行径显得多余,甚至荒唐,看上去好像只是因为年少轻狂的感情。 其实不是,这是他寻找自由栖息地的本能与渴望,跟呼吸的性质一样。 夜九点,兰姨在酒店办公室闲坐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宣芳玲。 她俩之间时常打电话,兰姨接了起来,对面急匆匆地问:“他兰姨,你有没有看到小呈?” “嗯?”兰姨诧异,“我看到小呈?” 宣芳玲一听就知道她没见过,声音低落下去:“没看到啊……” “姐,怎么了?”兰姨问。 过了好半天,宣芳玲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我跟你说个事儿,得先跟你讲一声对不住。” 电光火石之间兰姨忽然就懂了,她坐直了身子怔怔片刻,小声说:“姐,我也有话要跟你说,要不你先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成就达成!好咯,我现在慢慢写明天的了~ ☆、夏天 宣芳玲在宣麦屋子里打完电话,静坐了半晌,宣麦从门边探出头来,眨巴眨巴眼看着她。 “姑。”她小声喊。 宣芳玲微微侧过身,慌忙用手擦了擦眼角。 宣麦蹭进屋子,跟着坐到床边,伸手从侧面抱着她:“姑,你是不是在想二哥?” “他都不想我,我想他做什么?”宣芳玲本想保持冷的姿态,一开口却因为话语的颤抖泄露了哭腔。 “姑,他想你的,他一定特别想你。”宣麦小声说,“二哥最好了,二哥最心疼你最喜欢你,他也喜欢哥哥也喜欢我,为什么他就不能喜欢周讲于?” 第201页 宣芳玲一怔,咬牙终于维持了面上的气恼:“这能一样吗?” “为什么不一样?都是喜欢,干什么要分一样不一样?”宣麦天真地问。 宣芳玲沉默两秒,无奈地斥责:“你已经十三岁了,不要把这些话成天放在嘴上说,女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被人听到了要笑话。” 宣麦摇头:“可是我没有呀,我只在你面前说。咱们是一家人不是吗?二哥他心里一定特别苦,他现在一个人在外面,离家远远的,他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他从小就嘴硬,疼了不说疼,苦了不说苦,不开心了也自己憋着。我想想就受不了,心口疼。” 她说着眼里真的含了泪,宣芳玲忙回手安抚地拍拍她背,末了说:“让你哥来,我有话要跟他讲。” 没一会儿宣麦把宣禾叫到了楼上,宣芳玲说:“麦子先出去,我跟哥哥说话,别让别人上来。” 宣麦乖乖出了门,静静立在门边,靠着墙,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话语。 还有哭泣。 哥哥分明在叹气,但是他说现在能支撑二哥的只有咱们一家子,他说他自己和姑都有好多遗憾,他希望二哥和我能开心一点儿。 姑在流眼泪,在抱怨自己的人生造孽,但是眼泪里面全是心疼,不知道二哥身上的伤好没好,夏天正当热,破皮的地方说不定会发炎留疤,会很疼吧。 宣麦在心里慢慢把姑侄俩的对话翻译成跟自己的对话,她抬眼看向夏季清朗的星空。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懂事了,却也知道自己还想不清很多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她笃定自己的想法,她觉得二哥和周哥哥都很好,他们也没有伤害谁,因此别人也没有权利伤害他们。 当天晚上,周讲于和谢呈就歇在了郑医生家里。 谢呈背上有伤没办法平躺,周讲于于是搂着他,让他半压在自己身上睡。 谢呈问:“为什么不让我侧躺着?” 周讲于垂眼:“不想抱我?” “想。”谢呈笑,“但是我贴着你就老想亲你,我害怕起生理反应,我伤还疼着的。” 周讲于听出他心情好了些,接着话问下去:“怕你自己有反应还是怕我有反应?” 谢呈玩味地反问:“有区别吗?” 周讲于:“……” “你给我等着谢呈。”他磨磨牙,恨恨地说,想想又附在他耳边补充,“上次过后我一直在期待。” 唇忽然就贴在一起,胶着些时,谢呈推了推周讲于,小声说:“不来了,等下不好收拾,睡觉。” 过了很久,周讲于本来以为他睡着了,但是谢呈突然在他心口摸了摸,又开口:“周讲于,你难过吗?” “难过啊,谢军要不是你爸我都想杀人了。”周讲于忿忿地应。 谢呈说:“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跟你妈吵架。” 周讲于身子一僵,谢呈立即感受到了。他搂着他脖子的手收紧了些,缓缓地说:“周讲于,你别难过,要是太难过了可以哭,我可以吻掉你的眼泪。我虽然补不上你缺的东西,但是我在你身边,多少也算是个安慰吧?” “你补了谢呈,”周讲于嗓子哑下去,一度吐不出话来,“你补上了好多。” 谢呈在他后颈上拍了拍,周讲于小心翼翼地圈着他背抱稳他,侧脸贴在他额头上,紧紧闭了眼。 第二天两个人都起得很早,郑医生还没回来。 前一晚是在暖黄灯光下看谢呈,很多细节没看清,此时自然光这么一照,周讲于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可怕。 因为谢呈说不想兰姨卷在这事情里,两个人开始商量接下来这段时间谢呈住哪里,还没商量出个一二三来,兰姨的电话打过来了。 周讲于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接起电话:“小姨。” 那头开门见山道:“把小呈带回来,你伯伯那边不方便,我早上回来熬了个汤,快点儿回家。他那伤口得好好敷药,你问问郑伯伯什么药比较好的顺便买回来。” 周讲于呆愣一下,惊讶地看着谢呈,还没来得及说话,兰姨说:“吱声儿啊傻鱼蛋,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最好给我乖一点儿!给我小心你的屁股!” 最后这句吼得特别大声,谢呈听见了,不由自主眼皮一跳。 挂了电话,周讲于摊手:“不是我说的。” 谢呈抿抿唇,半晌说:“估计我妈给兰姨打电话了吧。” 看他神情不安,周讲于凑过去索吻,末了像要上战场似地说:“不怕,有我呢,要打先打我,要杀也先杀我!” 谢呈噗一下乐了。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分别给郑医生发了条短信,一起朝着兰姨那里走。就是隔壁小区,抄近路不过十分钟的样子。 从花台里面穿过,进了个旧小区,谢呈一直在忐忑,还没调整好心神,一栋楼上突然扔下来一团废纸,端端正正砸在周讲于头上。 一仰头,二楼窗口里兰姨探出身子开骂:“磨磨磨,磨蹭什么呐?给小呈熬的汤都凉了!” “怎么又这样?”周讲于不满地抱怨,“大夏天的哪里就凉了!赵欣兰你简直扰民!” 正要带着谢呈进楼,兰姨接着骂:“纸捡起来!敢对老娘直呼其名了?” 周讲于哼了一声,弯腰捡起废纸,带着谢呈上了楼。 第202页 门开开,谢呈喊了声“兰姨”,兰姨拍拍他后脑勺:“赶紧进屋,饿了没?昨晚上跟小鱼儿一起是不是没吃饭?” “吃了吃了,我煮的面!”周讲于没好气地说,“不要抓住机会就诋毁我成吗赵欣兰女士?” 看到姨侄俩还都是以前的样子,谢呈心里一松,下一秒念及宣芳玲,嘴角就忍不住朝下轻撇了一下。 兰姨跟周讲于对视一眼,兰姨无声地轻摇头。 谁也不谈他俩之间的关系,也不聊宣家巷,只是说着这两天的天气,还有电视剧里的某某某和某某某。 最后周讲于忍不住了:“上班去吧你,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狗血三角恋。” “你懂什么?”兰姨嗤笑一声,提着包起身,“小呈,帮我盯着他不许他打游戏。” 谢呈笑了,应道:“好的兰姨。” “哇你够了!我都已经是大学生了还能不能行了?”周讲于一直嘟囔,直到门被轻轻合上,他才无奈地叹口气,立即倾身在谢呈嘴角亲了亲。 谢呈就此在西容住了下来,跟周讲于一起等待开学。他一生中所有的强烈情绪好像都汇集而来,肆意地倾泻在了这个夏天。 小房间,旧木床,深邃的眼,微翘的唇,游走的手指,没有实际含义的呓语,遍布各处交换温度的亲吻……这些片段组成时光的百分之八十,剩下的那些全部由蝉鸣声填满。 一切都让这段揪心且寝食难安的日子变得格外令人难以忘怀。 原来矛盾才是大部分事件存在的核心。谢呈胡乱地想。 手机长期关着机,他不敢开,也不愿意开,仿佛只要不说话就能显示出自己所有的坚决来。 他用这样最初始的生气模式来包裹自己,以期应对所有令人措手不及的包容和埋怨。 已经是八月底,整整一个月,这个家像是变成了一个空壳子。 沉闷的氛围一直蔓延,宣禾提前回了学校,宣麦不敢成□□外跑,只好待在屋里写作业,宣芳玲则始终安静地做事。 一天发生的交谈不超过三句。 这一天宣芳玲从酒铺上回来,古分泉边聚集了一帮周围的人在乘凉,谢军也在其中。 大伙儿聊得热闹,忽然有人说到某处有个男的非要跟男的在一起,另有人骂了一句“变态”,谢军不满地皱皱眉,却什么都没说。 三合院里宣老四家的邻居闻言揶揄:“嘿谢军儿,你家公子不也是个兔儿爷吗?你怎么不打断他的腿?” 谢军看上去不想搭茬儿,但是耐不住旁边有人起哄,他想是不愿丢了面子,呸道:“打啊怎么不打?这小子要是敢回来,我非弄死他不可!” 众人哄笑一场,宣芳玲从邻家房子后面绕出来。有人看到她,故意干咳一声,开始讲其他话。 宣芳玲走到人堆中间,毫无预兆地抬手,把提着的空坛子狠狠朝地上一摔。碎陶片四溅,其中一片飞起来砸上谢军的脸,顿时见了红。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两秒后谢军大骂:“疯了你宣芳玲!” 宣芳玲双目怒睁,咬牙切齿道:“别以为我宣芳玲脾气温好欺负,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本事?你们让自家孩子考一个省大去!我一儿一侄都是状元,侄女儿以后也会是状元,屁见识没有只知道背地里踩人!废物王八蛋!” 她平时不声响,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此时突然这样放狠话,街坊四邻完全没料到,都不好接,也不敢接话。 宣芳玲环视周围人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谢军脸上,一字一句地说:“谁再敢说我儿子一句我用酒坛子砸死谁,别以为我不敢做。” 她说完就走,后面的人杂乱地叹起来,有人不屑道:“嘁,省大了不起?” 其中有个女人跟宣芳玲关系好的,说了句:“是了不起啊,你有本事让你儿子去考一个?” 话题飞速被转开,像是无事发生过。 傍晚,谢军进屋,灶门前冷冷清清的,家里没人做饭。 他喊了一声没人理,皱眉正要呵斥的时候宣芳玲从屋里出来了,随手扔给他几张纸。 “离婚吧谢军,”宣芳玲说得平静,“你要打也好要杀也好,趁早,弄死了我连离婚手续都免了。” ☆、呼唤 或许是因为情绪已经积累太久,宣芳玲所有的软弱和退让突然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包裹起来,成为无坚不摧的漠然。 “我不想跟你吵架,吵过太多次了,也不想朝你心窝子上插刀,现在激动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她面无表情地说,“一晃谢呈也十九了,不用争孩子,宣麦是我侄女儿,我去哪儿她去哪儿。房子、酒厂和铺子,你要是想要就给钱,我带孩子搬出去住,你要想要钱我贷款也贷给你,退一万步讲,你要是不想私下解决那我就去告了,让法院来判吧。” 宣麦站在二楼走廊边,被宽大的柱子挡着。 她看不到楼下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宣芳玲平和的声音,以及谢军粗重的呼吸。 “以前帮你还的钱就算我和我侄儿倒霉。”宣芳玲笑着说。 说毕,院子里骤然死寂一片,宣麦背靠冰凉的柱面,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儿,她悄悄抬头,望见傍晚最后一群鸽子扑刷刷飞过。 天就黑了。 省大开学的时间是8月27、28号,26号兰姨上班去了,两个人在家准备收拾东西。 第203页 谢呈从早上就开始沉默,周讲于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也没戳破。 到中午看他实在开心不起来,周讲于坐到他旁边摩挲他耳垂,轻声说:“要亲。” “嗯。”谢呈侧头心不在焉地吻他。 唇分开,谢呈捏周讲于的脸,问:“学费是兰姨给的还是郑伯伯给的?” “我给的。”周讲于神情嘚瑟。 “能得你。”谢呈笑了。 周讲于从背后摸出他的手机来,递过去:“打个电话?” 谢呈坐在床边不动,喉结滚动几下,到最后还是没说话。 “别怕,不想打电话就先看看短信什么的?”周讲于温声说,“我开机咯?” 看他没表示,周讲于长按了挂机键。开机,一双手交握的画面过后出现问候语,周讲于突然愣了一下。 灰底黑字写着—— “周讲于,我念了一万次你的名字。” “喂!”谢呈惊了,一把抢过手机来正面朝下拿着,含糊道,“以前瞎改的,懒得改回来了。” 周讲于心里一阵酥酥麻麻的电流经过,掰过他下巴用力碾他双唇,成功搅乱他的呼吸节奏后笑说:“该做的都做了,一句表白还要害羞?” “害羞你大爷!我嫌肉麻行不行?”谢呈没好气地应,赶紧点开短信。 短信没有想象中多,让谢呈心里稍微松了一下,最新一条是宣禾的,发送时间就在半个小时之前。 谢呈点开来,看到里面写着:“姑要跟姑父离婚了,我回家了,正在商量分酒厂和铺子的事情,学费我等下会打到兰姨卡上,让她给你。” 怔了两秒,谢呈退出来,立马打了宣芳玲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直接被挂断了。 谢呈想打第三次,还没拨出去,宣禾的短信又来了:“她说她现在不想跟你讲话。” “周讲于,怎么办?”谢呈神情茫然地问。 周讲于回手抱他:“没事儿没事儿,估计正忙着呢,过两天再打,天天打,不愁她不接。” 谢呈心里又乱起来,只好点点头。 省大本科校区是新校区,在西容城东,第二天郑医生正好休假,开车跟兰姨一起送了两个人去学校。 学校住宿安排得特别妥当,连床位顺序都按照每个专业每个班固定了,好在物理学院和生命学院的新生同住一栋楼,也就隔了两个楼层。 报名、办卡、领军训服加整理寝室,大半天也就结束了。 下午一起吃了饭,郑医生跟兰姨都还要上班,当晚就返回了市中心。 送走两个人已经快天黑,谢呈和周讲于在学校里乱逛,最后逛到中心大操场上,周围没什么人,谢呈给宣禾打了个电话。 本来以为他不会接,但是响到快挂断的时候电话通了。 “小呈,安顿好了吗?”宣禾问。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好像中间这一个月的出走时间不存在,谢呈突然就忍不住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哥,都安顿好了。” 宣禾笑了笑:“那就好,我待会儿跟麦子说一声,她可担心你了,你等下给姑发个短信。” 谢呈忙应了,周讲于听了个大概,捏在他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宣禾细细地叮嘱了好些事情,最后要挂电话之前突然叹了口气,说:“帮我跟周周问个好。” 谢呈把手机递给周讲于,周讲于顿了两秒,说:“哥,对不起。” 电话里宣禾笑了笑:“我得挂了,你俩互相照顾。” 等那头没声音了,正好走到跑道侧面的沙坑边,谢呈顺势蹲下去,面对着一隅沙,深深吸了一口气。 周讲于也跟着蹲下去,两个人肩挨肩地沉默。 办手续、学校歌、开学仪式、军训……大一新生生活太繁忙,因为在不同的学院,两个人有时候两天才能见一次。 军训中间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跟叶知秋聚了一回。叶知秋听完所有事情,一顿饭的时间一直在感慨,具体感慨什么她也不说。 “算了,本女侠原谅你们了。”她最后说。 谢呈和周讲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对视一眼,都笑了,不约而同说了句:“女侠我们错了。” 叶知秋“哼”了一声,大方地摆摆手。 谢呈每晚都给宣芳玲发短信,但是那头一直没有回过。 军训结束已经是九月中旬,课没上两周又是国庆节,一个星期的假,谢呈跟周讲于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市中心。 假期前一天,谢呈睡前却收到一条短信。宣芳玲问他:“你还想不想要我这个妈?” 十月一日,谢呈和周讲于坐上了回洛花镇的黑车。 路上太堵,半天的车程硬生生被拖长到一天,回到宣家巷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去。 进屋之前碰到两个邻居,都先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他们,随后才一愣,紧接着像从前一样笑笑打招呼。 谢呈和周讲于互相交换一下眼神,都惊疑不定着。 刚刚走到院门口,宣麦欢快的声音传来:“是不是快回来了?怎么还不到啊哥!你快给他们打个电话!” “你是想你二哥了还是饿了?”宣芳玲问。 宣麦笑说:“不能两个一起吗?” 宣禾哈哈笑起来:“你别叫麦子了,改名叫馋猫吧,过来给你吃块儿肉。” 第204页 听见对话,周讲于睁大了眼睛看谢呈,谢呈在他手腕上握了一把,在他前面一步进屋,朗声喊:“妈,哥,麦子,我们回来了。” 院子里沉默了一阵,宣麦尖叫一声:“啊!二哥!周哥哥!” 宣禾端着个碗从厨房里出来:“快进屋。” 宣芳玲站在廊檐下,看了看两个人,回身先进了堂屋。 “快去!”宣禾冲两个人比口型,指了指宣芳玲的背影。 周讲于在谢呈后肩上轻戳一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进去就看到宣芳玲站在屋中间,手里拿着个鸡毛掸子。 “跪下。”她说。 谢呈慢慢走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周讲于跟着也要跪,宣芳玲却说:“我教训我儿子。” 周讲于停下动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宣芳玲后退两步,扬起鸡毛掸子就要往下抽。周讲于身体快过想法,连忙蹿上前,挡在谢呈身后:“姨!你要打打我!” 宣禾匆匆过来,扯了他一把。周讲于犹疑地看宣禾,谢呈说:“周讲于你别管。” “躲开。”宣禾说,拉着周讲于退到边上。 宣芳玲抖了一下鸡毛掸子,回手抽到了谢呈背上:“混小子!你出息了!长大了!不要妈了不要家了!” “姨!”周讲于还想冲上去,宣禾把着他肩,狠捏了一下,又回手把宣麦揽在身边。 “你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敢离家出走了!”宣芳玲一边打一边骂,手上的劲儿却一直是稳着的。 谢呈一声不吭地跪着,背挺得直直。 宣芳玲打到最后似乎是打累了,喘了口气,随手扔掉鸡毛掸子,转向宣禾:“小禾,开饭了。” 静默两秒,宣麦上前去拉谢呈,谢呈顺着她力道站起身来。 宣芳玲转身要出屋子,谢呈跟着跑了两步,从背后小心地拉住她手,费力地弓了身子,把下巴枕在她肩头。 拖长着声音喊:“妈。” 周讲于张张嘴,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站在原地不敢动。 过了一会儿,宣芳玲回手在谢呈头上轻轻摸了一下,又看了周讲于一眼,小声说:“这么大人了。吃饭了。” 谢呈站直身子放开手。 宣禾笑了笑,跟在宣芳玲背后去端菜,宣麦忙跑上前,激动地抱抱谢呈,又去抱周讲于。 两个人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清了光。 宣芳玲虽然没在明面上对他们的关系作出评价,但是显然也不打算再管了。 家里的铺子给了谢军,房子和酒厂归宣芳玲,这段时间她和宣禾正在跑商铺看门面。 其他的钱财牵扯谢呈不知道,问了宣芳玲也不说,此间谢军一直没出现。 习可得和柴科国庆节都没回家,现在也就剩下一个人需要见。过了一天,谢呈和周讲于一起去了陶市。 一进画室就看到里面乱七八糟的,莫尧尧正在收墙上裱起来的画,她见到两个人也不惊讶,只是笑问:“回来啦?” 周讲于问:“这是要干嘛?莫尧尧你被打劫了?” 莫尧尧笑:“周小鱼你能盼我点儿好吗?我要走了。” “走哪儿去啊尧姐?”谢呈问。 莫尧尧一边清理东西一边想了想,最后答:“还没想好,先回西容待段时间吧,麦子生气了,这两天都不理我了。” “她不是生气,是舍不得。”谢呈说。 周讲于问:“哎谢呈,你问问你妈,反正尧姐这店也要打出去,把酒铺子开在这里成吗?” 莫尧尧笑:“我看不错。”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几天,一家人都在忙酒铺子的事情,直到假期结束的前两天才闲下来。 这一天宣麦和宣禾都跟宣芳玲去了陶市,家里只剩谢呈和周讲于。 午后两个人在葡萄架下闲坐,半晒着太阳打盹儿,周讲于突然问:“小禾哥跟耿川哥怎么样了?” 谢呈摇头:“我前两天偷偷问了一下我哥,他一直不接我的话头,可能一直就这样吧。” 周讲于笑了笑,起身摘了串葡萄,洗干净了边吃边说:“今年葡萄好甜,你给我酿点儿葡萄酒吧。” “好啊,”谢呈面无表情,“给你酿一坛子,当我的聘礼。” “你的嫁妆好吗?”周讲于不屑,“谢呈同学,请你有点儿自知之明。” 谢呈睨他一眼:“不酿了。” 周讲于忙说:“我错了我错了,要酿,别管什么嫁妆还是聘礼,我想要。” 谢呈自顾自地笑。 周讲于说完话想了想,突然起身到水池边去洗手,等水干了,他摘下脖子上的玉,走到谢呈跟前,说:“这个给你。” 上次为了这玉吵过架,周讲于就再也没提过,但是此时此刻,未成酒的葡萄作祟,莫名的醉意上头,他特别想把心捧给谢呈。 谢呈闻言眨眨眼,依然静坐着,一时间没动弹。 周讲于唇角弯出好看的幅度,他俯下身,把坠子戴上谢呈的脖颈,顺势在他耳廓上亲了一下,耳语道:“这是定金,换酒喝。” 谢呈抬手,轻轻捏住那坠子,清亮的眼里映出周讲于明朗的脸。 “可以多换一个吻吗?”周讲于歪着头问。 谢呈笑了,下一秒勾住他脖子,仰头吻上他。他轻轻闭上眼睛,周讲于于是被锁进他的眼眶,跟脑海中的无数个他重合。 第205页 院门掩出一个小天地,天高云淡,风从葡萄叶上拂过,地面上的斑驳碎影于是轻轻晃动。 刷刷微动好似疏雨。 在这令人沉迷的响动中,他在心里喊他的名字,呼唤就如同在山谷里一起倾听过的回声。 因为祈愿抵达了彼岸,才会荡开重重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啦~ 还有两个番外,会尽快更~ ☆、番外一 星期六,谢呈和周讲于照旧从早就开始蹲图书馆。 俩人已经大三,课业都正是最繁重的时候,吃饭睡觉而外的所有时间,除了晚上花两个钟头在操场,剩下的几乎全用在学习上,而且大部分情况下,还是在不同的课堂和实验室进行的学习。 用周讲于的话说,谢呈把他逼成了一个学习永动机,还是停留在高三状态里的那种。不过因为待在彼此身边,一切都在有趣味的范围内。 他最大的怨言是明明天天都见面,但是连做/爱都要约时间。 周讲于前一晚没睡好,接热水回来的时候从书架上抽了本《追忆似水年华》随手翻着,不是因为里面的心灵追溯有多奇妙,只是因为他每次看这本都很想睡觉。 催眠最好。 此时谢呈正在看统计力学,周讲于则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小说,一边昏昏欲睡一边观察他。 没一会儿谢呈的手机震动起来,周讲于突然来了精神,抓了手机就朝外跑,谢呈忙跟着起身。 一前一后到了无人的楼梯间,周讲于高举着手机,谢呈伸手要抢,周讲于指指自己的嘴。 谢呈无奈,又害怕电话自动挂断,匆忙回头看了看,凑过去亲他。唇碰上唇,周讲于狠狠摁着他头不放,一边已经按了接听。 电话里宣禾强压着火气的声音传来:“谢小呈,你好好管管你妹,她才高一就收男生的情书,初三就已经开始的了,我说不能早恋你猜她说什么?她说跟你学的,你早恋她也要早恋。” 这两年宣麦的成绩虽然还是很好,但是新奇的想法越来越多,性格逐渐脱离乖巧的范畴,时常把宣禾的温和脸全部逼出反面来。 谢呈闻言想说话,无奈周讲于还制着自己,只好在他舌头上狠狠咬了一口。 周讲于吃痛放开他,他无声地喘口气,在周讲于腰上狠狠捏了一把,稳着声音说:“哥,你别着急。” “什么叫我别着急?我不着急,一点儿也不着急,我不管她了,反正都是跟着你学的你来管。”宣禾说。 谢呈觉得有点好笑,但是也只好顺着他说:“你把电话给她,我跟她说。” 没一会儿宣麦接电话了:“二哥。” 谢呈还没开口,她噼里啪啦开口了:“说不要早恋的事情对吧?我没有早恋,我们只是互相喜欢,并且告知了对方我们的喜欢,完全没有影响学习,也不会有过多的肢体接触。你很忙吧二哥?我跟哥好好沟通,挂了啊。” 而后是一连串的嘟嘟声。 谢呈:“……” 周讲于:“……” “算了,管不了,”周讲于诚恳地开口,顺便诚恳地捏捏他腰,“我初三那会儿就喜欢你了,高一咱俩都在一起了。” 谢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认输:“……我也是。” 此时的宣家巷,宣麦挂了电话,把手机朝宣禾怀里一塞,立马转身进屋锁好门,把宣禾跟他的唠叨关在了门外。 宣禾:“……” 他实在是无话可说,心里是着急,但是听刚才宣麦说的话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最后在屋外站了片刻,他转身下了楼。 刚刚到院子里,突然就接到单位的电话,那头的领导说:“宣禾啊,我今天要面试新来的科员,有几份文件急着要整理,你能来帮一下忙吗?” “好。”宣禾应了。 大学毕业已经一年,他是定向生,毕业回仙水之后到了县农林局上班。 他的职位是技术岗,不用与人过多交流,而且农林局就在县里,平时周末回家很方便,倒是也算符合预期。 至于五年年限结束之后何去何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赶车去县城,到了单位院子里,宣禾发现管理岗的同事们正在扎堆。 今天要进行几个岗位的遴选面试,这会儿应该是正在准备。 看到他从侧门进来,平时一个对他颇为照顾的阿姨忙把人拉到一边,说:“小禾,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我侄女儿真的不错,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 宣禾顿时想起来,这阿姨说要给他介绍对象来着,上回其实已经拒绝了一次,但是阿姨显然是要锲而不舍。 他想了想,说:“姨,我现在真的不太考虑个人问题,我还有个妹妹要养,别人一看我这种条件也不太好。” 阿姨“嘿哟”一声:“你怕什么?你人长得好,又有才学又有正经工作,小姑娘看到你欢喜都来不及,你听姨说……” 旁边宣禾的直系领导过来,宣禾忙招呼了一声,终于从阿姨的喋喋中挣脱了出去。 等下要忙的事情不算复杂,就是有些费时间,平时做整理的人今天也忙着,宣禾于是临时帮忙顶上。 做完事情已经是下午,出来正好碰上那头面试结束,有人从宣禾旁边经过,正在小声八卦:“这岗估计就是他了,今年他分儿最高,听说还是部队复员回来硬考上的。” 第206页 部队复员。 宣禾的神经中有一条始终格外敏感,听到这词儿,他顿时想起多年不见的人来。 先前偶然听谢呈说过一次,耿川去年放弃了转二级士官的机会退了伍,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宣禾不打听,谢呈也不好在他面前多说。 知道他回来已经一年了,竟然就再也没得到过消息。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宣禾出了单位,翻出一条消息来。 前两天初中班长突然联系到他,说是要举办同学会,宣禾有些怕会撞上耿川,装作无意地问了问有哪些人。 而后班长发来一条长长的消息,上面十来个名字,里头没有耿川,但是他依然没想好去不去,只好占了个“待定”的名额。 同学会的时间就是今天晚上,地点是县城一家花园酒店。 此刻离聚会还有两个小时。 想了一会儿,宣禾还是决定回家,正朝车站走,走到一半电话来了,班长问:“宣禾,你来不来啊?” 宣禾说:“你们玩儿吧。” “唉,你们怎么回事儿?大家初中的时候也处得挺好的啊,下次是不是得把聚会地点改到你家你才来啊?”班长不满地说,“今天来的都是当年关系好的,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耿川这样你也这样,你俩约好的吧?” 宣禾心里一滞,随口问:“他不来?” 班长应:“他说他有事情,来不了,都是大忙人咯。” 宣禾想了想,转头看街边的灯柱,最后说:“行吧,我来。” 班长没骗人,今天参加同学聚会的都是熟人,最后凑来凑去正好凑成一个大圆桌,见面还很热络。 但是太熟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每个人都会问宣禾一句:“耿川怎么不来?” 是啊,耿川怎么不来? 宣禾没办法回答,也无从回答,只好打着哈哈把话题绕过去,实在绕无可绕的时候就说近两年没联系。 谁都知道初中的时候他俩关系最好,众人因而唏嘘不已,开始感叹时间,最后感叹到人生。分明只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非要装得像千帆过尽的老人。 桌上敬了一轮酒,包厢里气氛热了起来,轮到宣禾敬酒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而后门被推开。 众人转头。 来人站在门口,穿了一身挺括但是不显死板的夹克,头发理得挨近头皮,让人怀疑摸上去会扎一手刺。那双眼眸太过明亮,那嘴角还扬着轻快的弧度。 利落干净的好看。 整张桌子只有宣禾一个人站着,正好跟他面对面。 “大川!” “靠!大帅哥!” “耿川!” “你小子!是想酷毙谁?” “服务员加张椅子!” 耿川笑看了众人一圈。 目光最后落到宣禾神情错愕的脸上,他眼里才慢慢盈了熟悉的,跟刚才不一样的笑意,朗声说:“好久不见啊大家。” 班长张罗着,让耿川坐到了宣禾旁边,激动地说:“快快快宣禾,正好轮到你敬酒,先帮大家伙儿敬耿川一杯!” 宣禾笑笑,手莫名有些抖。 耿川看了宣禾一眼,自己倒满酒,站起身来,主动往他杯子上一撞,轻声说:“宣禾,我干了,你随意。” 酒过三巡,宣禾才终于觉出真切来。 那个暴雨如注的初秋夜晚过后,他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过耿川,但是此刻回忆里熟悉的身影骤然重现,就在自己身侧。 甚至因为酒桌有些挤,两个人还会时不时蹭一下手肘。 他在极度的恍惚中被灌醉。 意识再次回归的时候是在酒店门口,有人说着去酒吧,有人说去KTV,一时商量不出结果来。 宣禾头有些疼,不合时宜地插了嘴:“我不行了,醉得厉害,我得回去了。” 有个姑娘说:“好不容易见一次,宣禾你还没抱过我怎么就要走了?” 众人哄笑,有人调侃:“这都多少年了,你都有男朋友了还他妈喜欢宣禾呐?” 宣禾温柔地笑笑,并不接话。那姑娘倒是大方:“哎呀,偶像嘛,跟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关系?” 耿川脸上挂着笑,却始终沉默。 再次大笑一场后,宣禾说:“真不成了,得走,我家里这两天就我妹自己在家,我不回去她害怕。” 他撒了谎。 众人表示理解,就在他抬腿要走的时候,耿川笑说:“我跟他一起回了,大家玩得愉快。” “哇我就说吧,大川永远最爱宣禾,靠,我吃醋了!”身后有人这样说。 宣禾心里五味杂陈,听到了这话但是没回头,只是自顾自顺着街边走。 耿川跟在身后。 过了一会儿得过马路,斑马线的起端,耿川终于上前来,跟他并肩穿过十字路口。 两个人生来就带着别人难以企及的默契,宣禾从前这样觉得,此刻也这样觉得。 就这么走着,不说话,是现下耿川赐予宣禾的理解。 一路经过了车站,但是没有人说要去坐车,反而是顺着国道一直走,竟然渐渐就走出了县城的范围。 十二公里,这样慢慢走也许能走上一整夜。 中午天气晴朗,宣禾穿了件单卫衣来的,这会儿夜风一吹才觉出了点凉意。他身形本来就不算结实型的,从侧面看更显得单瘦。 第207页 从酒店出来耿川就一直没穿上外套,又一阵风过,他侧头看了宣禾片刻,抬手,把外套披到他身上。 “我不冷,”宣禾说,“你等下要着凉。” 耿川笑:“我不冷,你等下要着凉。” 静默两秒,宣禾也笑了:“你是复读机吗?” “是啊。”耿川应。 这两句过后,氛围松动,两个人终于开始交谈。 宣禾问什么耿川说什么,因此他知道了青海冬天的苦寒,知道了高山湖泊有多蓝,知道了他身上的旧疤新伤,知道了他父母和奶奶的现状,知道他现在正式工作还没定下来。 问到问无可问的时候,耿川说:“该我问你了。” 宣禾点头:“嗯。” 耿川笑:“现在在哪里工作?” 宣禾诚实地应了,接下去耿川的问题都在情理之中,也如他所愿,并未触及到任何感情相关的话头。 就这么悠悠地走,慢慢地说,酒最后全醒了。 后半夜终于回到洛花镇上,在即将分路的时刻,耿川说:“宣禾,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嗯。”宣禾扭头看他。 耿川笑:“这么些年了,你想过我吗?” 宣禾脱外套的手一滞,耿川自嘲地笑笑:“别答了。抱歉。” 他说着上了分路,宣禾看着他背影,直到他过了马路才回过神:“你的衣服!” “下次给我吧。”耿川回头应。 下次,没下次了。 回到家,宣禾洗完澡立即上了床,但一直辗转到天亮。 两个星期之后,单位几个空缺岗位终于定下了人,新来的人员上岗前要进行集中培训,培训之前还有一对一的熟悉环境环节。 宣禾不太关心这件事,但是星期六却意外地接到电话,得知自己第二天得跟一个新科员对接。 刚刚挂掉电话,宣麦突然进了他屋子,气呼呼朝床上一坐。 “怎么了这是?”宣禾问。 宣麦说:“哥,我不喜欢那小子了。” 宣禾心里好笑,面上不动声色:“为什么?” 宣麦忿忿地应:“他说同性恋恶心!我靠,这不就是说我二哥恶心吗?我忍不了!” 宣禾:“……不准说‘我靠’。” 这一晚上跟宣麦谈了很久,睡得迟了些,第二天宣禾去单位险些迟到。 进门之后领导指示他去院子里,说是新来的已经在那边等他了,其他人都已经被带走。 宣禾应了,到院子里却没看到人。 正想转身去问问情况,墙角假山背后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说:“等你好一会儿了。” 远远地,宣禾看到那人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 他朝他走过来,伸出一只手,笑说:“前辈你好,很开心认识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耿川,耿是耿耿星河的耿,川是耿耿星河的川。” 清晨的日光越过院墙,照得那人面容清朗,他眼里倒映着宣禾的身影。 兴许人生有重来的机会。宣禾莫名其妙这样想。 “耿川你好,我叫宣禾。”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个番外可能就下午更啦~ ☆、番外二 晨起是个大晴天,谢呈醒得不算早,日光已经从厚重的窗帘底下透进来,幽幽的,显出特属于六月的静谧。 今天早上十点是生命学院交开题报告的截止日,周讲于的导师人在国外,返回意见的时间太晚,周讲于昨晚熬了大半宿,睡了没几个钟头就奔回学校,这会儿正在睡回笼觉。 谢呈懒懒散散地下床,在两个人的小屋子里晃荡。他的开题报告倒是早就交了,而且论文的第一个点子已经出来,相关实验也做了一小半。 他拖拖拉拉地刮胡子,洗脸刷牙,心觉百无聊赖又不想看书,最后干脆又躺回床上,去看周讲于睡觉。 这么多年了,对这张脸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谢呈半压在周讲于身上躺着,周讲于无意识地抬臂想搂他,手伸到一半却被他抓起来握在手里。 看着看着,谢呈低头,吻上那修长有力的指。 周讲于本来正在熟睡,忽然被指间一阵温热触感唤出梦境,而后他彻底醒来,看到谢呈压在自己身上。 “我把你弄醒啦?”谢呈眨眨眼,一点愧意也没有。 周讲于捏他下巴,垂眼笑问:“你在干嘛?” 谢呈笑了笑,在他锁骨端亲了一下,又来吻他唇,缠绵一阵后说:“周讲于,我想做。” 周讲于勾着嘴角,搂紧了他肩背。 两个人其实不常真正做/爱,一是整套程序下来太费时间,二是做的时候虽然感觉很好,但是做过了谢呈多多少少会不舒服。 对周讲于来说,只要对方是谢呈快/感就已经足够强烈,有时心理上的满足显得形式只不过是加持。 不过只要谢呈说要做,他当然也是不会收敛的。 时间一长周讲于也逐渐发现,有时谢呈在床/事上的直白跟他在情话上的躲闪简直是两个极端,平时威逼利诱半天都哄不来一句喜欢,但是说要做的时候姿态总是很天然。 等房间里一切这样那样的声音彻底平息,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 两个人抱在一起,嘴唇偶尔亲昵地碰一碰,神经末梢好像还能感知到刚才的颤动。 第208页 “去洗澡吧。”谢呈懒懒地说。 周讲于闻言戏谑:“宝贝声音怎么这么哑?我把你折腾厉害了?来,我抱你去洗澡。” 谢呈不屑地笑了一声,手脚缠在他身上,把人压得死死:“你有本事抱。” 周讲于回手就去挠他痒痒,闹了半天谢呈笑得没力气,最后只能被拦腰抱起,嘴里还在说:“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显得你奶乎乎?”周讲于问,又说,“但是我喜欢,这样看你就乖了。” 谢呈做完爱偶尔会变得狂躁,像是在反驳先前的自己,此时听到周讲于的话他怒了,骂道:“你才奶乎乎!周讲于我他妈一米八奶你大爷!洗完澡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嘁,一米七九点儿五,你别挣扎了。”周讲于乐了,“你怎么不说在床上决一死战?不在床上决一死战的决一死战算什么决一死战?” 话没说完,谢呈已经被塞到了热水底下,周讲于低头一堵,把声音全都堵得含含糊糊。 澡还没洗完情/欲再起,正在温水下面纠缠不休,外面门却砰砰砰地被拍响了,响得非常激烈,好像有人要提枪抢劫。 谢呈推了周讲于一把:“快开门儿!” “靠!”周讲于忿忿。 外面门依然在响,等了半分钟,放在桌上的手机也跟着响,谢呈催了一次,周讲于快速关了水裹着浴巾先出去。 一打开门,一个高挑的大女生飞快推开周讲于,进屋的同时她立即回手,把门死死关住后背靠在门上,拍拍自己胸口:“妈的!吓死我了!” 周讲于抱着双臂:“秋秋女侠!你又演什么警匪片呢?” 叶知秋白他一眼,又看到谢呈后脚从浴室出来,说:“你俩干嘛呢?白日宣淫?” 谢呈噗一下笑了,周讲于无奈:“你说你,大姑娘家家的,说话别这么口无遮拦的成吗?” “这次是被什么人追杀?”谢呈问。 叶知秋大学毕业没接着深造,现在在一家小报社供职,先前因为不怕死地曝光过一家黑心棉工厂、一家地沟油企业,以及一个不正规的戒网瘾机构,在被记恨的过程中她的身份信息泄露,由此被人围追堵截了好久。 她实在没办法,三不五时地就藏在两个人这儿,风头有时比较紧,弄得谢呈和周讲于出门进门都像在拍谍战片。 “太恐怖了小呈!”叶知秋睁大了眼睛,“我前同事,他妈的,他说要追我!在我楼下堵了我几天,刚才追了我两条街!简直是个神经病啊,比来找我算账的人还吓人!” 谢呈跟周讲于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叶知秋脖子上还挂着相机,她气呼呼地走到沙发边扔掉背包,坐下:“别笑了成吗?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 看她低头在翻相机,谢呈跟周讲于进屋换衣服。 对着穿衣镜拽出T恤,谢呈才发现自己胸膛上全是印子,估计刚才已经被叶知秋看了个光。 他回手揍了周讲于一拳,周讲于受了,却佯装委屈地指指自己的锁骨和肩膀,上面除了吻痕还有抓挠的痕迹。 谢呈:“……” 一起简单地吃了个午饭,谢呈问了问叶知秋那追求者的现状和家庭,答到最后叶知秋说:“你问这些干嘛?我都不感兴趣。” “给我们物色女婿呗。”周讲于答。 叶知秋踹他一脚:“你滚!” 笑了半天,而后三个人各做各的事情。 周讲于抱了电脑在餐桌边上网,没一会儿突然震惊地喊:“靠靠靠靠靠!谢呈谢呈谢呈!秋秋!” 旁边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周讲于说:“莫尧尧说她要结婚了!” 凑作一堆看完了刚收到的电子请帖,谢呈好半天反应不过来,问:“那男人谁啊?都没听莫尧尧提过。” “不知道。”周讲于说,“这也太快了,看她那架势我还以为她肯定不会结婚的,柴狗得找我喝酒了,千万别抱着我哭。” 叶知秋沉默着坐回沙发上,谢呈看她一眼,示意周讲于别说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去,没一会儿周讲于的电话响了,谢呈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是柴科。 看周讲于走到卧室里去接电话,叶知秋心里也猜到了,她放下手里的相机,开始发呆。 “秋秋,”谢呈开口,“你就打算这样下去?” 叶知秋笑了笑:“我能怎么办?” 谢呈:“跟其他人试试?” 叶知秋无奈地说:“怎么连你也这样说?” 谢呈心下了然,说:“就是知道你不会才这样说。” 叶知秋耸耸肩,好半天才说:“我估计婚礼他有可能不去,你们去的时候带上我成吗?我也想看尧姐出嫁,帮我跟她说一声。” 下午叶知秋走了,谢呈和周讲于相对唏嘘半天,晚上去陪柴科喝酒。 这一晚上柴科醉得一塌糊涂,到最后抱着周讲于痛哭起来,越哭越惨,越哭越停不下来。 谢呈心里有点感慨,当年柴科喜欢上莫尧尧的时候还是个初中生,真没想到他能喜欢她这么多年。 对上周讲于的视线,两个人同时无声地笑一下,好像正是因为看到别人的苦,才让彼此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莫尧尧的婚礼在半个月之后,花夜的前一天,照着莫尧尧的意思,谢呈和周讲于已经提前到了酒店。 第209页 这一天还没什么客人,三个人上了天台对着月亮小酌,乱七八糟地聊着,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认识了这么多年,莫尧尧的生活才正式在他们面前揭开一角篷布来。 父母在国外,高三转到洛花来是意气用事,以及结婚对象是旅行的时候认识的。 听到这里,谢呈问:“你喜欢他吗尧姐?” 莫尧尧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跟他在一起挺舒服的。” 周讲于问:“你现在结婚的心态会不会跟高三转学的时候一样?” 莫尧尧闻言笑起来,笑了半天才说:“有什么不好吗?想做什么做什么啊,反正没人管我。意气用事就意气用事,反正做的每件事儿我都不后悔。” 周讲于又问:“你知道柴科还喜欢你吗?” 顿了半晌,莫尧尧给出了一个谢呈以前就听过的答案:“我不爱思考别人的想法,太累了。” 谢呈没说话,就在此时,他的手机恰时地响起来,是叶知秋。 接完电话,周讲于去酒店外面接叶知秋,天台上一时只剩下谢呈和莫尧尧。 两个人轻撞了杯子,一饮而尽之后,谢呈问:“尧姐,我一直没问你,你当年为什么要留在洛花啊?” 不等莫尧尧应声,他又说:“不要刚才那个答案。” 相视一笑,莫尧尧说:“答案太俗气了,为了一个人,反正我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是洛花有个人,所以我就洛花。” 谢呈静静地等着她再开口,却也明白自己不会得到明确的答案。 “说得文艺一点儿,这是我人生里的一个秘密,是我前面小半辈子的立脚点。”莫尧尧笑说,“有立脚点就可以了,没必要知道立脚点具体是什么。” 谢呈默然片刻,笑着撞了她的杯子。 没多久叶知秋跟着周讲于上来了。 她跟莫尧尧其实不熟,但是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都笑得真诚,互相拥抱,而后叶知秋把包好的礼物递过去。 莫尧尧低头看了看袋子,接过来捧在胸前,说:“这一定是我在婚礼上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 “得了你,”周讲于说,“你还没拆开看呢。” 莫尧尧揽着叶知秋的肩:“你知道什么啊,不只是因为礼物好,是因为送礼物的人好。” 叶知秋笑了笑。 后来谢呈和周讲于先下了楼回客房,天台上叶知秋和莫尧尧坐了大半夜,没人知道她们俩说了什么,但是第二天两个人的眼睛都是红的。 到酒店的第三天是正式婚礼,仪式现场柴科没出现,不过叶知秋不经意侧头的时候,看到会场外面有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兴许是错觉,所以她谁都没告诉。 夏季走到尽头,谢呈和周讲于升了研三,一开学就分别一头扎进了学位论文和秋招的漩涡里面。 正在忙乱的时候,两个人收到了一张照片,是叶知秋发来的。 看到照片的第一眼,谢呈屏住了呼吸。 高山之间有一汪湖泊,在皑皑冰雪和漆黑崖石的衬托之下,那水蓝得像夏至当日太阳刚刚落山之后,在峭壁边望见的毫无杂质的天。 那是宝石的颜色,宝石镶嵌在人间之巅。 叶知秋在照片后面附言:“尼泊尔,我在喜马拉雅山间看到一只碗,你们看碗里装着天。” 谢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照片,半天回不过神,只怕自己一眨眼那汪蓝色就会晕染开来。 周讲于坐在他身后,胸膛贴在他背脊上,缓缓将人搂紧。 “秋天啦。”周讲于说。 谢呈笑笑:“秋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啦~ 谢谢各位有团体的仙女和没团体的仙女,谢谢大家陪我这一程! 今天是立春,都要健康开心哦!希望一切不好赶紧过去! 挥挥小手绢,《江上听舟》见啦!啾咪!o(*≧▽≦)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