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树下有佳人》 第一章 许家有女初长成 建安城,莺飞草长的四月月天,冰雪消融,护城河河堤上的杨柳抽出嫩绿的新芽。 “凤兮凤兮从我栖,得托享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且说道文成帝为了保住他心心念念的纯妃,竟在与梁国大战中,放弃抵挡,弃十万大军于不顾。最终国破家亡,倒与他的纯妃做了一对苦命的鸳鸯,真是可悲可叹啊。后事将这一场劫难成为“倾国之乱”,以此警示后人,切不可因红颜误国。” 在西街一隅的小茶馆里,台上的一位带着小毡帽,留着稀疏花白胡子的说书人“啪”的一声拍下醒木,摇头晃脑的评说到。 “哎,这结局真是令人伤感,这评书真是越发的没意思了”。大失所望的棠雪百无聊赖的大手撑着额头,悠悠叹道。棠雪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稚气未脱,一双眼睛修长,笑起来如须臾间花开,人畜无害,面无表情时却又无端的清冷。 旁边的李均景抬手往棠雪的茶杯中添茶,抬眼对着她笑道。“死之前有美人相伴,倒也是一件幸事了,文成帝如此任性妄为,也并非是善于治国的良君。”。李均景生的一副贵公子的皮囊,皮肤极白,丰神俊朗,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绣着暗纹,细看看不出来,映着日光才看得到这上面的流光溢彩,头戴冠玉,长相甚是招摇,举止间遮盖不住的贵气。邻桌的几个姑娘时不时往这里看着。 这小子身上越长越好看了,要不是自小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和他一起长大,现在真是把持不住了。棠雪心里嘀咕。 “也是,经历了这么波澜壮阔的人生,也比得大多数蝼蚁一般的人活得自在,也算是求仁得仁。”棠雪道。 “身为许府的千金竟口出此言?”李均景不置可否笑了一笑。 “别人也就罢了,你难道不知这只是虚凰假凤?” “......” “来来来,两位官。给你们添茶。”一个小店家小二过来打乱了他们的对话,那小二一身粗布衣,随意束起的头上别着一根木发簪,有毛茸茸的乱发不甚整齐的偷跑出来,这小二大约十八九岁模样,长得十分精神,一双眼睛圆溜溜的乌亮异常。 “哎,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啊?”棠雪看着眼前的小二十分眼生,不禁问道。 “官说的不错,小的昨天刚来。”那小二倒了茶,两手交叉垂于身前,低头笑眯眯的回答。 “我说呢,怪不得如此面生。” “看来是在下天生的美貌,引起了这位姑娘的注意啊!”这小二倒是十分自来熟,一屁股坐在棠雪和李均景的桌边不走了。 棠雪吟了一口茶,差点被呛到。 “美貌另说,此番在你的皮囊却是看出了别的。” “是什么?”那小斯被吊起了胃口,一脸期待。 “脸皮厚实。”棠雪吟了一口茶,悠哉说道。 “......” “在下姓杨,表字子修,敢问二位如何称呼啊?”那小二毫无眼见力,仿佛没有听见棠雪话里的讽刺似得,还眼巴巴的凑上来。 棠雪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无名无姓,不过凡间走一遭。” “你这小妞好生小气,相逢即是缘分,怎么却连个名字也不愿意告诉?”杨子修嘟囔着,转而抬眼满眼期待的看着在一旁坐着的李均景。 李均景自小便家教良好,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自小棠雪就没有见他红过脸,俗称“书呆子”。明明是世家公子,别的纨绔子弟,都好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而李均景却只是饱读诗书,虽然行止间遮掩不住的贵气,却仿佛老僧入定一般万物皆空,棠雪也不知,这天下万物,什么可以入得他的眼。 这时他礼数周到,温文尔雅的回答:“在下李均景,旁边这位姑娘是我幼时好友。” “喔...原来是景世子啊...”杨子修一副了然的神情,刚想抬手提起茶壶倒茶,却手上一痛,原来是被棠雪用折扇打了一下。 “你这小二,不好好跑堂,倒是在这里胡诌乱语。” 杨子修讪讪的缩回手,说:“好吧好吧,那二位官慢用,在下先告退了”。装模作样的作揖,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就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里屋走了。 “走吧,天色也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李均景道。 “嗯,走吧。” 往家里走的路上棠雪心想着今天嬷嬷让做的女工今日又没有完成,回去肯定被责骂了,心里不禁有些懊恼。而李均景一路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在与李均景在街尾分别后,棠雪往许府中走去。为了不让嬷嬷知道自己又偷偷跑出去玩,棠雪特意绕了远路从后门走,许府从后门走较为偏僻,一路上行人稀少。突然从身后一只油腻的手攀上了棠雪的肩膀。一个猥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妞长得不错啊,要不要来陪大爷玩玩?” 棠雪大惊,厌恶的转身把那只肮脏的手打掉。却瞧见几个纨绔子弟样的男子对着她“嘿嘿”的笑。“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妞啊,虽说是嫩了一点,怡红院的头牌都比不上啊!”带头的那个男说着就要上手摸棠雪的脸。 “你大胆!”棠雪柳眉倒竖怒斥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那带头的流氓愣了一下,刚才还是一个轻轻柔柔的小娘子,转而像换了一张脸似得。这流氓第一次见到这么年纪不大却有威严的女子,像是一只小猫的身躯却有老虎的威严。 那流氓看着棠雪潋滟的美目露出的寒光,生生的更有一种凛冽的美。想来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子,得罪不得。但是回头看到几个跟班一脸期待,心里想着在手底下人漏了怯,以后还怎么扬威立信,只能心一横。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说道:“管你是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说着就要上手。 手指刚要触碰到棠雪的脸,那流氓却生生的挨了一掌,向身后飞去,撞到几个跟班身上,几个人躺在地上呻吟。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在这里强抢民女!” 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棠雪转头一看,看到一个抱剑而立的少年,那剑看起来是把好剑,精雕的剑鞘,剑柄上坠着一块晶莹的玉佩。却是杨子修。杨子修看到她,歪头灿然一笑,道:“真巧,又见面了!” “小子,劝你别多管闲事”,带头的流氓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指着杨子修说道。 “哦?是嘛?那问问我手里的剑答不答应吧。”杨子修挑眉。右手扶上剑柄,作势拔出剑鞘。 底下几个流氓一脸心虚的扯了了扯带头流氓的衣角说:“算了算了,老大,我们走吧。” 那带头流氓感受了一下被掌力打得隐隐作痛的胸口,心想这小子会武功估计打不过。 便撂下一句。“今天暂且放过你们,我们走!”一行人连爬带滚的走了。 “你果然会武功。”棠雪轻抚手掌,饶有意味的看着他说道。 “你看出来了?”杨子修一副吃惊的表情。 “你倒茶的时候,我看到你手心有茧,那明显不是干活的痕迹,而是常年握剑习武之人留下的。” “哈哈哈,有意思,居然早就被你发现了?” “所以你才不是什么茶馆店小二,你是谁?” “哎呀,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被我家掌门逼着出来历练的,路上又输光了盘缠。只能在茶馆打个短工挣路费。”杨子修一副沮丧的样子说道。 “真的?”棠雪将信将疑的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了,我总不能在路上当街卖艺吧?我堂堂华山派,被我师父知道我这么有辱门风会被打死的。我只是那天在茶馆看你们两位长得十分美貌,出门在外也无亲友,便想着结交朋友。” 棠雪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甩了甩袖子,转身往家里走去。 “哎哎哎,你怎么也不跟我道谢的?”杨子修不满拉住了她的手臂。“你可不能恃美而骄哦。”。 棠雪无奈的转头,从腰间解下钱袋,递给他。“诺,给你。” “哇!许家大小姐果然出手不凡啊,大气大气!”杨子修一把抢过钱袋,表情像是守财奴挖了半辈子终于挖到金矿,就差捧起来亲一口了。 “我可以走了吗?”棠雪问道。 “可以可以,慢走不送。”杨子修满脸贪婪的笑容一边数着银子一边回答,说话间头都没抬。 这华山派是门庭没落,后继无人了吗?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招! 棠雪一脸悲愤的转身就走。 第二章 烟花三月下扬州 棠雪蹑手蹑脚的从后门溜进去,抬眼便看到小烟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小姐,你看可算是回来了,嬷嬷正在生气呢。” “怎么回事,你们今天露馅了,不是说我生病不见任何人吗?” “不行啊,嬷嬷一眼就看破了,硬是要推门进来。” 棠雪心下有些慌张,虽然素日也不算乖巧,但是这位从小带着长大的嬷嬷还是十分敬重的。 棠雪踏进大堂,伸着脑袋向屋内探望了一圈,没看到嬷嬷,心下有些侥幸,猫着身子正在往内堂走。 “雪儿。” 一个深沉又有些责备的声音传来。棠雪堪堪止住了脚步,赔笑着回头,道:“嬷嬷.....” “你又贪玩跑出去了” 棠雪有些心虚,带着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她。 嬷嬷无奈的看着她,转而对小烟说道:“小烟你先出去。” “是”小烟带上门出去了。 “哎...你呀,不知怎么说你,你毕竟也要长大了,始终要寻个好人家的,你这不好好学学女人家的手艺,将来怎么找个好人家呢,琴棋书画,刺绣花茶,不说样样精通,也得略知一二吧?不然嫁过去免不了要被别人看轻....” “嬷嬷,我知道了,我以后要好好学。”棠雪眼看着嬷嬷就要从三从四德念到四书五经,而自己还饿着肚子没有吃晚饭,连忙要止住话题。 嬷嬷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敷衍,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呀,就知道你说不听。” 继而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知道你并非是许家亲生的女儿,你义父将你在外头带了回来,也没给你一个许姓,虽然自小许家待你不薄,但是始终是个外姓人,嫁个好人家方是正道啊...” “哎呀,嬷嬷,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我不偷跑出去了!我发誓。”棠雪竖起三根手指一脸郑重说道。 嬷嬷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说:“那好,以后你就不准出门了,好好在家学女工,我就在这里看着你。” “不是吧?”棠雪大为崩溃。 霭霭四月初,新树叶成阴。动摇风景丽,盖覆庭院深。徐徐春风吹来,吹皱了一池绿水。许家庭院里,棠雪凭栏而坐,正在百无聊赖的往水池里扔着鱼食,池下几尾鲤鱼吃的正欢,而身边随意放着绣了一半的鸳鸯戏水的花绷子。那绣面上歪歪扭扭的针脚与这秀美的景色十分不相配。 “小姐,景世子来了”小烟过来说道。 棠雪眼睛一亮,这小子还算他有良心,知道来慰问慰问被禁足好几天的人。抬眼便看到一个欣长的身影步履从容的走来,来人看到棠雪一副呆头鹅的样子,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一脸闷闷不乐,被封禁闭了?” 走过来顺便拿起了身边的花绷子,看了这一眼歪歪扭扭的针脚,道:“这绣的不错啊!” “你可太有眼光了,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棠雪知道他这话不过是取笑,也厚着脸皮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怎么景世子今天有闲情逸致来看望我啊?” “此番前来是来与你告别的。” “道别?”棠雪不解。 “我要去扬州处理点事情,可能要去个七八天,特地来跟你告别” “啊?原来你是来跟我告别,你走了,那我岂不是更加寂寞了”棠雪不禁失望道。 “无妨,待我回来给你带礼物,早就听闻扬州桂花糕滑而不腻,入口即化,食后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可好?” “不好,路上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桂花糕的味道必是要大打折扣的。”棠雪笑着看他,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你...意欲何为?”李均景看着她的笑,一副防备的神情,十分明了她这狐狸一样的笑的背后必有所图。 “带上我呗!”棠雪猝不及防的璀璨一笑。 “这...”李均景显得有些为难。 “你什么时候出发,我到时候去城门找你。”棠雪不容他辩驳,握住他的手,问道。 “后日便走,但...” “别但是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放心吧,你去办你的事情,我只是随处逛逛,每天在深宅大院里,我都快闷坏了!”棠雪眨了眨眼睛。 继续说道:“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美景,我倒是很想去看看呢!” 天刚蒙蒙亮,路上行人还甚是稀少。长安城门外,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似乎在悄悄等待着谁。不多久,一个极清秀的小子着一身绿衣,头发绾成普通男子的发髻,提着包裹,偷摸着爬上马车,却是女扮男装的棠雪。 “啊,终于溜出来了,你等久了吧?”棠雪一边喘气一边说道。 “不久,我也刚到,你先喝口水缓一下吧。”李均景笑着给棠雪递过水袋。 “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大概多久能到啊?” “酉时便可到达”。李均景慢悠悠道。 这几天为了让嬷嬷放松警惕,棠雪夜夜赶工刺绣和书画,没睡过好觉,再加上今早起的太早,一上车便困意袭来。抱着包裹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棠雪却觉得睡得甚是舒服。等棠雪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靠在李均景的身上,并且感觉到自己的一滴哈喇子正在顺着嘴角往下流。低头一看正徐徐滴到了李均景的衣服上。棠雪连忙尴尬的擦了擦嘴角,抬头看着李均景,却发现李均景正在坐着闭目养神,就连在这摇摇晃晃的车里也一丝不苟的端坐着,这就是站如松,坐如松吧。 棠雪看了看自己袖口的口水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为一个女子的羞愧。这时旁边的人缓缓睁开眼,问道:“你醒来了?” “嗯,我睡了很久吗?我们到哪里了?” “不久,我们大概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了。” “那还能睡一觉,困死了”棠雪打了个哈欠,还准备补个回笼觉。 “吁”马车突然强烈的震了一下。 只听到一人在外头高声叫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怎么了?”李均景问。 “公子,有...有劫匪。”车夫抖着声音回答。 这马车外形质朴,还略微破旧,看的出来已经是特意挑了辆最简陋的了,还有哪个小贼这么不识趣。棠雪心想。棠雪正要探身出去瞧瞧,却见李均景拦住了她:“你且在这待着,我出去看看。” “何人在此喧闹。”李均景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哎呀!李兄!怎么是你啊?!”另一个惊讶的声音传来,雪棠咋一听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 “杨子修?!”李均景认出了那人便是那日长安茶馆里的小二。 “是我啊!”杨子修一脸惊喜的叫到,“这不是大水充了龙王庙吗!我该打,竟然打劫到自家人去了!”雪棠一听这没皮没脸的语调,心里便明了了。 棠雪便掀开帘子。便看到杨子修那厮正在一脸亲热的把手搭在李均景的肩上,咋一看像是一只猴子正攀在李均景的身上。 “非礼无视,非礼无视,要不我先回避一下?”棠雪用手挡了挡眼睛。 “哎呀!这是不是小雪丫头嘛?!你这男儿打扮....倒是十分俊秀啊”杨子修看到棠雪,更是大为惊喜,围着她啧啧称奇。 “丫头,你们二位是要去往何处啊?” “扬州,你欲往何处去啊?”棠雪答道。 “哎呀,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我也要去往扬州啊!”杨子修笑着拍着手说道。 棠雪心里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如我们一起同行,也好有个伴啊!”果然,这狗皮膏药怕是甩不掉了。棠雪心里暗暗叫苦。 “行啊,一起驾车同行吧,那我们的马车在此,阁下的马车在何处啊?”棠雪风轻云淡问道。 “嘿嘿嘿,看你们二位的马车甚是华丽,想来多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棠雪对着天翻了个白眼。哎,真是狗皮膏药成精了。转身便坐回车里去了。 “是吧,李兄。”杨子修转而委屈巴巴看向李均景,一双黑亮的眼睛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被遗弃在路边的无辜的小狗。 “走吧”李均景还是一脸温润的抬手道。 “哇,李兄你人真好!” 在车内的棠雪心想,这下子是没有好觉睡了。 果然,自这厮上车之后,拉着李均景絮絮叨叨的讲诉着他这一路的见闻。眼困不已的棠雪恨不得拿布塞着他的嘴巴。 第三章 似是故人归 十里春光四月天,三月的扬州,繁花似锦,熙熙攘攘的街上是琳琅的摆着摊的小商小贩。偶尔空中飘来的缕缕柳絮在暖金色的阳光下肆意飞舞。 “这个桂花糕好吃,均景你快尝尝!”一身男子装扮的棠雪手中的桂花糕塞到李均景嘴里。这两位俊秀的公子举止如此亲密,旁人不禁频频侧目,在另一个摊位卖首饰的两个妇人窃窃耳语:“唉,造孽啊,如此英俊的公子却如此......如今世道是好龙阳吗?” “好吃吗?”棠雪看着一脸期待的问。 “好吃。”李均景笑着点头。 “喂喂喂,我还在旁边喘气呢,你们这么大吃特吃也不给我尝一口啊?”站在旁边的杨子修一脸的愤愤不平。 两人继续视若无睹。 “喂喂喂,我要控诉你们!虐待朋友!你看我掏心掏肺的对你们,特别是你,我还救过你呢,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啊?” “你快闭嘴吧!”棠雪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往他嘴巴塞了一块桂花糕。 “唔...”杨子修被噎得说不出话。 古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诚不我欺。 又有古人云:饱暖思**,此话说的不假。在三人大吃大喝,酒足饭饱之后。在扬州城最豪华的栈好生住下了。 早晨棠雪醒来之后,更衣后准备去找李均景,门外有敲门声,棠雪打开门,却是小二敲门送了早点上来。 “官,这是李公子吩咐的早点,李公子让我跟您说,他有事先出去一趟。” “好,你先下去吧”棠雪不以为意的挥挥手。 倒是杨子修对自己蹭吃蹭喝的行径感到十分满足,抱着这两个土豪的大腿死都不送手,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棠雪四处玩闹,估计也是把师门任务抛之脑后了。 这天,李均景依旧不知道一大早到哪里去了。棠雪和杨子修这两条咸鱼依旧在街上漫无目的闲逛。突然一个人迎面走过来,狠狠的撞了一下棠雪的肩膀。棠雪被撞的几乎要砸向地面。幸好杨子修手疾眼快的捞了她一把。 “喂!你没长眼睛啊?!”杨子修愤愤的指着那个人,顺便还提了提手上的剑。 那人眼睛瞟了一眼他手上的剑,连声道歉:“哎哟,真的对不住,对不住,撞着这位小兄弟了,你没事吧?我的错,我的错,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大夫?”他的音量很高,又一脸的歉意和真诚,引得街上的旁人流连驻足。旁人看来倒像是他们两人得理不饶人似的。 “算了,不碍事。”棠雪揉了揉被撞疼的左肩说道。 两人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会,棠雪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摸了摸腰间,发现本该挂着钱袋子的地方,却空落落的。 “糟糕!”棠雪低声喊。 “怎么了?” “钱袋被偷了,刚才那个人...” “什么?!”杨子修大喊。 两人环顾四周,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可哪里还有刚才那个小偷的半点影子呢。 “完了完了”杨子修继续崩溃的大喊,做捶胸顿足状,就差原地打滚了。 这厮怎么戏这么足? “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你的钱,你心疼个什么劲啊?”棠雪冷着眼瞧他。 “作为朋友我替你心疼啊,不行啊,真的没良心啊你。”杨子修不满道。 正午的太阳正烈,炎炎烈日下街上行人也逐渐稀少。饥肠辘辘的两个年轻公子修在街边的角落坐着,数着过往的人群。边上坐着个衣衫褴褛,前面摆着一个碗的正在乞讨的乞丐,那个乞丐频频向他们看来,心里在思考着要不要上前去告诉他们,这两人占了他的地盘,友好的展示一下自己作为地头蛇的气势。 但是又看到他们这两人虽然在这焉了吧唧的蹲了半天,却生的气度不凡,衣着装饰一看就是上品,特别是其中那个高个一点的一个手中还握着一把剑。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斟酌半天,还是把这个想法咽了进了肚子。 “短短半天之内,我们居然沦落到这步田地,连栈也被赶了出来,哎,真是造化弄人啊!”杨子修感叹道。 “好饿啊”棠雪抚着肚子感受了一下肚皮的抗议。 “我也是...”杨子修一脸的委屈巴巴。 棠雪瞟了他一眼,心想,跟这个狗皮膏药废什么话,大概率是指不上这个穷鬼了。但是眼光扫到杨子修的剑时,不禁定住了目光。杨子修顺着她的视线,心中腾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下一秒立刻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剑。 “不行!这可是我师父留给我的剑!华山名剑!绝对不能卖的!”他抱着剑的姿态像一个贞洁烈妇一样守护自己的底线。 棠雪觉得又气又好笑。 “你都在路上打劫为生了,还在乎这华山门庭?” “这怎么一样,剑在人在,剑失人亡。”杨子修一脸的正义凛然,仿佛下一秒就要为华山慷慨赴死。 “行!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真男儿。剑不能卖,我看着这玉佩倒是不错。这总该不是你家的祖传玉佩了吧?”棠雪话锋一转,又捧起他剑上的玉佩仔细打量,这玉佩在日光下流淌着碧绿的色泽,看起来还不错?应该能卖个不少钱,棠雪仿佛已经看到飘着香气的烤鸡在像自己招手了。 “这倒不是,只是....”杨子修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啊只是,你怎么这么小气,是不是想饿死在街上了,均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棠雪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厮不仅死皮赖脸,感情还是个铁公鸡? “不是我不愿意当”杨子修说。 “那是干什么?” “这是假的....” “......”棠雪望了望天,春光真是明媚,但是此刻总感觉天上流淌的一丝阳光也在嘲讽她,旁边的乞丐也在捂嘴偷笑,天道不公啊,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第一次觉得自己十分荒唐,居然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狗皮膏药身上。 这两个饥肠辘辘的可怜人不知道等了多久,从正午等下日光西斜,李均景还是没有回来。他们只能拖着饥饿的身躯起身沿街寻找,夕阳在他们身后拖下长长的的一片阴影,要不是看他们长的眉清目秀,谈吐不凡,不然真像是游荡在人间的孤魂。 两人经过一个偏僻的巷口时,一个黑影袭来,棠雪突然被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鼻子,她反应过来反抓着他的手,想拼命挣脱,但是手上包着的手帕有一股奇异的香,吸入几口后便浑身疲软,完全使不上劲。她集中最后的注意力用余光看到杨子修也同样被制住了,之后便双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等棠雪悠悠转醒,摇晃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这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柱子上,似乎是一个破庙里,周围到处是干草和蜘蛛网,门从外面关住了,里面显得十分的阴暗,只有微微的光从几扇破败的窗户投了进来,才让棠雪能够隐约看到躺在一旁同样五花大绑的杨子修。 “喂....”棠雪刚想轻声叫醒他。却听到了门外隐隐约约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咱们绑的这两人是谁啊?” “听说是许府义女” “另一个呢?” “不知道,顺道绑来的倒霉鬼。” “上面怎么安排的?直接抹脖子吗?” 棠雪听到这,生生冒了一身冷汗,挣了挣被绑住的双手,却发现无法动弹,只能感受到手被麻绳磨破后的火辣辣的灼伤感,这世上还有谁想拿自己的性命?自己无父无母的寄人篱下,会挡住了谁的路。棠雪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杨子修,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竖着耳朵继续听下去。 “没说,让我们待命。” “怎么这次这么啰嗦,往常不是抹脖子就完了吗?” “说是干系重大,不能轻举妄动。” “人人都知许府义女不过是在路边捡来的,连个许姓也不曾给,有何用?” “这是上面的事情,别多嘴问了。” 待棠雪还想继续往下听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嘈杂声,似乎是有一队人马赶过来了。接着便听到李均景的声音:“你们好大的胆子,是不想要脑袋了?!” “小侯爷饶命!”接着是两个劫匪的声音。 “砰!”门被从外面踢开,接着是李均景跑进来的身影。 “你没事吧。”李均景一边解绑一边关切的问道。 随后,又有一个英挺的身影撞了进来,那个逆着光跑进来的身影,他身着戎装,风尘仆仆,像是刚从战场归来,身上披着一身霞光。 这个身影闯进来,像是让回忆如同潮涌般席卷而来,棠雪尘封已久的记忆硬生生的撞出一个缺口。 “哥哥。”棠雪不敢置信的喃喃喃喃出声。 第四章 重逢 雪棠缓缓的起身,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面庞在边塞风沙的洗礼下有些黝黑。一身铠甲显得十分的器宇轩昂。眉飞入鬓,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此刻正潋滟着笑意,他张开双手,温柔道:“雪棠,过来。” “哥哥!”棠雪飞快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许黎安的脖子。 在沙场历练的时光让他的肩膀更加的宽厚。这些年未曾谋面的他们还是如此的亲密无间,时光似乎没有在他们之间划上距离,彼此的感情却在岁月的流淌中愈发的历久弥坚。 在他们兄妹沉浸在相逢的喜悦时,在一旁立着的李均景席一身青色长衫,静静的看着,眸子却暗淡了下去。 这时,似乎他们的动静吵醒了杨子修,他悠悠转醒,他揉了揉眼睛,惊讶道:“哎?你们怎么在这?” 棠雪看到他的模样,打趣道:“地上凉,快起来罢,杨少侠莫要感染了风寒才好。” 许黎安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不禁笑道:“这么些年不见,越发牙尖嘴利了!” 杨子修没有搭腔,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副谄媚的笑,一把抓起许黎安的手握着:“哎呀,看这位公子丰神俊朗,相貌不凡,想必是许家公子吧,真是久仰久仰。” “久仰,阁下是?” “在下乃华山派第三十八代弟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杨子修是也。”言罢,又提了提腰间的剑。 “幸会。”许黎安礼数周到的点了点头。 “大家也都别干站着了,我和棠雪真是被饿惨了,他们好狠啊,呜呜呜,不如我们去酒馆聚一聚吧,是吧,李兄?”杨子修趁机揽过一旁呆站着的李均景的肩头。 “我看是你饿了吧?怎么又扯到我身上?” “哎呀,小雪雪,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嘛!大家相识一场,何不把酒言欢!” 小酒馆席间,人声鼎沸,四个年轻的公子围坐在酒桌前,一个一身戎装英气逼人,一个一身华服清贵异常,一个一席绿衣清秀稚嫩,一个一身布衣浪荡不羁。四人都生的相貌不凡,引得旁人频频侧目。这四人正是棠雪一行人。 “几位官,点些什么呢?”跑堂的小二笑眯眯的问道。 杨子修接过菜谱,扫了几眼张了张口,像是想到什么,故作矜持的把菜谱递到许黎安面前,一脸谄媚的笑说:“还是李将军先请吧。” “杨少侠不必气,想吃什么尽管点,这点银子在下还是付得起的!”许黎安一脸气的说道。 杨子修如获大赦,他大手一挥,对小二说道:“那就菜谱上都各来一样吧!” “好嘞!官请稍等,这就去后厨备菜!”那小二一脸的眉开眼笑。 “.......” 余下三人默默低头饮茶不语。 大概是连日的奔波和今天确实是被饿惨了,席间的一桌子菜被以杨子修为首的四人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扫的所剩无几。随后四人便一脸满足的返回栈歇下了。 翌日,许黎安,李均景和棠雪便辞了杨子修,返程建安。 “山高水长,咱们江湖再见!” 当然,杨子修临别前还是没忘记死皮赖脸的要了行走江湖的盘缠。 许家宅子内,为了迎接许家嫡子回来,房屋院落皆是打扫干净,一尘不染。宴会结束后,棠雪和李均景在亭子里凭栏而坐,晚风徐徐吹来,秋千旁的一树梨花开的正茂,时而有白色的花瓣飘落下来,空气中隐约暗香浮动。 棠雪换上了女子装扮,此时的她身穿淡蓝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一张瓜子脸,白嫩如玉。柳叶眉下一双含笑的眸子,顾盼生辉,乌黑的长发用碧绿的宽丝带绾起,剩下几缕散落下来,显得白嫩的脖颈纤长。 许黎安眼睛里闪过一丝有女初长成的的惊艳。 “当年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我如何,是怎样的光景?”棠雪眼睛一亮,不由得来了兴趣。 许黎安看到她一脸求知若渴的模样,不由轻笑出生,继续说道:“你在梨花树下哇哇大哭,像是被遗弃的小猫。” “什么嘛,原来我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嘛?”棠雪嘟囔着嘴巴。 “随后我过去将你抱了起来,你便止住了哭声,对着我笑了,彼时我才十岁,便央了爹爹将你带回府中抚养,转眼,你已经这么大了。”许黎安转头对着她说道,眼里溢满笑意。他换下戎装,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的他像普通的世家公子,英挺又不失清贵。 “那哥哥看我如此毫无长进,可有后悔?”棠雪看着他,歪头问道。 “你小时候身子骨弱的跟猫儿一样,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康乐的度过一生。” “伸手,我有礼物送给你。”转而许黎安卖弄着一丝神秘说道。 “是什么?!”棠雪一听,乖乖伸出手掌。 许黎安从袖兜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匕首,递给她,棠雪接过来细细端详,暗金色的刀鞘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仔细一看,竟是梨花的图案,拔出刀鞘后,刀身竟不似常见的银光色,而是通透雪白的刀身,仿佛是冰雪制成似得。 “这匕首好漂亮。”棠雪不禁赞叹道。 “我在边疆的时候,有为锻造兵器的匠人,手艺高超,我便让他锻了这把匕首。喜欢吗?” “当然!”雪棠笑得眉眼弯弯,但是又略有苦恼的说,“可是拿来有什么用呢?我终究是不能舞刀弄剑的。” “希望哥哥不在的时候,它可以替我护你一生祥和。” “哥哥也会不在吗?” “傻妹妹,你终究是要嫁人的。”许黎安似乎是好气又好笑的叹了一声。 这话说的是没错,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可是,她却在心底里生出了一丝莫名的绮念,这一丝绮念像是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扎得心口又酸又痒。少女的心事向来隐秘而执着,在夜风中如同藤蔓般肆意疯长。 接下来的日子,许黎安整日忙着公务不见人影。李均景那厮自扬州回来之后也没有人影了,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龙城出了采花贼,百姓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堪其扰,于是乎,这个除暴安良的责任便落到了许黎安的身上,棠雪听闻之后,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头。 这天清晨,许黎安正在备马,准备南下龙城。突然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厮。嗯?这小厮长的白白嫩嫩的,轮廓格外的秀气,心里想,什么时候安排了这么一个白嫩的下人。 等等,怎么还有点眼熟。 “你来干什么?!”许黎安一把扯下了棠雪的帽子,一把青丝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哥哥,你带着我出门吧,我在府里住着快发霉了!”棠雪一脸央求道。 “别闹了,这是去办案,不是去玩!”许黎安正色道。 “呜.....”棠雪小嘴一蹶,摆出要哭的架势。 “好了,别哭了,爱哭鬼。”许黎安最终妥协,心里无奈道怎么捡了个麻烦精回家。 “还有,把头发扎好,时刻待在我身边,不要随便乱跑。”许黎安叮嘱她。 “遵命!”棠雪一脸严肃,转而笑着狡黠的转了转圆溜溜的狐狸眼。 第五章 采花贼 下过一场雨的的龙城,地面湿漉漉的,镇上的房屋鳞次栉比。棠雪和许黎安两人静静的走在街道上,这才不过傍晚,街上行人已经甚是稀少,只是偶尔有一两个人也是匆匆而过。不时有一两滴雨水滴落下来,顺着脖子流进衣领,初春时节,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冰凉的水滴激起棠雪一身鸡皮疙瘩。 “哥哥,这街上怎么没人呢,怪冷清的。”棠雪缩着脖子,抱着双臂说道。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这段时间不太平,百姓都待在家里不出来了吧。”许黎安说着,看到棠雪缩着脖子像一只小猫一样,便解下身上的披风。 一边给她披上一边叮嘱:“你记着可不许随便乱跑啊,好好待在我身边。” “好啦,知道啦。” 两人一同行穿过一条长长的的街道行至街角的一家栈前,门上的招牌龙飞凤舞的写着四个大字“龙城栈”。 “今晚在这里落脚吧,这里地处栖霞镇中心地段,是三教九流的混杂之地,打探消息方便。”许黎安停下脚步,对棠雪说道。 栈内的陈设倒是十分简单,不过是几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桌,一张梯子延伸至二楼。入门右手边的柜台上有个有个矮小的,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中敲打着算盘。看来了人,顿时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哟,二位公子,打尖还是住店呐?” “劳驾,两间上房。”许黎安对着他点点头说道。 “好嘞,官这边请。” 棠雪许黎安二人在楼下用过晚膳后,便回房休息了。 “晚上听到什么动静千万不要出来,有什么事情的花要叫我,我替你在门外守着。”许黎安再次叮嘱道。 “既然你如此替我担心,那为何不与我同一个房间?”棠雪坏笑着问道。 “别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要是传出去便会坏了你的名声。”许黎安正色道。 “哎,好吧,知道了,哥哥真是越发生疏了。”棠雪不满的嘟嘴。 “哥哥自然是要保护你,虽然我们是兄妹,但毕竟男女有别,我也该为了你的名声考虑。”许黎安摸了摸她的头发,“快去睡觉吧。” 棠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思绪翩飞,想起小时候和许黎安亲密的光景,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许府上下都知道许黎安从外面捡回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捡回来之后便向心肝一样护在手掌心,听不得别人一句坏话。在打雷的晚上,棠雪害怕,许黎安便轻轻的拥着她,给她讲在书上看到的奇闻异事。 正当棠雪辗转反侧时,听到外面有打斗的声音。她起身走到门边,侧耳倾听,却也没听到什么声响了。 “哥哥?”棠雪轻轻唤了一声。 “嗯,没事,你快睡吧。”许黎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听起来有些闷顿。 “你怎么啦?”棠雪手刚想打开开门,门却被重重的拉了回去。 “没事,别开门!别出来。”许黎安说道,声音有些急促。 棠雪一听,觉得十分不对劲。便使劲扒拉开了门,抬头便看到许黎安直直的撞了进来,往棠雪身上倒。 “哎,你怎么了?!”棠雪连忙扶正他,抬头却看到他修长的眉宇下一双眼睛神采迷离看着他,让人看不清眼底。呼出炙热的气息扑在棠雪的脖子上,棠雪瞬间满脸通红,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 “哥哥?”棠雪拍了拍他的脸,想确认他是否清醒,但是随即便被他霸道的拉过身子,抵到墙上。“唔...”棠雪来不及出声,一个炙热的吻铺天盖地的吻了下来,他的舌头撬开棠雪的唇齿,长驱直入。 棠雪感觉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瞬间有些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整个人呆若木鸡,心仿佛要跳出胸口。许黎安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深不见底的双眸,眼中含着的情绪幽深而复杂,一半是放纵一半是克制,还有隐隐的痛苦和眷恋。 “错了错了。”他嘴里喃喃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像从梦中清醒一般,但是步履却踉踉跄跄,但是转而便昏睡了过去。 “哥哥!”棠雪摇晃他,却毫无反应的睡死过去。棠雪只能费着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才勉强将他搬上床铺。 “真是妙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棠雪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子从门外抚掌而来,他长得极俊,甚至可以用美貌来形容,他穿着藕色长衫,一双桃花眼氤氲着雾气,眼尾带着一抹红晕,微微上挑,像是什么那里来的山精树怪,眉眼精致的不像是凡人。而此时,他正依靠着门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你是谁?”棠雪冷冷问道。 “你说我是谁?” “难道你就是那采花贼?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季无忧抱着手臂,懒懒的说道:“只是为了看一出好戏罢了,你可知我给他下了什么药?”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岂是尔等可以随意触碰的?”棠雪眼中凝结着冰霜一样的寒意。 “我当然知道了,许少将军嘛?看来也不怎么样嘛,这么轻易就被我放倒了。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你最好把解药给我拿来。” “你怎么就不好奇我给他下什么药呢此药名为幻情丹,若是他对你半分情义也无,那边相安无事,毫发无损,可若是他的心里有你,那许大将军便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了。”季无忧意味深长的说:“他刚才竟是硬生生用内力逼退了药效,真是可叹可佩啊!” “你真无耻,你目的是什么?” “只是看一场戏罢了,许府家的长子和义女,表面上气气,兄妹相称,背地里你们却暗自苟且,这传出去岂不是妙栽?哈哈......”季无忧似乎是忍不住的放声大笑。 棠雪皱着眉头,冷冷的开口:“你到底怎样才给解药?” 那季无忧听罢,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开口道:“长夜漫漫,不如许我一刻温香软玉,芙蓉春宵,我就在旁边的房间,洗白白了过来找我哦!” 说完这一句话,他就轻飘飘的走了。 留下棠雪怔在原地。转而冷冷的哼了一声:“温香软玉?” 第六章 镇魂曲 棠雪身系软烟罗,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头上倭堕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缀着点点紫玉,流苏洒在青丝上。她端坐着,对镜理云鬓,镜子里的美人,肤白胜雪,一双美目眼含秋波。小巧的脸庞,花瓣似的嘴唇含着笑意。棠雪满意的抿了下唇脂。接着伸出盈盈素白的纤手在旁边的琴上抚上一抚,转而将它横着抱了起来,聘聘婷婷地走了出去。 “笃笃笃...”几声敲门声,屋内的季无忧听到之后,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吱呀...”门打开,季无忧看到眼前的棠雪,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他愣了一会,笑道:“你这皮囊,男子装扮显得稚嫩了些,女装倒是不错......” 棠雪微微颔首,微微一笑道:“小女子自小学琴,虽不敢说精通,却也可以勉强一听,不知小女子是否有福气可以为公子奏上一曲?” 季无忧看着刚刚还凛冽凌厉的棠雪,如今尽是一副娇媚柔软的模样,心下有些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心想自己还会怕这小丫头片子不成? 季无忧用手指挑起棠雪的下巴。“如此便再好不过了,美人真是有情趣,和别家女子不同。” 棠雪转头避过他的手指,微笑说道:“那献丑了。” 棠雪端坐安案前,微微点头示意后,便抬起芊芊素手,削尖如葱的手指拨弄琴弦。季无忧单手支撑着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动人的旋律流淌出来。季无忧却从未听过这样一首曲子。不哀怨,不凄婉,也不似高山流水般巍峨高远,也不似阳春白雪般轻快活泼,听着这曲,莫名想到的是祝术师在篝火边舞蹈,篝火旁围着肃穆由狂热的人群。不对...这不是琴曲...这是....季无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颤,撑着双手想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抽去了筋骨,浑身无力。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季无忧眯起桃花眼,眼里一闪而过的警惕。 棠雪此时已经停了手中弹奏的动作,站起身来,还是像刚才那样微微颔首,嘴角带着笑意说道:“为公子弹奏的这一曲,公子可喜欢?” 明明还像是刚才的笑意盈盈,可是季无忧却感觉这笑得背后,带了十二分的寒意。 转而他像是想起什么似得,恍然大悟般,转而笑出了声音,有气无力的说道:“呵......这是镇魂曲吧?传闻前朝皇室,善音律,有曲名曰“镇魂曲”,可夺人神志,销人记忆,只传皇室血脉,呵....”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棠雪,继续说道:“当朝朝廷护国将军,居然和敌国党羽有勾结,有趣啊...?” “你废话太多了,解药在哪?”棠雪冷冷的打断他。 “我不会告诉....”季无忧话还没说完,转而神情似乎在清醒和茫然间痛苦的挣扎,渐渐的茫然的表情占了上风,表情逐渐变得空洞,一双桃花眼微微下垂,似醒非醒,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说道:“在我秀兜里的一个布袋子里....” 棠雪听罢,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在他的袖兜里探了探,果然摸到一个布袋一样的物件,里面鼓鼓囊囊的装了一袋不知道什么劳什子,似是珠子状的,棠雪倒出几颗,只见碧绿色的珠子状,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有淡淡的草药味,想必就是解药了。 季无忧似乎有些转醒了,想伸手阻止,却身子怎么也不听使唤,只道了一句:“你....”便两眼一黑,昏睡过去了。棠雪瞥了他一眼,转身便出去了。 棠雪回到房间,许黎安还在床上躺着,浓密的眼睫毛在眼皮下映下一道阴影,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棠雪轻轻把他的头抬起来,捏了他的嘴角,把药丸放到他的口中,又倒了一杯茶水,想把茶水渡进他的口中,却不想他硬是一滴也不愿意咽下去,生生从嘴角流了出来。在梦中也这么不让人安生,反复几次,这一次,他终于乖乖的把药丸咽下去了。棠雪便坐在床边,等着他转醒。 想起了小时候,自己还是个小娃娃,爹不疼娘不爱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对她稍微上心,打小便跟着许黎安的屁股后面跑。他念书的时候,便在旁边也寻来一本书翻看,习武的时候,就也端小点心,在旁边坐着观赏,当时的许黎安还有些少年心性,自己在汗流浃背的习武,转身便看到棠雪在树下乘凉吃这零嘴,便气恼着说:“你这小娃娃,是故意来馋我的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黎安还是一动不动的躺着,还是像睡着了一般。棠雪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掌,还能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温度。但是她还是有些坐不住了,准备起身想去找季无忧讨个说法。 手却被床上的人反手扯住了,“棠雪。” 她回头看到许黎安叫着她的名字,却还像是在梦中。棠雪伸出手轻轻的摇晃他:“哥哥?你醒了?” 这时,许黎安像是刚刚转醒一般,睁开了双眼。 “棠雪?我方才是遭人暗算了”他晃了晃脑袋,对棠雪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你只是被那采花贼迷晕了,睡一睡便好....”棠雪不善撒谎,此时有些心虚的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也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 “我只是被迷晕了吗?”许黎安看起来表情有些狐疑,然后脸上也飘过一些尴尬的神色,说道:“我刚才似乎是做了一个梦...” “哥哥做了梦?”棠雪撑着下巴看着他,心里有些发虚,也不知道这个瞎编的理由能不能瞒过他。 此时许黎安的表情变得十分不自然,他说:“没什么,一场梦罢了。”接着他换了个话题,道:“那采花贼呢,上哪里去了?” 话音未落,季无忧鼓着掌走进来:“哎呀,这不是许氏兄妹吗?什么大风把你们刮来了?”棠雪眯了眯眼睛看着他,季无忧看到棠雪,一副灼灼的目光,嘴里赞叹道:“许家妹妹真是国色天香啊!” 看到棠雪看到他一副全然不知的神情,棠雪心里想,这厮想必已经被消除掉记忆了,不由得暗暗安下心来了。 第七章 霸王别姬 许黎安看到他,眼神顿时凛冽,只看到寒光一闪,银龙般的长剑脱鞘而出,插在门上,堪堪贴着季无忧的脖子插在门上,只有分毫之差,脖子被剑气割出浅浅的划痕,伤口正渗出殷红的血。 季无忧身子往后仰,稍微远离了剑身,低头抹了抹脖子上的血,低头冷笑了一声,转而抬眼,叹然:“真不愧是许将军,果然是武功了得。” 许黎安看着他,目光如冰般寒冷,冷冷叱道:“你多次掳走良家妇女,还不束手就擒。” 季无忧听闻,弯起嘴角笑了笑,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转而又有些轻蔑的说道:“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说着甩了甩手,腾起一股白烟,漫天沸腾起白色的粉末,竟是放了一个烟雾弹。在缥缈的烟雾中,看到他一身藕色的身影翻身下楼。 等棠雪和许黎安追出去时,早已没有了踪迹。 “飞石散,莫非是药王谷的人。”许黎安捂着鼻子说道。 “药王谷?那是什么?”棠雪不解,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个门派。 “药王谷地处苗疆,极善制药,养蛊,但他们一向隐居多年,向来不问世事,世间关于他们的传说已经极为稀少,甚至以为他们早已绝迹,看着这烟雾白中透着青色,透着一股海棠花香,我在书上曾见过这种药物,多用于治疗冰寒之毒。”许黎安耐心的向棠雪解释道。 “只是这药王谷的人为何会来中原?” 许黎安沉吟道:“我也不清楚,但是这采花贼一定会再出现的,我们只管守株待兔便可。” 许黎安和棠雪在龙城逗留了几日,但是几日来城里还是风平浪静,还是没有季无忧的消息,镇上也再没有良家女子被虏的消息。棠雪和许黎安在一家茶馆里喝茶,茶馆里各路人马汇集之处,人生鼎沸,热闹非凡,跑堂的小二繁忙的穿梭在茶桌间。 棠雪忍不住焦急道:“这季无忧倘若一日不出现,我们岂不是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许黎安吟了一口茶,淡然道:“稍安勿躁。” 转而棠雪又略带八卦和神秘的说:“听说这厮口味还挺挑,之前遇袭的美人,个个都是绝色,且都是城中闹得满城风雨的美人。” 许黎安听着笑了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旁边的桌边来了几个约莫二三十岁的男子,一落座便高声喊道:“小二,上茶!” 一个小二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哟,白二爷,您来了?还是照旧?” “别废话,还是照旧!”其中一个体形宽胖的男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他们讨论的内容引起了许黎安和棠雪的注意。 “哎,我跟你们说,梨花园来了个戏班,那里面的花旦二月花可真是美貌绝伦,那唱腔,那身段,真是曼妙啊!” “是啊,真是一票难求啊!” “听说已经上千株一票了!还是有人抢着去,就是为了一睹芳容啊!” 此时棠雪和许黎安对视了一眼,当下便明白对方的意思,此等绝色名伶,季无忧极有可能会到场。 夜幕落下,华灯初上,热热闹闹的小戏楼里张灯结彩。棠雪和许黎安跨进雕花的大门,眼前正中央是约莫半人高的戏台子,下面是排列的整整齐齐的茶桌,桌上各摆着一套茶具,和一小碟瓜果零嘴,茶桌边配套着几张圆凳。两侧楼上并列着雅阁,此时正是准备开唱的时间,一时间人三两成群,鱼贯而入。 棠雪和许黎安也找了靠右边的位置坐下,一个短衣打扮的小二便过来倒茶,这小斯也差不多十六七岁模样,脸生的白白净净的,这戏楼是出美人吗?一个小斯也这么好看,让棠雪不禁想到杨子修那条癞皮狗,也不知道他现在又流落到何地了。 而此时邻桌也来了一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这人长得竟十分好看。他眉眼修长,一身青衣落拓,气质清冷,几缕发梢垂落耳边,掩着削瘦的脸颊,身旁带着一把长剑,气质像是风尘仆仆远游的侠,又清隽似赶考的书生,与周遭嘈杂的环境仿佛格格不入。自落座后,他便一言不发的盯着戏台,神情冷漠,偶尔抬眼看像戏台的目光带着一丝恨意,却又包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 这人看起来就不像是来看戏的,棠雪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这出是霸王别姬的桥段。讲的是楚霸王被困于垓下,四面楚歌,英雄气短,与虞姬死别的故事。 身材高大的武生着雅墨绣杏黄色大靠,背上插着彩旗正在叹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身着一身雅彩绣皎月色茶花散枝女褶子,踩着细碎的莲花步伴着锣鼓声,娉婷而来,身姿清逸,眉眼绝艳,浓妆艳抹,端的是风华绝代,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一唱一叹,一举手一投足间让人不住沉沦。 “刘邦与孤旧友,你不如随了他去,也免得孤此去悬心!”台上的楚霸王痛心疾首道。 虞姬身着一身华服,泫然欲泣,一张艳丽的脸,更添上一层别样的风情,她掩面而唱道:“自古道: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王欲图大事岂可顾一妇人?也罢!愿乞君王,三尺宝剑,自刎君前,喂呀!以报深恩也!” 她的声音不似寻常女子黄鹂般的的娇俏,却似一股潺潺清泉,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唱毕,虞姬拔剑而舞,手中的长剑的光辉在灯光照耀下似一条银龙,她身姿婉若游龙,轻盈似燕,英姿勃发却有娇媚动人,眼眸中星点伤感,嘴角微笑却有无比黯然,在舞得正盛之时,手中的长剑抹向脖子,随着一声锣响,应声倒下。 这出悲剧戛然而止,看们却一时沉溺其中,尚未反应过来,寂静了半晌,才掌声雷动,叫好声一片。 而棠雪此时还沉浸在戏中,眼中闪烁这泪光点点。 许黎安看了她一眼,平静道:“这个二月花,看她舞剑的身手,应该是会武功的,不像平常的戏子。” “会武功?那便如何,莫非还和那采花贼有什么干系吗?”棠雪不解,刚才她光沉醉在剧情中了,也并未仔细的观察。 “一个会武功的戏子,在此处出没定不平常。” “那这样也好,那采花贼便知趣不会找上她了。”转而棠雪又叹道:“唉,这样看来,我们追查采花贼的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不,我们也得盯着她,最近采花贼闹得满城风雨的,这多事之秋,寻常人家的女子都闭门不出,而这一个小小的戏班,竟毫不避讳,还大肆宣传他的当家花旦,这事总有蹊跷。” “好,那我们去探探后台?看那位美人究竟是何面目?”棠雪指了指屋顶,偷窥嘛,总免不了做一回梁上君子。 棠雪和许黎安起身往外走,而此时棠雪发现刚才的青衣男子早已经没有踪影了。 第八章 美人残妆 是夜,月华如水,新月在流淌小镇上的屋顶下一层白霜,晚风徐徐吹来。而正在趴在屋顶的俩人似乎与这无边的夜色有些格格不入。那个比较高大的男人一身玄色劲装,眉飞入鬓,一双黑目如点漆。而那个小个一点的公子哥,着一身青衣,束着发髻,却是眉目秀丽,眉若远山,唇不点而朱。这两位梁上君子正是许黎安和棠雪。他们此时正在暗搓搓的隐在屋顶上,两颗脑袋相对着,掀开了一块瓦片往屋里看。 而屋内的绝色名伶似乎毫无察觉,此刻她正在褪去身上厚重的头饰和戏服,美人就是美人,一行一止皆具风情,褪衣的动作也十分撩人。 等等,褪衣....棠雪转头看许黎安,意思是哥哥你怎么能看女子脱衣呢?此等龌蹉差事就交由我吧。而许黎安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在军队中和一群大老爷们厮混惯了,也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他神色略为尴尬的别过了头,脸色不自然道:“你盯着他。” 棠雪暗自偷笑,便伸着脑袋继续往下看。那美人以及褪去了外衣和头饰,只穿着一席轻薄的单衣。雪白绸缎的单衣映着这美人身子单薄,胸口裸露着大片雪白的皮肤,棠雪觉得自己身为女子,鼻血也要滴下来了,就是这美人似乎是清瘦了点,娇艳的外表下并没有丰韵的酥胸。 这不就是人生三大憾事吗?一恨荆鱼有刺,二恨海棠五香,三恨美人平胸。 那美人褪了外衣,便坐在梳妆镜前,一点一点的用手帕拭去脸上的红妆,她动作不紧不慢,像是在用心的一点一点的雕刻一件艺术品。而棠雪又隐约的觉得,她似乎在等某个人。 她的妆一点一点的卸下,手帕所抹过之处,露出素白的一张脸。棠雪看着她的脸渐渐的漏出来,却觉得这个人眉眼意外的熟悉,似曾相识。接着那美人直接褪下身上仅剩的单衣,露出精瘦的上半身。棠雪惊讶的瞪圆了双眼。 他是男的! 这时棠雪也将他的脸认出来了,他不是什么美艳女子!他正是那采花贼季无忧! 许黎安看到棠雪神色异常,不明所以,便也急忙向下面看去。 这时,棠雪慌乱间身子晃动了一下,不小心踩落了一块瓦片,屋内的季无忧警觉的抬头,不好,被发现了。四目相对,一时间剑拔弩张。 季无忧随手抓了一件白色长衫披上,嘴上挑起一抹轻薄的笑,从旁边抽出一把长剑,转身便想溜走。而许黎安握了握棠雪的手,道:“在这等我,切勿乱走。”言毕,便翻身下去,破窗而入,拦住了季无忧的去路。季无忧褪去红妆的一张脸素净如雪,卸去珠钗后的长发只松散的绾着,如此不施粉黛,却邪魅异常。 他此刻似笑非笑的说道:“许将军真是好身手啊!” 许黎安此刻正阴沉着一张脸,似乎还对上次那次迷药迷晕他的事情耿耿于怀,他自恃行事光明磊落,生平最恨别人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他沉声道:“你最好还是跟我回衙门走一趟,我此番前来自是要为这一方的百姓讨回公道。” 季无忧听罢,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得,忍不住笑出了声:“公道?许将军侠心肠,何为公道?公道不就掌握在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中,你们何时睁开眼睛看过这个世界?” “冥顽不灵!”许黎安冷叱一声,似乎是耐心已经用尽,便不多言语,长剑出鞘,便直指季无忧的面门。 季无忧偏头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了这凌冽的剑气,手中也抽出长剑抵住了许黎安的招数。 棠雪趴在屋顶上看着,已经很久没见过许黎安用剑了,年少时看他练剑每每被严厉的许父成为绣花架子,只好看不顶用。而现在他挥出的剑招数简练,却刀刀直指命门。在沙场征战的时候练的吗?在和敌人对战时一招一式的融会贯通,用鲜血和伤痕练出来的吗?在无边的荒漠中会想念都城的繁华吗?会...寂寞吗? 许黎安的招数越发凌厉,似乎丝毫不给季无忧喘息的机会。季无忧渐渐的落了下风,被逼到角落里,发丝凌乱,衣裳也被剑气割破了几处,显得十分狼狈,但是他还是咬着牙抵抗着,棠雪在屋上看得着急,心想这淫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许黎安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向他的胸口刺去,季无忧闪躲不及时,手臂被剑割破,潺潺的流出鲜血。 许黎安正要出手制服他,突然手臂一麻,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打中,手中的剑抖了抖。此时,一个青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扶起季无忧,在许黎安还未察觉便那人便已带着季无忧已闯出了门外,那人的轻功似乎十分了得,待许黎安追出去时,在茫茫夜色中,已经没有了身影,地上只留下几滴殷红的鲜血。 又被他给跑了,这个采花贼,棠雪在屋顶看着十分着急,只是那个青色的身影,看起来甚是眼熟,奈何天色太暗,棠雪也实在没有看清楚。 许黎安望了望还在屋顶的棠雪,想着把她一个人放在这担心她出事情,便没有追出去。 棠雪似乎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便在屋顶上朗声道:“哥哥,你去追吧,别让那采花贼跑了,我自己在这里不碍事的。” 许黎安没有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翻身上屋顶,使了个轻功,将棠雪从屋顶抱了下来,无奈说道:“你这个小拖油瓶弄丢了,我怎么回去交代啊?” 棠雪“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看来这采花贼还有帮手,但是他受了我的冰魄剑的剑伤,应该是走不远的。我明日便向知府下令,全城搜寻可疑之人。” “哥哥。”棠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他们是药王谷的人,那么受伤了为了掩人耳目,就不会去药铺拿药的,这方圆十里之内,听说有座敬亭山,植满了草药,这城里的郎中都是从该地的药农手里取材的,而此山又地处偏僻,他们会不会去那里养伤?” 许黎安赞赏的看了她一眼,恍然道:“甚是有理。” 许黎安有些惊讶于她的聪慧,这些年,他以为她在他的羽翼下成长,只是温室中长大的花,天真不谙世事,可是她却是在这些年不声不响的成长了,明明还是少女身,心思却如此玲珑剔透。 第九章 药王谷谷主 敬亭山位于城外南郊,地处偏僻山上荒芜,只有偶尔几个药农从山脚下走过,看到一列官兵,都噤若寒蝉,步履匆匆,仿佛怕被招惹上什么事端,等许黎安一队人马在山下研究好路线准备上山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正午的太阳正毒辣,除了许黎安那些个皮糙肉厚的老爷们正摩拳擦掌,许黎安看了一眼棠雪的白嫩的脸晒得棠雪脸色通红,便命人取了一件斗笠带上。 许黎安正在站在他们面前下令:“你们每组各十人,从东,南两个方向上山包抄,其他人跟我走!” “是!”各人拱手回答便领命去了。 路上杂草丛生,几个手下正在前面手中握着剑,挥舞着前方挡路的杂草,为棠雪和许黎安开辟着前面的道路,时不时有那么一两根不识趣的锋利的草叶,划过棠雪细嫩的皮肤,转眼便渗出一道殷红的划痕。 许黎安嘱咐道:“小心点,你这细皮嫩肉的,这杂草有的带有毒性,你这细皮嫩肉,很容易会染上,回去便会起疙瘩的。” 大约搜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季无忧的踪迹,敬亭山上树木森然,此时正值春夏,四处是一片化不开的浓郁绿色。手下们正在沿途仔细的搜寻着旁边的草丛和山洞,时不时惊起几只山禽,“嗖”的一声笔直投向天空。 往山上去的路上,路旁都是低矮的灌木匆,没有树荫遮挡,春天到夏天过渡的季节,棠雪还是被热出了一身薄汗。正当她拿起手帕拭汗时。棠雪突然听到了微弱的猫叫声,若隐若现,带有些凄厉和嘶哑。 “哥哥,有猫叫声。”棠雪对着身旁的许黎安说道。 “你们去看一下。”许黎安对着几个侍卫下令。 几个侍卫便小心翼翼的拨开路边的草丛,在一堆枯草中发现了一只似乎是刚睁开眼的小奶猫,正在踉踉跄跄的往外爬着,身上似乎是沾了污泥,身上的毛一绺一绺的,但还是看出原本雪白的毛发。而枯草的另一头,一动不动的躺着一只猫,侍卫用脚尖轻轻一拨,发现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猫好可怜,我们捡回去吧。”棠雪说道。 一位侍卫担忧的回答道:“小姐,这猫野外生长的,怕是野性难驯。” “无妨,既是让我遇到了,就没有看着它自生自灭的道理,都说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曰,众生平等,我这也是行善积德,哥哥你说是吧?”棠雪一脸求助的看着许黎安。 许黎安无奈的笑道:“唉,我上辈子是结了什么缘,怎么老是路边见到哭戚戚的小猫呢?行了,把它带回去吧!” 那侍卫听到了,便扯下身上的斗篷将那只奶猫包着抱了起来,递给棠雪,棠雪抱在怀中,那只奶猫一到怀里就止住了凄厉的叫声,只是低低的呜咽着。 “哥哥,你说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呢?”棠雪沉思。 “你觉得起个什么名字?” “今日是五月初五,不如就叫它初五吧?” “你这名字起的也未免太过随意了吧!”许黎安笑道。 听到前方传来骚动:“快来人,找到了!”几名手下蜂拥而上。许黎安握了握手中的剑,对旁边的随从说道:“保护好小姐。”转而握了握棠雪的肩膀,道:“你先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前方看看。”说着转头往前方去了。 不要走动,恕难从命。不看热闹那不是白来了吗? “走,我们也去看看去。”棠雪抱着猫对旁边的小斯说道。 “这....将军刚刚吩咐...”那小厮形容尚小,看起来只有十六岁,一张圆润的脸看起来有些怯生生的,脸色为难。 “你不走?那我自己去了啊!”棠雪转身便向走。 那小斯明显着急了,连忙追上来叫到:“小姐...” 棠雪看他一副要急哭的样子,只能笑道:“你着急什么,有我在,我哥哥不会为难你的。” 走到了半山腰一处空旷处,此处的树林遮天蔽日,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的毒辣阳光,到是十分阴凉。在一大块巨石前面,许黎安正在前面立着,一群手下正呼啦啦围成一圈,拿着剑指着中间的两个人。 棠雪一眼看到了季无忧,他一身月白色长衫凌乱,沾满了大片的血迹,衣服上还有昨天晚上被剑刺破留下的口子,手臂的伤似乎是被精心包扎过了,伤口上裹着整整齐齐的白纱,白纱处渗着草药绿色的汁液。 他眉眼的残妆似乎还没有卸干净,眼尾的一抹微红,衬得微微上挑的眼尾,狼狈得像是风吹雨打一夜过后的桃花,比起他盛装时的风华绝代,现在的他更像是刚刚张开的美少年,像清晨的沾露滴的花骨朵。 美人并非是母胎所生,这是桃花成精了吧?棠雪暗暗的想。 旁边那人棠雪看着有些眼熟,等等......那是昨天晚上在旁边看戏的公子吧?那人用手扶着季无忧的肩头,他穿着还是昨晚上看的的一身青色长衫,袖口多了几片沾染上去的血迹,眉目清远,神情疏离,身上夹杂着侠和书生两种奇异的气质,他一眼不发的坐着,只是低着头抬眼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人。 “哈...”季无忧扬起脸无声的笑了,上扬的嘴角似嘲讽,又似认命。 他稍微挺直了身体,尽量让自己坐起来,用虚弱的声音说道:“许公子果真是青年才俊啊,昨天晚上不仅领略到了冰魄剑的威力,还这么快就追上门来了。” 许黎安冷哼了一声,冷冷说道:“那你这回可以安生跟我回去了?” 季无忧听罢,似乎是满不在乎笑了一笑,摊开双手,言语轻薄说道:“好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做个风流鬼倒也不错。”旁边的青衣男子听到似乎脸色沉了一沉。 季无忧说着便想站起来,旁边的男子抓住了他的手臂,手上青筋暴起,看向他,眼中的神色深远,波涛汹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季无忧下一秒就一根根手指头掰开他的手,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着一抹讥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劳谷公子费心了。” 那青衣男子似乎是怔住了,也任由他挣脱,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季无忧看,像是要把他身上盯出一个洞。但季无忧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便转头过去。 许黎安使了一个眼神,旁边的侍卫便齐刷刷的拿住了季无忧,反手押着。 “为什么?”身后的男子开口,声音像是从久远的回忆里传来,带了一点克制和沙哑,“我不相信你做的,你明知道...” “知道什么?!”季无忧猝不及防的打断他,他没有回头,仰了仰头,嘴角有一抹嘲讽的笑。说道:“那你现在可看清了?我是何种人?” 许黎安静静的看着这两人,似乎是看不准他们的关系,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本次我只是奉命前来捉拿采花贼,是非公允,公堂上自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本次捉拿的是采花贼,闲杂人等我们就一概不计较了。”说罢,他摆摆手,说道:“押下山去吧!” “是!”旁边的侍卫齐声应道,便将季无忧反手押着,众人拥着一块下山去了。 “走吧,回去吧。”许黎安走过来,对她说道。顺手轻轻除去了她头上的一根杂草。 “嗯。”棠雪点点头,两人一块并肩向山下走去。 棠雪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人,只见他已经一动不动的站着,眼睛还在盯着季无忧走的方向,山谷吹来的风抚过他额前的几缕长发,青色的衣摆飞扬,他的眼睛里幽深不见底,神情失魂落魄,像是一个伤心的小男孩。 “他是药王谷谷主,谷冬青。”许黎安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 “什么?!他是药王?”棠雪惊讶道。“我以为药王都是白胡子老爷爷呢,此人怎如此年轻啊?” “前任谷主多年前去世了,临终前认命谷天青为下任谷主,据说药王谷是当年专门为前朝皇帝研制长生不老药而设立的,但是药王谷也更多的是为山下的百姓治病救人,得到了百姓的爱戴,只是药王谷自有族规,谷中弟子皆不能娶妻生子,皆不能违反。药王谷弟子的传承便是在山下挑选资质良好的孤儿作为弟子。” “不娶妻生子?这是什么劳什子谷规,怕不是个和尚庙吧!”棠雪不解。 第十章 情思睡昏昏 把季无忧交送到的刑部之后,那个长得胖乎乎像个不倒翁一样的的知府李敬揣着一脸后生可畏的笑意,许黎安等人不过是捉拿了一只采花毛贼,咳咳,虽然过程中被捉弄了一把。 但是那八面玲珑的李知府吹得像是许黎安上九天捉鳖,下九洋揽月一般,连声道什么“真是年少有为,虎父无犬子”云云,在军营呆惯的的许黎安自然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听不惯这些冠冕堂皇的表面话,虽不好当面直说,但是脸色还是不免沉了沉。 在许黎安和棠雪临走前,恰好几个人押着季无忧从前面经过,他脸上已经已经卸尽残妆了,素白的一张脸在阳光下别样的扎眼,明明只是个清秀的少年人,却让人移不开眼睛。走过棠雪身边的时候,看着她,季无忧明明没有在笑,可是那眼睛的弧度却像是有一层朦胧的笑意一般。即使被押着也这般洒脱不羁,他此时似乎不是阶下囚,还是那个在戏台上风华绝代的名伶二月红。 棠雪看着她走远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我怎么觉得这季无忧也不像是采花贼啊!”心里想的是,长成这般妖孽的样子,不用去采花,姑娘门看到了都会自己扑上去吧,君不见潘安,卫介之流,走在路上都能招来人墙驻足观赏,被扔一车的果子。 许黎安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放心吧,那知府虽然满口的官话,但也不是个庸官,真的不是他干的,便委屈不了他,更何况还有那位药王谷谷主和他关系也不一般,门中弟子受辱,他岂会坐视不理?” 二人回到建安之后,棠雪过着无波无澜的生活,每日被逼着学女工,练字,学画。许黎安闲暇时便会带着她去闹市闲逛,天气凉爽时出去踏青,天气闷热时出去避暑,像一对寻常人家的兄妹一般,日子倒也还算是有滋有味。也时常和李均景出去喝茶,只是他刚上任了兵部尚书,也时常没空和棠雪瞎闹了。 春去秋来,棠雪已经到及笄之年,而那只被棠雪捡回来的小奶猫,在棠雪的悉心照料下,也从一只病怏怏的瘦猫变成了一只白白胖胖的肥猫,终日在窗台上懒洋洋的趴着。 这日正是晌午,夏日的阳光在庭院里洒下满地的阳光,静悄悄的,院里的仆人本该懒洋洋的打盹,这会儿不知道是被什么惊动了,一个个开始忙活起来,甚至那最为惫懒的李婶也开始拿着抹布,装模作样的擦着那积满了厚厚灰尘的窗台,棠雪正趴在案上百无聊赖的看着杂书,这时看到这景象下巴都快要惊掉了,说道:“李婶,您今儿是生病了?” 心里道的是,这抽的是哪门子的风,平时叫她干活是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的,得三催四请才催的动这尊大佛,但是奈何她是二姨太老家亲戚的人,后台硬,是个硬骨头,所以才被分配到棠雪这寄人篱下的义女来了。棠雪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任由她做个院里最自得的仆妇了,今天是良心发现了? 棠雪正一脸惊奇的“啧啧”赞叹,那李婶知道是在酸她,也不说什么,看了她一眼,一副老娘懒得跟你废话的表情,便还是假模假样的擦拭窗户。 这时小烟小跑着进来,慌慌张张道:“小姐,小姐!”棠雪看惯了她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眼皮子抬了一下,手里却没停下翻书的动作,懒洋洋道:“怎么了?” “将军回来了!” 棠雪手里的动作明显一滞,爹爹回来了?心下突然有些迷茫和无措,她从小便知道,她的命是许府救的,许义是她名义上的义父,她本该感恩戴德。 可是这些年,棠雪已经从牙牙学语的孩童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和许义也没有打过几次照面,自从把她捡回来之后,就顺手交给家里的嬷嬷抚养,便不闻不问,每当棠雪都尽力的读书,认字,学画,到许义跟前卖弄时。他却总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似乎并不很想见到棠雪。渐渐的,棠雪也不再自讨没趣了,逐渐窝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乐得清闲。棠雪九岁的时候,许义便去边疆镇守国土了。 如今,他回来了。 “帮我更衣。”棠雪放下,吩咐道。 “是。”小烟从衣柜中拿出一套绣着梨花交领的罗衫,和月牙白的绉裙替棠雪换上。 “将军现在正在正堂呢,夫人,二姨太,三姨太和公子都到了,刚刚是公子差人叫我回来通报你一声。”小烟一边替棠雪整理衣服领子一边叮嘱道。“哦,对了,随行的还有跟随将军多年的李副将呢!此番他也回来了。不过似乎不长住,前方战事正吃紧。” 棠雪换好衣服之后,便向正堂走去,跨进门口,宽阔的大堂便已经坐满了一大家子的人,很久没有打过照面的夫人,姨娘们都向她投来目光,或轻蔑,或惊讶,或嫉妒,热闹的家里场面,让棠雪一个外人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是正迎上许黎安的目光,心里便稍微安定下来。 许义正坐在大厅正中间的位子上,他换上了一身的常服,多年练武而身子笔挺,比离家之前苍老了不少,他当年离家正值壮年,意气风发,满腔报复,而现在头发似乎是染上了一些塞外的风霜,唯有坚毅的神情和当面别无二致。 棠雪走到正前方,对着许义行了个礼,道:“见过爹爹。” 许义看着棠雪,表情还是一成不变,只是平淡的道了句:“好,棠雪,这么多年不见,你长大了许多。” 这句话在棠雪看来还没有一句寻常人说“吃了吗?”来得亲切。 “是,小女在家这些年时常能盼着爹爹归家,今日终于听到福音,特来拜见爹爹。” “嗯,坐下吧,今天我们难得一家团聚,大家热闹热闹,不必多礼。” 棠雪找了个靠旁边的位置坐下了。下来的时候和坐在旁边的副将对了一眼,那是一个中等身材,大概只比许义小几岁的中年男子,也是身子笔挺的坐着,看着便是军营里的人。和他对视的时候,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棠雪直觉,那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表情。 棠雪不明所以,她在脑海里仔细搜刮了一下,自己似乎是没有见过这个副将,她微微一笑,便转身退下了。 许义听着帐房和各个管事的回报,他似乎也并不上心,每每听到重点时,只是点点头示意。 议事后,院中搭起了戏台子,一众人便前往院中去看戏去了,棠雪本想不去凑这个热闹,但奈何不住小烟的央求,便去了。一众女眷正围着灯火通明的戏台子看戏,一身华丽戏服的名伶在台上吟唱。旁边的丫鬟帮姨太太们扇着罗扇,时不时飞来几只忽闪忽闪的流萤,夜风习习,吹得屋檐下的花灯摇摇晃晃,棠雪坐在椅子上,听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吟唱,眼皮子却止不住的往下聋拉。 这是夏日炎炎正好眠吗?最近怎么是越发的困了? 第十一章 入宫 自从许义从沙场回朝之后,棠雪便稍微收了性子,安分了许多,也好好学了些琴棋书画,不再老是出去玩闹了,老嬷嬷每次瞧着棠雪端坐在案前写写画画,便是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 隆冬时节,到处一片清冷肃穆,院子角落里那颗梨树也只剩光秃秃的枝干,门前偶尔有几只麻雀起起落落的觅食。金色的阳光洒下来,皮肤上才能在这寒冷中感受到一点温度。 阳光从窗户上斜斜照射进来,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晕,阳光下的棠雪躺在贵妃椅上,照的雪白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乌黑莹亮的青丝铺满了靠枕,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此时棠雪被阳光照的悠悠转醒过来,她坐起来,觉得头有些昏沉,抬头看窗台发现平时都睡在窗台上猫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小烟。”她对着院子喊道。 小烟小跑进来对她说:“小姐,你醒了?感冒好些了吗?” 棠雪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说道:“睡了一觉,不碍事了。初五哪里去了?” “刚刚还看到它在窗台呢,说不准是往花厅那边去了。要不我把它抱回来吧?” “不用了,我去找吧,睡了一天我刚好走动走动。” “风寒未愈,多加一件衣服吧。”小烟拿了一件绛红色的滚边斗篷给她披在肩上,再把头发整整齐齐的里出来,这绛红的斗篷衬的棠雪肤白如雪,乌发红唇。 棠雪拢了拢斗篷,便向花厅走去。跨进花厅的拱门时,便发现许黎安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子在花丛旁边,那女子蹲着,抚摸地上的通体雪白的猫,那猫一脸傲娇的卧着晒太阳,嘴里赞叹道:“哎呀,这猫真可爱。”那女子披着嫩黄色的斗篷,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甚是娇俏可人。 许黎安在一旁看着,嘴角挂着微笑温柔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这猫可有名字?”那女子问道。 许黎安刚想回答,抬头看到了棠雪,便笑着向她招手:“猫的主人过来了。” “它叫初五。”棠雪走过去笑着答道。 那女子此时也站起来,笑着说:“许将军是进屋藏娇吗?院里有这么美貌的妙人?” “公主见笑了,这是家妹,棠雪。” 公主?原来她是当朝公主许芷? “棠雪见过公主。”棠雪伏了伏身,行礼道。 李芷一脸亲切的握着她的手,道:“别多礼了,既然你是许黎安的妹妹,那便是我的妹妹,我看到你就十分投缘呢!” 棠雪在府里一向受到院里姨太门的冷眼,此时李芷的热情让她稍微感到些许的不适,便也只是笑了一笑。伤寒还未痊愈的棠雪感觉喉咙有些发痒,便止不住咳了几声。 许黎安看到了,一脸关切的问:“风寒还没好,怎么出来吹风了?” “不碍事。差不多好了。” “你最近可经常生病,要多穿一点。” “我都快穿成球了,我还未出嫁,穿的像个老妇人一般。”棠雪不满的回答。 “大夫说你从小体弱,要多留意。” 在一旁的许芷插进了他们的谈话:“从小体弱便要多加调养啊,我宫中的御医皆是医中圣手,不如让妹妹进宫住上一段时间?也好陪我解解闷。” “这......”棠雪求助的看着许黎安。她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女,以什么身份入宫呢,也对宫里的礼仪不熟悉,怕是给许家丢了颜面。 但是许黎安却是直接忽略了她的眼神,思考了一会,认真说道:“这也好,你这病根寻常大夫都看不出来,宫里汇集了天下名医,说不定有解的法子。” 我不想去啊!这哥哥真的是呆头鹅。棠雪无奈的想。 也看得出这位公主怕不是想解闷,而是借着棠雪的名头向许黎安借花献佛吧?但是棠雪也不好拂了许芷的意思。 这样,过了几天之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棠雪便带着那只白猫,坐上了入宫的轿子。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进去之后,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两面都是朱红色的宫墙,仰着头才能看到一隅湛蓝色的天空。 许家也算是名门望族钟鸣鼎食之家了,但是宫里的奢华让棠雪叹为观止,亭台楼阁,紫柱金梁,都极尽奢华之能事,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轿子落下了,宫里的太监扶着棠雪缓缓下轿,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字:“汀芷宫”。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身华服的李芷从门内迎了出来,头上金步摇随着走路的姿势步步生辉。一看到棠雪便笑道:“盼星星盼月亮,这才把你盼来来了。” “见过公主。”棠雪行了个礼。 李芷见状不满道:“都说了不要行礼了,你要这样我可生气了,你哥哥见我也都没有行礼呢,去他的这劳什子礼数。” 棠雪噗呲一声也被她逗笑了:“哦?我哥哥竟是这么不知礼数的人吗?” “黎安哥哥救过我的,救命恩人还要行礼吗?” “他何时救过你?我竟然都不知道呢。”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你且进来安顿好了,我再慢慢跟你说。”李芷一脸兴奋地拉过她的手,将她牵入屋内。 继续说道:“我这有一个偏殿,已经收拾好了,坐北朝南,很适合养身体的。快来,我带你看看喜不喜欢,你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 棠雪和李芷进入屋内,里面的陈设也着实闪瞎了棠雪的眼睛,寝殿内云顶檀木做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绣遍洒珠银线海棠花,风气绡动,如云海一般。 “皇家果然是皇家,真是气派啊!”棠雪惊讶道。 李芷听了笑道:“你喜欢便好了,我看着多了也没有什么稀奇,还觉得甚是累赘。” 只有在金银堆里出生的人,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李芷虽然是公主,却是没有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也没有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那样,手中掌握着杀伐的权利,眼神中都透露着一股活腻了的神情。 李芷像是这暮气沉沉的深宫中,一朵盛开的活泼清新的小黄花,在宫中混的十分如鱼得水也并不全是因为她公主的身份。 “我这还有一些江南进贡的桂花酿,我尝着十分喜欢,我刚刚让他们呈上来,正等着你来喝呢!” 李芷把棠雪领到了正殿的茶桌,雕花的茶桌上方正摆着一个白玉的尖嘴酒壶,旁边几盏月牙白的杯子正在冒着热气。 棠雪轻轻抿了一口,果然是沁人心鼻,唇齿留香。 “公主方才说道我兄长曾有幸救了公主,我却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过。”棠雪开口问道。 李芷听了,脸上便忍不住绽开了笑容。说道:“这个还得从两年前说起,当年父皇到队去皇家猎场围猎,我也闹着要跟去,当时我父皇还不准,他说,一个女儿家家,去凑什么热闹!” 李芷说着还模仿一下皇帝凶神恶煞般的语气,棠雪忍不住笑出声,道:“后来呢?” “后来?他当然倔不过我啦!不让我去,我偏要去,这世上还没有我不能干的事情。”李芷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继续说道:“我当时嫌跟着父王打猎可没意思,都是跟着他后面捡漏,我便自己一人绕到小路向另一边山头骑马过去了,我之前没出过宫,骑着骑着,就迷路了,怎么也找不着方向,当时天色也暗了下来,后来我看旁边的草丛边出现了一双绿幽幽的眼睛,我骑着马过去。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匹狼,我当时吓的胆都要飞出来了.....” 李芷讲到这停顿了一下,像是要吊这棠雪的胃口,也像是感受到了当时的恐惧。 “然后呢?”棠雪追问道,但是心里却知道接下来肯定是许黎安出场了,英雄救美的故事从来都这么老套,却偏偏最得人心。 接下来李芷看着她,神秘一笑,果然道:“接下来,一支箭射中了那只狼,把它射跑啦,我回头一看,却是李将军,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说道这里,原本活泼的笑脸带上了一丝莫名的红晕。 “原来哥哥和公主还有这段奇缘呢。”棠雪叹道。 “是呀,这段故事我就与你说完了。”李芷说完之后,似乎是心满意足。 她看到棠雪脸色不太好,便懊恼道:“哎呀,你看我唠唠叨叨,都忘了你还生着病,她们也都收拾好了,路上劳顿,你去好生歇着,我先告辞了,明日我来看你。” 说着她便起身理了理衣服,吩咐几个宫娥:“你们且好生伺候我家妹妹,她可是我的座上贵宾。” 几个宫娥伏身打了声“是” 棠雪也起身准备送她出门,李芷便握着她的手道:“你别送了,我走了。”她眨了眨眼睛,便转身出去了。 第十二章 纯妃 御用的大夫果然是出手十分阔绰,民间那些抠抠搜搜的大夫自然是比不上。棠雪也在这几日看到了各种传闻中的名贵药材,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冬虫夏草,那太医一把一把的抓着给棠雪炖上,一丁点也不带心疼的。 棠雪经过这几日的调养,且不说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就是觉得自己这条命十几年前捡回来的命突然间金贵了不少。 这几日,棠雪便终日在宫里和李芷玩闹,而李芷天性活泼,和在各种勾心斗角的嫔妃中混十分的如鱼得水。 深宫的生活比不得宫墙外的肆意张扬,闲暇时李芷也经常带着棠雪四处走动,也到宫里的妃子,这几日棠雪也见识到了各色环肥燕瘦的美人。 每一张各有千秋的脸都让棠雪惊艳了一把,虽说自己长得也算是人见人夸了,但是比起各类身材丰腴,能歌善舞的妃子,棠雪还是时常自省自己可能不是个女人。除了宫中礼仪甚是繁琐,其他的一切对棠雪来说都十分新鲜。 “当今皇上真是好福气啊!”棠雪躺在披着狐裘的贵妃椅上不由得感慨道。 “就算坐拥天下美人又如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又有何用?”一旁的李芷嗤之以鼻。 “皇上想要的美人难道还有得不到的吗?” “唉....”李芷一脸郁闷的悠悠叹道。 “为何叹气?”棠雪不解。 “我那父皇,自我小时候起,却是为了讨好一个不知从哪里来冒出来的女子费尽心思,自从那人来了之后,这后宫的佳丽三千,竟无一人可以入他的眼。”她说到这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隐隐怨恨,继续说道:“我讨厌她,本该我父皇心里只许有我母后的。” 棠雪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许芷,大多数时间她是活泼又开朗,十分讨人喜欢。却想生在这帝王家也实属不易吧?从生下来,便要延续自己的母亲的意志同自己的手足争斗,同母亲的敌人争斗,才能够在这六宫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那...”棠雪顿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开口称呼她口中的那个女人,问道:“她还在吗?” 她冷笑了一声,说道:“都说是好人难长命,祸害遗千年,她当然在了,从入宫那一天便说她命不久矣了,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好好的,宫里的其他妃子都快熬白头了,也没熬得过她。” 棠雪听到这,突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女人有点同情,在这寂寞的深宫中,身旁是不爱的男人,背井离乡,三宫六院中都是盼着自己死的人,这过的日子,实属是一寸光阴一寸灰吧。 这几日,宫中落雪了下了一晚上的雪,第二天起来到处是银装素裹,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映着雪白的雪景,御花园的假山也积满了白雪。御花园有一片梅林,据说是皇帝为纯妃所种的,此时梅花正是开得正艳,白雪映着红梅,美不胜收。棠雪经过的时候不由得驻足流连。 此时,她发现前方有一个身影,此人披着湖蓝色的滚边长斗篷,长身玉立,玉树临风,有飘落的花瓣落在肩头而不自知。这大冷天的还有人在这赏梅啊,真是有情趣,棠雪心想。她走近发觉此人甚是眼熟,此时,那人却抬头看着被雪压弯的枝头,低声吟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的声音清朗,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十分空灵。 这时棠雪便认出来了,那不是李均景那厮吗?想想他们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自从许黎安回来之后,这小子却像是故意躲着自己一般,只有棠雪偶尔在街头遇到他,他却从不上门来找自己,棠雪每每回想自己是哪里得罪这尊好脾气的大佛了,却无论如何也没想明白。此刻他却还有心情在这里吟诗。棠雪想到这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她灵机一动,悄悄在手里抓了一把雪,团成雪球,蹑手蹑脚的往他的方向走去。趁着他不注意,把手中的雪团往他的头上劈头盖脸砸去。然后直起身,大笑道:“哈哈哈,被梨花砸中的滋味如何啊?”一脸满意的欣赏他回过头来来不及收起的错愕的表情。 他惊愕了一瞬,顶着满头的雪渣,转而却温柔的笑了,像一缕春风拂过落满白雪的枝头,白色的雪花漱漱落下。 棠雪不等他说话,也笑着走过去,说道:“我当是谁有如此闲情逸致在这里吟诗呢,原来是你小子啊,你怎么也到宫里来了?”她笑着眨了眨眼睛,继续说道:“是不是对本小姐甚是想念啊?” 本来这一句话实属是在打趣他,他也和棠雪自小相识,知道她这人有两副面孔,在外人看来端庄贤淑,温良有礼,却私下没脸没皮,尖酸嘴贱,说过的烂话跟放屁一样。但是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他的笑容突然缓了下来,眼神一团朦胧的雾气,却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是,我想你了。” 棠雪突然怔住了,被他这么一接便不知道如何反映,年少时不懂情为何物,整天和李均景厮混在一起,从开裆裤的年纪认识,男女不辨。而这些年也读了不少的戏曲,也渐渐明白才子佳人的故事是怎么回事了,才发现眼下这一幕和戏曲上的戏文有些相似之处,便稍微有些尴尬。 李均景似乎是瞧见了她的脸色,便转开了话题,问道:“这些日子你可安好?” “我挺好的,也有公主与我解闷,你呢?”棠雪心想好在叉开这个话题了。 他似乎是低头想了一会,才抬起头笑容温和的答道:“我也很好。” “对了,我之前捡了一只猫,说要带给你看看,可是你一次也没来。你此番要不要随我去看看?”棠雪热情的邀请道。 李均景听了,笑道:“宫里不比外面,规矩繁琐,虽然当今皇上是我的皇叔,可男子还是不能随意进出内院的。” 他看到棠雪失望的神色,便安慰说:“我今后会时常进宫面圣,到时会有机会的。” 棠雪听闻倒是十分开心,两人又东拉西扯了别的家常,宫里的宫娥便来寻着棠雪了,看来应该是许芷来找她来了。她素日里习惯一个人轻松的来去自如,平时出门就连小烟也懒得带着。 到这宫中,去哪里都是左拥右簇的,十分不习惯。棠雪打发了那宫娥走,说道:“我和友人在这里谈一会话,等会自行回去。” 那宫女道了声“是。” 便转身回去了。 第十三章 未若柳絮因风起 大雪将宫中的景致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看到枝头的梅花只有被雪压弯了枝头上白色的雪团包裹的一抹嫣红,看到的白茫茫的屋顶只漏出金黄色的屋檐的一角,道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走路了,嫔妃们大多都在裹着厚厚的狐裘缩在寝宫中,围在烧得正旺的火炉边上打盹,偶尔过来几个跑腿的宫女太监也缩着脖子,步履匆匆。 “这么大冷天的,也就我们两个傻子在外面了,你看看你,落了一身的雪也不抖一下。”棠雪伸手好心好意地掸了掸李均景肩膀上的雪渣。 仿佛刚才拿雪砸人家的却不是她一样。 李均景看着她笑而不语。 李均景看着她时不时搓着冻红的手,便上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棠雪原本冻僵的没有知觉的手,此时被一团温暖包住。棠雪楞了一下,小时候不是没有过这么亲密的举动,但是自从他们都长大了之后便知道男女有别,举止间也避嫌了。 但是此时李均景挨的很近,可以闻到他身上若隐若现的梅花的冷冷的香气,棠雪有些慌乱的想挣开手,却被他反手紧握住,他轻轻的说:“别动。”棠雪对上他的眼睛,可以看到他浓墨似的眼底隐藏暗潮汹涌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云雾。 转而他却是轻轻笑开了,眼里流动着光芒,他笑道:“你如今可懂事多了,你以前可经常趁我不备偷袭我的。” 棠雪听罢,想起以前小时候,冬天手冰凉,看到李均景便总喜欢把手伸进他的脖子取暖,开始李均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男女授受不亲不亲你不知道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但是后来就完全放弃了抵抗,乖乖的成为了案上的鱼肉,任棠雪宰割了。 棠雪听了也被逗笑了,她笑着说道:“完了,这个仇李均景你是不是要记一辈子了?” 李均景听了却止住了笑,半晌,他才似乎是没头没脑,沉沉的说了一句:“嗯,记一辈子了。” 棠雪恍惚间,觉得雪似乎是下大了几分,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 告别了李均景后,棠雪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宫中花园的路曲曲折折,宫殿亭阁林立,待棠雪走了约莫一刻钟,发现周围的景致越来越陌生时,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走错了路。她心中暗暗懊恼,自己果然是乡巴佬进大观园,以为宫里跟许府一样,巴掌大的地方来去自如吗? 这时棠雪已经不知不觉沿着曲曲折折的小道,走进了一片竹林,听到隐约传来的琴声,棠雪侧耳仔细听。虽然棠雪琴艺也不甚精湛,却也听的此人的琴声如泣如诉,余音袅袅,棠雪听的不禁失了神,就连走进去了也不自觉。 “站住!你是何人?”待眼前的宫娥疾声呵斥,棠雪方才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走进人家院子里去了。 “我.......”棠雪一时也不知道是否该行礼,摆了摆手无措的答道:“在下实属无意闯进来,只听琴声曼妙,便一时未察觉到。” 那宫女上下打量了棠雪一眼,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怎么如此眼生?” “在下是公主宣进宫的玩伴。”棠雪拱手道。 现在只能搬出李芷的身份了,当朝公主的大名,应该还是有用的吧? 没想到,那宫女却撇了一下嘴角,一脸的不屑,抬起眉毛说道:“公主宫里的玩伴?” 这话的意思,棠雪实在看不透,这宫女究竟是不相信棠雪说的,还是压根就没有把这个当朝的公主放在眼里。 而此时棠雪和宫女的谈话似乎是惊动到了正在弹琴的女子,琴声停了下来,四周恢复了寂静,那宫女见那女子停止了动作,便禁了声,垂着手站立着等待她的吩咐。 那弹琴的女子原本是背对着来人,此刻却是斜斜的转过头来,她披着一席雪白的狐裘,梳着简单的发髻,头发黑亮,却与宫里满头钗翠的嫔妃不同,头上只简简单单的挽了一只碧绿的玉衩。 这斜斜的一眼,让棠雪看清了她的容颜,她已经不是年轻的女子了,看出的来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但是这容貌,还是得以窥见年轻时的倾国倾城,只是脸色苍白,和着这雪色相称,显得异常的单薄。 她轻轻的瞟了这一眼,却没有说话,复转过头去,想抬起手抚琴,却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仿佛止不住似得,身体也随着不住抖动。 “娘娘,您又咳血了,咱快进屋子里面去吧。”在一旁立着的另一个宫娥惊呼道。 那女人却摆了摆手,似乎是强撑着说道:“我想在外面看一眼,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躺着。” 那宫女给了旁边一个小太监的一个眼色,那小太监便急冲冲的走了。 “喂,你看够了没有。”棠雪面前的宫女叫到。 棠雪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处在这尴尬的境地不知如何脱身。 那宫女一脸狗腿子,慢条斯理说道:“我不管你是公主的玩伴也好,是宫里哪个娘娘的亲戚也好,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按照规矩,凡是扰乱纯妃娘娘清静者,杖责五十。” 这一番话让棠雪眼皮子不住跳了一跳,果然一入宫中深似海,这话是不错的,伴君如伴虎,这话也是没错的。想想自己长这么大,在许府也受过一些冷眼,但是也从未遭过皮肉之苦啊。这么一想,连三姨太那张万年扑克脸也觉得甚是春风和煦了。 “娘娘饶命,民女初入宫中,实在不知这宫里的规矩,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还望娘娘恕罪!”棠雪跪下来拱手说道,心里想这礼应该是这么行的吧?早知道多学点宫廷礼仪了。 纯妃似乎是饶有兴趣的回过头来,她微抬下巴,睥睨的看着:“哦?这规矩不是本宫订下的,这是皇帝定下的,我可不好改啊。” 那宫女听完,似乎是得了命令似得,冷笑了一声。对着旁边的侍卫道:“拉下去,杖责五十。” 话毕,两旁的侍卫便过来一左一右架住了棠雪的胳膊,就要带下去。棠雪此时冒出一身冷汗,心想蛇蝎心肠便是这样的妇人了吧,在这宫中要想活下去自己的修为还是嫩了一点。 她低着头,沉思了一番,像是豁出去了一般,这使得她有了片刻的冷静。 “且慢!”棠雪出声喊道,挣扎着要将自己的胳膊从两个侍卫手中拜托出来,却不想还是被钳得死死地,动弹不得。 “干什么?别想了,不会有人可以来救你的,这可是皇上的命令。”那宫女耻高气昂地说道。 棠雪沉吟了一会,才声音低沉的说道:“方才娘娘弹的可是镇魂曲?” 第十四章 续命 纯妃听罢,背影似乎是僵硬了一般,不可置信的缓缓转过身来,她的神情一扫刚才的颓靡,眼睛里透着一丝隐隐疯狂的光亮,像是在悬崖便抓到树枝的濒死的人。 她定定的坐着,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棠雪,灼灼的目光像是要把她身上穿出一个洞来。 棠雪看到她这句话起了反应,便有了几分把握,却还是摸不定她的主意,便继续说道:“只是娘娘手弹的这一曲徒有其形,并无其神,想必是对音律进行了改编。” 纯妃还是盯着她看,过了半晌之后,兀自笑了,眼里似乎闪烁着点点的光芒,神情里揉杂着一凄凉和不可言喻的痛楚。 旁边的一众宫女侍卫不明所以,只是呆呆看着等着她下令。 她张了张口,刚要开口讲话。此时,一个太监急急来报:“娘娘,公主求见。” 这时纯妃听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缓了一缓神情,恢复了刚才的冷漠和倨傲,抬手抚了抚怀中抱着取暖的手炉,说道:“让她进来。” 这时棠雪便看到李芷一脸着急的奔进来,在纯妃面前站定,张口便问道:“纯妃,咱们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却要对我宫里的人动刑,这说不过去吧?” 那纯妃笑了一笑,说道:“我哪敢对公主殿下的人动刑,只是这规矩是皇上定的,我也不好改。” 李芷被她噎得无话可说,只能恨恨的说道:“父皇那我自会前去求情。”然后又似有不甘的继续说:“还请纯妃娘娘这先饶过我的这位朋友。” “哦?本宫身居宫中多年,竟不知公主还有这么位朋友?看来是我未央宫失了礼数,怠慢了公主的朋友呢。” “棠雪姑娘初入宫中,自然不懂得宫里的规矩,还望娘娘海涵。” “啧啧啧,我怎么敢不海涵呢,你们李家的人我可得罪不起,要不你去向你的父皇问问意见如何?”纯妃口中一口一个不敢,句里的意思却十分咄咄逼人。 李芷似乎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颇有不甘的继续说道:“此事莫要叨扰父皇了,我今后自会向棠雪姑娘讲清宫里的规矩,不会再打扰纯妃娘娘清净。” 棠雪看到李芷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在这里低声下气的求情,心里面便有些过意不去。 “唉......”纯妃悠悠叹道,“本宫今天也乏了,不想见血。” 她理了理如云的鬓发,便要起身站起来,身旁的宫女见状,连忙搭手扶她起来,起来的时候似乎是动了气息,便忍不住咳了几声。 那旁边的几个侍卫听闻便松开了棠雪,齐刷刷的退到一旁。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宫女这时也诧异的看了棠雪一眼也转身拥着纯妃回去了。 李芷此时也像是呆头鹅一般怔在原地,晃了晃神,这才过来扶着棠雪的肩膀,说道:“你没怎么样吧?” 棠雪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幸好公主及时赶来。” 许芷却是一脸的疑惑看向纯妃的背影,说道:“这次居然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了?实在是反常啊。” 但是瞟了一眼看到旁边还立着的侍卫。便噤了声,急忙拉着棠雪出去了。 在回去的路上,棠雪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位纯妃....” 许芷看了棠雪一眼,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我曾与你说过的,我父皇死心塌地的女人。” 棠雪恍然道:“怪不得.....” “怪不得她这么娇纵,连我也要忌惮她三分是吗?”许芷接茬道。 棠雪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怕拂了她的面子,只得干笑了一声。 许芷却笑了一笑,脸上有些阴晴不定,转而便不以为意的说道:“就让她先嚣张着吧,看她的样子,她这病也没多少时日了,我看她还能撑多久。” 她这话说的十分轻描淡写,却让棠雪惊了一惊。 这时,前方来了一众人,几个太监提着几个药箱子模样的物件急匆匆的走来,他们围着一个穿着玄色的太医官服的年轻公子。 那位年轻的太医引起了棠雪的注意,那人长身玉立,身着一袭玄色太医院官袍,缎面的官袍上面绣有褚色的暗纹,宽大的长袍穿在他人身上不免有些拖沓,而那人却身姿俊逸,行走间自带风华,在一群太监中如同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待狭路相逢时,身旁的太监齐声的跪成一片,向李芷行礼:“见过公主。” 而那位身着太医官袍的人却头也没低一下,像是没看到似的,就这样大喇喇径直往前面走去,行走间飞扬的衣摆在她们身旁掠过一阵轻风。 棠雪看到这人如此无礼,下巴都要被惊掉了,心想这堂堂当朝的公主做的也不大风光啊,前脚刚被在纯妃那里吃了瘪,这会儿一个太医院的人也敢这么嚣张,丝毫不把这位公主放在眼里。 这些宫里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拽上天,棠雪待走近了仔细瞧着那个太医,却是对上了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棠雪不由得大吃一惊,她对这双眼睛尤为记忆深刻。 这人......却是早前在龙城已经被捕的采花贼季无忧! 他的身形似乎是比在龙城遇到他的时候拔高了不少,行止间也多了些俊逸。 季无忧此时也认出了她,眼睛里掠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接着便对着她若有若无的笑了一笑,便擦肩而过了。 “看到那人了吗?是我父皇从药王谷请来给纯妃续命的。”李芷低声说道。 李芷说的是续命,而不是治病。 “纯妃是犯了什么病?”棠雪轻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自我小时候起,就知道未央宫有一个病恹恹的妃子,那时候我还小,不小心踏进了她的宫里半步,就被我嬷嬷打了一通。” “还好你是和我说,在外人面前,你可千万提不得她。”李芷一脸紧张的叮嘱道。 “这是为何?” “你初入宫,当然不懂了,这宫里人人都知道,招惹谁也不要招惹未央宫的人,也千万不要说关于那个人的事情。” 棠雪点了点头,便不再出声了。 第十五章 松萝茶 棠雪这日正窝在公主府上逗着猫玩,李芷一大早便去给皇帝请安去了。只剩下棠雪一个人在这宫中与清风朗日以及那只肥猫做伴,刚才还在的宫女这会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其实棠雪感觉自己身体已经大好了,但是许黎安整日不知道繁忙些什么,这会也没见来接她回去,棠雪几次旁敲侧击的跟李芷说想回家了,李芷却再三盛情挽留,说是宫中没有玩伴甚是无聊。 棠雪正在院子眯着眼睛躺着晒太阳,迷迷糊糊感觉眼前有一片阴影遮过来,一睁眼看到一个宫娥一言不发的定定立在旁边,虽说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却也把棠雪吓了一跳。 大白天的装什么鬼,棠雪看到是那未央宫的柳儿,捂着胸口缓了口气。 “我家娘娘请您过去一趟。”那宫女行了个礼,开口道。 这不是差点把她杖责五十的宫女吗,纯妃身边的宫女,上回见她还飞扬跋扈,此时却是安静端庄了不少。 “不知纯妃娘娘有何吩咐?”棠雪起身坐着,却感觉有点不安,心想不会是上次那五十大板没有打成,这次专门来补上了吧? 那宫女却只管卖关子,说道:“娘娘说您一去便知。” 棠雪望了望周围,公主府上的人都出去,心想要有什么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心下暗暗叫苦,一脸忐忑的跟着那宫女出去了。 左拐右拐的终于走到了纯妃的寝殿,穿过上回棠雪走进的那片竹林,棠雪这才发觉这纯妃的院落比一般的嫔妃都大许多,院子却并不奢华,甚至有些简朴。角落栽了几株红梅,此时开得正艳,树下几方石桌,石凳,上面刻着棋盘,散落着几颗棋子,像普通人家的小院落,棠雪这时抬头看到宫殿正前方的匾额上写着飞扬的几个大字,未央宫。 “请小主现在此处候着,容奴婢前去禀告娘娘。”那宫女说道,便转身进里殿去了。 过了一会,那宫女才扶着纯妃出来了,披着一身狐裘,她的精神似乎是比上回好了一些,一张惊艳的脸还是有些苍白,但是眼神却多了一些光彩。 “民女见过娘娘。”棠雪行礼道。 她却走过来,握住了棠雪的手,将她扶起来,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棠雪这时起身看着她,对上她一双笑意的眼睛,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可以看到眼尾细碎的的皱纹,却又不失雍容。 果真是岁月从不败美人啊,棠雪心想。 她继续笑着说道:“上回是我们未央宫唐突了,这次我们特意备了些好茶,聊表歉意。” 瞧瞧这话说的,多像鸿门宴的开头啊,戏里可不就是这么演的吗?感情是觉得五十大板还不够解气,这回便是要直接赐毒酒一杯?美人虽美,这心肠却实属狠毒了些。 棠雪这么想着,战战兢兢的答道:“本就是民女误闯未央宫在先,娘娘这是折煞民女了。” “棠雪姑娘这么说,是看不起我们未央宫了?” “民女不是这个意思。”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棠雪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纯妃对旁边的宫女给了一个眼神示意,那宫女便进里殿去了。 过了一会,石桌边上多了一方风炉,炉火正旺,上面架着冒着热气的紫砂茶壶,桌上正放着几盏剔透的白瓷茶碗。那宫女见水滚了,拎起茶壶,分别往茶碗里斟了半杯茶,说道:“娘娘,茶煎好了。” 纯妃听了便抬了抬手,对棠雪笑着说道:“请吧。” 棠雪看到两个人茶碗里到的是同一个茶碗里煎出来的,也就同她一起落下了。这时天气清朗,二人对坐着,茶杯里的水汽袅袅升起,映着一片竹林,若不是各自心怀怪胎的两人,倒是一幅唯美的画卷。 纯妃做了个请的手势,棠雪便捧起茶碗吟了一口,果然茶香扑鼻,甘冽异常。 “此茶名曰松萝,人人都言这松萝茶色如梨花,香如豆蕊,饮如嚼雪,不知可还入得了姑娘的口?”纯妃说道。 “自然是好茶!”棠雪笑叹道。 “我也有许久不曾饮茶了,这些个老迂腐的太医不许,真是无趣得很。” “茶本性凉,娘娘当以身体为重。” 纯妃听了,牵了下嘴角,笑道:“我这身体倒也是这样了,却连临终前也不能尽兴吗?” 棠雪发觉这纯妃言语间不自觉透着一股英雄气短,美人迟暮的悲凉,棠雪不禁安慰道:“娘娘自是吉人天相,不必如此悲观。” “唉......”她放下茶碗,叹一口气,兀自的笑了一笑,转而又像要摆脱这些念头似的,说道:“不说这些了,咱们聊点别的,不知棠雪姑娘芳龄几何了?” “今年十七了。”棠雪答道。 “十七......”她沉吟了一会,又笑着说道:“瞧姑娘生的这么美貌,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女儿啊?” 这是探底还是想说媒?棠雪不明所以,却也如实答道:“民女是许义许大人的养女。” 她听了眼睛骤的一紧,指尖的茶碗似乎是抖了一抖,而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的神情,微笑说道:“原来是许大人家的女儿。” 此时,一个宫女过来,行了李说道:“娘娘,您该到时辰用药了。” 纯妃听罢,歉意的对棠雪笑道:“你看我这个药罐子,你稍等一下啊,我去去就来。”说完便由那宫女扶着走进里殿去了。 只剩棠雪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坐着等了一会,纯妃还没有出来,便觉得有些无聊,起身在院子里逛了一逛,这院子也没什么稀奇的,就是这墙角的几株梅花看得出来是精心打理过,枝头的红梅十分惹人怜爱,幽幽的散发着一股清香,棠雪闻着这味,无端想起那天和李均景在雪地遇到的情景,他身上的味道和这梅花香甚是相像。 棠雪伸出手抚了一抚这枝头的花朵,觉得甚是可爱。这时棠雪回头看到那宫女正端着一个盆子向她这边走来,棠雪正想迎上去,问问纯妃的情况怎么样了。 却不想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宫女看着她便往她身上一泼,棠雪就被劈头盖脸的泼了一盆的水。满头满脸的水顺着头发往下流,汇成一股股水流滴落在地上,好生狼狈,这水不知道是什么水,却是温的,但是朔月的寒风一吹,棠雪还是不禁被冻得瑟瑟发抖。 棠雪被这飞来横祸给浇懵了,使劲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开口骂娘。 却见那宫女“扑通”一声跪下了,连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不小心冲撞了姑娘。” 不小心?你当我是瞎的吗?棠雪简直要气得鼻子都要歪了,这一主一仆的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假惺惺的说请来喝茶赔罪,最后莫名其妙泼你一身的水。 “柳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唐突棠雪姑娘。”那纯妃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了门外,柳眉倒竖的怒斥道。 接着看向棠雪时,便换了一副春风和煦的面孔,活像川剧的变脸,速度快到令人来不及惊叹。她笑盈盈走下来拉着棠雪的手,一脸歉意的说道:“实在对不住,没管好下人,快进来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外面冷,免得着凉了。” 接着又回头对跪在地上的柳儿一脸冷漠的说道:“你且在此处跪着给棠雪姑娘赔罪。” 棠雪看着跪在地上的柳儿,又看了看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真诚的纯妃,竟是猜不透这主仆二人的心思,当下也不好发作,不得已咽下了这一肚子的气,也随着纯妃拉着往里面走去了。 第十六章 变天 棠雪随着纯妃今日内殿,才发现这内殿的布置是极为别致。进门后,斜对面有一个折扇型的贯通了整面墙的窗,窗外正对着旁边的花园,假山上的流水潺潺,此时窗外的一片梅花开得正艳。窗边一方茶几,上方摆着的琉璃瓶正插着几株红梅,茶几边摆着两个草席坐垫,映着窗外的一片景色,甚是怡然自得。 “来,棠雪姑娘这边随我进内堂更衣。”纯妃发现她此刻正看着窗外发呆,便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笑说道。 棠雪此时才缓过神情,笑了一笑,也随她进去了。 进入房间后,纯妃便拿了一身绛红色的衣服过来,笑着说道:“我这恰好有几身适合你这个年纪的衣服,还望棠雪姑娘莫要嫌弃。” 棠雪心想,谁敢嫌弃您,不被您老人家再泼一身水就谢天谢地了。 棠雪也面带微笑说道:“娘娘说的哪里话。” 便双手接过衣服,放在一旁,解开湿答答的外衣,准备更衣。虽说都是女的,但是一般此时纯妃应该出去回避一下,但是这纯妃显然是个傲慢又毫无眼见力的主。 她说:“这宫中的服饰繁琐,让我来帮你吧?” 身为一个冠宠六宫的嫔妃,要亲手帮一个无名无姓的民女更衣?这又是什么宫里的新招数吗? “娘娘折煞民女了。”棠雪诚惶诚恐说道。 “姑娘何必如此见外?”纯妃将棠雪扶起来,笑着说道:“咱们都是女人家?莫非棠雪姑娘还害羞不成?” 这宫中的规矩着实让人难以适应,棠雪心想,过几天在怎么着也要请辞出宫去了,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还是许家那个破落的小院子适合自己。 纯妃将棠雪湿答答的厚重的几层外衣脱下来,露出里面单薄的里衣,冬天穿得多,幸好还未湿透到里面,这屋子里熏着暖炉,到不似外面的严寒,还让人觉得暖融融的。这时纯妃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棠雪的胸部,眼中变换莫测。棠雪看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胸部看,十分不自在,暗暗地略微羞涩了一下,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这纯妃是好女色,所以那至高无上的皇帝才始终没能得到她的心? 棠雪真想捂着胸口,但是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却知道她在看什么了,身上的里衣太宽松,露出了大片的皮肤,而自己的锁骨下方却生来带着一块浅浅的胎记,一小块梅图案的青色印记,并不算很显眼,不仔细看的话压根看不出来。 “棠雪姑娘这身上的刺青甚是别致啊。”她敛了敛神情笑着说道。 “哦...这不是刺青,这是我打小身上便带着的,不知是不是胎记。” 她笑了一笑,便没有再说话。只是手中动作着,帮棠雪穿上外衣,她手中的动作变得极温柔,指尖似乎是刻意远离棠雪,不想让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棠雪的皮肤。棠雪此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在记忆深处,也有人曾经这么温柔的帮她穿过衣服。 “来,穿好了,我看看....”纯妃退后一部,兜着手,满意的看着换上衣服了棠雪。 里面穿着芙蓉祥云百花褶裙,外面披着一席长及脚面的绛红色长袍,显得棠雪肤白胜雪,乌发如云。 “嗯,不错,棠雪姑娘果然是貌美如花,穿什么都好看。能生出如此貌美的女儿,尊夫人一定也是倾城国色吧?” 她的言语间似有一丝的得意。但是转眼便看到棠雪暗淡了的神色,便恍然歉意说道:“你看我,哪壶不开提哪壶。” 棠雪也只是笑了一笑。 更换完衣服,棠雪便辞了未央宫,打道回府了。 棠雪正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细想着今日纯妃怪异的举动,竟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心中不禁懊恼。一个穿明黄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太监迎面走来也未曾察觉到。 “大胆,见了皇上为何不跪!”那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喊道。 棠雪这才瞥见眼前那明黄色衣服的男人,才惊觉到这宫中除了当今皇上谁还敢穿黄色,便连忙跪下了,说道:“参见皇上,方才民女失礼,望皇上恕罪。” 完了,刚得罪了一个纯妃,现在又来一个皇上,在这宫里要不是李芷罩着,怕是活不过两天。 “无妨,起身吧。”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棠雪这才起身,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 “你且抬起头来。”过了一会,棠雪听到眼前的男人说道。 这是要干什么?她此刻不由得想起民间的话本写的段子,一般皇帝看中那个宫女,台词都是这么写的。 棠雪一脸紧张的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棠雪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惊,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深远,似乎是隔着千山万水看着另一个影子。但是这目光仅仅一瞬,他便恢复了神情。 这才看清这个当朝的皇帝不似棠雪印象中大腹便便的模样,竟是意外的英俊儒雅。 “你是哪个宫里的?” “民女是公主府里的。” “原来你就是芷儿说的宣进宫的玩伴?” “回皇上,正是民女。”棠雪拱了拱手道。 “如此......”他笑了一笑,语气变得温和。“你这身衣服看着眼熟,这不是纯妃的旧衣裳吗?” 这皇帝果然对纯妃宠爱至深,每天日理万机还记得纯妃穿过什么衣服,棠雪心里暗暗惊到。 “正是纯妃娘娘赏赐给民女的衣裳,民女方才不小心沾了水,纯妃娘娘垂怜,便给民女换了一身衣服。”棠雪假模假样的回答道。 心里却不禁暗骂,垂怜个鬼,分明是被莫名其妙被泼了一身水,还被扒了一身衣服。 “如此......”皇帝似乎是若有所思。接着便转头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我们走吧。” 棠雪连忙低下头恭送皇帝走远。 经过今天这般荒唐的折腾,回到公主府上的时候竟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公主府上的灯笼在夜色里散发这温暖的光。 棠雪踏进了殿里,却发现许久未见的许黎安正在院中,一身玄衣身长玉立,正低着头看着在脚边蹭来蹭去的初五。 “哥哥!”棠雪一脸惊喜的喊道。 许黎安听到了回过头来,看着棠雪,眼中溢满笑意,微微张开怀抱。 “你还知道来找我,我以为你将我丢在这里不管了?”棠雪扑到他怀里。 “哎!看来有人是嫌我府上破旧,不愿住咯!”李芷从屋子里面走来,一脸打趣道。 棠雪不好意思的离开了许黎安的怀里,对李芷笑着说道:“我哪敢嫌弃公主殿下?” “哼,还算你有良心,我可是闯进纯妃宫里把你救下的人。”李芷抬了抬下巴,一脸傲娇。 “你以后在宫里可不要一个人乱跑了,你还不熟悉宫里的规矩。”许黎安严肃说道。 以后?棠雪听着这话的意思是还不打算接她回去。当下便有些怏怏不乐,但是当着李芷的面,也不好说。 “快别傻站着了,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一桌好菜,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李芷一脸兴奋的对着他们招手道。 这菜是好菜,酒也自然是好酒,好酒大多历经岁月的考验而越发醇香,也易醉人。棠雪因为身体原因便不饮酒,而李芷却是那一杯就倒的体质,三两杯下肚就不省人事了。棠雪只得把她扶到床上去休息。 “我就先回去了。”许黎安说道。 棠雪送她出到门口,踟躇开口:“哥哥,我的伤寒已经痊愈了,我也想回家了,这宫里虽好,但规矩太多,我住着不习惯。” 许黎安似乎是意料之中,只是叹了口气,说道:“现在还不能......” “为何?” 他沉思了一会,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压了声音说道:“你住在宫里比较安全。” 第十七章 奎木狼 棠雪无奈只能在宫中继续住下去了。日子仿佛无波无澜,这宫里的日子不过如此,不知岁月,不知世上繁华。无论宫外是如何的暗潮汹涌,这大风大雨还是暂时无法刮入这深宫的高墙。 近来李芷提起许黎安得次数越来越多,脸上还不可多得的出现一丝可疑的红晕。 “你哥哥从小到大可曾有什么心仪的女子?”李芷问道。 棠雪认真思索了一会,想起好像宰相的千金曾向他示好。但是许黎安一句“国家外患未除,何以为家。”打发走了。 而龙城栈那一幕却适时地闯入了棠雪的脑海里,那个如梦如幻,半真半假的吻,棠雪的心抖了一抖。那件事情,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吧,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好像没有。”棠雪回答道,适时的漏出一点苦苦思索的表情。 李芷听了这句话,好像很开心,又继续问道:“那你哥哥大概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这个问题可为难到棠雪了,许黎安整日和军队里的大老爷们厮混,好像也从未见过他接触哪个女子。 “哥哥他,从小便甚少与女子接触,长这么大,只见与公主接触过。” “真的吗?” 李芷听了似乎是心情大好,唤了丫鬟梳妆打扮,看样子正准备出门。 果然,不出一会,汀芷宫只剩下棠雪一个人了。 初五这只肥猫这会丝毫不闲着,它“喵”的一声爬到了院子的梅花树上,却没胆子下来了,爪子扒拉着树枝,探头探脑的往地上看去,却迟迟徘徊不敢跳下来。 “喵!”它大声的叫了一声,向棠雪求救,但是棠雪还是假装没看见,呆呆的坐在廊下发呆。 “喵!”初五见棠雪无动于衷的在廊下坐着,颇为不满,大声的抗议着。 “你有胆子爬上去怎么没胆子下来呢。”棠雪看了那只挂在树上的肥猫一眼。 “喵,喵!”初五又十分不满的抗议着。 棠雪无奈的摇了摇头,便出去把那只肥猫抱下来。 初五脚才一沾地面,便窜着跑开了,一溜烟不知道又去哪里了。 这时有宫女来报:“姑娘,景世子来了。” 棠雪一听倒是十分喜出望外,走到门口,一眼便看到了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真是稀呀!”棠雪笑得眉眼弯弯,打趣道。 李均景回头,也笑了。 他说:“上元佳节,来看望看望你。” “今天竟是上元节?”棠雪吃惊的说,在这深宫里待久了,未免有些不知年月。 “嗯,外面的元宵灯会正热闹呢。”李均景一脸的笑眯眯。 “真的?”棠雪这么一听着实按奈不住了,实在是心痒难耐。 “是呀,万户皆集会,百戏尽前来。”李均景又悠哉悠哉念了一句。 “带我出去!” “嗯......这个嘛。”李均景一脸为难的样子。 “今天你不带上我就别想走了!”棠雪无赖一般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这......”李均景扫了一眼周围,“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转而又无奈的说道:“你怎么还是这样没有长进,嬷嬷教你的贤良淑女你都忘记了?哎,从小就拿你没办法,那走吧。” 棠雪听了,一脸得意的笑。 却没有看到李均景转头过去嘴角的一抹可疑的偷笑。 正月十五上元节,游人聚集在建安大街,街旁各种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乐声嘈杂,各种杂耍在卖弄着自家的本事。猴呈百戏,鱼跳刀门,使风唤蝶。 此时夜幕降临,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花灯照的着如同白昼,人潮涌动中,人群有人带着各式各样青面獠牙的面具,带着面具的人们在人潮中晃晃悠悠,像是在人群中觅食的青面厉鬼。 “这有面具,我们过来看看。”棠雪拉着李均景在一个摊位面前停住。 那老板见生意来了,热情的招呼:“哟,姑娘,你可真有眼光,不是我吹牛,这条街上我这的手艺是最好的。” 棠雪随手拿起了一个梳着飞天发髻的女子面具,问道:“这个面具看起来倒是不错,怎么卖啊?” “这个,五十文。” 棠雪刚想掏出腰包,那老板又热情地向李均景推销:“这位公子不挑一个面具吗?” 李均景随手挑了几件,感觉不太满意的样子。也是,这么斯文白净的一个人,看这些玩意一般都不大上眼。 他淡淡说道:“未曾看到合适的。” “来,公子,这一个,和这位姑娘的百花羞刚好是一对。”那个老板一副了然的神情,给李均景递了个“我懂得”的眼神。又继续说道:“看两位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天作之合,这两个面具刚好是一对,岂不美哉?” “不是不是,我们两个不是一对。”棠雪连忙摆了摆手,插嘴否认道。 自己的名声倒好说,坏了这个书呆子的名声,建安城的姑娘估计都得来找自己拼命,自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啧,看姑娘家害羞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是不是一对,还能瞒过我?”那老板却是一副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表情。 “......” 李均景倒是一脸平静的付了钱,拿起面具。 棠雪和李均景继续往前走,棠雪一脸好奇的拿起李均景的面具,看这面具上的人头,金睛蓝面,青色头发,还长着两颗白色獠牙,一双眼是黄色的,鼻子同鹦鹉嘴一般。 棠雪不禁笑出了声:“你可知这面具是谁?” “是谁?”李均景好奇的问。 棠雪心道,这书呆子读书看来都是读些四书五经,连这个也不知道。 “这是奎木狼。” “那便如何?” “奎木狼和百花羞虽说是一对,却着实是一对苦命鸳鸯,那老板真是坑人。百花羞本是披香殿香的玉女,与奎木狼私通。她思凡下界去,托生为宝象国公主,被奎木狼所化的黄袍怪掳走,与他做配了一十三年夫妻,后来被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给降服了。” 棠雪闲时便喜欢看些志怪,对这些故事人物倒是如数家珍。 “原来如此。”李均景听罢,倒是一脸不以为意。 棠雪带上面具,四处张望着,却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灯火明亮处,那男子一身玄衫英挺俊朗,那女子身穿一袭嫩黄色的长裙,他们正在一个耍百戏猴面前观看,看到高兴时,那女子还一脸娇笑的伏倒在男子的肩头,两人举止甚是亲密。 那两人便是许黎安和李芷。 棠雪看到他们,一下子便愣住了,心下顿时涌起了一股不可言说的滋味。这时许黎安向棠雪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棠雪慌乱往旁边的摊位躲闪,躲在了一处阴暗地。 躲闪后,棠雪才发觉自己不知为何躲闪,带着面具,在这群魔乱舞的人群中,许黎安也断然分辨不出来。也许是,看到他们,自己一下子不愿意面对。 第十八章 赐婚 许黎安和李芷在耍猴戏那里看了一会,便两人便一起往前边走去了。棠雪站了一会,才从阴暗处出来,回头一看,在来往汹涌的人潮中,李均景不知道去哪里了。 “李均景?!”棠雪试着叫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擦肩接踵而过的都是青面獠牙的面具的人,却唯独不见刚才那个奎木狼的面具。 棠雪走在人流中,周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棠雪带着“百花羞”的面具,看着周围带着鬼脸面具的人,像是误闯入了妖怪的国度,这些摇摇晃晃走路的人,像在人间摇摆的幽魂。棠雪突然涌现了一丝孤独和慌乱,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像是从记忆的深处被唤醒,自己仿佛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在梨花树下哇哇大哭的婴儿。 棠雪拨开人流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扒拉开人群仔细辨认李均景的身影。 慌乱间看到前面一个身影甚是眼熟,棠雪三步并作两步,便走上前去掀起那个人的面具。 “你干什么?”掀开面具后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庞,那位不认识的男子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对不起,认错人了。”棠雪连声道歉。 棠雪一股脑的往前面找去,周围都是带着各种妖怪面具的人。她还是没有找到李均景。她甚至不知道方向在哪里,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潮涌般的人群中四处乱窜。她一时间甚至以为自己记忆错乱了,自己其实并未和他出来,自己是单独而又恍惚的来到这街上的。 “棠雪。”一个熟悉的声音向身后传来,棠雪惊愕的回头。 这个声音传来,像是在溺死的边缘,握住的那一根浮木。 看到的李均景那张熟悉的脸,他的那张青面獠牙的奎木狼的面具推到了头上,只漏出一张清俊的脸,他有些微微的喘息,像是跑了一路,而手上正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你怎么了?找了你半天,刚才怎么叫你都不应?”他一脸着急的说。 李均景把棠雪的面具一把摘下来,却看到了棠雪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你......”李均景惊讶的说。“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棠雪一脸的泪痕,满心的委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带着哽咽的声音回答道:“我以为找不到你了。” 李均景听了,似乎是有些无奈的,轻轻笑开了,他一手拿着糖葫芦,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拥着棠雪的身体。说道:“你现在怎么越发矫情了,你以前可不这样的。” 棠雪听了,狠狠地砸了他一拳,说道:“谁让你不说一声就走了。” 李均景被打得闷哼一声,说道:“我这不是给你买糖葫芦去了。” 棠雪这时才看到他手里拿的糖葫芦,没好气的说道:“就凭这个就像贿赂我?” “这是街口王大爷做的,不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吗?看你在宫中住的久了,难免嘴馋,才买给你的。”李均景说着,把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举到她的面前。 棠雪一把夺过来,一抬下巴,傲娇的说道:“哼,功不抵过,我才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 李均景无奈的笑了笑,此人果然还是这副德行。 两人又继续往前走,此时正是这上元节的夜晚中最盛的时候,街上的人群越来越多。 “啪!”的一声,一朵烟花腾上空中,在夜空绽开了一朵绚丽的彩花,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声,小孩子手里举着灯笼一脸兴奋的窜来窜去。 “啪!” “啪!” 越来越多的烟花在空中绽放,一朵接着一朵的烟花在暗蓝色的夜空留下一抹绚丽的身影,一时间,如同白昼。 “真美啊。”棠雪不禁喃喃道。 这时棠雪眼尖的发现前面站着的两个人在人群中甚是惹眼,还十分眼熟。棠雪定睛一看,心里暗道不好,却又是碰上了许黎安和李芷,棠雪此时没带面具,慌忙转过身。 却不想李均景这厮比较惹眼,这时许黎安和李芷已经走过来了。 “景世子,真是巧啊。”许黎安的声音传来。 “哎?旁边这位是?”这是李芷的声音。 李均景扯了扯在旁边棠雪,把她从像是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的状态给叫醒,棠雪不出声,也不回头,只是背对着使劲摇了摇头。只是李均景这厮毫无默契,完全看不懂她内心的小九九,只拉着她问道:“棠雪,你怎么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棠雪只能一脸尴尬的转过了头,干笑着说道:“好巧。” “棠雪?你怎么在这?”李芷一脸惊讶的叫道。 “公主,哥哥。”棠雪心虚的向他们打招呼,却看见许黎安一张冷冷的冰山脸,棠雪甚少看到许黎安对自己脸上带有怒意,可是这时棠雪却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生气了。 “我......出来玩一玩。”棠雪一脸心虚的回答。 “哦......”李芷拖长了音调,换上了一副十分八卦的表情,对许黎安笑着点点头说道:“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啊。” 许黎安的表情又黑了几分。 “咳咳......”李均景站出来打圆场,说道:“实在是在下执意要约棠雪姑娘出来,此事错在李某。” “无妨,无妨,既然有景世子在,那就放心了。”李芷看着气氛不对,也打着哈哈说道。 “放心,在下自然会把棠雪安全送回。”李均景一脸坦然的说道。 许黎安还是没有说活,面无表情的站着。 “好啦,走吧走吧,我们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李芷说着,便把许黎安拖走了。 待他们走远了,棠雪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哥哥刚才看来是生气了。”棠雪闷闷的出声说道。 “怎么,你又被禁足了?” “唉......”棠雪摇摇头,悠悠叹了一口气。 李均景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只以为她是因为被禁足不开心,便像是出言安慰她道:“你哥哥大概以后都顾不上你了。” “为何?”棠雪不解。 “听闻皇上准备给公主和许将军赐婚了。” “什么?”棠雪大吃一惊,她知道李芷心仪于许黎安,也知道许黎安终归会有自己的家庭。等到这一切来的时候,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会如此的措手不及。 “你怎么了?”李均景见她愣了半天,问道。 “没事。”棠雪敛了敛神情,闷声回答道。 第十九章 入住未央宫 这是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这个时间,官道上没有人烟,只有寒冷的风肃杀的刮过,“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在官道上飞奔着,旁边跟着几个骑着马的护卫。马车里一位面容消瘦的男人正在闭目养神,表情凝重,他的手中抚着一个木制的雕花盒子。 这看似平常的暗夜里却杀机涌动,一处小山坡上等候已久的一伙人早已经按奈不住了。 待那辆马车逐渐闯入视野,那个带头的男人一挥手,一群蒙面人得了命令,便纷纷提起刀冲下山去。 “保护王爷!”马车旁的一个侍卫高声喊道。 但是那群黑衣人凶狠异常,刀刀致命,这几个侍卫明显落了下风,纷纷倒在了官道上,七零八落的陈摆着。 那蒙面的带头人手中的刀一挥,马车的帘布应声而落,马车里的男人正襟危坐,神色坦然。 冰冷的刀锋已经到了颈下,马车里的男人牵起嘴角冷笑道:“最终他还是没能放过我。” 这场蓄谋已久的谋杀像匆匆掠过的狂风,快得惊人,官道上又恢复了宁静,只是多了一辆破败的被鲜血染红的马车和七零八落的尸体。车上的珠宝被洗劫一空,以及那个不为人知的小木盒子。 这日,棠雪正在廊下逗着猫玩,远远便瞥见未央宫的柳儿正在往这边赶来,那纯妃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了?只见那宫女还是一脸假笑的盈盈走来,恨不得自己此刻是个透明人。 柳儿正走到她面前,福了福身,说道:“我家娘娘请姑娘过去聊聊天呢。” 棠雪经过上次被泼了一身水的事情,心中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聊天?您家娘娘看着怎么都不像是个爱唠家常的善茬儿啊。 棠雪轻轻的道了一声好,便挣扎着起身,这才直起身子,腿似乎是没力气似得软绵绵跌在地上。 那柳儿伸出手扶了她一把,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棠雪捂着头,嘴里一边“哎呀”的作痛苦呻吟状,她抬起脸,对着柳儿虚弱的说道:“今日头痛欲裂,似乎是染疾了,娘娘盛情相邀,在下自然是万死不辞,只是怕这病传给了娘娘。” “这......”柳儿一脸的为难,但是还是说道:“那请姑娘好生歇着吧,待奴婢回去禀告娘娘。” 说着她便转身回去了,棠雪看着她跨出院子的大门,棠雪才露出一脸得逞的奸笑出来。 “初五,怎么样,我机灵吧?”棠雪抚了一把初五肥胖的身躯,得意的说道。初五却不屑的“喵呜”一声,抖了抖身上的白毛,一边玩去了。 然而棠雪这个计谋实在不算高明,她只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一群太医提着几个药箱便在季无忧的带领下进来了,看得出来是纯妃身边平时的随行太医。 在桌边喝茶的棠雪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太医进入院门,硬生生呛了一大口茶,抚着胸口咳个不停。 那季无忧走到棠雪的面前,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听说棠雪姑娘今日犯了头痛,纯妃娘娘特命在下来给棠雪姑娘诊病。” 棠雪干笑了一声,说道:“不必麻烦了,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此刻已经无碍了。” 季无忧说道:“即使奉命前来,自然是要确保姑娘安泰无虞,姑娘还是让在下把一把脉象吧。” 棠雪又不禁干笑了一声,这纯妃果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真是道高一丈,魔高一尺。 季无忧手指轻轻搭在棠雪的手腕上,便一副低头沉思的模样,他低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样,不像平时妖孽般的媚视烟行,倒是显得十分清秀无辜。 在诊断期间,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莫测的变了一变,棠雪看到他的脸色,心里疑惑,这是怎么?随口胡诌的病,还让他给诊出点什么来了? “怎么了,可诊出什么没有?”棠雪不禁问道。 过了一会,他收回了手指,神色如常的说道:“棠雪姑娘脉象平稳,不浮不沉,看来确实已经是好了,只是看姑娘眉间发红,似有思虑之事,那么就给姑娘开一副安神的药吧。” “好,那麻烦季太医了。”棠雪说道。 季无忧便命人记了几副药方,便带领那一群御医浩浩荡荡离开了。真是来得快去的也快。 那帮太医走后,棠雪倒是十分意外纯妃没有继续找她的麻烦,又心安理得的过了几天的太平日子,心下不禁暗暗庆幸,却又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莫名的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纯妃怎么可能会就这样善罢甘休呢? 这天晚上,棠雪和李芷正在宫中喝着茶聊天,正一派乐呵的时候。从外面传来一个太监尖细的声音:“圣旨到!” 棠雪和李芷狐疑的相互看了一眼,李芷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女儿,平时承欢膝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自然是不用到圣旨的,那这圣旨是宣给谁的? 棠雪和李芷齐齐在门口跪着迎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许义之女棠雪,聪慧伶俐,乖巧过人,特命其住入未央宫,陪伴纯妃娘娘左右,七日后入住,钦此!” 棠雪听了,如遭雷击,整个人像傻了一般。都道是道高一尺,而魔高两丈。棠雪第一次觉得自己耍的小聪明是如此的愚蠢,在这宫中,自己的这点小伎俩就像在关公门前耍大刀,而那大刀还偏偏砍到在棉花上了,除了束手就擒,无计可施。 李芷似乎也愣住了,看了棠雪一眼,悄声问那太监:“父皇没搞错吧?” “没搞错啊。”那太监也压低了声音回答,转而对棠雪说:“快接旨吧。” 棠雪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焉了吧唧的叩拜,嘴上说道:“民女接旨。” 李芷十分看不下去了,她愤愤的说:“这纯妃什么毛病?我去找父皇收回成命!” 一副撸起袖子就要出门的样子。 “别,算了吧,别再为了和你父皇闹得不愉快了。纯妃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棠雪一把拉住她。 “那纯妃行事一向如此乖张,她是不是以为这宫里真的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第二十章 哀悼 这日晌午,棠雪正抱着初五从浣衣坊门前经过。听到两个浣衣的宫女在悄悄对话。 “唉,你听说了吗?齐王没了,朝中都传遍了。” “听说了,还听说死的蹊跷,听说是被人害......” “嘘!你不要命了,不要乱说!” 那个宫女的声音被急急的打断了,两人便突然噤声了。棠雪听到这里已经如同被从头到底泼了一桶凉水,全身冰冷,齐王李茂,那是......是李均景的爹爹,棠雪小时候还经常去李均景的府上玩,那个身材削瘦的男人总是挂着一脸和蔼的笑,而李均景提起他爹,也总是一脸的骄傲,他爹爹文采卓绝,举世无双。 而如今,他却.... 棠雪如今心像是被铁锤狠狠锤了一下,说不出的闷痛。 棠雪想到这,拔腿就往的往公主府跑,她无论如何也要出宫一趟。但是这宫中戒卫深严,规矩繁多,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此时只有李芷能帮助自己出宫了。 她气吁吁的跑回到汀芷宫,李芷正在堂下看书,她抬头看到棠雪气吁吁的模样,便问:“怎么了?何事如此慌张?” “公主,民女要出宫一趟。”棠雪说道。 李芷听了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为难的表情,她沉吟说道:“也不是不让你出宫,只是你哥哥特意嘱咐过我,这段时间要让你好好呆着宫中,不可随意乱跑。” “民女有急事,求公主成全!” “何事如此着急啊?”李芷一脸的疑惑。 棠雪只是低头不语。 “也罢。”李芷叹了一声,便走近寝宫内将一块令牌递给了棠雪,说道:“你可要速去速回,切莫耽搁啊。” “是,谢公主殿下!” “谢什么,你这人真的是,我都说了和我别这么气了。”李芷眨了眨眼睛,说道。 棠雪拿到了令牌,一路出宫去了。 到了许府门前,抬头便看到门上挂满了白色的挽联,门前停满了车马,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脸悲痛的走进去,出来到门口后便一扫脸色的悲痛,谈笑风生的走了。 棠雪走上阶梯,门口的小厮将她拦了下来:“这位姑娘可有拜帖?” “我是景世子的朋友。” “抱歉,没有拜帖一律不许入内!” “那可否麻烦你通报景世子一声,我是他的朋友.....” “这......”那小厮一脸为难。 棠雪正在焦急时,“棠雪姑娘......”身后有一人叫到,这时抬眼看到李均景身边的书童何必走了过来。 “棠雪姑娘,你怎么来了,你在宫中吗?你这是......” “我......”棠雪还没来得及说话,何必就一脸了然的样子,狠狠锤了门口那小斯一拳,骂道:“谁你都敢拦,活腻了!” “棠雪姑娘这边跟我进来吧。”他转头换了一副面孔对棠雪温柔说道。 何必将她领到了灵堂面前,门的四周挂着白色挽联,屋内的正中央正摆着一樽黑色的沉木棺材,前方的灵台摆着两只红烛,红烛正在跳跃着明黄色的火焰,下面摆着一个香坛。 上面小树林一般插满了香,周围烟雾缭绕,屋内的妇人们正在哭成一片。棠雪看到许久没见的李均景一脸苍白,曾经丰神俊朗的脸上似乎是削瘦了许多,强撑着一张苍白的脸在门外迎接前来吊唁的人门。 直到棠雪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抬起头来,看到棠雪,木然的眼里似乎是闪烁了一丝光芒,他嘴角勉强的弯了一下,似乎是想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 “你.....”棠雪话还没说出口,看到他苍白而削瘦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就止不住留下来了。 “别哭......”他轻声说道。又像是安慰她似强撑着笑了一笑,“我没事的。” 棠雪此刻也是哽咽着说不出话,伸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掌。 随后便进去插了一炷香,拜了一拜。 棠雪随后便在小时候常和李均景一块待着的院子中等他,从中午等到晚霞落尽,天色发昏的时候,李均景带着一身倦气出现了。 他穿着一身黑衣,不像之前的风度翩翩的模样,像是一个落魄的贵公子,他站在院子的扇形门洞下,院里的灯光在他的脸上照出明灭不定的光影。 他就这么站着,和棠雪两个人隔着一丛开得正茂的茶花静静的对望,良久,棠雪苦涩的挤出笑容对他笑了一笑,那头的李均景也苍白的轻轻的笑了一笑。 下一秒一阵黑色的风袭来,等棠雪反应过来,李均景已经将她揽入了怀里,闻到他身上隐隐约约的带着清冷的梅花香气,他抱得很紧,像是死死抓住的救命稻草。棠雪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稍微挣扎了一下,边听到他闷顿的声音:“别动。”过了一会,他似乎意识到抱的太紧了,便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把头抵在棠雪的肩膀上,不言不语。棠雪安慰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这时棠雪感觉到脖子后面不断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脖子上,寒冷的夜风一吹,又变得冰凉刺骨。 “齐王爷是怎么......”棠雪忍不住轻声问道。 “在从洛南回建安的路上,被山匪袭击了。” “怎么会......王爷身边没有侍卫吗?”棠雪急急问道。 “有,只是山匪武力高强。”他说道这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好了,你别问了,问的我头疼。这些事情我不想让你操心,那些山匪都已经问斩了。” 棠雪发觉他的语气不似之前的温润,而是疲倦中带着一丝的阴冷。 不知道这个拥抱保持了多久,这微凉的夜里,棠雪觉得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似乎在朦胧中听到了命运的石盘悄然转动的声音,是一双看不见的手在黑暗中拨动。 直到一个下人来报,说是管家请李均景前去议事,棠雪再看向他的脸时,发现他的眼神褪去了之前的空洞和疲惫了,眼神中有了一丝的光彩。 “你去忙吧,我此时也该回去了。”棠雪笑了笑,对他说道。 “好。”他也对着棠雪笑了一笑。 棠雪出了李府的大门,辞了李均景,上了回宫里的轿子,轿子抬出去很远,棠雪掀起了帘子向李均景的方向回望,看到李均景还在门口,向她的轿子走的方向目送着她的远去,棠雪总觉得,李均景的忧伤的神情中多了一丝从来没有看到的抹不掉的狠戾。棠雪担忧的收回了目光,不禁叹了一口气,难道,齐王的死究竟是谁下的手,目的又是如何?这帝都,真如哥哥所说的,要变天了吗? 第二十一章 糖衣炮弹 老黄历终于翻到这一天,正月二十五,宜动迁。在选过良辰吉日之后,棠雪便要搬进了未央宫,辞了李芷。 李芷脸上一抹难掩的伤心的神色,她义愤填膺对棠雪说:“你要是被欺负了跟我说,我就算把她得罪了也要替你出口气。” 这个场景实在有些啼笑皆非,李芷这话说的仿佛李芷是棠雪的娘家,棠雪仿佛是个要出嫁的姑娘,生怕棠雪嫁过去所托非人。 棠雪一脸哭笑不得说道:“我这只是去未央宫暂住,公主这么一说,倒像是我要出嫁了一般。” 李芷一听,转而却十分不正经起来了,贱戳戳的说道:“我看出嫁也不远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要和你哥哥好好说道说道。” 棠雪一猜便知道她是在说自己和李均景,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便看了一眼天,装傻道:“不知公主是何意。” 李芷却笑而不语,抱起初五那只肥猫,恋恋不舍说道:“你可要常来看我。” 初五一脸不屑的转头喵呜了一声。 棠雪随行的行李并不多,几个丫鬟收拾一会便收拾好了。天气似乎是要转暖了,天空湛蓝,漂浮着几朵棉花似的白云,天底下一片明亮。金黄色的阳光照的人的身上暖融融的,要不是周围还是光秃秃的树枝,倒是以为已经春回大地了。 纯妃早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看见棠雪进来了,便一脸笑意的迎了上来。这情景似曾相识,到十分像棠雪被泼水的那一日。纯妃的脸上不再是初见的冷若冰霜,而是洋溢着一脸和现下的天气十分相称的春光和煦。 “民女拜见娘娘。”棠雪福了福身,行礼道。 “别多礼了,自从见了棠雪姑娘,便觉得你我十分投缘,便央了陛下,请姑娘来与我同住一段时间,姑娘不会怪罪本宫吧?” 那纯妃还是一脸的笑意盈盈,棠雪也实在猜不出她要玩什么把戏。 棠雪干笑了一声,说道:“娘娘说的哪里话,得到娘娘的垂青,是民女三生有幸。” 纯妃听了一脸的兴高采烈,连忙拉着棠雪的手像里面走去,一边说道:“今日我特意整理了一间朝南的寝宫出来给姑娘住下,你且过来瞧瞧,喜不喜欢?” 纯妃携手将她引到一处偏殿门口,而那扇雕花的大门却是紧闭着的,纯妃像是要故意卖弄关子似的,纤手执罗扇,盈盈一笑,说道:“快打开门看看,喜不喜欢。” 棠雪不明所以,只得推开那扇厚重的门,门后面女子闺房华丽缱倦的气息铺面而来,这房间的布置看的并不是暴发户的品味,却也极富心机。 正门的大厅两侧正挂着淡粉色的纱缦,此刻正随着微风轻轻舞动,抬眼便看到镂空的雕花窗柩,此刻午后的阳光正洒下斑驳的影子,屋外还有一抹这冬日里罕见的绿色。 正中央正放着一张梨花大理石大案,案上有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的笔筒排成一排,插着小森林一般的笔。大案的旁边还架着一把古朴的琴。左边是一帘从屋顶垂到地板的白玉珠帘,透过影影绰绰的珠帘,可以看到卧榻是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纱帐的拔步床。 而棠雪这是还瞥见,在书架的下方的角落里,居然还有一隅小小的精致的木头制作的猫舍,那显然是为初五准备的。房中的每一样的是上品,不增不减刚刚好。 棠雪自小没爹没娘,虽说在许府是混了口饭吃,但是在吃穿用度上也许黎安这个糙老爷们也不会多上心。棠雪的房间里摆设一向十分简朴,更别提那院里惫懒的仆妇和万年不擦的窗台了。 看到这一幕,心里某个隐秘的角落像是覆盖许久的尘埃被轻轻拂过,这一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让她觉得像是期盼了十几年的夙愿得以圆满。 但是切莫贪小便宜啊,这深宫深似海,女人心,海底针啊。棠雪心里有个小人一脸痛心的叫嚣道。 “娘娘如此隆恩,民女何德何能,真是折煞民女了。”棠雪跪下郑重的说道。 许久,不见纯妃开口,棠雪纳闷,这话说的又是惹到她了?不禁抬眼,却瞧见纯妃脸上一抹黯然而又失望的神色。 “棠雪姑娘莫不是不喜欢?”纯妃说道。 “民女不敢,只是民女自小粗糙惯了,这锦衣玉食怕是承受不起。” 却不想这么一说,那纯妃脸上伤心的神色更深了,竟叫棠雪一时分不清真假。 她把棠雪扶起来说道:“不习惯慢慢习惯便可,如今陛下已经下旨了,如若不从,便是违抗君命,违抗君命,可是杀头重罪。” “......” 棠雪听完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这招便是糖衣炮弹,先礼后兵? 柳儿把初五给棠雪报过来了,初五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地方有点稍稍不适应,一反之前的不安分,现在乖乖地被棠雪抱在怀里,安静得令人有些不习惯。 “这只猫真乖。”纯妃伸出手抚摸了一把。 “喵。”初五只是低低的呜咽了一声,便转过头在棠雪怀里乖乖地蜷着身体。 “它可有名字?” “初五。”棠雪回答道。 “初五。”纯妃又重复着念了一遍。 棠雪将初五轻轻放在书架下的猫窝里,这只猫大概是刚才睡饱了,将它放下来,像是终于可以展露拳脚了,无论如何都不肯安分。 它“喵”的一声跳到了书架上,奈何书架太高,这只猫养的也忒肥了,没跳上去。堪堪摔到了一旁的琉璃花瓶上,花瓶应声而碎,里面的花枝摔出来,七零八落。 “这花瓶可是皇上赏赐的......”一旁的柳儿倒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地看着纯妃说道。 棠雪心里又抖了一抖。 “再去我宫里拿那一个去年江南进贡的青花瓷瓶过来,重新去摘几株新鲜的腊梅花。”纯妃不动声色,一脸淡然的说道。 这只肥猫,真的是不省心,还没住进来就惹了这么大的祸。 第二十二章 山匪 齐王薨后,谥号“宣”,李均景袭承了齐王的封号。 “景......齐王爷,这便是齐宣王被害得地方。”一个叫孙贵的下属说道,孙贵已经四十多岁了,是齐王府的管家,眉眼间看起来还是十分的精干。 他眼前年轻的公子,长得清秀又不失贵气,肤色白皙,眉眼如画。笑起来温润如玉,而如今他沉着脸,让人觉得清冷不好接近。 “嗯。”李均景轻轻点了点头,便抬头看向前面的山头。问道:“山上便是土匪的窝点吗?” “是。”孙贵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李均景。然后接着说道:“只是一处不成形的小土匪窝,靠着抢劫官道上过往的路人和周围的村庄为生。皇上听说齐宣王被害之后,大怒之下,便将他们全都处死了。” 李均景轻轻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孙贵抬头悄悄望了他一眼,虽然说是看着李均景长大的,但是李均景是个极为内敛的人,做什么都淡然无比,却也着实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这位少主的心思孙贵也猜不到。 官道上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留下早已经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还能隐约窥视道当时触目惊心的景象。不过这景象应该也留不久了,要是下一场大雨,就可以冲刷得干干净净。什么惊天动地地谋杀,什么皇家贵胄,死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一些似乎有迹可循,若有若无的猜测,这盛世的太平依旧可以继续粉饰。 “走,我们上去看看。”李均景吩咐道。 “是。”孙贵朝手下挥了挥手,身后的侍卫便尾随上来。 通往山上的路十分崎岖曲折,李均景虽说不是文弱书生,但是也有些气喘。“齐王爷,您不必亲自上来,有什么事情吩咐我们这些下人便可以了。孙贵看着李均景,说道。 “无妨。”李均景淡淡的回答。 到了一处山谷处,便是土匪的窝点了,这窝点及其简陋,背靠着一个山洞,山洞里光线阴暗,几乎晨昏不分。里面七零八落的陈放着各种锅碗瓢盆,和一堆木柴燃烧过后的灰烬。 这时,一个妇人手上抱着一个包裹,从洞穴旁边鬼鬼祟祟的猫着腰走过。 “站住!干什么的?”孙贵朝那个妇人大喊一声。 那妇人见状,瑟瑟发抖的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下了,不断磕头说道:“官爷饶命啊,民妇什么都不知道!” “抬起头来。”孙贵带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那妇人便抬起了一张慌张的脸,她大约三十几岁,发丝凌乱,布裙荆衩,脸上带有些皱纹,但是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脸应该是端正的。这妇人看起来都不像土匪一般的彪悍泼辣,眉眼间有些温顺。腹部似乎鼓鼓囊囊,像是怀了孩子似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孙贵历斥道。 那妇人听了身体抖了一抖,哆嗦着回答:“民女本来是陆家庄的人,父母早亡,十年前被这伙山匪劫了上来。他们......他们做的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民妇实在是不知啊!”说到最后的一句,她像是忍受不住这痛楚似的哭了出来。 “你怀里抱的是什么?”李均景出言问道。 孙贵听了,便弯下腰一把扯了过来,扔到地上,包裹散开之后,里面只有一些寻常的女人衣物,和几样不大上眼的首饰。 “这只是......只是民妇一些寻常的衣物。”那妇人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哆哆嗦嗦的哭诉道。 “王爷,要不把她也抓回去治罪。”孙贵说道。 那妇人听了,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她一把抓住了孙贵的衣服下摆,一边用手护着腹部。连声哀求道:“官爷饶命,王爷饶命,民妇实在不知道他们闯了这么大的罪,民妇实在不知啊,求官爷放过小的一条性命吧!” 她哭得实在是声泪俱下,痛心断肠。李均景看了她鼓鼓囊囊的腹部。 “罢了,放她一条生路吧。”李均景摆了摆手说道。 “谢王爷的不杀之恩,谢王爷!”那妇人以头抢地,连连跪拜。 “走吧走吧。”孙贵不耐烦地向她摆摆手。 那妇人如获大赦一般,又磕了几个头,便站起来,护着肚子,转身离去。 李均景不言语,而是继续步入洞**查看,孙贵也跟上脚步继续。 李均景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看那个妇人,那妇人已经下山走了很远的距离,从山上看下去,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背影,她走路的步伐越来越快,到拐到下山去的时候,整个人像是飞奔起来了,转而就不见了。 “不对,拦住她!”李均景脱口而出。 “怎么了?”孙贵一脸的狐疑,但还是一挥手,手下的侍卫便蜂拥而去。 待他们赶到的时候,那妇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王爷,找到了这个。”一个侍卫拿了一件东西上前说道。 李均景拿过来一看,是几枚沉甸甸的金锭。 “这......难道是那些山匪劫来的?” 李均景掂在手里,淡淡的说道:“这附近的村庄都是种田为生的农户,哪里来的这么阔绰的银子?这一枚金锭足够他们吃半辈子了。看那妇人,金锭掉了也来不及捡,那说明她身上带的金锭远比这几枚多的多。” “那......难道是从齐宣王......” “不。”李均景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说道:“我父王向来出行简朴,他的身上断然不会带这么多的金锭。”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鸟为食死,人为财亡,那山匪和什么人做了交易,拼上全部的性命,为了这些金子,最后却无福消受,也许他预感到了自己不可能善终,临行前,将金子的所藏之地告诉了自己唯一信得过的枕边人。 那究竟是什么人在买凶杀人?这群穷凶恶极的山匪背后的人又是谁呢?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杀了当朝的王爷?这连诛九族的罪名又是谁能担得起的? 李均景细细想着,却感觉不寒而栗。 “你跟了我父王多少年了?”李均景问身旁的孙贵。 “回王爷,臣自从二十岁起便跟在齐宣王左右,至今已经二十五年了。”孙贵拱了拱手,说道。 “那我父王的行踪,你应该是最清楚的,父王被害前究竟为何要去洛南?” “这......”孙贵面露难色,迟疑的说道:“王爷出发前只带了几个侍卫,并未告知臣此去何为。” 第二十三章 立春 入住未央宫之后,纯妃似乎也并未找棠雪什么麻烦,倒像是这纯妃锦衣玉食,冠宠六宫的娘娘的奢侈生活过得腻歪了些,想玩一把寻常人间的贤妻良母。 只是每每贤妻良母的心一起时,棠雪便要暗暗叫苦。 纯妃不知什么时候命下人腾了院子的一件房间当作厨房,还命人寻来些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等厨房用具。 这日傍晚,天色欲暗,棠雪支起一盏油灯正在房间看书,只见柳儿在院中疾呼:“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 棠雪一把扔下拔腿就往外跑,只见被腾出来当作厨房的那间屋子浓烟滚滚,棠雪一把冲上去抓着柳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柳儿带着哭腔回答:“娘娘还在里面!” 棠雪扯下身上的披风往旁边的水缸一浸,披在身上就想往里冲,而此时身旁疾风似得闪过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抢先了一步往里冲。 不多时,那人便横抱着纯妃出来了,她轻轻把纯妃放到地上,纯妃一脸花猫样立在地上不住的咳嗽。棠雪这回才瞧见了,那人脸上也被烟熏得跟花猫一样,却还是认得出是上回见过的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 “奴才参见皇上!” 棠雪跪下行礼,周围的宫女也跪了一圈。 李怀一脸沉重的摆了摆手,柳儿会意,便起身退下了,临走时拉了拉棠雪的衣角,棠雪也识趣的退下了。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棠雪听到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你能不能替我爱惜你的身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知该拿你怎么办....”随后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没入这夜色中。 自那日后,纯妃并没有放弃厨艺这一项爱好,而每当她在厨房叮叮当当开始做菜时,屋外便围了一圈的宫女太监,他们的手上......端着一盆水。 造孽啊造孽啊,做个饭这是费了多少人力无力,棠雪不禁感叹道。 不多时,棠雪的桌上便多了几盘面目全非的菜色。 “快尝尝,好不好吃。”纯妃一脸期待的问道。 棠雪不禁抖了一抖,但是还是拿起筷子慢慢移向其中一盘。 “这是红烧肉,特意向御膳房请教的。” 棠雪看着那一坨坨黑色的木炭一样的菜品,手中的筷子还是不忍下手,便又移向其中的一盘活色生香的鱼,自然是活色生香,因为棠雪下筷划破了鱼肚子时,鱼的内脏还鲜活的一股脑流了出来。 “这......”棠雪干笑一声,看向纯妃,纯妃看起来也是脸色尴尬,干笑道:“似乎是忘记去内脏了......” 纯妃似乎是对自己的厨艺有了明确的认知,便拿起筷子道:“我先来尝一尝这个.....” “别......”棠雪刚想阻止。 纯妃已经猝不及防的吐出来了,连忙灌了一口茶骂道:“这劳什子菜谱,那帮御膳房的奴才糊弄本宫!” 这御膳房的师傅也是冤屈得很,棠雪心里干笑道。 自那日之后,纯妃似乎是消停了许多,棠雪前面再也没有出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菜色了。 “好久不下厨了,老了,手艺都生疏了。”纯妃悠悠叹道。 “纯妃娘娘金枝玉叶,也下过厨房吗?”棠雪心里倒是疑惑。 “年少的时候,就想着为爱人洗手作羹汤,过一过简单的生活。” “娘娘如今得皇上盛宠,也是其他人羡慕不来的。” 她不置可否的低笑了一声,便不言语了。 冬天快要过去了,日子也渐渐的暖和起来,宫里的干枯的树枝也抽出了嫩绿的嫩芽,冰雪渐渐融化。 可是纯妃的身体却是越来越不行了,看起来越发的孱弱,时不时就咳出鲜红的血。棠雪每次过去陪伴她聊天,棠雪已经穿着轻薄的春衣了,可是她还是整个人裹在狐裘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美艳的脸。 她望着窗外的天空问道:“外面要下雪了吗?” “娘娘,冬天过了,今日已经立春了,不会再下雪了。” “原来,看来是我太久没出门了......”她苦笑了一声。 “娘娘安心养好身,便可以去看春日的风光了。”棠雪安慰的说道。 她听到这句话,似乎眼神飘向了远处,像是回忆人生中的某一个场景似得,嘴里喃喃道:“赏春吗?”而后又低低的笑了一声,说道:“我的前半生,过得极肆意,也极自私,极贪婪,什么都想拥有,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棠雪见过睥睨的她,傲慢的她,恃美行凶的她,却没见过这样落寞,孤寂的她。这欣欣向荣的春日里,万物复苏,却只有她,像是行将就木的枯枝。 棠雪一时不知道怎么出声安慰,便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娘娘不必如此悲观。”棠雪说道。 “悲观?”她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缕春风轻轻拂过。她轻声说道:“不,我是想早点见到他了......”继而她握着棠雪的手稍微紧了一些,看着棠雪说道:“只是这世间,我唯独还放不下一个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随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进来,是皇上来了,他额头青筋跳动,脸上有克制的暴怒的气息。 棠雪连忙跪下行礼:“见过皇上。” 他冷冷笑着,脸上的神情暴怒和恨意交织在一起,他居高临下的看着纯妃说道:“你想早点见到他?你以为我会如你的愿吗?” 龙之逆鳞不可触啊,这纯妃当面提起其他男人,这皇帝的头上也是绿的慌,看起来像是要把这屋子的人全都砍了,棠雪在一旁战战兢兢的想。 他走过去,坐在纯妃的床头,握住她的手,目光阴沉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偏要你在这世间好好的活着。” 两个人目光对侍着,暗潮涌动,互不相让,像是要把对方捅出血来。良久,纯妃先笑了一笑,脸上的笑容夹杂着苦楚和一丝的嘲讽,低声说道:“何必呢。” 那皇帝似乎是气极了,挥手甩了袖子,站起来,对着随行的太监喊道:“太医院那群废物呢?!快去把季无忧那庸医给我叫来!” 第二十四章 血凝子 “娘娘积疾已深,病灶已入静脉,再者这些日子,娘娘又多劳累,臣也无能为力。”季无忧在皇帝面前低头说道。 李怀似乎是强忍着怒气,阴沉着一张脸说道:“无能为力,看来药王谷也不过如此,什么医间圣手,不过徒有虚名罢了!” 那季无忧听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似乎是低头思考了一会,说道:“臣年幼时曾有幸在药王宝典上看过一则药方,或许可以延缓娘娘这病情。只是这药引难寻,且这药的炼制方法只掌握在历代谷主手中,臣并也并不知晓。” 李怀的神色顿时亮了一下,一时间也忘了端着的帝王风度,疾声问道:“是何药引?” “血凝子。” 李怀听罢,神色由情转阴,又由阴转晴,他眼神茫然的思量了一下,转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什么东西是朕得不到的,朕这就下令命药王谷进宫。” “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她活着。”这一句话似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带着深入骨髓的爱和求而不得的恨意,这个已经不再年轻气盛的帝王眼里有着不顾一切的光芒。 自那日后,未央宫便多了许多宫女太医服侍,棠雪便也很少能够在纯妃跟前去说话了,因为大多时候纯妃还是在床上昏睡着,可能好几天也只有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 这日,棠雪正和纯妃说了几句话,刚照顾完了纯妃睡下时,便有人来报说是药王谷谷主来了。 不多时,便看到季无忧和一个青衣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显然是当年在龙城看到的男子,还是一副清寂的面容,行止间衣炔飘飘。 他走过来,给纯妃诊脉后,写了一副药方,给旁边的太监说道:“这是安神调理的方子,若纯妃娘娘醒过来,便可送服。” 一边的太医答了一声便出去了。 “再者....”他顿了一顿,对旁边的季无忧说道:“还烦请季太医把纯妃娘娘的日常饮食,所用药房告知在下。” “既然谷主吩咐了,在下自当全力配合谷主,毕竟在下这个庸医的罪名,全仰仗谷主洗脱了。”季无忧慢悠悠的说道。 “季太医医术卓群,何必如此自谦。” “在下医术再怎么卓群自然也是比不上谷主大人” “.......” 他们的这番对话,棠雪不禁想起往日被李芷拉去别的嫔妃那里唠嗑,那些嫔妃们表面上姐妹情深,把对方夸得天花乱坠,转头却在背地里勾心斗角,你死我活。 而这两位,是在干嘛呢? “你们这些太医都是这么说话的吗?”棠雪在一旁满头黑线,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季无忧和谷天青看了一眼对方,顿时不言语了。 “季谷主,那纯妃娘娘的病是否有法子可以解?”棠雪问道。 “世间百种药方,现下唯有血凝子可以一试。” “血凝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前朝的始皇帝为了追求长生不死,举国之力研制长生不死药,这药凝聚了四方神兽的精血练成,传言可以解百毒,让白骨重生,只是没等这药炼制完成,始皇帝便崩了,药方至今也不知所踪。” 谷冬青耐心向棠雪解释道。 棠雪听闻,顿时心凉了一截,这药如此珍贵,而又不一定奏效,无异于一场豪赌。 这谷冬青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纯妃的病情算是稳定了,一日里有那么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皇帝也是不是会过来走动走动,棠雪也瞧见他的脸上的疲倦是越来越深了。 棠雪不禁感慨,这皇帝,也着实是太过偏执,大抵是世上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对这纯妃如此抓心挠肺的挂念了一辈子吧。 此时,棠雪便听到了宫里的宫女和太监们都在讨论一件事情,皇帝给当朝公主和许少将军赐婚了,许少将军,许黎安。棠雪听到这个消息,也着实并不意外,如今这天下大半的兵权都掌握在许家的手中,而许家父子又都战功赫赫,不免有功高盖主之嫌,而两家联姻,便皇亲国戚了,怎么着也要忌惮一些。 这日,棠雪在宫中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李芷,李芷一见到棠雪就雀跃道:“棠雪!” 棠雪回头,才看到她一蹦一跳的跑过来了,一席黄衫飞扬,像只春日里活泼的兔子。 “公主殿下。”棠雪道。 “许久没见你了,你进来可好?没被那妖妃欺负吧?” 棠雪笑了一笑说道:“当然没有,纯妃娘娘待我很好。” “可我怎么感觉你这段时间瘦了许多?你看脸色都比以前发白了。”她一脸的疼惜,伸手触了触棠雪的脸。 “有吗?”棠雪心里疑惑,这些日子确实感觉比以前惫懒了,因为未央宫成天为纯妃里里外外的忙,也没放在心上。 棠雪笑了一笑,说道:“可能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吧。” 棠雪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听闻公主与我哥哥定亲了。” “是啊......”李芷看起来却不甚开心,表情凝重了一番。 “公主殿下却为何有心事?” “我是开心,但我总觉得黎安的心思并未在我身上。” “公主何出此言呢?” “直觉罢。” “公主何须如此多虑,我哥哥的秉性你是知道的,他若对你没有意思,他的倔脾气可没有这么容易答应下来。”棠雪微微笑了一笑说道。 李芷听了便若有所思的走了。 晚上,棠雪做了个梦,在梦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的夜晚,她和许黎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许黎安在棠雪的床头,撑起一盏油灯,油灯昏黄的光影憧憧如鬼魅,许黎安拿着一本民间流传的怪志,在给棠雪讲故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 “在东海外,有一国,名曰蛟安,国内有一妖怪,虏去了当朝的公主,于是皇上发出皇榜,国内有勇士去降服此怪兽着,将公主许配给他,国中莫有敢应者。国王大失所望,终于有一日,有个年轻的勇士揭下了皇榜,国外给他配上了尚方宝剑,带好了路上的行囊,勇士便出发了,爬山涉水,终于来到了那妖物的山前。 “小毛孩,你何故来此送死?你不知生命的贵重吗?”那妖物嚣张的笑道。 “为人子民,定当为国分忧!” 勇士与那妖物缠斗了九九八十一天......” 说道这里,他不讲了,伸着头仿佛看看棠雪睡着了没有,但是棠雪却把眼睛睁开,眨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问道。 “然后呢?” 许黎安笑了一笑,却不答,棠雪听到一半,没有结局,不禁着急,连忙抓着许黎安的手晃了晃,问道。 “最后他到底有没有杀掉那个怪物啊?” 但是棠雪发现手里触碰的许黎安的手不是往常的温热,却十分的冰冷坚硬,仿佛还有疙疙瘩瘩的触感,棠雪低头一瞧,发现那手臂上竟然密密麻麻的布着青灰色的鱼鳞状的鳞片。 棠雪在床上睁眼醒过来,伸手触了触额头,满头的大汗,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梦,似乎确实在小时候许黎安却是给他讲过这个故事,但大致也不记得是什么了,她抬望向屋外,阳光正好,一派春光和煦。 第二十五章 恩师 “王爷,孙贵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异常,最近都是按部就班的管理府中的事物,除了出去给府中的吃穿用度进货外,并未见去了其他的什么地方。” 在齐宣王的书房里,李均景身边的书童何必开口说道,一脸担忧的看着李均景,自从齐宣王薨了之后,看着李均景的神情越发的凝重起来,从前的无欲无求,一脸淡泊,而今却心思越发的深沉,何必也越发摸不准他的心思。 “继续派人跟着他。”李均景淡淡的开口说道。 “这......您怀疑孙贵?他可是服侍了老爷二十多年了,这府中数他的资历最深了,按理说也不应该啊。” 李均景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书房里书架上的各类古籍和字画,开口问道:“明枪不可怕,身旁的暗箭才是最难防的。” 何必听了便低下头,不言语了。 李均景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过于沉重了,他缓了缓神色,继续问道:“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到了吗?” “查到了,据洛南那边的人说,老爷确是曾经在洛南落脚过,并不知道他是否还去了其他什么地方。” “继续往沿路方向查下去。” “是。”何必道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李均景用看了看书案上整整齐齐的,大体是些四书五经,资治通鉴之类的史书。 “读史以明志。”李茂自小便这么教育他,在李茂的教导下,李均景不负众望的长成了立志于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一个书生气质的皇亲贵胄。 李茂的夫人,也就是李均景的娘亲时常叹道:“均景倒是个好孩子,却是太温吞了,怕是会吃亏。” “小世子可是未来的齐王,谁有这个胆子啊?”一旁的嬷嬷安慰道。 李均景回忆起和他父王与母妃的点点滴滴,不禁有些悲凉,齐王?齐王也不过是这朝中阴诡风云中的一颗棋子罢了,身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再怎么不参党争,终究还是难以独善其身。 李均景见书架上有几本书摆得不甚整齐,便信手翻开准备行李,却掉出一页微黄的纸张,飘然落到了地上。 他把那页纸捡起来,发现是一封信。 上面的字迹虽然是端正清隽,却微微有些飘浮,可以窥见当时手写的人有些力不从心,上面写着:“茂儿,见字如晤。吾预感所剩之日无多,二十年前的旧事未了,为师深感不妥,有些旧物须交于尔,望速来江陵。” 江陵? 李均景看着这一封信,陷入了沉思。他自幼便不曾听说过他的李茂曾有过师父。那么这封信上面的师父又是谁呢? 他此时想起府中的一位老嬷嬷,那是服侍过李茂最久的一个下人,是从前齐宣王还在宫中时候的奶妈。因为年纪太大了,意识也有些不清醒了,便安顿在西苑养老,跟前只有几个小丫头服侍着。 李均景来到西苑门前,推开门,几个丫头正在玩闹,这会忽然瞧见李均景进来了,便连忙止住了动作,匆忙跪下行李道:“拜见王爷。” 两个豆蔻年华的小丫鬟不禁抬起头偷眼瞧着李均景,她们从买进府中便一直在西苑服侍这个老嬷嬷,一直听说这王府的世子,不,现在是王爷了,长得及其的丰神俊朗,相貌不凡,可又偏偏是个温润如玉的谪仙般的人物。现在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起来吧。”李均景摆了摆手说道。转而看向内殿,问道:“杨嬷嬷今天精神怎么样?还好吗?” 一个叫叶儿的丫鬟有些迟疑的回答道:“大夫说杨嬷嬷受了刺激之后,便精神不大好了,经常一天都睡不醒,此番怕是还在睡着。” 李均景听了点了点头。 叶儿又问道:“王爷若是有事情,那奴婢去禀告嬷嬷一声。” “不必了,等杨嬷嬷醒了再只会我一声。” 李均景正在转身离开时,却听到从殿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茂儿来了吗?” 这时已经见杨嬷嬷从屋里出来了,颤颤巍巍的扶着门框,她比上次李均景见她时更老了,是个干枯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头发雪白,眼睛深深陷进了满是皱纹的眼皮中,踩在地上走路几乎是没有声音。 “茂儿啊。”她看到李均景,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枯槁的手往前伸着想要触摸李均景,一旁的叶儿连忙上前去扶着她。 “嬷嬷,这是景.....”一旁的叶儿忍不住低声提醒道。 “茂儿啊,你瘦了。”那个老人颤颤巍巍握住了李均景的手,像是听不到旁人讲话,一把打断那个丫鬟的话,还是絮絮叨叨地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似乎是不愿意醒来。 “王爷......这......”叶儿为难地看了李均景一眼。 李均景对她使了个退下的眼色,叶儿便下去了。 而那个老人还是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茂儿,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吃饭啊,怎么不听呢?是不是胃口不好啊?” 李均景听了觉得有些心酸,他知道这个嬷嬷没有子女,李茂小的时候,还在宫中住着,便是这个奶妈一手带大的,已经把李茂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了,而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大概是无法接受这刺激,便神智更加不清楚了。 李均景握着她干枯的手,将她带到一把紫檀雕花椅子上坐着,轻声安慰道:“知道了,嬷嬷,我会好好吃饭的。” 杨嬷嬷听了似乎很受用,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哆嗦着从衣服的袖兜里掏出一件玩意儿,塞到李均景手中,像献宝似的,眯着一双干枯浑浊的眼睛一样对着李均景笑着说:“来,茂儿,你上回不是吵着要一匹小木马吗?” 李均景低头看着手里的玩意,那是一匹木制的小木马,做工实在称不上精湛,勉强看得到时一匹马的形状,而且似乎是有些年头了,木头泛着黄色,原本粗糙的木头被磨得光亮。 李均景接了过来,细细端详。 “怎么样?喜欢吗?”那个老嬷嬷一脸宠爱的笑着说道,脸上的皱纹挤成一朵花。 “喜欢。”李均景也弯起嘴角笑了笑,回答道。 杨嬷嬷听了看起来很欣喜,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嬷嬷,我有事要问你。”李均景正了正色说道,他还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我可有师从的老师?” “茂儿啊,你这个小糊涂虫啊,你是不是忘记去学堂了?太傅要用戒尺打你了。”那嬷嬷听了又乐呵呵道:“知道你聪敏好学,老师都喜欢你,你可不能仗着太傅对你的喜爱就如此怠慢啊。” 太傅?难道是父王小时候专门教皇子们的太傅吗? 李均景暗自思肘着,却从来没有听父王提起过太傅的名讳?也甚少听他说过关于这位老师的一些事迹,若是父王的恩师,那又怎么会从来没有说起过呢? 第二十六章 翰林院 李均景决定往翰林院走一趟,翰林院院内庭院深深,一棵几百年高龄的银杏立于院中,落叶似乎被清扫过了,还算是干净整洁。这翰林院是前朝沿设下来的,当年攻打进建安城的时候,当朝的开国皇帝李宏算是个文人,才使得这翰林院和众多的典籍没有在战火中灰飞烟灭。 这翰林院也沿袭了它的用处,是用来存放当朝的各类文件,古书籍和各类史记的地方。然而现下却是个闲职,各地方的史都由各地方记录着,着建安城的史也有下一阶级的地方史官记录着,而这翰林院则大多整理记录一些皇帝的饮食起居,而皇帝李怀生性多疑,并不喜被人记录日常起居,所以这翰林院只要记录当朝朝廷要闻。 这下李均景立于门下,抬头望着“翰林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朱红色的雕花木门口,一个小厮正在靠在门上打瞌睡。 “咳咳。”李均景轻咳了一声,这才惊醒了那个小厮,那小厮一脸的茫然,抬眼看到李均景立在下方时,也许是感觉自己偷懒被抓了小辫子,猛的一哆嗦,吓得魂都快飞了。 “参......参见齐王。”那小厮神色慌乱的跪下行礼道。 “免礼。”李均景摆了摆手,提步跨上阶梯。 “学士于大人正在里面呢,王爷这边请。”那小厮正微微弯着腰在前面带路。 当朝翰林院学士于兴平,是个年轻的院士,是十年前的状元,当时正处于年轻气盛,对被分配到懒散的闲职来,还颇有微词,当时年轻的他还赋诗一首,用来讽刺当朝的用人制度,这状元郎文采绝艳,当时的赋诗在读书人之中广受追捧。竟然闹大到皇帝那里去了,皇帝一怒之下,就要治他的罪。 齐宣王是个爱才的人,在朝上好说歹说,才勉强保住了这个翰林士院士。从那以后,自然就没有听说过闹出什么幺蛾子了,这位侍才傲物的状元郎也乖了许多。 李均景踏进内堂,那状元郎正在案前写着什么,这会见李均景进来了,连忙把笔往笔枕上一搁,提起衣摆就李均景行李道:“微臣拜见王爷。” 他面带微笑,行李行的极端正标准,仿佛已经完全适应了这官场的规则。背部微微有些驮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身体微微发福,脸上的五官也有些发福,但是还是能看到,若是再年轻几年,也算是个风度翩翩的英俊人物。 李均景一时间竟无法联想到这是十年前见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彼时李均景还是孩童,正在街上玩闹,听闻状元郎上任了,那场面万人空巷,街上挤满了出来看热闹的百姓,都想一睹状元郎的尊容。李均景在街角匆匆一瞥,便看到当时那个年轻的状元穿着一身红袍,坐在高头大马上面,一脸笑得灿烂的向路边的额人群挥手示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举手投足间掩饰不住的肆意张扬。 而如今的他,一脸讨好的笑,那脸上挂的笑容毫无生气,像是画在脸上似的。他佝偻着身子,身体臃肿而又发福。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十年的官场生活,竟将一块锋棱的宝玉打磨成了烂鱼眼珠子。 “起身吧。”李均景说道。 “不知齐王驾临,所为何事?有事尽管吩咐,下官一定尽力办到。”于兴平腆着一脸拘谨的笑说道。 “本王此次来是想查阅本朝官员的人丁造册。” “这......”于兴平一脸的踟蹰无措。 “怎么了?不可以吗?”李均景细细品着他的表情,开口问道。 “这院中有翰林院的规定,查看翰林院中的记录须得皇上手谕。” “原来是这桩小事,我当是何事呢,我回头与皇上说一声便是。” “这......齐王莫要为难臣下。”于兴平又往地上跪了一跪,一脸担惊受怕。 “你这是不信本王吗?”李均景淡淡的开口说道,“万一耽误了些什么事情,院士可付得起责任?”说道责任两个字,李均景特意提升了音调。 于兴平听了,哆嗦了下身体,连声说道:“臣不敢。” “那劳烦院士带路吧。” “是.......”于兴平像是被逼到了绝路似的,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李均景的要求,站起来为李均景带路。 于兴平带着李均景除了门,往旁边的一处偏殿走去,走到门前,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云香草的味道,混合着腐朽陈旧的纸张味道。云香草来自南疆,是防虫蚂蚁的好材料。 “王爷,这藏书阁许久未曾打开过了,里面怕是灰尘大,您不如就站着此处,您若想看什么,吩咐微臣拿出来给您。” “无妨,你且把门打开吧。” 于兴平走上前去,掏出钥匙,“咯噔”一声响,门锁打开了,于兴平推开了门,这藏书阁确是许久未曾进入了,门洞开的瞬间,在一阳光的照耀下,尘土飞扬。李均景不禁捂住了鼻子。 李均景抬脚踏进门槛,于兴平也跟着进来,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殷勤地为李均景扇走面前的灰尘。 李均景抬眼看了他一眼,说道:“本王自己查看便可,你先退下吧。” 于兴平讪讪的收回了扇子,答了一声“是,那臣先退下了,若齐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微臣便是。” 李均景轻轻嗯了一声,于兴平便转身出去了。 藏书阁内光线昏暗,只有旁边一扇窗微微透进来些白天的光线。藏书阁内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待李均景走进里面,角落里几只老鼠见了人,“吱吱”几声,慌忙慌忙逃窜上了房梁。 李均景行走在林立的书架间,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书架上的标识。 第一排:起居注 第二排:前朝国史 第三排:史书纂修 第四排:官员造册 李均景在第四排面前停了下来,建安十四年到建安二十年间,李均景寻着时间线翻出来了一本厚厚的官员造册。 李均景逐页细细查看,手指突然顿住了,他目光停在了这一页,页面上郝然写着,当朝太傅,丛安志,辅佐皇子,在怀皇帝上位后一年,因病身亡。 因病身亡,这寥寥的四个字闯进了李均景的眼中,太傅早年间已经过世了?那写信给父王的究竟又是谁呢?李均景在幽暗的藏书阁里,像是拨开了一层浓重的迷雾,眼前却依旧是黑森森的无底洞。 第二十七章 眼线 在建安城一隅的街角,孙贵轻车熟路的绕过偏僻的街道,站在在一处宅子的后门前面,他一脸警惕的环视了周围,这才悄无声息推开门,侧身进入了宅子内。而那座宅子甚是眼熟,上面梨花木的门匾端正的写着两个大字:“许府”,这便是当朝护国大将军许义的府址。 “你可看清楚了?”面前的李均景问道。 “是,小的的确看清楚,这些日子,孙贵都会前往许府,日子似乎是不太固定。”何必一脸郑重的回答道。 李均景当下不言语了,他暗自在心里思肘了一番,他万万没想到,孙贵后面的人,居然是许义?一个班师回朝不久的护国将军也参与到这一系列的事情上来了。 “让他去吧,继续暗中跟着他,先不打草惊蛇。”李均景吩咐道。 “是。”何必回答道。 这日,孙贵刚从许府出来,他照旧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人之后,便一脸坦然的离开了。 却不料,刚转过街角时,却发现李均景正站在拐角处,一脸风平浪静,眼神深沉地看着他。 “王......王爷。”孙贵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他连忙行礼。 “怎么?消息传递出去了?” “王......王爷,说的这是何意。”孙贵的脸色一下又变得死灰,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何意?孙管家似乎还在装聋作哑?还想继续演下去?”李均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孙贵顿时脸色一片惨白,不发一言。 “怎么?看来是齐王府的舞台不够大,容不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说道最后三个字,李均景似乎气极了,是咬牙切齿发出来的。 孙贵惊慌地抬头看了一眼李均景,又慌忙的低下头去,不敢触碰到他的眼神。他看着李均景长大,却从来没有看到这样的李均景,那个印象中温吞的李均景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眼里汹涌着这么浓重的杀意,像是被触了逆鳞的龙,有着不可直视的威严。 他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惊慌失措的说道:“王爷,王爷饶命!” “把他给我带回去。”李均景一挥手,身边便齐刷刷围过来几府中的侍卫将孙贵架着走了。 齐王府,李均景正坐在案前,孙贵正跪于案下。 “说吧,这些年究竟是谁将你安插在齐王府做眼线。” “臣......冤枉。”那孙贵踟蹰半晌,竟然只冒出了这一句话。李均景听了,气极反笑。 他目光阴沉浓郁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问道:“冤枉?莫非孙管家还那我当小孩子不成?看来这些年齐王府对孙管家未免太宽松了些,让孙管家过得甚是安逸?” 他向站在一旁的何必使了一个眼色,那何必便会意了,走过来便是直接一脚揣在孙管家的心窝上,孙管家被踹得向后飞去,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李均景向来是个翩翩贵公子,君子当远厨庖,而读书人自然也不便动手。 “咳咳......”孙贵一边咳着一边挣扎着起身。 “我念你在齐王府多年的份上,让你死得不至于太难看。”李均景说道。 那孙贵听了,反倒是有些阴恻恻的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方才被何必踹的那一脚把脑子给踹出毛病了,还是此时他已经想通了些什么。 他稍微冷静了片刻,此时收起了方才惊慌失措的面容,变回了那个齐王府精明干练的管家。 “小王爷,我自小看着你长大的,有些事情,能不追究的便不要追究了。”他看着李均景的眼睛,兀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什么意思?” “就算你在此地杀了我,也没有结果的,奴才只是奉劝小王爷一句。” 李均景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问道:“你从二十几年前就进入许府了,你是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插的眼线?” 孙贵只是抬眼瞧着他,并不言语。 “我父王生平也算待你不薄,我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出了怎么样的条件,让你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的确是忠于老王爷的,但是小王爷,世界上有些事情是身不由己的,一人之力能有多大?能憾天吗?”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悲哀和嘲讽,继续说道:“您生来就是皇亲贵胄,以为自己可以摸到天,可天外依然有天。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自然不懂我们这些底下的人爬上来有多么艰辛,而活下去又有多艰辛......”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可是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他的四肢百骸像是针扎了一般的疼痛,接着嘴角,鼻孔,眼睛和耳朵像是流出了什么液体,他伸手一摸,却是满手殷红的鲜血。 “孙贵!”李均景一把捞起他,却发现他的身体软趴趴的垂着。 接着他像是被卡住了喉咙似的说不出话来,嘴里吐出的字越发的含糊不清,他的眼皮子渐渐往下聋拉着,眼里的光渐渐的散涣。过了一会,头一歪,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何必用手指探到孙贵的鼻子下查看,发现已经没有了鼻息。 “王爷,他死了。”何必说道。 李均景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孙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看来,那个人是根本没想让他活着。” “是许府的人吗?” “不知道。”李均景瑶瑶头,说道。 “但是他这些日子确实是和许府的人有瓜葛。” “我们现在还没有证据,在我看来,没那么简单,孙贵从二十年前就进入齐王府了,而当时的许府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势力,许义这些年在外带兵打仗,甚少回到建安。” “二十年前.....”何必想了想,还是没明白,二十年前他们都还没出生,当时的时势是怎么样的情景他也猜想不到。 “会不会是后来他才叛变的呢?”何必问道。 李均景沉思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当年孙贵进入齐王府时,只是个勤快的秀才,这一路上爬到了管家的位置,颇得父王器重,齐王府的管家,油水是最足的,平时吃穿用度也皆是上品,而他却做了这么一件注定不能善终的蠢事,这合理吗?” “奴才去查了一下,发现二十年前,正是新皇登基后,孙贵才进入齐王府的。” “二十年前,新皇登基后,那为什么要在一个最与世无争的王爷身边安插眼线呢?” “二十年前,能够在老王爷身边安插眼线的也只有......”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均景横了一眼,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想脱口而出的是什么,便慌忙噤了声。 第二十八章 夏川国 “王爷,孙贵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理好了。”许义身边的心腹徐和顺,正立在下方拱手说道。 “人是在徐王府处理的?”许义在案前端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兵书,头也不抬的问道。 “是的,只是孙贵被他们押回了齐王府,怕齐王的人已经问出了什么。” “齐王府的人。”许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说道:“齐王府现在就只有李均景那个小毛孩,一个温室里长大的贵公子,能做得了什么。” “是,将军英明。”徐和顺也不禁勾起嘴角,一脸谄媚拍着马屁说道。 “行了,少拍马屁了,下去吧。”许义似乎是看多了下人这副阿谀奉承的嘴脸,索然无味的说道。 “是,那奴才先行告退了。”徐和顺恭地便行了礼,退下了。 徐和顺退下后,书房里便恢复了一片宁静,案上的香炉正升起袅袅的白烟,许义手中继续翻动着兵书,眼里偶尔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坚定。 此时,一个高大欣长的身影闯了进来,打破了这一宁静,行走间带起的风让香炉上的袅袅的白烟颤了几颤。 “爹,齐王的死是你做的手脚?”那个年轻人径直闯了进来,没有行礼,张口便劈头盖脸问道。 “你在和谁说话?!”许义脸上带了怒意,把手中的书往案上一甩,开口斥责:“我平时教你的礼数你都忘了?!” “爹!”许黎安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质问道:“您不是说不会伤及无辜吗?” “无辜?你是说这些个朱门大院里的王侯们无辜吗?你在沙场这些年到底还是把你保护得太好了。”许义似乎是气极似的,嘴角反而挑起一抹阴沉的笑。 许黎安看着他,静静地站立着不言语,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茫然。半晌,才开口问道:“爹......我们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吗?” 许义抬头看了许黎安一眼,这站在他面前的英姿勃发的年轻人是他的长子。许义一生戎马,战功赫赫。他的儿子便是作为他的接班人培养的,带他上战场,教他武功,而许黎安也算是争气,在以智谋和英勇为胜的军中颇得士兵们的服气。可是,在这英勇的外表下,这颗心还是太过于柔软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许义说道。他似乎也并不想和许黎安争论了,这些事情,他终究会明白的,现在只是太年轻了,年轻的小伙子不见过血与泪,没有被逼上过绝路,又怎么会懂得他此刻的地位是如何的岌岌可危,稍不留神就会摔下万丈深渊。 而如今,一切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差一个时机了。 未央宫内,又是一片的手忙脚乱,纯妃今早醒了一会,却又咳了血,此刻她正在榻上虚弱地躺着,一张美丽的脸毫无血色,嘴也发白着。 谷冬青正在榻前为纯妃针灸,银色的针插在她苍白纤细的手腕上,而榻上的人似乎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双眼静静微阖着,不知道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嘴角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谷主,纯妃娘娘如何了?”棠雪在一旁,看着榻上沉睡的女子,轻声问道。 谷冬青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再找不到血凝子,怕是时日无多了,我现在只是用银针先护着她的心脉,能撑多久,就看造化了。” 棠雪一听,整颗心沉到了底,她在未央宫的这段时间,不知道何时,对纯妃的一开始敌对渐渐消融了,觉得她并非是人们口中的妖妃,只觉得她是个披着一身骄傲的外衣的可怜人。 此刻,广明宫内,一身龙袍的李怀正坐在案前,他面容稍有些憔悴,眼眶下有一片青黑色的阴影,像是许久没安睡了。此刻,他正在不安地揉着眉心,问案下立着的人:“怎么样,可有血凝子的消息?” “回皇上,此番的确是打听到了血凝子的消息。” 李怀听到这句话,一激灵地站了起来,撞到了书案上,案上的笔筒受到了撞击,滚落到了地面上,筒中的狼毫散落了一地,他顾不上这些和被撞得隐隐作痛的大腿,他带着微微嘶哑的声音疾声问道:“血凝子在哪?” “回皇上,根据出去打探的探子回报,血凝子在川夏国。”底下的人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川夏?”李怀听了,表情顿时冷了下来,川夏和本国一向不交好,前几年更是纷争不断,血凝子在他们那里,怕是不容易拿到。 他缓了缓神色,冷冷问道:“他们提的条件是什么?” “这......”那个太监一脸的犹豫,吞吐着不敢说出口。 “说!”李怀提升了音调。 那个太监一脸的冷汗,硬着头皮说道:“他们说拿......拿一座城池交换。” 李怀听了,神色一凛,脸上笼罩着一层薄冰似的寒意。 “啪!”他一掌拍到了书案上,抓起案上的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向前扔去。脸上带着盛怒的表情低吼道:“一座城池?!这川夏国国君胃口倒是大得很!” “皇......皇上,您要是拒绝,奴才这就回复他们。”那个太监偷着瞧了一眼李怀的脸色,复又慌忙地低下头去,瑟瑟发抖的回答。 许久,却不见有人回答,他抬头看了一眼他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却见他此刻正低着头,从他英俊的侧脸可以看到,脸上的神情难掩的伤心和绝望。这偌大的宫中,静悄悄的,仿佛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他的身影站立在宽阔的宫殿内,让人觉得有些孤独。太监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你先出去吧。”仿佛过了很久,太监脚都要跪麻了,才听到眼前的帝王开口说道。 “是,那老奴告退了。”太监磕了个头,便轻手轻脚的退出宫殿门口,顺手轻轻带上了门,在关门前,他又实在忍不住偷瞧了一眼,他看到那个帝王还在保持刚才站立的姿势,脸上的光明灭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合上了,将刚才的一场惊心动魄也关在了门内,太监轻轻舒了一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转身离开了。 第二十九章 起风了 “皇上!万万不可啊!”朝廷之上,百官朝拜,一位头花发白的老臣跪在地上叩首,痛心疾首的疾呼。 在他的带领下,一众百官纷纷下跪,口中呼道:“望陛下三思!” 李怀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帝皇,冷着眼瞧着,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们这是想反了吗?” “老臣不敢!”那老臣以头抢地,痛心疾首说道。 坐在皇位上的李怀冷眼旁观这一切,依旧不为所动:“朕看没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你们的本事可比朕这个皇帝大多了。” “臣惶恐!”下列百官又纷纷叩拜了一地。 “普天之下,莫非黄土,怎么?朕这连做决定的权利都没有了?” “皇上!望您三思啊?临东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您如此拱手想让,后患无穷啊!”那老臣又重重的磕下了头,光洁明亮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血印,那个老臣也发丝凌乱不堪,额头渗出了嫣红的鲜血。 “朕意已决,切莫再劝!”李怀似乎是被他吵得心烦意乱,撂下这么一句,就准备退朝。 老臣似乎是被逼到绝路了,他抬起一双泪眼,满眼的绝望,“皇上!臣未能保住先皇国土,自当以死谢罪!”那老臣满心悲呛喊道,话没说完,就直直地奔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砰”的一声,是头撞击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接着,那位白发凌乱的老臣软趴趴倒在地板上。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朝堂上的人皆没有反应过来。 带他们反映过来,一时间,满堂哗然。 待有人上前查看时,早已经没有了鼻息。这位侍奉过两代君王的老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最差的结局不是年老体弱,告老还乡,不是被奸臣诬陷枉死,而是在这朝堂之上,在他忠心耿耿的皇帝面前,带着满腔的绝望愤慨而死。 退朝之后,文武百官纷纷鱼贯而出。 “许将军。”当朝的吏部尚书徐有光叫住了许义。 “尚书大人。”许义回头,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着对他作揖。 两人的相视一笑。 “许将军,东风是不是要刮起来了?”徐有光看着他的眼睛,阴恻恻一笑。 许义牵起嘴角,也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说道:“是啊,这天下要起风了。” 棠雪起身后,去往纯妃的寝殿,路过设在寝殿旁边的药房时,发现之前谷冬青首次进宫时和季无忧说过的假惺惺,互相恭维的话之后,两人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似乎在刻意避着对方,却又在日日相对着,日日相对着,也不说一句话,两人看着也不像有什么四海深仇,棠雪都替他们憋得慌。 可如今,棠雪却看到他们正对着彼此,谷冬青正在低头搅拌一锅沸腾的中药,而季无忧在整理手中的草药一边向锅里扔进去。 谷冬青一边低着头一边说道:“我已经向皇上请命,让你出宫去了。” “怎么?你这是想赶我走,还是怕我偷师?”季无忧说着,身穿一件平素绡袍子,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成整齐的发髻,套在精致的白玉冠中,这一身打扮显得整个人都清雅了许多,不似之前浑身透着一股邪魅。 “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你大可不必在此。” “在下怎么着也是太医院的一品太医,高官厚禄,出去了去哪里找这么好的差事。” “我说认真的,你听我这一次。”谷冬青似乎是无法忍受,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露出一点被逼急了的锋芒。 “谷主大人可真是说笑了,在下已经被您赶出药王谷了,不知您是以在下的什么人来替我做决定呢?” 季无忧也抬起眼瞧着他,眼神又是一贯的似笑非笑。两个人对视着,药房里一时间剑拔弩张。 “咳咳......” 棠雪走了进来,两人看到她来了之后便收回了目光,又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恢复到了之前你不言我不语的冷战状态。 棠雪第一次有了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此刻在这间药房里,有些耀眼了些,也有些多余。 “谷主大人,纯妃娘娘此刻已经醒了,我来看看药是否已经熬好了?”棠雪瞧了瞧谷冬青略有些难看的脸色,开口问道。 “快好了,等这一锅凉了些再加入些野槐花蜂蜜便可给娘娘端过去了。”谷冬青淡淡的笑着说道。 季无忧也只是面无表情的摆弄着眼前的草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棠雪回到纯妃的寝殿,扶着她给他喝过药了,纯妃在床上稍微躺了一会,复又沉沉的睡去了。 走出寝殿准备回到自己的寝殿时,听到前方的花厅传来叶笛的声音,悠扬,动听,在这深宫大院中,像是从绿意盎然的幽深的山谷中吹来的清新的风。 棠雪寻着笛声走了进去,发现是季无忧正靠在亭子中,修长的腿随意一放,正拈着一片叶子在吹着曲子,他向着远处望着,眼神黯然而又深远。 “季太医真是好雅兴!”棠雪走近了笑着说道。“真是余音绕梁啊。” “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怕是入不了姑娘的耳。”他淡然一笑,似乎是有些兴趣缺缺。棠雪见惯了他张扬妩媚的样子,这样一看像是换了个人,仿佛那个在龙城名动一时的名伶并不是他,只是棠雪一段错乱的记忆。 “听闻季太医如此医术高明,也是药王谷门下的?”棠雪不禁问道。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他牵了牵嘴角,冷笑道。 “这是为何......”棠雪不解,心想这两人看来果真是有过节,莫不是门派内斗,相争谷主之位? “为何?”季无忧冷冷一笑,眼神飘离了几秒钟,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我只是亲了他一口,就被逐出师门了。” 棠雪听到句话顿时一僵,满脸尴尬,脸上僵硬的不知道要作何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整个人呆滞的站着。虽说本朝也有好男风的,但是总归只是少数,也只是暗通款曲,上不了台面。少不了被世人指指点点,戳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脊梁骨骂,而此时季无忧这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却是让棠雪不知所措,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呢?小丫头,你的秘密是什么?”他转了个话题,饶有兴趣的问道。 棠雪一时间不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抬起眼睛和他对视:“什么秘密?” “你的镇魂曲谁教你的?” 第三十章 雪景 “你想起来了?”棠雪一脸惊愕地说道。 季无忧给了她轻蔑的一眼,说道:“你的功夫还不够娴熟,显然道行不够深,再说了,你当我们药王谷的人就给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糊弄了?” “一位故人教我的。”棠雪看他此刻已经知道了,觉得抵赖也没用,便大大方方承认了。 “安阳国的人?” “这我便不知了,她只是教了我曲子便离开了。”棠雪说的确是实话。 十岁那年,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的英姿飒爽,幼年的棠雪在院中被嬷嬷逼着学女工,手指扎了好几个血洞,而花棚子上的绣品却是歪歪扭扭的,像是鸡在地上扒过的痕迹,小小的棠雪望着窗外在枝头蹦达的鸟儿不禁叹了口气,感叹世间艰难。 这时,棠雪听到院中有些声响,棠雪朝窗外一瞧,却是发现一位年轻的女子翩然落下,她身着暗黑色的衣裙,黑色的长发用红绳束着,利落的扎成一个马尾,看起来十分英姿飒爽。 棠雪在许府的姨太太们的胭脂堆里长大的,自然没见过一个女子有这么凌冽的侠士气度,一时间看呆了。 那女子到她走到窗前,看着棠雪笑道:“小姑娘刺绣好玩吗?” 棠雪有些警惕看着她,摇了摇头。 “那你想不想玩个好玩的?”她冲着棠雪勾起嘴角坏笑道。 “有什么好玩的?” “本女侠教你弹琴怎么样啊?” 棠雪一听,顿时就没兴趣了,嘟着嘴巴说道:“我会弹。” “哎。”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摇了摇,一脸神秘的说道:“这可不是弹普通的琴。” “那是什么?”棠雪有些好奇的发问。 她冲着棠雪莫测地一笑,毫不气的指使道:“把你的琴搬过来。” 棠雪乖乖的把琴抱了给她,她又问道:“你这可有活人没有?除了你。” 棠雪指了指花厅,说道:“小烟在前面。” 那人便抱着琴走到了墙根底下,而此时隔着一堵墙的小烟正在低着头浣衣,那人将琴摆好,便开始拨弄琴弦,古朴的琴声在她的手底下流淌出来,棠雪听着这琴声,觉得十分熟悉,仿佛上辈子听过似的。 琴声悠扬,小烟有些诧异的抬头环视了一周,发现没有什么异常,便低下头继续浣衣了。 过了一会,只见小烟连着打了几个哈欠,渐渐的靠着墙根睡着了。 棠雪看的目瞪口呆,她走过去碰了碰小烟的脸,却发现她呼吸绵长而又均匀,还有微微的打鼾声。 “你这......” “怎么样,厉害吧?”那女侠得意洋洋的说道。 她似乎是想等着欣赏棠雪崇拜的眼神,可是这小屁孩却没能让她如愿。 棠雪一脸焦急地质问:“你把她如何了?” 那女子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语气颇为无奈地说道:“只是昏睡一刻钟,不会如何。” 随后几天,那女侠便天天来教棠雪练琴,棠雪也用这个方法逃过了不少女工的摧残。都说是业精于勤荒于嬉,所以也导致棠雪现在长这么大的一个姑娘,还是一个像样的刺绣都拿不出手。 那女侠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棠雪还记得。 棠雪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教我呢?” 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以后再告诉你吧,我以后回来把你接走的。” 但是一晃好多年过去,棠雪由一个小娃娃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她却再没有出现。 棠雪从回忆中晃过神来,只见季无忧正在眯着眼睛看着她,似乎是在考据她所说的是否属实,他将信将疑地开口问道:“你不知是谁?外人怎么可能将此曲传授给你?” “我说的确是真话。”棠雪摊开双手,一脸你爱信不爱的表情。 季无忧又仔细的将她上下打量,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扯谎。 半晌,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说道:“你不知可不代表别人不知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棠雪警觉的问道。 “你可知你身上被下了毒?依我看,这毒得有十年了。”季无忧轻飘飘的吐出了这一句话。 齐王府内,李均景正在齐宣王的书房中,忽然发现书架旁边的一幅画甚是新鲜,似乎从来没有瞧见过,这是爹爹什么时候新挂上的画?李均景暗暗思肘道。这画上面并没有题字,看来并非出自名家之手,画上正是一幅雪景图。 茫茫雪地中,中间有一座小亭子,而亭中有一方火炉,火炉上架着酒壶,火炉旁边似乎一老一少对坐着。这画画的极细致,连壶上袅袅升起的烟都看得十分真切。而亭子旁边几株梅树,枝头梅花开得正艳。 这画着实陌生,但是看这画的手法和构图,李均景便猜的出这应该是他爹亲手所作,但是齐宣王并非如此是对自己的手作自以为良好的人,并且,这普天下的文人,也没有谁会如此厚脸皮将自己的画作装裱供起来吧? 但是李均景瞧着这画,却觉得似曾相识,不是这画的手法似曾相识,而是这画中的场景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 李均景在脑海中拼命搜刮关于这个场景的记忆,突然电光火石间,他想起来了,这是...... 这是他九岁那年的冬天,曾经和齐宣王一起在湖心亭看雪的场景。 那一年雪下得极大,而都说是瑞雪兆丰年,齐宣王在世时便是心怀天下,这雪下得心情大好,便要带着李均景出门赏雪。临出门前李均景的母妃站在门口满脸怨念,对着齐宣王说道:“你自己疯便罢了,切莫冻了我儿。” 而齐宣王爽朗一笑,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惧严寒?” 而幼年的李均景则奶声奶气地说:“爹爹说的甚是有理。” 李均景母妃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你们父子俩就知道串通一气来气我。”便也任由他们去了。 李均景从回忆中走出来,心中颇为伤感,母妃五年前便去世了,而如今父王也不在了,这偌大的齐王府,竟只有他一人撑着。 父王是何时作的画,李均景着实不知。他用手掌在画轻抚,感受着画上痕迹。却发现画下有些微微的硌手,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 李均景将画掀起一看,却是赫然一把制作精巧的金锁。 第三十一章 五环锁 那把锁却是一把五环锁,这把金锁没有锁孔,锁身分为五节,每一节的锁身都可以旋转,每一节锁身上面则用楷体阴文刻着四个字。“敬终慎始”,“地北天南”,“尺璧寸阴”,“登山越岭”,“秀出班行”。李均景随意旋转了几下,发现,这锁上任意选择一组排布,念起来都颇为通顺。这锁现下市面上并不罕见,这是民间也颇为流行的五环锁,可是寻常人家的密码锁上刻的阴文大多是“吉祥如意”,“金玉满堂”之类的吉祥话,刻在锁上能讨个吉祥。而这把锁的阴文却着实让人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么这锁文究竟是什么呢? 李均景暗暗思肘着,这锁偏偏藏在画的下方,而这画作是父王作的,又偏偏是儿时的回忆,那么,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关联? 这时,李均景隐约地想起,自己似乎在那时做过一首小诗。这诗的内容依稀还记得几个字,大致的内容是咏雪的五言绝句。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李均景脑中火花一闪,便快速地拨动着锁上的阴文,“终南阴岭秀。”李均景拨动后,“咯哒”一声,金锁应声而开。 原来画下有个暗格,用金锁锁上了。暗格里有个铜制的圆型转盘,李均景将手覆上圆盘,轻轻转动,便听到“咯咯”的响声。便随着圆盘的旋转,一旁的木制书架竟然缓缓移开,漏出一个黑峻峻的门口。李均景十分惊讶,这里何时有的暗门,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门似乎是往地底下通着的,看起来挖得极深,细细一听,还可以隐约听到空旷的回声。 李均景在烛台上拔了根蜡烛,点了火。便走入了暗门内。进入暗门后,才发现这暗门后的通道很窄,几乎只能容下一人通行,这暗门似乎已经开凿有些年头了,通道璧上的泥土已经不新鲜了。这通道开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父王又为何在早年间就筹谋着开挖这个通道?而且这个通道的暗示摆明了是想让自己发现的。 李均景继续扶着墙壁往下走去,黑暗的通道中,只有李均景手上一点微弱的烛光,李均景心下却生了一些莫名的抗拒,似乎他这些天寻找的真相就在前面了。近情情却,李均景隐约觉得他要寻找的真相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这不算很长的通道,李均景也走了很久。穿过通道后,他便来到了一处比较开阔的空地处。这处空地就像是一个小房间,甚至还放了几方石桌石凳。 李均景环绕着这密室细细查看,发现在角落处有几个木箱子,李均景用手往箱子上面拂了一拂,沾了满手的尘土,看来已经放了许久了。 木箱没有上锁,李均景轻轻打开,箱子里的东西却让李均景愣住了,这箱子里放的,竟然是满箱的金钿和珠宝,在烛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李均景伸手在珠宝堆里捞了一下,发现捞到了一张似乎是纸片状的物件,李均景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封信,信上整整齐齐的用正楷写着:“吾儿亲启”,李均景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可以确认这的确是他父王的笔迹。 李均景将蜡烛支在一旁,打开信封,摸出信纸一抖,就着昏黄的烛光,细细读着信上的内容...... 信上的语言朴实无华,却字字珠心。“景儿,若读及此信,为父恐已不在......” 在这幽深昏暗的地道下,读着读着,李均景的心渐渐沉到了底。 一大早,棠雪刚起床,就看到柳儿一副开心的表情一边擦着家具一边哼着歌。 “一大早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啊?”棠雪问她。 “今儿一大早皇上就过来啦,带来了血凝子,纯妃娘娘的病有救了!” “真的吗?”棠雪心里一喜,虽然纯妃性子傲娇,之前泼过棠雪一盆水的事情也颇不地道,做人不似其他嫔妃八面玲珑,说话也经常被她噎得说不出话,但是这些日子的相处还是觉得她本性并不坏,倒是觉得相处得也逐渐熟悉。 “是呀,现在太医院正赶着其他剩下的药方呢。” 棠雪也赶紧起床更衣,走出院子一看,天气暖和,阳光明媚。 人间真是美好啊,棠雪心想,但是又想到昨晚季无忧的话,心里又沉了一沉,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都说是朝闻道,夕死可矣,棠雪想来人间走一遭,这短短十几年,也没饿着冻着,除却在人屋檐下的无奈,除却没有找出自己的身世,想来也没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了,幸而自己还没有嫁人,不然就是抛夫弃子的命运了...... 季无忧昨晚对她说:“你这病,已入心脉,药石无医,最多一年的寿命了。” 下了十年的药,那就只有许家的人了,究竟是谁下的黑手,受了谁的指使?棠雪却不敢往下想,这些年的时光仿佛是偷来的一样,越想越觉得这些年过的时光都是泡沫一样的虚幻,容不得一丝的触碰。 “棠雪姑娘,有来访。” 棠雪走出门一看,却是李均景正立在外头,他穿着墨蓝色暗纹缎蟒袍,头发整整齐齐的套在白玉发冠里,比以前瘦了一点,却还是挡不住的清贵俊逸。 李均景看到棠雪正往外走来,嘴角牵起一抹笑。 “你还知道来看我呀!” 棠雪过去拍了他的肩膀。他看着棠雪,笑得暖洋洋,说道:“怕你闷坏了呀!” “哦,对了,给你看一样东西!”棠雪神秘一笑。 “何物?” 李均景不解的看着他。 棠雪没有回答他,跑进了寝殿。 半晌,只见她正抱着一团毛茸茸的毛球,走到他面前。 李均景看着那一团毛茸茸的白毛,忍不住伸手碰了一碰,那只猫似乎很困似得,在棠雪的手臂上呼呼大睡。 “此猫甚是乖觉,可有名字?” “它叫初五。” “为何叫初五?”李均景一脸的疑惑。 “因为是在五月初五当天捡到它的。” 李均景听了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棠雪锤了他一下,不满说道:“笑什么?连你也要取笑我起得随意吗?” 李均景止住了笑,正色到:“我觉得挺好的,不俗不雅,却意义非凡。” “嗯......”棠雪给了他一个算你还会说话的眼神。 “我们出去走走,如何?”李均景邀请她。 “好啊!”棠雪欣然应答。 棠雪把猫交给了柳儿,便和他出去了。 第三十二章 御花园 御花园的路曲曲折折,李均景却带着棠雪走得十分从容不迫。此时正值春季,御花园中绿树茵茵,鲜花妍妍,景色美不胜收。 “你似乎对宫里很熟悉,我上次走都迷路了。”棠雪说道。 “我小时候我父王时常带我进宫。”李均景说道,脸上表情十分淡然。 棠雪听他提到已经薨了的齐宣王,下意识看了他的神色,却觉得他脸色虽然不似从前轻快,却倒也不是十分积郁,便暗暗心安下来,接着话题继续聊下去。 棠雪说:“怪不得你小时候老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些新鲜玩意儿呢,是皇上赏赐的?” 棠雪小的的时候,隔一段时间就去李均景的府上,总能从他那里搜刮出一些好东西,什么印度的香料啦,东瀛的人偶啦,波斯的玛瑙啦。 只要棠雪多盯上几眼,李均景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说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 棠雪刚开始还假意推辞几番,到后来脸皮子就练的越发的厚了,感觉每次去齐王府就像是专门拎着麻袋前去打劫的土匪,李均景的书童何必每次一听说棠雪拜访,对着棠雪打趣道:“景世子,棠雪土匪又来齐王府了,赶紧把您的玩意藏好了!” “原来我以前拿的都是贡品吗?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棠雪笑道。 李均景听了,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说道:“只要你看得上的,尽管拿去。” “能和齐王殿下作为熟识,真是我棠某人三生有幸啊,莫非是我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换来的。”棠雪露出一副占了便宜的表情,笑得一脸的奸诈。 棠雪和李均景并肩走着,这时迎面走来了两个人,一个约莫双十年华的女子,她穿着丁香色的刺绣镶边长裙,身披白底印花软缎,满头钗翠,艳光逼人。行走间分花拂柳。 另一个穿着绿衣,扎着两个短辫的似乎是身边的丫鬟。 待走近了,那女子福了福身,行礼道:“见过齐王殿下。” 那女子转头扫了一眼棠雪的脸,眼神带着一丝疑惑问道:“齐王殿下,这是?” 李均景笑着向她解释:“这是许府的义女,棠雪。” 然后又回过头对棠雪温柔笑道:“这是柳侍郎的千金。” 原来是柳侍郎的女儿柳如絮,棠雪微微福了福身行礼,看向那女子精致的脸庞,觉得这满园的花都失了颜色。也许是同样的身为女儿家,心思都玲珑剔透,棠雪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的戒备和敌意。 这女子莫不是对李均景有意思?棠雪暗暗想,我和李均景这么一走,的确也是惹人误会,万一拆了别人的姻缘岂不是罪过了?都道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是看着李均景的脸色,这厮表情一向无悲无喜,也不知道对人家有没有意思。 棠雪便开口解释道:“在下是齐王殿下的幼时好友,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的。”这话一说出口,便意识到不对了,怎么感觉有种青梅竹马的意味出来,也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这口无遮拦的毛病,是不是被纯妃给感染了,棠雪暗暗思肘,还不忘了腹诽一番纯妃,心中略有一丝懊恼。 “哦,这不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那女子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这笑却真的是皮笑肉不笑,像是画在脸上的。 “没有没有.....”棠雪急忙摆手,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脸心虚的看了一眼向李均景。 李均景却笑得一脸从容,不言不语。 这书呆子笑什么,棠雪心里腹诽道。 此时的气氛真是十分尴尬,正当他们准备告辞时,柳如絮说道:“不知齐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在下有话对齐王殿下说。” “那我先去前边等你啊。”棠雪知趣的对李均景说道。 李均景对她点了点头:“也好,我去去就来。” 棠雪说完就继续往前边走去了,约莫走了几十米远,在确定听不到他们讲话了,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他们,似乎看到柳如絮在激动的说着什么,还抹了眼睛。李均景似乎是礼节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低声安慰她。 最后李均景说了一句什么,便转身走了,柳如絮似乎是承受不住似得,这连仪态都忘了端着了,直接蹲在地上,抱着双臂哭泣,一旁的丫鬟似乎在轻声劝慰,一遍安慰着一边传过来恨恨的眼神。 待李均景走过来,棠雪连忙问道:“唉,你把人家姑娘怎么了?” 这书呆子莫非还有过这么一段?该不会负了人家吧。 “之前我父王曾经与我定下一门亲事,但是我却取消了,因此便得罪了他。”李均景一脸平淡的说道。 棠雪却是十分震惊了,被推掉婚姻,这不管对哪个女子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啊,可能柳侍郎也气的跳脚了吧。 “你......真有种。”棠雪听完只能遵从内心的想法,如实地说出了这一句。 不过李均景也确实是这样的人,表面看着和和气气,万物皆空,却着实是扮猪吃老虎,心里认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可是她柳小姐着实貌美如花,这都入不了你的眼?”棠雪问道。 “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难道每一个都要入我的眼吗?” “唉,你呀你呀,那这世间的万物,你究竟喜欢什么?”棠雪叹了口气,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 他听到这句话,便停下了脚步,棠雪看他站着不走了,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棠雪的眼睛,认真说道:“你如此冰雪聪明,难道真的看不懂我的心意吗?” 他的眼神漆黑又明亮,在这春日的阳光下,棠雪从他清澈的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棠雪正在愣神,一时间还没有反映过来。 下一秒,他清俊的脸凑近了棠雪,在棠雪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他问:“你懂了吗?” 棠雪的脑子“轰”的一声,呆若木鸡的傻站着。 身侧的花园百花竞相绽放,一时春光无限。 第三十三章 吃人嘴短 棠雪一路晕乎乎的走回宫里去,脑子里都是刚才李均景的那个吻,和自己落荒而逃的狼狈,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了,心仿佛不受控制似的跳的发慌,又像是心里被轻轻的挠着,她像是喝了一杯烈酒一般,这酒从脑子一值往下,醉到了心肺的深处,时而觉得不能呼吸,时而又觉得无比顺畅。 棠雪这颗心在烈火与冰山之间周旋,她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或许是季无忧说的,要毒发身亡了吧。 好友只是他们之间自欺欺人的幌子吗?这一个吻,似乎是把棠雪精心构造的自我安慰的谎言一把火烧掉了。 可是自己却注定没有相守的福分,只有一年的寿命了。 棠雪一边像是丢了魂魄似的走着,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错路了,这里的景致十分陌生,待棠雪往四周一瞧,并不是回到未央宫。 这里是,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门匾,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汀芷宫。” 这时有个清脆的声音笑道:“我刚想去找你呢,怎么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棠雪定睛一看,正是李芷,她穿着一席嫩黄的长衫,正在汀芷宫门口笑着说道。 “公主。”棠雪回道。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李芷惊讶的说道,伸手探了探棠雪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 “啊?没有没有,我只是......”棠雪想随口造一个理由,却发现脑袋空空,只是了半天也没只是出什么来。 但是李芷似乎对这个也不多想,只是了一句:“你没事就可以了。” 转而她又眉飞色舞的说道:“哎呀呀,真看不出啦啊,齐王殿下为了你,硬是退了和柳如絮的婚约,都闹上我父皇那里了。听说他想定亲的人可是棠雪姑娘你。” “什么?定亲?”棠雪大惊。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也就是今天的事情啊,把柳侍郎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李芷幸灾乐祸的笑道。 棠雪此时是有口难辩,这不是戏文上的桥段吗?自己仿佛是那个该浸猪笼,拆了别人姻缘的狐狸精。 李芷取笑完棠雪,转而想起什么,叹了一口气,换上了一副苦闷的表情。 “公主可有心事?”棠雪问道。 李芷没回她,却问了棠雪一句:“我问你,那纯妃是不是得到血凝子入药了?” “确是如此。”棠雪回答道。 “你可知那药哪里来的?” “不知。”棠雪老实回答,确实这一味药可遇不可求,极其珍贵,四方珍兽的血凝练而成,本来谷冬青和季无忧也不报什么希望,却没想到,一国之君就是一国之君,四海之内,皆为国土,这么奇珍的要也给得到了。 “用西疆的一座城池换来的。”李芷换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语气说道。 “什么?!”棠雪大为震惊,这皇上也是为了美人无所不用极其,两座城池说换就换,这是爱美人不爱江山啊。 “朝野上下哗然,都说我父王是......” 她停顿了一下,昏君二字,在李芷的嘴里到底也没能说出口。 李芷的眼神中含着恨意,她继续说道:“那女人是不是妲己转世?为什么要来祸害我父王的江山?我父王真真是被她迷了心窍。” 棠雪想了想未央宫里,纯妃那就算病得奄奄一息,也要面若冰霜,高傲睥睨的抬头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将她和狐狸精联系起来。棠雪只是低声劝慰了她两句。 棠雪刚回到未央宫,身旁多了一个小太监,这时他拦了棠雪的去路,悄声说道:“这是齐王殿下给您的信。” 李均景的信?棠雪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细细的几行小楷: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那太监小声说:“棠雪姑娘,若您有什么话对殿下说,奴才可代为转交。” 棠雪听了便让他等一等,进屋去拿了笔墨,便也在原来的信下面不气的写道:“死书呆子,谁答应嫁给你了?” 过了几日,李均景又回复道:“姑娘莫不知吃人最短,拿人手软?” 棠雪看到他这么一写,感觉这书呆子真的是学坏了,没想到他这么书生气一个人还有这么焉儿坏的一面,或者说这书呆子难道十几年前就布下这么大一盘棋等着本姑娘下套呢,顿时感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从那以后,李均景便时不时送些信和一些好玩好吃的东西过来。棠雪每收到信件,也给他回,没什么话说了便聊一聊宫里的事情,或者聊聊初五那只越养越肥的猫。 棠雪和李均景这一来一往,未免引人注意,不多久,服侍的柳儿便知道了,每次帮棠雪把信递过来都带着一种八卦又玩味的眼神,再后来,她拿信就一脸坏笑对棠雪说:“棠雪姑娘,鸿雁又来信啦!” 再不多久,纯妃也知道了,纯妃用了那奇珍的药,也慢慢好转了一些,能够时不时的出来走动了。 纯妃这一次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也不知道是看开了还是懒得折腾了。整个人的气质似乎平和了一些,戾气不再似从前那么重了。只是对皇帝还是一副冷淡的模样。 纯妃拉着她的手,颇为语重心长的说道:“听闻你和齐王府的世子好上了?” 棠雪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 纯妃听了,兀自笑了一笑,说道:“我见过那小子,长得倒是几分人才,也算是配的上你。” 棠雪听了有些汗颜,心想李均景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自己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孤儿,除却外貌还算相称,其他的也算是自己高攀。 转而她却又是有些凄然的笑了一笑,像是回忆到了什么,说道:“只是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与其在这纷争中沉浮,还不日处江湖之远,做民间的普通人来得快乐。” 棠雪听了她这么一说,不由得问出了心中缠绕已久的疑问:“娘娘为何皇上这般嫌隙呢?民女看得出皇上是真的宠爱您。” 她听了这句话,似乎楞了一下,随即便笑了,带了一丝的讥讽,她说道:“如果一个男人真的像是在外人看来那般宠爱,那怎会有女子不动心,如果有,那也一定是假的。” “民女不懂。”棠雪摇了摇头说道。 “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懂。”纯妃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想抬手抚棠雪的头发,顿了一会似乎是感觉不妥,便又堪堪放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美人薄命 纯妃的病暂时先搁置下来了,季无忧和谷冬青似乎也是悠闲了下来。谷冬青原本是想回药王谷去了,但是那皇帝李怀却是以纯妃病情还不稳定为由,硬是要再拖谷冬青一些时日。 原本谷冬青是药王谷谷主,药王谷是归前朝管,但是到前朝的最后一任皇帝覆灭之后,便成了一个独门独户的江湖组织了。 身为江湖中人,向来是只管帮派之间的斗争,不归朝廷管,并且这些个帮派为成为朝廷的走狗而羞耻,朝廷中人若是想请的动这些江湖人士,还得颇费一番心力。而药王谷则是最居江湖之远的一个帮派,不喜和各大门派拉帮结派,也不喜参与朝廷事物。 而现下李怀居然能请的动谷冬青,不知道是药王谷门派堕落了,还是这谷冬青另有所图。 谷冬青和季无忧便免不了要再日日相对一些日子,但是这些天的相处,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是没有什么长进,不知道是因为同门多年感情早已化入骨髓,淡若无物,还是他们两个彼此是真的不待见彼此。 谷冬青倒是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礼貌,举止间挑不出任何的毛病,却是生生的让人有了距离感。倒是季无忧是十分的自来熟,但这自来熟向来只针对女子,和宫里的宫女混的十分如鱼得水。 是什么时候让棠雪察觉到这厮四处散发他无处安放的魅力的呢?大概是去到哪个宫里都有宫女一脸花痴的打听季无忧的时候吧。 还有就是今天早上,平时仗着纯妃的架势,谁也不待见的柳儿正捧着一束开得正艳的桃花进来,脸上笑得正是灿烂。 “你这花哪里来的?这时候桃花不是落尽了吗?”棠雪好奇的问她。 柳儿听了笑得一脸的得意,她说:“这是季太医送的,他用了特制的药水,可以使桃花在这个季节开放,并且花期很长呢!” 她正说着,脸上却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可以的红晕。 “季无忧?”棠雪想到那个桃花精的样子,自从谷冬青来了之后,季无忧便像撒了欢的野马,不停的撩拨这些宫里的宫女,上至正三品的统御女官,下至浣衣坊的浣衣宫女,堪称这宫里的芳心纵火犯。 棠雪想起在龙城,他那些采花贼的行径,便出言对柳儿劝道:“我看你还是离他远一点吧。” “为什么?” “他......”棠雪想了一会,简短的说道:“四处留情,风评不好!” 柳儿听了却不以为然的说:“我却瞧他比这宫里......”她话说道一半,自觉失言了,便止住了话头。 只是闷头说道“奴婢却觉得季太医是极好的。” “......” 棠雪无奈的摇了摇头。 初五此时不知道哪里去了,棠雪便起身前往院子里找,却发现季无忧正凭栏而坐,膝头正放着一团毛茸茸的白色毛团,棠雪定睛一看,那不是初五那只肥猫,那还能是谁。 初五向来性子极为傲娇,除了棠雪之外,对外人向来都是爱搭不理,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初五这只肥猫显然已经摈弃了它的本性了,这猫莫非也拜倒在季无忧的衣摆下了?棠雪一脸愤愤不平地心想。 此刻的它正在顺从地趴在季无忧的膝盖上,季无忧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初五,而那只肥猫此刻却是一脸可耻的陶醉,时不时还“喵喵”叫几声,一脸亲昵的向季无忧的身上蹭来蹭去。 “季太医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啊,连我家初五也要拜倒在季太医的衣摆下了。” 季无忧听了,不以为然地勾起嘴角笑了一笑,说道:“不知棠雪姑娘说的哪里话,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呢。” “哦?季太医看来是有魅力而不自知啊?” “这话从何说起,我季某人再怎么招桃花,也比不过齐王殿下啊,他可是得到了棠雪姑娘的垂青啊。”季无忧说完这句话,冲着棠雪坏笑了一下。 “你......” “唉......可惜了,美人薄命啊。”他又摇了摇头叹息,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说道:“不知他听说了棠雪姑娘的病情,会如何反映呢?” 棠雪听完这句话,脸就立刻拉了下来,带着一丝冷意说道:“你不准告诉他。” 季无忧似乎是很享受她的反映,脸上漾起了微笑,“啧啧啧,真是苦命鸳鸯。” “你若是不告诉他,你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孤独死去了?” “告诉他又能怎样呢,徒增伤感罢了。” “唉,真是令人动容啊!”他又装模作样的感慨了一声,转而又带有些神秘的说道:“其实呢,你这个病,我之前说是神仙难救,其实是夸张了些。” 棠雪听完了,眼神顿时亮了一下,她疾声问道:“那可还有什么办法?” 季无忧看了她的反映,却只是淡淡的说道:“若是一周前,那还是有解药,但是现在我才可以真正说是神仙难救了,那唯一就是那血凝子,一周前,已经让纯妃给服下了。” 棠雪听完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最后她一言不发,不再理会季无忧,只是抱了初五自顾自往寝宫走。 “喂,之前你也没有将你的命看得这么重啊!”季无忧在她的背后喊道。 棠雪却是不回答她,一股脑的往前走,在白花花的日光下,她的背影像是摇摇欲坠的木偶。 谁也没有看见,她的眼角有一颗眼泪悄然滑下,落在青砖地板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淡青色的水印。 以前确实没有想过,自己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看来不是自己的东西也迟早要换回去的。自己也没爹没娘的,来去赤条条无牵挂,有个最爱的哥哥,可是,他已经和公主定亲了,迟早会离开的。 但是现在,她的内心却渴望,能够在这人世间,多停留一会。 她偶尔也会想到厮守到白头的景象是什么样子的,有人与我共黄昏,有人问我粥可温。 人呐,一旦有了感情,就窝囊得不行,怕死,怕失去,怕自己不够好。 无牵无挂的大侠可以只身仗剑走天涯,可一旦有了妻女,就把马煮了,随身的佩剑也当作了劈柴的柴刀。 回到寝殿,柳儿又一脸八卦的迎了上来:“棠雪姑娘,你的鸿雁又来信啦!” “嗯,放着吧。”棠雪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走到书柜下的角落里,把手中那只肥猫塞进了猫窝,便转身回榻上蒙着头躺着了。 “哎?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反常?”柳儿嘀咕道。 第三十五章 刺杀 是夜,夜黑风高,晚来风急。广明宫内,李怀正躺在铺着金黄软被的龙塌上眯着眼睛酝酿困意。这些天实在太劳累了,纯妃的事情,老臣在朝堂上撞死的事情,每日一睁眼面对的就是那帮心怀鬼胎的大臣们,而似乎边境似乎有些不太平,周边的列国都在虎视眈眈,蠢蠢欲动。 身为一国之君,似乎可以拥有整个江山,可是殊不知,创业容易守夜难,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看似高高在上,也未尝不是一座金雕玉琢的囚笼。 李怀终于感到困意逐渐袭来,最后一个意识还没散去之前,他心想,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可是寝殿内似乎有脚步隐约传来,这脚步声极轻但是极稳,由远及近。断然不会是太监们,没有哪个不要命的奴才敢在此时走进来。 难道是哪个不怕诛九族地刁民又想谋害朕?李怀最后一丝意识也被紧紧拽回了身体内。突然间,李怀感到刀光一闪,一把吞吐着锋芒的利剑猛然刺下,李怀睁开眼,向龙榻便一滚,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剑,抽出在床头的宝剑抵挡着。这时他就着昏暗的光,看到是一个蒙着面的黑衣人,黑衣人下手十分狠稳准,刀刀致命,李怀虽然略通文武,但是身为一国之君,也并不能时常有空习武,渐渐地落了下风。 “来人!有刺!”他一声令下。 寝宫的被猛地推开了,太监闯了进来,一边冲过来护驾一边用尖细的嗓门尖叫道:“来人啊,来人啊,有刺,快来人啊。” 门外传来了御林军跑动的声音,那个蒙着面的此刻也察觉到了,见刺杀不成,转身便想逃走。 李怀趁着他走神的瞬间,宝剑直逼他的命门,那蒙面人往旁边躲闪不及,被刺伤了手臂,尚方宝剑上沾上了那黑衣人嫣红的鲜血。但是那人轻功似乎十分了得,转眼间,便在御林军闯进来之前,翻窗逃走了。 “给朕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来。”李怀眼里闪烁着暴怒。 “是!”御林军齐声应答。 而此时,未央宫里,棠雪刚刚吹灭了灯,在床上准备就寝,这时,有一人偷摸着从门边闯了进来。 “你......”棠雪大惊,刚要叫人,却不料,那人过来捂住了她的口鼻,棠雪挣扎着,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棠雪仔细一瞧,却发现那人竟然是谷冬青。 他朝棠雪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低声在棠雪的耳边说道:“棠雪姑娘,帮我一个忙。” “你这......”棠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队人马跑动的声音。 “除了纯妃娘娘的寝殿外,其他的都给我搜!”似乎是那队人马的首领在下着命令。 “是。” 棠雪大惊,心下便明了了,她不知道谷冬青犯了什么罪责,惊动了大批的御林军,可是这包庇重犯的罪责可不是谁都能担得起的。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没经过思考的脑子还是占了上风,她将谷冬青推进了屏风内,转而出去对小烟吩咐道,你去请纯妃娘娘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这会儿,她只能抱着纯妃的大腿了,毕竟她是李怀的软肋,而棠雪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纯妃会帮助她的。 御林军正在外面整装待发,接着棠雪听到了御林军在各个宫殿搜查的动静。她正一脸紧张的屏住呼吸,而此时却听到了“砰!”的一声脆响,谷冬青似乎是撞到一个琉璃花瓶,花瓶四分五裂。棠雪也才看清楚谷冬青手里拿着一把剑,一边手正捂着另一只胳膊,似乎是受伤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棠雪心想,他该不会是刚谋杀回来吧? “里面有声音!进去看!”门外的御林军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 棠雪一时间呼吸都要暂停了,身上冒了一身的冷汗。 “站住!”这时候,纯妃的声音适时的出现了。 棠雪拍了拍狂跳的胸口,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拜见纯妃娘娘。”那御林军首领刚才嚣张的气焰瞬间偃旗息鼓。 “怎么,本宫今晚要在棠雪姑娘这里就寝,莫非也要排查一番吗?”门外纯妃冷傲的声音。 “末将不敢,只是皇上有令......”棠雪在屋内隐约听到那个御林军首领在低声说。 “本宫现下要就寝了,莫非你要怀疑到本宫头上不成?” “末将不敢。”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吗?”纯妃提高了音量,声音冷冷地说道。 “是,娘娘。”那个首领似乎带着一点不甘心,转而便对手下的人说道:“继续搜,把周围仔仔细细搜一遍,我就不信他还能遁地了不成。” “是。”手底下的人齐声领命道。 棠雪舒了一口气,心想眼下这一关终于可以过了,她抬眼看着一旁的谷冬青,他青色的长衫被血染透了,留着大块斑驳的血迹,发丝有一些凌乱。他的眼睛如浓墨一般,看得人要被吸进去。 棠雪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谷冬青迈开步子往外走。 “喂!”棠雪低声喊了他一声,伸手慌忙拉住他,手指却只沾到了他的衣角,青色长衫的衣角从她的手指中间穿过,他走出去了,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他“砰!”的一声打开门,整个人就立在门外,在洞开的门口中,昏暗的夜色和周围的火把照耀下,依稀能看到他的身影长身玉立,衣炔飘飘。 “别找了,我在这。”他轻飘飘吐出这一句。 那些还没有走远的御林军都回过头来,他们都有些傻眼地看着这个立在门口的清瘦的男子。 那御林军首领,也回过头看了他,嘴边挑起了一抹冷笑:“你倒是自投罗网了!” 手臂用力一挥,对着他们下令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 那些御林军纷纷围了上来,将寝殿门外团团围住。 “哎你......”棠雪叫住了他。 他在幽暗的灯火回过头来,似乎是轻轻笑了一下,接着他张合嘴巴,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棠雪一时间就想冲出去找他问个明白,自己大费周章帮他藏身,他却这么轻飘飘地出卖自己了。 一旁的纯妃拉住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三十六章 手足 “你想辞去尚书之职了?”在龙椅上端坐的李怀眯了眯眼睛,有些神情冷峻地说道。 李均景略微低着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发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是,皇上。” 李怀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面前的侄儿,脸上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语气似乎有些缓和,说道:“你父王这才薨了,朕身边一个能够倚靠的,能够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为何连你也要离开了?” 李怀说完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想必有刺行刺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朕的身边都是些外人,可你们怎么偏偏都不愿意在朕的身边呢?” “皇上。”李均景抬起头,望着他,似乎这一番话并没有对他的决定起到撼动的作用。他继续说道:“臣意已决,望皇上成全。” “那你过后可有何打算?”李怀问道。 “做一山野村夫,或是市井小民,皆可。”李均景淡然回答道。 “侄儿可真有意思,放着好好王侯不做,反而想去做山野村夫?”李怀嘴角勾起了一丝笑,说道。 “锦衣玉食的日子过腻了,自然想去尝试另外的生活。” 李怀听了,有些不以为然,脸上有些看不出喜怒,反问道:“若朕不许呢?” 李均景听罢,脸上带了几分寒意,他嘴角挑起一抹讥笑,说道:“若皇上不肯,那微臣也毫无办法,自古君命难违,皇上自然有一千种方法让微臣服气。” 李怀脸上的神色愣了一愣,脸色突然一沉,他当下有些不悦地问道:“侄儿这是何意?” 李均景抬起了眼睛,眼里翻腾着汹涌的黑雾,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您费尽心机,最后连臣也不打算放过了吗?” 李怀听罢,身形一滞,他脸上的表情变换莫测,他眯了眯眼睛,眼生中起了一丝的寒意。 半晌,他冷冷哼了一声:“侄儿有话不妨直言。” 李均景本来想着,这件事按照齐宣王的遗愿,就这么过去了,之后可以处庙堂之远,悠闲快活地做世间普通小民。可是毕竟是少年心性,心中多有不甘,有些借积郁在心里,犹如鱼梗在喉,不吐不快,这深藏骨血的恨意像是从血液里面长出的荆棘,时时刻刻刺痛着李均景的五脏六腑。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太傅的手里握着的,究竟是何物,皇上和臣都心知肚明。” 李怀冷着脸不说话,脸上的寒意更重了。 “但是,可笑的是,皇上如此费尽心机,以至于残害手足,最后也没有在我父王身上找到当年先皇的遗旨吧?” 李怀脸上的表情由白变青,由青变黑,最后凝成了一股薄薄的杀气。 “所以,遗旨的下落在你的手里?”李怀眼睛紧紧盯着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越发的凛冽。 李均景看着他面前的皇帝,想起小时候时常和父王一同进宫,扑在他的怀里,喊他“皇叔”,并且经常带着满兜的各地进贡的新鲜玩意。而此刻,站在李均景面前的,这个残酷,多疑的皇帝仿佛是另一个人。 他看着李怀,兀自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讽刺和微微的心酸。他说道:“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遗旨,当年我父王知道先王的遗愿之后,便当场毁掉了,他说此物危害江山社稷,残害手足之情,何必留着。我父王心心念念地都是手足之情,可没想到,他自以为的亲兄弟却始终对他下了手。” “不.....不可能。”李怀向后退了一步,嘴唇有些发白。接着他像是给自己找足够支撑的理由似的,继续说道:“这些年他一直插手管着军队事务,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攒足实力与朕抗衡?” “军队的事务?皇上莫非忘了,军队的权利主要是在谁的手中?是当朝的护国大将军许义吧?皇上这些年如此信任他,将所有的权柄全部释与许义,我父王应该不止一次跟你提过,此人功高盖主,不得不防。” 说到这,李均景眼里早已泪盈于眶,他的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千担的石头,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顺畅地咽下这口气,若他面前站着的,不是流淌着相似的血液的血亲,他恨不得此刻就将他一剑封喉。 他声音带了些颤抖,说道:“我父王一生忠心耿耿,为了这个皇朝,为了他自认为的手足至亲,鞍前马后地打算。可是你,偏偏相信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对手足心存芥蒂,痛下杀手。” 说到这里,李均景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滴落在宫殿里金砖上,留下一个金黄的印记。他满心的失望和痛恨此时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发泄出来,但是还是无计可施,生于帝王家,哪有什么亲情,终究只能是兄弟反目,骨肉相残。 李怀听了,浑身像抽去了筋骨似的,像是有些站不住了似的,瘫坐在一旁的雕花沉香椅上,他红着眼眶,有些可笑地冷笑了一声。 他像是回忆着从前的事情,半晌,他才兀自开口说道:“你知道什么,你和你父亲一样,从小清清白白,惹人讨厌,你父王从小也得到先王的偏爱,你父王的母妃也最得父王的宠爱,我从小在宫里和我母妃受尽了冷落。” 他变得有些絮絮叨叨起来,这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时间连尊称都忘了说。 似乎这些年的帝王生活让谨言慎行的他有些憋屈,这才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倾泻的口子,他继续说道,眼里闪过了一丝痛苦和茫然,“犹记得我母妃被打入冷宫的那段时间,冷宫真的冷啊,大冬天的,只有硬邦邦的薄被,和漆黑没有炭火的房间,硬得能砸死人的馒头。我和我母妃在那里度过了五十二天,每天受着丫鬟的冷眼。我母妃冻得落下了病,我每天都数着日子度过,所以我就发誓,我一定要爬上这权利的顶端,我要所有人都臣服于我,最后,我成功了,我成为了这天下的王。”他的眼色里闪过了一丝狂热,最后逐渐熄灭。 他最后有些神色黯然地说道:“可是,依然没有人愿意陪在朕的身边,身边始终没有一个是真心待朕的人......” “有一个真心待你的手足。”李均景冷冷的对他说,“可是你已经亲手杀了他,你也不再是我叔了。” 第三十七章 心意 听说谷冬青被押进了大牢,可是季无忧却每日还照常写药方,煎药,神色也是如往常一般,似乎小日子过得也颇为波动无澜。 因为谷冬青是在棠雪的房间发现的,那么棠雪也自然难免受到责罚,但是看在纯妃的面子上,就只是被关了禁闭,不能随意出未央宫了。 季无忧也被牵连到了,作为药王谷的弟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但是纯妃的病情还需要他来巩固,所以也就把他和棠雪一样处置,被关了禁闭,随时有人把守着。 棠雪每每想起谷冬青,都越发觉得那天晚上的细节不对,谷冬青为何偏偏进了她的房间?他们的关系说不上好,是算准了她会帮他隐藏? 以及,那天晚上,明明可以躲过一劫,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要走出来,闯入他们的剑刃下?以及,他的胳膊上的伤......不对,还有屏风上的嫣红的鲜血。 棠雪闲得无聊,在季无忧的药房里坐着,就坐在椅子上百般无聊地看着他在药房里走来走去地弄着药材。 季无忧被她的眼神盯得十分不自在,给了她一记白眼,开口说道:“棠雪姑娘,你再这么看着鄙人,鄙人可要将心交付给姑娘了。” 棠雪知道他这人整日也没个正行,也不打算搭他的话,拖着腮帮子,悠悠叹了一口气:“你们药王谷师兄弟情谊也不过如此啊,谷冬青后日午时就要问斩了,你居然还在这里慢悠悠地煎药。” 季无忧听了,手似乎是颤抖了一下,手里一碗满满的药水差点溢出来。但是随后迅速恢复了正常,他神色不咸不淡地说道:“谁让他当年狠心将我逐出师门呢,这大体就是因果报应吧。” 这话要是从他人的口中说出来,大概是恶毒的怨念,但是从季无忧的口中吐出,棠雪却觉得似乎带了一丝不端正的调侃? 棠雪觉得此人真是没心没肺,为人冷漠,本来还想着找他商量些什么对策,这下就作罢吧。古人都说,因爱故生恨,这话着实没错,因为当年风流成性的季无忧的一吻,接着季无忧被赶出药王谷,而这么多年,季无忧心里或许是充满怨念的吧。 棠雪正打算转身离去,却突然瞥见季无忧端起药罐的左手像是承受不住药罐的重量似的,左手一软,药罐就要翻落,还好眼疾手快地用右手抓住了。 季无忧的左手?这是怎么了?这一下,棠雪的心里似乎有个什么角落轰然洞开,难道,那天晚上...... 棠雪的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了什么,她眼睛紧紧盯着季无忧,一边快速走过去,季无忧被她盯得眼神发毛,开口说道:“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棠雪突然就抓住了他的袖子,季无忧反映过来她想干什么,急忙想捂住左手的胳膊,但是没有敌得过棠雪的速度,此时他的衣袖被掀了上去,整只精干的胳膊露了出来...... 而胳膊上面,赫然是被包扎过的伤口。 季无忧见抵抗不过后,便任由她去了,用一贯似笑非笑的语气说道:“棠雪姑娘这流氓行径真是使不得呀,莫非棠雪姑娘也是看上了在下的美色?”一双桃花眼像清晨沾着露水的桃花瓣。 “果然是你......”棠雪喃喃出声,她抬眼看了季无忧一眼,说道:“你才是那天晚上的刺......” 季无忧听了也不狡辩,算是默认了,他一脸无所谓的说道:“那你喊啊,喊外面的人进来把我抓了,就顺便把你的罪责也给洗清了,岂不妙哉?”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知谷主他......” 棠雪满心疑惑此都有了回答,原来,谷冬青为了替他顶罪,在屏风旁边,他用剑划伤了自己,这就可以解释,屏风上面的血为什么是似乎是喷上去的。为何从门口到房间里面,都没有滴落一滴血,却在屏风后面流了满地的血。为何他明明可以先躲过去,而随后却又改了主意自投罗网,原来,他将自己毫不留情地刺伤,担上一切的罪名,只是为了守护他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清隽落拓的药王谷谷主,把季无忧放在了心口最深的位置,他从来没有开口说过,默默在背后看着也可以很满足。看着季无忧因为他当年的一气之下,将他赶出药王谷,赌气似的四处风流,沾花惹草。而他永远默默跟随,替他收拾一屁股的烂摊子。 一个爱在心中无法言说,一个表达受挫后用风流掩盖自己心中的情感。 棠雪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季无忧却是勾了勾嘴角,冷冷一笑,说道:“那狗皇帝真的该死。” “为何?”棠雪一脸不解。这季无忧到底跟皇帝有什么深仇大怨? “跟你说了也没关系,反正你也活不久了。”季无忧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棠雪心想这人真的是讨厌极了,时不时就要提醒她一句,你已经命不久矣了。 “十七年前,我爹曾经是工部尚书,那狗皇帝听信了奸臣谗言,冤枉了我爹,致使我爹被问斩,而我们全家被流放,流放途中,我母妃,我妹妹,皆被感染上了瘟疫,后来,被当时的药王谷弟子捡到了,侥幸捡回来一条命......”季无忧似乎是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无法自拔,他的桃花眼里不再流淌着风流的光芒,而是酝酿着巨大的痛楚。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你知道那种感觉吗?看着至亲的人在你面前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说完,抬起血红的眼睛,有些邪魅地冲着棠雪笑了一下:“你说,这种君王要留着祸害苍生吗?可惜,我没能够杀了他,真遗憾。” 他的笑如同从地狱深处回来的鬼魅一般,十分猖狂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棠雪楞了一下,问他:“你谷冬青呢?你打算就让他当你的替罪羊,替你偿命?” 他听到谷冬青的名字,像是褪去了一身尖利的锋芒,露出柔软的软肋,附身的恶魔仿佛消失了,他眼神里黑暗的雾气淡了一些,眼神里居然带了一丝莫名的自卑,他有些茫然地说道:“我本来就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他永远那么干净,正人君子,怎么会想与我为伍.....几年前那件事情,他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般,就将我赶出了药王谷.....” “他若是狠心,就不会划伤自己的胳膊,就为了庇护你了,你到底有没有心肝,你是想让他把命给了你,你才能明白他的心意吗?”棠雪陡然打断了他,说道。 第三十八章 谋逆 伊宁城是建安朝的东僵,原本只身一个普通的小城,城中百姓也算生活自得其乐,但是自从皇帝李怀把临东城分割给了夏川国之后,原本镇守临东城的驻扎军队便退到了伊宁。 这让清净的伊宁小城顿时多了一些嘈杂,原本分配下来的行军粮草是充足的,可是近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粮草已经断了一段时间了。军队中的粮官已经多次跟当地的知府筹借粮食了,可是这几日知府也是一脸为难地表示实在是囊中羞涩,无能为力了,再加上这几年百姓们也是收成不好,已经是粮库空虚了。 所以驻军里的将士们饮食越发地拮据起来,甚至是终日空着肚子。 “来人呐,要命啦,有人把我家的鸡偷走了!”在伊宁城城郊的一处农户家中,一位上了年纪的农妇正在一边哭喊着,一边扯着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衣服。那小伙子脸上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旁边几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也干站着,手里还拎着一只上下扑腾的老母鸡。 老妇人的呐喊声把周围邻里的人都招来了,一时间围着他们指指点点。手中拎着着一只鸡的小伙子,见旁边有人来了,也赶紧一脸尴尬地慌忙把鸡往地上一扔,那只老母鸡“咯咯”叫了几声,飞快地逃走了。 “大娘,我们错了,把鸡还给你吧。”那个被逮住的小伙子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脸的可怜巴巴说道。 “不行,你们得跟着我见官。”那大娘却只管扯着那个小伙子的手臂,一脸的愤愤不平。 旁边的人群中早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对着这几个小伙子纷纷指责。 “这么年轻,有手有脚的,去做点什么不好,干着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是啊,如今我们这些年老体弱的,就靠着几只鸡,几块田地过日子了。” “就是啊......必须得带他们去见官!” “看他们穿的衣服好像是军营的人。” 就在人群中的人议论纷纷时,旁边走过来了一队士兵,那带头的中年男子一身戎装,有着军人的器宇轩昂,只是现下一脸铁青。 那几个小伙子看见了那个中年男子,吓得魂都要飞了,赶紧跪下行礼道:“参见曹校尉!” 这男子便是统领这一支军队在此地驻扎的曹安校尉,曹安的脸色极其难看,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们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去沙场上砍敌人的脑袋,反而是来欺凌妇孺来了?” 那几个年轻人吓得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来人啊,将他们带回去,军法处置!”曹安大手一挥,一群士兵便上前来将他们押了了下去。 军帐中,几个犯了军规的年轻士兵齐刷刷跪在地上,犯了军规的小伙子们低着头,一脸的忐忑。曹安坐在椅子上,铁青着一张脸下令:“所到之处,欺凌其民,窃人财物,以为己利。杖罚一百。” 旁边的将士得令后,刚要把他们拉下去执行,却听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一脸愤懑的喊道:“校尉!” 方才那个偷鸡的小士兵一脸的不甘心说道:“我们已经断粮一个月了,再没有粮草,难道我们就要都饿死在这里了吗?” “放肆!犯军规你们还有理了?”曹安勃然大怒。 “何为理?我们拼了性命守护者一方土地,可是我们可曾有过善待?我们用血肉博回的城池,转手便可拱手相让,我们在前线断粮几月却无人问津,这就是理吗?” 那小士兵年轻气盛,一脸的咄咄逼人,旁边的几个同伙却顿时吓得脸都白了,妄议朝廷,可是杀头治罪呀!九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他用力地扯了一下那说话的小士兵,暗示他快闭嘴吧,但是那个年轻的愣头青却硬是没有明白他的脸色。 还继续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都说是为了家国天下,我是越来越不懂了!” 曹安眯了眯眼睛,踱着步子走过来,他脸上带着怒意,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猛的一抬手,赏了他重重的一个巴掌。常年习武之人手劲极大,那小士兵被打得歪了半边的身子,脸上一道红色的巴掌印,半边脸也高高的肿了起来。 “你小子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了?”曹安继续铁青着脸说道:“下次再有如此言,斩立决!” “来人,带下去,行刑!那个话多的小子加刑一百!” “是!”旁边的人应答着,便将他们拖下去了。 是夜,月华如水,皎洁的月光洒满了一地。可是这在军营里的景象却不甚美好,将士们的晚餐只有干巴巴的每人两个馒头,这也是最后的口粮了,朝廷的户部也还没有消息传来。军营里一时间免不了怨声载道。 曹安在军帐里来回踱步,他已经向许义汇报军队现下的情况了,至今未见回复,这是极为反常的事情,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 这时,从军长进来一人报告:“校尉,宋副将来了。”卫将军听罢,眼睛顿时一亮,看来是粮草的事情有消息了。宋副将宋勇是许义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也是许义最信任的人,他的到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末将参见副将。”曹安跪下行了礼。 “免礼吧。”宋勇语气平淡地摆了摆手。 宋勇往卫将军军帐中的椅子一坐,便开口说道:“粮草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正在洛阳调回伊宁的路上。” “谢副将!”曹安一脸感激涕零地说道,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 宋勇看了他一眼,说道:“此事是朝廷那边不给拨粮,真是为难兄弟们了。” 曹安一时间没听明白他这话里似在苛责朝廷,还是别有它意。只能顺着他的话接道:“为国捐躯,身死而心未已。” 孙勇却是冷笑了一声,说道:“若我此次不从洛南调粮草过来,你们当如何?还真是要要饿死在这边疆了?” 曹安一时语塞:“这......” 宋勇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将士们的命是应该在战场杀敌的时候捐躯的,而不是因为朝中皇室挥霍无度,国库亏空,而让兄弟们在这里丢了性命。” 曹安听了,一副惊恐的表情看着他,慌乱地说道:“副将,这话......这话说不得。” 宋勇冷笑了一声:“说不得?曹校尉,睁开你的眼睛吧,这天下,还是我们当时奋力拼命的江山吗?” 曹安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不敢出声。 “坐等着是死,举大计是死,不知卫将军要选哪一条路呢?”宋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身上挖出他的答案来。 曹安心下大骇,原本是跪着的姿势,一时间像支撑不住身体似的,差点瘫软在地。 这是谋逆之罪,有几个九族都不够诛的。 可是既然已经通知到他这里了,那么其他的将领都应该已经得到命令了,这是骑在了老虎背上,已经无法全身而退了。 “曹校尉,怎么样?” “卑职愿誓死效忠许将军!”曹安咬了咬牙,沉声说道。 第三十九章 劫囚 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地押着犯人往行刑的地方走去,囚车上的犯人穿着破烂的囚衣,发丝凌乱不堪,这松松垮垮破布一样的囚衣竟然难掩他的风姿,他身材消瘦,剑眉星目,行止间掩盖不住的清隽。这人便是那扣上行刺皇上罪名的谷冬青。 押送的犯人的解差们路上也不免对这个要赶赴黄泉的男人有些感兴趣,别人犯人在临死前不是哭着哀嚎,就是吓得一路上哆哆嗦嗦,更有甚者,直接在囚车上吓尿了裤子。可是这个人,一路上不言不语,气定神闲的闭目养神。这么一看,倒像是来视察一般,他们这几个押送的到成了马夫了。 于是乎,他们其中一个解差就颇为不服气了,还没见过不像他们求饶的死刑犯,这硬骨头必须得吓吓他。 于是解差中,那个长得虎头虎脑的人便一脸神秘的对着谷冬青说道:“哎,兄弟,你知道头被砍下来是什么滋味吗?” 谷冬青听了,只是淡淡地说道:“不知,愿闻其详。” 那解差一听,就来劲了,便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他听:“我跟你说,兄弟,临死之前,那些逃犯们都哭天喊地的,你知道他们有多害怕吗?先是觉得脖子很凉,一下子好像就变轻了,然后脖子是火烧一样的感觉,疼的想喊,但是嘴却动不了。头落下的时候能看到没头的身体猛的向后一仰,血从脖子喷出来,一下一下的喷出来,身体也随着一下一下的逐渐向前栽倒。头落地的时候撞得很疼,还知道有人抓住头发把头拎起来。那时候听到的、看到的,但是都开始模糊了,嘴里有淡淡血的味道。之后越来越黑,直到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没有了感觉。” 那解差说完,等着看他惊慌的反应,却不料,谷冬青安安静静听完,只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话:“头被砍掉后,疼痛大约只会维持一瞬,之后变会毫无知觉了。” 那解差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禁有些觉得无趣,他哼了一声,轻蔑说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一队人马接着赶路,此时,一个身影冲了过来,他们还来不及反应,一名解差便应声倒下。刚才那个话痨解差顿时心中大惊,急急喊道:“来人,有人劫囚!” 身后一队穿着铠甲的侍卫便冲了上来,那解差这才发现,那个劫犯的人却连脸都没有蒙上,解差作为一个男人,也不得不承认,那男子张得极俊,甚至可以用美貌来形容,他穿了一身的白衣,显得整个人纤尘不染,似天人下凡。 “你来干什么?!”谷冬青冲着季无忧大声吼道。那解差诧异地看了谷冬青一眼,发现刚才还云淡风轻的男子此时像是失控了一般,他红着眼眶,额头青筋暴起,他用力撞了一下囚车,似乎是想挣脱束缚。 季无忧没有理会他,手中挥着剑,奋力抵挡着如才狼虎豹般扑上来的侍卫们,一圈的侍卫围着季无忧,刀剑纷纷朝他身上砍下去,毫不留情,刀刀致命。季无忧只能拼命地用剑抵挡着,偶然抽到一个难得的间隙,一转身便可以成功干掉一个侍卫,下一秒就必须留意从背后刺过来的刀剑。 “季无忧,你走!”谷冬青像是在笼子里困住的野兽,嘶吼着,叫嚣着,却又不得不束手看着这一切。 你还是这么看不起人啊,季无忧心里想,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被他赶出山谷的时候,他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终究单拳难敌四手,季无忧渐渐落了下风。他的衣服上四处是被刀剑刺破的痕迹,染上了大片的血斑。 季无忧一抬手,趁着刚刺死一个侍卫的间隙,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季无忧倏而一笑,这笑容让谷冬青愣住了,他许久没有见过了,不似之前的邪魅诱惑,却像是还是少年时,与他的初见,一双桃花眼如同清泉般纯净。 “小心!”下一秒,谷冬青脸色一变,冲他大喊道,季无忧转身,却已经来不及,一把剑刺入了他的身体,季无忧顾不上许多,抬手便一剑刺死了那个侍卫。巨大的疼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强忍着环视了一圈,周围剩下的侍卫们都提着剑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季无忧心想,还好,剩下的人也不多了,还能再撑一会。这些侍卫们都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羸弱,而且明显武功也不太高明的男子会这么抗打,他的身上被刺了无数的伤口,却硬提着一口气没有倒下。 季无忧再次提起剑冲了进去。 “季无忧!”谷冬青在囚车里大声喊他,心急如焚,这个名字他似乎好很多年没见叫出口了,但是却是像是刻在了他的心上,融进了他的血液里,合为一体。转而,谷冬青兀自苦笑了一下,他心里明白,他永远也拗不过季无忧,这辈子都被他吃的死死地了。那有什么办法,那个人,永远那么离经叛道,一意孤行,从前他奈何不了他,现在也一样。 季无忧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有些模糊了,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去,他能感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正在逐渐地往外流,他耳边都是“嗡嗡”的声音,似乎还有谷冬青隐约的喊声,对,我还不能死,他的脑海里传来了这个声音。 他终于刺死了最后一个人,他站在满地的尸体中央,头发披散下来,一身白衣早已变得斑驳的血红,整个人像是从地狱回来的鬼魅。 他趁着还有最后一丝意识,从哪个解差身上摸出了钥匙,一步一步地走向谷冬青的囚车。 “啪嗒。”锁开了,他终于支撑不住了,浑身瘫软下去,但是却没有碰到想象中冰冷坚硬的地面,却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要死......”季无忧似乎听到谷冬青对他说,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看看他,就算是临死之气的最后一眼,他想记住这张脸再投入轮回。可是他睁开眼睛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在白茫茫的影像中,他似乎看到季无忧影影绰绰的面庞。 他对着那个面庞轻轻笑了一下,想抬手去触碰他的脸,可是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不怎么也碰不到。 谷冬青看穿了他的想法,握住他的手,贴近了自己的脸,季无忧笑了,像是毕生的夙愿得到了圆满。 “季无忧,你不要死!”在意识散去之前,他听到了谷冬青焦急又慌乱的喊声。他似乎用力想开口说什么,可是手却颓然地垂了下去,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也随着消散在了风中。 第四十章 狼烟起 许府内,有一士兵从疆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许府内外三层的大门依次悄然洞开。 “将军,副将那边一切准备就绪了,只等您发号施令了。”那个士兵低着头说道。许义听罢,脸上浮起了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他牵动了嘴角,沉声说道:“计划日期进行。” “是,将军。”那士兵行了礼,转身退下,不多时,便跨马前行,只身骑着铁骑出城去了。 建安四十一年,历史终于翻到了这一页。这天傍晚,日头才快要落山,天边霞光似火。在建安城城门把守的城门兵,吃过晚饭后,此刻正在城门墙上三五成群的围坐在一起。有打牌的,下棋的,嗑瓜子的。这城门的守卫原本就是一个闲职,这些年天下太平,相安无事,自然整日无事可干,也就是平时有重大的案件的时候,有逃犯在逃,奉命排查排查路人。再者,这悠闲又吃着皇粮的好差事自然安排城里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的亲戚,个个都是大爷,谁使唤得动。 此时,一群围着的人传来了愉快的欢呼声,原来是其中一个守门兵赌博赌赢了。只见那人红光满面,兴奋得直拍手。 “报!”有一个小兵急急来报,他拖着长长的尾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面前,这中年男人长得肥头大耳,一身膘子肉。此人便是在此处把守的城门校尉。只见他不耐烦地抬头,瞥了那小厮一眼,说道:“怎么了?大惊小怪的。”正说着,便又低下头狠狠甩了一张牌,嘴里骂道:“他奶奶的,又输了!” 那小兵一脸慌张的说道:“校尉,东北方向有烽火起了。” 那校尉听了这句话,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似乎是太久没有听到烽火这个词了,他要思索一下是什么意思,周围一圈打牌的人也一下子愣住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伸着脑袋向东北方向张望,嘴里嚷嚷:“哪儿呢?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一支利箭穿过空气,刺穿了他的喉咙,一箭封喉,那胖子似乎是不可置信,茫然地瞪圆了他的眼睛。鲜血从他的喉咙喷涌出来,流了一地,他肥胖的身躯缓缓倒下,瘫软在了城墙的青砖地板上。 周围的城门兵见状,似乎是从梦中清醒,顿时惊慌失措做鸟兽散状,一边跑到庇护处,一边大声疾呼:“快关城门!有敌来犯!” 此时城门四周狼烟起,号角鸣,一场劫难悄然而至。 更多的箭像雨点一般射上来,时不时就有城门兵应声倒下。 这些平时没有见过大风大浪的城门兵们,哪里经得住这强烈的炮火攻击,更多的人倒下了,也有更多的人屁滚尿流的吓得跑回家了,什么军令如山,国破家亡,哪有自己的小命重要。 城内的百姓惊慌失措,纷纷回家关上大门,打包收拾各自的包袱细软。 城墙下有云梯攀了上来,城墙下的敌人纷纷爬了上来,原本躲在庇护处的城墙兵们,顿时避无可避,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了,城墙上满地都是东歪西倒的门卫兵尸体,血流成河。 皇宫内,那扇朱红色的宫门被轰然洞开,浩荡的铁骑踩踏着一路的尸体冲了进去。 李怀身边的老太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皇上!皇上!不好了,许义带兵造反了!”他穿过层层的宫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来到了李怀的面前,李怀执笔的手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一滴浓墨滴到了摊开在桌面的折子上,染出一大片的黑斑。 “你说什么?!”李怀的眼里闪烁着惊愕。 “皇上......皇上,您快走!许义带兵打进来了。”那老奴跪在地上,痛心疾首地向面前高高在上的帝王说道。 李怀身形颤了一下,却对着他的话无动于衷。 那老奴见他毫无反应,便对着御林军喊道:“来人呐!护送皇上离开!” “不必了。”李怀挥了挥手,举止间还是君王的威严。他低低笑了一声,说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他,我看看这个乱臣贼子是如何犯上作乱的。” “皇......皇上。”那老奴一脸忐忑地看着他,一边悄声在一旁退下了。 “砰!”的一声,广明宫的宫门被轰然破开,在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下,看到许义带者身后的铁骑,逆着光走进来。他的手中提着剑,而剑身上正有嫣红的鲜血往下滴落。 “皇上,久等了。”他跨步走进来,立在李怀的面前,阴沉沉笑了一下,徐徐说道,若不是他手中提着滴血的剑,就仿佛还是那个俯首称臣,忠肝义胆的护国大将军。 “你真是我的好忠臣啊。”李怀看着他的眼睛,冷冷一笑,他继续说道:“朕从未想过,你居然做出此等谋逆之事。” 许义听了,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他似乎是知道李怀会这么说,他不急不缓的说道:“皇上,人是会变的,这世道,也是会变的。您在宫中锦衣玉食太久了,您不妨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是怎么样的天下?” “什么样的天下?”李怀的声音陡然提高,他眼里闪烁着暴怒,他对着许义斥道:“这天下就是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的天下,一个个狼子野心,都盯着朕的皇位。” 他几乎是吼着出来的,像是穷途末路的孤狼。 许义看着李怀,眼神露出一丝怜悯,他说道:“皇上,您没有看看这天下的百姓是如何的民生怨气,您为了一个女人,就可以把一座将士们用鲜血换回的城池拱手相送。您在皇位上坐的太高了,高到已经无法俯首看到下面的蝼蚁般活着的百姓了,这江山,是时候易主了,只有鲜血,才能重新建立秩序。” 李怀安静的听完,颓然地后退了一步,瘫坐在龙椅上。半晌,他才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许将军真是说得好听,把大逆不道的谋逆之罪说成了为民请命,忧国忧民。” 许义也笑了一下,说道:“当年的太祖不也是如此吗?” 李怀茫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金碧辉煌的寝殿,终于要离开这座金雕玉琢的囚笼了吗?他心下居然有些释然。在这幽深的深宫中,那高高的皇位上,似乎是有人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四十一章 棋子 许义谋反的消息转眼间已经传遍了满城,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纷纷逃窜,宫里的珍宝,妃子们的珍珠首饰,各色精美的贡品,都被分刮了个干净。四处疾奔的宫女和太监们,不小心撞到一起时,免不了散落了一地的珠宝,引起新一轮的你争我抢。夜晚的皇宫,原本灯火通明,可是现下却显得有些黑灯瞎火,不免显得有些萧索。掌灯的宫女和太监也许早已经逃命去了。 “娘娘,娘娘!”柳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打破了未央宫原本的宁静。她一边气喘吁吁一边说道:“快,快收拾东西,咱们出宫去!” 未央宫原本就是为了给纯妃养病,而特意挑选的一处僻静之地,所以只有这未央宫还不知道外面的兵荒马乱。此时棠雪正在纯妃跟前聊天,见柳儿这么失态的跑进来,便有些讶然。 纯妃见她莽莽撞撞的,便不自觉拧起了眉头,说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柳儿带着一点哭腔说道:“许......许义谋反了,现在外面乱成一锅粥了。” “什么?!”棠雪大吃一惊。 “是啊,您快......” 柳儿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给我将未央宫围起来!”,棠雪抬头一看,是许义进来了。他带了一群侍卫,听到他的命令后,哗啦啦地跑进来将她们围了起来。 许义走进来,冷冷扫了一眼这屋里的人,说道:“妖妃祸国,其罪当诛,给我把这个妖妃拿下。” 手下的人就准备要行动,却见棠雪身形一闪,堪堪挡在了她的前面。棠雪抬起头,和这个将他抚养成人的男人对视着,眼里充满着戒备的恨意。 棠雪冷冷开口问道:“纯妃娘娘何罪之有?为何男人治理国家的过错要推到女人的身上?这是什么道理?许将军莫不是为了自己的谋逆找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许义看着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阴沉沉的对着她笑了一笑,说道:“我的好女儿,你真是长大了,连爹爹都不叫了?” 棠雪冷哼一声:“是,亏得爹爹将我这条命捡了回来,不然我也不会被下了毒,在许府当了十几年的棋子。” 许义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的惊讶,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棠雪说:“多亏我知道了,不然我到临死之前还要叫你一声爹,多讽刺。” 什么情深义重的抚养之恩,都不过是一场虚伪的骗局罢了,这些年一直活在一场精心编织的美梦里,要不是前些日子听到的那一场对话,恐怕棠雪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那一日,棠雪正从李芷的宫里往回走时,路过皇上的寝殿,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许久未见的许义,许义和一个穿着锦衣的中年男子,体形微胖,正是吏部尚书徐有光,正在徐步走来,她不知怎的,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却听到那徐有光对许义说:“你家那个养女,叫什么?棠雪?你打算如何处理?听说她现在还在宫中,会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棠雪听到这关于自己的事情,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便继续躲在旁边,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 只见许义表情平淡的说:“由她去吧,十年前我就给她下了毒,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棠雪一听,顿时如坠冰窟,全身透心凉。 徐有光听了,轻轻抚掌,会心一笑,说道:“还是许将军有手段呀!” “原本是想用来当做安阳的人质,如今不过是一颗弃用的棋子罢了。” “也是,本来来打算用来要挟安阳,谁知道,这世事难料,安阳国居然易主了。”徐有光在一旁感叹道。 “隔墙有耳,别在这提安阳国。”许义一脸谨慎地说道。 “是,许将军说的有理,请吧。”徐有光不以为然的拖长了语调说道。 两人便肩并肩一起走远了。 棠雪听到这里,已经全身发冷,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冰渣子冻住了,身上出了一身冰冷的汗。棠雪脑子里一片恍惚,全是刚才他们的对话,棋子,毒药,安阳国的人质,在听季无忧说自己被下毒的时候,心里隐隐猜到了几分,没想到亲自听到的时候,就像是亲自挖开了血淋淋的伤口...... 直到他们已经走远了,棠雪才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站的脚都麻了,浑身都在颤抖。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家,什么父女情,兄妹情,都不过是一场戏,一场自己的自作多情,自己原本就该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别人精心编织的陷阱里住了十几年,现在才发现现实的残酷。 棠雪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此刻许义正拿着剑指向自己,他的眼中闪烁着毒蛇一样的光,说道:“我的好女儿,既然你要拦着,那就先从你开始吧。” 说着,许义把手中的利剑往前一送。 棠雪却没有感觉到意料之中,剑刺入身体的痛楚,有一个身影飞快往自己身上扑了过来,将棠雪护在了身下。棠雪抬眼一看,却看到了纯妃那张美丽的脸,她眉头紧蹙,眼中饱含痛楚,嘴角流下了一丝鲜血,棠雪触手之处也摸到了一片粘稠的血液。 “纯妃娘娘!”棠雪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她没有想到纯妃居然会扑过来,帮她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剑,她们的交情远远没有达到可以以命相抵的程度,为什么?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帮她,她究竟是谁? “真是感人。”许义不屑地冷笑道:“别着急,我送你们母女团聚!” 棠雪听到许义的话,顿时愣住,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许义,说道:“你说什么?母女?” 许义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转而便说道:“那你临死之前知道还是值得了。” 棠雪看向面前的纯妃,只见她嘴里又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棠雪急得手忙脚乱,棠雪想开口问她,许义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纯妃只是眼神痛苦又愧疚地看着她,手渐渐垂了下去,阖上了双眼。 “不......不......”棠雪拼命地摇头,心如刀绞,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落在纯妃的身上,将裙上的血迹晕染开。 许义朝着棠雪缓缓踱着步子走过来,手上握着的剑正在往下滴着嫣红的鲜血。 棠雪眼神冷冷地看着他,她的手里摸到了袖兜里的一把匕首,她感受着匕首柄上华丽的花纹,心里如止水般冷静了下来,说来真是讽刺,那是许黎安送给他的,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视若珍宝。 第四十二章 恨意 这时,“喵”的一声,初五那只肥猫似乎是被人声嘈杂给吵醒了,正迈着慵懒的猫步走过来,仿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围着许义的双腿转圈。 棠雪心道一声,不好!许义眼神一凛,将手里的剑用力一挥,只见一道白光从眼前一闪,初五凄厉地惨叫了一声,随着许义甩手的动作飞了出去,撞到了雕花的木门上,身上白色的毛沾满了嫣红的鲜血,睁大这一双无辜的琉璃似的蓝眼睛,浑身颤抖了一会,便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了。 “不!”棠雪撕心裂肺地喊出声。 许义回头看着她,冷冷一笑,说道:“怎么,一只野猫,你这么痛苦?” 棠雪抬起眼看着他,眼里闪烁着深入骨髓的仇恨,她人生的第十七个年头,她这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仇恨,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去杀死一个人,也许之前活得太安逸了,活在旁人的羽翼下,活在美丽的谎言里。 她狠狠地盯着许义的眼睛,冷冷地说道:“你最好今天能杀死我,不然下次死得就是你。” 许义看着她,似乎是被她眼里的恨意震惊了一惊,但是只短短一瞬,便神色如常,眼里带着寒意说道:“既然你想死,那就如你所愿。” 许义刚抬起脚想走过来,有一人突然跑进来,附在许义耳边说了些什么,许义神情变了一变,冷冷扫了屋子内的人一眼,对着旁边几个侍卫下令道:“你们看着这里。”说着便甩了甩衣袖,抬起脚就走了。 此时躺在棠雪怀里的纯妃转醒过来了,棠雪惊喜地看着她,却不想她咳了一声,又不断地吐出大口鲜血,棠雪的衣摆也沾上了大片的血迹,纯妃此时已经气若游丝,孱弱得像秋雨中摇摆的落叶。 棠雪急的泪眼朦胧,手忙脚乱地想捂住她的伤口,想着帮她止血,却不怕弄疼了她,鲜血不住地从手指缝中冒出来,染红了衣裳。 纯妃颤抖着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是我娘吗?”棠雪颤抖着嘴唇,将这个问题在心底盘旋了数遍,终于问了出来。 纯妃美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可是她眼角却不断地有泪水滑落。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棠雪的脸,艰难地开口,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不起,我的女儿。” 棠雪梗在心里的情绪再也忍不住,她抱着纯妃的身体,哭得浑身受不住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 为什么上天这么残忍,终于可以找到自己的身世了,相认却是诀别。 此时纯妃的手微微动了一动,棠雪感觉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块温润冰凉的东西,棠雪低头一看,却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纯妃握住她的手,示意她藏起来,棠雪来不及细看,便将它藏进了袖兜里。 纯妃的口开合着,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棠雪把耳朵凑了上去,只听到她艰难地断断续续地说道:“活.....活下去,回......安阳国,你是安阳国的公主。” 棠雪痛苦得说不出话,拼命地摇头,眼泪一直往下掉,流进嘴巴里,一嘴的苦涩。 纯妃这回是似乎真的支撑不住了,她的手垂了下去,眼睛又再一次阖上,棠雪颤抖着将手指探到她的鼻子底下,已经没有了鼻息。 在血泊中,纯妃还是优雅得像一只天鹅。 这个美得倾城的女人,一生倨傲,宠冠六宫,最终死在了这场宫变中。 棠雪看着纯妃的脸,怪不得第一次便觉得眼熟,怪不得皇帝会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原来是自己和纯妃有几分相似,而纯妃在那次帮她更衣便就看出了,自己却无知无觉。 想起这个骄傲的女人,在厨房笨拙地捣鼓家宴,数次的欲言又止,数次饱含深情的目光,棠雪这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母爱这种对她来说分外虚无缥缈的东西。 棠雪呆呆地坐着,仿佛失去了神智,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在哪里,寝殿里还点着烛火,可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甚至心里想着,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棠雪神情恍惚的坐着,寝殿内掠过一个黑色的身影,周围的几个侍卫便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而棠雪仍然失魂落魄地坐着,静静地看着纯妃的脸,对这一切毫无知觉,直到有一个人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说道:“棠雪姑娘,棠雪姑娘。” 棠雪一脸茫然地抬头,发现竟然是李均景身边的书童,何必。此时他正在一脸焦急地说道:“可找着你了,快.....快跟我走!” 棠雪却是一动不动,嘶哑着开口说道:“我不走,我想多陪她一会......” 何必一听,顿时急了,连忙说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王爷正在外面等您!” 棠雪听到李均景的名字,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但是只是一下,却还是干坐着,看着纯妃安详的脸,一动不动地坐着,不住的流着眼泪,像是丢了魂似的。 何必看她这幅样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扯着棠雪站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往寝殿外跑出,棠雪被他硬生生地拖着走了好几米。 “我不走!”棠雪拼命止住了步子,还是流着泪说道。 何必一听就着急了,顾不得礼仪。扶着棠雪的肩膀,拼命地摇晃,低吼着说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纯妃娘娘帮你保住了命是让你践踏的吗?” 棠雪被他摇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昏沉的脑袋似乎是清醒了一点,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何必,问道:“所有我爱的人都离我而去,我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她从小敬重的义父,刚刚举着剑想杀了她,她从小依赖的哥哥,一直欺瞒她,她终于找着自己亲生母亲了,却在刚刚躺在她的怀里死去。 她抬头看了一脸何必,看到他此刻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地看着自己。何必一脸着急地说:“您还有王爷呀,他还在外面接应您。” 棠雪一听到李均景,鼻头又一酸,眼泪大颗滚落了下来,和李均景两心相许,可是自己却只有一年的寿命了。 何必看到她如此,一时间也毫无办法,只能是这样硬生生地拖着她走。皇宫里四处黑峻峻的,周围的亭台楼阁的在黑夜里的影子像张牙舞爪的野兽。时不时有大批的禁卫军举着火把,走来走去地巡查,那些是许义的人。何必拖着她走一步,藏一步,棠雪在他身后木然地跟着,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正走到一处宫门时,前方火光大盛,转角处突然冒出了一队禁卫军,何必大惊,急忙拉着木偶人一样的棠雪拐到一旁,护在旁边,藏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带哪些禁卫军的火光渐行渐远了,他这才带着棠雪像是春天的土拨鼠一般小心冒出头来。 第四十三章 面具 夜晚的风吹得有些凉,棠雪的脑袋似乎是清醒了一点,何必在前面拉着她,小心翼翼地冒出头去,转眼前边又一大批御林军正在往这边赶来,何必回过头,一把按住棠雪的脑袋,将她藏在了墙角里。 看着何必为了带她逃走,小心翼翼地东躲西藏,暴露踪迹的话一不小心便会没命。 棠雪的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刚才确实情绪太上头了,一时间没有顾忌到他的安危。 这时御林军已经缓缓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何必轻轻舒了一口气,刚想回头拉住她,却不料棠雪却反过来拉住了他的衣角。 “走。”棠雪说道。 何必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看她的样子便是清醒了,便舒了一大口气,轻声说道:“姑奶奶,您终于醒了。” 便拽了她的手往深宫的一处僻静处。 两人一路躲着到了一处宫殿里面,棠雪一脸狐疑:“我们不是要出宫吗?”何必却只是说:“跟我来便知道了。” 何必推开宫殿的门,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似乎是已经许久没有人住了,一进房门后,何必便将门插上插销反锁了起来。 在殿内的书架上摸索了半天,一边轻声说道:“这是以前老王爷还是住在宫里的时候住的寝殿,这是老王爷在世的时候挖的暗门。” 接着微微的响动的声音,缓缓开出了一扇黑洞洞的门,棠雪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来,齐宣王早已经留了这一后手。 何必说道:“快进来。” 棠雪正准备走过去,却听到门外传来“啊”的一声,是一个女子的尖叫声,这个声音十分熟悉,让棠雪心里抖了一抖,似乎是李芷的声音。过了一会,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跑过来,有人在门外轻声朝里面喊:“有人吗?让我进去.......”棠雪这时便听出来了,是李芷。 何必拉住她,示意她别管了。棠雪也站着纠结了一会,她知道,在这个紧要的关头,怕是会惹上什么事端,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了,而且她是许黎安未过门的妻子,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的。棠雪在心里面这样安慰自己。 这时外面传来了李芷压低了的哭声,显得凄凉又无助,可是她是李怀的女儿,那个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会放过呢,棠雪优柔的同情心再次使她失去了理智,她对着何必恳求:“麻烦帮帮她。” 何必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却还是默认了。棠雪悄悄打开门,将她一把拉了进来。李芷看到是她,几乎要惊叫起来,棠雪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巴,示意她别说话。 李芷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那个密道,一脸吃惊。此时,何必出声:“咱们快走吧,别耽搁了。” 何必摸出了一个火折子,点了火,几人便沿着密道走下去了。 这密道曲曲折折,不知道是通向哪里,透着一股湿冷的潮味。何必弯着腰,拿着火把在前面走着,三个人的影子在地道里如鬼影重重。 李芷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这以她古灵精怪的性格来说,是极为少见的,一般来说,以她那张嘴,生病了瘫在床上还能给你兴致勃勃的叨逼好一会。但是这会大概谁也没有心情说话了,这一场变故降临下来,倒是谁的性格都会改变的,人不疯就不错了。 看着李芷不言不语地在跟在后面走着,棠雪也很想问问她的情况,但是看着她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且现在在逃亡的途中,心想还是算了吧,还是留点力气走出去再说吧。 走了好一会的时间,前面的地道还是黑洞洞的看不到尽头,棠雪不禁问何必:“还有多久?这是通向哪里的?” 何必在前面举着火把,没有回头,一边走一边说道:“不远了,出去了之后便是王爷前些年买的一处府址,咱们出去之后,便会有马车接应我们出城去,王爷在城外等您。” 又走了好长的路,棠雪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酸,心里暗暗想到,这帝王家的人也实属不易,挖了这么长的地道也是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吧。 “快到了,出前面就是了。”何必终于说道,棠雪心里面舒了一口气。 何必走到前面地道的尽头,小心地顶开了一扇天窗,探出头去看了一圈,才下来跟棠雪说道:“出来吧!” 棠雪看着窗外的天色,竟然有些发白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境遇,竟然过了一夜。 棠雪望着鱼肚白的天光,心里面微微颤抖,她抚摸着在手里的玉佩上的花纹,竟然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而梦醒之后,发现这梦是真的。 她提起裙摆,向外面爬了出去,然后转身将李芷牵出来。李芷还是一副神情凝重的样子,棠雪看她这样十分不忍,便安慰她说道:“天下之大,总会有容身之所的,此番我便要去安阳了,不知公主有如何打算?” 棠雪本想着虽然自己也是无依无靠,但是带上她也不是未尝不可,更何况李均景应该是做好了钱财准备的,到时候买座宅子,做点买卖,也倒是逍遥快活。 李芷抬眼看了看她,神情十分复杂,她似乎是踟蹰着,一开口便说道:“对不起,棠雪。” 棠雪一脸的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道歉?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周围突然火光大盛,一圈的禁卫军从旁边阴暗处冒了出来。 “糟了我们被算计了!”何必慌张说道。 这时,宋勇从一旁缓缓走出,周围的火光在他的脸色投下光影。 棠雪认出来了,那是许义手下的副将,看他的模样,很显然他一直就在这里等着他们,那么,他一早就知道我们会从这里出来。 “干得好,公主殿下,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啊。”李勇阴恻恻一笑。 李芷此时挣脱了棠雪的手,也笑了一笑,走到了他的旁边,一旁的火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 棠雪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切,转而,便觉得自己很可笑,并且及其愚蠢,自己的身世是假的,家是假的,原来,自己所认为的朋友也是假的。 到头来,因为自己的愚蠢还害了冒着性命来就她的何必。 “来人呐,将他们押回牢房内好生看管。”宋勇下令道。 棠雪感觉到自己又开始恍惚起来,周围的人影都看得不真切了,这让她想起上元的花灯节,和李均景走在大街上,周围的人都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像是流落人间的鬼怪。 而此时,周围的人也似乎都带着那些面具,只不过,有的人戴的是笑着的人皮面具罢了。 第四十四章 天牢 原来天牢里面是这样子的吗?阴暗,潮湿,还散发着一股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臭味,地上随意地铺着一堆杂乱的干草,只有一扇通风用的窄小的天窗投下一点光线,可以依稀辨别现在是白天。 周围的牢房里关押着脏兮兮的犯人,自打棠雪一进来便眼神色眯眯地盯着她看。棠雪此时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裙子染满了暗红色的血斑,发丝凌乱不堪,经过一夜的奔波于折腾,脸上显出一脸的疲惫,原本嫣红的嘴唇现在有些干裂,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倒还是看得出原本的秀丽。 她抱着膝盖蹲在角落里,她很累,很想睡一觉,可是身处在这阴森冰冷的噩梦中,又怎么能睡得着。 过了一会,她听到牢房外有脚步声,转而便是“吱呀”的开门声,有人轻轻走了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人走到了棠雪的面前,站定。 棠雪抬起眼皮,斜斜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绣梅花月牙锦鞋,她知道是李芷来了,她却不想抬头去看她一眼,还是抱着膝盖坐着。 但是那双锦鞋还在棠雪的眼皮子底下,看来李芷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半晌,李芷蹲了下来,和棠雪齐平。 棠雪终于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说道:“你这样很讨人厌,你明知道我不想看见你。” 李芷却一脸不在乎,说道:“没关系,讨厌就讨厌吧,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多讨厌我也不在乎。” 棠雪见她这么不识趣,也懒得理她,继续抱着膝盖在角落里面蹲着。 两个人都沉默着,在这个阴暗的地牢里,只有幽幽的天光从天窗照射进来。 半晌,棠雪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说道:“当初你为什么接近我?就为了许黎安吗?” 李芷倒是一脸爽快地说:“是呀,你知道我很喜欢他,就算没有那次他救了我的命,从我见到他的第一面起,我就很喜欢他。” 李芷说的坦坦荡荡,丝毫没有一点女儿家的羞怯。 棠雪低低笑了一声,转而说到:“这么看来,你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都是棋逢对手的好戏子。” 李芷听懂了她的讽刺,说道:“你尽管恨我吧,没错,是我骗了你。” 棠雪抬头看着她,忍不住问她:“我是真心把你当成我的朋友,你对我可以半分是真的?” 李芷听了她的这句话,愣了一会,转而便轻轻地笑开了,笑容天真又娇媚,唇红齿白,笑颜如花。 她笑起来可真美啊,棠雪心里想,这个笑容让她想起了初次见她时,在许府的花厅里,她抚摸着雪白的初五,穿着一袭嫩黄色的衣裙,眼里满是笑意,像本不该在冬日里绽放的迎春花,娇俏可爱,人见人夸。 可是现在,初五已经死在了许义的剑下,李芷也不是初见时娇俏活泼的小女孩,她是从荆棘丛中长出嗜血的食人花。 她歪着脑袋,眼神清亮,轻轻开口说道:“棠雪,你很聪明,可是你太天真了啊。” 棠雪苦苦地笑了一声,说道:“是么?” “出身于帝王家,没有亲情,更罔论友情,所谓爱情,也不过是一场交易,每一个高高的位置下面都是白骨累累,没有谁能躲得过。” “许黎安也是吗?”棠雪问他。 李芷倒是认真地想了一想,认真地回答:“算是吧,我喜欢他不假,他利用我也不假。” “那你觉得许义会放过你吗?你是李家的人,他不可能容得下你。” 李芷不以为意地一笑,说道:“没关系,我和许黎安的婚事会照常进行,到时候我还是太子妃,也许不是公主了,但是以后做个皇后也不错,许义也不会轻易杀我的,因为他需要有一个好名声,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棠雪听了她这么一说,心想,他们还真是夫妻齐心,十年前许家给她下了毒,十年后李芷出卖了她。也许,他们两个当真是两情相悦,不然许义怎么可能会放过李芷呢? 只有自己才是这出戏里的外人,像个自导自演的小丑,模模糊糊被扯入了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最后落不下一个好下场,还连累了身旁的人。 棠雪顿时对她们的谈话毫无兴趣,缩了缩身体,撇过了头,冷冷说道:“叙旧叙完了吗?你走吧。” 李芷听了,站了起来,嘴角挑起一抹笑,说道:“不,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呢。” 棠雪抬起头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她眼底阴冷的笑意,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挑了挑眉,对旁边的狱卒下令道:“把她给我抓住了。” 她话一说完,两个狱卒一左一右地过来,分别架着了棠雪的胳膊,使她不能动弹。 “你要干什么?”棠雪冷冷的斥道。 李芷又对她笑了一笑,低头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琉璃的小罐子,接着她用芊芊素手打开了罐子的盖。 她笑吟吟地走过来。 棠雪此时已经猜到了她想做什么,拼命挣开束缚,可是一天一夜的折腾,早已经没有了力气,已经被牢牢地架着,动弹不得。 棠雪放弃了抵抗,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转而便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栽这一回也不亏,是自己的圣母心害了自己。 她捏开了棠雪的嘴角,将那一罐药水一股脑地朝棠雪的喉咙灌了下去。 “咳咳.......”棠雪被那又苦又腥的药水给呛到了,忍不住扶着墙边干呕起来。 李芷灌完之后,便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你给我喂了什么?”棠雪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她。 李芷听了,笑了一笑,说道:“不出两个时辰,你便知道了。” “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恨我,你出卖了我还不够解气,连我多活一会都不愿意。”棠雪问她。 “因为你的母亲是祸国妖妃,让我父王灭了国,这个理由够不够?” 是这个原因吗?原来她一开始接近自己,除了许黎安之外,还有关于纯妃的,可是自己却像个呆头呆脑的傻子一样,毫无察觉。 棠雪苦笑:“够了,你现在可以走了吧?”却也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便下了逐令。 李芷又蹲下来,靠近她,附在她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永别了,棠雪。” 她的一张脸上还是带着笑意,可是说出的话就像是毒蛇吐出蛇信的丝丝声,让人不寒而栗。 李芷走了,狱卒也出去关上了牢房的门,便只剩下了棠雪一个人,光线照射下来,阴暗的牢房里可以顺着这一束微弱的光线看到飞扬的尘土。刚才的药似乎是有点起作用了,棠雪觉得头有点重,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的。 第四十五章 屠龙 棠雪倚在牢房的角落里,昏昏沉沉的,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太累了。而且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胆战心惊的睡不着想来也没有多大用处,倒不如好好睡上一觉。这个念头一起,便像是被瞌睡虫附了身,睡着了。 可是梦里也实在是躲不过那些伤心的往事,一会儿梦到倒在血泊里的纯妃,一会儿梦到举着刀笑吟吟地向她走来的李芷,一会儿梦到许义那张阴森的脸,一会儿梦到许黎安...... 突然,她在睡梦中似乎是感觉到有人在她的脸上摸过,棠雪一个激灵,醒了。 棠雪睁开眼,却看到许黎安坐在她的面前,一时间便有些错愕,不知道该是喜是悲。想来真的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自上一次见面还是刚入宫没多久的时候,许黎安看起来清瘦了很多,显得眉眼越发的凌厉。 两个人相对着,不言不语,弥漫着有些尴尬而又伤感的气息。仿佛和许黎安亲密无间的日子太过于遥远了,再次看到他,棠雪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许黎安有些尴尬地缩回了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似乎有些愧疚地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 棠雪抹了一把脸上,摸到了一片湿润,看来梦里也是大哭过一场了。她看着许黎安,嘲讽地开口:“你们夫妇俩可真有意思,轮番来探望我这个将死之人,就不能一起过来吗?真是搅人清梦。” 许黎安听了之后,身形一滞,说道:“棠雪,我知道,你无法原谅我......” 他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他看到了棠雪用陌生的,戒备的,充满恨意的眼神正在冷冷地看着他。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身上被下了毒。”棠雪开口说道,“我活不过一年了,可你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不给我安生?” “你放过我吧,别来见我,我就当你死了,或者你就当我死了。”棠雪说着,眼睛带了一点哀求的意味。 就当做是留最后一丝念想,他们曾经那么亲密,经历了无数个日日月月,一起去看春夏秋冬的美景,把他当做世上最亲的人。就让那个曾经的许黎安活在过去吧,可是他偏偏完好无损地来了,还是来是来探她这个将死之人的监。 “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许黎安扶住了她的双肩,神情有些隐隐的痛楚。 棠雪的嘴角牵起了一抹嘲讽地笑容,挣脱了他的双手:“真是可笑啊,我这条性命十几年前被你捡到的,十几年后还要靠你的施舍才能活下去。” 许黎安听罢,一时语塞,脸上多了一些恼意,两人对视着,气氛似乎都要凝结成冰了。 半晌,棠雪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率先打破了这个气氛:“我在许府多年,居然对你们密谋之事一无所知,你们倒也是十分谨慎。” 许黎安听了,说道:“小时候,我曾给你讲过,一个勇士去屠杀恶龙的故事。” 棠雪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隐隐约约想起来了,有一次还在梦中出现过,她有些疑惑地轻轻问道:“不是去屠妖吗?” “差不多吧,最后我也没有给你讲,那个勇士是不是成功屠杀恶龙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那究竟有没有杀掉?” “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棠雪如实地回答。 “因为他和恶龙缠斗太久了,他们大战了九十九天,最后他也成为了恶龙。” “原来是这样。”棠雪苦笑道,“这也没什么嘛,为什么不把结局讲给我听呢?” “战场就是另一个和恶龙缠斗的屠龙场啊,战事正紧的时候,每天睁开眼睛,都是死人,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许黎安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只有化身为恶龙,才能屠了恶龙,只有手中握住了无上的权利,才能真正的赢得战争。而不是因为皇帝的一句话,就可以将领土拱手想让。” “所以,就要牺牲掉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吗?”棠雪问他。 他的目光沉了一沉,就算是穿着一身常服,也像是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将军,眼神有些狂热的说道:“这个国家,剜肉补疮已经无法拯救了,只有釜底抽薪,破釜沉舟。我有什么错?只不过要付出一点代价,换取万世太平。” “哈......”棠雪觉得有些讽刺,说道:“万世太平?这些年谋反的借口大都大同小异,听都听烦了,有本事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为什么反而没有本事直视自己的欲望呢?你们许家只是想夺下这个江山,就这么难说出口吗?” 许黎安听了也不言语,只是冷着一张脸,问道:“你真的有那么恨我吗?” 棠雪听了也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底的情绪有些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她才开口问道:“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许黎安顿时有些喜出望外,既然她提出请求,那么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也有转机? “放了何必。” 许黎安目光一沉,到这个时候,她还要护着那个人身边的人吗? “放过他,就算他是李均景身边的人,但是抓了他并没有什么用,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奴才而已,他什么也不知道,你用他也要挟不了李均景。”棠雪再次说道。 “好,我答应你。”许黎安答应下来。 “现在就放走他。” 许黎安听了这句话,脸顿时黑了下来,眼里有些冒火,他反问道:“你不相信我?” “我该相信你吗?”棠雪看着他反问道,目光如一汪清泉,毫无涟漪,让人一看到底。她知道许黎安重承诺,是个坦坦荡荡,言出必践之人。只是她已经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不想再有任何失策。 “来人!把何必给我即刻释放!”许黎安看着她,似乎咬牙切齿下令道。 “是!”牢房外候着的狱卒躬身行礼。 不多时,便传来了铁链哐啷拖地,和牢门打开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远。过了一会,便听不到了,应该是有人已经出去了,牢房里又恢复了平静。 “放心了吗?”许黎安扬起眉毛,问他。 棠雪顿时笑了一笑,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许黎安还是少年时,和她赌气的模样。 许黎安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说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棠雪朝他笑了一笑,笑容纯净又迷离,脑子突然有些昏沉下来,她知道,这是李芷的药效发作了。她轻轻地开口:“哥哥,抱抱我吧。” 许黎安一愣,眼里闪过一丝欣喜,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接着便有些颤抖地伸开手,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棠雪又摸到了袖兜里的匕首,感受了一下刀鞘上华丽繁复的花纹,这把匕首,精美又锋利,自从接过来之后,便没有用过。身为匕首却不曾见过血,也是一种悲哀吧? 棠雪嘴角噙了一抹微笑,抬起手,将那把匕首狠狠地刺入了许黎安的背后。 第四十六章 葬礼 许黎安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不可置信的看着棠雪,身后的痛楚让他拧起了眉头,他眼里流露出一点伤心和绝望。 但是他转而瞳孔骤然一紧,抓住了棠雪的肩膀,他顾不上身后的疼痛,一脸紧张的疾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回事?” 棠雪的嘴角流出了嫣红的鲜血,被他摇得往后一仰,却没有力气再抬起头来,许黎安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不住地摇晃她:“你醒醒,谁伤的你,太医呢?”许黎安失魂落魄的朝外面大喊:“快传太医!” “你不准死!” 棠雪被他摇晃的意识越发的模糊了,在眼前一片朦朦胧胧中,她模模糊糊的听到许黎安气急败坏的吼叫声。 棠雪又在心里暗暗笑了一声,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了,今天这刀扎不死你,算你命大,可你还凭什么这么命令我? 接着最后一个意识散去了,陷入了一片漆黑。 阴暗的牢房里,一旁的太医跪了一排,战战兢兢地回答:“将军,棠雪姑娘她已经......请将军节哀。” “你说什么?”许黎安暴怒,一把抓起太医的衣领。 这一个动作让他背部的伤口撕裂开来,血又往外涌出了几分,穿着一身玄衣,背后的血液看得不真切,所以旁人便也都没有察觉他的身上竟然还插着一把刀。但是许黎安像是察觉不到疼痛似的。 “她怎么可能会死?我不信!”许黎安吼出声。 “将军,微臣无能为力。”那太医朝他俯身一拜。 “我不信!把整个太医院的人给我找来。” 最后在动用了所有的太医之后,许黎安终于颓然的坐到了地上,接受了这个事实,身后的伤口还在流血。现在他终于感觉到了疼痛,连着心脏一起都疼痛起来。他感到有些体力不支,这个在战场上杀人无数,也挨过不知多少刀伤的年轻将军,最后居然感觉有些恍惚,险些晕了过去。 她果然是恨她,最后一刻也想拼了命杀她。 一旁的小厮手疾眼快的扶了他一把,这才看到许黎安后背明晃晃的插着一把匕首,他的脸色也由于失血而发白。 “快,快过来给将军包扎。”一旁的小厮一脸焦急地喊道。 许黎安顿时也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棠雪的葬礼还是按照许义之女的名义举行,头七日棺材就摆放在白龙寺内,由寺内的住持念经超度。不过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一来许义的臣子们都知道对此女并不上心,葬礼也是只由许黎安一手操办。二来城中还有关于此女的传言,传言她身份成谜,或许还与敌国党羽有所勾结,所以大家一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免偷不了鸡还惹一身骚。 是夜,白龙寺内一片寂静的,只有一盏油灯幽幽发着暗黄的光。“笃笃笃”的声音传来,一个小和尚跪在一旁敲着木鱼念经,此番棠雪的尸体已经洗净更衣了,明日一到便要入土为安。 此时,一个伟岸的身影在夜色中推门而入,一旁的小和尚被吓得一哆嗦:“是谁?” 来人却不应答,身影似乎是有些落寞,他缓缓地,径直走向屋子中央摆放的那口棺木,在这个幽暗的屋子里,如鬼影一般。 那小和尚见他不应,当下有些害怕,在心里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待那个黑影走进,才发现是这个连夜只身前来的男人是许黎安。 “许将军。”小和尚躬身行礼。 许黎安没有说话,只是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小和尚又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许黎安来到那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前,抬起手,缓缓推开了那口棺木。里面的人静静地躺着,面容安详,雪白的脸,乌黑的头发,身上穿着一袭绯红色的衣裙,这是许黎安和她出门游玩的时候买的,她一直很喜欢。 “你当真如此恨我吗?”许黎安对着棺木里沉睡的人问道,这个问题好像已经问过很多遍了。可是棺木里的人却没有办法回答了,她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许黎安背部的伤已经包扎好了,可是还是有隐隐约约地疼痛传来,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抬手轻轻触碰棠雪的脸,像是抚摸着珍贵的瓷器,触手一片冰凉,他的心也一寸寸凉了下去。 他忽然回想起李芷对她的质问:“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你当真对她一点想法也没有吗?” 而他那时正提着剑,指着李芷,恨不得当场剐了她。李芷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和嘲讽:“真可怜啊,到最后你还是欺骗自己,把她当成妹妹。可是人家却恨足了你,恨不得当场就刺死你。” “你给我闭嘴!”许黎安一脸暴怒的开口。 李芷便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深了。 白龙寺内,许黎安缓缓合上了棺木,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便又悄悄出去了,室内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男人不曾来过一般。那个念经的小和尚也没有回来,不知是去哪里了。 过了一会,窗户这时被悄悄地打开,洁白的月光从窗户外洒进来。 灵堂里风刮进来了,窗幔被吹得四处飞扬,那盏油灯上飘忽的火焰,在风中摇摇晃晃地坚持了一会,便灭了,灵堂里只剩下皎洁的月光。两个人影从窗外翻身进来,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一麻袋的东西鼓鼓囊囊的。两人脸上蒙着黑布,鬼鬼祟祟走到了棺木前,小心翼翼地推开棺木。 “快动手吧,待会人来了就麻烦了。” “快,搭把手......”其中一个蒙面人悄声说道。 两个蒙面人在灵堂里,趁着月色,鬼鬼祟祟摆弄。 “谁啊?!”方才的小和尚在隔间的屋子里一个激灵,像是被什么动静吵醒了。他猛地站起来,发现自己方才竟然睡着了。 他急忙跑出灵堂一看,发现月光皎洁,烛火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四周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样。 “阿弥陀佛,还好还好。”小和尚双手合十,一脸的庆幸。 第四十七章 死里逃生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周围一片氤氲的朦胧雾气,方圆几米之内都看不真切。四周没有人烟,只有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疾奔而去。 棠雪睁开眼,头顶是摇摇晃晃的马车顶,感受了一下马车疾奔带来的颠簸,浑身酸疼,似乎身体底下垫了一层厚实的垫子,才不至于被摇散架。 现在去地府投胎转世都要做马车了吗?棠雪心想。 但是感觉不对,怎么感觉自己底下垫着的是个人肉坐垫呢?棠雪偏头一看,发现自己头枕着的是一双手臂,再顺着手臂的方向往上看,便看到了一张十分熟悉的清俊的面容。 李均景正在闭着眼睛,斜斜的靠在马车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显得十分无辜,似乎是很久没有休息好,眼皮底下有一片浅浅的淡青色,而他的身上也穿着十分简朴,粗布粗衣,却依旧难掩风采。 棠雪顿时便不动了,只是静静的斜躺在他的大腿上,看着他,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境,醒来之后,自己还是只身一人,在幽暗的大牢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棠雪感觉自己看得眼睛发酸,便又准备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突然,马车猛然一抖,似乎是轧到了石块。 棠雪感觉自己的身子也随着一抖,就要从李均景腿上滚落下来。幸好身下的手臂迅速地捞了她一把,将她靠在自己胸膛上,李均景小心翼翼的查看怀里的人的反应,只是那个人却还似乎是沉沉地睡着,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显得有些稚气。 是时候该醒了,怎么还是没有反应呢,李均景有些担心。他掀起帘子望着窗外,外面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来了。 棠雪悄悄把眼睛眯开一条缝,恶作剧般的迅速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李均景诧异的低头,却发现那个人还在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嘴角隐隐约约有些抽搐,似乎是在憋笑。 “咳咳......”李均景轻咳了一声,脸上也不住洋溢着笑意,慢条斯理的开口:“这位姑娘,憋笑辛苦吗?” 棠雪这才睁开眼睛,也看着他笑着,眼里却有泪水划过,沾湿了李均景的衣服。 棠雪起身,紧紧地拥着李均景。 “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棠雪伏在他的肩头,哽咽出声道。 李均景轻轻抚着她的背部,安慰着说道:“都过去了。” 棠雪稍微坐直了身体,马车还是在飞奔,她掀起帘子看到外面陌生的景致,不禁出口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我在南方有一处老宅,是我祖上便有的,虽说很多年没有回去了,可是也一直有人收拾着,就是略偏远了些,不过这样也好,也不会有人来寻我们......”李均景说道这里,顿了一顿,有些脸上飘过了一丝不自在,问道:“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这个意思实在是非常明了了,这就是赤裸裸的求婚。 棠雪看着他忐忑地脸色,心下便觉得有些好笑,她摸着下巴,装作是沉思了一会,看到李均景的脸色越发忐忑起来。 棠雪看着他,突然有些贼溜溜地笑,说道:“你这小子倒是有几分皮相,这比买卖听起来还不错。” 李均景听了,漆黑如墨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他伸手将棠雪拥入怀中:“你答应了,可不许反悔啊。” 棠雪在他的怀里闷闷的“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发沉,自己身上的毒还没有法子解,可能也陪伴不了他多久,只是有梦且先梦吧,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不过......”棠雪有些踟蹰的开口,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呢。” 李均景坐直了身体,看着他,疑惑说道:“何事?” “我想回家看看我的亲人,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李均景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她,转而便有些吃惊:“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嗯。”棠雪点点头,她对纯妃口中所说的那个公主的头衔并不在乎,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后,便发觉这些皇亲贵胄的名头,听起来高高在上,却是虚妄无比。可是,生养自己的土地,终归还是要回去看一眼的。 棠雪在车上,便把纯妃的事情和李均景一五一十的说了。李均景听了不禁有些心疼,看着自己的生母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是怎样的一种疼痛。自己也经历过至亲去世,便也不想他也经过这些,希望她永远有无忧虑,一生喜乐。 “好,我陪你回去。”李均景再次拥着她,感受她头上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鼻尖,闻到发丝的清香。他继续说:“恰好,安阳国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到时候我们安顿下来,再一起过去,可好?” “好。”李均景的怀抱很温暖,可以闻到他的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淡淡的梅花的清香。被他这样抱着,就不禁有些发困, “路程还远,睡吧!”棠雪感受到有人在她头上抚摸,顺手把滑落下去的摊子掖好,棠雪便心安理得地往李均景身上蹭了一蹭,复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一觉无梦,却又格外香甜,等到棠雪再度转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六点了。 “到哪里了?”棠雪意识有些模糊,朦朦胧胧间,开口问道。 “到洛南了,今晚先在洛南休息一下,明天再继续赶路吧。”李均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 到了洛南城,两人一齐下车,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一片繁华的洛南城,此时却一片狼藉,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李均景和棠雪下了马车,便找了一间栈,走进去。 那掌柜是个约莫三四十岁的夫人,眉眼精干,一看到有人来了,便迎了上来,态度却不是很络热,反倒是有几分不屑:“你们这也是逃难来的?如今兵荒马乱的,都从建安那边逃过来了。” “一间上房。”李均景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那掌柜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说道:“三十两。” “你不如去抢好了?”棠雪在一旁不满说道。 那掌柜瞥了她一眼:“如今这城里也只有我这个栈开张了。” 李均景制止了想撸起袖子上前理论的棠雪,从秀兜里掏出一枚金锭:“开两间上房。” 那掌柜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只有一间了。”脸上的表情却未见到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倒是有几分玩味和幸灾乐祸。 中年妇女果然是最八卦的物种,没有之一。 “这......”李均景有些迟疑。 “这兵荒马乱的,能活命就不错了,还这么多讲究。”那掌柜又瞥了他们一眼。 “一间就一间吧。”棠雪从她手里面夺回那枚金锭,另外从袖兜里面找了三十两给他,便拉着李均景上楼了。 第四十八章 逃亡途中 到了房间一看,李均景和棠雪两人不禁楞了一下,虽然这栈看起来并不奢华,但是从外面看起来还算是有模有样的,这“上房”也未免太寒酸了吧。房中除了一张床,竟什么也没有,两个人站着都略显拥挤。 这看起来完全就是用杂物间改造过得,这黑心老板娘,奸商!棠雪不禁腹诽。 李均景看了也有些愣神,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他看了看棠雪,轻轻笑了,揽过她的身子,轻轻低头吻住了她的前额,说道:“可能要委屈你了。” “无妨,在这乱世中,活着已实属不易了。”棠雪轻轻开口,她又不免回想起那个阴暗湿冷的牢房,那才是噩梦一样。而今有爱人相伴,虽说是在流亡,但是也算是幸运。 晚上,两人在楼下吃了晚饭,便上楼休息时。他们站在房间门口,看着那张窄小的床,气氛中凝固了一丝丝的尴尬。 “不如,我在门外.....”李均景脸上浮现了一丝可疑的红晕。 棠雪看他这样,便不由得贼心一起,便有些想调戏他,她张开双手,一把抱住了李均景的腰,将头靠在他胸膛上,嘴里嘟囔道:“不要,我害怕,陪我睡。” 李均景的脸刷的就红了,整个人像是被石化了,越发手足无措起来,嘴里吞吞吐吐:“可是......” 棠雪早已经在心里疯狂的笑,便觉得此时自己就像西游记里的蜘蛛精,正在时尽全身力气,引诱这个坐怀不乱的唐三藏。 李均景感觉到怀里的人不住的抖动,一时间心惊了一惊,便低下头看,却发现某人正笑得花枝乱颤,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好啊你!”李均景用手揉了一把棠雪的脸,转而有有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你在取笑我?” “呃......”棠雪看着李均景,一双深潭似的双眸此刻正潋滟着一丝丝危险的光影。棠雪当下有些错愕,不怕流氓耍流氓,最怕文化人耍流氓,这也叫作自作孽,不可活,搬起石头砸自己。 转眼间,棠雪便被推倒到了床上,“唔......”棠雪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均景一个深深的吻便压了下来。 他的舌头灵巧地撬开牙关窜了进去,攻城略池地侵占棠雪脑中每一丝理智。棠雪被他吻得晕晕乎乎的,便不由得推了他一把。只见他抬起头来,眼里一片朦胧,里面星星点点闪烁着莫名的情绪。 半晌,他又俯身,紧紧抱着棠雪,闷声闷气的说道:“你知道吗?我以为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许义打进建安城那天,李均景一直在城门外等着,左等右等却一直没有看到何必带着棠雪出来,心中顿时一片慌乱。进城一打听才知道,计划已经败露了。 当时李均景正准备召集以前的旧部前去劫狱的时候,李芷却来了。 “堂兄。”她勾起嘴角,脸上带了一丝娇媚的笑。 小时候李均景和李芷也是关系要好过一段时间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生分了,齐宣王还在世的时候,为了避嫌,也渐渐地不把李均景往宫里带了,两堂兄妹便越发地生疏起来。 李芷此刻来了,李均景一时间也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开口说道:“齐宣王的事,确实是我父王对不起你。” 李均景一愣,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说道:“公主前来专程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当然不是,我知道道歉当然没有用。”李芷有些嘲讽地笑了一笑,将袖兜里的一个锦袋递给了他:“去救你的美人吧,希望你别走我父王的老路。” 说完她转身便想走了。 “你要回宫吗?”李均景在身后问她。 李芷回头,在逆光中看不清楚表情,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必须要回去,那是我的家。” 棠雪听了,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李芷那个心高气傲的性子,居然会回去甘于人下。 李均景看了看她,不禁出声安慰道:“她那么机灵,会自己想清楚的。” 棠雪有些闷闷地应了一声,她想起李芷在牢中对她无法掩盖的恨意,和逼她服下毒药的决绝。不禁悠悠叹了一口气,难道,自己真的错怪她了吗?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帮助自己逃脱? 棠雪被这个念头烦的有些心烦意乱,她开口问道:“这世上,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李均景拥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无论世事变化,我始终会站在你这一边。” 棠雪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一颗心也渐渐安定下来,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 棠雪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衣,并且这栈,不仅“上房”十分窄小,连一张床铺也堪堪勉强能容下两个人,棠雪大半的身体趴在李均景的胸膛上。李均景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一时间感觉有些燥热,便轻轻扭动了一下。 “别动。”在黑暗中,李均景说道,他炽热的鼻息也不断地扑到棠雪的身上。此时正值春夏时节,棠雪被热得出了一身薄薄的汗。 她感觉到李均景的身上越发的炙热,便抬头探了探李均景的额头,果然有一层汗:“你好热,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她又伸手往李均景的身上探去,想摸摸他身上是不是也出汗了,她从结实的胸口一路往下摸,撩开衣服的领口,想探进去触摸李均景的有没有出汗。 却不想,黑暗中李均景一把抓住了棠雪不安分的手,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干什么?” “关心你是不是发烧了啊。”棠雪一脸莫名奇妙。 “你这叫耍流氓。”黑暗中,她似乎听到李均景轻轻笑了一声。 棠雪顿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奸笑道:“哦,看来你定力不够呀,李公子。” 李均景一听这话,他一翻身,将棠雪禁锢在身下,咬牙切齿说道:“莫非你想试试?” “别别别,求李大爷放过。”棠雪一脸笑嘻嘻地闪开,认怂道。 李均景将她搂了过来,轻声说道:“睡吧,明早还要赶路呢。” “嗯。”棠雪窝在他温暖的怀中,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四十九章 遇刺 这天晌午,吃过午饭后,李均景和棠雪便赶着出城去了,城门口,城门卫们正在一排的站在城门口排查过路的路人。 “哎,干什么的?”前面一个城门兵,一把拦着了他们的马车。 李均景掀开了帘子,缓声说道:“我们是兄妹,去封城探亲的。” 那门卫兵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掀开帘子又扫了一眼正在里面坐着的棠雪。又问道:“去封城哪里探亲?” “吉台县,鲁家村。” 那城门又打量了他们一眼,这才说道:“行,走吧。” 李均景微微颔首,便放下帘子。马车又恢复了缓缓前行,出了城门,便一路向南方去了。 棠雪往窗外一看,却发现一起出城的都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有,各个面黄肌瘦,三五成群地赶路,有的好像是一家子,有气无力地在路边赶路。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多难民?”棠雪不禁问道。 “夏川国攻打过来了,周边的难民都往南方走,我也是今早上打探消息才知道的。”李均景脸色有些发沉。 “如今内忧外患,苦的都是百姓。”棠雪瞧李均景的脸色也不是很好,毕竟这曾经是他们李家的江山。 棠雪和李均景这一路上,时不时看到在流亡途中,倒地不起的难民,四处哀鸿遍野。 他们的心情都不由得沉重了起来,一路上也没有说什么话,李均景看起来也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到了封城,已经是大傍晚了,暮色四合,小城里的人在夕阳的余晖中,忙忙碌碌。这个和安阳交界的小城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寥落,战火暂时还没有波及到此处,只是也有穿着铠甲的士兵在城中来回巡查。 封城中大多是建安和安阳两国的子民,两国这几年倒是也算是互不干涉,但是近几年听说安阳国也在厉兵秣马,蠢蠢欲动了。棠雪和李均景便找了一间栈,住下了。 晚上,棠雪正在睡梦中朦朦胧胧时,忽然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棠雪的瞌睡虫顿时被惊飞了,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转头看了李均景一眼,发现他也醒了,此刻黑亮着一双眼睛,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在往楼上跑来。 “走!”他低低地喊了一声,从床上翻身起来,拉起棠雪的手。他在窗户前停了下来,翻身出去,接着回过头来,把手伸给棠雪,耐心说道:“来,我扶着你。” 棠雪将手放在他的手里,抬脚跨出去,这才发现原来这个窗户对着一楼的屋顶,两人便顺着屋子的脊梁下去了。 “快!”李均景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同跑上了马车,而栈里传来了桌椅碰撞的声音,看来是已经到楼上了。 “驾!”李均景抽了一鞭子,那匹健壮的马便带着马车疾奔而去。 栈楼上有人冒出头来,喊道:“快追!他们出城去了!” 到了城门口,意外地发现城门并没有关闭,他们便一路奔出城去了。 李均景在前面驾着马车,跑了好一会的路,终于,把身后的追兵甩出一段距离了。 “他们是谁啊?”棠雪在身后发问。 “应该是许义的士兵。” “她们知道我还活着?” “不。”李均景在前面冷笑了一声,说道:“也许是冲着我来的。” “驾!”李均景又抽了一鞭子。 马车在路上跑了一会,李均景见棠雪不说话了,便回头问道:“怎么了?累不累?累的话就睡一会。” “没事。”棠雪轻声说道,在清晨朦胧的天光中,看到李均景宽阔的背影,顿时便有些心安。 突然,一刀黑影闪过,向车头基本的额马的脖子猛然看过来,那匹马儿长效一声,巨大的疼痛使它失去了控制一头栽倒在路边,脖子喷出血红色的鲜血,流了一地。 马车随着失控的马匹也栽进了一边,棠雪在里面被剧烈的被震了一下,脑袋撞到马车厢壁上。 “怎么了?”棠雪顾不上头痛,急急问道,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别出来!”李均景冲他喊道。 棠雪听到外面有人冲着李均景说:“王爷,还是请跟我们回去吧!” 李均景冷冷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做梦!” 便甩手从车厢中抽出一把长剑,像是银色的鱼从静谧的湖中跳出,划过一道痕迹,划破了这黎明的夜色。 棠雪在车里面心里十分忐忑,撩起帘子从窗内往外看时,看到李均景正在和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缠斗。 李均景的武功并不高明,齐宣王在世的时候知喜舞文弄墨,不喜舞刀弄枪,李均景习武也是为了强健体魄,说白了就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李均景看得出来渐渐处于下风,身上挂彩了几处。棠雪在车子里面看得内心像是放在油锅上反复煎炸,十分焦躁。 一不留神,只见在李均景背后的蒙面人手中的剑一闪,李均景的背部被划了一刀,李均景闷哼一声,差点站不住脚。 “李均景!”棠雪在车内尖叫出声。 李均景回身,一脚踢在那人身上,反手就是一剑,便应声倒下了。 周围的人也哼唧哼唧躺倒在路上动弹不得。 李均景满脸的血,拉开了帘子,像是被血水洗过一般。 “你没事吧?”棠雪一脸紧张翻着他的衣服,查找他身上的伤口。李均景一把制止了她:“快走吧,没时间了,待会还会有人追上来。” 旁边还有几匹方才那些蒙面人的战马,李均景飞身上马,将棠雪拉了上去,他双腿一夹马肚,在清晨的官道上飞奔而去。 “快要到了,你且再忍忍。”李均景在前面说道,后面有隐约的马蹄声传来,也许是后面的追兵将至了。 李均景的声音从前方传过来,似乎有些飘忽,棠雪抱着他的腰,能感觉到似乎他在轻轻地颤抖。 “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受伤了?”棠雪在身后有些急躁。 “没事。”李均景的声音似乎是镇定了一些,他接着说道:“安阳与封城仅隔了一条河,待会你到了之后,便直接过河去,便是安阳的领土了。” 棠雪一听,觉得这话十分不对劲,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只打算了她一个人的。 “你什么意思,你不和我去吗?”棠雪在身后一脸急躁的问道。 李均景却不回答,棠雪轻轻晃动他,却不料,李均景的身体往旁边一歪,两个人一齐坠下马来,倒在地上之前,李均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棠雪。 第五十章 死别 棠雪脑袋没有撞到到想象中冰冷的地面,李均景一只手托着她的头,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身体紧紧抱着他。棠雪睁开眼睛,看到李均景惨白的一张脸,殷红的鲜血在嘴角缓缓流下,他似乎是有些痛苦地拧起了眉头,黑色的眼睛里溢满了怜惜和歉意,在这个初夏的黎明里,显得格外的黑亮。 “均景!你怎么了?”棠雪支起身子,火急火燎的问道,她扶着李均景,手碰到她的腰部,手中被什么沾了黏糊糊的一手,她伸手一看,手里满是鲜血,她顿时心中大乱。 李均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棠雪急的泪眼朦胧,这个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她的心脏又再一次无法承受这样的痛楚,可是她除了哭还是无能为力。 她的话支离破碎的从口中吐出,几乎语无伦次:“你,你别死,李均景,你不是说说带我回家。” 李均景抬起眼睛,撑着一口气说道:“抱歉,我食言了。” “我不许!”棠雪大声的吼道,仿佛是孩子般耍皮无赖,从小,李均景就什么都依她,无论棠雪想要做什么,李均景都笑着道一声,好,就依你。 可是,如今他却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用微弱的声音开口:“过了河,就是安阳了,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棠雪拼命摇晃脑袋,眼泪大颗大颗滴下来,说道:“我不,我们一起走。” 棠雪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用手要将李均景扶起来,却不想,李均景用手制止了她,摇摇头:“你快走,追兵要到了。” 棠雪浑身不住地颤抖:“我不能扔下你。” 身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喊杀声,还有马蹄在路上奔跑的声音,李均景躺在地上,先听到了,他顿时脸色一变,苍白着一张脸:“快,快走。待会来不及了。” 棠雪还是不住的哭,她的内心像是狠狠地陷进去了一大块,什么山崩地裂,要死就死吧。 “快走啊。”李均景抬起虚弱的手拼了命去推她,神情变得十分严肃,棠雪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接着说道:“棠雪,你清醒一点,你还有未完成的事情,你难道要让我白白去死吗?” 他说完,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身体委顿下去,斜斜的靠在棠雪的怀里,一只手也垂在草地上,整个人毫无血色。 后面隐约传来了声音:“去前面搜一搜,他们跑不远!” 棠雪静静地坐着,半晌,她将李均景的头缓缓放到了草地上,他身上蓝色的长衫染得血红一片,那个丰神俊朗的世家公子,如今却这样满身伤痕地倒在了这荒山野岭之中,棠雪心中像是被刺了一刀,痛的无法言喻。 棠雪抹了一把眼泪,缓了缓神情,一字一句地说道:“等我,为你报仇。” 她说完之后,转身提起裙摆,飞快地在路上狂奔,她记得李均景跟她说过,往南边继续跑,就是一条河,叫淮南河,过了河就是安阳国了。 身后的李均景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看着晨光的熹微下棠雪奔跑的身影,眼中带着一丝笑意,嘴里轻轻说道:“抱歉啊,我不能陪你了。” 有人说过,人在将死之时,脑海里最后闪现的是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场景。 六岁的李均景到跟着母妃到许义府上,李均景正是天真活泼的时候,家里的几个大人在前厅唠嗑,李均景自己到处乱逛。走着走着,便到了一处偏院,这处院落看起来陈旧破败,和许府其他华丽辉煌的风格极为不搭。李均景好奇地走进去,看到在廊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桌前端坐着,拿着毛笔字。院子里几株桃花开得正艳。 那是五岁的棠雪,她看了一眼这个不速之,有些惊讶,似乎是很久没有看到有人进来了。她问:“你是谁?” 李均景呆呆地看了她了半晌,才回答道:“我叫李均景。”一阵轻风拂来,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十二岁的棠雪在李均景的书院里睡着了,她枕着莲藕般白嫩的手臂,伏在书桌上,手下压着一本摊开的论语,呼吸均匀,脸庞静谧。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在她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投下了一片明亮的光斑。 李均景看着她熟睡的脸庞,他拿过一件斗篷,披在她的肩膀上。他向前倾着身子,似乎可以闻到她的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心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剧烈的跳动。他几乎是忍不住,心里又是忐忑,又是好奇,在她的嘴角,落下了一个轻轻的吻。在触碰的那一刹那,心里像是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花,从心底的最深处蔓延出去。 十七岁的李均景,自从棠雪进宫之后,便很久没有看到她了,看她和许黎安举止亲密的模样,心里有些酸楚。那天,他在梅花树下看着这宫中的一片雪景,心里却实在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个身影,此时她正在干什么呢?这思念实在是将他折磨得整颗心都悬浮着,不能着地。他正在陷入沉思,脑袋上却挨了一顿雪球,他诧异的转身,老天似乎是在冥冥之中听到了他的祈求。 在白雪皑皑中,红梅吐艳,雪地上站着的正是他日思夜想之人,熟悉的声音响起,她正在笑得开怀。 李均景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最后陷入了一片黑暗,眼角有一滴泪水划过,嘴角却带有隐约的笑意。 身后的马蹄声却是越来越近,棠雪不顾一切的狂奔着,早晨清冽的空气刺入肺部,胸口像是被刀割一样痛,她感觉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清晨四周一片静谧,只有身后的马蹄声传来,她头有些发晕,只能听到自己的喘气声。 好累,跑了好久,快要跑不动了。眼前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了河流的影子。 “咻!”一直锋利的箭从她的身边划过,划破了她手臂的袖子,斜斜地插在泥土里。 “快追!”身后跑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棠雪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着,她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烁着刚才李均景一脸苍白倒在地上的场景。 我不能死,她心想。 终于快到了,更多的箭从他的身边擦过,她突然感到肩膀一痛,一只箭刺进了她的血肉里,她险些向前倒去,还好勉强维持住了身形。 她无暇顾及,忍者剧痛,终于跑到了河畔。 河畔正停着一只小船,船上躺着一个人,此时正在将左脚搭在右腿上,脸上盖着一顶斗笠。 第五十一章 故人 棠雪手忙脚乱地爬上了船,急急地冲那个人喊道:“快,快开船,我要过河!” 那人却头也不抬,还是大爷一样的姿势躺着,慵懒又带有一点清脆的声音从他的斗笠下传来:“五十两,概不还价。” 他说完,还悠悠叹了一声:“如今兵荒马乱的,可别说我发国难财......” “我给你一百两!你他娘能不能先开船!”棠雪着急地吼出声,一时间,连娘都忍不住骂了出来。 杨子修听了,一个激灵的站起来,小船顿时猛的摇晃了一下,棠雪赶紧抓住了船沿。斗笠从他的脸上滑落,漏出了那一张令棠雪十分熟悉的脸,一张英俊的脸,虽然说蓬头垢面的,一双眼睛却还是像初次见他那般黑亮,头发乱蓬蓬的随便束在脑后,穿着一身粗布衣服。但是他明显比几年前长高了不少,眉眼间多了几分英气。 “杨子修?!” “小雪雪?!” 两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杨子修明显被满身是血的棠雪吓到了,一时间有些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是不是杀人越货了?” 棠雪顾不上跟他解释,回头看了身后,追兵已经快要赶到了。 “快开船啊!你啰嗦什么?!”棠雪朝他吼道。 “这这这这......”杨子修一时之间抖得说不出话来,“你不会连累我吧?” 棠雪一脚踹到他的身上,他转身一躲,船又晃了晃,两人差点落水。 几支箭“咻咻咻”射过来,刺入水中,吓得杨子修又哇哇大叫。 棠雪快要被他气炸了,咬牙切齿的说:“已经连累了,再不走就等着连锅端吧?” 杨子修这才操起双桨,手忙脚乱地划出去。好在杨子修的求生欲比较强,转眼就把小船划到了河中间。周围还是不断地有箭射过来,那群人已经赶到了岸边。 “站住!”岸边的人在朝他们大喊。 转而箭像雨点一样密集地朝他们射过来,此时棠雪感到自己身上的伤口似乎是裂开了,疼得她龇牙咧嘴。 杨子修一边躲闪着,似乎是手臂也被伤到了。转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附过身来,一把拉起了棠雪的手。 “你干什么?”棠雪看着他一愣。 杨子修不说话,纵身一跃,带着她跳入水中,“哗啦!”扬起一片水花。 “我不会游泳.....”棠雪还没来得及大喊出声,四周的水便争前恐后地涌入了肺部,初夏的河水冰凉的触感让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身后的伤口碰到水,更疼了,意识逐渐模糊起来,杨子修拉起她的手,拼命向前划去,周围不断有箭从他们身边划过。 岸边上的人的叫声渐渐远离了一些。 棠雪看着周围水里一片模糊,分辨不清方向,只能由着杨子修带着她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狗皮膏药还是这么靠不住啊。棠雪在心里暗暗的想,黑暗便铺天盖地的压了下来,终于晕过去了。 清晨,棠雪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面有鸟啼的声音,还闻到一丝饭菜的香味。这种感觉似乎很久没有过了,温暖,踏实,就像是尘世中最简单世俗的快乐。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脑袋还些疼,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蓝底白花的被套,这房间似乎是个农家小院,屋子里陈设简朴,只有一方木头做的桌凳。 棠雪支起身子,身后的伤口撕裂让她身体一软又倒下去,这时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掉了,身上的伤口也被包扎好了。 只是随身携带的玉佩不见了,她顿时心里一惊,翻起被子仔细搜寻。 “姑娘,你醒啦?”一个惊喜地声音传来,棠雪此时正弓着身子,在床上专心翻找纯妃的玉佩,被吓了一跳。 棠雪回过头,发现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娘,花白的头发,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服,脸上笑眯眯的。 “额......”棠雪回过神来,端正了姿势,气的问道:“是您救我回来的吗?” 那大娘呵呵一笑,说道:“不是我,是和你一起的小伙子救你回来的。” 棠雪听她这么一说便知道她说的是杨子修,她又问道:“这是哪里啊?” “这是平阳。” “平阳?那这里是安阳的国都是吗?” 大娘听她这么一问,便觉得有些惊讶,反问道:“是啊,你们是外乡人吧?” 棠雪微微点了一点头,表示默认了。可是她心里明白,这不是他乡,是故土,可是现在自己也和一个外乡人没有区别了,如果找不回自己的身份,又该何去何从? 大娘看她不愿意多说,便也不问了,只说道:“你饿了吗?我刚煮了粥,我端过来给你吧?” 棠雪此时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心里都是那块失踪的玉佩,那是纯妃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了,也是她认回自己的身份的唯一证明,如今不见了,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炸了。 她摇了摇头,对大娘说道:“您看到我的衣服了吗?上面有块玉佩。” 老奶奶说:“你的衣服我帮你洗好了,在外面晾着呢!可是衣服上没有什么玉佩啊。” 棠雪听了,心里惊了一惊,难道是掉了? 她如遭雷劈一般,神情委顿的瘫在床上,大娘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可是姑娘的贵重之物?” 棠雪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楚。 大娘又说:“或许在小伙子那里呢,待会回来问问他,你刚受了凉,好好休息。” 说着便带上门,出去了。留下棠雪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她悠悠叹了一口气,想起李均景,心里越发的堵得慌,眼泪就不由得滴下来。 “嘿!小雪雪,你醒啦?”这时门打开了,杨子修从门外探进来一个蓬乱的脑袋,冲着她挤眉弄眼地笑。 棠雪:“......” 杨子修几乎要扑上来,给她一个熊抱,却早已被棠雪识破,闪到了一边,于是他光荣地扑到了地板上。 “我的玉佩,你看到了吗?原本在我的袖兜里的。”棠雪问他。 杨子修见她一副严肃的样子,皱了皱眉眉头,说道:“哎呀,你这几年怎么变化如此大?虽说长得比原来貌美了,这性子可不是几年前可爱了。”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棠雪看着他的眼睛,一副认真地样子。 李均景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子,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句:“我刚才去镇上当了。” “你说什么?”棠雪不可置信地吼出声。 第五十二章 失而复得 杨子修显然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手中一抖,手里端着的梨就掉到了地上。 “你当到哪里了?带我去!”棠雪真的快被他气死了,现在还顾不上打死他,眼下还是找回玉佩最为重要。 她一把扯住杨子修的衣领,往门外走去,顾不上背后的伤口。 “哎哎哎。”杨子修被她扯得一个趔趄,快要摔倒在地。还好他反手扶了一把棠雪,才稳住了身形。 “你干嘛?那玉佩是你心上人送的?”杨子修站在原地,将她拉回来。 棠雪转过头来,认真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对我很重要。” 杨子修松开她的手,围着她转,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棠雪,嘴里发出感慨的声音:“啧啧啧,这么多年不见,你居然有情郎了,果然是长大了。” 说着他又凑上前来,挑起一丝坏笑:“不会是李均景那小子吧?” 棠雪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你问够了没有?你凭什么私自把我的东西拿出去典当?你做事情能不能考虑一下别人,你还是小孩子吗?那个东西对我的意义是什么你知道吗,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没心没肺,整天死皮赖脸吗?你知不知道我身上背负的是什么......” 她的话像是倒豆子似的一箩筐全部倒出来,似乎是想把这些天的怨恨,这些天所遭遇的不公,统统像是洪水决堤一般发泄出来。 说着说着就不禁红了眼眶,弑母之仇,下毒之恨,以及李均景倒在草地上的身影,一幕幕不断地闪过眼前,令她无时无刻都不敢忘怀。 显然杨子修被她抓狂的模样给吓成了一只呆头鹅,他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蹦出几个字说:“我......我没当,逗你的。”说着把那块碧绿色的翡翠,从袖兜里拿了出来,摊在掌心。 棠雪:“......” 棠雪真的是败给他了,要不是看在杨子修救他一条命的份上,真的想在这里宰了这厮。 她劈手夺回了玉佩,又冲他吼道:“你几岁啊?幼不幼稚?” 杨子修这回早有防备,在棠雪吼出声前,飞快地用双手堵住了耳朵。棠雪吼完之后,杨子修心有余悸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却不想被棠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踹出了房门。 “嗷嗷嗷,你好狠啊!”门外传来了杨子修的干嚎。 棠雪在屋子里面轻轻舒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抚摸着手上的玉佩,细细打量,这一路上的颠沛流离,棠雪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一块玉佩。碧绿的颜色,色泽通透莹润,只是这块玉佩的形状似乎有些奇怪,上面雕刻的是一条腾云驾雾的龙的图腾,顶着一个珠子,那珠子却只有半边,右边的图案似乎是有些残缺。 难道这只是一半的图案吗?另一半是什么?在谁那里? 现下的当午之急便是要打听关于安阳的情况,自己自小便在建安长大,建安和我朝也并无深交,似乎是十几年前曾经打过一场仗,那一仗让安阳损失惨重,而后两国订下约定,再无干戈。在许义府上住这么多年,也甚少听到关于安阳的事情。 棠雪既然是安阳的公主,那么起码纯妃也是安阳的妃子吧?那么又怎么会沦落到建安的深宫之中住了十几年呢? 棠雪这么一想,实在是毫无头绪,头又隐隐约约疼了起来。 “笃笃笃......”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接着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响起:“小雪丫头,吃饭啦......”一听便是杨子修那厮正在压着声音说话。 “唔......”棠雪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要出门去。 此时杨子修便是趴在门上偷听里面的动静,棠雪抬手一拉开门,杨子修便猛的向前扑去。棠雪身形一闪,他又光荣地扑到了地上。 棠雪:“......” 棠雪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就出门去了。 大娘已经在院中摆好饭菜,一出门口便有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棠雪一时间鼻子有些发酸,她想起了在未央宫的那些日子,纯妃也是笨拙地为她做了一桌子菜,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就想等着她的一句好吃。 “来,快来,吃饭啦。”大娘摆好筷子,为他们拉开了椅子,乐呵呵地说道。 棠雪道了一声谢,便落座了。 杨子修也大摇大摆的过来,坐在了一边。 “来,姑娘,尝尝这个,这是才去集市上买的鱼,对伤口有好处。”大娘给棠雪夹了一块鱼肉,放在了碗里。 “谢谢大娘,还没问大娘怎么称呼呢?您贵姓啊?”棠雪问道。 大娘又呵呵一笑,说道:“叫我周大娘就好。” 棠雪看着她,微笑道:“嗯,那好,我叫.......小雪,您叫我小雪就好了。” “哎哎......好,来多吃点。”大娘又往棠雪的碗里夹菜。 一旁的杨子修像是饿坏了,在专心致志地狼吞虎咽,对她们的谈话似乎毫无兴致。 棠雪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杨子修抬头,一脸懵懂的样子看着她,脸上写着“我又怎么了”四个大字。 棠雪一脸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记得我身上似乎有个荷包,不知这位公子可曾记得?” 杨子修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抽搐,眼睛左右四顾,却不敢抬头看棠雪的眼睛,吞吞吐吐说:“嗯.......这个嘛。”脚底却准备抹油,想着溜之大吉。 棠雪早有防备地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将他逼到了椅子上。 “拿来。”棠雪一脸漠然地说道。 杨子修幽幽叹了一口气:“哎,你可真是没良心,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啊。”,然后乖乖把荷包从袖兜里掏了出来。 棠雪劈手夺过,摸了一把,原本满满的一荷包金锭,如今仅剩一半了。 杨子修一脸心虚地低下头默默吃饭。棠雪深呼吸了一口气,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 接着她掏出了两枚金锭,递给周大娘,说道:“周大娘,这段时间恐怕是叨扰了,这些银两,就当做是伙食吧。” 大娘听了,握住她的手,让她将金锭收回,说道:“没事,这些伙食还是付的起的,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已将嫁给城东的张员外了,看到你们,就像是见到孩子一样亲切。” 棠雪却执意不从,说道:“大娘,还是收下吧,这样我们才安心继续叨扰您一段时间。” 推脱了一番之后,周大娘终于收下了。 第五十三章 安阳国公主 安阳地处南疆,气候温润多雨,现下虽然还是初夏,天气却已经很热了。棠雪在屋里顺手拿了一把蒲扇,布裙荆衩,在平阳的街上走着,就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安阳国力昌盛,国都平阳也甚是繁华,与建安相比看起来也不差多少。 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棠雪忽然有了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在建安昔日的种种恍如隔世,可是心心念念的那些人却不在自己身边。 在茶馆里坐上一个早上,听茶馆里的老大爷们慷慨激昂地指点江山,棠雪也摸清了一点情况,安阳国国君,也就是棠雪的父亲,在十几年前一场战役中战亡了。棠雪也想不通,为什么身为一国之君要亲自迎战,但是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棠雪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约约想到了纯妃。 现实果然是话本上狗血,棠雪在一边磕着瓜子,听着那几个老大爷在一旁唾沫飞溅的讲。讲多了之后,必要加一些感慨,诸如妖妃祸国,红颜祸水等等。 棠雪不禁在心里暗暗呸了一声,心里暗道,老迂腐的,男人治理不好国家,关女人什么事。但是又一想,那个治理不好国家的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心里便不由的感慨良多,不是滋味。 现在安阳国掌权的是当朝太后,可惜安阳国皇室人丁寥落,几个朝代下来真的是独代单传,所以现下掌权的是当朝太后,不过安阳还算是民风开放,这看来也无甚不妥,甚至还有女人为官的。 “小雪!”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个清脆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棠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杨子修来了。 他果然抓起了一把瓜子,一屁股坐在了棠雪旁边。 “找你半天,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出来了?”杨子修说道。 棠雪撇了他一眼,说道:“我可没钱了。” “啧啧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你?” “你也只有小人之腹吧?”棠雪白了他一眼。 杨子修被她这么一说,一副满心惆怅的模样,眼睛咕噜一转,又转了个话题:“你还没告诉我那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被那帮人追杀,你那个青梅竹马的景世子呢?” 棠雪一听到李均景的名字,心里顿时一痛,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脸上一时间便挂不住。这么大的事情,建安都易主了,早就传遍天下了,杨子修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好了好了好了,不问不问,我知道了,就想找个话题跟你聊聊,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干什么。”杨子修一看棠雪脸色不对,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连忙止住了话题。 棠雪此时也发觉自己太过于敏感了,提到李均景或者是纯妃的事情,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戾气。她缓了缓神色,情绪便有些低落,说道:“没事。确是只有我一个人了,他们......都不在了。” 杨子修见她脸色不好,便开口安慰她:“没事,以后跟着爷,等爷爷我飞黄腾达了,爷爷罩你。” 棠雪:“......” 棠雪:“杨大爷,那要不咱先把我的银子还了再说行不?” 杨子修尴尬地笑了一笑,说道:“别介,以后还,以后还。” 棠雪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他。 杨子修过了一会,有附过身来,讨好一般说道:“要不咱们去前面集市看看?听说前面贴了一张皇榜,公主正在招驸马呢,万一爷我......” “你说什么?!公主?!”棠雪一把扯过了他的袖子,疾声说道。 杨子修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半晌,才呆呆说道:“是,是....是啊,怎么?你不许我去?莫非你......对我有意思?” 按照纯妃的说法,安阳国君安鸿风,只有和纯妃一个女儿,生下棠雪不久之后便战死沙场了,怎么会还有一个女儿呢?难道是遗腹子么? “安阳国的公主?多大了?”棠雪问他。 杨子修对她的反应满脸疑惑,说道:“十七吧,听说不是现在的皇后生的,是当年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在军帐篷里出生,但是那一场战争,皇帝战败了,然后被皇后在战场上给捡回来了,一直抚养成人。” 棠雪听了这一番话,脑子里更加混乱了,一时间没有任何头绪,难道自己是假的?还是宫里的那个是假的? 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办法进宫,唯一可以证明的就是手中的玉佩,如果宫里的那个是假的,那么自己这么贸然前去,说不定半路上就被灭口了。 杨子修看她一副满心纠结地模样,不由得心生疑惑以及心生妄念:“你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那我不去了,不去看那劳什子皇榜了,万一那公主是个丑八怪。” 棠雪无语,望了望天,接着对他说道:“我对你没意思,咱们现在就去看皇榜,行不?” “不去了不去了。” “去啊。” “不了不了。”杨子修把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为什么不去啊。我倒是想看看。”棠雪哭笑不得。 “怕你吃醋。” “......” 半晌后,杨子修还是被棠雪一把拖出了茶馆,往集市上走去。 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擦肩接踵,街道两旁都是沿街摆摊叫卖的摊贩。 在集市最热闹的地方,聚集了一堆围观的人群,人群中时不时有人交头接耳,谈笑风生。 “皇榜应该就在前面了。”杨子修指着前面最热闹的那一拨人群,转而又看了一眼棠雪的脸色,悄咪咪地问道:“我去应征驸马你真的不介意吗?” 棠雪被他的厚颜无耻折服:“关我屁事,你去当小倌我都不介意好吗?” “呜呜呜,你好狠呐,咱们好歹相识一场。”杨子修抹着莫须有的眼泪在一旁假哭。 棠雪不理他,自顾自地挤进了人群。在前方的告示栏,果然贴着一张明黄色的皇榜。 上面写着:“奉天承运,公主及婚假之龄,至今尚未婚配,此事事关皇室血脉,特在国中寻一位得才兼备,文武双全,相貌俊美的男子召为当朝驸马,条件及上着,到礼部尚书处报名,考核通过者,择优选取。” 棠雪看着皇榜,嘴角微微抽搐,这年头,驸马还有这么招来的? 第五十四章 买宅子 “不知道这公主究竟长什么样子,从未见过她的芳容,啧啧啧......不过做个驸马当当,坐拥万里江山,想来还是不错的。”杨子修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进来了,在棠雪的耳边说道。 “哎,哈喇子擦一下,快滴到的鞋子了。”棠雪看着他垂涎的目光,说道。 “哎,不去了不去了,看我家小雪雪不愿意让我去。”杨子修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你去吧。”棠雪淡淡地说道。 “不了不了。”杨子修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棠雪脑子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正色说道:“你真的得去,帮我一个忙。” 杨子修一副迷茫的表情:“啊?” “我要进宫。”棠雪又郑重地说道。 “啊?”杨子修惊讶而张大的嘴巴几乎了塞进一个鸡蛋。 棠雪心想,要进宫的途径,得到面圣的机会,除了要官至三品以上,就是要得到太后的召见。如果皇帝是个男人,那还可以选秀进去,而今这条路明显走不通。那么,就只有抓住驸马这个机会,虽然机会极其渺茫,但是也要试一试。 “对,没错,你不是也想当上驸马吗?我们合作吧?”棠雪看着他的眼睛,眼里面全是认真的神情。 “你这是怎么了?你不会是落水烧糊涂了吧?”杨子修上前去探了探棠雪的额头。棠雪却一把拍掉了他的手。 “我没事,我认真的。” 杨子修:“......” 杨子修和棠雪去礼部拿了报名帖,细细查看上面的要求。成为驸马要经过三重考核,第一,身量体重相貌,不说貌比潘安,起码要五官端正,身长七尺。第二,文试,要能精通四书五经,会吟诗作赋。第三,武试,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须得精通一样。 这他娘的比状元要求还高啊?棠雪看着,差点惊掉下巴,不过想来也是,状元郎常有,而公主不常有。公主全国上下只有一个,而高中的书生像韭菜一样每年都有一茬。并且是选出几十个人一齐进宫,还要经过太后的考核才可以。 几十个名额,那听起来也不算难于上青天,杨子修相貌可以,武术也凑合吧,他不是会使剑吗。只是不知道这文采究竟是怎么样。 棠雪收起了报名帖,一脸慈祥地看着杨子修。杨子修看着她的笑容,心里直发毛。 “做首诗来听听?” “大街上呀人挤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棠雪一把打断了他。 “倒是文采也只算了三分之一,靠后面的拉分也是可以的。” 棠雪看着杨子修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希望渺茫啊。” 杨子修看到她充满鄙视的神情,顿时心里就不痛快了,不服气地说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看不起人啊?” 棠雪看着他,笑眯眯道:“对啊,就是看不起你,你初试应该就被刷下来了吧?” “你.....”杨子修用颤颤巍巍的手指头指着她,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棠雪又笑眯眯地说道:“我怎么啦?我说的不对吗?我看你别的本事没有,舞文弄墨不行,肩不能挑手不能抗,长得还磕碜,应该也不是吃软饭的料。” 杨子修怒道:“大爷我就做个驸马爷来给你瞧瞧!” 棠雪还是一脸波澜不惊地笑:“呵。” 杨子修又怒道:“狗眼看人低!” 说着便一脸愤愤的转身就走,向前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来,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等等,你这是激将法?” 棠雪拿着蒲扇轻轻扇了扇,还是笑着不说话。 杨子修反而笑着说道:“好啊你,就算是激将法,我也要证明给你瞧瞧,让你看看大爷我的实力。” 杨子修这些日子果然安分了许多,经常一整天都在房间里念些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云云。或者是一大清早便在院子里摆弄他的华山剑法。棠雪倒是甚是担心,堂堂一个华山派弟子,居然要去应征驸马,这着实会毁了华山派的声誉。 棠雪这些天却着实盘算着接下来的生活,虽然从建安拿过来不少的银两,但是毕竟现下没有收入,只能等着坐吃山空,还是得做点小买卖养活自己。 城中有商人以买卖房子为生的中间人,叫做“庄宅牙人”。棠雪问了周大娘在城东庄宅牙人的地址之后,便上门去了。 那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听说之后,便带着棠雪前去看房子。棠雪便提了几个要求,大体是临街,热闹,方便做生意等几条要求。 那掌柜见生意来了,连声答应,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拍着胸脯打包票说,只有买不起的房子,没有找不到的好房子。 棠雪掂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钱袋,却是囊中羞涩,便又加了一个条件,不用太大,便宜点的。 掌柜带着她去看了几处,一处是临街的大宅子,三进三出,富丽堂皇,门口两座石狮子看着虎虎生威。掌柜的谄媚地说道:“姑娘,看您气度不凡,这房子配的上您的身份。”棠雪问了价格,便将还没踏进去门槛的脚收了回来。拉上掌柜去往下一处。 第二处也是临街,也着实便宜,只是进去的时候发现院子里芳草萋萋,蜘蛛结网,蚂蚁搬家。棠雪暗自思肘,这莫不是几十年没人住的凶宅罢?连着摆手,再往下出走去。 在城内从城东跑带城西,城南跑到城北,棠雪才挑好了一处宅子。二层小楼,正临着街边,楼下便是热热闹闹的街市,棠雪看着觉得还算是满意,便付了价钱,这下是真的囊中羞涩了。 晚上回到周大娘家中时,便发现李均景还在院中念念有词,见棠雪回来,便一把迎了上去,问道:“你去哪里了,一整天没见着人?” “去买了座宅子。”棠雪说道。 “苍天啦,小雪雪!”杨子修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上来熊抱着棠雪,一脸兴奋地呐喊:“大人,求包养!” 棠雪一脸冷漠地踹开他:“怎么?觉得没有希望当上驸马了?” 杨子修一脸的得意洋洋:“小爷我今天可是以我潇洒俊逸的面容通过初试了,荣华富贵可是指日可待了。” 说完,杨子修还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棠雪:“......” 第五十五章 小花猫 找城中的大仙算了个良辰吉日,棠雪便搬到新宅子去了。周大娘原本是想让他们住着的,自己无儿无女,在家中自己一人也着实是孤寂。棠雪听了也觉得心酸,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份特殊,担心之后会给周大娘带来麻烦,便婉拒了她的好意,只是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我住的不远,到时候也可以经常见面的。”这便辞了周大娘。 临街的小二层宅子,一楼可以做个小买卖,二楼可以住人,想来倒是还不错。只是屋子却是是家徒四壁,看着也着实不舒服。棠雪又去集市上买了些挂画,花草之类的,把房间收拾了一下。给自己的房间挂上了轻柔的月牙色纱帐,这让她想起了在未央宫的时候,纯妃为她准备的一屋子的家具摆设。 既然自己侥幸活下来了,那便是天意吧,亲人是要找到的,仇也是要报的,在这之前,那便是要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是偷得一日浮光,也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手握利剑,把自己失去的都夺回来。 杨子修发挥了他往常死不要脸的精神,提着行李就兴冲冲的要来和棠雪一起住新宅子。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这话果然没错。这天晌午,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杨子修硬生生扒拉着门框不肯走,还各种涕泪涕零,一副可怜样的在门口哭诉。两旁的邻居本来听说新搬来了一个天仙似的小姑娘,便十分好奇地打探,这青天白日下,居然还有一个英俊的年轻小伙子在房门哭哭啼啼,得益于妇女们的八卦精神,流言蜚语一下就传的飞快。 棠雪出去逛了一圈,一下子就听说了几个版本。 妇人甲:“哎,我跟你们说,我儿媳妇隔壁新来了个姑娘,好像是外乡人来的,抛夫弃子,丈夫都千里迢迢找上门来了,就是关着门不给进去。” 众人:“哎哟,造孽哟。” 妇人乙:“不是,是那姑娘做了小妾,把他家的家产都造光了,弄得他们一家家破人亡,这才找上门来的。” 众人:“哎哟,造孽哟。” 妇人丙:“不是,是那小伙抛弃妻子,把人家姑娘肚子搞大了,又被家里的夫人害的流产了,这姑娘气不过,便离家出走了,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众人:“哎哟,造孽哟。” 棠雪此时已经是满头的黑线,赶紧赶回家里去,把那厮给处理了,不然在平阳城是要混不下去了。 棠雪回到家门口,杨子修还在门口哭哭啼啼,周围围了一圈人,在一旁指指点点点,棠雪脑子“嗡”的一声,一个头两个大。疾步走过去,一把拎起杨子修的胳膊。 笑眯眯地对众人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那痴呆的哥哥,脑子有点问题,让大家伙见笑了啊。” 众人听了,便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杨子修挣扎道:“谁痴呆......” 话还没说完,便被棠雪一把推进了屋子里面。门外的众人也都纷纷散去了,大街上人流依旧,摆摊的摆摊,叫卖的叫卖。 棠雪指着二楼的另一间房间对杨子修说道:“你去住那间,你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我把你赶出去!” “哇哦!”杨子修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提起行李,便跑着上楼去了。 “......” 手中的银两所剩无几了,大约只够两个月的伙食了,再这么下去,总得坐吃山空,还要自己做饭吃,简直是无从下手,自己平时在建安的时候,怎么着也算是吃来张口,饭来张手。现下自己要打点好这一切,衣食住行,柴米油盐,并非一件易事。 二楼有一个临窗的屋子做了厨房。生火做饭,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现在也没钱再去买个丫鬟。 虽然没有亲自用过灶台,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在灶台下放了一层细密的枯草,棠雪取出火折子,往上一吹,火苗燃起。 “咳咳咳......” 一股浓烟直往鼻子里面钻去,呛得棠雪立即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棠雪强忍着不适,把火苗小心翼翼地往杂草堆上面点去,跳跃的火苗顺着杂草燃起来。棠雪又架起木柴往火上堆去。 捣鼓了一会,棠雪心想待会就可以做条红烧鱼,虽然没做过,但是嘛,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棠雪正满怀期待地幻想,却没想到,刚才升起来的火堆,底下细软的杂草烧完了,上面的柴火却没有烧着,只冒气了缕缕的白烟。 “......” 棠雪无奈,只能再次动手生火,往复几次,还是没把火升起来,倒是在厨房里忙活得浑身都热了,她顺手抹了把滴落在脸颊上的汗滴。 抬起头却发现杨子修在门口看着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着她笑。见棠雪抬起头来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他更是捂着肚子爆发出一串笑声。 “笑什么笑!”棠雪拾起一根柴火向他丢去。 “哈哈哈哈......”杨子修却还是笑个没完。 “会不会生火做饭啊?不然今晚等着饿死吧。” 杨子修看着她,收敛了笑容,过来拾起火折子,说道:“你杨小爷我今晚给你露一手。” “真的假的?”棠雪将信将疑,这家伙平日没个正行,怎么都不觉得他是个会做饭的。 只见他拿起火折子,熟练把刚才怎么点都点不燃的木柴点燃,柴火瞬间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他再熟练地往锅里面添了水,将锅过了一遍水,便放入油,花椒,桂皮,姜,滚烫的油将调料炸的噼里啪啦作响。 “哇,你很厉害嘛!”棠雪在一旁由衷赞叹,没想到这厮还是有点用的,看着他在一旁忙活,瞬间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好感度提升了不少。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小爷我,文武双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他一边翻炒挥动着手里的铲子,一边神情嘚瑟地说道。 说话间,他回头看了棠雪一眼,便又止不住哈哈大笑。 “你笑一晚上了,你到底是笑什么玩意?”棠雪怒道。 杨子修忍住了笑,指了指脸颊,说道:“因为我们家来了一只小花猫。” 棠雪一听,连忙跑回屋子,取出铜镜照了一照,发现刚才擦汗的时候,把手上的碳灰抹了一脸,白皙的脸上一道道黑峻峻的印子,确是活像一张花猫脸。 “你干嘛不早说!看着我出丑是不是?!”棠雪再屋子里面大声喊道。 杨子修却在厨房喊道:“小花猫也挺好的!不用担心家里有耗子了!” 第五十六章 桂花糕 “吃饭啦—”杨子修在厨房里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棠雪打了水洗了一把脸,总算将脸上黑峻峻的印子给洗去了。她应了李均景一声,便走出了房门。临窗的小茶几上摆了几样菜式,红烧鱼和炒萝卜。还有满满的两碗米饭。平阳地处南方,一年有七八个月都是热天,平阳人也好吃米饭。到这里之后,棠雪便也入乡随俗了。 棠雪夹起一块鱼肉,放在口中尝了一下,味道居然出奇的好,鲜嫩多汁,滑而不腻。棠雪顿时大为赞赏:“你在手艺还不错啊,在哪里学的?” 李均景似乎是饿极了,大口扒拉着米饭,没顾得上回答。棠雪也是见怪不怪了,只要在饭桌上,杨子修必定是如同饿虎扑食,狼吐虎咽,仿佛八辈子没吃饱饭一般。 他嘴巴里含着大口的米饭,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棠雪没听清楚,下意识“啊?”了一声。 “我在华山派的时候......”他终于将米饭吞进去了半口,才回答棠雪的问题。 “华山派的时候?你们华山弟子除了练剑还教做饭的吗?”棠雪满脸疑惑地问道,华山派怎么说也是武林第一大门派,难道连厨房杂役也请不起?这似乎不太可能。 “唔......”杨子修在棠雪说话间叼了满口肥嫩的鱼肉,继续说道:“我在门派里是负责做饭的。” “噗。”棠雪满满一口的米饭顿时喷了出来:“搞半天,杨大侠你居然是个伙夫?” 杨子修听了,顿时愤愤不平:“喂,伙夫怎么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哈哈哈。”棠雪一时间按奈不住地大笑起来。 “你你你.....你瞧不起人啊?”杨子修用手指头指着她,气愤地说道。 棠雪止住了笑,说道:“那倒没有,虽说是君子远厨庖,但是也有人说过,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神情认真,接着说道:“所以,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代大侠的。” “真的吗?”杨子修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继续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棠雪点点头:“真的啊。” 杨子修黑亮的眼睛闪过一丝莫名的光亮,转瞬即逝。 窗外的那轮金黄色鸭蛋似的太阳逐渐隐入了远方的山脉,只在人间洒下了淡淡的金色余晖,屋外热腾腾的暑气还未散去。窗下的闹市里,却早已经挤满了前来夜游的人,拖家携口,成群结队。 街道两旁早已经摆起了摊点,人群络绎不绝。一阵带着丝丝凉意的晚风吹进了屋子里,屋内的纱帐伴随着轻柔的风轻轻飞扬。棠雪面前的茶几上,这是在平阳的第一餐饭,几个盘子早已经风卷云残吃了个干净。 棠雪在和李均景逃亡路上,幻想着一直是过上这样的生活,但是如今只有她活下来了,在建安的那些日子,忽然像是上辈子一般遥远。 只是在每每想起他们的时候,心口的刺痛才能实实在在地告诉自己。自己所遭受的背叛,伤痛,那噩梦般的经历,是真实存在的。不能忘,一刻也不敢忘。 棠雪白天在集市上溜达了一圈,打算做点小生意赚个吃饭的钱。发现这平阳城的确是瓦肆繁多,商铺林立。茶坊,饼店,鱼行,肉行一应俱全。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买卖,做些别人有的,难免落人窠臼,指不定赔得身家全没有了。 思来想去,棠雪觉得可以试试扬州的桂花糕,当初在扬州吃过,便念念不忘至今,着实美味无比。 当时在扬州几天闲的无聊,还在摊点边上蹲了几个小时,看那买桂花糕的老板是怎么做的。那老板见她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便心生好感,这桂花糕的做法向来是不外传的,那天逮着老板心情好,便在边上还教了她一手,后来在未央宫住的那些日子,还露了一手,宫中的人交口称赞。 棠雪打定了主意,第二天一大早,便去买了做桂花糕的材料回来,第一次只买了一些,打算先探探情况,若行情好的话再多买一些也不迟。 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买了一袋糯米粉,一袋粳米粉,一袋干桂花,一袋糖霜。接着撸起袖子就是干了。 棠雪将蜜罐里晾着的蜂蜜取出来,倒入装着金桂花的碗中,用勺子细细调和,调成桂花蜜,放在一旁待用。 接着将糯米粉,粳米粉与糖霜一起倒入盆中,再加入干桂花细细拌匀。接着将温水倒入,用手反复拌揉,把温水全部吃尽,最后揉成一块面团。 这些活计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着实繁琐,棠雪捣鼓了一会,便热的除了一身汗。她抬手将额头的汗珠抹去。满意地看了今早上的成果。 此时,杨子修正在懒洋洋的走过来,看起来像是刚刚起床,棠雪免不了奚落他一句:“哟,杨大侠?早呀!” 杨子修楞了一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似乎是很不习惯棠雪如此热络的模样,半晌说道:“早....早啊。” “日上三竿了还早啊?!你再这么好吃懒做我要将你赶出去!”棠雪怒吼道。 杨子修被她吼得精神一震,连忙捂住耳朵,等棠雪话音落下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小雪雪,你再这么凶嫁不出去的。” “嫁你大爷!还不快去生火!”棠雪又骂她。 杨子修:“......” 棠雪见他乖乖走进厨房了,这才继续接下来的步骤。棠雪发觉自己离开建安之久,没有了条条框框的枷锁,自己行止间粗暴了许多,不似之前的谨言慎行。不过这大抵还是因为杨子修这厮吧,对付他,只有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杨子修在走入厨房门口前,回过头来,又笑嘻嘻说道:“昨天是只小黑猫,今天怎么来了只小白猫?” 棠雪用手揩了脸颊,揩到一层白色粉末,她抬头一看,杨子修还在那里笑得正欢。 棠雪白了他一眼:“干你什么事,干你活去!” 杨子修:“......” 棠雪将桂花蜜倒入面团中,一边倒一边糅合,到面团与桂花蜜完全融合了,便放在一旁,融合完了之后,还需要静置一刻钟。 第五十七章 薄荷牛肉 面团晾得差不多了,便将面团揉成块状。 “小花猫,锅里的水烧好了。”杨子修在厨房说道。 棠雪走进厨房,见锅中水烧开了,绽开一朵朵水花。便取了一只蒸笼架在锅上。将揉好的面团放在蒸笼上蒸。 蒸笼上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整个厨房看起来烟雾缭绕似仙境。大约两刻钟的功夫,棠雪揭盖锅盖,看到锅中糕块呈现出玉色,用手在方才的面粉袋中抓了一把面粉,均匀撒在糕块上。 又蒸了一刻钟,便出锅了。将糕点晾凉之后,便拔了一把小刀切成块状。棠雪数了一数,大约有五十份。便用纸袋精心包装起来。 这宅子的主人原先大约也是做生意的,一楼便有一张小货柜。棠雪拿来一块板子,又取了笔墨纸砚,在板子上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扬州正宗桂花糕”。咳,管他正不正宗,暂且先这么写吧。 此时正值正午,街上已经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将包装好的桂花糕撂成整整齐齐的一排,旁边放着一碟散装的桂花糕做免费品尝。便摆在楼下,开始叫卖了。 “扬州桂花糕?”一个大婶走了过来,好奇的问。 棠雪一见人来了,一下子便来了精神:“正是,您要不要尝一尝,不好吃不要钱的。” “嗯,这倒是没听说过,我尝一尝。”大婶用手指捏了一块,放在口里品尝一下。 棠雪满眼期待地看着她:“怎么样?” 大婶思索了一会,说道:“甜了一些,倒是我孙子喜欢吃,给我包一块吧,多少钱啊?” “十文钱。”棠雪伸出五个手指头,说道。 “啥?这么贵?算了。”大婶扔下这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留下棠雪一个人在原地风中凌乱,十文钱,贵么?棠雪有些抓狂,这好歹也是自己忙活了一大早做出来的啊。 棠雪坐在摊位前,从满怀希望到兴趣缺缺。路过的人大都尝了一口,就走了。或者大多一问价格就走了。 只留下棠雪一个人在摊位前赶苍蝇,好不落寞。 这时,来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娘,我想吃那个。”小孩指了指棠雪面前的糕点,说话间脸颊的肉嘟嘟囔囔,十分可爱。 “好。”妇人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便牵着他来到摊位前。 棠雪连忙将面前的散装的桂花糕往她面前推去,说道:“来,先尝一尝吧。” 妇人和小男孩都各自捏了一块,放入口中品尝,棠雪又颇忐忑地看着他们,那妇人倒是神色如常,小男孩尝了一口,笑嘻嘻地说:“娘亲,好吃。” 妇人叹了口气:“就知道你爱吃甜食,拦不住你,你可莫吃多了,仔细你的牙。” 说完又转头问棠雪:“姑娘,这桂花糕怎么卖啊?” “十.....五文钱。”棠雪刚想脱口而出,但是又回想起方才的经验,顿了一顿,又改口道。 “十五文?这么贵?这桂花糕可有何不同?”妇人轻轻皱眉。 “啊,姐姐是个奸商。”那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指着棠雪说。 “额。”棠雪哭笑不得,连忙解释:“不,不是十五文,是五文钱。” “四十五文钱?”那小男孩又惊呼,拉了拉妇人的手,说道:“娘亲,我们走吧,阿栎不吃了。” 棠雪感受到自己额前似乎已经有一滴汗缓缓滑下,这小鬼,年纪不小,倒是鬼精鬼精。 “五文钱,五文钱。不好吃不要钱。”棠雪感觉拿了一包桂花糕,塞到了小孩手里。继续说道:“方才我说错了,就五文钱。” “嗯,娘亲,我们买了吧。”那小鬼这才满意的笑了。 妇人付了钱,便牵了小男孩的手,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可否告知小女一件事?”棠雪叫住了她。 “何事?”那妇人神色诧异的回头。 “您觉得这糕点如何?不合胃口吗?” 那妇人笑了一笑,不回答,只是反问棠雪:“姑娘是外乡人刚来此地吧?” “正是,您如何得知?”棠雪回答。 “平阳人饮食清淡,不好甜口,糕点一般不会做的如此甜的。” “原来如此啊,多谢赐教。” 妇人道了一声无妨,便转身离开了。 棠雪看着手里的五文钱,心里居然还有些高兴,虽说这五文钱一顿饭都吃不上,但是终归是自己亲手挣来的。 虽说不甚好卖,但是也不算太差,到了晚上,只剩下五六份了,棠雪数了一数今天赚到的银子,大约有两百文前,还好还好,够几天的饭钱了。 棠雪揉捏了劳累了一天的肩膀,便收拾收拾,上楼去了。杨子修此时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了。 见棠雪上了楼,便又扯着嗓子喊:“小花猫,吃饭啦!” 棠雪走进厨房,给了他一棒槌:“谁许你叫的这些外号!” 杨子修吃痛,揉了揉脑门,咬牙切齿说道:“你.......这么凶,还要不要嫁人了?” “不要了。”棠雪脸色沉了一沉,没头没脑丢下这一句话,转身离去。 “真是......这么喜怒无常。”杨子修在厨房莫名其妙的嘟囔着。接着又贼心一起,想调戏下棠雪,便扯着嗓子又喊道:“那不如我带你去峨眉吧?我认识峨眉掌门,收留收留你这个无人可嫁的可怜人?” “滚蛋!”棠雪愤恨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杨子修将菜肴放进碟子摆好,摆在茶几上,两人在窗边坐着。窗外的夜色已经降临了,黑蓝色的天幕挂着一轮圆满的明月。 都说月是故乡明,那这里的月色当真如此明媚吗?吾心安处是吾乡,此处真的是她的故土吗? 棠雪对望着明月,想起自己未竟的心愿,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呀,嫁不出去大不了我把你收了?”杨子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棠雪看惯了他整日也没个正行,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 摆桌完毕,两人便开始吃晚饭。还是一盘荤菜,一盘素菜。那盘荤菜里边摆的是酱色的肉,却不知是什么肉。 棠雪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品尝,顿时有些惊艳,味蕾被滑腻的肉挑逗起来,唇齿留香,还带着一丝丝莫名的清凉。 “这是什么菜?”棠雪好奇问道。 “薄荷牛肉,小爷我自己发明的,不错吧?”杨子修一脸的洋洋自得。 “薄荷也可入菜吗?这倒是没听说过。” “哼,小爷我会的可多了呢。” 清凉的薄荷在口中蔓延开来,棠雪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平阳天气炎热。今天卖的桂花糕又太过于甜腻,那么,或许可以将桂花糕的口味中和一下,在桂花糕中放入薄荷,也许会受欢迎。 第五十八章 安双玉 茶几上的盘子又被秋风扫落叶般的收拾完了,桌上的菜肴太过于好吃,加上忙碌了一天,有些疲惫,棠雪便多吃了些。吃完后觉得口干,便泡了一壶茶,两人同坐在窗边对饮。 棠雪见杨子修这些天都在瞎忙活着驸马的事情,吟了一口茶,就随口问了句:“你那吃软饭的活计怎么样了?可有前途没有?” “什么叫吃软饭的活计,这话我可不爱听!”杨子修听她这么一说,似乎眼里有些冒火。 棠雪忍俊不禁,说道:“好好好,这便是你的抱负,那你的抱负实现得如何了?” “后日便文试了。”杨子修说道。 “文试?你......”棠雪为了避免他又暴躁起来,影响明日的心情,委婉问道:“可准备妥当了?” 杨子修似乎也没多大信心,却还是语气强硬说道:“小爷我是武术出身,看不上这些文绉绉酸溜溜的。” 棠雪瞥了他一眼,心道,没把握就没把握,死要面子,嘴上却说道:“我觉得你的把握还是有的。” 杨子修听她这么一说,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笑道:“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花猫居然还会鼓励人了。” 棠雪喝了一口茶,说道:“原本驸马就不是个顶好的差事,有才气的文人大多去考取功名去了。驸马爷看着风光,实际上是自毁前途,作为驸马,为了防止外戚掌权,是终身不能入仕,不能科举,不能领兵。况且公主金枝玉叶,大多娇贵无比,脾气差的也是有的。” 杨子修听了,便是毫不在意的一笑,贱兮兮地说道:“大爷我要的是钱,不是功名,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棠雪无语,自己想起许黎安的那一桩事情,许黎安当初也是被指为驸马,说的好听是看得上他,实际上也是削去许义兵权的手段,方便控制许府。 棠雪还好心好意的劝诫杨子修一番,他倒好,把自己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放在锅里闷着吃了。 罢了罢了,棠雪思肘着,觉得这杨子修也并非是表面上如此疯疯癫癫这人,自己一时间也无法揣测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经过李芷,许黎安那一遭后,自己对旁人也是要多留了几分,万不可全盘托出。 这天,棠雪正打算出门寻那薄荷叶当做桂花糕的材料,却见街上人山人海挤在街道两旁。 这是出什么事情了?棠雪未曾见过这种市面,便也上前挤着进人群中围观。街道两旁挤满了升斗小民,正在伸长了脖子看着道路尽头的一队人马。那明显是地位尊贵之人的仪仗队。道路两旁皆有禁卫军护着,清理出空旷的道路供轿上之人行走。轿子上方顶着金黄色的华盖,绣有凤凰的图腾,四周设有淡黄色的绸缎步障,偶有清风徐来,步障后的人影影影绰绰,前后各有四人执着掌扇。 “这是谁啊?怎么派头这么大?”棠雪问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轿子里的人正是当朝公主呀。” 棠雪听了,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正是当朝公主?这时轿子正在往他们的方向靠近了,一旁的禁卫军将他们推搡了一下:“都往里边点,莫冲撞了公主的车队!” 棠雪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抬起头,望向公主的方向,发现,风吹起了步障,在步障掀开的缝隙中,棠雪看到了轿子里的人那张脸。 一张约莫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脸,柳叶眉,鹅蛋脸,一双眉眼低垂着,看不清情绪,却也是一副国色天香的容颜。 车队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后,人群又恢复了喧闹。 “这公主此番是去哪?”棠雪好奇发问。 旁边一位大叔见棠雪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便想着给她展示一下自己的见闻,朗声说道:“建安新皇登基,作为邻国自然要去表示一下友好的,太后年纪大了,便由公主前去了。” 新皇登基这几个字像是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了棠雪的心头,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也是着实令人心里堵得发慌。 她曾经视为亲人的许家人,她曾经敬爱的义父,她曾经最依赖的哥哥,用尽了手段,终归是得到了自己想要得一切了。 而自己却还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看着自己有限的生命在一点点地流失,无能为力。 “哎,姑娘,你怎么了?”大叔看她脸色不好,关切问道。 “无妨,在外面久了,天气太热了。”棠雪笑了一笑,回答道。 棠雪还是一路去寻了些薄荷叶回来,做薄荷桂花糕。路上却着实是心神恍惚,也听了不少关于许义的事情。 许义登基,建国号为“新”。年号为“正和”。大赦天下,举天同庆。周边列国纷纷前往祝贺。 安双玉出城之后,便下了步撵,改成马车,安双玉在马车上行的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在阴暗的马车里更是晨昏不分,便觉得有些难受。她撩开了帘子,问外面的人:“还要多久才到?” 在马车外跟随着的侍卫,拱手回答道:“公主,快到淮南河了,过了淮南河便有人来接应,我们到时便可稍作休息再上路。” 安双玉低低嗯了一声,复又说道:“在轿子呆着甚是乏闷,侯星宇,你且说些话来与我解闷吧。” 那个叫侯星宇的男人穿着一身禁军的服装,披着铠甲,又拱手行李道:“公主,在宫外人多眼杂,您还是尽量少言。” “我在宫里也不能多言,在宫外也不能多言,我若是个哑巴,倒是如了你们的愿了。” “公主!”听到她这么一说,整队人马顿时全停了下来,侯星宇翻身下马,跪在安双玉的马车面前,拱手说道:“公主息怒,公主乃是千岁之躯,自当福寿绵长。” “起来吧,本宫只是说个笑话,你们一个个都如此迂腐。”马车里淡淡的声音传来。 “是,公主。”侯星宇摆了个手势,马车继续往前行去。 “公主,不然末将给您说些笑话解闷如何?”侯星宇在马车外说道。 “嗯。”马车内传来安双玉淡淡的声音。 第五十九章 一叶障目 “咳咳......”侯星宇清了清嗓门,便开口说道:“从前有个人,家境贫寒,却整日挖空心思想着富裕。有一天,他在《淮南子》中读到一句话“得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顿时信以为真,他连忙赶到树下,专注地抬起头去寻找螳螂捕蝉时用以遮蔽自己的那片树叶。他找到了那片叶子,但是此时一阵风刮过,那片叶子落到了地上,和地上满地的叶子落在一起了。” “这时他无法辨别哪一片叶子是他找的,便将所有的落叶归到了一起装回了家里。他回到家中,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拿在手里,问她的妻子:“你能看见我吗?”妻子几次都回答他看得见,那人便不死心,反复地问他的妻子,终于他的妻子被问烦了,随口回答他:“看不见了!”那人信以为真,以为自己可以隐形了。” “噗....”轿子里传来一声笑。 侯星宇听了,脸上也不住的微笑起来,继续说道:“然后他急急忙忙地去到集市,当着别人的面直接拿走东西,被人绑着去到县衙问罪。县官听了他的一番自白,觉得甚是离奇荒诞,也没治他的罪,便给放了。” 侯星宇话音落下,等着轿中人的反应。 “还算有趣。”轿子中传来安双玉的声音。 侯星宇说:“公主,您睡一会吧,大约半个时辰便到淮南河了。” “嗯......” 轿子中安静了半晌,侯星宇以为她睡下了。过了一会,轿子中又传来安双玉的声音:“侯星宇。” “属下在,公主有何吩咐?”侯星宇拱手回答。 “如果,我不是公主,你还会这么待我吗?” “公主切莫说这话,折煞属下了。”侯星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属下永远是公主的人,公主叫我往东,自然不会往西。” 安双玉似乎是低笑了一声,却没有再回答。 棠雪将薄荷叶买回来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薄荷桂花糕,棠雪担心会把握不住剂量,便一点一点的尝试。做出一块桂花糕,尝了尝,薄荷味太浓了,苦口,便把废弃的糕点放在一边,又重新调面粉和蜂蜜。 往复几次,棠雪的手边已经撂了一打废弃的桂花糕。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好累呀!”棠雪往身后的席子一躺,看着屋顶出神。 杨子修进来见她这副模样,问道:“小花猫,你这是怎么了?” “薄荷糕点究竟是怎么做的?怎么做口感都不对呀!”棠雪哀嚎道。 杨子修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当是何事,你怎么不问问我?” 棠雪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就精神了,一骨碌爬起身,问他:“你会吗?” “求我啊!” 棠雪脸色一沉,拿起身后的靠背作势向他砸去。 “哎,别别别。”杨子修求饶道。 他环顾了一番棠雪的糕点,问道:“你先与我说说,你这糕点是如何做的?” 棠雪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把薄荷叶剁碎了,加入面粉中搅拌。” “哎。”杨子修听她这么一说,便摇了摇头,点了点棠雪的额头,说道:“冥顽不灵,看来你之前的日子过得太滋润了,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杨大厨,那做法究竟是什么啊?还望大厨不吝赐教。” “你这般把薄荷叶剁碎了加入面粉中难免糕体发干,口感苦涩。” “那要如何?”棠雪问他。 杨子修用手指狠狠弹了下棠雪的脑门,棠雪吃痛地闷哼出声,眼泪都差点飙出来,朝他吼道:“你找死啊?打我这么疼。” 杨子修憋笑,说道:“你也知道疼?你打我的时候可没有心慈手软过。” “你......”棠雪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只能恨恨说一句:“真记仇啊你。” 杨子修冲她眨了眨眼睛,说道:“看小爷我给你露一手。” 他站起身,问道:“薄荷叶在哪里?” 棠雪用手指点了点厨房的方向。他便走进了厨房,开始烧起火来。还要烧火吗?莫非还真有什么秘籍。棠雪也好奇起来,走到厨房的门口看着他忙活。 他把柴火噼里啪啦地点着了,往锅里面添了一瓢水,再将薄荷叶悉数倒入锅中。 “这是在做甚么?”棠雪问道。 “薄荷叶要用水煮开,细细熬上几个时辰,熬出来的薄荷汁用来添入面粉中,这样做出来的糕体才口感细腻,又不失薄荷的味道。” “原来如此啊。”棠雪感慨。 杨子修一脸臭屁:“怎么样,是不是对小爷我的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般延绵不绝?” 棠雪却也没理他,浑身的注意力只在桂花糕上,她直接略去了杨子修的这一句话,一脸兴奋地说:“那我现在去把面粉给和了,待会直接加入薄荷叶就可以了。” 说着就往厨房外面走去,哼次哼次地搬来几袋面粉,又开始忙活上了。 等把面和好了之后,又过了半晌,便听到杨子修在厨房里喊道:“小花猫,薄荷水烧好了。” 棠雪刚想进厨房搬出来,却瞧见杨子修已经提着锅从厨房走出来了,说道:“要晾一会,凉了之后再加进去。” 他把锅放在一边,两人便坐在窗边,杨子修捧着一本《千字文》,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棠雪则将今天作废的桂花糕收拾起来。想着拿去给周大娘喂猪吧。想想自己前十几年的人生也算是锦衣玉食,现在要落得个事事亲为的下场,真是世事无常啊。 杨子修看到她在收拾,兴许是来了兴致,用手指捏了一块,说道:“我尝尝。”便丢进嘴里,品尝后点评道:“蒸桂花糕的火候过了,蜂蜜放太多了。面粉和地不够,太硬了,拿去砸狗,狗都能被你砸晕。” “你......”棠雪被他这么嘲讽,心里顿时不服气,但是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去反驳他。 晾了一刻钟的时间,锅里的薄荷汁差不多凉了,棠雪便将薄荷汁加入面粉中,重新揉捏。杨子修则在一旁指导,一会说“蜂蜜少了”,一会说“薄荷汁多了”,一会又奚落说“能不能把你打人手劲的十分之一使出来。” 这厮仿佛是好不容易逮着了个奚落棠雪的机会,便使劲地呈口舌之快。 在反复自己杨子修的耳听面命之后,做出来的桂花糕总算是满意了,棠雪尝了一块,口感细腻,桂花香味在口舌间荡漾,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悬在舌尖。 第六十章 梦中好杀人 “这一次的还可以。”棠雪尝了一块之后,觉得十分满意,便将面粉几许,蜂蜜几许,桂花几许等制作的流程记下,这便算是完成了,棠雪轻轻舒了一口气,便将散落的工具全都收拾妥当。 看着窗外得太阳已经西斜了,阳光斜斜照射进来,透过窗幔,洒下一层光辉。自己居然忙活了一天,此时已经是肩膀酸痛,眼皮子不住的往下聋拉,只想在好好睡一觉。 “我先回去睡一觉,晚饭别做我的份了。”棠雪对杨子修说。 杨子修却还是在窗边坐着,手里仍是捧着那本《千字文》他“嗯”了一声,抬起头说道:“我晚上做些粥,喝一些再睡,你吃了一天的桂花糕了。” 棠雪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冲着他摆摆手:“不必了,我还是睡觉比较要紧。”说着就想转身回房间。 杨子修戏谑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小花猫,你这样吃了一天热气的东西,不吃些清淡下火的,明天脸上会长疮的。” 棠雪打了个哈欠,脚步没停下来:“长就长吧。” 杨子修又慢悠悠说道:“性格这么凶,已经很难嫁出去了,脸上再长疮,你是打算一辈子不出阁吗?” 这句话着实起到了激怒棠雪的作用,她转过头来,咬牙切齿说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古人云:忠言逆耳利于行。” “滚蛋吧。”随着棠雪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的,还有“嘭”的一声,怒气十足的关门声。 杨子修:“......” 夜色渐深,天光暗了下来,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也逐渐变暗,原先是金黄色的斜阳照射进来,现在是银霜似的月光淌在地面上,晚上轻轻拂过屋内的纱帐。棠雪正侧卧着躺在软塌上,此时睡得正酣,梦里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此时,门“吱嘎”一声悄悄打开,一个身影趁着夜色悄悄摸了进来,他轻手轻脚的在屋子的木桌上,衣柜里悄悄摸索了一边,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他一边寻找,一边不住的往床上瞄去,提防着床上的人随时会醒过来。 “嗯......”床上的人哼了一声,那身影身形一滞,整个人呆住了。似乎思索着被发现了之后应该要怎么应对。 却不料棠雪只是朝里面翻了个身,继续睡过去了。在月光下,看到她的裙摆被掀起,袜子褪去了,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和形状可爱的脚丫子。皎洁的月色照淌在棠雪脸上,显得一张小脸莹润洁白。这个画面,美得像是一场梦境。 那身影在原地呆呆看了一会,似乎被此时的场景看楞了神,也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他抬起脚,蹑手蹑脚地向床边走去。他定定站在床边,看着那张熟睡的脸庞,伸出手,探向她的腰间。 “谁?!”棠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猛地坐直了身体,一把拍掉了他的手,随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身上,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无比流畅。那人挨了一个窝心脚,身体向后飞去。 “救命啊,有小偷!”棠雪扯着嗓子就大声喊起来。 那人赶紧跑过来,一把捂住了棠雪的嘴巴:“别喊别喊,是我。” 棠雪趁着月色一瞧,便看到了面前那人轮廓分明的五官,竟然真的是杨子修那厮。 她顿时满心怒火,接着又踹了他一脚,杨子修闷哼一声,招架不住似的向后倒去,撞到了一旁的梳妆台上,桌上摆着的笔筒咕噜咕噜滚落下来。 棠雪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三更半夜地进我房间,想干什么?” 杨子修此时倒在地上,口中哎哟哎呦地不住叫唤,扶着腰站起来,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我粥煮好了,就想叫你起床吃,谁知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还被你踹了一脚。” 棠雪盯着他,眼神带了一丝冰冷:“我说了我不吃,我也说了别进我的房间。” “你怕我对你图谋不轨吗?”杨子修又换了一副面孔,笑嘻嘻地说道。 棠雪不说话,翻身下床,披了一件衣服。在桌边点了一盏灯,油灯如豆,昏黄的灯光灌满了房间,照的屋子里的人的影子如鬼影一般,也如同他们各自晦暗不明的心思。 “放心吧,小爷我可是要成为驸马的男人,对你可没有意思。”杨子修眨了眨眼睛,过去掰她的肩膀,说道。 棠雪仍是甩开了他的手,说道:“我不知道你要这么跟着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以前还算是有点身份的人,可是现下我是什么都没有了,无论你是什么心思,我对你是终究没有作用。” “喂,你真的生气了?”杨子修盯着她的脸色,一副忐忑地模样。 “好啦,好啦,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私自进你房间了。”杨子修举起三根手指说道。 “我要是再私自进你房间,我就自宫,好不好?”杨子修见她仍是无动于衷,便可怜兮兮地祈求道。 棠雪白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不说话,向外面走去了。 杨子修看着她的背影,仍是愣在原地。 棠雪站在门口,怒吼:“你还不出来,你想干什么?” “哦哦哦哦哦。”杨子修听了,连忙一溜烟地跑出去,还很狗腿地帮棠雪带上了门,一副讨好的模样看着棠雪,可怜兮兮地说:“我会听话的,你可别把我赶走呀。” 他装起可怜的模样,黑亮的眼神盯着你,似乎可以挠进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像是一只被遗弃在路边无辜的小狗。 明明是他的错,却任你打也打不下去,骂也骂不下去,一口气只能硬生生梗在那里,毫无办法。 棠雪坐在茶吉边,杨子修便盛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端到了棠雪的面前。青花瓷的碗,称着粥里飘着的嫩绿的菜叶和碎肉,却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这是什么粥?”棠雪问道。 “碎肉青菜粥,养胃降火,对身体好得很。” 棠雪不说话,拿着勺子舀了一瓢,放入口中。 杨子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问道:“怎么样?可还合曹丞相的胃口?” “曹丞相?”棠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梦中好杀人,不正是曹丞相么?” “你......”棠雪气得想打他。 杨子修一脸笑嘻嘻的躲开了。 第六十一章 花满楼 棠雪自从改良了桂花糕之后,果然是受欢迎了不少,因为平阳城中的人没有吃过,便觉得十分新鲜。只是吃多了仍然会腻味,杨子修便自制了一些酸梅汁,山楂汁,梨等加入其中,还捣鼓了一些特制秘方,这桂花糕便酸酸甜甜,还带有一些凉意,这独特的配方做出来的桂花糕果然大受欢迎。 棠雪自己独自一人起早贪黑,也只能做一百来份的桂花糕,就算是和杨子修一起,两个人的分量也只能做个两百来份,再者这几百份半天之内便卖了个精光。 棠雪本来只想做个小买卖养活自己,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赶紧入宫,寻回自己的身份,可是在城中住了大半个月了,也还是找不到入宫的法门,这城中的达官贵人一个也不认识。日子久了,棠雪未免有些沮丧,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棠雪对这做生意也着实没有兴趣,便卖完算完,绝不多做,可是这偏偏平阳城的人偏偏就吃这一套,大抵是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的心理作怪吧,棠雪的店铺莫名其妙就在城中口口相传起来。 都说城东的巷子里有家桂花糕的小店,是一个天仙似的小姑娘开的,和一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哥哥住在一起,兄妹两家传的桂花糕,外人是模仿不了的,软糯香甜,清新扑鼻,吃了一口就这辈子绝对忘不了。棠雪听了每每都满头黑线。这传闻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广,也越来越离谱,城中的人也纷至沓来,只为品尝一口传说中香甜无比的桂花糕,或者只为一睹棠雪天仙似的芳容。 这日,棠雪将最后一份桂花糕卖出去了,伸了个懒腰,便打算收摊了,这时,一对男子带着一个小厮走了过来,那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蟒袍,系着锦绣腰带,打着一把折扇,走过来。 “我们大人问你,可还有桂花糕没有?”那小厮跑过来问道。 棠雪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男子,看打扮是非富即贵之人,但是在棠雪这里,这些天城中的富贵之人来买桂花糕的也并不少,也并未把他放在眼里,她桌子下倒是还有几块,但是那是准备拿给周大娘的。 棠雪笑眯眯地回答道:“抱歉,没有了,请官改日再来吧。” “喂,你是新来的吧?你知不知道我们大人是谁?”那小厮并不打算放弃,也或许是为了表示对那人的忠心,语气咄咄逼人。 棠雪刚想准备回答,那个男人却走过来了,出手阻止了他:“下去吧。” “下人无礼,冲撞姑娘了。”那个男人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棠雪抬头看他,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对面的男人似乎是楞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但是短短一瞬,便神色如常。 “无妨。”棠雪摆了摆手。 那人笑着点点头,便打算转身离去,在离去之前,那人还深深地看了棠雪一眼,棠雪似乎是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在许义的副将宋勇眼中,在李怀眼中,似乎都在隔着她,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哎。”棠雪下意识间叫住了他,说道:“大人请留步。” 两人止住了步伐,那个男人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问道:“如何?” “民女突然想起,民女这还有几块桂花糕,原先是今早多做了些,若大人不嫌弃,便拿去尝尝。” 那小厮一听,顿时脸色一变:“大胆,你居然拿剩下的给我家大人,你知不知道我家大人是谁?” 棠雪听他讲了这话讲了两遍,心下有些无语,感情你倒是讲你家大人是谁啊,不说谁知道,棠雪倒是很想反问一句,敢问你家大人是谁? 这样一问倒是觉得自己十分愚蠢,便还是笑笑说道:“民女实在有眼无珠,不知大人是......” “你......”那小厮似乎是气极了,也许在平阳城狐假虎威时,还没有这么跌份过,如今却栽在一个小妮子这里。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家大人可是......” “退下。”那个男人上前阻止了他。 “是。”那小厮悻悻答了一声,便退下了。 他笑了一笑,拿过了棠雪手里包装好了的桂花糕,说道:“那就多谢了。”接着从袖兜里摸出了一块金锭,放在棠雪桌子上,说道:“一点银子,聊表心意。” “那我......给你找钱。”棠雪低下头翻着钱袋子。 那小厮嗤笑了一声,不屑说道:“找什么钱?这是赏你的,你知不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啊?” 棠雪:“……” 棠雪听着这句话从他口中说了三遍,实在是耳朵快起茧子了,脱口而出:“你家大人到底是谁啊?” 那小厮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眼里的意思是你怎么在平阳城混下去的,连我家大人是谁都不知道。他清了清嗓子,抬起下巴,说道:“我家大人可是当今......” “无礼!”那男人呵斥道。 棠雪愣了一愣,连忙躬身行礼:“请大人赎罪,民女不知.....” “无妨。”那人只是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就走了。 棠雪在原地呆了半晌,两人一直走远了,感觉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派头倒是挺大的,可是他究竟是谁啊?那小厮说了半天,一点威风也没给他耍出来,岂不是要憋屈死了。 棠雪刚想收拾,便上楼去了,今天的桂花糕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这时,便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一身金灿灿的华服,上面印满了铜钱,一张胖乎乎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嗯,奸商的笑容。这便是平阳城最大的酒楼花满楼的掌柜,贺章之,一个听起来十分书卷气的名字,实则是掉进钱眼里的奸商。 “哎哟,棠雪姑娘!”那掌柜从远处走来,大老远的便冲着棠雪招手。 “贺掌柜,什么大风把您招来了。”棠雪笑眯眯地看着他笑道。 “棠雪姑娘,生意来了。” “贺掌柜呀,咱们上次可是说好了,我这桂花糕的配方是祖传的,那可卖不了啊,我还得给我那脑子不好的哥哥治病呢。”棠雪顿时便苦着脸,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不是,咱不卖配方。”贺章之冲着她摆了摆手,神秘说道。 “那贺掌柜欲意何为?” “大买卖,这月十五,大户来酒楼包场,特意指定你来做桂花糕,饭后甜点。怎么样?大买卖啊,少不了你的好处。” “贺掌柜呐,这买卖小女子也想,可是城西的刘掌柜已经跟我预定了,这时间我抽不出来啊。”棠雪仍然是苦着脸回答。 “这......是上头的人,可得罪不得。” “上头的人?” “宫里的人。” “那行吧,只好从命了。”棠雪痛快地改口说道。 贺章之:“......”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心里暗道,你的铮铮铁骨呢 第六十二章 唱小曲 棠雪一早刚要出门去花满楼的时候,杨子修从屋子里探了半个脑袋出来:“曹丞相,你要到何处去?” 棠雪对他五花八门的各种称呼已经见怪不怪,宠辱不惊了,一开始还对他的各种别号颇有怨言,现在也只能随他去了,毕竟某人脸皮比城墙还厚,油盐不进,能耐他何?当下就没好气说一句:“出去赚钱呐,你这么白吃白喝的那还不是我养的你!” 听到这句话,杨子修“蹭”的冒出来,夏天的早上,天气已经炎热,穿着一袭单衣的杨子修裸露出大半的胸膛,少年健壮的身躯隐隐可见腹肌的轮廓。棠雪看了一眼,不自觉地别过脸去,耳根子有些发热。 杨子修不知是神经大条,还是真没把棠雪当成女的,直接忽略了棠雪微红的脸颊,大喇喇走过来,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佯装生气说道:“你呀你,真是没心肝啊,谁大半夜给你煮饭吃,谁费那么大劲帮你做桂花糕的?” “喂,疼!”棠雪不满道,抬起脸,又瞥见了他的如玉石般莹润的肌肤,便又不自觉地别过头,说道:“杨大厨,您能把衣服先穿好吗?” 杨子修听了却反而邪魅一笑,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的身高,略微弯下腰,视线和棠雪齐平,摸着下巴,啧啧称奇:“曹丞相居然还有会害羞的时候呢,实在令人惊奇。” 他的呼吸就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喷洒在棠雪的脖子上,让棠雪身上不禁起了一身细密的鸡皮疙瘩,棠雪实在是忍无可忍,狠狠踹了他一脚,转身便下楼去了。 杨子修顿时吃痛,“嗷”的一声嚎出声,冲着棠雪的背影喊道:“死丫头!你可真狠啊!” 棠雪到了花满楼,这花满楼酒家着实是气势非凡,临江的大楼,门首皆缚彩楼欢门,雕龙画凤,一条笔直通道通入楼内,南北天井两廊都有就餐喝酒的包间。 贺章之看到棠雪来了,便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哎哟,棠雪姑娘,您来啦?” 棠雪应了一声,点点头,便说道:“那咱么直接开始吧。” “好嘞好嘞,棠雪姑娘,来这边请。”贺章之微微弯腰,把棠雪引入花门楼的后厨。 绕着回廊九曲十八弯进入了花满楼的后厨,棠雪踏入门槛,顿时便傻眼了,后厨的门口后面,齐刷刷地站着两排人,看穿着似乎是花满楼的大厨们,看到棠雪进来,便齐刷刷地开口:“恭迎棠雪姑娘。” 棠雪:“......” 棠雪此时感觉自己头顶似乎是有一群乌鸦飞过。自己莫不是走错了?这是究竟是邪教还是酒楼啊? 棠雪目瞪口呆地看着贺章之,满头黑线问道:“这是......” 贺章之听后呵呵一笑,说道:“能请得到棠雪姑娘来花满楼下厨,我花满楼真是逢毕生辉啊!” 棠雪:“......” 贺章之依然是乐呵呵道:“棠雪姑娘,这些呢,都是供你驱使的,用得到的,尽管吩咐,用到什么食材的,也尽管说一声,我花满楼只管备下便是。” 棠雪说道:“你让他们都退下吧,我平时可都是自己一人便可做成。” 贺章之听了,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说道:“莫非棠雪姑娘是怕桂花糕的配方泄露了不成?我贺某人从不做这些个勾当。” 说完顿了一顿,继续朗声说道:“我贺某人一向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棠雪干笑了一声,心里暗道,小样,你这里的厨师我都见过好几个去我那里买过几次糕点了,难道还是买来吃的不成?你这偌大的花满楼还缺糕点了?好歹也避避嫌换个厨师啊。 嘴上却只得说:“哪里哪里,只是这桂花糕的配方已经由我哥哥配好了,接下来便只有和面,蒸糕,步骤不算繁琐,所以也用不上那么多人。” 贺章之脸上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失望,但是也强撑着,点点头,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棠雪姑娘便只管吩咐吧,你叫他们做活便是,你要是嫌他们碍手碍脚,将他们赶出去也行,由姑娘方便。” 棠雪听了,淡笑,说道:“那就有劳了。” 贺章之听了,便转头对那一排的厨师说道:“一切按照棠雪姑娘的吩咐做。” “是。”那群人齐齐躬身,回答道。 贺章之满意地看了一圈,便转身出去了。 棠雪回过神来,发现那一群厨师正束着手,齐齐地等着自己下命令,棠雪哭笑不得说道:“你们暂且先忙别的去吧,待会叫你们。” 其中一个带头的回答道:“掌柜的让我们随时供棠雪姑娘差遣,不敢随意出去。若掌柜的知道了,定是要责罚我们呢。” 棠雪无奈,便指着一人说道:“那便麻烦你去找来面粉,开始和面,不用多讲究,按照你们酒楼的就行。”那人应了一声,便下去准备。 棠雪想了想,又指着一人说道:“那就麻烦你去烧一锅水,放上蒸笼,准备蒸桂花糕。”那人答了一声,也下去了。 剩下的人在一旁呆呆看着,等着棠雪的吩咐,棠雪本来想只能当他们是一堆萝卜白菜站在墙角了,但是他们这么齐刷刷看着自己忙活又着实觉得这场景分外诡异。 棠雪只能说道:“你们要不就在一旁鼓劲吧,唱首小曲也行。” 这花满楼就是花满楼,真不愧是平阳城最大的酒楼,这厨子也是精通歌舞,其中一个厨子犹豫了半晌,说道:“不知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棠雪听罢,顿时下巴都要惊掉了,这也可以?棠雪试探着说道:“来首你们熟悉的便好。” 只见那身材丰满的厨子清了清嗓门,开口唱道:“血溅白绫三年旱,何时借得屠龙剑,斩断不平天地宽......” 这厨子是个身材肥硕的硬汉,声音十分粗狂,唱起来声如洪钟,声音不断在后厨内回荡,墙上挂着的蒸笼颤了一颤,坠了下来。 这场景也是十分诡异,细细一听,这曲子居然还是窦娥冤。 棠雪急忙冲他摆手:“大厨,快打住,怎么说今天贵盈门,可千万不要唱这首曲子啊。” 那厨子听了,便尴尬的挠挠头,笑道:“不好意思啊,随口一唱。” 第六十三章 太后 棠雪把活计都吩咐下去了,自己倒是落得清闲,比起自己在家自己捣鼓得累死累活,发现有人手真是十分美妙的事情。 棠雪只要走过去指导他们,这个面是不是和硬了,蒸笼下的火是不是大了,其他的棠雪只要调配一下桂花,蜂蜜,和果酱便可以了,好在那些个劳什子麻烦的果酱杨子修已经在家帮她调配妥当了。 但是贺章之既然说是宫里的人,那便不能大意,光是面粉就和了三次,才和得软硬适中。放蒸笼上也蒸好几次,才使得桂花糕的口感恰恰好。棠雪在厨房忙到了下午,才一切准备妥当,将桂花糕拿下去冰镇起来,此时天气炎热,冰镇过后的桂花糕口感更佳。 到了夜幕降临,贺章之这才进后厨来了,匆忙催促道:“快,上饭后甜点了。” 后厨等待的厨师个个神情严肃,噤若寒蝉。这可见当前的人是何等的地位,棠雪思肘着,这是宫里的哪位人物呢? 这上菜的人自然不是厨子们,而是宫中跟着出来的宫娥们,此时她们早已经准备好了,从门外鱼贯而入,穿着华丽的宫装,个个身材高挑,相貌映丽。 大厨们从来没有看过这仗势,一个个目瞪口呆,又不敢多看,只能趁着低头的间隙偷偷瞥上两眼。 宫娥们穿过层层的门,和层层的纱幔,端到了一众人面前,那端坐的那两位女子,一个满头钗翠,身穿华服,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但是眉眼间却有无上的威严,似乎是随意一眼便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让人不敢直视。 另外一个女子的约莫三四十岁,也是一身华服,容貌端庄秀丽,朱丹的唇挑着一抹讨好的笑意,这便是当朝皇后明玲珑。 这时,一宫娥在门外来报:“回禀太后,甜点已经备好了。” 在门外跪着的贺章之身子不禁抖了一抖,只说是宫里的贵,没想到居然是太后亲自来了,当下冒了一层的冷汗,细细回想自己哪里做的不够。旁边的宫娥告诉他另外几人的身份后,更是大吃一惊,两腿直打哆嗦。 “端进来吧。”太后应了一声。那些宫女便齐齐进来,将甜点呈了上来。其中一宫女取出一支银针,插入桂花糕,静置半晌,再抽出来在灯下细细查看,见银针颜色如常,这才放回银针。这套娴熟的动作完毕后,自己也捏起一块桂花糕,品尝了一口,半晌,见没有异常,这才端到了太后的面前。 “这便是那名满平阳的桂花糕?”明玲珑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正是此糕点。”贺章之隔着屏障,跪在外面答道。 太后对旁边的明玲珑笑着说道:“依哀家看,这似乎也无甚不同。” 明玲珑听了,也笑了一笑,温柔说道:“这民间的东西自然是比不了宫里的,咱们这次出来可不就是尝尝鲜。” 太后嗯了一声,拾起筷子夹起一块桂花糕,在口中细细咀嚼,桂花的香气和果酱的酸甜在口腔中荡漾,舌尖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的清凉,让人不免口舌生津,食欲大振。 太后一边吃着一边又赞赏地嗯了一声,口中称赞道:“不错,确实名不虚传。香而不腻,酸甜可口。” 明玲珑见她十分欢喜,便也尝了一块,也随着太后的话头称赞:“的确是不错,不曾吃过这么对胃口的。” “这天气炎热,哀家便觉得没口味,倒是这糕点十分爽口,吃了便觉得胃口大开。” “母后,若您爱吃,依儿臣所见,不如就将那厨子招进宫里。” “那便将他叫来问问,若是愿意,便给他多些俸禄。” 明玲珑笑道:“母后,进宫侍奉太后定是那人的荣幸,岂有不愿之礼?” “这可说不准呐,有人就偏偏喜欢生活平淡,不喜功名。”太后看了她一眼。 明玲珑说:“那是了,偏也有这样的怪人。” 此时贺章之还跪在地上,低着头听他们的交谈,这时便听到明玲珑说道:“这糕点的师父可在府上?” 贺章之依旧是低着头回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正在草民府上。” “那便招他进来罢。” 贺章之直起身子,躬身回答了一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后厨里现在一片悠闲,酒楼已经被宫里的人包了场子,便不用招呼人,方才一顿忙乱之后,后厨的那些厨子便坐在一起打牌的打牌,磕着瓜子闲聊的。棠雪此时刚好准备着就在后厨做明天早上给张掌柜准备的桂花糕,忙的一头的汗水,此时贺章之便急急忙忙冲进来了。喊道:“棠雪姑娘,太后娘娘宣你过去。” 棠雪听到“太后娘娘”这四个字,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恍惚了一会才回过神来,似乎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问了贺章之一遍:“太后?当朝的太后娘娘吗?” 贺章之看起来一脸焦急,说道:“是啊,赶紧收拾收拾出去吧,切莫让太后等着急了。” 当朝太后,那便是她的祖母,终于......可以见她了吗?棠雪的心里五味杂陈,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但转而又有些忐忑,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可说是什么事情?可是桂花糕不合胃口?” “不是,好事来了棠雪姑娘。”贺章之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说道。 “是什么好事?”棠雪满心疑惑。 贺章之却卖弄关子:“去了便知道了。” 棠雪带着既是期待又是忐忑的心情,跟着贺章之穿过重重叠叠的门框和帷帐,方才来到了一个屋子内,屋内灯火明亮,棠雪跪在地面上,和屋里的人隔着一层纱幔,透过纱幔,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两个穿着华服,头戴朱钗的女人身影。 棠雪此时一颗心狂乱地跳动,她低着头,却实在是忍不住透过纱幔去辨认哪一个是当朝的太后,是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她很想就直接扑进她的怀里,像是小时候在街头看到的其他的小孩子那般,大声叫一句:“婆婆。”再撒撒娇,嘟着嘴说:“我要吃糖葫芦。” 原来,自己此生最想追寻的,便是小时候的那根糖葫芦。 可如今,面前她的祖母却不认识她,与她隔着的不只是这重重的纱幔,还有不可逾越的地位阶级。 第六十四章 御膳房 太后的声音从帷幕里面传来,声音带有些苍老,却十分威严:“你就是做这桂花糕的大厨吗?” “回太后的话,正是民女。”棠雪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帷幕里面那个威严的老人轻轻笑了一声,缓声说道:“本以为这大厨长得什么样,竟是位女子。” 她顿了一顿,又说道:“且进来让哀家看一下。” “是。”棠雪回答道,此刻她感觉心都要跳出胸膛了,她终于要见到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究竟是长什么样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性子如何?棠雪忽然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奇妙的事情,人世间的茫茫人海中,总有一些人,是你这辈子都无法舍弃的羁绊,那是无法摆脱的,与生俱来的,血缘的羁绊。 棠雪起身,身边的宫娥为她支起帷幔的一角,棠雪便进去了,跪下,伏身行礼道:“民女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威严带着一点慈祥,继续说道:“抬起头让哀家看看。” 棠雪抬头,对上了她的眼睛,对面那个老人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惊讶。身旁的明玲珑也察觉到了,盯着她的脸上的眼神晦暗不明。 太后问道:“你是哪里人?家中可还有什么亲人?” “民女是从建安来的,在战乱中一路逃到了平阳,和哥哥相安为命。” “原来是这样。” 太后的声音多了一丝释然,随后对着皇后说道:“这孩子的年纪和我们双玉差不多大,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皇后听到安双玉的事情,脸上的仍然是淡淡,说道:“确实是啊。” “你看这孩子的眼睛和鼻子,是不是和当年的纯妃有些相似?老眼昏花,都差点认错了。” 棠雪听到这句话,神情一滞,脸上多了几分紧张。 明玲珑笑了一笑,说道:“母后,您是想皇上了吧,纯妃美貌无双,一个山野村姑哪里比得上?” “哎,是啊。”太后悠悠叹了一声,说道:“转眼都十几年了,哀家也老了,最近哀家也常常梦到以前的事情。” “母后,那是皇上想您了,托梦告诉您呢,您还这么精神,哪里会老。” 太后嘴角挂了一抹笑,有些责怪地说道:“就你嘴甜。”半晌,悠悠又叹了一句:“不服老是不行了,最近老是忘事,就盼着双玉早点成家,撑起这安家的江山。” “母后您放心吧,玉儿一直都在勤政,我们是看在眼里的,这驸马的事情,最近也要有着落了,咱们安阳好男儿多的是,还怕找不到一个中意的吗?” “嗯。”太后点点头。 棠雪跪在地上,听她们毫不避讳地聊了半天,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这安阳国皇室的事情天下皆知,没有男丁,之后必定是要女子掌权的,而当朝公主,便是安阳皇室唯一的皇室血脉。 棠雪的心中却涌起了满心的失落,没有想象中亲人的关怀,隔着无法逾越的阶级,听她们谈论膝下的宝贝儿女,而自己却像是一个外人。棠雪此时忽然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怀疑,是不是纯妃弄错了,自己或许就是假的?也许自己追寻的只是一场虚无的梦?若是自己苦寻半天,发现自己的身份是假的,到那时,又该如何? “你可愿进御膳房?俸禄是少不了的。”太后的声音打断了棠雪的胡思乱想。棠雪听了这一句话,心里暗道,这还有愿意不愿意的,不愿意是抗旨不遵,杀头重罪吧? “民女自然是愿意,能服侍太后,是民女的荣幸,只是民女厨艺不精,平生也只会做这一道菜,怕是担当不起太后的抬爱。”棠雪在下面低着头回复道,心里想,自己心心念念怎么进宫,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杨子修的桂花糕让她如了愿。 “无妨,哀家也只喜欢这桂花糕,你只做桂花糕便可。”太后的声音听起来淡淡。 “民女遵命。” “好,那且先这样吧,到时候会派人来接你。”太后摆了摆手手,说道。 “谢太后娘娘。”棠雪又伏身,行礼。 “退下吧。” “是。” 棠雪躬身退了出来,贺章之在一旁对着她竖起大拇指,说道:“棠雪姑娘,你这是要入宫了?苟富贵,勿相忘啊!” “自然。”棠雪冲着她一笑,说道。 棠雪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夜里的平阳华灯初上,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去,夜晚凉风习习。闹市中的人群依旧是熙熙攘攘,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拖家带口,有新婚的夫妇从自己身旁走过,脸上带着甜蜜的笑意。有家里的长辈带着小孩,小孩的手上拿着糖画,也有肩并肩嬉戏打闹的玩伴。大家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欢喜,每个人在街上玩闹到半夜,回家里都有一盏昏黄的灯光在等着。棠雪缩了缩肩膀,觉得有些孤单。 棠雪顺着道路慢慢往回走,到家门口时,发现许黎安正坐在楼下的门口,和一旁的邻居正在说说笑笑,眉飞色舞,穿着一袭单衣,露出大半的胸膛,裤腿也卷到了膝盖,拿着一把破蒲扇,扇着纳凉,偶尔狠狠拍一下自己的大腿,额......大约是有蚊子了,夏夜蚊子最多,最近没有驱蚊草了,还没有来得及去置办。 “你看看,你别吹牛了,你妹妹回来了,待会又要被无情拆穿,折了面子就不好了。”隔壁的李叔笑着说道。隔壁的邻居是一对夫妇,约莫三十岁左右,有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平时棠雪和杨子修都叫他们李叔李婶。 杨子修听到了他的话,明亮的眼神看了过来,眼里似乎是涌起了一丝笑意。 随后他又大喇喇地说道:“李叔,这丫头平时嘴最刁了,但是这个家还是得我做主,家里没有男人是不行的。” 一旁的李叔听了,对他这句话大为赞赏:“那是,我们家也一样,别看我平时对我老婆言听计从,那是给了她面子,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和一个妇人计较?” 话音刚落,楼上便响起了李婶河师东吼般的嗓门:“要死了你?说什么呢?还不赶紧上来做饭!一天天的,就知道吹牛!” 杨子修:“......” 棠雪:“......” 李叔听了,一脸尴尬地笑笑,棠雪也朝他笑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李叔在楼下应了一声,便一副悻悻的模样,上楼去了。 杨子修此时斜靠在门框上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长手长脚,身材高大,的确是比几年前长高了不少,脸上多了几分英气和俊朗,一双浓墨似的眼睛漆黑如往常。 第六十五章 当家的 “你还知道回家啊?我都快在家守成望夫石了!”杨子修在门口站着,一脸戏谑地开口说道。 棠雪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什么望夫石,你要死啦!胡说什么!” “好好好,我永远是你的傻哥哥,行了吧?你家景世子才是你的望夫石。” 棠雪无奈:“你这般说,我以为你在吃醋!” “谁吃错了?!”杨子修一脸急躁地跳起来,像炸了毛的猫。棠雪看着他,暗自有些好笑,没想到他这人也有被气得炸毛的时候,在惹毛对方这场持久的博弈中棠雪终于占了一回上风。 棠雪忍俊不禁的看了他一眼,便绕过他,转身上楼去了。 杨子修在身后追了上来,说道:“饭菜都凉了,我上去给你热一热吧!” 棠雪诧异地看他:“你还没吃饭吗?我今早说了晚上太晚就不必等我了。” 杨子修一脸委屈:“你不是说你在外面辛苦赚钱养家吗?我自己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当家的还没有回来,我哪里敢自己一个人先吃啊?” 棠雪见他又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也随着他一起演戏,对着杨子修点点头说道:“也是,算你有点良心。” “我堂堂华山派弟子,竟然要沦落成为一个家庭煮夫,真是有辱门庭啊!”杨子修一脸悲痛。 “你的华山门庭也不止这一次被你辱没了,你在茶馆打杂,在路上抢劫,怎么说给我在家做饭都比你上面这些勾当强吧?” “你你你......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做这些妇人勾当?” “谁说是妇人才进厨房,你这思想也太过狭隘了,再说了,我拿着刀逼你了?” “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谁要进厨房忙活。”杨子修说这句话的声音很低,几近于嘀咕。 棠雪一时没有听清楚,问了一句:“什么?” 杨子修却笑着不理她,在她脑门上又弹了一记,笑着蹬蹬蹬跑上楼去了,一边跑一边笑道:“当家的,小的上去给您做饭啦!” “喂!你要死啦!痛!”留下棠雪一个人在原地怒骂,楼上亮起了油灯昏黄的光辉,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杨子修在厨房忙活的声音。 晚风徐徐吹进来,灌满了屋子,这一刻,棠雪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孤单了,竟然隐隐约约有了一些家的感觉。有一个家也是这样的吗?在外面无论怎么漂泊,终归有一盏温暖的灯在等你,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与你共黄昏。 棠雪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每当她感觉到一丝丝幸福的时候,老天给她的磨难也都是接踵而至。这一刻的温暖谁知道是不是镜花水月呢?更何况,李均景的仇还没报,纯妃的恨还没洗雪,怎么能沉溺于这一时的温暖,也许,就这样简单平淡的生活,自己的这一生都无法追寻了吧? 棠雪坐在窗边,杨子修在厨房忙活半晌之后,便端上了冒着热气的饭菜,香气扑鼻,棠雪忙活了一天,顿时也饿了。 “这是什么汤?”棠雪指着那一大碗的清澈带点奶白的汤水,上面漂浮着翠白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老鸭萝卜汤,滋阴降火,还不错的,你尝尝。”杨子修接过她的碗,给她往里面舀了一勺。 棠雪接过来,细细品尝,老鸭汤鲜浓甜美的口感刺激着味蕾,吞下肚子,滋润着整个五脏六腑,让一整天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了。 “当家的,怎么样,还不错吧?”杨子修换上了一副羞怯的面孔,扭扭捏捏问道,把一个小媳妇的神态演得活灵活现。 棠雪不禁“噗呲”笑出声来,说道:“杨大厨,你别恶心我行不?” 杨子修一听却更来劲了,从茶几的另一头绕过来,一个手长脚长的大个子半蹲着,假意靠在棠雪肩头,又扭扭捏捏说道:“还希望当家的莫要嫌弃!小的会尽力服侍好当家的。” 棠雪被他雷得外焦里嫩,实在是忍无可忍,使劲推了他一把:“滚蛋吧!” 杨子修被推得一把踉跄,随之便歪头看着棠雪,哈哈大笑起来。 棠雪看着他,也无奈地笑了。 席间两人默默喝汤,偶尔交谈几句。夜已深了,四下寂静,屋子里只有两人碗筷碰撞的声音。 不出一会,茶几上的盘子又一片狼藉了。之前刚搬进这座小宅子时,为了省下钱,便也没有添置饭桌,反正都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便凑合着在窗边的茶几上吃饭了。杨子修高大的个子缩成一团坐在矮小的茶几旁边,看起来有些滑稽。 棠雪想了一下,从袖兜中掏出一个钱袋,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金锭子,放在杨子修面前。 杨子修抬头,愣了。 “这是这些天卖桂花糕挣到的银两,还有今天在花满楼,太后给的赏赐。” 杨子修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花满楼?你今天说去做生意,是去给太后做桂花糕去了?” 棠雪点点头:“嗯。” 杨子修带着戏谑问道:“哎哟?你这是觉悟了?要把财产全部上缴了?” 棠雪笑笑,只说了一句:“你就拿着吧。” “以后这个家就是我做主了?”杨子修带着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她,问道。 “嗯,是啊,你不是最喜欢钱吗?你也别去做什么劳什子的驸马爷了,宫里的生活没有那么好混的,还比不上你浪迹江湖来的肆意快活,这些钱只要你不大手大脚挥霍的话,还是够的。” 杨子修伸过来一只手,手背贴在棠雪的额头,像是在喃喃自语:“这也没发烧啊,难道是受什么刺激了?” 棠雪笑着拍掉了他的手,说道:“我没生病,我认真的。” 杨子修也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模样,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探一个漆黑的洞,把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挖出来。 半晌,杨子修问道,神情带了一丝紧张,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棠雪滋溜喝完最后一口汤,开口说道:“我要进宫了,太后宣我进宫,在御膳房做桂花糕。” 杨子修手中的动作一滞,神色不变的说道:“嗯,原来如此,难怪你看不上这小宅子了,什么时候入宫?” “还不知道,等着太后来宣呢。” 杨子修沉默,低头喝汤,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第六十六章 陌生 两人沉默了半晌,棠雪开口说道:“我进宫之后,这间宅子便给你打理吧,等会儿我拿地契给你,你可不许拿去赌了卖了。” 杨子修听完,抬起头,却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棠雪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或许心里面多了一些愧疚,自己与他相处的这些日子,也算是和谐,他这人再怎么不正经,也算是不可多得的朋友,也是自己在这陌生的平阳城中唯一的熟悉的人了。而自己却私自进宫了,也没和他打招呼,心下便有些有些隐隐约约的愧疚,也想着在其他的方面去补偿他。 棠雪张了张口,继续说道:“你要是要走了,也可卖了它。” 杨子修道:“我若是卖了,你回来了,你去哪?” 棠雪被他问的心里一愣,心道,自己这一去,或许回不来了,进宫这一行,要么得到一切,要么失去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棠雪笑了一笑说道:“我以后回来说不定就找个人嫁了,到时候自然是住别人家里,这宅子就当做是送你了罢,好歹我们相识一场,难不成我以后成亲了,还让别人入赘不成?” 杨子修说:“你不爱李均景了吗?” 棠雪说:“是,我爱他,可是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我还这么年轻,难道这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 杨子修看着她,说道:“你真狠心。” 棠雪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愣住了,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狠心,把钱财和宅子都给了他了,还要怎么样? 杨子修继续说道:“你看起来对每个人都热心肠,脸上笑嘻嘻,可是谁都没有走进你的心里,这些天与你相处,难道你就对我没有一点不舍吗?” 棠雪平时看惯了他没皮没脸的模样,他这么一正经的说起话来,棠雪顿时便有些不习惯,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 “若我要你留下来,你会留下来吗?”杨子修问。 棠雪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不会。” “你看,你就是这么狠心。” 棠雪笑了,似乎在笑他孩子气般的无理取闹,她无奈地说道:“我都把所有的钱给你了,宅子都给你了,你居然还想要我的人?你这未免也太过贪心了吧?” “也是。”杨子修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半晌,他们之间又无话可说了,桌子上一片狼藉,晚风从他们之间吹过。杨子修将碗筷拿去洗了,一切还像往常一样,但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棠雪在茶几边吹了一会风,便起身去洗漱,睡下了。在进屋子之前,她朝杨子修的房间看了一眼,见屋内一片漆黑,料想着应该也是睡下了。 棠雪悠悠叹了一口气,便爬上床去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思肘着这一路走来的遭遇,好像已经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了,自己的时间还剩下多少呢?她又把即将要做的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在有生之年究竟能不能了却这未竟的心愿。 月光悠悠照进来,地上一片银霜。她又想起小时候,许黎安抱着她,躺着一张床上睡觉,他在耳边轻轻讲睡前的故事。那天在监狱里,她气极了,刺伤了他那一刀,究竟疼不疼,身上一定带有一道疤痕吧,明明小时候那么相依为命,后来会变成刀戈相见呢?若是以后再次相遇,又会是怎么样?这大抵就是命运吧,永远阴差阳错,永远不能如了你的愿。 因为一晚上没睡好,棠雪睡到了日上三竿,太阳金黄色的阳光照射进来,屋内一片明朗。 棠雪翻身下床,披了件衣服出房门,却没有看到杨子修,不知道这会跑到哪里去了,走出来一瞧,看到茶几上一碗粥,还在冒着热气。旁边一张字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死丫头,就算你不仁我也不能不义,你看我还要继续做饭给你吃。” 棠雪拿起那张纸条看了,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棠雪这些天也不打算做生意,就拿着这些钱坐吃山空吧,进宫前的这些日子,棠雪便研究杨子修调配的那些果酱,到时候进宫便自己调配。 她又上街去买了一些小礼物,用来送给周围的邻居,算是感谢她们一直以来的照拂。也不算是什么贵重的物品,大抵是些茶叶,茶杯,或是布匹之类的。都是些平常生活用得上的东西。 棠雪正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的时候,路过一个巷口,却一眼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杨子修吗? 杨子修正背手而立站在箱子里,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武打装扮,像是正在与他汇报些什么,杨子修的神情是棠雪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十分严肃,冷漠,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他时不时点点头,在与那人交谈些什么,棠雪躲在一旁的巷子里,听不大清楚他说些什么。 隐约听到那人喊了一声:“少主,当时这么好的时机......” 杨子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说了,说道:“我知道,我自己会解决,你先回去吧。” 说完甩了甩衣袖,就要走出来,棠雪急忙小跑出来,失魂落魄地闪进了另一条小巷子里,离开了杨子修的视野,棠雪还在急速地走着,像是后面有什么野兽在追赶。 这时,却冷不丁撞到一个人一个人身上,她抬头一瞧,却是贺章之,贺章之一脸笑眯眯地说道:“棠雪姑娘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 棠雪抬头一看使她,便敛了敛神情,说道:“抱歉,贺掌柜,没看路,冒犯了。” 贺章之呵呵一笑,说道:“无妨无妨。” 棠雪点点头,脸上还有些惊魂不定。 贺章之问道:“棠雪姑娘,你怎么脸色发白,可是遇到什么事情?” 棠雪摆了摆手手,说道:“没有,是我要赶回家,家里正烧着水呢,怕待会把我那间宅址给烧了。”棠雪此时也无心与他多扯,便要告辞了。 贺章之又说道:“宫里来人了,说下月初五便要进宫。” 棠雪点点头,道了一声“我知道了”,便辞了贺章之,往家里的方向走。 第六十七章 不辞而别 棠雪回到家,坐在茶几上,觉得浑身冰凉,像是血液都被冰冻住了。窗外的风吹进来,明明是带着盛夏炙热的暑气,棠雪却忍不住浑身颤抖。 她脑中反反复复想着方才的场景,杨子修那陌生的神情不断从自己的脑中闪过,她把和杨子修所有相遇的细节细细想了一遍。在建安,她和李均景喝茶,杨子修凑过来和他们搭讪,在去扬州的路上,杨子修又和他们相遇,现在逃亡到平阳,又碰上了他,并且死皮赖脸地赖在身边。为什么一切都刚好那么凑巧?究竟是无所不在的巧合还是处心积虑的接近? 棠雪捧起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强行镇定下来,她现在不知道杨子修的身份是什么,不知道他这么接近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什么华山派的小跟班。 棠雪越是深究,越觉得脑中一团乱麻,难道他接近自己也是带着目的的?又是一场虚情假意而已嘛? 棠雪在窗边呆呆坐了半天,坐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四合,只剩下夕阳淡金色的余晖透过窗体斜斜照射进来。杨子修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棠雪抱着双膝,坐在窗边,阳光给她度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芒,身影却显得有些落寞而又孤单。 “哟,当家的,你发什么呆呢?”杨子修一边走进来一边问道。 棠雪回头,看到他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棠雪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说道:“想一些以前的事情。”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呗,你这么悲春伤秋的,我倒是十分不习惯。” 棠雪没有回头,还是望着窗外。 杨子修又补了一句:“你不会是因为要进宫,舍不得我吧?” 棠雪还是没有理他。 杨子修便走过来,掰着她的肩膀,问道:“你也别进什么劳什子的宫了,在这里好好住着不行吗?大不了我挣钱养你。” 棠雪抬眼看他,说道:“你不把家产败光就不错了。” “那你什么时候入宫?” 杨子修这么一问,棠雪便想起今天贺章之与她说的初五便要入宫,那就只有几天的时间,但是她却下意识隐瞒了他:“嗯,还不知道呢,没听说。” 杨子修眯着眼睛瞧她,似乎在查找她今天这么反常的原因,半晌,他兀自笑了,轻声说道:“你饿不饿?我去煮粥了,你这么没心肝,我可不一样,我还是每天这么有情有义地给你做饭吃。” 棠雪不置可否,杨子修说完便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着。杨子修端着一碗瘦肉粥出来的时候,茶几旁已经没有了棠雪的身影。 “人呢?”杨子修嘟囔了一句。 棠雪在床上还是抱着双膝坐着,听到杨子修在外面敲门,棠雪回了一句:“我不吃,我有些困了,我要睡一觉。” “吃完再睡吧?”门外的声音不依不饶。 “我说了我不吃!你能不能别烦我?”棠雪不禁对着门外提高了音量。 这一回,外面就没有言语了,接着是杨子修离开的脚步声。 连着几天,杨子修都安静了许多,一边小心翼翼地瞧着棠雪的脸色,这天早晨,棠雪在喝粥,杨子旭贼兮兮走过来,对她说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棠雪抬头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哟,您还有不敢问出来了话?” “那我问了啊?” “问吧!” “你那个来了?” “哪个?” “那个啊!”样子修欲言又止。 “什么啊?你到底想说什么?”棠雪顿时有些暴躁。 “月事。” “神经病啊你!”棠雪怒道。 杨子修一脸的委屈巴巴,满脸不开心地问道:“那你怎么这几天这么反常,又不理人,你在生闷气吗?” “没有。”棠雪一脸淡然地回答道。 杨子修带着一脸的疑惑和委屈,垂着手,走出去了,接着也不知道是去哪里了,不见了人影。 过了很久,杨子修也没有回来。楼下却传来了马车的声音,棠雪探头往楼下一看,却是贺章之在楼下,还有几个穿着宫装的太监。 贺章之看到了棠雪,便招呼道:“棠雪姑娘,快下来,该走了!” 看来应该是宫里的人来接她了,棠雪对着楼下的应了一声,说道:“稍等一会,我拿行李。” 棠雪走进了房间,屋子里面的木桌上摆着已经收拾好了的包裹,里面简单的几件衣服,贺章之已经吩咐过了,宫里面有御膳房的宫装,不用带这么多,但是棠雪还是想着带上一些,她摸了摸贴身的玉佩,心里明白她要走一条怎么样的路。 屋子里的陈设比刚来的时候多了很多,烟粉色的纱幔,角落里的花瓶上面插着鲜艳的凤仙花。这些都是这些日子一点一点添进来的。从原先的家徒四壁,道如今稍微有了一点模样,棠雪心中还是涌起了一些不舍。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拎起了包裹,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走到厅中时,她停下脚步,想了一会,拿出笔墨纸,提笔在上面写道:“我走了,祝好,勿念。” 她将写好的纸条用一个茶杯压在了茶几上,便转身下楼了。 楼下贺章之在轿子旁边等着了,看到了棠雪便笑着招呼道:“棠雪姑娘,清吧!” 棠雪对着他笑着点了一点头,便提起裙摆,扶着旁边几个小太监的手,上了马车。马车缓慢地在平阳城的街道上走着,棠雪听到外面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感觉一切都有些不真切了,自己真的要进宫了吗?刚从建安城的皇宫中逃了出来,好不容易过上了一段平静的生活,而如今却又走进了另一个皇宫,宫里面有什么呢?到处是噤若寒蝉的宫女,满脸骄横的宠妃,不间断的斗争,高墙黄瓦,庭院深深,一辈子没有见过皇帝的白发妃子,这便是权利的中心,人人都想踏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 这大抵就是命运吧,人生有无数的岔路口,就算重来一遍,你依然走进的还是同一条路。 第六十八章 狠心 傍晚,杨子修左手拎着一只集市上买的老母鸡回来,右手拎着一袋子的当归红枣,均是些养气补血的菜色。邻居李叔在楼上探出头来:“哟,小子,今晚上加餐呐?” 杨子修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说道:“是呀!给我家丫头补补身体,这些天太累了,今早上还跟我闹脾气呢!” 顿了一顿,又热情招呼道:“李叔,今晚过来,咱哥俩喝一杯?” “不了不了,你李婶不让我喝酒。”李叔摆摆手,压低了声音说道。 杨子修了然地冲着他一笑。 屋内传来了李婶的大嗓门:“说什么呢?还不知是谁,大半夜发酒疯,气得老娘没拿刀砍你。” 杨子修:“......” 李叔一脸尴尬地笑了笑,继而说道:“你家姑娘可回来了?今儿瞧见她坐了辆马车走了,还来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太监的男的。” “什么?”杨子修愣住了。 “哎......”大叔想叫住他,却不想杨子修脸色变了,直接奔上二楼。 杨子修冲进棠雪的房间的门,屋内一片空旷,床上的被子叠的得整整齐齐,只有窗边的纱幔随着风轻轻飞舞。他有些失神的走了出来,看到茶几上那张飞舞的小纸条,走过去,抽了出来。 “你可真是狠心呢!”杨子修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轻声说道。 棠雪进了宫,这安阳国的宫殿较建安城的较小一些,但也是金碧辉煌,朱红色的宫门雕龙画凤,深红色的宫墙,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棠雪入了宫,便有一个老嬷嬷上前领了她,那老嬷嬷一双浑浊的双眼,脸上布满了皱纹,穿着一身褐色的宫装。看到棠雪略微惊讶,对着那领路的小太监抬了抬下巴,问道:“这就是新来的?” 小太监恭敬地回答道:“是,代嬷嬷,正是此人。” 代嬷嬷上下打量了一眼棠雪,眼神间流露出一丝不屑:“怎么招了这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那小太监噤若寒蝉:“这......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既然是太后的意思.....”代嬷嬷一脸的了然,看着棠雪问道:“在这民间八大菜系中,你最拿手做些什么菜式?” 棠雪思索了一会,说道:“回代嬷嬷的话,民女只会做桂花糕。” “什么?” 代嬷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身旁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只得冲着他无奈地点点头,说道:“这也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棠雪继续说道:“原是这样,民女在平阳卖桂花糕为生,偶得太后娘娘赏识,便招了民女进来。” “原来是这样,那倒也是清闲,这样,你先去把包裹放置妥当,再由小绿带你熟悉一下御膳房的规矩。小绿以后便跟着你,以后便使唤她便是。” “是,谢代嬷嬷。”棠雪福了福身子行礼道。 这边话音刚落,便过来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小姑娘,大约比棠雪小一些,长者一张圆润的娃娃脸,过来对着谭雪行礼道:“奴婢见过主子。” 棠雪被她这声主子惊到了,棠雪这一生还没有被人这么称呼过,连忙摆手道:“你不必如此叫我,我这不大习惯。” “这......”小绿一脸的为难。 这时一旁的代嬷嬷出声:“这是规矩,宫里的规矩不能破坏。” “是。”棠雪对着代嬷嬷行了礼,便转头对着小绿说道:“那便带我前去放置包裹吧。” “是,主子。”小绿行了礼,说道:“那请主子这边请。” 棠雪便跟着她去了,这宫殿比起建安的风格不大一样,多了些南方的风格,翼角飞翘,安阳的神兽是朱雀,宫殿里到处都是雕刻着朱雀的图腾。 小绿将棠雪领到了一处偏殿,说道:“便是这里了,这是上一位主管住的,现在空了下来,昨儿奴婢已经打扫干净了。您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 棠雪环顾了四周,这里的住处的确是简陋了一些,就是一个小小的偏殿,门外种着一颗玉兰树,此刻正开着洁白色的花,香气扑鼻而来,棠雪一看到这株盛开的玉兰树,突然就觉得这处院落还算不错。 棠雪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鼻而来。 “主子,住在这很方便的。”那小宫女似乎是在安慰她,继续说道:“您看走几步路就到御膳房了,到时候您过去也方便,是不是?” 棠雪点点头,笑着说道:“不错,我也觉得挺好的。” 宫女见她笑了,也不由得眉目舒展起来:“那您进宫累了吧,我给您泡杯茶喝着,待会我带您去御膳房瞧瞧?” 棠雪点点头,说道:“麻烦了。” 小绿受宠若惊:“别,主子您别这么说,我们就是专门伺候人的,下次可别说这种话了,会让其他人给耻笑了去。” 棠雪笑容凝固了,顿时哑口无言。 收拾一番过后,小绿便带着棠雪去了御膳房,此刻已经过了晚宴的时候,御膳房内的总管和大厨们还在忙碌,在准备着最后的善后工作。 小绿进去便笑嘻嘻地像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打招呼,说道:“总管,今儿来人了。” 那总管在往锅里认真瞧着,这时才回过头来,一脸惊讶:“是你身旁这位啊?” “见过总管!”棠雪向他行礼道。 “哎哟!”那总管脸上惊讶的神色更深了,说道:“来了这么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棠雪微微笑道:“正是奴家。” 那总管爽朗一笑:“早听说来了个专门做桂花糕的,我当是谁?还以为来了个什么了不得的臭小子,刚想教训他一番,却没想到来了个这么娇滴滴的娘子。那你们便四处逛逛,不懂的,尽管来问。” “谢总管。” 小绿便在前面领着棠雪边走边瞧着,现在已经是过了晚饭的时间了,可是灶上却还是烧着柴火,锅里不知道煮些什么,棠雪像小绿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小绿解释说道:“那是因为宫中随时可能会召唤用食,所以须得时时刻刻都在火上热着。” 棠雪点点头:“原来如此。那你给我讲讲这御膳房。” “御膳房设有劳局,素局,挂心局,点心局,饭局等一共五局,荤局主管鱼肉,海味菜;素局主管青菜干菜,植物油料等等,挂庐局主管烧烤,菜点。饭局主管粥,饭。点心局呢,就是主子在的,主管包子,饺子,烧饼之类的。” “原来是这样啊!这排面可真够大的。”棠雪不禁赞叹道,之前在未央宫住的那段时间,只知道想用餐的时候吩咐一声,便有宫女端着热腾腾的一碗上来了,却从来不知这背后费了这么多的劳力。 第六十九章 弱水三千 小绿见她一副茫然的表情,只道她是寻常民间女子进宫没见过世面,便有些促狭的笑道:“主子您莫要太吃惊了,这御膳房单单只是为了太后准备的。其他各宫各有自己的膳房,大小不等。” 棠雪点点头,她在平阳城也听闻了关于后宫的屏风,先皇仁慈,崩后也并没有要后宫三千的佳丽一起殉葬,只是吩咐说了如果有愿意出宫的,便放了她们走,若不愿离去的,便在宫里好生呆着,每月的俸禄照发。所以这宫中,虽然没有皇帝,却还是有妃子在宫里住着。所以公主的婚事这才如此着急,就是怕皇室的血脉在这一代断了。 棠雪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不到一年的寿命了,这只怕...... 小绿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路,继续解释道:“您方才看到的就是御膳房的主管,平时也不常来,然后下面的人有庖长两人,副庖长两人,庖人二十七人,崔长二人,领催六人,厨役五十七人,招募厨役十人......这传膳也是有规矩的,须得说“用膳”,不能说“吃饭”,若太后宣传膳了,便将菜肴,饭点,羹汤装在红色漆盒里端上去,按照位置放好,这时,无关人员都要退下,只留下侍膳太监,侍膳太监须得在每一道菜上面放一块试毒牌,饭菜含毒,则牌子会变色,弄不好是要杀头的,所以,您在做菜的时候,格外留意,切不可放些什么东西进去,免得牌子变色,若是变色了,就算您是冤枉的,到时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棠雪听她从嘴里如数家珍般噼里啪啦吐出一串,便觉得有些头晕,对这些头衔当下有些发愁,莫不是今晚还要回去把这些关系给背熟了?若明天认错人了该怎么办? “不过呢,主子,您是太后特地宣进宫的,您就不必依着上面的规矩,按照您自己的来就行了,只要保证太后或是其他妃子想吃桂花糕的时候,您有准备的就可以了,今天上面已经吩咐过了。”小绿眨了眨眼睛说道。 棠雪顿时呼出了一口气,想来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小绿带着棠雪逛了一圈,都嘱咐得差不多了,两人便回到了住处,待洗漱完毕后,棠雪躺在了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自己就这么莽莽撞撞的进宫了,却还是连个计划也没有。还不知道能不能见着太后,若是直接上去说我是当朝公主,纯妃的亲生女儿云云,不是被当成了神经病,就是怕是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棠雪望了望漆黑的屋子,悠悠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莫非是有点犯贱,没有杨子修睡前的聒噪,还真有点不习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择席还是怎么的,愣是半点困意也没有。倒是在外间的小绿似乎是听到了,便轻声说道:“不知主子在叹什么气呢?可是想家了?” 棠雪望了望小绿的方向,回答道:“没有,我已经没有家了。” “原来是这样,主子也不必忧伤,您现在得太后赏识,好好在宫中做几年,说不定得个大赏赐,到时候到了年纪了便出宫去,嫁个好人家。奴婢见主子天生丽质,比宫里那些妃子还要好看呢,到时候定可有嫁个富贵人家。” 棠雪在黑暗里听到这么质朴无华的安慰,突然觉得心下一暖,似乎是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小绿也想嫁人了?可有相识的没有?”棠雪不禁打趣她。 “没有呢,之前......有过一个,后来跟别人好上了,我气不过,便进了宫当宫女......”小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言语间多了些怅然。 “跟别人走的,那便是所托非人,离开是对的。现在离开,总好过之后日日相对,日子鸡飞狗跳的。” “主子想得真开......”小绿的声音却还是有些兴趣缺缺,她继续说道:“上回我托别人给他送银子,他也没说一句关于我的,也没有问我过得好不好......” “什么?”棠雪瞬间有些暴躁了,她惊讶问道:“你这都进宫了,他也和别人好了,你还给他送银子做什么?” “我想着对他好,盼着他记住我,到时候,就算是做妾我也是愿意的......” 棠雪:“......” “主子,您呢?”小绿见棠雪不说话了,便开口问她。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妾的,若谁娶了我,也不许纳妾......” 小绿惊讶的声音传来:“可是自古男人就是三妻四妾的......” “这自古是谁说的?怕不是男人说的吧?”棠雪在黑暗中嗤笑道。 小绿没有说话了,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片沉默。 半晌,小绿脆生生的声音传来:“主子,那奴婢先睡觉了。” “嗯,睡吧。”棠雪回答道。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棠雪便要起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御膳房报道,棠雪来到门口时,里面已经忙得团团转了,大厨们在挥舞着勺子炒菜的,有拿着菜刀将案板剁得震天响的,有往灶里添柴火的。棠雪原本以为这御膳房里的大厨都是太监,其实并非是如此。 这御膳房主要是有三类人,一是内务府的人,这往往是世袭的,在御膳房世代当差,掌握的厨艺传给下一代,下一代接任过来,这么一来可以保证厨师的家底清白,皇帝也可以吃的放心。二是太监,太监往往是监督或者是传达主子的口味的。三则是外面的人,这些人可能是大厨,也可能是伙计。 棠雪挽了袖口,便走进了里面一个专门做糕点的屋子,里面几个人在擀面皮,锅上热气腾腾的蒸着糕点。旁边一个中年的嬷嬷在一边看着,时不时催促道:“快,还有红豆糕没有蒸好,那边的绿豆糕该下锅了,放凉水里冰镇......” 她看到棠雪走进来了,才抬了抬眼皮子,说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是的,嬷嬷。” 她神情严肃地看了一眼棠雪,问道:“这里的规矩你可都清楚了?” “小绿说过了。” 她嗯了一声,便朝旁边的案板抬了抬下巴,说道:“那便开始吧,一会太后该用早膳了,须得在这之前备齐咯。” 棠雪福了福身子,便走向一边,开始动手,一系列的步骤早已经烂熟于心了,棠雪便做的也得心应手。御膳房里其他的厨子听说棠雪时刚进来的,便不由得十分好奇,在旁边围观,偏要看这桂花糕究竟是如何做的。棠雪在他们面前,也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掩饰了,便大大方方地将流程讲解给他们,一边做一边说道:“这桂花糕与其他不同,主要在于有果酱的酸甜,薄荷的清爽,加上桂花的芬芳,也恰好去了糕点带来的甜腻,也可健胃消食......” “这糕点也算玄妙。”众人纷纷称赞道。 第七十章 沉寂 棠雪来了御膳房,可是皇家的生活也未免太过奢华,每天山珍海味无数。太后点桂花糕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日棠雪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每日早上起来,做桂花糕,等着太后传膳,若太后不宣,则将隔日的桂花糕倒掉了,再重新重复一遍做桂花糕的步骤。棠雪觉得实在是枯燥乏味。 倒是掌厨的大厨或者是姨娘都性格爽朗,与他们相处倒是也和谐,并且棠雪年龄小,厨房里的大叔大娘们对棠雪甚是怜爱。 “棠雪啊,你这进宫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呐?”一位厨房里的张大娘在灶子边上一边奋力挥舞着勺子,一边时不时转过头来与棠雪闲聊几句。张大娘四十岁左右,进宫五年了,一张圆乎乎的脸上看着有几分的精明。 “没有呢,大娘,我们家穷,就是进宫赚些银两。”棠雪笑得一脸的乖巧,回答道。 张大婶一听,便是一脸惋惜,说道:“这么好看一姑娘,心底还这么踏实。嫁个好人家,生个一儿半女的,这日子也算是过下去了。” 说完,顿了一顿,换了一种颇为骄傲的语气说道:“我儿子今年也十九了,还没婚配,可真是急死我了,这小子,人长得也挺精神的,脑子也灵活,街上不知多少姑娘追着她,可是那些个狐狸精,个个花枝展展,干活我看做的也是马马虎虎。我是一个也没看上眼,我就喜欢那种心里踏实的......” 棠雪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踏实来形容自己,不禁在心里面乐了,但是听着这大娘说着说着,这不对啊?这怎么听都像是做媒的啊? 棠雪连忙接上了话匝子:“哎,是呀,踏实点好,我也有一个哥哥,脑子不大好使,现在也没婚配呢,我这心里也可着急了。我爹妈早些年就没了,临终前托付给我,让我照顾我哥一辈子,这不,说了几家亲事,看到我的情况都没同意,我这不得已才进宫,好歹掌握了一门手艺,这才进宫找活做,多挣些钱,给我哥哥治病呢!把他的病治好了,再给他娶个媳妇。” “这......这样啊,那真是太辛苦了,一个儿女家,这么孝顺懂事。”张大婶或许没料到这种情况,她听完只讪讪地回了这一句,便不说话了,也不再提她的儿子了。 棠雪暗自笑了笑,心里想到杨子修,也不知道他现在是在干什么,应该没有在那个临街的小宅子了吧,那他会去哪里?或许这一别,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棠雪想起他,心中竟然涌起了一丝丝的怅然若思,棠雪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什么时候那个烦人精,狗皮膏药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渐渐习惯了? 棠雪摇了摇头,想让让自己清醒一点。 御膳房是在外宫,太后和嫔妃们都是居住在内宫,内宫和外宫之间则有侍卫把守着,不可以随便出入,传菜则是由太监去传的,掌勺的大厨们根本见不到太后的面。这就让棠雪有些心灰意冷,终日窝在这偏远的一隅角落里,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身世呢。 小绿见棠雪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笑着安慰道:“太后单是糕点的样式便有上百种,主子不必太过于忧虑,这太后指不定一年都点不上一种呢!反正每月的俸禄照领,若您实在觉得没意思了,就辞了出宫去也不是不可。” 棠雪也知道她是在好心安慰,便笑着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知道,可是这日日在这里也实在是无趣。这宫里可有什么好意思的没有?” 小绿思索了一番,半晌,说道:“没有,在宫里是不可乱走的,万一碰撞上了谁,可都是掉脑袋的事情。” 棠雪又些失落,闷闷地嗯了一声。但是转而又想到些什么,问道:“你来宫里这么久,你可见过太后,公主她们没有?” 小绿笑了出来,说道:“你是不是也想看到太后的尊容?” “是啊!”棠雪顺着她的话回答道,“我长这么大,就想看一眼太后的尊容,可是我只是一个升斗小民,哪有什么资格呢?这不,好不容易才进宫来了,就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愿望。” 小绿一脸了然的看着她,说道:“我刚进宫的时候也是呢,但是这内宫和外宫是不许随意进出的,须得有上面的手谕。” “那你也没有见过?”棠雪问道。 “见过了,但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会儿宫里正值公主及笄,在宫中大办寿宴,因为这菜怕凉了,须得上的快些,我便领了命上去传膳。” “公主......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嗯......这我也不大清楚,但是就是绝顶的美人了,就是听说话少了一些。” “这样啊.....”棠雪声音低了下去,想起了在平阳街头匆匆一瞥,的确是一张国色天香的脸。 “主子,您要是想一睹太后的芳容,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小绿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办法?” “每日戍时,太后从明光殿看完奏折回来之后,必定要经过一处,若是赶得巧的话,便在那处地方守着,便可以看到太后从那里经过了。” “原来是这样。” “那主子你想去瞧瞧?” “等有空了再去走走吧。”棠雪随意地回答道。现在见了面也没有什么用,还是得得到私下见到太后的机会,再将玉佩和纯妃的事情告诉她,若是......她不肯认,那该如何?棠雪一想到这里便有些心烦意乱。 “对了,你可有听说过纯妃娘娘?”棠雪问道。 小绿愣了一愣,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说道:“主子,在这宫里可别提她。” “怎么了?”棠雪一脸疑惑,自己在建安的皇宫里不许提,在这安阳也不许提,她那位娘亲到底是何方神圣? “皇后会不高兴的,上回就是有几个宫女在嚼舌根,就被拖下去打了个半死。” “这......” 小绿瞧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便附在棠雪耳边,轻声说道:“她们说纯妃当年死得蹊跷,据说和那位有关。” 棠雪一脸的惊愕。 “你可千万别提呀!”小绿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言语间有些后悔。 第七十一章 终身大事 这天棠雪把所有的活都做完之后,便打算趁着夜色在宫里四处溜达。棠雪知道小绿跟她说过的地方,太后每天晚上批阅奏折都会经过,那是一座两层高的楼阁,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远处眺望,便可将周围的风景尽收眼底,而这座宫阙正是在内宫和外宫的所隔之墙的旁边,很容易便可以将宫道上走过的人看清楚,这里地处偏僻,一般也不会有人过来。 棠雪提起裙摆,拾阶而上。到第二层的时候,刚好夕阳落下,给层层叠叠的宫殿染上了一层金黄,逐渐暗下来的蔚蓝色的天空中偶尔有飞鸟掠过的痕迹。 倦鸟暮归林,浮云晴归山。独有行路子,悠悠不知还。棠雪倚在围栏上,凭栏而望。脑子中蓦然想起了这句诗,心下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些日子的漂泊,的确是有些倦了,在建安那些如虚梦般暗安稳的日子,想来倒是十分惬意,可惜......终归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该和梦里的人挥手告别。独有行路子,悠悠不知还。不是不知还,是实在不知往哪里还。 夜色渐渐暗了下去,宫女太监们纷纷点起了灯火。幽深的深宫中,一盏盏昏黄的灯火掩在树叶中明明灭灭。 这个点,宫中已经没有人行走了,各宫的嫔妃大多都用过膳,歇息下了。 这时,一众人点着几盏灯笼从远处走来,看得出其中的两人左拥右护,其中一人是太后,手搭在一个弓着腰的太监手上,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衣服上绣满了朱雀的花纹,金丝线在灯火的照耀下闪闪烁烁。太后身边那个女子看起来年轻一些,穿着一身绛红色的裙子,梳着繁复的发髻,在太后身边安安静静地走着。 “玉儿,听说驸马的人选已经选拔出来了?”太后威严又带有些慈祥的声音传来。 安双玉顿了一顿,回答道:“是。” “那你可有看中的没有?” “儿臣全凭太后安排。” 太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孩子,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虽说这驸马将来是要辅佐你治理国家的,可是哀家还是希望你心里喜欢他。” 安双玉还是一脸乖巧地回答:“太后喜欢,玉儿便喜欢。”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是像谁,你那父皇母妃,个个性子都飞扬跋扈,你父王那暴躁脾气就不用说了,天都要给他掀下来。你母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们还在的时候,这宫里啊,天天鸡飞狗跳的。我当年就是看不惯你母妃那个嚣张样,这才死活都不让她当上皇后,一国之君已经够糟心了,这一国之母就不该这样了。”太后满嘴的责备,可是回想起她疼爱的儿子,嘴角还是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继续说道:“要不是看在他治理国家还算有力,也没有耽误江山,不然铁定就是那千夫所指的昏君。” 安双玉低下头,像是思索了一番,说道:“父......父王只是表面上放荡不羁,心里实则还是有着家国天下。” “我知道,但是总该有个皇帝的样子吧,也是,我在对他太过于溺爱了,我们安家一脉单传,虽然坐拥江山,可是却人丁寥落,就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宝贝得紧。” “儿臣一定会尽力治理江山的。” “好,我知道。难得你如此乖巧懂事。哎,可能是自小丧父丧母,让你性情大变了吧。” 安双玉默默低了头,不说话了。 “这些个驸马的人选中,我看皇后喜欢那个叫做徐子真的,那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你觉得如何?” “挺好的。” “你这孩子,什么叫挺好的?” “若是皇后喜欢,那便依皇后吧。” “上回召见了这些驸马的人选,徐子真这个孩子,长得是挺精神的,但是看起来心眼挺多。就是户部尚书那边,也是不能不给面子。” 安双玉听了有些微微的惊讶:“太后,您去见过他们了?” “是呀!”太后一脸的责备,点了点安双玉的额头,“我孙女的终身大事,怎么能不操心呢?” “那太后可有看中的?” “我看中的玉儿便喜欢了?”太后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的促狭,打趣道。 安双玉抬起眼睛,和太后对视,说道:“儿臣坐在这个位置,哪能任性妄为呢,终归是要找个对自己有好处的,儿臣喜欢不喜欢不能作为驸马的标准。” 太后愣了一愣,她没想到安双玉如此直接地指了出来,不过,确是如她所说,身居高位,身不由己。但是作为血亲,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这位威严了一辈子的太后,心底还还是有隐隐约约的期盼,对于她的皇儿,英年早逝,实在是留下了诸多的遗憾,所以对这个孙女,也是十分的疼爱,只是安双玉实在是懂事得让人心疼。身为皇家的子女,身上都有一股子傲气,不该这么谨小慎微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这孩子自小在跟着皇后长大,难道...... 棠雪在栏杆上趴着,本来只是想隔着远远地,看一眼太后,却不想,全程听到了这一场对话。太后的字里行间,都是对安双玉无上的宠爱,棠雪心里不禁泛起微微的酸楚。自己始终只是外人吧?若是认回了身份,这十几年的隔阂,又该如何自处? 太后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看这备选的驸马中,有一个我看着还是不错的。” 安双玉却是十分地兴致缺缺,但还是打着精神问道:“不知是谁入了皇祖母的眼?” “我特意问了他的名字,叫杨子修。” 棠雪听到这,像是在平地理绽开一记惊雷,害得棠雪差点在平地里摔了一跤。杨子修那厮,居然混进来了?还得到了太后的青睐,棠雪觉得这个天道都变了。想起杨子修那厮穿着一身布衣,头发随便用一根木簪子扎起来,挽着裤脚,像老大爷一样在平阳城那个小宅子下扇着一把破蒲扇。而驸马的形象则是,穿着一身蟒袍,围着华丽的腰带,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棠雪一边在脑中想象着,实在是不能把后一个形象和杨子修那厮联想起来。 太后继续说道:“我考了考治国的题目,他答得十分不错,虽然想法异于常人,却能一针见血。人长得也十分精神,和玉儿站在一起定是金童玉女。” “皇祖母......”安双玉脸上绯红。 “哀家就是给你举荐,选哪一个看你自己罢。”太后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说道。 第七十二章 女之耽兮 棠雪躲在柱子的边上,听着她们的说话声逐渐远去了,四周又恢复了寂静,宫里繁灯千盏,点缀这幽黑的夜色。棠雪站着吹了一会风,便下楼去了,踱着步子往回走,偶尔身边会经过几个端着食盒的小太监,步履匆匆。 棠雪回到了住处,小绿便迎了上来,开口问道:“主子,您去哪里了?” “在外面晃了一晃,吹吹风,整日闷在御膳房,可真是要闷坏了。” “那主子您累不累?我给您泡杯茶喝。”小绿殷勤地说道。 棠雪摆了摆手,说道:“不忙,你自己先忙活自己的事情去吧。” “哎,好。”小绿的声音带了一丝的雀跃,和平时不大一样,说着就奔着门口走去了。 “哎等等。”棠雪叫住了她,问道:“大晚上的,你要出门啊?” “是啊,主子,您怎么知道......”小绿的声音带了一丝的忐忑和若有若无的羞涩。 “你这满心欢喜的出门,都写在脸上了。”棠雪带着一丝无奈,继续说道:“你这是要去见谁呢?” “是明轩来了,他说想见我一面......” “明轩?是你上次说的那个情郎吧?” 小绿带着一丝羞赧点了点头。说道:“听张公公说,已经在朱雀门外候着了,这便要我出去,说晚了怕赶不上了。” 棠雪看她一副沉浸在情网中的模样,心下叹了一口气,古人果然说的没错,情之一物,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小绿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带着一丝恳求地问道:“主子,那我可以出去吗?” 棠雪满脸无奈地冲她摆了摆手,说道:“去吧,晚上凉,多穿件衣服。” 小绿的脸上顿时笑开了,笑着说道:“知道啦!谢谢主子!” 说着便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棠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面有了一丝怅然,这样心心念念地对一个人好的感觉似乎是很久都没有过了,和别人相处,仿佛都要隔着一层面纱,怕看到别人的真面目,也害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想起和杨子修相处这么久,但是还是看不穿他,也害怕去看穿他,宁愿就这样像只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蒙着脑袋,谁也不爱,谁也不信。 过了很久,小绿还没有回来,本来她是要服侍棠雪沐浴更衣的,现下只能棠雪自己动手了,也罢,自己也并非这么娇贵,在平阳城那处宅子,什么活都是自己撸起袖子自己干。 棠雪沐浴过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躺在屋内的贵妃椅上看书。到了夜深的时候,小绿才匆匆回来。一见到棠雪便跪下来说道:“奴婢该死,竟然误了时辰,忘记服侍主子更衣了。” 棠雪放下,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无妨,你起来吧。” “谢主子。”小绿脸上闪过一丝的如释重负。 棠雪带了一丝责备说道:“去洗漱吧,这都几点了,明天可还要早起。” 小绿见棠雪也并未和她计较,心下舒了一口气,又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说道:“知道啦,主子,我这就去。” 棠雪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书,看得眼困,便放下了书,躺到床上去了,过了一会竟然是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小绿回来了,见棠雪已经躺在了床上,料想已经睡了,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替棠雪掐灭了灯。 四周陷入了黑暗,棠雪感觉到像是有人蹑手蹑脚走近了自己,顿时身体一抖,从梦中清醒过来,疾呼道:“谁?!” 小绿被她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连忙轻声说道:“主子,是我呀,您是不是做噩梦了?” 棠雪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松了一口气,身后出了一身的冷汗,方才真的是梦吧,她梦到了杨子修,像之前那个晚上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近了自己,而手上拿着一把尖锐的刀。棠雪失笑,最近真的是有些心神不宁了。 棠雪缓了缓神,说道:“做噩梦了。” 小绿走过来,替棠雪掖了掖被子,说道:“那替主子点些安神的香?” 棠雪轻轻嗯了一声,她自小也没有这个习惯,可是进宫来之后,总感觉身边没有熟悉的人,无依无靠的,不免有些心慌,偶尔实在是难以入睡时,便会点上一支安神香。 小绿点了安神香,屋内的空气中悠悠地散发着一股安定人心的檀香味道。 “好了,你也去休息吧,看你跑了这么大老远的,也累了吧?”棠雪对小绿说道,从这里到朱雀门实在不算近的,走路也要走个两刻钟。 “好,主子,我也睡了。” 棠雪又在床上躺着,闭着眼睛,可是经过刚才那一哆嗦,自己这会却又睡不着了,在黑暗中徒劳地睁着眼睛,棠雪翻了个身,幽幽叹出一口气。 “主子,您还没睡吗?”小绿的声音从外面的隔间传来。 “是啊!睡不着。” “那小绿陪您聊聊如何?” “聊什么?聊你和你家情郎的事情吗?”棠雪在黑暗中取笑她道。 “主子,您......”小绿耳根子烧了起来。 棠雪轻轻笑了一声。 小绿接着便转移了话题,说道:“今天我可听到了一件事情。” 棠雪不以为意地问道:“什么事?” “一直服侍在太后身边的燕儿出宫去了,听说要重新找一个手脚利落点的宫女去服侍太后呢!” 棠雪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服侍太后的?那会选些什么人?” 小绿料到棠雪会感兴趣,便笑着说道:“一般是由内务府挑选的,通常是选些进宫多年的宫女。” “这样啊。”棠雪在黑暗中应了一声。转而便说道:“睡觉吧。” “主子,莫非您想去太后跟前?” 棠雪只是笑着说道:“没有,太后跟前要小心谨慎些,不大自在。” “也是,但是跟着太后也未尝不是个好去处,说不定伺候得太后高兴了,到时候赏赐一笔大的,这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嗯,睡吧。”棠雪胡乱地应着,心里却纷乱起来。 夜渐渐深了,四处了安静了下来。 第七十三章 心急 这日早晨,厨房中正是一群人忙活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谢总管走了进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大家都精神点,内务府的人要来查看了。” 他脸色看起来有些严肃,吩咐道:“那便的案板收拾一下,太乱了。各自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喽!”“那边添点柴火,烧旺一些。” 厨房内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大家各自手忙脚乱地忙活后,厨房内便恢复了一副井井有条,岁月静好的模样。乱飞在一旁的锅盖被捡起来,有序地摆放在架子上,几天没洗的碗筷被洗得亮晶晶地放在一旁,随处乱倒的柴火也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角落里。 棠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厨房像是变戏法一样“刷”的一下从脏乱恢复到整齐。 大家都不管手里有活没活,全都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忙活着,屋子内一派地整齐有序和热火朝天。 小绿正在棠雪的旁边打下手,一边和面一边小声地说:“内务府的人也不经常来检查,大约一个月来一次吧,主要是查看账款,怕厨房里有人手脚不干净,把吃的喝的克扣下来。但是偶尔也会检查厨房里的人是不是偷懒,毕竟是服侍给太后的,厨房里也须得保持干净。” 棠雪一脸了然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内务府管的也可多。” “是呀,宫里的一切事务都是内务府管的,除了上次跟您说的,安排各处的宫女太监,也包括日膳,服饰,礼仪等等。”小绿在一旁小声地解释道。 棠雪还想再问点什么,却见到一个穿着官服的人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一张国字脸,显得有些严肃,下巴白净,看起来是个公公,此刻正在背着手走了进来。 厨房内的大厨,厨娘,太监和丫鬟们纷纷行礼:“见过张总管。” 张洪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进来,四下扫了一眼,摆了摆手,用略带尖细的声音说道:“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是。”大家都齐刷刷答了一声,便各自忙活去了。棠雪也转身,继续和小绿一起和面。心思却有些飘远了。 谢总管一把迎了上去,气地说道:“来来来,这边请。不知道张大人此次到访,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张洪才瞥了他一眼,说道:“咱家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谁知道你们会提前做些什么手脚。” “是是是。”谢总管一脸赔笑地说道。 张洪才和谢总管在走进了账房,两人在里面待了半天。 过了很久之后,谢洪才终于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出来的时候又四下扫了一眼,眼光在棠雪的身上停住了,有点惊讶地说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个一个小姑娘?” 谢总管在他面前弓着身体回答道:“回总管的话,此女是在民间卖桂花糕的,得了太后的赏赐,太后便宣进宫来,给太后做桂花糕的” 张洪才点点头:“看起来不像是会干活的,长的倒是标志。” 说着便转身走了,谢总管也追了上去,送他出门。 小绿看着棠雪,感慨着说道:“主子,这张总管还没听到他夸过别人呢,他方才竟然夸了主子,我看主子您是真的长得好看。在这御膳房中莫不是亏了,您这美貌,随便嫁个达官贵人都是绰绰有余啊,做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不好吗?又何必来这厨房中做这些?” 棠雪笑了一笑,说道:“去做个达官贵人的三房四房?终日和其他的妇人争风吃醋吗?” “主子,我知道您看不上这些,您真的有志气,是个做大事的人。”小绿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 棠雪有些失笑,自己也并不算是个雄心壮志的人,只是对于这些像金丝雀一样的生活的确没有什么向往,还不如快意江湖来得自在。 只是,和谁呢?她想起李均景那张温润的脸,便不由得心里一阵刺痛。斯人已逝,棠雪过了这么久,还是无法直面这内心的伤痛。 到了下午的时候,御膳房已经没有什么事情。棠雪还是去内务府走了一趟,她觉得自己不能囿于这窄小的厨房里了,自己的时间没有那么多了,什么事情都可以慢慢来,唯独自己不能,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张洪才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想去太后身边服侍太后?” “是,奴婢愿意。”棠雪跪在地上回答道。 张洪才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是在思索她的目的是什么,半晌,才出声:“这件事情,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这里说了不算,还是得太后娘娘过目才是,太后娘娘既然招了你进来,那必然是喜欢你,只是要不要你去身边服侍,那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奴婢知道。” 棠雪以为他便要答应时,却不想张洪才改了口:“只是,这人员我已将安排妥当了,不好更改,而且御膳房少了一个人,你的空缺谁来替代呢?” “奴婢可将制作桂花糕的方法传授给他人,到时由他们来替代便可。” 张洪才轻轻哼了一声,看着她,像是要看穿到她的心底:“我且问你,你这般费尽心思地接近太后是什么意思?我暂且不追究了,此事,万万是不可能的,你死了这条心,太后身边的人,没有在宫里做上十年以上的人,是没有资格去服侍的。” 张洪才的突然改口让棠雪听了,心里一凉,她知道可能这条路走不通,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现在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冷水,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天真。 张洪才见她一副落魄的模样,长得好看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心下一软,便缓了缓声音说道:“你且走吧,我也不想知道你这是什么心思了,要是换了别人,我可就直接交给慎刑司了。” “是。”棠雪退了出去。 自己还是太心急了,竟然这么莽撞就去了,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要是换了别人,指不定现在是什么样了。 棠雪便沿着回来的路慢慢走了回去,现在正值盛夏,宫里暑气未落,但是这傍晚的风一吹,吹过身上的冷汗,脑子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第七十四章 棠雪正沿着来时的道路慢慢往回走时,却听到了小绿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小绿一边哭一边对着她身边的男子声嘶力竭喊道:“为什么,你要这样抛弃我,我们不是说好了,我这么掏心掏肺......” 小绿的哭声混杂在风中,听得不是很真切,而她对面的男子则是一脸的不耐烦,蹙着眉头说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得?你们这些女人真的是麻烦死了。” 说完转身扒拉了一下小绿的手,想把她的手从身上扯下来,小绿一边死死地拉着他的衣袖,一边哭着说道:“我这些年把钱拿给你,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这个负心汉。” 说道钱的问题,像是触到了赵明轩的痛处,他暴躁得差点跳了起来,大声吼道:“是你自己犯贱,管我什么事情!你不要想鼻涕一样缠着我了,恶心!” 说完便推了她一把,小绿一个闷墩便坐到了地上,在地上无力地哭泣。 棠雪见状,连忙走了过去,扶起了小绿的胳膊,说道:“怎么回事?” 小绿见是棠雪过来了,便抽抽噎噎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哭丧着一张脸,对着棠雪回答行礼道:“见过主子。” 棠雪无奈地说道:“行了,赶紧起来吧,你这么苦着一张脸对我行礼,别人还以为我苛待你了呢。” 小绿抹了一把脸,站了起来,满脸的泪水,不住地抽噎着。 棠雪扫了一眼她对面的男人,那男人一副警惕的模样看着棠雪,像是在揣测棠雪的身份,眼里透着一丝的不耐。 棠雪也冷然着一张脸看着他,开口说道:“你就是她每天给你挣钱的男人?” 赵明轩不置可否,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说道:“这是我们的事情,关你什么事?不要多管闲事了。” “多管闲事?”棠雪冷冷地笑了一声,抬手,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在赵明轩的脸上,赵明轩的脸上顿时一个清晰的红色巴掌印,脸上火辣辣地疼。 小绿失声喊到:“主子……” 赵明轩脸上惊愕的表情褪去,恼羞成怒地高高扬起了手,就想对棠雪动粗,棠雪却先发制人,冲他说道:“你动手呀,你看这个宫里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让你今晚就进宫当了太监,你就别想着什么娶妻纳妾了。你一个大男人,靠一个弱女子来养你,还是别做男人了!” 赵明轩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落下,他看到了棠雪的眼睛里是威严和无畏,还有一种熟悉的眼光,那也是赵明轩不敢去招惹的,像是在赌场里赌红了眼睛亡命天涯的赌徒,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岁数不大的女子,长得十分漂亮,却有这样不怕死的目光。 但人活在世上,还是惜命一点比较好,毕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好男不跟女斗。 他恨恨地瞪了棠雪一眼,放下了手,恶狠狠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便转身拂袖而去。 小绿还在一旁满脸错愕地看着这一切,似乎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像是醒过来似的,看了棠雪,满脸惊愕地喊道:“主子,方才您......” 棠雪冷笑了一声,说道:“对,我刚才打了你的情郎,你是不是心痛了?” 小绿一脸踟蹰地低下了头,说道:“没有,是我没有用,留不住他,主子你打他......” 棠雪似乎是被她气笑了,说道:“的确,就是你错了,回去受罚吧!” 小绿又是一脸错愕地抬起了头,似乎是难以理解棠雪的意思,更加觉得自己没有用,一张脸顿时涨红了。 “你错就错在眼神不好,要不要叫太医院给你配衣服清肝明目的补药啊?你到底为什么对一个心里没有你,而且道德败坏吃软饭的男人这么死心塌地,这天下是没有男人了吗?” 小绿听到棠雪这么一说,像是被戳到了痛楚,眼泪决堤而出,又不敢哭出声,一边拿手胡乱地抹着,一边又止不住委屈地抽噎。 棠雪恨铁不成钢,从袖兜里抽出了一张手帕,递给了她,说道:“好了,下次擦亮眼睛,别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小绿伸手拿过了手帕,带着哭腔说道:“知道了,谢谢主子。”可是眼泪还是不住地往下流。 棠雪无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部,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走吧,我们回家。” 说道回家这两个字,小绿的身体似乎是轻轻颤了一下,棠雪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地鼻音,清脆却又十分温柔。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家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是那个乡下破败的草屋里的鸡飞狗跳。 她的爹娘每天对她说出口的词语,永远都是“赔钱货”“贱货”“扫把精”,她那个酒鬼的爹,每天赌输了回来便在她的身上撒气,经常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终于,在十二岁那年,家里的弟弟出声了,但是没有钱养,便被她的父母五两银子卖给了别人做丫鬟。 所以,她这么拼命的对赵明轩好,就是想有一个家,一个踏踏实实的,可以遮风避雨的家,哪怕是做个三房,四方,五房六房也没关系,别让她流浪就好了。 可是这么一点渴求,老天也不能让她如愿,赵明轩不喜欢她,就如同她的酒鬼爹一样,把她当成了挣钱的工具,可有可无,有用的时候哄两声,没用的时候丢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棠雪说出“回家”这两个字,却让她找到了一点点依稀的温暖的光芒。 棠雪看她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问道:“怎么了?你该不会是被那个混蛋刺激傻了吧?” 小绿猛地摇了摇头,却突然笑出来了声音,鼻子冒出了一个鼻涕泡。 棠雪:“......” 小绿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拿起手帕擦了擦鼻子。 “主子,您真是个好人。” 棠雪听到她这么一句话,顿时愣住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道:“你不能因为谁对你一点点地好,就死心塌地的跟着谁啊!” “不,主子,这不一样,您真的是个好人呢,我决定追随您一辈子。” 棠雪无奈地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