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食珍馔恋未央》 第1章 魏家村中看咸阳 第1章魏家村中看咸阳 公元前202年,咸阳城外,魏家村。 临近年下,魏家村之中人人忙碌,村中一片年节喜庆的场景,处处张灯结彩。屠户已经磨刀霍霍,各种牲畜被圈禁在一起,那是年节时候祭祀的主角,挑着担子的小贩这个时候生意最好,各种针头线脑,灯油烛蜡是家家户户都要囤积的年货。映入眼帘的都是红色,浆成红色的粗麻布被悬挂在门前,被铺盖在米面粮缸之上,这是普通农户庆祝年节的装饰。 布告使站在村中最开阔的地方,大声的一遍遍宣读着皇上的布告。最普通的百姓并不熟识这位新晋开朝的皇帝,但是布告使为他们带来的却是让他们欣喜的好消息。 “大汉,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吾深知民众之疾苦,宜休养生息。今皇帝诏命,减免各地各户赋税三年。新宫将启,征人丁万名,凡应征得用者,皆可得米面银钱,以户计,钦此。” 随着布告使的话音一落,周围围观的众人,议论纷纷。 “现在可好了,终于有好日子了。” “三年不收赋税,真是天大的好事儿,今年能过个好年了。” “减赋三年,这下孩子们终于能吃上饱饭了。” “哎,你们都听说了么,咸阳城那边正在给皇上建造新的宫殿,隔壁村的人去做了帮工,现在天天家里都有肉吃。” “真有这样的好事儿,改明儿我也去试试。” 此时不远处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骑枣红马绝尘而来。这匹枣红马在魏家村中的烧肉铺子前停了下来,那马上翻身下来的身影,竟然比布告使宣读的布告还要引人注意。那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星眉剑目,鼻梁高挺,唇似薄冰,面如刀刻,着一身水蓝色绢袍,披一挂金线斗篷。飞身下马之时,斗篷扬起,宛如天神降临一般。魏家村近几年往来的贾也不少,但是有这般气度的却是第一次见。 年轻人没有理会周遭人的目光和小声的议论,径直坐在了烧肉摊前,一甩手,把马缰绳丢给了愣在一边的小伙计。比起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村夫的议论和那些农家姑娘倾慕的眼神,还是这间烧肉铺子让他更有兴趣。当然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的,并非是那大嗓门老板的吆喝声,而是那肉铺里飘出来的阵阵肉香。这肉香浓郁,油腻之中却又带着丝丝清甜的果香。 年轻男子在心中暗自思忖,这些时日替皇上处理政务,一直在外忙碌,以至于自己清瘦了不少,出了咸阳城,能够满足自己挑剔的舌头的食物,可是不多见了。 “老板,一份烧肉。”那年轻男子说道,声音略微冷漠,但是透露着温文尔雅。 “好嘞,马上就来。”老板答应着。 年轻男子没有再多说话,举目看向了远方。 魏家村位于咸阳城外,民风淳朴,这些年战事初捷,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了兵荒马乱,没有了饥荒挨饿,迁到魏家村来落户的人渐渐多了,原本只有十几户的小村落,现在竟然已经有了过百户的人家。再加之靠近咸阳城,往来的商贾旅,有来不及进城的,都会在此停驻休整,因此这小小的村落也日渐繁荣了起来。 从这里看咸阳城,看的格外真切,大汉朝初立,新的宫殿正在修建,巨大的宫殿拔地而起,基台高筑,俯瞰四野。 年轻的男子看着咸阳城出神,对于周遭的人声鼎沸视若无睹。 这条正街是村中最热闹的地方,不仅仅有各种餐食摊位,木匠铁匠的铸造铺子,甚至还有几家可供休整落脚的驿站。 这家烧肉铺子就在正街上,没有招牌,老板姓李,名二元。李二元是一个四十出头的膀壮男人。圆脑袋,铜铃眼睛,黝黑的皮肤,身材不高,却很敦实,一双手臂粗壮有力,能一下托起八副碗碟,脚下生风,步伐平稳,说话不喘,且嗓门大。日常穿着一件白色的麻布粗布衣衫,因为和油烟熟肉打交道久了,那件白布粗麻衣衫的衣襟处,留下了两道姜黄色的油渍,洗不掉了,虽不说干净,但是看着却让人不生厌烦。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粗布裤子,散着腿,脚上蹬着一双麻草绳细编的草鞋,五冬六夏也不知寒冷,还时常是一脑门的大汗。李二元平日里行事风风火火,却唯独害怕一个人。 此时李二元就站在烧肉摊的后面,苦着脸,和自家的厨娘打着商量。 “阿央啊,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但是这锅里的肉眼瞅着就见了底。外面来的这位年轻的爷,怕是什么府上的贵人,咱们万万得罪不得,我老李厚着脸求你,再煮一锅。”李二元斟酌着词汇,生怕哪一句说错了,这厨娘来了脾气,甩手不干了。 那位厨娘先是面露难色,看了看天光,已经是傍晚时候了,再不消过一会儿天色就要大黑了,但是看着李二元这么说,厨娘也不好推辞,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了句,“知道了。” 李二元听到这一句仿佛得了特赦一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才迈着步子去了前面招呼。 厨娘身边站着一个半大小子,是李二元的儿子,乳名墩子。这小子生的虎头虎脑,梳个小簪发髻,小麦色的皮肤泛着油亮,脸颊红扑扑的,一对儿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面前的一口烧肉锅,目不转睛。 墩子是厨娘的小徒弟,日后是要继承李二元的烧肉摊子的接班人,他每日里站在锅边,除了跟着厨娘学习厨艺,更多的则是为了师傅递过来的那一口新鲜出锅的烧肉。此时锅中就有一锅刚刚入锅的烧肉,肉块在沸腾的浓汤之中翻滚,随着厨娘上下搅动的汤匙四处游走,连带着四溢而来的香气,蔓延的到处都是。墩子看了看师傅,默默递上去接下来要使用的各种辛香料,又看了看锅中的烧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第2章 一锅枣泥烧肉 第2章一锅枣泥烧肉 厨娘的声音并不大,非常的温柔,耐心的跟站在一旁的墩子讲解着制作烧肉的诀窍。这样的说教每天都会上演一遍,只是不知道墩子守着香喷喷的烧肉,到底听进去多少。 “墩子,你听着哦,这烧肉要想做的好吃,必须要从选肉开始。要想做出好吃的烧肉,就要选最好的肉,一般的肉做出来的烧肉和普通人家日日里做的炖肉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更别说要拿来卖钱了,那只能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厨娘一边说着一遍用长把的汤匙把已经渐渐浓稠的汤汁舀起,均匀的浇在肉上。 “到村里最前街的柳伯家里去拿肉,他家的肉是最好的。他家也很好找,最前面那条街,门前有一棵大柳树的就是柳伯家了。柳伯向来是给自己家的猪喂野桑梅的,所以他家的猪肉本身会有些果子的微酸气,吃起来不会像别人家那么腻。一定要选一整条的猪后腿,千万记得让柳伯帮咱们处理好,别看柳伯长得精瘦,却是屠户中的一把好手,比村里其他的屠户手脚都要麻利,肉上余下的血水也少,买柳伯的肉,可以省不少功夫。我已经跟他打了招呼了,他会给咱们留着肉的,记得提醒你爹,定期去拿。”厨娘说道。 墩子站在一边不知为何撇了撇嘴,笑声的嘀咕了一句,“师傅就不能不走么……” 厨娘迟疑了一下,又继续嘱咐,假装没有听见墩子的自言自语,“这一整条的后腿取回来,要分成长条,不需要去皮,直接吊起来烘。对了,这烘肉用的柴火一定得是后山的那片野枣树,这样烘过的肉,才会带有些许的果香。这肉要烘三日,中间不能间断,要时常照看,烘好的肉吊在阴凉处备用。我已经烘好了十几条,记得自己取来用,莫要放坏了。” 墩子认真的听着师傅的叮嘱,不住的点头。 “烧制之前要把肉切成相同大小的肉块,肥瘦相间最好,然后放在一边备用。姜皮和桂皮,就按照我之前留下的方子准备好分量,加入锅中煮开。然后放入肉块,大火烧开,再撤掉一半的柴火,转小火熬煮。待到锅中的汤水熬到只剩下一半的时候,加入之前我教你做的枣子泥。还记得做枣泥用的红枣要怎么挑么?”厨娘问道。 “记得。”墩子朗声说道,“师傅说,这些红枣务必要到东三里的拐子阿婆那里取,只要那些老枣树上结的枣子,因为师父说过,新树下的枣子虽然产量多,但是难免会涩口,所以还是那些老树产的更甜。”墩子十分聪颖,把所有制作烧肉的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墩子真聪明。”厨娘夸奖道,“拐子阿婆上了年纪,你要记得没事儿也去照顾她一下,她如果忘记了给我们准备老树的枣子,你就提醒她。加入了枣泥的烧肉,等到上了色,就可以挪到别的灶上,小火煨着,这些都记住了么?”厨娘又叮嘱道。 墩子点了点头,眼神却又落在了那锅烧肉上,此时面前的这一锅烧肉已经可以出锅了,厨娘朝着墩子点了点头,墩子立刻会意,端着那锅烧肉小心翼翼的移到了旁边的灶台上,留意着灶下的柴火,只留小火慢慢的煨着。 烧肉摊上此时正是食满座的时候,并没有几个人在意灶台前这对儿师徒之间的对话,然而那位就坐在距离灶台不远处的年轻男子,却是把厨娘的话,一字不落的都听了进去。 真是没有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之中,竟也有如此知味之人,便是在咸阳城内,怕也找不出几个如此像样的厨娘。年轻的公子出于好奇,循声望去,却不禁呆在了原地。 只见站在灶台边的厨娘,并不似以往所见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婶娘,而是以为貌美年轻的美娇娘。乌黑如瀑的长发,松松的绾在脑后,肤如凝脂,柳眉胜黛,凝眸似泉,绛唇含朱,着一身紫色绢布罗裙,腰间围一条白巾,举手投足,游刃有余,一颦一笑,宛如画中人。 年轻的贵族公子捻了捻手指,在心中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身段,上前攀谈几句,却正在这个时候,被老板李二元的大嗓门,吓了一跳。“贵人哩,您的烧肉得嘞,您慢用。” 年轻贵族皱了皱眉,似乎是对李二元的大嗓有些不满,却转而就被眼前的烧肉吸引了注意力。只见眼前盘中的烧肉,色泽绛红,热气腾腾,酱浓色亮,肉香并着果香,四溢开来。旁边还放着一个稍微小一些的陶盘,里面盛放着几片新鲜的榆树叶子,鲜翠欲滴。榆树叶原本是穷苦人家落难时,饥不择食,拿来充饥之物,用来端上饭桌佐烧肉,倒是少见。 年轻公子拾箸,夹肉,食之。肉块初入口,微微泛甜,肉香满溢,将要感到油腻之时,枣味的清甜浮于舌尖,果甘回味不绝。年轻公子轻轻的挑了挑眉毛,复而取一片榆树叶子,卷起一块烧肉,也顾不得吃相,一口吞下,一脸的满足模样。那烧肉和榆树叶子相遇,味道又发生了变化。榆树叶子带着微苦,却也带来了新翠的清新,刚好中和了肉汁的油燥,只留下满口的鲜香。 年轻的公子微微扬了扬嘴角,口中还在回味着那块烧肉的美味。他打定了主意,要和那位娇美的厨娘好好聊聊,然而再抬头看时,灶边却没有了厨娘的身影,只有墩子站在灶边,小心翼翼的照看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烧肉。 年轻公子四处打量了一下,只见老板李二元正闲下来,坐在一边正在喘着粗气。年轻公子招了招手,李二元岂敢怠慢,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年轻公子伸出手,在李二元的掌心轻轻一点,李二元摊开手一看,竟是两粒金豆子,赶紧弯着腰,陪着笑脸。“官,你有什么吩咐?” “掌柜的,莫要紧张。”年轻的公子微笑着说,“只是先来无事找你闲话几句。您店里的烧肉,味道着实不错,想必这位庖厨手艺不俗,只是不知道是何处的高人?” 第3章 娇俏厨娘名未央 第3章娇俏厨娘名未央 “哦,你说阿央啊,她原本是我们村中的大户素家的大小姐,名叫素未央。”李二元扯着大嗓门大大咧咧的说。 “未央?”年轻的贵族男子细细的回味着这个名字,心中暗自思忖,这样美好的名字,听着确实不像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应该有的名字,但是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又怎么会在这街边的烧肉铺子做厨娘呢? 李二元此时闲来无事,看到年轻男子面露疑惑,便索性坐了下来,多嘴的与年轻的贵族公子,多扯了几句。“要说这位阿央小姐啊,其实也是一个苦命的人,我也是外乡人,她的事儿,也是听村里的其他人闲嚼舌根的知晓的。素家原本是这个村中的大户,素老爷名叫素方,是远近闻名的神医,一生行医济世,做了不少的善事。夫人名叫若凤,据说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厨艺,曾经名动咸阳城,但是遇见了这位素方医生之后,便来到了我们这个魏家村,隐居度日。未央小姐一岁的时候,夫人得了急症,便是连素老爷都束手无策,时过不久,便撒手人寰。夫人走后,素老爷娶了夫人的贴身丫鬟续弦,不久之后就有了二小姐,素云晴。但是素老爷和若凤夫人伉俪情深,日日相思,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在未央小姐五岁的时候,也一命归西了。” “当真是可怜,年纪小小,岂不是就成了孤儿。”年轻男子感慨道,“我听老板您说话,可不像是一个庖厨,倒像是读过书。” “官好耳力,小的以前也是在咸阳城讨生活的,靠的是一张翘嘴,到处贩卖故事,书嘛,也读过一两本,识得几个字。都是出来讨生活罢了。”李二元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的笑了笑。 “所以,这位素未央小姐,现在和自己的后母与妹妹一同生活?”年轻公子问道。 “并非如此。那位原本是丫鬟的二娘在老爷过世后,就掌管了家业,但是却丝毫不会持家,没几年就把家业败的精光。有喜欢攀交富贵,一心盼着自己的女儿能够攀上高枝,所以在三年前的某一天,竟然变卖了房产,收拾东西,带着小女儿连夜去了咸阳城。只给未央小姐留下一个小丫鬟,一间老旧的茅屋,和一身的债务。那时候未央小姐在自己的茅舍前摆些桌椅,做起了面摊生意。一年多前,小人来到此地,偶然尝试了一回阿央的手艺,便决定不走了,留在这里,开个烧肉铺子。阿央虽是我请的厨娘,但是也只每日工作两个时辰,并不让她做太多苦活的。”老板说着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略带惋惜。 “老板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年轻公子褒奖道。 “哪里的话。”李二元挥了挥手说,“原是因为我第一胎得的也是个女儿,却没能养大,两岁时候夭折了,若是长大了,也是阿央这般年纪。都是为人父母的,看到苦命的孩子,怎么舍得使唤,总归是个女孩子家,迟早也是要嫁人的。”李二元说道。 年轻公子原还想多问几句,没成想忽然来了人,李二元便起身去招呼人去了。年轻男子看着面前的烧肉,如此美味不宜久等,便再次拾箸,细细的品味起那盘烧肉。不过多时,一盘烧肉便吃完了,年轻贵族竟还觉得意犹未尽。回想自己在家里时,别说是这样普通的一盘烧肉,便是鹿肉奇珍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让自己这般回味却没有几样。越是这样想着,年轻的贵族公子越是对这位俊美的厨娘更加的填了几分好奇。他心里想着在再和那位风风火火的大嗓门老板攀谈几句,谁知道再抬头时,便是连那位老板也不知了去向,只留下那个半大孩子,守着烧肉铺子。 “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年轻公子颂着一句《九歌·云中君》之中的诗句,微微笑了笑,“也罢。”说完站起身,跨上枣红马,疾驰而去。 墩子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收拾碗筷,见桌面之上放着一个做工十分精细的绢布锦囊。心想,这应该是那位官留下的饭资,便随手打开来察看。只见巴掌大小的锦囊之中竟然壮志十几粒的金豆子。 “我的个乖乖,老爹,这下咱们可发达了。” 魏家村之中只有一条官路,村中的住户几乎都是沿着官道分布着,但是也有少许的几家是例外,比如素未央的那间老茅屋。老茅屋位于整个村子的西北角,因着整个村落是依着一个小山坡坐落的,素未央的老茅屋就在整个村子地势最高的地方,想要回家,先要走上一段斜坡。此时已经接近年下,天气越发的凉了,微风扫在脸上,有些麻,像是被许多极细的绣花针刺了一般。素未央整理了一下衣领,用手捂了捂脸,又搓了搓手掌,往手心里哈出一口热气,又继续往前走。 天气越发的冷了,等到了那边,一定要记得给闵儿买一件棉服,闵儿的鞋子也该换一双了,现在那一双已经磨到鞋底都要透明了,定然穿着会凉脚。院子里还有一些余下的柴火,回头也要急着提醒墩子过来拿走,用在铺子里,也好过放在院子白白的受了潮。 素未央在心里盘算着这些个琐碎的事情,却见小斜坡上迎面走来了一个人影,那人走伐很快,三两步就走到了近前。未央看到来人,忍不住笑了笑,心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才还想着她,就这么不禁念叨,真是个小冤家。 而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也认出了素未央,更是加快了步伐,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坡下跑了过来。 “小姐,你怎么今天回来的这样晚,害我担心了这许久。”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梳着俏皮的童花头,声音有点尖,说话的时候喜欢在最后一个字拖着长音。 “铺子里忙,耽搁了一会儿,也没太久,有什么好担心的。”未央笑着说,“好了,闵儿,我们快回去吧,外面冷。” 第4章 家有小辣椒 第4章家有小辣椒 主仆二人转身往家的方向才走出几步,忽的听到身后传来呼喊声,扭头就看见李二元迈着步子从后面追了上来,显然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满脸涨得通红,呼哧带喘的。 “又是这个死胖子,整日里就是他整一些幺蛾子,小姐你才总是回来那么晚,这又追上来,不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闵儿一边说着一边站在了未央的身前,气鼓鼓的嘟着小嘴,满脸的不乐意。她双手叉着腰,那条绑在青色长裙中间的青石绿色的腰带都被弄得褶皱了。整个村的人都知道,李二元有个怕得要命的小辣椒,就是素小姐家的小丫鬟,素闵儿。 “闵儿。”未央小声呵斥了一声,“你总是这样,凶巴巴的,李掌柜的才那么怕你。” “谁让他总是麻烦辛劳小姐,今天都是最后一天了,还让小姐回来的这样晚。”闵儿梗着脖子不愿意认错,在她眼里,可是没有什么比自家小姐更重要的事儿了。 “闵儿!”素未央把闵儿拉到一边,往前迎了几步。这个时候李二元已经走到了近前,弯着腰,扶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闵儿看到他这幅样子,小脸红扑扑的,倒不知道是因为天冷,还是憋笑憋得辛苦。“掌柜的,可是有什么事?”未央礼貌的问道。 “没啥要紧的事儿,阿央,你已经决定了么?明日就去咸阳?”李二元问道,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舍。 “是,决定了。”未央小声的应道。 “我这里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这些银钱你拿着,咸阳城可不比咱们乡下,用钱的地方多。”李二元不由分说,把一个小荷包硬塞在了未央的手里,这个荷包看着已经有点久了,但是做工却很精细,而且洗的很干净,显然是被李二元珍藏着的物件。“这个荷包是我家那口子留给我的,如今人没了,你要是不嫌弃,就留着用。”李二元憨憨的说道。 “掌柜的,平日里您对我们多有照顾,这些钱我不能要。”未央想把银钱还回李二元,却被站在一边的闵儿把荷包抓了过去。 “小姐,你可真是,白给的钱不要白不要。”闵儿嬉皮笑脸的说。未央皱了皱眉,正要斥责闵儿不懂事儿,谁知道李二元反而站在一边,哈哈大笑。 “哈哈哈,还是闵儿你明白事儿。”李二元一边说着一边在闵儿的头上随意的呼噜了两下,“进了咸阳城,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别让她受欺负,若是遇上什么事儿,就回来告诉我,记住了没。” 意外的,这一次闵儿没有躲开李二元的粗糙的手掌,反而乖乖的点点头说,“知道了。” “行了,没事儿了,你们凡事儿多留心,明儿个我老李便不送了,有空多回来看看,村里的老宅子,我会让墩子帮你们打扫的,若是咸阳不好,就回来。”李二元说完也不等未央回话,扭头便迈着大步走了。未央看了看闵儿手里递过来的荷包,只觉得心中暖暖的,她望着李二元离开的方向,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欠了欠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带着闵儿转身迈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小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闵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她素来听话,刚才一时着急收了李掌柜的银钱,现在竟有些不知所措的后悔了。 “这次便罢了,但是不可有下次了,另外,这次也因着是李掌柜,这份恩情,你和我都要记在心里,日后定是要还的。”未央认真的嘱咐道。 “嗯,我记下了。”闵儿认真的说。 “家里都安顿好了么?”未央柔声问道。 “嗯,都安顿的差不多了。”闵儿听到小姐说并没有责怪自己,顿时来了精神,又打开了话匣子,“先前二小姐和二夫人欠的债都清了,最后一笔还的是刘林家的二叔伯,不过二叔伯只收了一半,说是另一半不收了,就当是不要了小姐那些个利钱,也说就当是每年他生辰,不白吃了小姐的那些饭菜。”闵儿像是吐崩豆一样说着。 “这些都记下,往后都是要一一还回去的。”未央嘱咐道。 “知道了。对了,柳伯和拐子阿婆也送了好些东西。柳伯送了一包腊肉,全都是最好的方肉,柳伯说很好放,也方便带,让小姐别忘了,带到城里,炖了吃。拐子阿婆给装了一大包枣子干,都是最甜的几棵树上下的,阿婆特意给咱们留着的。”闵儿依次的汇报着。 未央的脚步停滞了一下,她微微扬了扬嘴角,只觉得今日虽入了冬,却并不十分冷。“知道了,都收好。” “嗯,我都收进了包裹。还有那几只芦花鸡我给了隔壁的李婶,两只看家护院的大鹅和阿黄肯定谁家也不愿意去,到时候只能让墩子回来喂了。”闵儿这样说着,语气之中有点落寞,充满了不舍,她犹豫了许久,才踌躇着开口,“小姐,咱们当真要去咸阳城么,二夫人和二小姐,也在那儿……” “闵儿,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母亲之前就是咸阳城的名厨,现在终于有了一些师叔的消息,我不想放弃。”未央语气坚定的说,“而且,我确实想去咸阳城,看一看,见识见识,这天下这样大,不走出这村子,有许多事儿,是无法知道的。” “我只是怕她们知道小姐进城,又会想法子欺负你。”闵儿嘟着嘴说道。 未央抿了抿嘴,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摸了摸闵儿的头,她现在已经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也是个大姑娘了,“闵儿,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或者你留在这儿,跟着李掌柜的,回头,我让他给你寻摸一个好婆家……” “小姐,你又要赶我走!我偏不,小姐你去哪儿,闵儿就去哪儿!”闵儿气的涨红了小脸,一跺脚,三步两步,跑回了家。未央看着闵儿的背影,看看那间住了几多年的老茅草屋,禁不住红了眼眶。她假装眼睛里迷了沙子,用手揉了揉,紧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第5章 云王府(1) 第5章云王府(1) 咸阳城中,新帝登基,改朝换代,象征着王权高不可及的新宫殿正在加紧建造,高高垒砌的基台,仿佛势要入云,已见雏形的宫宇,气势恢宏。这座新兴盖建的宫宇尚且没有名字,却已经隐隐可见王者之气,萦绕不绝。 比邻这座新的宫殿,有一处府邸,在这样繁华的地段能够建造的府邸的绝非常人。只见这处府邸成规矩的回字形,青砖灰瓦,皆雕刻着繁复的动物图腾,雕梁画栋,凌云飞檐,十分的气派,正门的正上方,高悬着的牌匾,正书三个大字,云王府。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云王府中刚刚行过午膳,两个新来的小丫鬟正坐在假山跟下,躲闲偷懒。云王府乃是官家府邸,自然不比那些寻常大户,便是这样新来的打杂丫鬟,也都穿着清一色的素色绢布长裙,腰间统一配着的是青色腰带,不似别处的使唤丫头,只有一身麻布衣服。两个小丫鬟年纪都不大,约摸着十五六岁的样子,一个手里端着食盒,一个手边摆着几只碟子,显然是正要去膳房回话。 “茗姐姐,咱们不快点回去膳房,不要紧么,红妆姐知道了,又要罚咱们了。”小团团脸的小丫鬟有点紧张地问道。 “歇一会儿怕什么的,再说了红妆姐现在正忙着给王爷炖鹿肉呢,可没有功夫管咱们。”说话的丫鬟似乎稍微年长一些,长着一张标准的瓜子脸,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可人的模样。 “王爷终于要回来了,王爷不在家,全府上下都是懒踏踏的。我昨天看见喂马的小子,竟然枕着马厩睡着了。”团团脸的小丫鬟抱怨道,“真盼着王爷回来啊,我来的晚,这么久,就只见过咱们王爷一次,要我说啊,这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咱们王爷更好看的人了。” “咱们王爷自然是最好的,已经来了信儿了,说晚些时候就到,已经进城了。”瓜子脸的丫鬟一边说着,也是满脸的笑意。 “我日后如果要嫁人,便是那人有王爷的千分之一就好了。”团团脸的小丫鬟脸颊微红,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你啊,想的倒是美,别说是咱们王爷了,你要是找的夫家有炎凉哥哥千分之一,也好了。”瓜子脸的丫鬟笑着用手指戳了戳身边小姐妹的脸颊。 “炎凉哥哥当然也好,待人也和气,倒不像是王爷那样冷冰冰。不过他和咱们王爷一个样,也不着急着迎娶。结果咱们这个王府,到现在连半个夫人也没有。” “嘘,小声点,这话可别让红妆姐听了去。听说上次楚王府的大管家来求亲,咱们王爷差一点就答应了,为了这个事儿,红妆姐哭了好久呢。”瓜子脸的丫鬟看了看四周,小声的嘱咐道。 “难不成,红妆姐,喜欢的是……是……咱们王爷?”团团脸小丫鬟惊讶的合不拢嘴。 “你这个小呆瓜,现在才知道啊,这可是全府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了,怕是只有你这个新来的和咱们王爷两个人不知道了。”瓜子脸小丫鬟满脸严肃的说,“不过啊,要我说,红妆姐这一回可是痴心妄想了。虽然说她从小就养在咱们府上,父母都对老王爷有恩情,身份和咱们不一样些,但是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大掌事么。到底是个下人,怎么能嫁给王爷做夫人呢。咱们王爷若是选夫人,也必定是哪家的小姐,断不会轮到……” “翠茗,翠烟,膳房的活儿那么闲么?你们还有时间在这里嚼舌根!”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只听得翠茗和翠烟满后背的直冒冷汗。两人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她们口中说的大掌事红妆。 红妆素日里穿着一身艳红色的长裙,腰间系着黑色的腰带,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祥云图纹,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马尾,垂在脑后,看着十分的干练。 “红妆姐。”翠茗和翠烟齐声的行礼问好,还哪里敢再多看一眼,趁着红妆还没有说出对两个人的惩罚之前,赶紧小碎步的跑开了,翠烟甚至连自己负责递送去膳房的那几只碗碟都忘了拿。 红妆看着两个丫头跑开的背影,叹了口气,捡起那几只碗碟,默默朝着膳房走去。 云王府的膳房分为两部分,大膳房之内有八位家厨,各司其职,日常里全府上下的饮食和来访宾的膳食都由大膳房负责,云王府中的膳食,在整个咸阳城也是出了名的。而小膳房的钥匙只有红妆一个人有,这边只为云王爷刘子筵一人提供膳食。红妆自幼长在云王府中,擅长烹饪,厨艺超群,便是连宫里司掌膳食的少府之内,也找不出比红妆厨艺更好的人了。世人皆知,云王府的王爷刘子筵,不仅人长得英俊潇洒,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聪颖明慧,便是在吃这件事情上,也做到了极致。现在普通庖厨制作的饭菜,又怎么能入了这位美食大家的口。 此时小膳房之中蒸汽缭绕,炉火之上做着一口正冒着热气的陶瓮。红妆小心翼翼的揭开盖子,把刚刚从酒窖取来的甜米醴酿加了两勺放入瓮中,顿时一股清甜的酒香蔓延开来。陶瓮之中的主角是几大块鹿肉,此时已经浸透了一半的汤汁,肉块的外部呈现出深褐色,但是内里还微微的透着桃红。这两勺甜米醴酿的加入,不仅丰富了酒香,还激发了鹿肉特有的山野香气。浓厚的深褐色汤汁,里面加了十几种调味料,是红妆试了几百次才尝试出来的配方,最终成就了这一瓮炮渍鹿肉。云王爷最是喜欢这道菜,也最是护食,便是皇上和皇后驾临,也不舍得轻易端上桌。 红妆用长柄勺轻轻的搅动着陶瓮之中的鹿肉,心不在焉的,她禁不住回想起了刚才翠茗和翠烟的对话,想着想着心头便泛了酸,似水的双眸微微发紧,缓缓的红了眼眶。 第6章 云王府(2) 第6章云王府(2) 云王府门前,炎凉站在原地,满面愁容的看着官道的方向。一边有长眼力见儿的小门童,给他披上了一挂绢面缕银线的毛皮大氅,天色已经渐晚,官道那边是橘粉色的天际,偶尔拂面的微风,透露着些许的凉意。炎凉搓了搓手,呼出来的热气,化作白雾消散在风里。 便是在这个时候,官道上出现了一队人马,他们全都穿戴披挂着银色的战袍,那是云王府精锐亲兵的打扮,清一色的骑着黑色的骏马。在一整队黑色骏马之中,为首的那匹枣红色轻骑显得格外扎眼。炎凉一眼就认出了那枣红马之上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沉了下来。 马队在云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枣红马上的人翻身下马,潇洒英姿,冷峻脸庞,正是云王爷刘子筵。炎凉赶紧应了上去。那匹枣红马哼哧着鼻息,踢踏着前蹄,几个家丁不敢靠近,只得炎凉亲自上前,牵住了马缰。那枣红马似乎认得炎凉的气味,立时便安静了下来。炎凉在它额前扶了几下,才把马缰交到了旁边家丁的手里。 子筵看了看炎凉,忍不住皱了皱眉。虽然炎凉披着大氅,但是内里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长袍,连棉衣也没有穿,双手微微泛白,显然是受了凉。 “为何又在这里等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门前等我。”子筵气恼的说。 “属下也是闲来无事,况且赤云的脾气,我不出来,别人也牵不动。”炎凉轻描淡写的说。 “闲来无事就回去屋里待着,你身上有旧伤,一到冬天就发作,医生嘱咐了很多次了,让你好好养着。”子筵冷冷的说,眼底却满是关切。 “我又不是大姑娘,哪有躲在屋里的道理。再说也有许多天不见赤云了。”炎凉又宠溺的在赤云马的额前抚摸了几下,喜欢的不得了。 “对一匹马这样上心,倒是没见你对自己的事儿上点心。这赤云也是被你惯坏了,出门在外几日,吃的可是比我还要好了。”子筵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抱怨着使起了小性子。 “王爷明明就是自己舍不得委屈赤云,现在倒是来怪属下。”炎凉笑着说道。 “好了,进去,外面凉。”子筵没有再多说,迈步走进了院中,炎凉紧随其后。“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等在这里,倒是没有看见红妆。” “王爷这一次去了这么久,外面的饭食定然不好,红妆正在小膳房忙着呢,一早就准备了王爷您最喜欢的鹿肉,她不放心让别人看着,所以没有出来迎接王爷。” 子筵听闻此话点了点头,冷声道,“让她费心了。”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内院,这官家府邸,规矩大得很,子筵所到之处一众佣人侍女全都单膝跪地行礼,翠茗和翠烟两姐妹跪在最前面,离子筵很近。翠烟这才是第二次见到云王爷刘子筵,她只敢匆匆的抬了一下头,便羞红了脸。只见王爷和炎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王爷星眉剑目,面若冰霜,就像是一个威武的战神一般,恍若冬日的霜雪。而炎凉则是白净修长,文质彬彬,唇红齿白,好似婉约的姑娘家,让人如沐春风。这二人并排走着,就像是一幅画一样。不单单是翠烟,便是连那些在府里待了好一阵子的大丫鬟们也都微微红了脸,忍不住小声的窃窃私语。 翠烟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翠茗,小声的说,“翠茗姐,我今日白天在膳房遇到了过来送茶叶的楚王府的茹镜,她还羡慕我呢,说咱们有福气,进了云王府,日日都能见到王爷。他们府上日日见不到几次楚王的面,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念想。还抱怨说看不见云王爷那样的,也就罢了,竟连炎凉哥哥那样的都找不出一个。” “她想的倒是美,咱们王爷和炎凉那样的也是她们能羡慕的?她是没看见咱们府上每日过来应征丫鬟的人,都快把门槛踏破了。”翠茗小声的说。 底下这些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的丫头,子筵见的多了,他倒是练就了一副充耳不闻的好本事,反倒是一边的炎凉,偷偷的扬了扬嘴角。 “王爷,鹿肉就快好了,您是不是先去堂上用膳?”炎凉问道。 听到“肉”字,子筵忍不住愣了一下,想起了昨日傍晚在城外魏家村中品尝到的那碟子枣泥烧肉,忽然就有些想念那个味道了。虽然是昨日才吃过,却像是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似的,让人留恋的味道。 “王爷?”炎凉看到子筵发愣,又追问了一声,子筵这才回过神来。 云王爷摇了摇头,“让红妆再等一会儿,先不着急用膳,你先陪我去趟书房。” “是。”炎凉应允道,同时不着痕迹的挥了挥手,便有懂事的家丁转身离开,小跑着前去膳房传话去了。 子筵的书房位于整个宅院的东南角,虽然炎凉提议过很多次,这个位置有些偏,日常出入不方便,建议子筵把书房还是移到正房去,但是子筵却始终坚持呆在这里。小小的一间书房,一面挨着东南角门,一面就是云王府中的祠堂。房舍也不大,四四方方的,内里的陈设很寻常,只三面墙边靠着几排架子,堆满了书卷,另有两张案几,一张位于正位,一张在侧。王府应有的奢华装饰,在这里,不见分毫。 子筵走到正位坐了下来,朝着案几对面的位置指了指,炎凉犹豫了一下,便恭敬的坐到了对面。“王爷,面有愁容,难道是这一次出门办理皇上交办的差事,有什么不顺利的?”炎凉担心的问。 “没有,这次出门不过是代替陛下四处巡视,督办新政颁布的进度,也是提防着那些旧秦的余党兴风作浪,只有一些原有的官员不作为,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子筵说道,“只是今日一进城,就接到了宫中皇后下达的旨意,旨意上说,让我明日入宫……赴宴。” 第7章 养子之名 第7章养子之名 炎凉听闻此言,面露惊讶之色。反倒是子筵,说完这话,倒像是个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的喝起了热茶。这书房之中无论何时都一直备着热热的茶水,是南海那边进贡的九天寒茶,这种茶叶十分的珍贵稀有,现在存世的也不过几百株茶树,寻常的富贵人家一生也难喝上一回,然而在这云王府子筵王爷的口中,这也不过是一口解渴用的热茶水罢了。当然了,不用说,这样费心费力的准备周全,自然是红妆安排的。 炎凉皱了皱眉头,“怎么这回下旨的竟然是皇后?素日里皇后对王爷可没有这么热心。”炎凉说道,“这些年皇上对王爷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但是皇后对您的忌惮,也是朝野上下,所有人心知肚明的。” “皇后怎么想,怎么做,与我又有多大干系。皇上对我有恩,我为朝廷效力,为皇上分忧,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子筵说道,似乎并不太在意这道奇怪的旨意。 “王爷……”炎凉语气迟疑,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子筵问道。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王爷您还是称呼皇上为皇上,不曾改口叫一句父皇,外面的人对这一点,有诸多议论,王爷要不要,改改?”炎凉有些担忧。 听到这话,子筵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我九岁被陛下收养,赐名,从了皇家的姓氏,封了侯位。外人皆说,我这个养子,竟然占了陛下长子的位置,成了第一个封侯的皇室子嗣。然而养子和亲生儿子,终究不同,旁人如何说是旁人的事儿,我自己必须明白自己的身份。” “王爷这些年四处征战在外,又多次代替陛下出使番邦,劳苦功高,这些功劳加起来,别说是陛下的皇子们,就是满朝的文武大臣加在一起,也不及王爷您功劳之万一。但是王爷您不受封地,不要奴仆,就连身边的亲兵,也只是区区府兵之数,宅邸也只有这一间,说到底,这云王的封号,不过就是个虚衔而已。王爷的这份苦心,属下了解。”炎凉说道。 “皇上对我好,我不能拒绝,但是我需要明理。后宫之中诸多后妃美人,日后皇上还会有更多的嫡庶皇子,对于皇室宗庙而言,我始终是一个外人。更何况,父母亲的大仇仍未得报,我又岂能偏安在这皇家之中,岂能忘记我是上官家儿郎的身份。” 子筵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走到身后的书架旁,按动了几处机关,便悄然打开了一扇暗门。这间书房的隔壁就是祠堂,但是这位王爷年纪尚轻,并没有什么需要祭奠的故人,所以府上的下人们总觉得奇怪,这府中为何要设置一处空祠。只有少数几个心腹知道,这祠堂真正的入口,就在王爷的书房之中。 暗门缓缓移开,露出了内里的香案,十几个牌位整齐的排列着,香火长明。为首的一个牌位放在正中,上书,上官炎龙。 子筵没有祭拜,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这许多年来,一直如此,他虽然供奉着这些先人的牌位,但是从不叩头祭拜。他曾经在心中暗自发誓,不把家人的血海深仇查个水落石出,便不行祭拜。祭拜,只不过是形式,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只要心中存有信念,不论祭拜与否,先人自会感知。 “阿凉,我交代你查的事情,有进展么?”子筵问道。 “时间久远,线索又零碎,因此调查起来并不容易。这一次派出去的探子,还没有回来,王爷再等等吧。”炎凉回答说。 “我当然可以等,只不过我也实在是等的太久了。近来我时常会梦到小时候的事儿,梦到父亲母亲,梦到姨娘和表弟,他们时常就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当年的事情,是不是现在这云王府,就会是另外一番景象。如若没有当年的事,你也不会受了这么重的伤,身体落得如此地步。”子筵说道,语气之中带着些许的愧疚。 “王爷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属下惶恐了。不过是肺寒之症,到了冬日难熬些,别的时候,都没有大碍。”炎凉赶忙说道,一边帮子筵的杯中斟满了茶水。 子筵眯了眯眼睛,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接过了炎凉递过来的茶水,慢慢的呷了一口。 “明日皇后那边的宴饮,王爷是怎么打算的?”炎凉问道。 “自然是入宫了,难不成,还能抗旨不成。”子筵说着竟然微微笑了笑,这黯然一笑,竟然仿佛停滞了时间一般,宛若天神。 “可是……”炎凉还是有些不放心。 “好啦,你就别担心这些了,明日的宴饮,我自有分寸。”子筵打断了炎凉的话,说道,“走吧,咱们去堂上用膳,再晚一点,只怕鹿肉就要冷了。” 炎凉只好点点头,跟着子筵起身,心说,只怕,再晚一会儿,就不是鹿肉冷了,而是某人的心要冷喽。 寻常的王府官邸,到了用膳的时间,最是热闹。席上坐着的全都是主子,老爷夫人,公子小姐,坐成一片,堂下还围着众多丫鬟侍女,拥拥簇簇,忙忙碌碌。然而这样的场景在云王府却是见不到的。云王府中,正经的主子就只有云王爷刘子筵一个人,用他的话说,美食当前,独食无趣。因此每日到了用膳的时间,他必得拽着炎凉和红妆两个人。使唤的丫鬟侍女也每日只有当值的两个人,只是做一些摆盘,撤盏,布菜的寻常差事,再没有什么多余的繁琐。在这云王府中当差,不仅每日里能见到俊美的王爷,能拿到丰厚的月钱,更重点的是,这里的差事轻得很,因此日日前来应征使役的人,才会络绎不绝。 子筵和炎凉走进厅堂,只见两个小丫鬟正在忙着布菜,却没有看见红妆的身影。炎凉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堂上传来“哐当”一声巨响。只见布菜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跌倒在地,一大瓮热气腾腾的鹿肉,泼洒的到处都是。 第8章 亲自下厨 第八章亲自下厨 今天是翠茗当值,原本应该和她一起当值的翠芸告了假,回家看望生病的母亲去了。翠烟便嚷着要和翠茗一起当班。翠茗拗不过她,便只好带着她一起。王爷回府却并没有去堂上用膳,而是直接去了书房,暂时无事的翠烟和翠茗,就在膳房躲清闲,直到终于有人来报,王爷已经动身,往堂上去了。 翠烟和翠茗赶忙往正堂赶去,膳房距离正堂更近些,所以二人抢在王爷和炎凉前面,抵达了正堂,开始布置碗筷。 “茗姐姐,怎么只有两副碗筷?”翠烟问道,一边歪着头时不时的看看门外。她今天特意带了一副耳环,那是母亲出嫁时的嫁妆。 “红妆姐姐那边传来消息,说今天用膳不用等她了,也不用准备她的碗筷。”翠茗一边说着,一边也没有停了手上的活儿,反倒比翠烟沉稳许多。 “怎么?红妆姐不舒服么?”翠烟刨根问底。 “她这几天来了月事,昨晚又一直守在炉子旁,看着那瓮鹿肉,现在怕是连床都下不来了。红妆姐哪回来月事,不是要躺上好几天,这回受了劳累,怕是更严重了。等会儿,你抽空,去给她送点吃的吧。”翠茗说道。 翠烟这个时候心不在焉的,反倒没有注意翠茗说了什么,便胡乱了答应了一句。“对了,翠茗姐姐,怎么没看见今天的主菜,那道鹿肉呢?”翠烟问道。 “已经挪到内堂的小炉子上煨着了,等会儿你去取来。”翠茗吩咐道。 “翠茗姐姐,我今天是不是又能见到王爷了?”翠烟故作镇定,假装不经意的问道。 “自然能见到,王爷用膳的时候,我们要在旁边伺候着,帮着布菜添盏,这有什么好稀奇的。”翠茗虽然嘴上说着不稀奇,却是满脸的笑意,喜不自胜。 翠烟更是紧张,她进府的时间不长,王爷的面也没见过几回,此时紧张的,连布菜的手都是抖的。二人说话间,已经布好了案几,摆上了几碟子小菜。 今天一共有六道辅菜,肉汤蒸茨菰,清烩芋艿,韭芽炒肉丝,三道热菜,酱豆泥,芤渍豆芽,咸芥菜,三道凉菜。主食是一碗薯蓣粳米粥,另有一小坛清酒。 翠茗一边布菜,一边琢磨着今天的这几道菜式,现在是冬季,吃薯蓣,茨菰和芋艿都最好不过,凉菜多是腌渍一类的,冬日新鲜的时蔬少,也只好委屈王爷了。只是那一道韭芽炒肉丝却不如意,虽然韭菜苗早就移植在了王府的暖室之中,小心的呵护着,却到底不是头刀的新鲜韭菜了,味道自然会差点。这云王府中,因着有一位口味挑剔的王爷,所以底下的人,也对吃食格外上心,大多都对食材和品味略知一二。 “翠烟,差不多了,去后面把鹿肉取来。”翠茗吩咐道,翠烟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匆匆朝后面走去,生怕耽误了时间,就错过了王爷。片刻后,翠烟手里端着一瓮鹿肉,从后堂走了出来。这只黑陶瓮是找最好的匠人特意打造的,来之不易,日常里也只是炖鹿肉的时候,红妆才会取出来用用。这只黑陶瓮看着不大,但是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加上现在又装满了鹿肉,更是坠手。翠烟小心翼翼的捧着瓮盏,脚步轻缓,眼瞅着只有两级木阶了,翠烟不经意的一抬眼,但见门前站着两幢人影,正是云王爷刘子筵和炎凉。夕阳余晖之下,两个修长的身影仿佛自带着萤萤的光芒,如诗如画,翠烟只觉得眼睛被晃得快要睁不开了,向前不由自主的迈出一步,竟一脚踩空了。 一瓮颜色鲜亮,香气四溢的鹿肉,全数抛洒在了地上,竟是一点未剩,翠烟摔了个四仰八叉,周身也沾了许多的汤汁,狼狈不堪的倒在子筵的脚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只金贵的黑陶瓮,倒是完好无损,依旧攥在翠烟的手里。这一摔,发出了极大的动静,把子筵和炎凉吓了一跳,翠茗惊的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翠烟更是受了大惊吓,顾不得一身的肉汤污秽,只知道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求饶。 炎凉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赶紧说,“王爷若是饿了,我让大膳房里的厨子们再做一桌饭菜,给王爷送到房里吧。” 子筵未说话,看了看地上的鹿肉,摇了摇头,竟然转身走出了正堂。翠茗和翠烟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炎凉冲着他俩眨了眨眼睛,小声说,“王爷,没有怪罪,你们还不赶紧退下。把这里收拾收拾,下去吧。对了,你们红妆姐这两天身子不爽,你们就别去惹她烦心了。” 听闻这话,翠茗和翠烟如释重负,千恩万谢的退下了。炎凉这才紧走了两步,追上了子筵。 “王爷这是要去何处?这不是回卧房的路。还是我陪王爷出府吃点?”炎凉问道。 “何必那么麻烦,膳房的炉火不是还没有熄么,本王自己动手,再做一桌就是了。”子筵轻快的说。 “亲自下厨?王爷……”炎凉欲言又止,知道自家王爷的这个倔脾气,拦是拦不住的,只能默默的跟在王爷身后。 另一厢边,什么事儿也是瞒不住红妆的,早就有人前来和红妆报知了堂上的事情,现在翠茗和翠烟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等候着红妆的发落。红妆平日里就十分严格,府中人没有不怕她的,翠烟想想今天的事情,只觉得背后直冒冷汗,心想着,自己在这云王府中的差事怕是干到头了。 红妆此时躺在床上,脸色煞白,满脑门的冒着冷汗。她斜眼看了看翠茗和翠烟,虽然是满肚子的怒火,却到底也没有发出来。 “倒是白瞎了我那一瓮上好的鹿肉。”红妆气恼的说,“鹿肉没得吃了,王爷的晚膳怎么安排的?炎凉有没有安排人,再给王爷准备一些饭菜?”红妆问。 “炎凉哥哥倒是提了,但是王爷没准,现在王爷亲自去了小膳房,说是要,亲自下厨。”翠茗恭敬的说道。 “你说……什么?” 第9章 不再年少时 第9章不再年少时 红妆惊讶的语气把翠茗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紧低下头,再不说话。红妆原本想坐起身子,无奈腰部酸痛难忍,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只好作罢。 “行了,知道了,你们下去吧。”红妆摆摆手说道。翠茗哪里还敢停留,赶紧拉着翠烟快步离开了红妆的卧房。红妆躺在床上,隐隐听到翠茗和翠烟的对话。 “茗姐姐,咱们运气不错,红妆姐竟然没有罚我们。”翠烟侥幸的说。 “赶紧走吧,这回算是你命大,不然单单是那一瓮鹿肉,就够买你好几回了。”翠茗不悦的说。翠茗和翠烟的说话声听不分明了,显然是走远了。 红妆把被子又往身上裹了裹,虽然盖了这三四层的棉被,还铺了鹿皮的毯子,可是这身上,却依然觉得寒津津的,全身上下所有的关节仿佛都在往外面冒着寒气一样。红妆打了个寒颤,反倒觉得舒服了一些,这身子就是这样,上来那一阵子,难受的六亲不认,忽而又变得十分舒爽,如此交替繁复,怪折磨人的。 红妆抬起头,看了看窗边,这个时节,窗棂上已经结满了霜花,室内温暖,那些霜花便化成了清水,正沿着窗棂缓缓流下。这些天的天气越发的冷了,街上的人声鼎沸更胜平常,果然是年节将至,什么地方都热闹非常。红妆喜欢过年,因为只有到了年下,在外征战奔波的王爷,才能回到府上多住几日,但是她也最不喜欢年节,府中冷清的很,往来需要应酬的人又多,日日假笑逢迎,让人累的很。过了这个年,自己就又年长了一岁了,果然长大并没有什么意趣,还是小时候的好。 红妆忍不住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些往事,那一年自己八岁,自己母亲早逝,父亲是大将军身边的参将,跟着大将军出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再之后她被人从老家带到了子筵的身边,也同时认识了炎凉。那时候子筵还没有获封王爷,三个孩子都是孤儿,便以兄妹相称。那个时候多好啊,他们三人生活在一个大场院里,没有府邸,没有仆人和丫鬟,只有几个照顾饮食起居的老妈子。那个时候,自己格外淘气,爬树,翻墙,完全不输给两个男孩子,尤其是炎凉,虽然是个男孩子,却总是病恹恹的,脸色苍白,像是翻墙爬树这样的事情,他便只能远远的看着。 那个时候,炎凉还打趣自己说,“红妆,你要是这么个样子,以后可是要嫁不出去了。” 每当这个时候,红妆就会嘟着嘴,生气的说,“我才没有想要嫁人,要嫁也是嫁给子筵哥哥。” 每每他们二人斗嘴,子筵便站在一旁看着,微微笑着。 现而今,那个微微笑着的人,已经成了王爷,而自己,也再没有说过那样的蠢话。 红妆看着窗外,小膳房那边的烟囱还在冒着烟,王爷爱吃这件事尽人皆知,但是王爷会下厨这件事儿,府上知道的人,却没有几个。别的府上的王爷,都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偏偏咱们府上这位,却喜欢自己动手,烹制美食。王爷又好面子,每次进厨房都挑选夜深人静的时候,每次都是自己陪在王爷的身边,帮他照看炉火。那是红妆觉得弥足珍贵的时光,只有她和王爷两个人,一炉灶火,一碟美味,只恨不得时间就停在那里。只是成年之后,王爷越来越忙,这样的时间越来越少。今天王爷是如何转了性子,竟然天未黑就进了小膳房,红妆百思不得其解。 小膳房的门前聚集了好些人,几乎整个府上的仆役丫鬟老妈子全都来了,没人敢走进小膳房,便都围在门外,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咋了咋了,怎么都围在这儿?” “你还不知道啊?咱们家王爷进了小膳房,正在里面造饭呢。” “啊?里面生火做饭的是咱们王爷?王爷还会做饭?咱们家王爷有没有什么是不会的?” “这像什么话,君子远庖厨,你们怎么让王爷进膳房呢。”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断断续续的传进红妆的耳朵里。红妆禁不住有些恼火,这些个府上的人,若是没人管管,岂不是要乱套了。她正挣扎着要坐起身来,就听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炎凉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小碗汤水,递到了红妆面前。红妆伸手接过那只玉瓷小碗,却没有喝,反而瞪着炎凉。“听说王爷在小膳房?”红妆问道。 “嗯,说是在路上吃到了一道菜,味道不错,就着急的去了小膳房。”炎凉微笑着解释。 “下人们都看着呢,一个堂堂王爷下厨房,像什么话。他这样胡闹,你也不拦着点。”红妆说。 “咱们家王爷的那根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样的急性子,是我能拦得住的么。王爷虽然是文武全才,但是咱们还不了解他么,那些琴棋书画,文韬武略,他皆视为浮云,唯独喜欢下厨。宫里边传来了旨意,是吕后下的,让王爷明日入宫赴宴。”炎凉说道。 “皇后?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想起请咱们家王爷赴宴了。”红妆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和王爷也很奇怪,不过这些年,皇后打的什么主意,我们心里也都清楚。皇后身体康健,日后为陛下添一位嫡皇子只是时间的问题。王爷虽然是养子,但是陛下亲赐姓名,又入了皇室的排行,成为了长子,关于这一点,皇后心里是一直忌惮的。”炎凉说。 “所以王爷是怎么打算的?”红妆担忧的问。 “目前,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抗旨不尊吧。”炎凉说道,“好了,赶紧趁热把这碗红枣汤喝了,补气血的,我还加了一点安神的药草,喝完了你好好睡一觉。那些朝堂上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红妆端起玉瓷碗,一饮而尽。炎凉把空碗接过来,又帮红妆掖好被角。红妆依旧满心的不放心,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这碗安神汤倒有奇效,她只觉得眼皮发沉,便昏昏睡去了。 第10章 总不是那个味道 第10章总不是那个味道 炎凉踱着步走回了小膳房,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小膳房里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围站在门外,只是不再有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因为那膳房中正飘出阵阵的香气。 “好啦好啦,都没有事情要忙么,都散了吧。”炎凉笑着驱散了众人。等到留在最后的大膳房的主厨也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炎凉才推开门走进了小膳房。小膳房里烟气缭绕,大灶上烧着一大锅的热水,对面还有几个小炉子,上面全都煨着东西。炎凉一眼就看到了云王爷刘子筵的身影,他此时正蹲在地上,摆弄着灶火。炎凉揉了揉眼睛,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只见刚才还星眉剑目的俊美王爷,此时满脸的炉灰,横一道竖一道的,活像个花脸猫,哪里还有威风凛凛的王爷的样子。 炎凉靠在门边站定,看了看面前的台案,只见上面规规矩矩的放了好多大块的猪肉。这些肉,有大有小,有长有方,有肥有瘦。有的是早晨刚刚送来的新鲜猪肉,有的则是府上厨子们自己晾晒的半干肉,有经过酱渍的咸肉,也有早已风干的腊肉脯。部位也各不相同,有的是猪前腿,有的是后腿,还有猪颈肉,甚至还有半个猪头。一边还摆放着许多的小陶碗,每一只里面都盛放着研磨好的香料,有常见的生姜末,桂皮粉,还有好些炎凉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子筵皱着眉头,在几个小炉子旁边转来转去,时不时的揭开盖子,察看里面的肉块的状况,一边看,一边频频摇头,似乎对现在的这几炉子的烧肉,都并不满意。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台案旁边,用手指在几块不错的猪肉上面戳了戳,挑挑拣拣,最终选出了一块。麻利的放上砧板,切块,飞水,整个过程犹如行云流水,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这是哪家大饭庄出来的厨神呢。不多时,便又有一锅肉被放在了小炉子上。子筵不单单在炉灶间忙碌,嘴上还在不停的碎碎念。 “果然一般的猪肉,煮起来就是会有股油腻的味道,掩盖住了应该有的果香。汤头的味道入不进去,还有一种果子自身带的酸涩味。果真,这猪肉要从养猪的时候就开始讲究的,野桑梅的味道,自然是解腻的。这半干肉也肯定不是用枣木熏得,煤烟气太重了。红枣也不好,纵然是进贡的上好新枣,如果是直接食用倒是还好,但是用来煮菜,这股涩口的味道,却无论如何也去不掉。还真是每一件都叫她说着了。” 子筵自言自语一样的说的这一大堆话,炎凉是半个字也没有听懂,满脸写满了疑惑,“王爷,您刚才说什么?”炎凉问道。 子筵这才发现炎凉站在门边,抬头看了一眼,“哦,你来了,对了你刚才跑哪儿去了。” “红妆不舒服,我给她送了一碗热汤。”炎凉恭谨的说。 “她没事儿吧?”子筵问道。 “没什么大事,就是过于劳累了,还是老样子。”炎凉说道。 “既然没事儿了,那你就别愣着了,赶紧过来帮忙。”子筵吩咐道,“过来帮我看着火。” 炎凉听闻这话惊得下巴都掉了,如果说这个府上有哪个地方是炎凉不敢踏足的地方,那恐怕就是膳房了。“王爷……”炎凉语气有些犹豫,子筵似乎也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摆了摆手。 “一时忘记了,你别靠近了,就在那边站着就好。”子筵说道,同时一甩手,把一个小荷包扔给了炎凉。炎凉伸手接住,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小捧刚刚炒好的黄豆粒,炒制的金黄,上面撒上少许的盐巴,这是炎凉最喜欢的零食。炎凉笑了笑,也没有推辞,就站在门边,边吃豆子,边看着王爷忙碌的身影。 当晚,云王府出了一桩趣事,王爷下令,打赏全府上下人等,每人一份枣泥烧肉,作为宵夜。府上众人在谢恩的同时,又忍不住赞叹,王爷的烧肉做的真是好味道。炎凉看着底下的人把已经做好的烧肉一锅一锅的端走,王爷又再度摆上新的锅子,一锅一锅的烧制,如此循环,不知不觉,天边的颜色就开始放亮了。 “王爷。”炎凉无声的打了一个哈欠,看看天光,忍不住提醒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您今天晚些时候还要进宫赴宴,现在还是赶紧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又不是没去过宫里赴宴,菜式也就是那么几种,没有什么稀奇的。”子筵反而并没有把进宫赴宴这件事儿放在心上。 “吕后亲自下的旨意,只怕是别有用意,王爷还是不要大意为好,今天的宴席,不容许出错啊,王爷。”炎凉苦口婆心。 子筵似乎是没有听到炎凉的话一样,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个小炉子。这是最后一锅烧肉了,半干的熏肉和枣泥都用完了,成败在此一举。小锅中的汤汁慢慢的收拢到肉块之中,酱汁粘稠,颜色鲜亮,果香四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锅极好的烧肉。子筵把小锅子移到台案上,朝着炎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炎凉揉了揉自己已经圆滚滚的肚子,极不情愿的夹起一块烧肉放进嘴里,细细品味。毫无疑问,这一夜的折腾,这一锅烧肉,做的最是完美,调味也极佳。肉块软烂,入口即化,汤汁全被肉块吸收,一咬下去,就能感觉到浓郁的酱汁溢满口腔,枣子的果味非常甜美,微微的酸,解除了肉块的油腻,食过之后,不觉粘腻,反而有一丝清爽。看到炎凉露出的满足的表情,子筵也夹起了一块烧肉放到了嘴里。他冷着脸,慢慢的咀嚼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炎凉也不敢说话,只能呆呆的等着王爷的反应。终于,子筵黑着脸,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还是不对,总不是那个味道。” “王爷?”炎凉一时没明白子筵话中的意思。 子筵叹了口气,只淡淡说了一句,“收了吧。” 第11章 家宴(1) 第11章家宴(1) “臣,刘子筵,叩见陛下,叩见皇后。”云王爷刘子筵恭敬的拜倒在堂前,堂上端坐着两位贵人。当中一位,乃是一位年过半百的男子,头戴金冠,额头挺阔,双目炯炯,鼻梁高挺,有美须髯于面,仪表堂堂,隐隐有龙气升腾,让人不敢直视,此人便是九五之尊,当今皇帝陛下,刘邦。于陛下身侧,端坐着一位妇人,着金带银,服饰华丽异常,年纪约在不惑之年,却保养的极好,肤白如玉,唇红似血,一双凤眼微垂,自有一副不怒自威高贵之相,乃是皇后,吕雉,故称吕后。 “好啦好啦,快起来吧,只是一顿家宴,哪里有这么多礼数。”陛下笑着说,陛下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是依旧身强体健,体魄极佳,声如洪钟。 子筵行过谢礼,便缓缓的起身,坐到了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几案之前。子筵环视四周,虽然旨意上说这是家宴,但是席间却未见旁人,那些夫人美人皆未现身,只有陛下,吕后,和子筵三人而已。 皇后缓缓喝了手边的热茶,开口道,“筵儿还是这么见外,身为皇子了,还老是臣啊,臣的,虽说你比鲁元年长,太子也尚且年幼,但是你毕竟是他们的兄长,不要如此拘泥才好。”皇后似是话中有话,言语之中又不着痕迹的提及了太子和鲁元公主,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子筵哪里敢应,赶紧起身再拜,“皇后谬赞了,微臣承蒙皇上厚爱,赐名,封王,已经实是重恩加身,微臣万万不敢僭越,不敢以太子与公主之兄长自居。” “好了,好了,皇后无端端的提这些做什么,岂不是让子筵更加惶恐不安了。好了,快坐吧。”皇上笑着说,同时摆了摆手,皇后见此,也只好闭口,再不多言。“子筵,近些日子一直在外奔波,真是辛苦了。外面的事情处理的很好,孤很欣慰。” “为王上分忧,是微臣的应尽之责。”子筵恭敬的说。 “好了,王上和筵儿说了这么多话,再不上菜,可都要凉了。食冷食可不好,容易伤脾胃。”皇后在一旁说道。 “就依皇后所言。”皇上笑着说道。 “来人。”皇后吩咐了一声。顿时有一众的侍女和宫人,端着各色各式的菜式,走了进来。这些菜式早已由司掌膳食的少府内厨做好,有宫人试吃之后,分装至小器皿之中,用小炉子逐一煨着,在门外等候。 今日的菜式并不多,规格大致为两道主食,两碟子冷食,八道热菜,一份果子,搭配着各种清酒。这样的宫廷家宴子筵也是见惯的,少府之中太官出的菜品固然美味,但是大多千篇一律变化不大,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新意。 最先上来的两碟子冷食,一份冷酥肉,虽然七分瘦并三分肥,滚过油之后又用酱汁渍了,但是依然能够闻到一丝油腻之气,果然用的油不对,还是菜籽油更清爽些。另一份是酱豆泥,和自己府上做的也并无太大差别,尚可。 紧接着上的是八道热菜,炮烩牛脊,酱羊肉,嫩滑芥蓝,熬菜窝蛋,酱焖鲈鱼,清蒸鹿尾,奶汤鱼唇,清酒烧肉。都是一些常见的菜式,只有奶汤鱼唇不常见,这里的鱼唇需要以五年以上的深海鲟鱼,剔下鱼唇所制,制作这样一次寻常的家宴,单单是这样大的鲟鱼就要耗掉两大筐,才能出这么三小碗。 “知道筵儿你在外面辛苦,皇上特别叮嘱了,给你做些好吃食滋补,这道奶汤鱼唇也是皇上钦点的。”皇后笑着说。 “微臣多谢陛下。”子筵说道。 “何必说这些,罢了罢了。”皇上并不介意这些,也没有领皇后殷勤的厚情。 子筵把每样菜式都品尝了一下,唯独在那道清酒烧肉上稍加犹豫了一下。禁不住想起了那日里吃的那道枣泥烧肉,虽然质朴的多,但是味道却是什么都比不过的。便在这时候皇上忽然开口发问,“子筵,最近孤一直有一件事儿,悬悬于心,今日正好你在,便向你讨个主意。新起的宫殿即将完成,又正赶上年下时节,正是辞旧迎新的好时候,孤打算于新春之前,迁入新宫,只是这新宫尚且没有名字,子筵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子筵此时正在发怔,一个晃神,便脱口而出两个字,“未央。” “未央?‘及年岁之未晏兮,时亦犹其未央。恐鹈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屈子就曾在辞中这样说过。又有云,‘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你可知此句出于何处啊,子筵?”皇上问道。 子筵赶忙回过神,“亦是屈子所云,出自《九歌·云中君》一篇。”子筵答道。 皇上大喜,笑着说道,“正是正是。子筵当真是学富五车,他日若是太子能有如此学识,孤便不甚欣慰了。” 皇后在一旁脸色一沉,但是依旧附和道,“陛下说的是,未央,又有平安,康顺的寓意,正是形容我朝华灯灿灿,长夜未央,确实是个好名字。只不过……” “就用此名,新宫就叫,未央宫。”皇上大笑着说,皇后虽然话未说完,也只得生生的咽了回去。 这个时候该上主食了,面食做的是四宝蒸糕,虽然样子讨喜,但是吃起来着实没有什么新意。紧接着上来的竟然又是一道面食,乃是一碗汤羹模样的菜式,无论怎么看都和家宴的规制不相称。 “筵儿吃吃看,这是什么。”皇后笑着问道。子筵对着皇后作揖,然后才动筷。这汤羹之中的食材口感清甜,入味软烂,确实新奇。味道自有一股清香,和自己平日吃的麦饭想象。 “依微臣愚见,这莫不是用麦米制作的?”子筵问道。 “就知道你品的出来,这种食物,叫做面。今天上的是一碗清汤素面。近日里我说吃麦饭吃的腻烦了,便让他们想法子变些花样。于是他们就把麦米去了皮子,上碾子,再打细了过筛,得出些粉,加水和成团子,擀出了这些长条。再加入些汤水调味。我吃着不错,就想着,给你也做了尝尝。听说想出这个点子的厨子,从前家中先祖是鲁人,那边就有这样的吃法,叫做汤面。”皇后说道。 “多谢皇后惦念。”子筵恭敬说。 “这会儿说谢,可就太早了。本宫这边还有个大恩典呢。”皇后笑着说,“陛下,咱们筵儿的年岁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考虑,定门亲事了?” 第12章 家宴(2) 第12章家宴(2) 子筵听到吕后这番话,心说,终于还是说到了正题了,真难得,她能忍了这么久,菜都要上齐了,她才提起。子筵抬手再作揖,恭敬的回答道,“臣多谢皇后抬爱,臣倒是还并不心急自己的终身大事。臣在外征战多年,为的是替陛下分忧,还没有时间关心儿女之事。” “正因为你为了陛下四处操劳耽误了自己,现在才更应该要上心了,现在正是年节时下,你也没有朝廷公务,也是时候该打算起来了。回头我在朝中帮你寻几位不错的世家千金,亲自帮你筛选,定能选到不错的。你从小长在我和陛下身边,你的事儿,自然是要我这个做娘的来操心了。”吕后笑着说,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臣再谢皇后,但是微臣身负皇命,理当为君分忧,先以家国为重。”子筵再次委婉的拒绝说道。 “成家立业,你这个孩子倒是好,竟然给反过来了,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吕后说道。 “臣不敢忤逆皇后,只是现在想着先以国家大事为重,无暇分身,恐负了皇后的美意。如今前朝余党依然众多,旧臣仍然在朝中任职的也不在少数,即使是宫中也不例外。臣担心,若是清理的不及时,会危及陛下声望,故而想要先为陛下排忧,再行考虑自己的婚事。” 吕后还想要说什么,一旁的皇帝陛下抬起手,打断了她的话,“子筵,听你说话的意思,怎么?难道现在朝中还有旧人作祟?可有证据名录?若有,即刻呈上,孤必定严惩。” 子筵站起身,走到堂前,恭敬的行大礼,回答道,“臣此次出外巡视,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请陛下容臣禀奏。” “好啦,这孩子,又行礼,赶紧起来说。”皇上说道。 子筵起身禀奏说道,“这次臣四处巡视,发现朝中虽然尚有一些旧朝余党,兴风作浪,但是毕竟是少数,仍然有很多臣子,愿意归顺,希望能为陛下效力,受到朝廷的重用。在这其中亦不乏许多能臣,如果一味地因为是前朝旧人,就一尽杀之,难免可惜。臣认为这样的臣子,可以留用,但是也不得不防,谨防他们彼此结党。因此,臣提议,可以在江湖上,白衣之中,用保举,举荐的办法选拔一些有才干,有能力和抱负的新人,入仕任官。亦可以在低阶小官之中提拔有用之人,形成新的朝臣势力,将旧朝的官员打乱,淡化彼此的联系。由此,方可以因才施用,提防党付,稳固朝局。此乃微臣愚见。” 陛下笑了笑,拍手道,“好,子筵此言有理,深合朕意,回头你整理出一份详细的陈请,递上来,照办就是。你刚才言语之中提及宫中?难道宫中也有这样的情形么?” “正是。”子筵应道,“陛下新朝方立,宫中官人,使役众多,大多都是旧朝遗留之人。臣细想过,如若将所有使役尽数更换,实在是劳民伤财,有悖于陛下休养生息的法度,但是如果不做更换,也是不妥。宫中使役众多,单是少府之中,掌管膳食的太官就有奴役三千,汤官亦有奴役三千,其余的部门更是杂役众多。这其中自然有做事兢兢业业之人,但是仍然保有前朝恶习的惫怠之人也有不少。比如陛下宫中这膳食,几乎都是千篇一律的菜色,新意并不多,想必便是底下人懒怠造成的。陛下天子龙威,岂能如此怠慢。因此,臣请愿,遍查宫中使官使役,有能者留用,懒怠者放出宫去,从民间再选好的补充,并且三年更换一轮,方可保持宫中使役常新,不敢倦怠。另外再于民间举行庖厨竞赛,选出优胜者,入少府,制作精良膳食,以补养陛下龙体。” “哈哈哈。”皇上听完忽然大笑起来,“从小就嘴刁,说是帮着朕清理宫苑,其实还不是为了给你自己解馋。不过嘛,你说的也对,宫中有很多使役,确实用着十分的懈怠,放出去也好。至于你说的庖厨比赛嘛……现在正是春节,也应该举国欢庆,搞点这样的庆事也是有趣,朕准了,回头选个日子,你来安排就是。”皇上欣喜不已,一应答应了子筵所有的奏请。 “臣遵旨,适才皇后提及到臣的终身大事,臣感念于心。不过臣认为,臣子毕竟是臣子,又怎能越过皇家。皇上的诸多皇子之中,皇庶长子刘肥殿下,已然到了适婚的年纪,还是应该为皇长子早日做打算的好。”子筵不着痕迹的将婚嫁之事转嫁给了皇上的庶长子刘肥。这位刘肥殿下乃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其母却没有名分,现在长到了十九岁,也不过空有一座府邸,身体一直不好,亦不受陛下的重视。子筵如此做,一来将皇后的矛头调转了方向,另一方面,也是想要为这位不受重视的皇子,谋取一点福利。 “子筵你说的是肥儿?”皇后问了一句,“肥儿的年纪也确实是不小了,只是他素来身子不好,本宫见他的机会也不多,反倒是臣妾疏忽了。” “子筵提起,朕也想起来了,过了今年,肥儿也有二十岁了,确实应该成家立业了。当年朕为他取名刘肥,便是期许他生活富足,万事平顺。可惜这孩子福薄,竟然身子一直病恹恹的。让他早日成家也好,有一桩喜事冲一冲,兴许于他也是好事。”皇上说道。 “陛下说的是。臣妾也是这样想的,若不是筵儿刚才提起,臣妾都忘记了。酂侯萧何府上有一名养女,唤作暮婉,性情不错,样貌出众,我一早就想把她赐婚给咱们肥儿呢。”吕后这个时候竟然忽然变得贤惠了起来。 “皇后有心了,萧何乃是朕开国第一功臣,家教极好,暮婉朕也见过,确实是个好孩子,皇后等过了年,便着手办吧。虽然暮婉是养女,但是也不要失了礼数,让萧何觉得朕薄待他。”皇上嘱咐道。 “臣妾明白了。”皇后恭敬道。 第13章 家宴(3) 第13章家宴(3) “对了,子筵,最近既然你也没有什么远行的公务,就也帮着皇后一起,给肥儿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如何?”皇上忽然心血来潮,笑着问。 “陛下如此看重微臣,本来不该推辞,但是既然新娘出自酂侯府上,那自然是应该由酂侯爷主理,若是有什么用得上微臣的地方,微臣自当鼎力相助。”子筵笑着说。 “也好也好,省的萧何总是缩在府里,一幅享清福的做派,这回朕也让他忙上一忙。”皇上打趣着说。 “皇上与酂侯爷的关系还真是好。”子筵说道。 “我和萧何,自然亲如兄弟。朕也是上了年纪了,吃了这些个美味,竟然有些腹胀,筵儿,你陪朕走走,皇后便早些回去歇息吧。”皇上说道。 “是,臣妾恭送陛下。”皇后恭敬的说道。 天气渐凉,纵然是皇宫之中装点的富丽堂皇,依旧抵不过这刺骨寒风。皇上和子筵两个人走在宫中的回廊之上,那些随从也只能远远的跟着,冬日严寒,一呼一吸便是一片白气,皇上在一片小偏院中站定,背手仰望着天色。 “子筵,你还记得你曾经住的小院子么?和这个院子有点像,也很小,一到冬天,树上的叶子落尽了,就变得乌突突的。”皇上感慨道。 “记得,陛下那个时候时常关照微臣,微臣心中感念。”子筵说道。 “是啊,那个时候,你还小,我去教你识字,陪你玩耍,只是那个时候你可不像现在这样,和朕如此生分。”皇上说道。子筵不敢接话,只得低头颔首,以示恭谨。“朕看着你从小长大,反倒是觉得,你更像是朕的儿子,或者说,如果朕的儿子之中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朕便满足了。” “陛下谬赞,微臣惶恐。”子筵道。 “这次出巡,让你查的事情,可都查清了?”皇上问道。 “是,在各个地方的主事官员之中,查出有十一名,都是皇后母家的亲随,这些人的任职,也都有皇后的举荐,另外还有一些小官员,也有裙带之嫌,名录微臣已经摘抄好了,晚些时候呈送给陛下。”子筵说道。 “皇后早些年为了朕吃了不少苦,对于咱们大汉江山亦是有功之人,这许多年,朕总是不忍苛责。但是朕老了,孩子们却都还小,这个天下终究是姓刘,不姓吕的。她心中对朕有情义,有恩惠,也有委屈和怨恨,朕都知道,只要她做的不过分,你便不要动手,只管派人盯住了便是。”皇上说。 “臣明白,陛下放心,臣自有分寸。”子筵说道。 “朕听说,你在查你父亲的事?”皇上问道。 子筵听闻先是一愣,转而如实答道,“是,只是还没有什么眉目,因此没有禀告陛下,望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为家人报仇乃是人之常情,天经地义。若是换做朕,朕也会至死查明真相,将歹人碎尸万段。只是子筵,你要明白,你现在姓刘,身负皇室的族籍,朕对你也是给予厚望的,你万万不可用自己的性命冒险,遇事要记得和朕商议,切莫轻举妄动。”皇上语重心长的说。 “是,微臣……儿臣记住了。”子筵该换了称呼,皇上欣慰了笑了。 “想当年,你父亲和我相识于江湖,他多次救我于危难,后来又为了我,几次带兵出征,拥护我起事,若说酂侯是谋略之上的第一功臣,那你父亲便是用兵之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功臣。只是没想到那一次他带兵长途奔袭,替我引开追兵,却中途受到了伏击,死于非命。你家中的那场大火,最后只剩下你一个人。这些都是朕的罪过,朕没有保护好兄弟的家人,实乃罪人。”皇上懊悔的说。 “此非陛下之错,陛下切勿自责。”子筵宽慰道。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来也没有休息好,今日便早些回去休息吧。”皇上说。 “是,儿臣告退。”子筵说完,倒退着慢慢的退出了小院。 这时跟着陛下的随从有人走上前问道,“陛下,咱们是去何处休息?” “去……戚夫人那里吧。”皇上说道,“听说她种的幽兰要开花了,咱们过去看看。” 子筵一路踱步出宫,途经丝织局的时候,路过一处小庭院。只见里面围满了人,似是出了什么事情,子筵走的近了,人群之中的说话声便也隐约传进了他的耳朵。 “公主,您息怒,这个孩子来到丝织局的时间尚短,还没有给您做过衣裳,这次是第一次做,出了纰漏,是奴婢教下不严,还希望您不要怪罪,饶了这一次吧。”说话的是丝织局的掌事姑姑,姓莫,年纪约莫有四十出头,也是宫中的老人了,素日里很知礼数,不知道这是惹到了谁,这般忙不迭的赔不是。 “谁要你替她出头,这个贱人给我做了这么难看的衣服,一定是诚心的。我今天就是要剁了她的手喂狗,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说话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样貌娇美,却是双目细长,自带一种刁钻的模样。她衣着华丽,头上戴着各色的宝石簪子,珠光玉翠,装扮看着不像是少女,倒像是个贵妇人。此时她正叉着腰,把一件绛紫色的长裙踩在脚下,大发雷霆。 “公主生了这么大的气,竟然要剁了人家的手喂狗?我看太浪费了,这样好看的手,不如剁下来送给我,我可是最喜欢收集美女的双手了。”子筵悠悠说道,众人见是云王爷,连忙闪到了一旁,让出路来。 “子筵哥哥!你回来了?怎么没来看我!”公主一看到子筵立刻变得笑逐颜开的。 “鲁元,你又在胡闹了。”子筵小声责怪道。 “她……她做的衣服我不喜欢!”鲁元公主是皇后与皇上所生的嫡亲长公主,平日里自然娇纵跋扈一些。 “她做的衣服不好,你就要剁了人家的手。我出门这么久,你说要给我写信,可曾给我递过来半个字?按这么说,你又要剁几次手?”子筵打趣说道。 “子筵哥哥!”鲁元开始撒娇,不认账。 “好了,家宴已经结束了,你还不赶紧去给皇后请安,这边我帮你出气,可好?”子筵说道。 “好,那改天你一定要进宫陪我玩哦。”鲁元一边说一边带着一众人笑着朝皇后的宫中走去了,心情竟然一片大好。 “莫姑姑,带大家做事去吧。”子筵吩咐道,于是众人便一尽散了。子筵上前扶起那位跪在地上的少女,她跪了太久,腿已经麻了,浑身发抖。那少女一抬头之间,倒是子筵愣了一下,这张脸,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竟有些面熟。 “你叫什么名字?”子筵问。 “云晴。”那少女说道。 “可有受伤?”子筵又问。 “没有。”少女小声的回答说。 “公主不喜欢幽兰花,以后不要用这个图样了。她喜欢芍药,你回头再做一件赔罪,就说是云王爷罚你做的,自然就没事了。好了,快回去吧。”子筵嘱咐了几句,便转身走了。 云晴站在原地,看着王爷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胸前小鹿乱撞,竟然莫名的红了脸颊。 第14章 入咸阳(1) 第14章入咸阳(1) 咸阳城内平日里也是熙熙攘攘,到了这春节前夕竟然变得拥拥簇簇,有些热闹的地方更是人山人海,堵得水泄不通。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这都城之中的景象越是热闹非常。外地长途跋涉进城来耍把式卖艺的杂戏班子大多都在街上搭了戏台子,好一些的则在栈之中早早的订了房等着去各个达官贵人的府上献艺。还有很多商人也是远道而来,那些寻常日子不常见的货物珍品,这个时候却把咸阳城的街巷堆得满满当当。更不用说那些地方上的小官进京给贵人们请安的,走门路的,送礼的,托人办事儿的,全都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栈的每一间房。 在涌动入城的人流之中有一架小小的马车,看上去平平无奇,一点也不起眼,没有人会在意这马车上坐着的是什么人。素未央带着闵儿从马车上下来,缓步入了咸阳城。 其实魏家村距离咸阳城并不远,坐马车走起来就更快了,但是未央却只在小时候由父亲带着来过一两回,闵儿更是一次也没有来过,两个人走在这咸阳城热闹的街市上,只觉的看什么都是新奇的。 “小姐,小姐,你快看,那个人,那个人会喷火。”闵儿指着一个戏班子里正在表演喷火的卖艺人大声的嚷嚷着。 “看见了,看见了,你小点声,女孩子家,这么大声说话,当心让别人笑话。”未央小声的嘱咐道。 “哦,知道了,小姐。”闵儿答应着,然而当她看见一个精通变脸的卖艺人的时候,又全然忘记了这一点,高兴地大声拍手叫好。未央只好摇摇头,随她去了。 虽然魏家村中也偶尔会来一些贩货的商人和杂耍的戏班,但是种类远远没有这么多,闵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那些挂的到处都是的绸缎料子,比村子里的布店卖的粗布好太多了,还有风筝,风车,各式各样的好玩的,琳琅满目。未央更感兴趣的自然还是那些丰富的食材,成筐成筐的新鲜鱼货就堆在路边,商贩和买家大声嘈嚷着讨价还价,干货山货散发出类似中药一样的味道,飘散的到处都是,品质看着也确实比魏家村里来的那些商贩卖的要好很多。更不用说那些小吃和糕点摊子,只要一靠近过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条街名叫东市街,和西市街相对,并称为咸阳城中的两大集市,算得上是咸阳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了。李二元带回来的消息说,未央母亲的同门,那位父亲提起过的师叔就住在这条街上。 闵儿和未央走到一个甜饼摊子的跟前,闵儿放慢了脚步,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是不是饿了?给你买一个吃?”未央善解人意的问。 “不了,一定比不上小姐你做的蒸糕,咱们回头自己做着吃就好。”闵儿懂事儿的说,这次出来花钱的地方必然不少,闵儿自幼跟在未央身边,吃了不少苦,因此十分懂得持家,乖巧懂事。未央摸了摸闵儿的头,把她耳边的碎发别在脑后,然后转过身,跟那个制作甜饼的商贩说道。 “老板,来两个甜饼,要刚做的,火候稍微老一些的。” 闵儿虽然嘴上未说,但是看到小姐给自己买了甜饼,开心的两眼都要放光了。 那位卖甜饼的商贩是一个上年纪的老伯,看着得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了,但是身体却硬朗得很,满面红光。 “两位小姐长得可真是仙人一样,给,你的甜饼,拿好。给一半的银钱就好,这样的仙子,可是不多见的,就算是老小儿修到了眼福了。”老伯说起话来也像是自己做的甜饼一样,甜丝丝的。 “那便多谢老人家了。”未央也不好推辞,给了银钱,又随口问了一句,“老人家,你可知道,懒人医馆怎么走?” “怎么?姑娘?你是生了什么病么?”老人家上下打量着未央,“你呀,听老朽一句劝,如果是生了病啊,还是去正经的医馆好,那家可治不好什么病症。”老人家语气之中透露出隐隐的担忧。 “老人家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投医问药的,是来找人的,打听一些事情。”未央解释道。 “哦,这样啊,打听事情只怕也没戏,那医馆里就只有一个疯子,疯疯癫癫的。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就是行事古怪了一些。你若是想要找他,就沿着东市街一直走,走到尽头,再往南边去一点,那边有座孤零零的八角阁楼,楼前那座破院子就是了。”老人家耐心的说,“哦,对了,前面不远就是咸阳城里最有名的琼音阁,你们女孩子,还是离那个地方远一点的好。”老伯末了又这样嘱咐了一句。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未央也没有明白其中的意思,只是含混的点了点头,便带着闵儿匆匆的往前走去。刚走出不远,前面便被一大堆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似乎大家都在围观着什么。未央带着闵儿绕在人群外围,勉强穿了过去,匆匆的一瞥,只见人群围拢之间有一小块空地,有五个样貌出众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她们全都穿着清一色的丝绢长裙,半露香肩,舞姿曼妙,时不时引得众人阵阵叫好。在这五名少女的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男子,只见他眉眼如画,披散着长发,还赤着脚,手持长箫正在如痴如醉的演奏,状若狂人。周遭人的议论声时不时的传进未央的耳朵里。 “这位大哥,这是在做什么呢?” “听说除夕当晚,这琼音阁的五朵金花就要挂牌了,到时候还有花魁选美比赛,获胜的金花能够得到金豆子千粒呢。这不,这五朵金花这是在为了花魁之争做准备呢,今天展示的是舞姿,咱们有幸能够看到闫三娘亲自调教的美人儿,真是三生有幸了。” “那位吹箫的公子又是何人。” “你是外地来的吧,连这位都不认识,这可是咱们咸阳城中三贤之一的邓玄,邓公子。” 第15章 入咸阳(2) 第15章入咸阳(2) “我是个外乡人,实在没有听说过,这三贤是……” “自然指的就是我们咸阳城中最有学识的三位贤才了。这三位哥儿,那是样貌出众,才智超群,莫说是江湖之中,就是在皇宫之内,也是排的上号的。其中有两位都出自咱们云王府。云王爷刘子筵,文武双全,仪表堂堂,又是咱们当今圣上的养子,年纪轻轻就建功立业,被封为云王爷,虽然没有封地,但是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可不是一般臣子能比的。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名叫炎凉,虽然年纪不大,但是饱读诗书,计谋超群,诗画双绝,文采飞扬。第三位,就是这位邓玄大少了,邓府中人,虽然不在朝中任职,但是也是咸阳城中的名门,你别看这位邓家大少爷琴棋书画,飘逸脱俗,他可是咱们大汉朝第一富豪,据说他父亲曾经是先秦时候的富商,后来拥护了咱们皇上,对开朝有功,虽然去世的早,但是留下的家产可是不少。虽然邓少爷闲散惯了,但是他的经商之道可是承自他的父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几年不仅未败家业,反而更胜从前了。”说话这个人条理清晰,打扮的好似一名书生的模样,两眼深邃,脸颊消瘦,皮肤苍白无血色,看上去倒是平淡无奇。 “兄台知道的真是清楚……” 未央只是匆匆路过,倒是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眼看就要摆脱这人群了,她恨不得能再快些,这样嘈杂的地方,确实不宜久留。 便是在这个时候,一旁忽然挤过来一名彪形大汉,高出旁人一头,体型也比寻常人宽出了好几倍,穿着也不入流,一身的虎裘豹皮,显然身份非同常人。他喝了好些酒,走路摇摇晃晃的,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脏话。 “好个闫三娘,竟然不等爷,就丫的自己先开始了,这……这等美人儿献舞……我一定要……要赏的。怎么?!难道看我来自塞外……就……就瞧不起人么!丫的……爷……爷……有的是钱……”这名大汉说着醉话,挤过人群,谁也不敢招惹他,大家纷纷闪出一条路来。 “先生博学广识,这位又是何方神圣啊?”有人问道。 还没等那名脸色苍白的书生回答,那名彪形大汉竟然一个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竟然平地就要栽了跟头。说巧不巧,闵儿此时就在那壮汉的身前,眼看着就要被壮汉撞倒。未央一时心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把闵儿拽到了自己身前,谁知道身后人群太拥挤,虽然把闵儿拽了出来,自己却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了。未央在空中强行翻转了身形,侧身倒下,这样就算是摔在地上,自己也能腾出右手支撑一下,不会摔伤了筋骨。然而未央没能找到这样的机会,一个有力的臂弯拦住了自己的腰肢,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小姐,你没事儿吧。”闵儿吓得小脸煞白,赶紧上前察看未央的状况。 “我没事,多谢公子。”未央不敢在这咸阳城中失了礼数,她谢的正是那位吹长箫的邓玄,邓公子。适才便是他及时出手相助。 邓玄原本只是想演一出英雄救美,这样的桥段每日里在咸阳城不知道要上演几百回,亦不知有多少花季少女为之倾倒。然而他定睛打量眼前的少女,竟是像神仙下凡一般的人儿,一时竟然看的呆了。想他邓玄素日里阅女无数,便是宫中的佳丽也是一一描画过得,竟然从未见过如此清尘脱俗之貌。 “公子可有受伤?”未央见邓玄没有答话,以为他受了伤损,赶紧过问。 “啊,没有,没有。姑娘……可还……安好。”邓玄竟然说话结巴了起来。 “蒙公子施以援手,小女子无事,多谢公子了。”未央微微施一礼,便不再多言,带着闵儿匆匆离开了。 此时那名跌倒的醉酒大汉已经摇晃着站起了身,满脸的怒气,“什么乡下来的野丫头,竟然挡了大爷的路……”他正要追上去找未央和闵儿的麻烦,却只觉得腋窝下一麻,只见一根长箫杵在了自己的腋下,胸口偏左的位置,浑身竟然酥麻瘫绵,使不上力气,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连未央和闵儿的正脸都没能瞧上就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邓玄收回长箫,挥了挥手,便立刻围上来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把那名大汉拖到了琼音阁的后院,不见了踪影。他拿起手里的长箫看了看,这是上好的紫薰竹做的,上头还镂刻了精美的花纹,尤其是镶嵌在上面的那枚玉瑗乃是用古玉做的,青黄通透,玉润饱满,单是这一块玉瑗便已然是价值连城了。 “好好的一把箫,脏了,可惜了。”言罢便将长箫随手丢在了一旁。他循着未央的身影看去,却发现主仆二人早就走远了,不知去向。 “果然是当世第一富少,家财万贯,行事就是阔绰。”此时人群已经散去,倒是那名话多的白面书生还没有走。 “百兄刚才藏在人群里前来凑热闹,我都没有拆穿你的身份,你现在竟然拿我打趣起来。”邓玄说道。 “哎呀哎呀,百晓生不过是一介江湖闲散人,没想到邓大少爷竟然认得在下。”那名白面书生便是江湖上人称无所不知的神机鬼才,百晓生。 “听闻百兄最近也在咸阳安了家,置办了宅院,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怎么,百兄对这咸阳城中之事也有兴趣?”邓玄问。 “百某是个生意人,这咸阳城难道不正是个做生意的好地方么?”百晓生笑着说,“邓公子家业殷实,日后还要仰仗邓公子关照了。” “我家经营实业,贩卖江湖消息这样的生意可是不沾手的,只怕没有办法关照先生的生意了。”邓玄不悦的说。 “邓公子此言为时尚早。”百晓生坏笑着说。 “哦?难道百兄觉得我有生意与你做不成?”邓玄问。 “远的不说,就说刚才。”百晓生指了指未央和闵儿消失的方向,“寒舍就在琼音阁身后的陋巷之中,若是邓公子想要知道刚才那位仙子的来历,小生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第16章 入咸阳(3) 第16章入咸阳(3) 邓玄闻听此言,未置可否,只是眯了眯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百晓生,人送绰号神机鬼才,明明可以和世家公子比肩,却偏偏只喜欢干这些贩卖江湖消息的勾当,此人生性极为贪财,只要是给的开价合理,就连皇宫大内之中的消息,他也是信手拈来,这样的一个人,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邓玄未发一言,只是一拂衣袖,转身离去。 百晓生站在原地,此时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书童走了上来,恭敬的站在一边。这小书童长的浓眉大眼很是机灵聪慧的样子。百晓生倒是没有在意身边的这个孩子,只是怔怔的看着未央远去的方向,嘴里呢喃着说,“像,像啊,实在是……太像了。” 但他转眼间又回过神来,看了看地上的那根长箫,伸手指了指,小书童立刻懂事儿的跑过去把长箫拾了起来,双手奉上。“带回去,好生守着,这么好的物件,准能卖个好价钱。”百晓生说着,转过身朝着琼音阁后面的巷子走去,渐渐的不见了踪影。 这条东市街说长不长,说短可也不短,未央和闵儿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东市街尽头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冬日里白日原本就短,眼看着又要天黑了。闵儿的脚步越发的慢了,未央知道她定然是肚子饿了,往常这个时候主仆俩已经在用晚膳了。小时候虽然爹娘走得早,但是爹爹是医者,十分注重保养,家中用膳的时间向来都是规矩的,这一点未央和闵儿一直谨记。 “闵儿,饿了吧。”未央问道。 “小姐,我不饿,咱们是不是快到了?”闵儿嘴硬的说,但是忽然传来的肚子咕噜噜的响声,却瞒不过未央的耳朵,闵儿也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好像先前吃的那块甜饼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咱们就在这里吃一口吧。”未央指着面前的一家小铺子说,“现在这个时间,正是晚膳时分,去拜访师叔也不合规矩。” 闵儿抬头看了看这间小铺子,只有三口大锅,四张方桌,另外有十几条板凳,一个歪歪扭扭的窝棚,就算是个铺子了。和周围的摊铺比起来,可是一点也不像样。 “小姐,咱们要在这里吃?”闵儿问道。 “怎么?你觉得不妥了?”未央笑着问。 “小姐,这个铺子,实在是……实在是……连李二元家的烧肉铺子都比不上。”闵儿心想,我家小姐,神仙一样的人儿,怎么能坐在街边的烂铺子里用膳呢,心里难免替未央觉得委屈。 “咱们擅长庖厨的人,理应尝试各种各样的不同味道,不管是精致的佳肴御膳还是街边的杂货卤煮,只要是好味道就都应该大胆的试试,食物素来只有好坏没有贵贱之分。”未央说道,“你看这个店家,虽然只有几条板凳和三口大锅,但是那锅台竟是一尘不染,铺子后面堆着的鱼货都还是活得,一般的小店可不会在乎这些细节。”未央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铺子里坐下了,闵儿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是一间粥铺,一个大大的“粥”字悬在店铺的上方,也没有名字,就只有这么一个字,算是招牌了。铺子的老板娘是个四十岁出头的胖大婶,头上戴着方巾,腰间系着围裙,虽然胖墩墩圆滚滚的,但是干净利落,手脚也麻利。 “两位小姑娘,喝碗什么粥?粳米粥,渍菜粥,滚鱼粥。”老板娘嘎巴溜脆的问道。 “一碗渍菜,一碗滚鱼就好。”未央说道。 老板娘也不多言,便在锅边忙活了起来。三口大锅一揭开盖子,就传来“咕噜咕噜”的滚沸的声音,并着浓醇的米香。 “小姐,好香啊。”闵儿由衷的说,现在她似乎一点也不后悔小姐选了这家不起眼的粥铺了,两只眼睛盯着最近的那口锅,就没有离开过。 渍菜粥和粳米粥差不多,用的也是粳米粥做底,然后撒上一勺自己制作的渍菜。未央注意到这小店用的渍菜坛子并不大,选用的也是脆瓜和萝卜来渍,虽然并不稀奇,但是坛子一打开,就有一股独特的香气,想来应该是加了自己调配的调味料了。老板娘从里面拿出萝卜和脆瓜各一条,几下就剁成了碎碎的渍菜末,盖在了粳米粥上。选用小一些的坛子,每一次做出来的渍菜不用过多久就会吃完,再开启一坛新的,这样倒是能够保证所有的渍菜都是相对新鲜的,可见店家也是用了心的。 滚鱼粥则相对更复杂些,活鱼开膛,片肉去皮,在姜丝水里打一个滚就捞出,再入粥锅之中滚一遍,和粥一起盛出,略微撒上一点盐巴和麻椒粉,便成了。 未央品着滚鱼粥,米粥香浓粘稠,鱼片爽滑,微咸和微微的椒麻刚好衬托出了鱼肉的鲜美,真是绝妙的搭配。未央这边还在品位,那边闵儿的一碗渍菜粥,已经见了底。未央笑了笑,招招手,“老板,再来一碗滚鱼粥。”未央把新上来的滚鱼粥推到闵儿面前,闵儿嘿嘿笑了笑,捧起碗,慢慢的又喝上了,小脸喝的红扑扑的,看着很喜人。老板又送了一碟白切的渍菜,一餐简单的晚餐,倒也不失乐趣。 未央和闵儿再上路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不过她们要走的路也不远了,那座卖甜饼的老伯说的高高的八角阁楼已经近在眼前了。天色昏暗,东市街中央的地方已经是灯火通明,但是这片八角阁楼却是黑漆漆的,好似一只乌黑的巨怪隐藏在夜色之中,不见半点光亮。主仆二人加快了脚程,走了过去。这阁楼脚下确实有一座小院子,如果这个院子还能算是院子的话。只见这个院子的外侧只是钉了一些高矮参差的篱笆,勉强圈出来一块空地,但是这篱笆上长满了藤蔓,粗细交织,弯弯绕绕足有一人多高,院子里的情况看不分明,倒是和围墙一般。一扇对开的木头门,歪歪扭扭不说,上面还有好几道裂缝,隐约有光透出来。木头门一侧的地上依着一块牌子,刻着四个大字,懒人医馆。 第17章 懒人医馆 第17章懒人医馆 “小姐?就是这里?”闵儿将信将疑,虽然闵儿也没有见过先夫人,但是魏家村的人都说,小姐和夫人长得一模一样,很难想象,那般貌美的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同门? “李掌柜的说,就是这里了,也不知道我们这样贸然过来,会不会太不礼貌了。”未央似乎有些犹豫。 “天哪,小姐,这个地方,看上去也没有多礼貌。”闵儿皱着眉头说道,然后一边走上前,在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上小心的叩了两下,生怕这木门突然就碎成了几片。 最初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声响,片刻之后,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从声音上来判断,只怕是院子里面的什么门先坏了。 “什么人,大半夜的还来,要看病明天再来!”里面传来一个粗暴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好气。 “我们是来找人的。”闵儿这小辣椒的脾气一上来,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里面又传来了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嘟嘟囔囔的听不清楚说了些什么,不过好在那人走了过来,这次终于把门开了一条小缝。 “你们找……”那人从门缝里往外面打量着,先是看到了闵儿,紧接着看到了站在闵儿身后的未央。那人楞了一下,竟然连问话都没有说完。不过大凡男人看到自家小姐都会发呆,闵儿对这件事儿早就见怪不怪了。 “家母是……”未央赶紧开口解释,谁知道来人却没有让她把话说完。 “进来吧。”那人把门打开,让闵儿和未央进了屋,那感觉就好像两个人已经认识这家主人好久了的样子。门里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开了门就转身往院子里面走去,也不多言语。背影来看,这位大叔身材高大,很挺拔,只是穿着并不讲究,一件长袍子已经破了好几处,也没有修补。未央点了点头,闵儿才敢放心的跟着她走了进去。走进了院子,闵儿还不忘回身关上了院门,虽然这小院就算是有坏人想要强行进入,几个篱笆和一道院门也是拦不住的。 这个院子的样子闵儿和未央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堆得到处都是的药草,乱糟糟的随处摆放的研磨工具,墙角还有一排药罐子正在小炉子上冒着热气,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散发着浓郁的药味。走进院门,正前面是一间小矮房,右手边还有一间,这两间房子彼此没有连在一起,高矮差不多,两间房中间的搭了一片大木板,底下安着一口大灶,这便算是一个露天的厨房了。未央自然不喜欢不洁净的居所,但是秉承着礼貌,表面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而闵儿却不管这一套,憋着嘴,连走路都踮起了脚。 两人跟着那位大叔走进了正对着的那间小屋,房间里只有一个几案,还破了几处角,另外放了几个蒲团在地上,意外的,蒲团看上去竟然还挺洁净的。光线很昏暗,那位大叔把蒲团的位置摆正,又倒了两杯热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未央和闵儿恭敬的坐到了对面,借着光,终于算是看清了对面的人。这人头发很长,不知道多久没有梳洗过,全都纠结在一起,胡子,眉毛,长发,简直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年纪看不分明,样貌看不分明,唯独那双眼睛,炯炯有神,虽夜晚依旧明亮,散发着光辉。 “你是若凤的女儿吧。”大叔说道,他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不像是一个疯疯癫癫的样子。 “是,师叔您知道我?”未央小声的问道。 “你这样子长得和你母亲一模一样,我怎么会认不出。事实上,你母亲是我师妹。”大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什么心理建设,下了好大的决心似的。 “师伯。”未央恭敬的说道,并且行礼。 “好了好了,拜,也拜过了。之前我叛离师门,现在也不指望再和从前有什么瓜葛,不过我和你母亲私交不错,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出门在外,你就和别人一样叫我懒人,或者老懒,都行。”老懒说道,听那个语气竟是认真的。 “老懒师伯。”未央竟然是十分恭敬的说出了这个称呼,听起来实在是有些滑稽。 老懒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副正经样子,倒是像极了你那个爹,一点没有你娘的样子。罢了罢了,你就叫我懒伯吧,我实在不愿意和我那师门扯上什么关系。” “懒……伯……您很熟悉我母亲的事情么?”未央问道。她母亲从前得了急症,即使是爹爹那样的绝顶医术也没能留住母亲,所以未央对母亲的事情知之甚少。爹爹去世的时候,未央才五六岁,即使父亲有和自己说过母亲的事儿,能够记住的也不多。她对自己的母亲充满了好奇,只是从村里人那里偶尔听说,自己的母亲是位绝色美人,又十分精通厨艺。 “不算多吧,我们虽然曾经是同门,但是我很早就叛离师门,为师门所不容,和你母亲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了。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懒伯问。 “母亲生前写了很多书简,父亲去世后,把这些都留给了我,书简之中提到了师叔是个医家,从前还和父亲切磋过医术的事情,也给我留下了很多菜谱。”未央如实说道。 “你还会煮菜?”懒伯问道,“我还以为你爹那个老顽固不会让你下厨呢。” “略通一些。”未央说道。 “行吧,时间也不早了。今天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宿,我今晚要熬药,得守一宿,回头明天我把这里归置归置,你们暂时先落个脚,旁的话有的是机会说,咱们来日方长。”懒伯说完站起身,给未央和闵儿拿来了被褥,便独自一身去了院子里。不知道为什么,未央总是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似乎师伯并太想和自己谈论母亲的话题,似是在逃避什么。 “小姐,你别说啊,这个院子脏乱差成这样,这间屋子里倒是挺干净的,这被子好像也是刚刚拆洗过的。”闵儿小声的说道。 “别乱说话,让师……懒伯听了背后的议论可不好。”未央小声的告诫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第18章 有客上门(1) 第1八章有上门(1) 翌日清晨,冬日里难得露出了一丝暖阳,照的这个僻静破落的院落仿佛也会发光了一样。未央这一夜睡得并不好,这许多年都是住在自己家的老宅院里,一睁开眼就是自己熟悉的小院,然而现在却改换了地方,难免有些不适应。闵儿似乎也是如此,早早的就醒了,现在已经去院子里打水去了。 未央收拾着被褥,这些事情她早已习惯了,父亲过世之后,她这个大小姐就变得有名无实,闵儿还小很多事情也指望不上,因此未央习惯了什么事都亲力气为,虽然闵儿还总是不愿意改口,始终叫她小姐,但是未央自己却从未以小姐自居。 “小姐,小姐……”闵儿又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跑了过来,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怎么了?”未央担忧的问,出门在外,难免会有一些不安,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你快出来看看。”闵儿也不把话说完,撂下这一句,便又跑开了,未央收好被褥,赶紧追了出去。只见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破败的院子只过了一夜的功夫竟然全都变样了,晒干的药草已经分好了种类,分门别类的放进了笸箩搁在架子上,院子里的杂草几乎都不见了,地面也平整了不少,露天的灶台也擦洗过了,上面的陶碗不见一点灰尘,就连昨日排在墙边的那些熬药的罐子似乎也昨天要亮了。灶上的大锅里正不知道在煮着什么东西,懒伯坐在旁边的长凳上,正在打着瞌睡,显然是一夜都在忙碌,未曾休息好。 “小姐,这些不会都是他做的吧?”闵儿小声的问。 “我倒也想不出旁人。”未央说道。 “没看出来,这个大叔懒踏踏的,做起事儿来倒是挺利落的。”闵儿说道。 “闵儿,不可以没有礼貌,要称呼他懒伯,不要失了礼数。”未央说道。 “知道了,小姐。”闵儿瘪了瘪嘴。主仆二人洗漱完毕,懒伯已经把早饭端上了桌,餐食并不丰盛,只有两碟酱菜,每人一碗稷米粥,还有一块蒸糕。食物都冒着热气,显然是早晨新鲜做好的,未央只觉得眼眶有些温热,许久了,不曾有长辈这般关照着自己和闵儿。 闵儿显然是饿了,谢过了懒伯,端起小碗就喝起了稷米粥,然而只刚喝了一口,就变了脸色。看她那个样子,只是怕失了礼数才勉强没有把嘴里的米粥吐出来,憋着劲吞了下去。未央也尝了尝各种食物,忍不住皱了皱眉,勉强吃了几口,便说自己已经饱了。心说,恐怕是因为师伯擅长医术,就把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做得和药一般了。这稷米粥并没有煮熟,米粒依旧是硬的,沉在碗底,能喝的也只有表层的一点汤水。两碟子酱菜,一碟完全吃不出味道,另一碟却又咸过了头,未央甚至开看到了一整块没有化开的盐巴。那块蒸糕明显蒸的过了火,就像是掉进了什么汤羹里面一样,一入口便没了,水分太大,一点口感也没有了。 懒伯吃了几口,亦觉察出自己的厨艺不佳,大声的抱怨着炉火不好,用的水也不太行,盐巴结了块,让人恼火。 “早晨便先这样吧,委屈你们俩了,中午想法子给你们调换调换。”懒伯不好意思的说。 “让您费心了,不碍事的。”未央懂事的说,懒伯笑了笑,满眼的赞许,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嗯,看时辰,也是该来了。”懒伯嘟囔了一句,闵儿乖巧机灵,早就颠颠的跑过去,开了门。 “懒伯……”闵儿看了看门外的人,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见外面来的人是两个乞丐,一老一少,两个人全都穿的破破烂烂,身上背着麻布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揣了些什么。 “嚯,几天未见,老懒,你这院子是换了脸了嘛。”那个上了年纪的乞丐大声的吆喝着,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老不死的,你这是好了,连说话声音都有劲了。”懒伯笑着迎上去,似乎是老熟人了,“栓子也来了。”懒伯和那位年轻的乞丐打招呼说。 “过来谢你治好了我爹的眼疾。”那年轻乞丐笑嘻嘻的说,一边把那个麻布袋子扔在了院子里。里面似乎是什么活物,扔在地上的麻布袋子鼓囊囊的蠕动了几下。 “杠头,那件事儿可摆平了?”懒伯问道。 “那几个小子,仗着我眼睛坏了,真当我瞎了不成,偷东西,呸!被我一顿好揍,赶出咸阳了。”名叫杠头的老乞丐大笑着说,半带骄傲,半带炫耀,“哟嚯!你这儿有人?这么俊的姑娘家也来瞧病?”老乞丐打趣的说。 “别乱说。”懒伯回头看了看未央和闵儿,“那是我两个侄女,过来我这边暂时落个脚。” “哈哈,原来是亲戚,怪不得你这院子像是涂了脂抹了粉似的,原来里面藏了两个美娇娘。”杠头大大咧咧的说,一边朝着未央和闵儿挥手。 “从你这个老不死的嘴里就说不出来一句好话。行了,赶紧走吧,我可不留你吃饭。”懒伯这边就准备撵人了。 “留我吃饭?你可算了吧,你做的饭,那可不是给人吃的,两位姑娘可要当心喽。”杠头说着便回身走了,也不气恼。而未央倒是觉得,杠头说懒伯做饭的问题,倒是很有道理的。 “对了,栓子,帮我带个话。”懒伯叫住了栓子,递给他一枚竹简。 “放心吧。”栓子收了竹简,似乎早有默契,也没有问送去哪里,只是小心的收到了腰间的围带里。 “让你们见笑了,这两个家伙嘴里油滑惯了,你们不要介意。”懒伯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一边有些紧张的搓着手。 “不碍事,您别放在心上。”未央把手里正在摘得药草递给了闵儿,一边走过去准备收拾那个放在的地上的麻布袋子。 “哎,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你做这些事情,赶紧进屋,歇着去。”懒伯说着便跑过来夺未央手里的麻布袋子,而此时外面又响起了敲门声。 第19章 有客上门(2) 第19章有上门(2) 这回离门最近的懒伯起身过去开了门,看到来人却黑着脸转身回了院子,连招呼都没有打。 “懒人医馆果然是名不虚传,小老儿今天特来答谢,特来答谢。”来的人倒是也不见外,笑呵呵的走进了院子。这人是一个矮墩墩的小胖老头,留着山羊胡,梳着整齐的发髻,穿着一身棕色的绢布衣服,大腹便便,腰间坠着不少的饰品,玉佩,坠子,璎珞,荷包,虽然看着阔气,但是俗气的很。 “我乃一介庸医,可不敢当你的谢。”懒伯没好气的说。 “言重了,言重了。半个月前小老儿莫名的得了一身的疹子,访遍了这咸阳城里的诸多名医,苦药不知道喝了多少,一点不见起效。当时您告诉小老儿,只需戒了酒,再喝些粳米水便好了。当时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未能相信您的话,这厢赔罪了,赔罪了。知道您的规矩,向来不收银钱,这些物件,不成敬意,不成敬意。”那小胖老头便挥了挥手,立即有几个小厮抬着几个箩筐放在了院子里,又倒退着走了出去。 “疹子好了就走吧,不送。”懒伯依旧没有好气,不过看到那几个箩筐,脸色倒是缓和了很多。 “这二位是?”那小胖老头看了看未央和闵儿,眯着眼睛不住的打量。 “与你何干?再不走信不信我打折你的腿。”懒伯一边说着一边紧走了两步迈到了小胖老头的身前,作势要打。那小胖老头吓得回身便跑,一边嘴里嘟囔着。 “莫怪,莫怪,告辞,告辞。”说完便一溜烟的跑没影了。懒伯还是不解气,追了出去,把一个手边最近的破竹篮子拎在手上,掷了出去,应该是稳稳的砸中了那个小胖老头的脑袋,因为未央和闵儿在院子里就听到了鬼哭狼嚎的呼痛声。 懒伯哼嗤嗤的回到院子里,满眼怒气,“这家伙叫严方,咸阳城里有名的商贩子,除了贩卖一些常见的货物,也总能弄到些稀罕的玩意儿,因此赚了不少钱。不过你们以后见了他还是躲远点好,他家里养了十几个美人,喜欢去青楼给别人赎身,最是个好色的。”懒伯气呼呼的解释道。 “记下了。”未央说道。 “懒伯,他得了什么病啊?喝粳米水就能治好的病,还真是没听说过。”闵儿好奇的问。 “他得的其实不算是病。前些日子他家里有人送了些狐狸果,这东西挺稀罕的,他可能觉得宝贝,便不舍得吃,拿来泡了酒。可是这狐狸果不是人人都能吃的,有的人吃了身体就会不耐受,加上他平日里又总是喜欢大鱼大肉,饮食油腻,原本就和狐狸果相冲,自然就会起了满身的疹子。我让他戒了酒,再空腹只喝粳米水,如此清淡几日,疹子自然就消了。”懒伯解释道。 “原来如此。”未央应了一声。 “怎么?你们俩不会医术?”懒伯问道。 “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和闵儿还小,没能跟他学医,只是认得一些药草。”未央说。 “也是。”懒伯嘀咕了一句。 “刚才听那位说,师伯您不收银钱?”未央也对这位师伯的行事风格充满了好奇。按理说,无论怎么看,这个叫严方的商贩子,身份都要比乞丐父子来的尊贵些,但是师伯对严方却是横眉冷对,爱答不理,反倒和乞丐父子熟络的很,也热情许多。 “都说了,叫懒伯,师伯这个词我不爱听。”懒伯纠正道,“我这边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医馆,做这个营生不过是为了活命,混口饭吃。但凡不是走投无路,掏不起医药钱的病人,也不会找到我这里,怎么好意思收银钱。若是有果子水米的随便给点,便算是抵了药钱了。”懒伯说。 未央未再答话,只是点了点头。她刚才一直在帮懒伯整理药材,这些药草有很多都生长在悬崖绝壁,采摘不易,普通的药铺子里都要卖出天价的,到了懒伯这里倒是不收一分银钱用在了乞丐和贫民的身上。都说医者仁心,未央对这位师伯的敬重又增添了几分。 三个人在院里忙碌着,难得赶上了好天气,很多药草都得见见太阳,说着话,分捡着药草,一上午便过去了。日上中天,懒伯时不时的走去门口瞅瞅,似乎这回倒是在等什么人似的。终于晌午时分,门外传来了动静。 只见来的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干净整洁,应该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厮,他只叩了一下门,在门边放下两个大食盒便转身走了,连模样都没能看清。 “呵,终于来了,让人好等。”懒伯笑着说,一边把食盒拿了进来。“来来来,两个丫头,开饭了,都饿了吧。” 正中的屋中摆好了几案,懒伯把食盒里的吃食一件一件的拿了出来。只见这些吃食十分的精致,熬豚肉白菜,清炖白瓜,一份青酱牛肉,还有一条蒸鲤鱼,一瓮麦米饭,食盒的最底下还有一碟果子,龙眼和雪梨可都是寻常人家吃不到的。 未央和闵儿还有些纳闷,懒伯是从哪里变出来的这一桌子的饭菜,后来想到了栓子带走的那枚书简,便猜到了一个大概。只不过这些饭食出品不俗,很难想象,懒伯这样的境遇,竟也认识一些贵人。 “这一餐吃的还可以吧。”懒伯笑着问。 虽然饭食可口,但是每道菜都略微油腻了,用的都是猪肉,多食无益,但是对于懒伯如此费心的安排,未央依旧心存感激。“让您破费了,我和闵儿也略会些厨艺,今晚就让我们略尽绵力吧。”未央说道。 “哈哈,好,这院子里的东西,你们就看着折腾吧。”懒伯也不推辞,笑着说。 用完了午膳,闵儿烧了一壶热茶,闵儿泡茶的手艺一向很好,被懒伯夸赞了一番之后,现在整个人都飘飘然了,懒伯长,懒伯短的,两个人竟很快熟络了起来。冬日的天气变得真快,刚才还有艳阳,转眼却又飘起了小雪花。三个人坐在堂中,赏着雪,喝着热茶,倒是一番惬意景象。 第20章 小试牛刀 第20章小试牛刀 惬意的午后时光总是短暂的,眼看着日头就偏了西,未央披上了一件厚夹袄,和闵儿来到了院中。今天天气还算和暖些,虽然天上飘着小雪,却倒也不冷。露天的灶台被懒伯打扫干净,现在看着整洁了不少,那口黑铁的大锅倒是挺稀罕的,比寻常的锅还要大上一圈,打造的也好,厚度均匀,这样的锅做出菜受热更均匀,火候更好些。 “懒伯,你这口锅是从何处得来的?”未央难免有些好奇。 “哦,这个啊,是咸阳城里最好的铁匠送我的。那家伙的小儿子先前被毒蛇咬了,被我捡回来一条命,就送了这口锅给我,说是用心做的,让我留着用。”懒伯正在把一袋子稷米搬到灶台附近,一边解释道。 “真是一口好锅。”未央夸赞道。 “是吗,这些我倒是不懂了,还以为那家伙唬我呢。不过这口锅你用着是不是太大了些,要不是你告诉我要做什么,我来做吧。”懒伯看着未央瘦弱的身板,有些担心她提不动这口锅,忍不住问道。 “不碍事,用着正顺手。”未央说着挽起袖子,把那口硕大的铁锅拿在手里颠了颠分量,只见她的手臂瘦弱修长十分好看,只是到了手腕的地方却有些突起,骨节比寻常的地方都要粗一些。懒伯看了看未央的手腕,忽然愣了一下,两步跨过去,一把捏住了未央的手腕。“懒伯……您这是……”未央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你这手腕是练习厨艺留下的?”懒伯神情严肃的问。 “是。”未央心中虽然不解,依旧如实答道。 “这练习厨艺的方法是谁交给你的?”懒伯一边说着一边给未央把脉,然后却又不住的摇头,最里边念念叨叨的嘀咕着,“没有真气,不曾习武,倒真是只有腕力不俗。” “我自己练的,母亲留下的书简并不多,里面记录了一些练习刀功和厨艺的方法,我便照着学下来了。”未央说道。一边的闵儿看着懒伯突然凝重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家小姐得了什么重病,吓得脸色都变了。 “懒伯,我家小姐是不是病了啊?你倒是说句话啊。”闵儿焦急的问道。 “无妨无妨,你说你跟着你母亲的书简学习做菜?待会儿便让我试试我大侄女的手艺。”懒伯笑着说,脸色缓和的许多,却没有细说,反而扭过身去拾掇起来一边的那些个破麻袋。 闵儿看着未央,未央摇了摇头,自己也是一头雾水。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未央手上加快了速度,开始料理起那些个食材了。 虽说懒伯这里院落破旧,平日里的吃食也并不讲究,但是那些个摆在未央面前的食材倒是品质都不错。闵儿多嘴问了,竟然全都是那些被懒伯医治好的病人送来的谢礼,可见懒伯虽然在外人面前脾气粗俗,但是医术却着实高超,人缘极佳。 金黄饱满的稷米,一看就是经过了细细的筛选,连一粒沙子都找不到。深红色的枣子,切成薄片的山楂果片,大棵大棵的芤菜,全都晾晒成了干货,保存的也都不错,看着格外喜人。懒伯在一堆麻袋之中焦头烂额,原来刚才栓子和杠头送来的麻袋里面竟然装着一只野山鸡和两尾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那野山鸡膘肥肉厚,却凶猛的很,懒伯拿它也是束手无措,反倒是闵儿笑嘻嘻的凑过去,三下五除二就给料理了干净。闵儿是个弃婴,很小的时候被扔在了素府门前,那时候未央才三岁,闵儿被拾了回来,养在了府上。后来父亲去世,闵儿才只是个刚会走路的奶娃娃,几乎是由未央拉扯大的,虽然未央那个时候也才五六岁。跟在未央身边,闵儿虽对掌勺并不精通,却十分擅长料理鸡鸭鱼肉,也练就了一手好刀功,在懒伯面前露了这一手,倒是让懒伯刮目相看。 野山鸡用沸水烫去了毛,再掏空了内脏,一整只装入大瓮里,放入姜片,芤菜,山野菌子,小火慢慢的炖了,耐心的等着便是。两尾大鲤鱼也被闵儿收拾干净,除去鱼皮,用刀背细细的刮下鱼肉,剁成细细的鱼蓉,加入一枚鸡卵,反反复复的搅打。白瓜用小匙剜成小球,鱼蓉挤成丸子,大黑铁锅中烧开沸水,下入丸子和白瓜瓜球,上面蒸一大陶碗的麦米稷米两掺饭,依旧等着便是。 等着两个灶台的功夫,未央在院子里看到了一大坛子清酒。懒伯说那是他自己酿的。还别说,懒伯虽然厨艺不精,酿酒制醴的手艺倒是不俗,这坛子清酒,闻起来清甜甘冽,竟比别处卖的都要好。取一些清酒,用小炉子热了,加几片枣干和山楂,待会用来解腻再好不过。瞅着空闲的时候,未央还拌了两小碟酱菜,先前那些腌的齁咸的咸菜,现在摇身一变竟然也成了美味。 此时天已经擦黑,野山鸡在大瓮之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大黑铁锅中的鱼汤也滚了,麦饭也蒸好了,未央在鱼汤之中撒入了一小把切成长段的韭叶,顿时香飘四溢。 懒伯早已坐不住了,正屋上几案和酒盏早就摆好了,闵儿盛好了麦饭,又帮着摆好了碗筷,一瓮炖野山鸡被端上了桌,每人再添一碗白瓜鱼丸子汤,外面依旧飘着残雪,屋内却是肉香酒香弥漫,好不惬意。 懒伯一顿饭下来几乎都没有说话,一个人吃掉了半只鸡,喝了五大碗鱼汤,还添了三回麦饭,最后整个肚子都圆滚滚的鼓了起来,才瘫倒在一旁,长舒了一口气说,“和你母亲分别数十年,如今从你这里又尝到了她的手艺,没想到收留了你们两个,倒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了口福。” “我手艺还是不精,没法和母亲比。”未央此时说话也更随意了一些,果然想要和什么人熟络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起吃一餐饭。 懒伯酒足饭饱,话也多了起来,不住地夸赞未央的手艺。闵儿这时候已经洗净了碗碟,换上了山楂片泡的热茶给懒伯消食。 “丫头。”懒伯喝着热茶说道,“吃人的嘴短,如果你想听,我就和你说说吧,你母亲从前的事情。” 第21章 初识四圣堂 第21章初识四圣堂 未央一直未敢过问关于母亲的过往,此时听到师伯提起,赶紧恭敬的坐直了身子,洗耳恭听。夜色静谧,四处无声,懒伯喝着热茶,半眯着眼睛,似是回忆起了从前之事。 “我和你娘师出一门。我们都是孤儿,先后被师傅收养,师傅是一个能人,收养了很多的孤儿,其中有四个年纪最长,就包括我和你母亲。师傅成立了一个小不起眼的帮派,名叫四圣堂,收养孤儿,教导并且培养他们。”懒伯说道。 未央从懒伯的语气之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异样,或许是因为孤儿出身,所以懒伯不愿意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吧,未央这样想。 “我们四个为首的徒弟跟在师傅的身边时间最长,师傅对我们也最好,教导我们各种各样的本领。我排行老大,师傅传授我精绝的医术。传授给二师弟奇诡的毒术。你母亲排行老三,因为她是女孩子,传授给她琴棋书画与推算之术。传授给四师弟易容之术。师傅还教会我们绝世的武功,对我们可谓是恩重如山。”懒伯说。 “武功?您是说我母亲还会武功?”未央惊讶的问,虽然自己对母亲几乎全无印象,跟在父亲身边的时间也很短,但是二娘和父亲都从未提及过母亲会武功这件事情。 “当然会,你母亲现在若还活着,这世上能够赢她的人可不多。”懒伯惋惜的说。 “父亲和二娘都没有提过,我第一次知道母亲还会武功。”未央的语气很低落,自己对于母亲的印象实在太少了,她总觉得很惭愧。 “你父亲不提,那是因为,他也并不知道此事。你母亲生性纯良,心善博爱,而武功则是用来杀伐的本事,你母亲在很多年前同我说,她此生宁愿自己从未学过武功,因此在她之后的人生之中再未与人动过手,生活的就如同一位普通的妇人。”懒伯说,“她的这番心思也同样遗传给了你,你手里的书简,上面记述的菜谱和练习做菜的方法,有很多都是习武的基本功,你母亲将它们和厨艺结合在了一起。你若长期练习,厨艺自然异于常人,但是我也明白你母亲的苦心,她没有把功法留给你,想来并不想让你涉足江湖事,只希望你做一个平凡人。”懒伯说。 未央生平第一次听旁人认真的诉说母亲的过往,想到母亲对自己的期许,莫名的觉得心中涌上来一丝苦涩。母女连心,她或能想象到,母亲在弥留之际,拖着病躯借着昏暗的灯光,在竹简上刻字,每一笔每一画都包含着母亲对自己的爱意,而这个时候,自己或许就睡在母亲身旁的襁褓之中。 “我母亲的厨艺也是在四圣堂之中学的?”未央问道,她不曾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闵儿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未央的手,才发觉自家小姐的手,一片冰凉。 “不是。”懒伯摇了摇头,“我们四个小的时候学艺辛苦,时常露宿野外,那个时候就是你母亲想方设法的给我们做些吃的,时间久了,竟然让她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四圣堂,现在又在何处呢?”未央问道,她忽然萌生了一种冲动,想要去四圣堂看一看,不知道那里还有没有保留母亲年轻时候的房间,会不会遇上自己其他的师叔师伯。 “没了。”懒伯悠悠的说,“我长大一些之后,便离开了师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心上人,也遇上了一位伯乐,我没有再回去四圣堂,成了师门的叛徒。后来时隔多年,再见到你母亲的时候,才从她口中得知,四圣堂,已经不复存在,师傅也不知去向。”懒伯说。 未央只觉得有些遗憾,却懂事的没有追问大师伯为何背叛师门,也没有询问他是否有家人,为何落得了如今这般地步。每个人都总有一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往吧,不问也是一种尊重。 “你看这后面的那栋角楼,它从前叫星月阁,是整个城的东南角,最是适合观星,因此得名。这小楼曾经名动江湖,是最有名的占卜馆,它的创立者就是你母亲。你母亲乃是绝色美人,琴棋双绝,诗画不俗,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慕名而来,有的想要和你母亲探讨棋艺,有的想让她为自己占卜推算,还有的不远万里而来,只为了见你母亲一面。当年的星月阁啊,是何其的风光。然而,也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你母亲最骄傲的手艺,便是她的厨艺,轻易也是从不展露的。自从我离开了师门,我和你母亲的联系就变得少了,所以她的事情我知道的也并不清楚,能和你说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后来听说你母亲嫁与了当时还只是个江湖医师的穷小子,也就是你父亲,从此过起了隐居的生活,这星月阁便也是那个时候关闭了,从此再未开启过。”懒伯说完便站起了身,“好了,我所能告诉你的,便只有这些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未央点了点头,神情有些木讷,今晚听到的事情和自己印象之中期许的实在是出入太大。印象里母亲应该是一位温柔的美丽妇人,擅长庖厨,敬爱夫君,疼爱子女,平凡恬淡的度日,只是不幸患了顽疾,才早早的撒手人寰。江湖厮杀,武功盖世,琴棋书画,计算推演,江湖谋士,绝色佳人,这些标签又怎会出现在自己母亲身上。 “对了。”懒伯走出几步,回过身问,“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后有什么打算?若是想要找个好人家,我便……” “未央尚未考虑婚嫁之事,既然母亲把厨艺留给了我,未央想要凭自己的本事谋生,近几日就想出门盘一间铺子,开一家小小的食肆,不会叨扰师伯太久。”未央说道。 “我倒不嫌你们在这里久住,只是我这里终究不是女孩子该居之所。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终究不容易,我倒是知道一个不错的去处,回头我帮你安排吧。”懒伯慈爱的说,虽然发须纠结交错看不出表情,但是那眼睛里却是慈爱的,“好了,早点休息吧。” 第22章 夜谈 第22章夜谈 夜色如墨,冬夜里虽是寒风瑟瑟,却难得的能够看到满天的熠熠星光。云王府里已经落了锁,四下里一片寂静,却只从炎凉的小院里飘出一阵阵诱人的肉香。 只见炎凉卧房门前的回廊之上,此时支上了一座小小的碳炉,碳炉之上放着一块石板。这块石板看上去并不寻常,竟是一整块漆黑色的石板,表面光滑,绝不是寻常的那些青石板。此时炎凉正坐在廊上,从一盘子切好的肉片之中挑出一片最是肥腻的,放在了黑石板上。黑石板已经烧的滚烫,肉片刚一放上去,就发出了滋滋啦啦的声音。此时有人影从角门那边走了过来,那人服饰华丽,夜色之中似乎也能够散发出异样的光华。 邓玄把手中的好酒放在了廊上,一点也不见外的坐在了炎凉身边。 “明明都在我们府上用了晚膳,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寻着味道找过来,真是只馋猫。”炎凉拿他打趣道。 “这可不能怪我,红妆姑娘身子不舒服,晚上没能吃上她的好手艺,就只好再来你这边蹭一顿宵夜了。”邓玄厚着脸皮说,“再说了,我哪一次来,你不给我留些好东西,我这吃宵夜的坏毛病,全都是你们俩给我惯出来的。” “明明是你自己嘴馋,却来怪我和王爷。”炎凉笑着说道。 邓玄把炎凉手里的竹筷夺了过去,“好了好了,还是我来吧,要是被你们王爷看到,又要责怪我了,再把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给累坏了,我岂不是成了罪人。” “少油嘴滑舌,你当真是心疼我,我看你是担心我把肉烤糊了吧。”炎凉毫不留情的戳穿道。邓玄撇了撇嘴,显然是因为被人看穿了心思,一脸的不乐意。 “算你说着了,这一看就是雪兔肉,要是烤糊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了。”邓玄一边说着一边熟练的翻动着石板上的肉片,那样子,和白日里吹箫出尘的翩翩公子,可是判若两人。 “就数你会吃,连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简直就快要赶上我们王爷了。今天刚刚送来的雪兔,我特意嘱咐要抓活的,到现在才刚刚宰杀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宜你了。对了,你今天怎么跑来了?还在我们府上待了一整天,往常你过来,最多待几个时辰,然后就忙不迭的要去琼音阁,今天怎么转了性?”炎凉好奇的问道。 “我……我想你们了,不行嘛?”邓玄没好气的说。 “是么?我可是听说,今天在正街上,你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结果人家姑娘没领情。”炎凉坏笑着说。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邓玄小声的吼了一句,禁不住变了脸色,他故意把脸转到一边,生怕炎凉觉察出自己的异样,可是他这拙劣的演技哪里能够瞒得过炎凉的眼睛。 “我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的,你这一句,可是谬赞了。”炎凉努力的憋笑憋得特别辛苦,说道。 “但是有个人,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知的。”邓玄忽然话锋一转变得严肃起来,“百晓生,来到咸阳了。” “人家是江湖能人,居无定所,名震江湖,就算是游历至此,也很正常。怎么?这个百晓生到了咸阳,惹你不痛快了?”炎凉明知故问。 “跟你们俩说话还真是费劲,百晓生这个家伙素日里做的是什么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咸阳城中的局势,看似一片太平,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这家伙现在这个时候出现,你们难道就不关心他究竟归属于何方势力?”邓玄问道。 “先不说他是不是已经有所归属,就算他没有依附任何人,以他的平日里的行事风格,王爷也不会愿意招揽。所以,他做什么和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炎凉说。 “就算王爷不想要拉拢他,也要知道这百晓生的目的,如果说他是为别人办事的,想要对王爷不利,那也不是什么好事。怎么样?要不要我去试探一下。”邓玄问道。 炎凉看似随意的端起了茶杯品了一口,“也别太刻意,动作别太大,王爷最不喜欢张扬。”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俩就是麻烦。”邓玄不耐烦的说,“你说这王爷也是,既然现在如此受到陛下的器重,何不趁机……” “慎言。”炎凉冷言道,同时眼角不露痕迹的向四周扫视了一下,“外界传言,王爷因为是陛下的私生子才如此受到重用和宠爱,坊间更是说咱们王爷才是名副其实的皇长子。可是你我皆知,王爷并非陛下的血脉,陛下如此重用王爷,也不过是为了牵制吕后母家的势力罢了。太子已经册封,咱们王爷,一心只想着为陛下效力,以报陛下的养育之恩,别无他想。”炎凉说道。 “我知道了,我不过就是……随口那么一说。”邓玄小声辩解道。 “我之前和王爷谈论过,王爷说了,你是个生意人,自然凡事都要考虑自己的利益得失,他日若是有更好的栖身之所,你大可一走了之,无人会怪你。”炎凉说。 “商人又如何,商人也知道义,也知道孰可为,孰不可为,当年如果不是你们收留我,我恐怕早已经受了家里的株连,成了前朝的余孽,这份恩情,便是一生也还不完的。我今生所在的阵营,便只能是你们身边。”邓玄正言道。 炎凉愣了一下,转而噗嗤笑出了声,夹起一块兔肉放到了邓玄的碟子里,“好啦好啦,无缘无故的表起忠心来了,王爷又不在,赶紧吃肉吧。” “吃肉就吃肉,反正你们那些官场上的事情我也不懂,你也说了,我就是一个商人,我呀,只要有肉吃就足够了。”邓玄没好气的说,“说到王爷,他人呢?这都落了锁了,他还出去?” “是,王爷,出门去了。”炎凉说道。 “又去星月阁看月亮了?”邓玄问道。 “这几天天气好,王爷几乎每日都出门观星。”炎凉说。 “嗨,他也真是,都多大个人了,还这么伤春悲秋的。”邓玄说。 “赶紧吃肉吧,都冷了,这上好的雪兔肉也堵不住你的嘴。” 第23章 观星台上有佳人(1) 第章观星台上有佳人(1) 夜深人静,身边的闵儿已经睡熟了,耳边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这孩子今天累坏了,忙里忙外,虽然闵儿总是叫自己小姐,但是其实在自己心里一直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的。二娘带着妹妹变卖了家产来到这咸阳城之后,魏家村里,自己的亲人就只剩下了闵儿一个,那些艰难的日子,连未央自己都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谁的支柱。正是因为闵儿的存在,她才能撑到现在,她才学会了坚强和保护。未央的脑子乱糟糟的,今天知道了太多关于母亲的事情,一时之间难以入眠。她凭栏冥思,总觉得这咸阳城竟是这样的陌生。 未央忽然想到妹妹云晴和二娘也在这咸阳城里,只是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妹妹如今过得好不好。她抬头看了看月亮,想起今天懒人师伯说,星月阁是母亲一手创立的,是整个咸阳城观星占月最好的地方。未央仔细打量着那座夜色之中的八角阁楼,先前并不觉得这阁楼有什么特别,不过是一座闲置多年的阁楼罢了,连样子都没有看清楚。然而现在却不同了,这阁楼是母亲曾经住过的,必然留下了很多母亲曾经的痕迹。那门上雕饰的花纹是不是母亲喜欢的?那些窗扇是不是母亲挑选的?里面还会不会有母亲的遗物,哪怕是一个粉盒。 这样想着,未央便已经披上了衣服坐了起来,捻手捻脚的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她瞅见了几案上放着的一小碟点心,犹豫了一下用布细细的包好,一并带走了。夜晚的风有点凉,能够听到懒人师伯的房间里传来了呼噜声,她轻盈的穿过院落,打开院门,消失在了街角。从懒人医馆的小院子出来,右手边有一条小路,通向下一条街,星月阁的大门就朝向下一条街的正街,和懒人医馆的小院子背靠背的坐落在一起。未央看着那扇正门上的门锁,已经有些锈了,不知道多久不曾开启过,她难免觉得有些伤感,没能走进这座小院,仿佛和母亲最后的一点联系,也要断了。未央顺着原路返回,心情有些低落,却在小院侧面的小路上看到了一个岔路,只因为之前被树枝遮蔽住了,自己才没有注意到。未央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莫名的有些开心了起来。 岔路很短,尽头是一个小小的木头门,那是星月阁的后门,门上没有锁,门前的石阶上甚至没有灰尘和苔藓,但是未央没有注意到这些,她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那道小门。甚至没有刺耳的推门声,那道小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座精致的小院子出现在了未央的眼前。此时四下一片沉寂,除了月光,再无任何光亮,但是未央并不觉得害怕,这里曾经是她母亲的房子,她只觉得格外的亲切。都说子女即使不在父母身边,血脉之中也会流传着很多相似的习惯。刚走进这小院,未央就觉得这院子设计的极好,最是适合在这里喝茶,要是右手边有一处石桌子就好了。她下意识的往右手边看过去,果然看到右手边有一张石桌,还有一圈石凳,墙角处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假山,假山下原本是有水的,或许还曾经养过几条锦鲤,现在却干涸了。这里是星月阁的后院,阁楼的门上还留着从前的牌匾,“星月阁”三个字斑斑勃勃,依稀能够看到轮廓。 未央走到阁楼门前,推了推后门,她原本心里并不抱有什么希望的,能够进入到这个院落之中已经算是极大的幸运了。谁知道这后门也没有上锁,只轻轻的一推就开了。未央垫着脚走了进去,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阁楼之中一片萧索,空无一物,一楼是一处大堂,空空荡荡,连半条板凳都没有。看来母亲走后这里也被人搬空了吧。未央上到二楼,这边是一圈的卧房,全都关着门,足有十几间。未央脚步未做停留,继续向上,三楼小的多,看上去像是一个茶室,四楼则是一整间的卧房,想来这边应该是母亲的卧房了,未央在心里这样猜想。四楼卧房的门前有一段木质的阶梯,这比下面那些阶梯要窄一些,未央心中似乎早已知道它要通往哪里,加快了脚步,登了上去。 这一层比下面的任何一层都要高,脚下的阶梯似乎没有尽头似得,终于月光再次亮了起来的时候,未央已经来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台,借着月光可以看见柱子上嵌的匾额写着——“观星台”。 未央只觉得自己好似就站在月亮之下一样,那月华莹莹,似水一般。从外面看不到这一处平台,现在站了上来才觉得这天地在眼前竟然是如此的开阔。观星台的左手边就是皇室的新宫殿,看起来巍峨耸立,辉煌壮观。而正前方和右手边则是一片开阔,这咸阳城的大半都尽收眼底。远处,一片昏黑的地平线此时安静的蛰伏于天际,似是一条黑龙横卧于此。然而最吸引未央的还是那满天的星辉,像是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又像是入夜之后的万家灯火,亦或是一整片天际的星海。 未央也不顾及那么多的规矩,席地而坐,仰望着星空。之前懒人师伯说,母亲学习的技艺是推演计算,曾有很多人来这星月阁只为求母亲一卦。未央忽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她不禁想到,不知道母亲有没有站在这里为她自己占上一卦,亦不知道,母亲从前的算卦之中,是否出现过自己这个女儿。未央看的投入,几乎忘了其他的事情,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她一动也没有动,就只是呆呆的坐在原地看着天。 打断未央发呆的,是一阵窸窣的声音,未央回过神,原以为是哪里来的老鼠,然而再仔细听,才发现这竟是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人影,出现在了台阶处。 从踏入这个小楼以来,第一次,未央觉得自己的后背发凉,禁不住问了一声,“是谁?什么人在那儿?” 第24章 观星台上有佳人(2) 第24章观星台上有佳人(2) 刘子筵独自一人身穿一袭夜行衣,将长发高高束起垂在身后,脸上还用黑布遮了面,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潜入了这座废弃的阁楼。如果要是说他有什么秘密的话,那绝对不是他身为皇帝陛下养子的身份,而是这座早已人去楼空的小阁楼。自父母过世之后,刘子筵无意之中发现了这座废旧的小楼,这座小楼已经荒废多年,虽然陈旧倒也整洁,最大的好处就是那处露台,实在是观星的好去处。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告诉自己,每一个死去的人,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如果有一个自己挂念的人过世,那么就在夜里看看星星,和星星说说话,那些已经离世的亲人一定能够听得见的。刘子筵渐渐的长大,他成了皇上的养子,身份尊贵的王爷,他从不对着自己亲生父母的牌位祭拜,他明白这世间诸多的道理,但是却始终改不了跑过来看星星的这个习惯。 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寂静冬夜,星空朗朗,果然是适合看星星的好天气,只是他没想到,今天这观星台上,有人捷足先登了。 “是谁?什么人在那里?”未央的声音响起来,子筵还没有看到人,却只觉得这人的声音有些耳熟。拐过楼梯尽头,子筵看到了那张面孔。 怎么会是她?子筵心中一惊,原本手中一惊牢牢握住的暗器此时又被收回了袖子里,他把手指放在唇边,又指了指天空。 “你是说,你也是来……看星星的?”不知道为何,未央竟然相信了这个陌生人,并且立刻就懂得了他的意思。虽然眼前这人穿着夜行衣,又有黑布遮面,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善良之辈,但是无端的,未央竟然选择相信他。 子筵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未央身旁的空地。 “请坐吧,你……不是小偷吧?”未央犹豫着问了一句,又觉得有些不礼貌,或者说觉得自己有些愚蠢,就算是贼,又怎么会承认呢?况且这一路走上来,这楼里到处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偷呢,“你不介意我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吧?”未央问道,其实明明是自己先来的。 子筵没有答话,只是走过去默默的坐在了未央的身边,“以前我总是一个人来,现在多了一个人在身边,倒也不错。”子筵冷声说道,极力的保持着自己的声音还算冷静。其实他的身体里现在有一头怪兽,挣扎着想要跳出来。他想要说,我老早就见过你,我吃过你做的枣泥烧肉,我还知道你叫素未央。但是他强忍着控制住自己,生怕打破了这样沉静的美好。 “你以前总来这里?”未央问道。 “嗯,经常来,但是没有见过你。”子筵答道。 “我今天第一次来,来……看星星。”未央说,“所以,你不是小偷,你也是来看星星的,你平时就这样打扮么?”未央问道,不知道为什么,未央觉得自己变得有些多话。或许听听别人的事情,能够让自己从对母亲的思念之中暂时跳脱出来,也是好的。 “我……我是宫里的暗桩。”子筵撒了个谎,毕竟现在这一身打扮,也着实想不出更好的托词,“一般我们都不能让别人看到我们的长相。” 未央并不太懂暗桩的含义,只能约莫出一个大概,然后胡乱的点点头。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仰望着星空,时间似乎停滞了一样,月华依旧似水。 “你为什么想来这里看星星?”子筵打破沉默,冷声问道。 “听别人说,我母亲曾经也很喜欢在这里看星星,就来了。”未央没有完全说实话,她觉得在这咸阳城里,说话办事,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子筵打量着未央,上一次他不过是从远处瞥见了一眼,便对这张面孔再也挥之不去了。如今这样近距离的端量,月光下的未央,更像是一位仙子,踏月波而来。“你母亲一定很漂亮。”子筵脱口而出。 “嗯,他们都这么说,只可惜我不记得了,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只有一岁多,对她的样子已经全都不记得了。”又提起了母亲,未央有些落寞的说。 “我的父母也过世了,我母亲曾说,看见星星,就能把心思传递给他们,所以,我就来了。”子筵的脑子此时乱成了一团浆糊,不知道要如何安慰面前的人,而未央双眸含水,似乎看上去就快要哭了似的,这可如何是好。子筵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他想到,素日里邓玄在琼音阁混的风生水起,炎凉也总是能把家中的那些小丫鬟哄的花枝乱颤,自己怎么就没跟他们学学呢。“或许……以后……可以一起看星星。”子筵犹豫说道。 “好。”未央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她吸了吸鼻子,夜里果然还是有些凉的。然而这一吸之间,忽然让她闻到了一丝异香,这香味很独特,自己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想起来,那是什么香味。“对了,我叫素未央。”未央放弃了再执着那缕香气,微笑着说。 “文三。”子筵随口说道,这是从前自己调查的一桩案子的一个嫌疑人,是宫里的使役,后来畏罪自杀,投井死了,这是子筵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听起来有些粗鄙的名字。 文三?怎么听都不像是一个人的名字。未央这个时候想起来,这种香味是无患草制成的熏香的味道,而无患草极是难得,如果不是小时候父亲给自己看过,自己也不会记得这个味道。细想想,一个宫中的警卫暗桩,又怎么会买的起这么昂贵的熏香? 未央没有把这些说出来,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又何必拆穿呢。就像是懒人师伯不曾说过自己的家人。就像是自己也没有和“文三”说过这座楼曾属于自己的母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秘密,之所以叫做秘密,便是不能对外人说的。 想到这里,未央便不再纠结下去,她摸到了手边那个小布包,“文三,你……饿不饿?” 第25章 观星台上有佳人(3) 第25章观星台上有佳人(3) 子筵先是一愣,转而伸手接过了那块精致的点心。这种点心看起来十分精致,四四方方的小方块,上面还有漂亮的梅花形状,闻起来有一点豆香。没有随身带着银针,但是子筵却丝毫没有怀疑,直接就把一整块点心塞进了嘴里。这糕点带着一抹清凉,不像是冬日这般寒瑟,而是一种夏季的细雨带来的清爽。这果子口感很细腻,豆子的香气很浓郁,一入口就变成了粉状,但是并不干,依旧很水润。 “这是凉豆糕,家父说豆子有温平降燥的功效,我就把他磨成了细细的粉,成了型再蒸一下,放凉了吃,味道竟然很不错,只可惜放不久,只能每次都少做些,味道还可以吧?”未央问道。 “很好,这里面的甜味似乎和普通蜂蜜不同。”子筵问道。 “那是野山蜂的蜂蜜,味道和普通的不太一样,更甜一些。”未央笑着说。 子筵没有再追问,虽然他心里很好奇,这样的野山蜂十分凶猛,这个眼前的娇弱女子又是如何采到的。布包里一共有三块点心,现在只剩下了一块,子筵刚伸出手,又随即收了回来,尴尬的把手擎到嘴边咳嗽了一下。 “喏,给你。”未央善解人意的把那块糕点递了过去,“这次带的都是闵儿吃剩下的,下次我多给你带一些,你拿回去慢慢吃。” 子筵点了点头,幸好此时天色有些暗了,月光开始变得朦胧,不然未央就一定会发现,身边的人脸颊已经红到发烫了。“闵儿是谁?”子筵小声问道。 “闵儿,是我的妹妹。她呀……”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飞快,两个人聊着闲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未央在说,子筵静静地听,说道闵儿小时候的那些糗事的时候,两个人也一起笑两声。只是两个人都没有觉察到,此时不远处,正有人站在街角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那座小楼。 这是一位美丽的妇人,虽然穿着常服,但是那服饰上面精致的花边,却依旧出卖了她尊贵的身份。她头上罩着一件兜帽,站在街角,仰头看着那小阁楼上的两个人。 “真是的,明明每日里派人悄悄打扫阁楼的人是我,却总是被别人抢了地方。”那妇人说道,但是语气之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反而是一种戏谑的语气。 “娘娘,要不要我去把他们赶走?”有站在一边的宫女走上来,小声问道。这个宫女的衣着和别人不同,穿着一身黑色的绸缎灯笼裤,上面的长衫也是黑色的紧身衣,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的貂绒马甲,简直就像一个黑夜精灵一样,如果不说话,几乎就会和这夜色融为一体。 “回去吧。”吕后说道,转身走进了身后的街巷之中,而在那里,早已经有一辆精致的马车等在了那里。“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吕后在上马车前,似是随口的说了这样一句。那宫女没再说话,跳上马车,熟练的驾着马车往皇宫里去了。吕后坐在马车上,心中想着刚才的情景,月光之下,一对儿年轻妙人的身影,这样的画面很久没有见到了。只是那孩子平日里都是一个人来,今天倒是转了性,难怪他会推辞皇家恩赐的婚事,竟然是早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皇宫之中此时也是万籁俱寂,吕后悄无声息的走回自己的寝宫,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皇后回来了?”忽然黑暗之中有人发了声,把吕后吓了一跳,再细看,才发现,皇上陛下,正端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一只手拄着头,似乎正在沉思。 “陛下?您可是吓了臣妾一跳。”吕后镇定的说着,点亮了房间之内的灯火。 “皇后这深夜,出宫去了?”皇上追问了一句。 “是,原本想去星月阁祭拜义妹的,谁知道,却被人抢在了前头,占了地方,就只能打道回府了。”吕后说着放下了手中的小包裹,果然里面皆是一些祭奠用的果子之类的。皇上低声咳嗽了一下,态度似有缓和。 “那孩子又去看星星了?”陛下问。 “是啊,这么多年了,那孩子但凡回到咸阳城,晚上便都是去那里看星星。”吕后这句话说得很刻意,似乎是在映射什么。 “是啊,这些年过去了,那孩子还是想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始终也不肯叫我一声父皇。”陛下自然听得出吕后话中有话,无可奈何的说道。 “既然那孩子不把陛下当做父皇,陛下又何必那么上心,当是亲儿子一样对待人家。”吕后不满的说。 皇上听闻此言,再未说话,只是缓缓的站起了身,从皇后身边走过,径直走到了门口。“时间不早了,皇后早点休息吧。若是皇后有时间,还是多去看看太子。”说完,皇上开门走了出去,独留皇后一人,孤守空房。皇后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灯火,莫名的有些伤感,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有宫女来报。 “娘娘,陛下去了戚夫人房里。” “知道了。”吕后应了一声,随即吹掉了面前的灯火,只在漆黑的房间之内,瘫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床榻冰凉,更凉的却是人心。吕后无言独坐,只觉得衣襟微微湿了,竟不知是何时,已泪流满面。 更声响,未央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三天后我把糕点放在这边,到时候,你记得来取。”她说完也没等那位“文三”答应,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子筵站在原地看着未央消失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未央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脚步轻盈的出了星月阁,拐了个弯,回到了懒伯的小院。子筵目送着未央的背影走进了那间破落的院子,才放心的转身离开。临走前,他默默的看了一眼那小院子门边的一块破牌子,记住了上面的字样——“懒人医馆”。 第26章 试探 第26章试探 翌日清晨,晨光熹微。皇上坐在床边,面前的地上跪着一名年轻女子,正在为皇上抚平衣摆,又恭敬的递过来一杯热茶。 “陛下,您是在厅上用膳,还是传进来?”那年轻女子抬眼问道。晨光之中,只见戚夫人眉眼如画,弯弯的柳叶眉,精致小巧的鼻尖,入樱桃般殷红的嘴唇。和吕后相比,戚夫人的眉眼更加柔和,没有了大女人的刚毅,反而写满了小女人的娇媚。她的衣领开的很低,露出胸前的一抹洁白。皇上的目光在那片洁白上停留了一瞬。 “传进来吧。”皇上说道,“果然,还是在你这里,朕,睡的最好。” “想来应该是医官们开的安眠方子有效,怎么成了臣妾的功劳。”戚夫人谦虚的说,一边又拿来了热好的洗脸巾,给皇上递了过去。此时便有使役们上来递送膳食,她又亲自布菜,凡事都亲力亲为。皇上只在一边看着,微笑不语,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爱意。早膳的吃食相对简单,粳米粥,拌菜,甜果子,还有一些新鲜的果蔬,戚夫人小心的拣选着,每样都夹一点放在小碟子里,递到陛下面前。 两个小丫鬟传膳之后退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嘀咕着。 “要我说啊,还是咱们夫人最受宠了。” “可不么,陛下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来咱们夫人这里,你看陛下和咱们夫人在一起,那才像是一对儿恩爱夫妻呢。” “可小声些,让皇后听了去,可是要命的。” 屋内,陛下和戚夫人自然听不到这些闲话,陛下慢慢的喝着粳米粥,一边随意的话着家常,“先前筵儿回来了,皇后设了家宴,席间说道应该给筵儿寻个亲事了,这事儿,你怎么看?” “陛下器重子筵,不过说到底,这些事儿也都是朝上的事,我是不懂的,还是陛下决断的好。”戚夫人恭敬的说。 “你也算是他的义母,说来听听,可有什么不错的人选?”陛下问。 “子筵这孩子为人好,心底也不错,办事也周全,如果能早日完婚自然是好的。只是这个孩子是个有主意的,陛下器重他,爱护他,那还是听他自己的意思好些,终究咱们也怕委屈了子筵不是。”戚夫人温和的说,她的语气不急不缓,就像是春天里的细雨,来的恰到好处,滴落在皇上的心间。这些话听来,竟是这样的顺耳。 “这话说的有道理,朕虽然爱重子筵,但是还是希望能够顺了他的意思。”陛下赞同道。 “其实要说人选,还真有一个不错的,臣妾很是喜欢。前几日酂侯带着他的养女入宫,就是从小养在他膝下的暮婉。哎呀,那孩子有些时候不见,出落得越发标志了,陛下您也是见过的。”戚夫人说道。 “嗯,暮婉那孩子确实乖巧懂事,萧何那家伙教养的不错。”一说到这个萧暮婉,陛下也是赞不绝口。 “只是那孩子年纪小了些,和子筵还差着几岁呢,我记得好像是和肥儿的年纪差不多。”戚夫人说。 “是啊,确实,还是和肥儿年纪更相近写。”陛下说了一句便没有再提,二人又闲话起了近几日的天气。 这个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皇宫之中忙碌了起来,新建的宫殿竣工在即,除夕之前陛下便要迁到新殿了,再加上还要准备年节的诸多礼节装扮,皇宫里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而此时的东市街上也是热闹非常,各个商铺,摊贩都开始拾掇自己的营生,唯独琼音阁这边没有动静。琼音阁这边向来都是等到日上三竿,才会开门纳的。 邓玄走在东街上,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绣白色花边的长衫,十分的低调,然而走在人群里,却依旧十分的扎眼。有和他混的熟的小贩,熟络的和他打着招呼。 “哟,邓公子,这么早就来了,这琼音阁还没有开门呢,要不先来碗热茶?” “不了,过来会个朋友。”邓玄随口说道,一边走过了琼音阁,在街角处,拐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这条小巷子真是窄到不能再窄了,只容一人走过,地上铺着的青石路,有的地方还缺了一块,露出了底下的软泥,走起来很是不便。很难想象,就在体面的东市街旁边,还会有一条这样简陋的小巷。好在邓玄往前走了没多远,这条陋巷就走到了尽头,左手边有一扇小门,再没有别的人家,想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邓玄在门上轻扣了两声,里面便传来了说话声,“邓公子进来吧,门没锁。” 邓玄推门入院,只见这座院落和那条巷子一样狭小,进到院子里,正对着的只有一间小屋,虽然收拾的整洁,但是实在是局促。百晓生正坐在门前的短廊下,守着炉子等着一壶热茶。 “来的正是时候。”百晓生说着把炉子上的茶壶取了下来,滚热的茶水倒进了两只茶碗,“算到您没有用早膳,刚才买的黍馍,街西头那家的,做的不错,再搭配一点我自己做的酱菜,肯定是比不上你们大户人家的排场,但是我就好这一口。”百晓生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来几样吃食,邓玄看着那些碗碟,全都不是成套的,盘饰参差不齐,忍不住皱了皱眉。他走到廊下坐了下来,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些吃食,只是端起了眼前的热茶。面对这样的无礼,百晓生倒是也不生气,他依旧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只是脸色似乎比之前还要更苍白了。 “你知道我要来?”邓玄开口问道。 “我百晓生的名头可不是单靠贩卖江湖消息得来的。”百晓生得意的说。 “所以你也知道我要打听的是什么事喽?”邓玄反问道。他放下的手中的茶杯,冷眼看着百晓生,那盏茶却其实并没有见少。 “这是自然,只不过……”百晓生垂眼看了看面前的茶碗,露出了诡异的一笑,“要看这事情,是公事还是私事。” 第27章 心属何处 第27章心属何处 邓玄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喝了一口热茶,寒意深重的严冬时节,呼出来的气都变成了一团白雾。他在心中思忖着,小心的斟字酌句,他向来不擅长和谋士勾心斗角,而是更擅长和账簿打交道。不过今天他来试探百晓生,一来是凭着他商人的身份打掩护,比炎凉和子筵本人都更方便,二来也确实是因为,他,想来。 “如果我说,二者皆而有之,先生又当如何?”邓玄问道。 “皆而有之?”百晓生的手指摩挲着一只粗陶杯子的外边沿,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是一副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邓公子不愧是生意人,一开口谈的就是一桩大买卖。” “所以先生打算开个什么样的价钱?”邓玄问道,同时在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盘算着这位神机鬼才能开出一个什么样的价位。 这些年邓玄收拢了祖上留下的各路资源,在经商的道路上日益发展壮大,作为云王爷刘子筵身边的左膀右臂,和炎凉谋士的头脑不同,邓玄所提供的乃是富可敌国的财力。如今皇上日渐年迈,太子又尚在幼年,朝局多有不稳,虽然云王爷无心这至尊之位,但是为了牵制吕后的母家势力,谨防朝中楚王韩信与瓒侯萧何势力的壮大,维护陛下的百年基业,有些必要的准备还是要做的。更何况云王爷的风头如今过盛,诸方势力觊觎王爷的地位已久,想要除掉王爷的人亦不在少数。这个时候任何的人和消息都不能放松警惕,尤其是像百晓生这样的鬼才,选择此时来到咸阳城,让人不能不防。 “我和邓公子可不一样,我做的买卖可不都是能用金钱衡量的。”百晓生说到,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总是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感觉,却又让人从心底透出一丝寒意,让人极不舒服。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这世间还有什么买卖是不以金钱衡量的?我倒是很好奇,先生所要做的是什么样的生意了。”邓玄故作糊涂的说。 “云王爷低调行事,无心王位,今日邓公子过来,无非是想探知在下心属何处,以求心安,邓公子又何必在这里装糊涂呢。”百晓生毫不留情的指出了邓玄的来意。 邓玄皱了下眉头,面色冷峻,却又转而变得温和起来,面露笑意。“世人皆说,百晓生神机鬼才,九转心肠,无所不知,心思难测。今日一见,不曾想先生竟是位坦荡之人。”邓玄说。 “在下行事,着实分人,坦荡二字实不敢当。”百晓生说道。 “既然先生对邓某如此坦荡,那便厚颜再多问一句,先生此次前来咸阳,终究心属何处?”邓玄开门见山的问道。 “既然邓公子这样问了,我也反问公子一句,这明里暗里势力纷杂,您这天下首富,又终究心属何处呢?”百晓生反问道。 “不为权势,只托良人。”邓玄说道。 “良人,好一句良人啊,看来无需多言了,邓公子可算是彻头彻尾的云王爷的人了。”百晓生说。 “正是。”邓玄肯定的说。 “邓公子倒是爽快。在下向来闲云野鹤,贩卖点江湖消息,聊以谋生,此次入咸阳城,不为良人,只为佳人。”百晓生似是而非的说道。 “佳人?这个答案倒是让邓某有些意外,难道说先生也对琼音阁的花魁之争感兴趣?”邓玄半开玩笑的说,言外之意,并不相信百晓生说的话。 百晓生也不辩解,也不恼怒,而是从身边的一个锦盒里取出了一只锦囊。这是一只白色素绢的锦囊,上面没有任何装饰,做工也不见得有多精致,然而邓玄看到那锦囊眼神却略微一变。 “公事说完了,该说私事了,邓公子所求之事,答案便在这只锦囊之中。”百晓生说道。 “江湖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得到先生的一只白锦囊,没想到今日邓某也能有幸得到一只。”邓玄也不气,伸手接过了锦囊。 “请公子明日清晨再看吧。”百晓生说道。 邓玄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只是不知道先生的这只锦囊,价值几何?” “若说价钱的话,邓公子早已经付过了。”百晓生看了看身后的墙角,那里立着一只长箫,正是邓玄先前扔掉的那只。邓玄看到之后笑了笑,再未多言。 “如此,邓某便不多打扰先生了。”邓玄说着起身告辞,百晓生也不相送,只说一句,慢走。便又继续喝起茶来。 邓玄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此时院中又多了一个人,正是那名日常跟在百晓生身边的小书童。这孩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待在这里多久了,竟然无声无息,仿佛不存在一般。 “他不相信你的话。”那小书童说道,声音很是清脆,样子机灵活泼,唯有那双眼睛竟是格外的深邃,不像是个孩童应该有的眼眸。 “这世间的人都是如此,我说了实话他们不去信,偏要我编些假话,他们才觉得动听。索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信不信随他们吧。”百晓生无奈的说。 “你曾说,世间事都有其章法,即使洞察,亦不能左右,为何今日又给他那个锦囊?”书童问道。 “有些时候还是不愿意信命的,就总是忍不住想再努力一下。” “你倒是做了好人,怎么却不说给自己一个机会?”书童不依不饶。 “就到这里吧,不说了,你办事去吧。”百晓生苦笑了一下,起身进了屋,那书童似乎也觉得无趣,闪身出了门便不见了踪影。 邓玄出了百晓生的小院,又走出了那条狭窄的小巷子,漫步在街上。此时琼音阁的大门已经开了,门前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然而邓玄对这些全都充耳不闻。他没有理会那些素日里交好的姑娘打招呼的声音,只是反复的打量着手里的锦囊,又拿起来迎着光看了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收进了衣襟,笑着嘟囔了一句,“真是矫情。”便往自家的府邸走去。 第28章 琼音阁(1) 第2八章琼音阁(1) 第二天的天色明显不如前一天了,阴沉沉的,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压下来了,仿佛天被什么神物坠着,要掉下来了似的。 未央和闵儿吃过了早饭,却一早上都没有见到懒伯的人影,未央面露愁容,心中想着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昨天那般追问母亲的事儿,惹得师伯生气了。闵儿倒是不在乎这些,这个时候正和院子里的几只小鸡玩耍呢。说起来也奇怪,昨天院子里明明没有这几只小鸡崽,今天一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这几只,黄澄澄,毛茸茸的,很是可爱。 “小姐,你看这几只吃的可欢了,把它们养大了,咱们就有鸡蛋吃了。”闵儿在院子里嚷嚷着。 “它们还小着呢,等它们长到下蛋,那岂不是要馋掉了你的牙。你少喂点,它们太小了,吃东西不知道饥饱,万一喂多了,可真的会撑死的。”未央提醒道。 这个时候外面开始飘起雪来,这雪花不像是昨天的那样细小,反而是像鹅毛一样的,密密匝匝的,不多一会儿院门外就白的看不见路了。风雪之中,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正是懒伯。只见他眉毛和头发上都沾着雪,浑身冒着寒气,他也不进门,只是站在院子里,大声的吆喝着。 “丫头,你们俩穿暖和点,跟我出趟门,我帮你们谋了个差事。” 之前懒伯就说会帮未央打听摊铺的事情,未央也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当真,谁知道懒伯一早出门,竟是为了这事儿,还办的这么快。未央不敢耽搁,赶忙和闵儿穿戴好了,又裹了一层厚袍子,这才跟着懒伯出了门。 这个时候雪下的格外大了,东市街上一片冷清,昨天那些摆摊子的,叫卖的,今天大多都歇了,出来办置年货的人也越发的少了,只有零星的几个人,也都是行色匆匆。鞋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需得步步留心才能不至于滑倒,鞋袜很快就湿透了,脚面一片冰凉。未央牵着闵儿的手,紧跟在懒伯身后,偏偏懒伯脚步又极快,走的两个姑娘面红耳赤,小跑一样,格外狼狈。 “师伯,您一早上就出来帮我打听店铺的事儿了?辛苦您了。”未央开口说道,这个时候雪小一些了,但是格外的冷了,未央只觉得自己说话时的嘴唇都是抖的。 “小事一桩,现在是年下,能租的铺子可不多,刚好我有个老朋友,在前面经营了一处营生,他那里缺人手,我让你们过去试试。”懒伯说道。 未央没再言语,天气实在太冷了,也是因为单单想要跟上懒伯的脚步便不容易了。一路走过来,只间或碰见几个人,全都盯着未央不住的打量,未央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的把衣领往上拽了拽。这个细微的动作也没能逃过懒伯的眼睛。 “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懒伯嘟囔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两块丝帕,递给了未央。“给,你俩把脸遮遮,这咸阳可是什么豺狼虎豹都有的。” 未央伸手接过了丝帕,只见这是两块素色的丝帕,只在一角上绣了一个“闫”字,还带着淡淡的梅香。未央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多问,和闵儿一人一条,遮住了面庞。 雪中又走了一段,懒伯终于在一个大院子门前停了下来,未央认出来,这就是那日初到咸阳城,门外有人围观的那个大院子,只是那时不想耽搁,没有细看,再加上当时门前又围满了人,更是没能记住这院子的模样。此时才发现,这处院子很大很宽敞,最前面是一栋三层的塔型楼,后面隐约还能看见一个场院和几处小房子。塔型楼的正上方悬着一块牌匾,上书,琼音阁。 这边厢未央和闵儿跟着懒伯来到了琼音阁的门前,那边厢也有人走在了来琼音阁的路上。邓玄手里握着昨日百晓生给他的锦囊,一脸的疑惑。昨日他回到府上之后又去了一趟云王府,这一来一回便耽误了许久,也就把这锦囊的事儿忘在了脑后。 云王府上,炎凉和子筵听了邓玄的话,同他一样也是不相信的。百晓生这个时候入咸阳,若说只是为了女色,有谁会相信呢。 直到今晨,邓玄更衣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锦囊放在一旁,这才想起了百晓生的话。百晓生说,这锦囊要到第二天才打开。邓玄没有犹豫直接就打开了锦囊,只见里面塞着一根短短的竹签,上面写着三个字,琼音阁。 邓玄心说,这百晓生竟然也有敷衍了事的时候,这咸阳城里的人谁不知道,我邓玄大少爷,素日里去的最多的就是琼音阁,这地方还用你说。再者说了,就算那姑娘是琼音阁的人,我这样的常,便是闫三娘也没事儿过来作陪,我又怎么会没见过这位姑娘,只怕是随口胡诌过来糊弄我的。 只是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并没有放慢脚步,心说就当是碰碰运气也好,就算遇不上那位姑娘,去阁中找三娘喝一杯也是好的。风雪虽急,但是邓玄心中琢磨着事情,倒也没觉得寒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琼音阁的门前。 只见琼音阁的门前雪地之上,站着三个人,一个是个邋里邋遢的流浪汉一般的大叔,头发眉毛胡须全都纠缠着,连模样都看不清楚。另一个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带着面纱,看样子年纪并不大。还有一个,邓玄只是单单看了一眼那背影,就知道是谁了,正是那日自己在琼音阁门前救得姑娘,虽然她也蒙了面纱,但是那身段,和那出尘脱俗的气质,全咸阳城也找不出几个。 邓玄心说,好你个百晓生,还真是让你料着了,改日定要好好谢你。邓玄想到这里,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的走了上去。他看那流浪汉在前面带路,那两个姑娘眼瞅着就要进了琼音阁的大门,一时情急,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了那位仙子一般的姑娘的纤纤玉手。 “姑娘留步,此处你等万万去不得!” 第29章 琼音阁(2) 第29章琼音阁(2) 未央只觉得手腕一紧,回头一看,只见一位年轻的公子正紧蹙眉头,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大声的提醒劝阻。 “姑娘,这地方可不是你们来的,这样的烟花之地,一旦涉足……”邓玄一边解释一边看向了站在前面的那个流浪汉。 懒伯也是哭笑不得,“小子,我可不是……” “哪里来的臭乞丐,这天子脚下,岂容你等这样的下作之人,逼良为娼!”邓玄怒火中烧,不分青红皂白的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 “公子,你误……”未央适才已经问过了师伯,这里虽然是青楼妓馆,但是也以美味的餐食名震咸阳,这里的老板娘据说还是母亲的旧交。未央虽然涉世不深,但是什么话能信什么话不能信,却是有着与生俱来的判断力,师伯所言,她还是信得过的。此时看到这名公子误会了师伯,再加上又认出了他就是那日救助自己的那位公子,虽然心中平添暖意,但是还是心急的想要替师伯辩解几句。 “姑娘,一看你就是刚来到咸阳城不久,我和你说,在这咸阳城里,可不是什么人的话都能相信的。”邓玄此时只觉得头脑发热,一股脑的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幸好这风雪又大了起来,风声呼啸,才显得邓玄的嗓门也没有那么大了。 “是谁在我琼音阁门前大声喧哗?!”一个声音在院内响起,未央循声望去,只见院中走出来一位美艳的女子,她打扮的很是特别,服饰华丽端庄,绛紫色的绸缎搭配着金线绣花,看上去雍容华贵,可是却又化着妖艳的浓妆,露着雪白的肩膀。她乌黑的头发梳着繁复的发髻,上面别着三支乌凤钗,样式精巧又别致。未央看不出这女子的年纪,只是觉得必然是年长于自己的,其余的竟一丝一毫也看不出来了。 那女子看了邓玄一眼,微微笑了笑,这笑容之中似乎隐藏着诸多含义,竟让站在一边的闵儿觉得不寒而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邓玄公子是府上的事务不多,所以跑到我们琼音阁来管闲事来了?今天不是来喝酒的,竟是来抢人的?”那女子问道。 邓玄一时语塞,事实上他和未央只有一面之缘,连未央的名字都不知道,现在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地。 “行了,外面天冷,都进来说话吧。邓公子,是不是也该把手放开了?”那女子说着,便把众人引到了院内,邓玄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拉着未央的手,赶紧松开了,脸上反而觉得更烫了。几个人一路走进了那座塔型小楼,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侧面,从一处角门走了进去。未央走在前面,小心谨慎,反倒是闵儿对这里觉得稀奇得很,四处的看着。这处院子简直不能更精致了,砖上雕着花纹,地上铺着防滑的小石子,墙角到处都是盛开的梅花。塔型小楼里弥漫着甜甜的香气,有丝竹之声萦绕,这一切似乎都不那么真实,就像是做梦一样。 “小姐,小姐……”闵儿忍不住拽了拽未央的衣角。 未央朝她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嘘”的手势,闵儿立刻会意,不再说话,只是吐了吐舌头。几个人七拐八拐的最后走到了一间茶室,这个时候有人迎了出来,朝那名衣着华丽的女子行礼。 “带邓公子下去喝茶,记得给他沏一壶寒风玉露,给他降降火。”那女子说道,虽然语气平和,但是却不怒自威,带着一丝厉色。 邓玄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只是看了看未央,然后转身离去。那女子带着懒伯,未央和闵儿走进了茶室。这间茶室的装饰比过廊上要简朴的多,只是一抹素色的装饰,外加一瓶新开的梅花。懒伯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也不见外,走进来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上热茶,反倒像是个主人似的。未央和闵儿站在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又看到懒伯这样的做派,更是觉得有些不妥。 “这是闫三娘,我方才也和你说了,她是你母亲的故交,你就叫姨娘吧。”懒伯随意的介绍说。 “姨娘。”未央恭敬的行礼,闵儿也赶紧跟着行了礼。闫三娘看了看未央,表情复杂,竟没有回礼,反倒是看了看那边的懒伯。 “你倒是自在,得罪了我的人,现在还有脸面在这里喝我的茶。我可是说好了,我要试试手艺,我琼音阁的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闫三娘说着站了起来,“你们俩跟我走吧。” 未央心下有些紧张,心中盘算着,只怕是师伯太不讲礼数,让姨娘生了气,回头还是要好好的道歉才是。未央和闵儿跟着闫三娘走出了茶室,谁想到闫三娘立刻换上了一副笑模样。 “傻丫头,刚才吓着了吧,我那是摆脸色给里面那家伙看的。”闫三娘笑着说,此时的她一脸的笑意,当真是一副疼爱外甥女的姨母的模样,“那家伙,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来总是给我添麻烦,当真是气人。不过这可不是说你们俩,你是阿若的女儿,你手艺好,我可一点也不奇怪。”闫三娘笑着说。 “姨娘和我母亲年轻时候就认识了?”未央问道。 “是啊,我能开了这家琼音阁,可是有你母亲一大半的功劳,就算是你今天跑来,要把我赶走,亲自做这个老板娘,我也是毫无怨言的。”闫三娘诚恳的说。 “未央不敢。”未央恭谨的说道。 “你啊,恭恭敬敬的,真像你那个古板的爹,可一点也不像阿若。”说话间三个人已经穿过了庭院,这琼音阁倒是比未央想象中的还要大些。庭院之后就是膳房,此时正是忙碌的时候,膳房里飘出一阵阵的饭菜香气。“这边就是膳房了,不着急过去,日后有的是机会,我先带你们去看看住所。”闫三娘说道。 三人穿过膳房所在的那排小房子,来到了整个场院的尽头,那边的高墙之下,有一处小院子,周围种满了冬青树,即使在这风雪之中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闫三娘在小院门前停住了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早上差人抓紧收拾了一下,添置了一些日用之物,你们看看,还缺什么就和我说。”闫三娘不由未央推辞便开口说道,“安心住下吧,从前你母亲,也在这里住过的。” 第30章 琼音阁(3) 第30章琼音阁(3) 未央原本还想推辞一下,心说这般麻烦姨娘实在是失了礼数,况且自己和闵儿出门走得急,好些行李还在师伯的懒人医馆里,然而这些话她都没能说得出口,因为听到闫三娘提到了母亲。 “母亲也在这里住过?”未央小心翼翼的问道,但是脚步却已经迈进了小院之内。这处院子比懒人医馆还要小一些,倒像是星月阁的那个后院,一个三间出入的小舍位于院子当中,十分的规整。 “是啊,你母亲对我有恩,从前她也时常过来这边,陪我小住。这前院是烟花之地,你母亲那样的样貌和身份自然是有诸多不便,所以我就建了这个小院子,方便她时常过来。后来你母亲嫁了人,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这处小院也没有人再住过,只有我时不时的过来看看。”闫三娘说道,此时此刻她的语气十分的伤感,竟全然不像刚才那般厉色,“对了,说到你母亲的样貌,你还不打算把面纱摘下来么?”闫三娘问道。 未央这才意识到,自己和闵儿一直戴着面纱,她赶紧取下面纱,“失礼了。”未央说道。然而闫三娘看着未央的脸庞竟然看的呆住了,她伸出手,抚着未央的脸颊,慢慢的竟然红了眼圈。 “实在是太像了,和你母亲竟然一模一样。多少年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倾世容颜了。”闫三娘说道,“孩子,以后还是出入都戴着面纱吧,也方便些。” “是,未央记下了。”未央说道,“这是闵儿,我的小妹。”未央跟闫三娘介绍说,闵儿赶紧恭敬的行了个大礼。 “素日里都是你教导她?倒是很知礼数,有她和你做个伴也好。”闫三娘赞许道,“对了,白天里那位拦住你去路的公子,你可认识?” 未央没有想到闫三娘会在这个时候问这件事,楞了一下,然后赶紧把之前在琼音阁门前发生的事儿和今天早晨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如实相告。闫三娘听了只是默默的点头。 “姨娘,这位公子是您这里贵,是不是还是应该去给人陪个不是,我也想顺便谢他上次的出手相救。”未央说道。 “理应如此,你们俩先收拾收拾,回头留在那边的东西,我派人去给你取来。等会儿我让人过来叫你,你再过去前面就是了,记得蒙面纱。”闫三娘叮嘱道。 未央目送着闫三娘走去了前院,才和闵儿回到了小舍之中。小舍里已经放了火盆,想来应该是闫三娘之前就有了吩咐。小舍里很暖,未央只觉得双手麻麻的一阵阵的刺痛,再回身去看闵儿,也是在不住的搓手。两个人这才意识到,刚才在雪地里待得实在太久了,连手脚都冻麻了。小舍分为三间,左手边是小卧室,中间的是一间茶室,右边是小膳房,事物也都一应俱全,墙边的黄榆木箱子里还有几套日常的长裙,竟都是新的。 “小姐,这儿可真好看,比以前咱们在魏家村里强多了,您说是不是皇宫里也就是这个样子。”闵儿天真的问。 “傻丫头,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界,定是比这里还要强上百倍的,出门千万别胡说。不过姨娘为了咱们很是费心了,晚上帮我熬一盅红枣圆子吧,送给姨娘当做谢礼。”未央轻声说道。 “红枣圆子!小姐,今天可不是新年,做一回红枣圆子要好几个时辰呢。”闵儿瞪着眼睛说道。 “虽然不是年节,但是这是礼数,姨娘如此费心的安顿我们,她又不欠缺银钱,我们也只能略微尽一点心意。今晚咱们轮着班,明早就能做好,给姨娘送过去。”未央说。 “知道了。”闵儿嘟着嘴说。 未央看了看闵儿那小眼神,“到时候,给你留一碗,你就是在等我这句话吧?”未央问道。 “还是小姐最了解我。”闵儿笑着说,一边跑去了小膳房准备。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前边来了人,过来请未央和闵儿过去。来人是一位和未央年纪相仿的姑娘,她冬日里依旧穿着薄纱裙,一身的水绿色,煞是好看。 “小姐,三娘说邓公子在二楼的雅阁里喝茶,若是小姐想过去现在去便是了。”那位姑娘说道。 “多谢了,不知这位姐姐怎么称呼。”未央天生就是好记性,她认出来那天在琼音阁门前献舞的舞娘之中,也有这位姑娘。 “我叫扶柳,我可不敢当小姐的姐姐,刚才三娘已经吩咐了,说咱们迎回来一位小姐,以后住后院了,让我们好生照应着。你以后叫我阿柳就行了。”扶柳笑的两眼真的弯成了柳叶一般,很是亲切的样子。 “有劳扶柳姐姐带路了。”未央气的说,扶柳也没有再辩驳这称谓,带着二人往前面走去。 这回两个人去了塔楼那边的二层,期间穿过了琼音阁的正厅,只见几个舞娘正在高台上偏偏起舞,周围还有不少的雅座,大多垂着帷幔,尚未有人落座。 “这个时候还早些,人大多没有来,等到入了夜这边才会热闹,小姐到时候就不要到前面来了。”扶柳眨眨眼,俏皮的说。说话间三个人已经来到了二楼的雅座门前,扶柳掀开垂幔,走了进去。 “邓公子,我家小姐来了。”扶柳说道。 未央走进雅座,只见屋内摆了三个几案,上面已经摆好了果子,斟好了热茶水。除了那位年轻的公子,还有一个姑娘。这位姑娘穿着一身粉色的长衫,里面趁着白色的长裙,长发挽成流云髻,插着一支金凤发簪。未央虽然未曾进过皇城,但是从小父亲教导过自己梳妆打扮的礼仪,这种金色的凤凰发簪,非皇室女眷,是不能随便佩戴的,这位姑娘虽然样貌姣好,打扮的也如鲜花一样,带这支发钗,却实在是不合规矩的。 邓玄见到未央,紧张的手都抖了起来,赶紧正襟危坐,对着身边那位姑娘说了一句,“锦鸢,你先下去吧。” 那位名叫锦鸢的姑娘却并未动身,而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哟,这来了一位什么小姐,邓公子这边就要撵人了。” 第31章 琼音阁(4) 第31章琼音阁(4) “锦鸢,怎么说话的,三娘不是吩咐过了么,这位是小姐!”扶柳在雅阁外训斥道,未央这个时候才发现,这位锦鸢姑娘和扶柳长的竟然有些相像。 锦鸢听了扶柳的话这才慢慢的站起了身,她赤着脚,露出来的一截小腿似珍珠一样光滑雪白,走到了雅阁门前还不忘了回头看一眼邓玄,娇滴滴说了一句,“邓公子,明天别忘了时辰过来喝茶,奴家给你准备上好的茶点。”说完才一步三摇的走了,好似未央和闵儿只是两团空气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扶柳这边给未央施了一礼,放下了垂幔,也退了下去。闵儿站在未央身后,看自家小姐受了委屈,很是不忿,朝着锦鸢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却被未央逮了个正着。 “闵儿,不得无礼。”未央呵斥道。闵儿赶紧给未央和邓玄都添上了茶水,又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一旁。 雅阁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一丝尴尬,邓玄的心思从看见未央的那一刻,就全系在了未央的身上,明明有满肚子的话,现在却不知道怎么说了。未央也是第一次同年轻男子这般规矩的对话,也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忽然想起来,自己此来是为了道谢的。未央双手捧起一杯热茶水,柔声说道。 “邓公子,之前在琼音阁门前,小女子险些跌倒,还是公子出手相助,小女子万分感激。只因当时情况纷乱,未能及时道谢,今日敬公子一杯热茶,还望公子海涵。”未央小心的措辞,生怕哪一句说的不够妥帖了,失了姨娘的脸面。 邓玄此时的脸色就像是春天里盛放的蔷薇花,红的发了紫,连耳朵根也都红透了。他赶紧端起茶杯,却又一个紧张碰倒了茶壶,又忙不迭的喊了使役过来收拾。原本紧张的气氛,竟然因为邓玄的毛手毛脚变得轻松了不少。 “让姑娘见笑了。”终于使役把雅阁重新归置好,邓玄不好意思的说道,“刚才听三娘说了,姑娘是她的外甥女?” “是,三娘和我母亲是旧相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按辈分,我应该称呼她一声姨娘。”未央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早晨在门前,我可是闹了一出大笑话。”邓玄笑着说,似乎说的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出了这么大的糗,他自己倒像是个没事儿似的。“姑娘看样子,要在这咸阳城住上一阵子,如果得空可以去我府上坐坐,这个时候家中的腊梅和迎春都开的最好。”邓玄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未央的好感。 “承蒙公子抬爱,我来姨娘这里并非暂住,是来帮她打理琐事的,不敢贸然打扰公子。”未央委婉的拒绝了邓玄的邀请。 邓玄还想再多说几句,谁知开了口,却又变成了,“还未知姑娘芳名。” “素未央。” “未央,未央,真是个好名字……”邓玄不住的夸赞道。 “时候也不早了,便不打扰公子品茶了,再次谢过公子之前的搭救之恩。”未央说着话便起身,再施一礼,便退出了雅阁。邓玄先是愣了一下,等到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未央已经走远了。 “小姐,这位邓公子你觉得怎么样?”闵儿笑嘻嘻的问道。 “什么怎么样?左不过是一位有钱人家的公子。”未央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小姐,你可真是太无趣了,你没看见邓公子看你的眼神么?他眼睛可都直了,想必一定是倾慕小姐你的。不过他长的也很好,我可没见过比他更标志的男子了。”此时周围没有旁人,闵儿说话也更自在了一些,仿佛又回到了魏家村里的那个老宅子一样。只是这才离开了几日,就觉得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 “又拿我打趣,你再胡说,今晚做的圆子可就没有你的份了。”未央笑着说,倒是也没有真的生气。 “千万别,做一回顶费事呢。”闵儿赶紧服软,“不过小姐,今天那个叫锦鸢的,着实让人生气。” “闵儿,咱们来这里可不是真的来做大小姐的,有些事情便不要计较了。”未央开解道。 “唉,好吧好吧,小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从前夫人把宅子卖了,您就是这样,后来夫人又带着二小姐来了这咸阳,留下您一个人,您还是这样。小姐,您这不争不抢的性子,一点也不像个年轻的小姐,倒像个老人家似的。”闵儿嘟着嘴抱怨道,替自己家小姐感到不值得。 “从小父亲教导我,要安稳平和,做那些争抢又有什么意义,世间的凡事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岂是争抢能够得来的。”未央反而并不觉得自己心里委屈,“好啦,赶紧处理你的江米吧,再不动手啊,明天可是吃不上了。” “对对对,我得赶紧动手啦。”一说到吃,闵儿立刻就来了精神。不多时,这琼音阁后院的小舍里便飘出来一阵阵的清香。 傍晚时分,扶柳提着食盒过来了后院,还没走到小舍门前,就闻到了极好的香气。 “小姐这是做什么呢?这么香,老远就能闻得到。”扶柳放下食盒,笑着问。 “扶柳姐姐,闲来无事,做一些小点心。这个时候不是正忙么?姐姐怎么过来了?”未央问道。 “还有几天就是花魁大选了,我们几个这些日子要抓紧准备,所以是不用出去迎的,我看你今天刚刚搬来这边,一定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就给你带了些饭菜过来。”扶柳善解人意的说。 “好香啊,还是扶柳姐姐好。”闵儿这个馋猫鼻子,老早就坐在了一旁。食盒样式精巧,里面的饭菜都是搭配好的,别的也都罢了,有一道白菜蒸糕做的极好,香甜软糯,形状好似白菜,其实是米糕,内里还有梨子做馅。闵儿这个馋猫,旁的一概不吃,竟一口气吃了三块蒸糕,不停的打嗝,逗得未央和扶柳笑的直不起腰。 “扶柳姐姐,我看锦鸢姑娘和你长的有些相像,你们是姐妹么?”用过了晚膳,三个人沏上了热茶,未央问道。 “是啊,锦鸢是我的二妹。” 第32章 琼音阁(5) 第32章琼音阁(5) “二妹?所以扶柳姐姐还有其他的姐妹兄弟?”闵儿多问了一句。 “是……不过现在就只剩下我和锦鸢两个人了。”扶柳轻声说道,“我和锦鸢的老家都在蛮荒的北边,那里到了冬天特别的冷,直到现在,到了冬季,我和锦鸢的手指骨节还是痒的,医官说这是小的时候冻坏了骨头,只能小心的养着。从前我家有兄弟姐妹四个人,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二妹锦鸢和这个小妹,一个小弟。那年我十二岁,锦鸢十岁,家里遭了荒,我们眼睁睁的看着爹带着小弟离开了家,却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娘饿死了,我和锦鸢跟着村里人一起逃荒。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冬日,我把尚在襁褓之中的小妹托付给了村里的一位大伯照看,带着锦鸢去找野菜。那个时候到处都在打仗,饿殍遍野,能吃的东西就连树根都不剩了。我和锦鸢什么也没找到,空着手回来,却从大伯那里得到了两碗肉汤。我追问小妹的下落,大伯只说没看好,弄丢了……”扶柳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啊……”闵儿猛然反应了过来,低声惊呼了一声,“难道说……” 未央赶紧冲着闵儿摇了摇头,闵儿自知失礼赶紧住了口。扶柳揉了揉眼睛,勉强露出个笑容。“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和小姐投缘,莫名的就说起了这些,吓着小姐了。” “不妨事,姐姐也别难过了。”未央一边安慰一边递过去一杯热茶。 “后来我和锦鸢颠沛流离,辗转来到了咸阳城。我们俩病倒在街头,是三娘把我们捡回来的。这里的姐妹大多都和我们有着同样的遭遇。三娘和别的老板娘不一样,她从不逼我们迎,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刺绣烹饪,只要是我们能自食其力,不吃白食,便都能在这琼音阁里活下来,所以这里的姐妹大多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扶柳说。 未央点了点头,心中却充满了感慨,不禁对自己的姨娘充满了敬佩。从前在魏家村的时候,李掌柜的铺子里来来往往的闲杂人等众多,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关青楼妓馆的闲话未央也听了不少。那些老板逼良为娼,人贩子买卖良家少女的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但是到了姨娘这里却听到了不同的版本,倒是令人肃然起敬。 扶柳喝了一口热茶,脸色缓和了不少,“锦鸢和我都是琼音阁的舞娘,她运气好,之前被楚王府上的大管家看中了,做了外宅,现在其实是养在琼音阁里的,平日里也不用她迎。所以她自在惯了,平日里有些骄纵,若是冒犯了小姐,您可别往心里去。”扶柳说道。 “姐姐言重了,没有的事儿。”未央笑着说。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小姐早点歇着,有什么事儿就去前面找我。”扶柳说道,此时扶柳的眼睛还依旧是红红的。 “多谢姐姐招抚了,姐姐慢走。”未央起身,一直把扶柳送到了小院门外,才又折了回来。 “晚膳也用了,点心也吃撑了,是不是该干活了?”未央笑着问闵儿。 “小姐你总是这样,不干活就不让人吃饭。”闵儿虽然嘴上抱怨着,手上却没有闲着,已经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石臼,开始舂江米。 “晚膳前,留在师伯处的行李也送回来了,得空把之前从老宅子拿来的灵芝找出来吧,小院门前的红梅开的正好,做点梅花灵芝酪给锦鸢和扶柳补补身子吧。”未央说道。 “那些灵芝是从前老爷在世时留下的,总共就剩下那么几棵了,夫人和二小姐什么也没给小姐留下,就留着这么点药材,我还想留着给小姐补补身子呢,您倒好,便宜外人。”闵儿不忿的说。 “闵儿,灵芝虽然稀罕,但是终究是药材,放久了就会失了药性,我身材康健,也用不着大补,适才扶柳姐姐说她和锦鸢都受了冻,便给她们补补吧。”未央解释说。 “小姐你就是心好,扶柳姐姐也就罢了,干嘛也要带上那个锦鸢,她白天那个脸色可不见得有多好看。”闵儿心里还是不舒服。 “都是苦命人,要多体谅。父亲去世早,我没能继承了他的医术,便是继承了他的医者仁心,也算不辜负了。”未央说道。闵儿听闻小姐这样说便不再言语了,默默的起身去找了那些灵芝,放在了几案之上。 未央则披上了披风,走去了小院门外,那里是膳房的后院,墙根处种了不少梅花。这种梅花颜色鲜亮,花瓣呈现渐变的色彩,外延深红好似朱砂,越是靠近花蕊的位置,颜色越浅,花蕊和花芯则是一抹雪白,名为白须朱砂。未央单挑那些还没有盛开的花蕾采摘,这种白须朱砂梅的花蕾,微酸,带着一点苦涩,性平,有开郁和中,化痰,解毒的功效。 未央把花蕾约莫采了半陶碗那么多,又再取了一碗梅花花蕊上的雪水,一并拿回小膳房里。花蕾捣出汁,再细细的过滤两遍,只留下粉红色的汁水。灵芝取下半叶,碾碎了放入梅花雪水之中小火慢煎,待到灵芝水上了色,滤出汤水,加入江米和蜂蜜,小火慢慢的熬,一直熬到黏稠。梅花汁水加入少许野蜂蜜上火滚沸,用小碗盛出待用。江米酪分成五小碗,和梅花汁水一起送到小院里,只等着便好了。 “呼,得了,灵芝梅花酪就算是得了,闵儿,你那边怎么样了?”未央问道。 “小姐,江米,梁米,黍米都已经舂好了,已经细细的过了两遍箩,只剩下了细细的粉子,现在可以做红枣圆子了。”闵儿说道。 “你先进去睡一会儿,我先做,等会儿你过来帮我看着火。”未央说。 “没事儿,小姐,我还不困,我陪你一起做。”闵儿笑着说。 未央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个孩子啊,一提到好吃的,就来了精神,行吧,你快去烧火去。” 第33章 琼音阁(6) 第33章琼音阁(6) 这道红枣圆子是未央从母亲留下的竹简上学来的,只因做一回实在是有些复杂,所以未央才只在过年的时候做一次,现在离着过年还有十几天,为了姨娘,未央破例了一次。 取来江米,梁米,黍米各少许,大约每样只要半陶碗也就够了。分别用石臼舂的碎碎的,过箩至少两遍,只留下细细的粉,分别放好。这个时候锅里就要烧水了,下入晒干的红枣,要选用那种果大肉厚的枣子,在沸水里煮过了之后,去掉皮核只留下枣肉。江米和黍米加入沸水,揉成白色和黄色的面团,梁米加入事先准备好的艾叶汁就会揉成翠绿色的面团,再把三种颜色的面团分别搓成三种颜色的小团子。接下来就是熬枣子,灶膛里的火不能太旺,不然枣子会糊掉,但是如果火小了又逼不出枣子自身的甜味。这枣子要熬一个时辰,最后加入三色圆子,煮熟了,晾凉,才算是得了。 主仆二人围着锅台又忙活到了半夜,这才终于做好了,闵儿累坏了,挨着枕头便睡了过去,未央也极是困倦,挨着闵儿,和衣而卧,不多时便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未央没有惊动闵儿,自己悄悄起身,梳洗打扮之后来到了小膳房。昨天做好的红枣圆子再温一下,用盖碗盛了,放到食盒里。扶柳姐姐那边送两碗,姨娘那边送一碗,师伯留一碗,闵儿再留一碗,刚好。 小院里这个时候极冷,昨日下了雪,院子里的路也变得更滑脚难走了。不过也有好处,这一夜过后,灵芝梅花酪便做成了。未央把陶碗里的梅花汁水冻成的冰捣的碎碎的,细细的铺在江米酪上,仍旧是分成五碗,全都仔细的装入了食盒里。 这个时候闵儿也起了,未央便交代她给师伯送吃食,然后自己拎着两个食盒往前面去了。 塔楼里一般都是歌舞升平到深夜,这个时候也还没有动静,经过膳房的时候,未央遇见了一位年迈的嬷嬷。 “素小姐。”嬷嬷竟然喊的出未央的称呼,还行了礼,“老身姓祝,是三娘差遣过来照顾小姐的,未曾想小姐起的这样早,老身正要去给小姐送早膳的。” “祝嬷嬷好,有劳您了,昨个儿夜里我做了点儿点心,正要给姨娘和扶柳姐姐送去,可我不熟识路,辛苦嬷嬷带路了。”未央恭敬的说。 “哎哟哟,小姐太气了,折煞老身了。这前面院子里的小姐,可没有几个这样厚待我们这些下人的哟。天寒地冻的,小姐还是回去屋里暖和着,让老身替小姐送吧。”祝嬷嬷说道。未央本来想要推辞,奈何祝嬷嬷已经伸手过来接过了食盒,又把装着早膳的食盒放在了未央的脚边。未央不好再推辞,便细细的嘱咐了祝嬷嬷几句,才让祝嬷嬷朝着前面去了。雪天路滑,未央放心不下,凑巧这个时候闵儿穿戴整齐正要出门往师伯那边去,未央便让她送着祝嬷嬷到前院,自己则一直站在雪地里目送着两个人走到了拐角,再也看不见身影了,才转身回了小院。 祝嬷嬷来到前院,先去了闫三娘的房里,闫三娘向来起的早,这时候应该不算打扰,送过了闫三娘那屋的,才折回了二楼,去了扶柳屋里。凑巧扶柳这几日起的也早,加上最近楚王府的大管家也没有过来留宿,所以锦鸢也在扶柳的屋里,祝嬷嬷敲了门,里面边有人应了。 “是谁?这样早?”是扶柳的声音。 “扶柳姑娘,是我,后院的素小姐打发我来送东西。” “祝嬷嬷啊,快进来吧。”扶柳说道。 祝嬷嬷走到屋里,把两个食盒放在桌上,又看见锦鸢歪在一旁,依着窗框发着呆,也不理人。“锦鸢姑娘也在啊,真是巧了。”祝嬷嬷说着把食盒里的吃食拿了出来,“素小姐昨天夜里做的点心,让我给二位姑娘送来。这碗灵芝梅花酪,对滋养身子大有益处,素小姐说知道二位姑娘受过冻,说吃这个能调理好些,以后得了空就给姑娘们做了送来。这碗红枣圆子,是小姐闲时做的,让姑娘们尝尝,别嫌弃手艺。素小姐还特意嘱咐了,因为灵芝梅花酪是冷食,先食不利于肠胃,让两位小姐还是先吃了这温热的红枣圆子。”祝嬷嬷耐心的解释道。 “哟,好精致的吃食,锦鸢就爱吃甜的,真是让小姐费心了。祝嬷嬷回头帮我告诉小姐,得空了我就过去谢她。”扶柳说道,一边的锦鸢只是闷哼了一声,也算是知会了。 祝嬷嬷点点头,便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锦鸢和扶柳两个人。 “你看,我都说了吧,素小姐是个好人,昨天我随口说了一句,人家就这样费了心,往后见了人家,千万别使脸色了,让我和三娘难做。”扶柳宽慰道。 “姐姐知道,我不是看不上她这个人。”锦鸢冷言道。 “那你是怎么了?昨日摆那样的脸色。”扶柳问道。 “我是嫌弃这命!同样是没爹娘的,人家凭什么走到哪里都像个小姐,而我们,就只是下贱的命,要豁出脸去讨好老男人。”锦鸢委屈的说。 “我知道你不满意和楚王府大管家的事儿,当时我和三娘都原以为你不会答应的,这事儿我从来没问你,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扶柳不解的问。 “因为我需要钱!”锦鸢咬着牙说,“每次看见他,我都觉得恶心,但是我硬逼着自己和他相处,百般讨好他。只有这样,我才能有钱,有地位,才能在这琼音阁里说一不二。姐,咱们不是三娘,不是老板娘,新的姑娘一茬又一茬,我们总有人老珠黄的时候。我不想咱们老了,也像爹娘一样,过那样的苦日子。当年如果咱们有钱,小妹就不会……就不会……”锦鸢两眼含泪,双手紧紧的攥着衣袖。 扶柳走过去抱住锦鸢,“这些话,你该早与我说的。”扶柳轻抚着锦鸢的背,安慰道,一边把红枣圆子递了过去。 锦鸢犹豫了一下,尝了一口,枣子很甜,似乎真的甜到了心里,就能解一点苦。 第34章 忆故人 第34章忆故人 闫三娘看了看那碗放在几案上的红枣圆子,里面的圆子变了样子,不再是只有雪白的圆子,多了点别的花样。闫三娘拿起勺羹尝了一口,枣泥香甜,圆子软糯,竟然还是从前熟悉的味道,半点也没变。 “阿若,这丫头性子不像你,手艺倒是一点也不差,难得哟,你还给我留了点念想。”闫三娘自言自语道。 上一次吃这道红枣圆子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来着?闫三娘这样想着,思绪也飘去了远方…… —————————————————————————— “阿若,你当真要嫁给那个穷大夫?”闫三娘坐在星月阁的茶室里蹙着眉问道。彼时的星月阁还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闫三娘和若凤坐在窗边,两位佳人,如画一样。 “素方有什么不好,你就那么看不上他。”若凤笑着说,一边递过去一碗红枣圆子。 “放着锦衣玉食不要,偏要去穷游江湖,日后我若再想吃这碗红枣圆子,只怕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闫三娘抱怨道。 “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瞧你说的,日后总能吃上的。纵使我到了七老八十做不动了,我也让我的孩子们学了,过来做给你吃。”若凤嬉皮笑脸的说,眼睛都笑弯了。 “你今日叫我过来,就是请我最后吃一顿红枣圆子?”闫三娘问道。 若凤愣了一下,“你这个人啊,好生无趣,人家本来想走之前再给你的,算了,现在就给你吧。”若凤说着拿出来一个锦囊。“之前你跟我求了一卦,当时没有给你,如今你还问么?” 闫三娘眼帘低垂没有立刻答话。 “你对师兄的心意,众人皆知。”若凤惋惜道。 “可是他已经心有所属,也是众人皆知。”闫三娘无奈的说道。 “我曾经偷偷的为师兄卜过一卦,他的未来,可算不上好,即使是这样,那个问题,你还是要问么?”若凤问道,语气之中不无担忧。 “问。”闫三娘坚定的说,毫无犹疑。 若凤的脸色竟然缓和了一些,甚至还抿了抿嘴角,“我就猜到你会这样说,给,拿回去吧,老规矩啊,回去再看。”若凤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闫三娘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便是自己和阿若最后一次见面了。第二日星月阁就关了门,若凤和素方不知去向,这个说要穷游江湖的丫头,就真的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 闫三娘收回了思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锦囊,正是阿若从前赠予自己的。阿若,你一生为那么多人卜卦,可曾留一卦给自己?闫三娘在心中问道,只是那个熟悉的风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却再也不会回答了。 闫三娘看了看手边的那碗红枣圆子,眼眶忍不住又湿了,想起来若凤曾经说的那句,就让我的孩子们学会了过来做给你。你定然是为自己卜过卦了,不然也不会把那孩子送来我身边了。 闫三娘打开了锦囊,拿出里面的短签,上面只写了一个字,等。讨厌的丫头,总是这般吊人胃口,为了这个等字,我竟不知要搭上多少年华。 “吩咐下去,让祝嬷嬷搬过去照顾小姐,让小姐下午过来我这里坐坐,我有话和她说。”闫三娘开口说道。门外便有身影退了下去,也不知那人悄无声息的在门外停留了多久。 用过了午膳,闵儿嚷着困,进去午睡去了,未央就和祝嬷嬷坐在茶室里喝茶。祝嬷嬷很健谈,虽然年过花甲,但是身体硬朗的很。祝嬷嬷和未央说了不少琼音阁的事儿,虽然琼音阁做的是风月场所的买卖,但是大多数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来的公子也都大多是来听曲的。倘若有情投意合的,三娘就明面上收一点赎身钱,便放出去,从不为难的。年下便要办一场盛事,便是夺花魁,也就是选出整个琼音阁最德才兼备的舞娘。夺花魁可不是卖身,赢得花魁的姑娘会得到三娘给的封赏,还能得到邓玄公子每年精心挑选的礼物。这件盛事已经延续多年了,在咸阳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花魁的候选人都会在竞选之前争取自己的人为自己花费银钱献花,截止到竞选当天,得到鲜花最多的姑娘便是花魁了。一般到了最后一天,竞争都特别激烈,很多阔绰的人,都会在最后一天,为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一掷千金,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究竟哪个姑娘能得头筹。未央还从祝嬷嬷的话里了解到,她住在前院的偏房里,屋里还有一个瘫在床上的傻儿子需要照顾。未央闻听此言,禁不住心生怜悯。 此时有前院的人过来传话,让祝嬷嬷搬过来同未央同住,另外让未央过去前院叙话。 未央叫醒了闵儿,两个人由祝嬷嬷带着,去了前院。未央仔细的记着路,生怕下回自己来,找不到路,闹了笑话。三个人来到了最顶楼,这边只有几间卧房,看上去似乎都空着,只有一间住着的便是闫三娘。祝嬷嬷示意闵儿和自己留在外面,未央一个人扣了门,进了卧房。 “姨娘。”未央叫了一声,只见闫三娘正倚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前院,听到未央的话音,才回过了神。 “哦哟,你来了,快坐吧。”闫三娘把蒲团递了过去,又随手到了热茶,“在我这儿不用拘着,我和你母亲年轻的时候,可是没有这么多规矩的。” 未央也放松了不少,笑了笑,不再推辞,接过了热茶。 “听那个懒汉说,你只想来这边,到庖厨帮忙?何苦委屈自己,我这边差事多的是。即便不抛头露面,跟着账房和大管事的在一起,也能学到不少东西,日后我这琼音阁,也可以交给你。”闫三娘心疼的说。 未央笑了笑,想起来在老宅子的时候,自己便总是算不清楚账目,家里的银钱也都是闵儿管着的,如若不然,那些二娘欠下的外债即便还清了,自己也是记不住的。“不怕姨娘笑话,我的一番功夫都下在了锅灶间了,一看到账本就头疼。”未央自嘲说。 谁知道,闫三娘竟然噗嗤笑出了声,“你呀,不愧是你娘的女儿,和你娘年轻时一模一样,她也是个不管账的。也好,就随了你吧,回头让祝嬷嬷带你去膳房看看。”闫三娘说,“不过,我这琼音阁的餐食也不是随便做的,能不能去膳房帮工,我还要考你一考。” 第35章 针尖对麦芒(1) 第35章针尖对麦芒(1) “姨娘请讲。”未央从容不迫。 “刚刚喝了我这茶,觉得可还好?”闫三娘问道。 “色清,味香,是难得一见的好茶。”未央说道。 “我这茶可不是一般人可以饮的,寻常人来,我可不会请他喝,只因我这茶有三讲究,想要制得,也不容易。”闫三娘得意的说,“所以你可品的出,我这三讲究,指的是哪三点?” 未央端起茶盏,这次却没有品,只是闻了闻那茶水的香气。然后微笑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未央见识尚浅,也只能猜上一猜。” “你便说吧,倘若说对个一两点,也不枉做一回你娘的闺女。”闫三娘说道。 “品茶,第一重点的要说茶叶。这茶味道温和,却略微带着一点寒性,翠绿之余又多一抹鲜白,应当是今年新制的白柳茶。这茶取柳树的春季嫩芽,炒过之后存放起来,等到白露的时候拿出来,淋一次秋雨,再曝一次寒霜,然后再炒一遍才能算好了,期间要经历近一年,所以才不易得。”未央说道。 闫三娘忍不住拍手,“不错,说对了,正是白柳,我喝茶别的不喜好,偏喜欢这白柳的滋味,即使冬季也能喝出春天的味道。你再接着说。” “泡茶第二重要的是水,这茶水自带着一股子菊花清香,我大胆猜一猜,这是菊花花芯处的露水,才能这般清净。”未央揣测道。 “又对了,无根水泡茶最是纯粹,我又喜欢菊花,所以取了野山菊花芯的露水来泡茶,出品极好。”闫三娘笑着说,显然是对自己的这个外甥女的答案,极为满意,“只差最后一样了,你若是猜着了,便真是得了你母亲的真传了。” “这第三样……”未央有些犹豫了,她伸手拿起了茶壶,仔细的端详了起来,“按理说,好茶也应该搭配上好的茶具,可是姨娘用的这茶壶只是普通的陶壶,并未见什么稀奇之处,反倒是这茶壶的外壁有些透亮,闻起来有一股松香,难道说姨娘在烧水的炭火里加入了松油?” “真是个厉害丫头,算你说对了一半,松油不易得,我便让人囤了好些松树篓子,用来煮水,时间久了,松油便附在了壶上,既不损失茶香,又能够保持茶水的热度,竟然歪打正着了。”闫三娘解释道,内心里却是对未央充满了赞许的。 “姨娘匠心独运,未央受教了。”未央谦虚的说。 “你啊,就不要谦虚了,从前阿若也是这般的,舌头特别灵。你现在还年轻,日后长了见识,怕是要超过你母亲去了。”闫三娘说道。一说到母亲,未央又陷入了沉默,三娘看出未央脸色有变,又赶忙说道。“等一下就让祝嬷嬷带你去膳房看看,至于能干什么,我可说的不算,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对了,我这层还空着几间屋子,你要是在后院住着孤闷就搬过来,也好和我做个伴。” 未央想到扶柳等姑娘们都住在楼下,这一层并没有人与姨娘同住,便也不想做出特殊的例子来。“姨娘自己住在这层,想是为了清静,我和闵儿过来这边必然聒噪,小院和膳房离得也近些,未央便还是住在小院就好。”未央推辞道。 “也好,确实那边出入也都方便些。”三娘说,“回头让祝嬷嬷搬过去,她是老人了,里里外外的也好有个照应。”闫三娘说道。 “未央听闻,祝嬷嬷的儿子身体有疾,行动不便,未央不愿劳动祝嬷嬷,自己独住便好。”未央解释道。 “你这个孩子啊,这倔脾气也和你娘一样,行吧,就依了你。”三娘允准道。 “多谢姨娘照拂,未央感激不尽。”未央再次恭敬的行礼。 “又来了,这一点真像你那个古板的爹。好了,我也乏了,你跟祝嬷嬷过去吧。”闫三娘笑着说。 未央退出了茶室,门外祝嬷嬷和闵儿正在闲话,左不过就是祝嬷嬷又唠叨了许多规矩,教给闵儿,听的闵儿昏昏欲睡。看到未央出来,闵儿就跟见到了救星一样。 “小姐,您出来了。咱们这就往膳房去了,你们二位跟好我。”祝嬷嬷说道。祝嬷嬷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脚步却不慢,说话也很有底气,一点也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 “素小姐,去了这膳房,有些事儿老身要先提醒你。”祝嬷嬷有些担忧的说。 “嬷嬷请讲。” “咱们琼音阁,除了你那个小院有一处膳房,便就只有这一个大膳房了。素日里,使役的伙食,姑娘们的饮食,人们的膳食,都是由这个大膳房出的。而这大膳房里说的算的,便只有一个人,就是仇老八。”祝嬷嬷说。 “仇……老八?”未央重复了一下。 “仇老八是我和闫三娘这么叫的,这整个琼音阁,他也就会给我和三娘几分面子。小姐还是跟着大家一起,叫他仇八爷吧,兴许他能给个好脸色。”祝嬷嬷提醒道。 “嬷嬷,这人如此厉害么?”闵儿问道。 “那可是难缠的,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这琼音阁里来应征厨子的,不知道被他骂走了多少个。不过咱们琼音阁的餐食,在整个咸阳城能够立住脚,也是多亏了他了。”三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大膳房,已经提前有人过来报了信,所以膳房的人便全都整整齐齐的在膳房里候着,这个阵仗反而让未央有些不自在。未央没有走进膳房,而是停在了门边。 “嬷嬷,教大家都散了吧,日后有的是时间认识,不用这般。”未央说道。 “小姐,机会难得,您不立立威,这往后……”祝嬷嬷有些担心。 “嬷嬷,我本来就不是来做小姐的,散了吧。”未央坚持道,“您介绍我认识仇八爷就是了。” 嬷嬷明白了,走去膳房道,“小姐说了,不欲与大家生分,大家都散了吧,日后这些礼数,便都免了吧。”祝嬷嬷说完,众人便都散了,这时膳房里走出来一个人,一边走,一边哼哧着说道。 “到底是大小姐,倒是懂些规矩。” 第36章 针尖对麦芒(2) 第36章针尖对麦芒(2) 从膳房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近半百的大叔,他个子并不高,皮肤黝黑,身形虽然偏瘦,却很精壮,脸颊上骨骼棱角分明,尤其是颧骨略高,一双眼睛透露着凶光,看人的眼神,好似看到了猎物的雄鹰,让人生畏。 闵儿下意识的躲到了未央的身后,不敢看这个凶巴巴的大叔。未央心中已经明了,这人恐怕就是祝嬷嬷说的仇八爷了。 “仇老八,对小姐说话,气些。”祝嬷嬷呵斥道。 “小姐说话气,我自然也气。”仇八爷说道,他语气平缓,说话声音低沉,语速不快不慢,吐字清晰,并不粗俗,和别的厨子倒是不一样。“只是,祝老,我这大膳房有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这儿的活儿,只怕小姐细皮嫩肉的做不来,还是趁早去管家那里讨几件轻快的活儿来做吧。” “八爷,我想试试,您有什么规矩尽管说就是。”未央开口说道。 仇八爷眯了眯眼睛,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虽然蒙着面纱,却有盈盈弱质,犹如仙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擅长庖厨之人。“罢了,我的规矩其实也简单,我做一道菜,你若是看一遍,做一次,能够达到我老汉的满意,便算是通过了。” “万一你不讲道理,硬说我家小姐没有通过怎么办?”闵儿虽然有些害怕前面这位黑脸大叔,但是更担心自己家小姐受人欺负。 “闵儿。”未央低声呵斥了一声,示意闵儿不要失礼。 “小丫头,放心吧,我老汉活了半辈子,可不是为了和你们小丫头片子耍心思的,倘若小姐真的手艺不凡,我倒是乐意多个帮手。”仇八爷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老汉只凭本事说话,如果技不如人,不管你是什么小姐,也只能做个帮手,断然上不去灶台的。” “还没比试呢,说不定我家小姐的手艺比你还要好。”闵儿不服气的说,鼓着小腮帮子,生怕自己家小姐吃一点亏。这两个家伙,一老一少,针尖麦芒一样。 “你家小姐若是赢了,我倒认她做师傅,再也不进这膳房的门。”仇八爷这回真的动了气,也开始说着气话。未央和祝嬷嬷对视了一下,也是无奈,仇八爷和闵儿这两个人,只怕是较上了劲了。 “还请八爷赐教。”未央开口说道,赶紧终止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八爷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看来还在生闵儿的气。他气呼呼的走到了院子里,伸手从房檐上取下了一些东西。冬日严寒又断断续续的下雪,房檐下已经冻结了长长的冰溜子,仇八爷此时手里拿着的,就是刚刚掰下来的冰柱。 “看来八爷这是动了气了,要动真格的了。”有膳房里的使役小声的嘀咕着。 “这手本事八爷可是许久没有动用了,小姐今天怕是进不了咱们膳房的门了。”有人附和道。 八爷也不说话,手上动作麻利,将冰柱放在案板上,手起刀落,片刻间斩成几段。铁锅早已经置于热火之上,烧的滚烫,冰段放入锅中,手腕翻转,冰段在锅中滑动,转瞬间就失去了棱角变成了一个个冰球,再飞快的加入之前就存好的野蜂蜜,蜂蜜均匀的裹满冰球,微微焦红上色,盛盘即出。 这道焦溜冰芦,是仇八爷的拿手菜,轻易从不示人。这道菜虽然看似简单,其实上手极难,所有的工序只在顷刻间完成,稍微一慢冰柱便会融化,满盘皆输。 未央尝了一口这冰芦,外热内冷,冰火两重天,考验的是火力,火候,腕力的精准拿捏,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成败只在毫厘之间。未央点了点头,转身在闵儿耳边嘱咐了一句,闵儿便赶紧转身跑开了。 “八爷,稍安,我让闵儿过去小院取一样东西,即刻便回。”未央解释道。 八爷未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厨艺高手往往有自己习惯的用具,刀铲锅俎,总有些不能将就的工具。不多会儿,闵儿便回来了,手里却并没有拿什么用具,而是多了一个小坛子。未央便站到了灶台前,她轻轻的挽起袖子,没有立刻开火,先是掂量了一下铁锅,又掂量了一下刀具,这才对着祝嬷嬷点了点头。站在一边的八爷,眼神在未央的手腕处停留了一下,皱了皱眉头。 立时便有使役送上来刚刚摘下来的冰柱。未央手起刀落,她和八爷处理冰柱的手法不同,她先是去掉了冰柱的尖锐的一端,又竖着劈下几刀,原本是锥形的冰溜子就变成了两端一样粗细的冰棒子。她再次手起刀落,冰棒变成了一节节大小均匀的冰块,干脆利落。 同样的步骤,未央也是信手拈来的,眨眼间一道焦溜冰芦就完成了,临出锅之前,未央拿起了闵儿带过来的坛子,那里面是懒伯酿的清酒,随着行李一起送来的。清酒香醇,往上面一烹,立刻香气四溢。 “八爷,焦溜冰芦,您尝尝。”未央说道。 八爷的脸色可是不太好看了,他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焦香,蜜甜,外热内冷,和自己的口味完全一样,还格外多了一道酒香气,减少了燥气,显得更柔和了。 “怎么想到要用清酒?”八爷问道。 “虽然工艺很有讲究,但是冰棱毕竟是极寒之物,用酒烹了,可以补温热,不会坏了脾胃,也减轻了热锅急火的燥气。”未央解释说。 “以为这个菜就能难住我们小姐了,这个啊,不过是小菜一碟。别说是冰块了,就是换了蓬松的雪球,我们家小姐也是照做不误的。”闵儿骄傲的说。不过她说的可不是大话,闵儿冬日里容易感冒发烧,需要吃冷食降温,未央便会取了干净的雪球,做成甜食,方法竟和这个焦溜冰芦如出一辙。 “先前听我的师傅说,厨艺,在于先天悟性,而非后天的用功可以弥补的。以前我不信这话,今天见了小姐你,我倒是信上几分了。”八爷放下筷子说道,“小姐手艺不凡,今后这琼音阁的大膳房,是您的了。” 第37章 偷酒 第37章偷酒 今夜的懒人医馆比昨日清静了许多,懒伯胡乱吃了点东西就算是晚饭了,他沏了壶热茶,摆了三只杯子,然后才想起来未央和闵儿已经搬去了琼音阁。虽然才一两日,懒伯却开始惦念未央做的饭菜,开始习惯闵儿的聒噪了。这院子忽然变得安静,竟还有些不适应。 就在懒伯晃神时,院子里传来了响动。 “什么人?”懒伯低呵一声,身形闪动,便已经来到了院中。只见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懒伯,只站在小院的酒缸前发着呆。“你倒是稀。”懒伯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闫三娘转过身,月光下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不施粉黛,反而平添了一份清雅,宛若嫦娥仙子一般。“若不是我馋酒了,你以为我会愿意来你这个破院子。” “琼音阁家大业大的,竟没有酒喝么。”懒伯笑着说,一边走到酒坛边开始沽酒。闫三娘也不气,走去了屋内,坐在了茶室里。几案上还放着一个食盒,和自己早上收到的一模一样。懒伯拎着酒壶走了进来,把酒壶放在案上。“你运气不错,这坛酒今天正好到了日子,早来一天可都没有。” “那孩子也给你送吃食了?味道如何?”三娘问道。 “还是老味道。”懒伯回答说,“手艺确实不错。” “那丫头确实不错,人品也好,手艺更是没得挑。今天在我琼音阁的大膳房里还降服了仇老八,现在整个琼音阁上下,对她都服气着呢。” “仇老八那个臭脾气,也是难为那丫头了。”懒伯说,“机灵劲不像师妹,倒是继承了一副好心肠。” 闫三娘没有接话,忽然之间空气就变得安静了,懒伯不自然的清咳了一声,三娘才回过神来。 “我听说阿若走之前,你去见了她一面,她最后留下了什么交代没有?”闫三娘问道。 “是,我去见了师妹最后一面,那时候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体力不济,我也没和她说上几句话。!”懒伯说。 “但是你终究和她见上了面,说上了话,她……都说了什么?”闫三娘不依不饶,追问道。 懒伯回忆起那天的情形,若凤已经是病入膏肓,她把身子靠在素方身上才勉强支撑着坐起来,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她嘱咐自己要凡事小心,照顾好家人,劝自己隐姓埋名,退隐江湖,让自己善待闫三娘,照拂素方和未央。 “当时师妹已经时日无多,她劝我退隐江湖,她说我此生杀伐过重,恐连累家人,让我适时收手,保全家人。”懒伯说。 “她曾经为你卜卦,恐怕嫂夫人和公子的事儿她早已知晓,她提醒你,也是为了保全你。”闫三娘说道。 “她还托我照顾未央和素方。”懒伯刻意把善待闫三娘这一条省略掉了。 “这些年我从未问过你,但是今天我一见到那孩子,我就忍不住的伤心,忍不住的想知道,阿若,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闫三娘问道。 懒伯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下,“师妹她……是顽疾不治,才英年早逝。她临终前也说过,她这一生,占卜演算,天机知晓太多,寿数自然难长……” “满口胡言!”闫三娘呵斥道,“阿若是什么身子我比你清楚的多,若说她寿数难长,简直是一派胡言。你说……你说……阿若的病,是不是……是不是你们那一派下的手?”三娘问道。 懒伯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点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那孩子,她知道么?”三娘问道。 “我没有说,她爹娘都走的那么早,这孩子已经很苦了,有些事,不让她知道也好。”懒伯说道,“当年见过了师妹之后,素方同我说,师妹的情况已经拖延许久了,素方为了多留师妹一些日子,便用自己的血为师妹换血,时间久了也虚耗了自己的身子,这才未能长寿。” “算那闷瓜有情有义。”闫三娘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一辈子就这么躲着?我说了,你藏到琼音阁里,我能护住你……” “你能护我多久?一个月?一年?你以为四圣堂只是简单的江湖组织?一旦他们找到我,势必也会连累你们,连累丫头。”懒伯没有让三娘把话说完。 “我就是担心这一点,才让未央早早就搬去了我那边,你就是怕连累那孩子吧,所以才硬着心肠,只容她住了一天。”三娘说道。 “那孩子和我的瓜葛还是越少越好。”懒伯说道,“她住在你那里,日后你还要多费心了。” “她是阿若的女儿,我自当照顾,这还用你说。”闫三娘说着站了起来,准备告辞离开。 “你这人也真是,说是过来喝酒,却竟然一口都没有喝上。”懒伯抱怨道。 “太苦了,不喝也罢”三娘黑着脸说。 谁知道懒伯却拿出来一个小坛子,扔了过去。“拿着吧,这酒还是陈一点才好喝,这一坛时间还短,你带一点回去,等等再喝。”懒伯笑着说。 “等……等……再喝么。”三娘小声的重复了一句再未说话,转身走了。 夜色更深了,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闫三娘一边走一边心中觉得烦闷,这个呆子,这样的深更半夜,也不说出来送送我。她刚想到这儿,就听到懒伯的小院之中传来了歌声。那是军中的军歌,歌声粗犷苍凉,从懒伯口中唱出来,像是闷锤一样,并不如何动听,但是不知为何,闫三娘的心竟然暖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坛子,这坛子样子还挺精致,坛口用红布封着,看着挺精细的功夫,可不像是刚刚弄的,竟像是早就准备好的。 “呆子,算你有良心。”闫三娘笑骂了一句,脚下发力,轻点足尖,身轻如燕,一袭白衣飘飘如仙,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朝着琼音阁的方向取了。 第38章 石板烙馍馍(1) 第3八章石板烙馍馍(1) 一大清早未央和闵儿就被前面大膳房里的声音吵醒了,仇八爷夹着铺盖要走,一众人死命的拦着。未央赶紧穿戴好,带着闵儿赶了过去。只见祝嬷嬷站在大膳房的门前,双手叉着腰,一脸的怒气。 “仇老八,就以你的这个脾气,你真当自己是个香饽饽了?出了咱们琼音阁的大门,还有谁家敢用你?” “祝老,您也别用这激将法,我仇老八做事,言出必行,昨日比试,我输给了小姐,是我技不如人,我绝不抱怨,今日卷铺盖走人是我活该。大丈夫说话,板上钉钉,绝不能食言。”仇八爷斩钉截铁的说。 “八爷……”未央正要开口劝阻,就听前院穿出一个声音。 “一大早的吵死了。”闫三娘的声音从前院传来,“未央,仇老八,你们俩上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仇老b1听是闫三娘的声音,顿时也没了脾气,但是他却没有放下手里的行李,提着铺盖就上了楼。闵儿心急的想要跟着过去,却被一边的祝嬷嬷拉住了。 未央带头走在前面,仇八爷跟在后头,一句无话,便来到了闫三娘的门前。“进来吧。”闫三娘听到了脚步声在里面说道。 今天她没有坐在窗边,而是端坐在房里,几案上早已摆好了热茶。未央走进屋里,看到几案上只有两只茶杯,而仇老八并没有进屋,只是在门外跪坐了下来。 “姨娘,八爷这是……”未央心中不解。 “他向来如此,不用管他,便由他在那边吧。”闫三娘说道,“我今日得了一个消息,宫里传出话来,要举办一场庖厨比赛,优胜的店家有丰厚的奖励,优秀者还有机会入宫,进入少府服侍皇上,这可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你们两个好好合计合计,这可是咱们琼音阁的大好机会,一旦获得了优胜,便可以扬名立万,对咱们店的生意也是大有益处的。” “是,未央一定尽力准备。”未央应允道。 “掌柜的,我……”仇八爷犹犹豫豫的,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仇老八,你说的那件事,祝嬷嬷派人来回了我了,不过现在你在膳房的工作我可说的不算,现在膳房的主管是未央丫头。从前你在膳房的时候,你的事儿我不插手,现如今自然也不应多管,你的去留便由我家丫头说的算。”三娘说道,“丫头,仇老八的事儿,你如何安排?” “姨娘,未央确实有些想法,昨日看了仇八爷的手艺,确实不俗,我想,便不如就当做是他庖厨的测试。我昨日看了膳房的人员,人手不少,但是却不一定效率高,我想做一次庖厨测试,把人员筛选一遍,重新安排布置。至于八爷,昨天我已经看过了他的手艺,她是我专门聘用的掌事,这样安排如何。”未央问道。 闫三娘在心中不住的赞许,这丫头心思倒是缜密,这样一来也保全了仇八爷的面子,外人定会觉得是丫头求了仇八爷留下来的,而丫头是自己的外甥女大家也不敢说她什么不是,自然慢慢的就息事宁人了。“我觉得此举甚好,仇老八,你觉得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仇八爷哪里会不明白未央的良苦用心,赶紧跪倒一拜,未央哪里敢受这样的大礼,正要拦阻,那仇八爷却起身下了楼,等在了门口,再不答话。 “姨娘,八爷这又是……”未央一阵惶恐。 “仇老八这个人是个实诚人,他是我在路边捡来的,准确的说是救来的。当时他给一户官宦人家做厨子,却不曾想做出来的菜吃死了人,死的那人就是那家夫人。事实上是那主人有了外宅,嫌弃正室碍眼,又碍于正室家里有些势力不敢休妻,才整了这么一出,让仇老八背了锅。我救他的时候,他被人当做逃犯追杀,至今还没有销案。只不过他在我这里隐姓埋名,这么些年倒也相安无事。”闫三娘解释道。 “难怪他对姨娘如此的敬重,想来也是知恩图报之人。” “他这个人啊,老实,踏实,厨艺也不错,人也不坏,就是脾气有些古怪,做事又古板,规矩又大,这以后你们俩凑到了一起,这后厨我算是不敢进了。就说我这个屋子吧,他就从来不进来,总说尊卑有别,他不可进屋,便总是跪在门外,我说了多次也无用,索性由他去了。以后你们俩掌管膳房,那还不得三叩九跪,烧香拜佛啊。” “噗嗤”未央没忍住笑出了声,闫三娘愣了一下,“你这丫头啊,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就应该多笑笑。”未央听闻此话竟有些不好意思了,“对了,你刚刚说你要重新调整膳房的人员,你打算怎么做?”三娘问道。 “姨娘,实不相瞒,我其实并不擅长此道,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特别精于此道。”未央笑着说。 闵儿把一大堆的竹简摊在桌子上,“小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小姐,亲小姐,这么多人的安排统筹,一大堆的事儿,你就这样交给我了?!你是嫌我太闲了,事儿还不够多嘛?”闵儿抱怨道。 “除了你我可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仔细的人儿了,可不就得是你了。”未央夸赞道,闵儿听了自家小姐的夸奖,便立时高兴了起来,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几案前,研究起那些名录来。而未央则在小院里闲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小院的墙边有几处矮矮的篱笆,地下露出很多石块和石板,未央的眼神在石板上扫过,便立刻有了主意。 “小姐,你在那边找什么呢?”闵儿问道。 “闵儿,过来搭把手,帮我把这块石板抬回去。”未央招呼道,“昨天在母亲的书简里看到了一个新鲜的吃法,很是新鲜,从前竟没有试过,你今天有口福了,等你研究好了那些竹简,我就奖励你,帮我试菜。” 第39章 石板烙馍馍(2) 第39章石板烙馍馍(2) “小姐又要做新菜了?这回做什么?”闵儿一听就来了精神。 “想做一种好存放一些的点心。”未央说道,一边开始处理那块石板。这块石板差不多有一尺见方,有些薄,大约两指厚。未央在院子里生起了一堆柴火,搭了一个临时的小灶,把洗干净的石板架在上面烘烤着。另一边又拿出了之前准备好的粟米面,添水和野蜂蜜制成了面糊,又放入了一些芤菜碎和蛋液,一并搅匀了。 这个时候石板已经热的滚烫,未央拿出最大号的汤匙,未央把之前制好的猪油,均匀的涂在石板上,又盛出一勺面糊,倒在了石板上,滚烫的石板瞬间烙熟了底下的一层面糊,发出一股清新的香气。闵儿在那边吸着鼻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小姐,这次做的这个是什么吃食?这味道实在是太香了。”闵儿问道,“是不是为了庖厨比赛特意准备的。” “嗯。”未央小心的看着火随口回答道,心里想的却是不知道那个家伙今夜会不会记得过去取糕点,今天可就是三日之约了。 此时还未到晌午,炎凉坐在书房里发着呆,邓玄这个冒失鬼忽然从门外冒了出来。 “你吓了我一跳,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今天没去琼音阁?”炎凉问道。 邓玄原本就没有什么精神,垂头丧气的坐在一边,一听琼音阁三个字,更是萎靡不振。炎凉看了看眼前这人,衣衫不整,长发凌乱,眼下乌青,似乎是彻夜未免的样子。“炎凉,我看上了一个姑娘。”邓玄像是梦游一样,慢吞吞的说到。 有一瞬间炎凉甚至怀疑了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风流成性,挥金如土的那个邓玄说出来的话么?“邓公子?您不是再说梦话吧?”炎凉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 邓玄苦着脸,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和炎凉说了,从自己在街上拉了未央一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再到百晓生的卜卦锦囊,最后是琼音阁门前的误会,说完以后炎凉沉默了一阵子,可把邓玄紧张坏了,谁知道炎凉突然噗嗤笑出了声,紧接着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邓玄邓公子,您家可是富可敌国,真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你搞不定的女人,你这么一说啊,连我都对这女孩来了兴趣。仙子一样的女子,有趣有趣。” “你可少来啊,你都有了红妆姑娘了,还在这里瞎凑热闹。仙子可不是一般女子,送些个胭脂水粉,珠串首饰,未免太俗气了,炎凉,讨好女人我会,可是这位是仙子啊,你说我要怎么讨好一个仙子啊?”邓玄问道。 “哈哈。”炎凉干笑了两声,“我也没喜欢过神仙,这下我也帮不了你了。” “唉……”邓玄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书房,神不守舍的悠悠说道,“最是佳人最难忘,佳人何所思,留余独断肠。” 炎凉看着邓玄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心说,这邓大公子也有为美人断了肠的时候。他正这么想着,门外又走进来一人。 刘子筵不像邓玄那么落魄,他英姿飒爽,走进来便坐在了几案前,正色说道。“炎凉,我有事儿问你。” 炎凉第一反应是朝上出了什么事,赶紧凑上近前。“王爷,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 子筵摇了摇头,“我……我骗了一个人,并非出于故意,只是无意之中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你说……倘若我向她坦白……她会不会原谅我。” 炎凉这回彻底傻了眼,王爷从来都只是询问自己朝堂之上的政见,问起私事这还是头一遭,要知道王爷可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 “咳咳……王爷。”炎凉小心的措辞,“卑职斗胆问一句,这个她……可是一位姑娘?”子筵没有说话,炎凉心中便已有了答案。“既然是位姑娘,那么……” “那么如何?”子筵心急的追问道。 “那么也应该视情况而定,于私而言,理应坦诚相待,但是于公而言,王爷的身份还是不便轻易透露为好。”炎凉劝说道。 “嗯,知道了。”子筵说道,起身便走了,临走时还不小心打翻了一个茶杯,丝毫不像是平日里事事谨慎,举止端庄的王爷。 炎凉看着王爷离去的背影,心说,今天真是奇了怪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 这边厢未央已经做好了一小摞烙馍馍,闵儿在美食的诱惑之下,十分神速的就完成了那些人员归档的整合。 “小姐,我弄好了。”闵儿此时把竹简分成了几堆,还格外自己又刻了几只,上面记录着自己要做的事情,有条有理。“小姐,你猜怎么着,这琼音阁三娘的膳房里竟然有五十多个人。想当初去大户家里做婚宴,也不过就咱们两个,再加上七八个使役,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这琼音阁做的是有钱人的生意,宴席又不多,这么多人真不知都是做什么的。” “姨娘日务多,底下的事儿必然顾不上,更何况我们也不能把这些使役说遣散就遣散了,终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未央说道。 “但是膳房不养闲人这话也是小姐你说的,所以啊,我想过了,这些人每人拿出自己最看家的本事,墩案上的活就由我把关,灶台上的活,就由你和仇八爷看着,选出来几把好手就足够了,其余的人就让祝嬷嬷带到前面去找活做,若真有混日子的也让三娘他们撵走,可不能养吃白饭的。”闵儿说,那架势活脱脱就是一个小管家的模样。 “瞧把你厉害的,就你那点刀案功夫,就敢做人家的考官了?”未央打趣道。 “那要看和谁比了,小姐的手艺我自然比不了,他们的话,我还是比得过的。”闵儿自信满满的说。 “好,你最厉害了,赶紧过来吃吧,等会儿都要冷了。”未央说道。 闵儿等这句话等了很久了,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块,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小姐,这点心叫什么,味道真是不错。” “我还没想好名字,就叫,石板烙馍馍吧。” 第40章 石板烙馍馍(3) 第40章石板烙馍馍(3) 做好的馍馍被分成了几份,自然是有姨娘和师伯的,未央还格外给祝嬷嬷和仇八爷也都留出了各自的。除去闵儿的那一份,剩下的未央仔细的用小食盒装了,又用绢布包了,才仔细的放好。 一个下午未央和闵儿都在大膳房里忙活,忙着给底下的使役们分配工作,五十几个人,最后被分成了采买,配菜,砧板,灶台,洗涮等几个工序,只待明日来一次统一的甄选。等到未央和闵儿用了晚膳回到小院里,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闵儿原本还嚷着要喝碗热茶,谁知道倒头就睡了。未央把闵儿安顿好,这才看到放在一边的那份糕点。看看天色,也确实差不多了,便提着食盒出了门。 未央的小院这边原来竟然是有一处后门的,也是白天才知道的,未央心中想着应该是母亲时常过来,所以姨娘才留了这个小门,就在星月阁的对街,从后面过去倒是十分方便。 未央一路过来街上也没见有人影,今天的天气虽然好,风却很大,未央扯了扯身上的斗篷,把脖子裹得更严实了。今天的月色有些朦胧,像是被面纱遮住了一样,这样倒是也好,没有了月光的夺目,满天繁星更加的明亮了。 从前魏家村里住过一个老人家,据传说他家从祖上开始,就一直是给秦朝帝王占星的星相师,只是后来战乱,他流离失所,只好四处游历。他曾在村子里讲了不少占星的知识和道义,村里人大多都听不懂,未央倒是记下来了不少。星相师把天象分为“三垣“,“四象“,“二十八宿“。所有的天象都围绕着紫微星向外展开。三垣包括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分别向外拱卫代表皇帝的紫微星。四象在三垣之内,分别指东方青龙属木,西方北虎属金,南方朱雀属火,北方玄武属水。二十八宿又含于三垣四象之内,一切天象皆由此演化而来,暗含着天道轮回的规律。 那位老人家从星相之中看出了秦朝的覆灭,于是早早告老出宫,躲开了战火,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由此看来,星相一门绝不是信口胡诌的学派。 未央站在原地看着星星,发起了呆,她想到自己的母亲也是擅长占卜推演的能人,不知道母亲曾经是不是也通过占星,推算出了诸多人的命运。自己倒是半点没有继承母亲占卜的天赋,面对这茫茫星河,也就只能做一个看了。 未央回过神,想起自己和文三的约定,赶紧加快了脚步,走去了星月阁的小楼。这是第二次来了,轻车熟路,等到未央走到楼顶的时候,看到那个身影已经坐在平台上了。 “抱歉,我来晚了。”未央有些过意不去,一边把食盒递了过去。 “是我来早了,今天不忙,我偷偷溜出来的。”子筵说道,他今天还是穿了夜行衣,蒙了面,打扮成了宫内的暗桩护卫文三的样子。虽然出门前他犹豫再三,但是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就以文三的身份和未央相处,彼此或许都能更自在一些。“今天还是吃豆糕么?”子筵问道,才过了三日,他便觉得有些想念那糕点的味道了,又或者说,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想念那糕点,还是想念做糕点的人。 “不是,今天给你做了些别的,豆糕太金贵了,只能现做现吃,放不住。你也不能天天跑出来拿糕点,我便做了些耐放的甜饼,你多带回去一些吧。”未央说道。 “我……”子筵其实想说自己可以天天过来取糕点,可是又转念一想,确实没有哪个宫内的护卫能如此清闲的,便改口说,“多谢了。”一阵寒风乍起,未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子筵见状便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未央的身上。未央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拒绝。这大氅的料子很好,极厚实,看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东西,而上面的味道,依旧是无患草的熏香气味。也许是因为今天是第二次见面的缘故,未央觉得眼前这人并不那么陌生了,因此对他的身份也不再多加揣测。无患草虽然难得,但是皇宫之中珍宝无数,或许一个有本事的暗桩侍卫有无患草的熏香和一件值钱的大氅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这甜饼味道不错,我从未吃过,叫什么名字?”子筵已经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这次的甜饼虽然有蜂蜜的味道,回味却有点咸鲜味,能吃出里面加了芤菜,有一股特别的清香。 “石板烙馍馍。”未央想也没想就回答说。 “噗……”子筵没能忍住,笑了出来,“这名字是你取得?” “怎么了,这名字不好么?”未央有点恼了。 “不不不,确实是个好名字,再好不过了。”子筵赶紧补救道。“我听说咸阳城要举办庖厨比赛了,你会去参加么?”子筵巧妙的岔开了话题。 “你还关心这个?”未央好奇的问道。 “嗯……听宫里的使役们闲聊天的时候说起的。”子筵胡乱的搪塞道。 “嗯,我会参加的,代表琼音阁参加,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行,若是失败了,岂不是丢了琼音阁的脸面。”未央从小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此时越发的没有自信了。 “琼音阁……”子筵嘀咕了一句。 “你刚刚说什么?”未央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哦,我说,你一定可以的。”子筵含混道。“我总是去皇宫的膳房偷吃东西,宫里的太官做的点心,也没有你做的好吃。” “真的?”未央问道。 “千真万确。”子筵认真的看着未央说道。 这还是未央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文三的长相,他虽然蒙着面,却自有一种威严之气,星眉如刻,一双明眸恍若天上的星辰一般皎洁明亮。“嗯,我信你。”未央小声的说。此时她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兴许是文三的这件大氅太厚的缘故吧,她这样想。 第41章 新官上任(1) 第41章新官上任(1) 虽然未央和文三一直聊到了深夜,但是第二天未央却并不觉得困倦,不知为何未央今日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文三的那双眼睛,星辰一般夺目深邃的眼睛,仿佛一闭上眼睛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今天天气并不太好,阴乎乎的,虽然没有风,却是干冷干冷的。闵儿今天就要开始筛选后厨的人员了,从早上开始她就精神抖擞的,连早饭也没吃上几口。未央还是第一次看到闵儿这么有活力,心说,这个小丫头,怕是这一回过足了当官的瘾了。 大膳房其实地方并不小,但是五十几个使役全都挤进来,也着实没有多少地方了。闫三娘对于未央和闵儿的干劲也是格外支持,今天甚至闭店一天,让他们好好忙活。 人员的初选相对简单一些,无非是考察后厨中人的一些基本常识。从时蔬的辨认,到菜品的洗配,再到膳食的搭配,考察的都是庖厨之内的基本,但是即使是这样,仍旧筛掉将近一半的人。期间仇八爷发了好几次脾气,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原来自己手下一直有这么多滥竽充数的使役,甚至连牛肉和羊肉,韭菜和韭黄都分不清楚,这可真是把仇八爷气坏了。 初选过后,大膳房还剩下了大约二十五六个人,剩下的就是再细细的考察一遍,选出几把好手,安排到各自的岗位上。这个过程原本并不难,却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得有些复杂了。 大膳房里有一个刺头,名叫覃大壮,这家伙三十岁出头,生的人高马大,有一把子力气,明明正是壮年,却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因为跟在闫三娘身边多年,来到大膳房的时间比仇八爷还要长些,混成了老人儿,竟也没有人敢惹他。他平日里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岗位,游手好闲,克扣卡油就是他最大的能耐了。此时一听未央和闵儿要整顿大膳房,最先着急反对的就是这位了。 好歹在大膳房里混了这么多年,一些基本的常识覃大壮倒是还有,但是到了这第二关,他便慌了神。一味的大声嚷嚷,全是些诉苦装傻的酸词。 “想当年我来琼音阁的时候,这些个小姐,丫头,老邦菜的,还不知道在哪儿喝风呢,那些个大爷在门前逞威风的时候,都是老覃我挡着的,你们现在日子过好了,卸磨杀驴啊,什么外面的人都敢骑到我老覃的头上拉屎哦。”覃大壮嘴里冒出来的话越来越难听,偏偏素日里又有几个和他一个德行的也跟着帮腔,一时之间大膳房里乱成了一片。此时祝嬷嬷带着先前未能入选的人去了前院,闫三娘又还在自己卧房里接待一位贵脱不开身,仇八爷虽然在,也只能是和覃大壮吵的不可开交。大膳房里乱成了一锅粥,场面极其失控,覃大壮带头捣乱,一时之间漫天的流言蜚语。 “琼音阁素日里就是这样待的?!”此时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并不大,绝不是扯着嗓子嘶喊的那种,却带着威严,只一句,就止住了悠悠众声。邓玄迈着步子从门外走了进来,面有怒色。“听闻今日琼音阁不待,我便想来膳房寻些东西吃,没曾想竟然看到了这一幕。” 邓玄素日里的为人纨绔,风流,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曾想今日一朝严肃起来竟然是这般面目,让人心底生寒。从前关于邓玄的传言不计其数,多说他能坐拥天下财富,乃是全靠过世的父亲留下的家产,现在一看,他作为天下首富,自然有他的道理。 “让邓大少爷见笑了。”仇八爷赔不是说。 “琼音阁名声在外,殊不知原来这门下的使役都是这般德行,素小姐刚来此地,你们这些下人们便反了天了。不打紧,我看不如就全都撵出去,再换一批也未尝不可。”邓玄说道,这话便主要是说给那几个闹事的人听的。当下便有几个刚才还信口胡言的伙计,吓得跪在了地上。他们害怕的不是被琼音阁扫地出门,而是一旦与富甲天下的邓家为敌,以后便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邓大少爷虽然是人,但是这是我们琼音阁的家事,难道邓大少爷开口,咱们琼音阁就可以薄待我们这些老人了么?”覃大壮硬着头皮说,“既然素小姐要考我们本事也行,咱们就来比试比试,若是我输了,不管是打杂还是端茶,任你使唤,若是我赢了,您这大膳房的活计随我挑如何?”覃大壮虽然懒,但其实有些头脑。刚才的局面,如果继续僵持,他必然是要被扫地出门,但是如今他提出比试,就算是输了,他也能厚着脸皮留在这琼音阁,给自己留足了后路。 “素小姐意下如何?”邓玄不知未央的能耐,询问未央有何意见,便是撕破脸,为解佳人烦忧,邓玄也是豁得出去的,说到底邓家处理几个小喽啰还是轻而易举的。 未央其实心中早有了计较,这覃大壮这般胡闹不过是不满意未央的安排。先前未央把采买的掌事交付给了一个才来了半年的小伙计。那孩子老实厚道,人又机灵,跟在仇八爷身边学了不少挑选食材的本领,拣选货物的眼光极好。偏偏覃大壮也想要采买大掌事的活儿,想来是觉得采买能拿到银钱,想要借机捞些油水,所以等他被未央安排去砧案那边,便立刻来了脾气。 未央原本也是看着覃大壮有些刀工又是老人,才如此安排,没想到他这般不识抬举。 “他若是留下来也是你手底下的人,你来决定吧。”未央跟闵儿说。适才闵儿已经窝了一肚子火了,这覃大壮说话实在难听,竟还敢说小姐的厨艺不好,闵儿早就和他对骂了几个回合。 “咋?让我和这个小丫头比?那可别输了哭鼻子。”覃大壮语气极其得意。 “我先说好,我家小姐用不着你这样的人为她端茶递水。”闵儿冷着脸说,“和我比刀工,若是你输了,便也不用做杂役了,直接滚蛋!” 第42章 新官上任(2) 第42章新官上任(2) 邓玄看了看闵儿,这个跟在未央身边的小丫头年龄不大,日常跟在未央身边时常被掩盖了锋芒,加上年纪又小,所以并不十分被人关注,此时这样的细细打量,这孩子竟然也不错,长的清秀标致,透着一股机灵劲,很是讨人喜欢。她半路跳出来说的这番话正是邓玄和未央不好开口的说辞,可见这孩子聪明伶俐,不落俗套。 原本覃大壮给自己留足了后路,他心里盘算着,未央和邓玄都是少爷小姐的,定然不会豁出脸面赶他走人,谁知道半路却蹦出来一个小丫头,丝毫不给自己留情面。覃大壮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不过他猜想像闵儿这样的小姑娘,刀工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心里便轻松了不少。 “好,说话算话,若是我赢了,那采买的活计可就是我的了。”覃大壮自信的说。 “就依你。”未央答道。虽然邓玄出面,压下了这下面人的吵闹,可是他对于未央和闵儿的手艺还是没有把握,毕竟这两位怎么看都像是大家宅院里出来的小姐和丫头,哪像是擅长庖厨之人。而未央之所以如此自信,完全是因为她对闵儿的手艺,有着十足的把握。 “你说吧,比什么?”闵儿问道,丝毫没有惧意。 覃大壮眼珠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他虽然好吃懒做,但是却极是喜欢吃鱼,日常从膳房顺走的鱼都是他自己烹饪,日积月累的竟然让他练就了一手处理鱼的好功夫,这琼音阁里只怕除了仇八爷,再找不出比他还会处理鱼货的使役了。“花刀鱼。”覃大壮笑着说。 底下的人又开始窃窃私语,无不在说这覃大壮挑自己擅长的本事和小姑娘比,实在是胜之不武。只是此时覃大壮只一心顾着自己日后的出路,哪里还顾得上脸面,若是成了,日后得了采买的活儿,那可是个肥差,就算现在耍些手段,丢些面子,也值得。 说比就比,此时已经有人拿上了一整条的鲤鱼,新鲜的鲤鱼只是吃了闷棍,还没有开膛破肚。另一面已经有人点上了线香,覃大壮挑选了自己顺手的刀具便上了手。 大刀横片,开膛,去除内脏,手起刀落去掉头尾,只留中段。一手按住鱼身,一手探刀入腑,刀锋游走一遍,两侧的鱼肉也随之脱落,两块完整的鱼肉便取了下来。此时要检验鱼骨,只见覃大壮这块鱼骨,皮肉全无,只在鱼骨之上附着薄薄的一层鱼肉,薄可透光,确实是不错的手艺。取下来的鱼肉此时要再做改刀,鱼皮朝下,纵横交错十字花刀,这里要只切入七分,切肉却不破皮,切好的鱼肉即刻入水一汆,花刀翻转,十分可人。覃大壮又调了一份酱汁,韭菜末和豆豉酱,这道韭香花刀鱼,就是他的最爱。 覃大壮处理完了自己的菜品,那根线香也刚刚好烧到头,他朝着闵儿坏笑着,一脸准备看热闹的样子。 “你去吧。”未央轻声吩咐道,语气波澜不惊,似乎覃大壮刚才的表现,并没有多少惊喜。 闵儿笑着站在了桌案前,“傻大个,看好了。”她俏皮的说着,从刀架上取下了两把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两把刀大小并不相同,一把相对长一些,一把则很短,是把处理果蔬时候用的小刀。那边线香一点着,闵儿就开始动了手。只见那把长刀在她手里似乎只是打了个旋儿,那条鲤鱼就已经开膛破肚,内脏也被扯了出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眨眼间就完成了。看的旁边的众人目瞪口呆,惊为天人,然而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 闵儿的第二招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她小手一甩,把那柄小刀插进了鱼头之中,把那条鱼钉在了砧板上。大家都心中纳闷,这是要做什么。只见闵儿从鱼尾开始入刀,刀刃在鱼身之中游走,只几下,就取下来两片鱼肉。再看闵儿留在砧板上的那条鱼骨,岂止是薄可透光,鱼骨的骨刺之间一丝肉也没有,都可以穿线。她看似随意的拔出那把小刀,鱼头便已经脱离了鱼骨,却不知是何时切落的。 闵儿没有停顿,开始处理鱼肉,她的十字花刀切的比覃大壮要细的多,七成的下刀变成了九成的下刀,从外人看来那分明就是切断了。闵儿下刀的动作和频率都特别快,干净利落,当她把鱼肉扔到沸水里的时候,那根线香还只烧了一半。汆过沸水,那些花刀翻转开来,犹如两朵盛放的菊花。闵儿把姜丝和野蜂蜜调了汤汁淋在上面,又抓起一小把清晨摘的梅花洒在上面,整条鱼犹如盛放的花簇一般,煞是好看。 “梅香菊花鱼。”闵儿笑着说,一边的众人已经看的傻了眼,而那根线香还剩下小半根呢,胜负立见分晓。此时有人带头鼓起掌来,正是邓玄。 “闵儿姑娘好手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邓玄夸赞道。 “所以公子先前是看不起我喽。”闵儿不气的说。 “咳咳……”邓玄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闵儿,不可无礼。”未央说道。 “素小姐。”一边的仇八爷此时走了上来,“您二人厨艺高超,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了,先前对您多有得罪。”仇八爷这回是彻底的服气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仇八爷瞪着覃大壮问道,那覃大壮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已经吓得呆在了原地。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他轰出去!”邓玄冷声说道,他此刻的语气和同未央说话时的语气,简直判若两人。即刻就有懂事儿的伙计架着覃大壮就往外走去,其中还有几个先前跟着他一块起哄的,此时也不管什么兄弟道义了,都做了墙头草。 “日后,咱们这大膳房里,便是由咱们未央小姐说的算,刀案上的功夫就都听闵儿小姐的指教,都听明白了没?”仇八爷训话说道。 众人本就对未央和闵儿由衷的服气,现在哪里还敢反驳,众口一词答道,“是。” 第43章 横生枝节(1) 第43章横生枝节(1) 一转眼未央已经在琼音阁的小院里住了几日了,这几日她没有去前面的大膳房,一门心思把自己关在小院研发新的菜式,母亲留下来的那些书简已经快要被翻烂了。日前皇宫里已经传出了消息,这庖厨比赛将在正月进行,而决赛时间则选在了正月十五。庖厨比赛在即,未央唯恐失了琼音阁的脸面,丝毫不敢放松。 “小姐这么认真,让我都不好意思请你出山了。”扶柳笑着说道,这些日子扶柳是这小院的常,几乎每日都要过来喝茶。 “扶柳姐姐这话怎么说?前面可是有事儿要请我帮忙么?”未央问道,一边沏了一壶雾眉清茶,递到了扶柳的手里。 “眼看着就到了年下了,咱们的花魁竞选已经开始了,以往的流程是小年的时候咱们要做一场琼音万花的宴席,这在咸阳城里也是独一份的,只是仇八爷这几年做的宴席口味难免单调了些。最近已经有不少富家公子和少爷住进了咱们琼音阁,三娘要应付他们,实在脱不开身,所以三娘让我过来问问你的意思。左不过庖厨大赛也是正月的事儿,小姐若是有时间,能否也帮着操办操办这万花宴。”扶柳说。 “是我疏忽了,理应去前面帮忙的,只是不知道咱们这个万花宴可有什么讲究。”未央问道。 “往年这万花宴其实就是花魁竞选的开篇,这一日要宴请所有的富家公子,参加花魁竞选的姑娘要献上节目,为自己拉票。这一日几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会聚集在这琼音阁里,所以餐食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扶柳耐心的给未央解释,原来这琼音阁的万花宴已经举办了几年,成为了这咸阳城中的一景,这几年名气大了,甚至有不少别处的富商,不远万里,赶赴咸阳就为了参加一次琼音阁的万花宴。前几年仇八爷可谓是绞尽脑汁,今年实在想不出什么新意来了。未央还从扶柳口中得知,这万花宴之前,几乎所有的花房都会给琼音阁送鲜花过来,摆台,吃食,全都可以用到鲜花,要把鲜花和姑娘们相结合,人在花丛中,人比花娇。未央听的频频点头,慢慢的心里有了计较。 “听说今年扶柳姐姐也要参加花魁竞选的,姐姐可准备好了?”未央关切的问道。 “我呀,也就那样吧。”扶柳随意的说。 “扶柳姐姐可是这次夺冠的大热门呢。”闵儿在一边插嘴说道,这几天她忙里忙外的把琼音阁里的众人全都认识了个遍,各方的消息也都听了个遍,“现在啊,所有参赛的姑娘之中,就数扶柳姐姐的票数最高了,能和扶柳姐姐比比的也就是霓芸了,不过她的花数可比扶柳姐姐少了一大截呢。”闵儿开心的说。 “小嘴这么甜,吃了蜜了?霓芸总是后期发力的,今年她得了朝里几位重臣的喜爱,恐怕到了后面几日,花数才会飙升的,现在看不出什么来。”扶柳解释道。 “我不喜欢那个霓芸,平时去膳房要这要那的,活脱脱就像个主子似的。”闵儿嘟着嘴抱怨道。 “闵儿,不要背地里说这样的话。”未央说道。 “小姐说的对,闵儿姑娘,这话千万不要在人前说了,阁里人多嘴杂,姑娘们在一处还是和睦谦让些好。霓芸现在势头正盛,锦鸢现在不接了,大多数人都是冲着霓芸来的,她自然会得意些。”扶柳劝说道。 “我知道了。”闵儿应道,“她也就是得了些酒囊饭袋的老头子的喜欢,平日里邓公子过来,可是看都不看她的,我看她是喜欢邓公子的,每次都巴巴的凑过去。” “我看你真是手上的活儿少了,现在竟然也学的传这种闲话。”未央不悦的说,闵儿赶紧住了口,生怕惹得自家小姐不开心。 “小姐不要责怪闵儿姑娘,霓芸有些跋扈,日常又有些不检点,为了这事儿三娘没少说她。她喜欢邓公子也是阁里人尽皆知的,每次总是凑在邓公子身边。不过这也难怪,邓公子是天下首富,若是得了他的青睐,在花魁竞选中获胜简直是轻而易举,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只是邓公子每年都只是为花魁竞选提供一份大奖,倒是从来没见他为谁送过花。”扶柳说道。 “就连扶柳姐姐也没得到邓公子的花么?”未央问道。 “我们姐妹虽然和邓公子关系尚可,但是还没有到可以得到鲜花的地步呢。”扶柳的语气之中不无遗憾。 “原来是这样。”未央体察出扶柳的情绪便没有再过多追问,“关于万花宴我倒是有些个点子,只不知道可不可行,姐姐帮我参谋参谋。” “小姐快说,现在前面膳房里可是乱了套了,都等着呢,就盼着小姐能给他们再出点新鲜的点子。”扶柳说。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咱们这个餐食是个陪衬,重点还是应该突出在花魁竞选的姑娘们身上,若是能把菜品和鲜花选票相结合,岂不是更好。把菜品按照不同的价格竞拍,越是稀罕的菜式竞拍的价格越是昂贵,让贵人们用竞菜的方式为自己喜欢的姑娘拉票,这样可好?”未央说道。 “这个玩法还真是新鲜,只是如此一来这餐食可就不能马虎了,这竞拍的菜品小姐可有了计较。”扶柳有些担心。 “我这几天研究庖厨比赛的菜品,也略微有了些心得,正好这次万花宴可以算是试菜了,明天我就去大膳房,安排一下。”未央说道。 听到未央这样说扶柳便有了信心,“那我就不耽误小姐了,我先过前面去,还有好些人要应付呢。” “那我不留姐姐了,闵儿,帮我送送扶柳姐姐。”未央叮嘱道。 目送着扶柳和闵儿出了院门未央就开始盘算着万花宴的菜品,却左等右等也不见闵儿回来。未央正心说这丫头又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就看见闵儿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扶柳姐姐出事儿了。” 第44章 横生枝节(2) 第44章横生枝节(2) 未央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院中,连厚的棉袍也没有来得及披一件,就跟着闵儿往前面院子里去。路上闵儿和未央详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闵儿和扶柳走回前院的时候,偶然遇见了几个工人,他们是过来给琼音阁春节时做庭院装饰的,偏巧不巧,扶柳路过脚手架下面的时候,上面的一根木桩砸了下来,虽然闵儿机灵推开了扶柳,但是那木桩上的木刺还是划伤了扶柳的手臂,闵儿吓坏了,把扶柳送去房间就赶紧跑回去给未央报信。 扶柳的房间在二楼,此时房间门外站满了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浅粉色长裙的年轻姑娘,“素小姐,你可来了,锦鸢姐姐把咱们都赶出来了,您快去看看吧。”这粉色长裙的姑娘十分的自来熟,但是说话的语气却透着让人不舒服。 “小姐,这就是霓芸……姑娘。”闵儿介绍说,不过姑娘两个字明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未央心中惦记着扶柳,便只是点了点头,未做他言。 霓芸识趣的闪到了一边,锦鸢的脾气向来是谁的账都不买的,这回可有好戏看了,霓芸在心里这么盘算着。未央走到门边,一众人闪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扶柳姐姐,是我,未央。”未央轻声的说道。 门立刻就打开了,锦鸢把未央和闵儿让了进来,又关上了门。门马上就要合上的时候,未央在门缝中无意识的暼到了霓芸,她的脸色可算不上好看。房内锦鸢的脸色也不好看,显然是哭过了。扶柳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她的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刚刚上了药,还没有包扎。 “扶柳姐姐,你怎么样?”未央担心的问道,这伤口虽然看似不深,没有伤到筋骨,但是太长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伤疤。 “幸好有闵儿当时在我身旁,不然那根木桩只怕真会要了我的命。这下不过是木桩上的木刺划伤了手臂,将养些时日也就好了。”扶柳忍着痛还反过来安慰众人。 锦鸢忽然跪倒在地上,“今日幸有闵儿姑娘,也多亏素小姐平日教导有方,闵儿身手伶俐,救了我姐姐一命。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锦鸢的时候,我定当万死不辞。”锦鸢诚恳的说道。 “锦鸢小姐日后不给我们脸色看就是了。”闵儿笑着说。 “闵儿!”未央不悦的呵斥了一句,“锦鸢姐姐言重了,眼下还是先照顾好扶柳姐姐最为要紧。” “定是霓芸那个死蹄子做的,我现在就去找她!”锦鸢两眼通红,就要夺门而出,迎面碰上了刚进门的闫三娘。 “锦鸢!你要做什么?”闫三娘厉声问道,“我知你们姐妹情深,这次的事我定会严查,不过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咱们阁里的人做的。” “三娘!这事儿还用查么?霓芸那个贱人一直想夺得花魁,这次姐姐受了伤,这花魁竞选便少了一个人,她胜券在握,除了她还能有谁!”锦鸢气的浑身发抖,若是此时霓芸在她面前,只怕真的会被撕成了碎片。 “怎么?难不成现在连我你也信不过了?还是说这琼音阁已经改换了门面,已经是由你当家做主了?”闫三娘说道,不过大家都听了出来,闫三娘并非有意和锦鸢过不去,只是吓一吓她,挫挫他的锐气,让她冷静下来,不要胡闹罢了。 锦鸢确实吃这一套,她颓废的坐在地上,小声的说,“锦鸢不敢。”她伸手抓住扶柳的衣裙,依旧气的浑身颤抖。 “我都说了,让你宽心,我没事,这只不过是皮外伤。刚才医官也说了,万幸没有被那木桩直接砸到,再来也没有伤到筋骨,养些日子就好了。”扶柳宽慰道。 “这么长的伤口,只怕要留疤了。”锦鸢难过的说。 “衣服盖住不就行了,哪有那么娇气。”扶柳说。 闫三娘也走上前去探看扶柳的伤势,也是心疼的要命。这边未央把闵儿拉到一边,细细的交代起来。“鱼骨记得要用冷鳞鱼的鱼骨,鱼越大越好,让膳房的人小心的看着火,一定要炖到六个时辰才可以。记得多放姜片,现在天气冷,这伤口怕受冻,若是扶柳姐姐的身子是暖的,恢复也快些。每日你都亲自看着,炖红枣鸡汤,就按照我之前教给你的方子,顺序也不能出错,你可都记下了。”未央把未来一段日子扶柳的饮食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全都细细的告诉了闵儿,丝毫不敢有错漏。 “三娘,我这伤病倒是不打紧,只是这样一来花魁竞选就少了一个人,这可如何是好。”扶柳担心的问。 “这还不好办么?既然少一个人,就再一个人替补上不就好了。”闫三娘若无其事的说。 “三娘……”扶柳的语气很严肃,她太清楚了,这琼音阁今年能够参加花魁竞选的人数原本就有限,底下的姑娘们大多年纪太小,但若是直接更改人数,只怕又要引来一堆同行的诟病,这个时候要去哪里找一个适龄的姑娘做替补呢?别的也就算了,都可以含混过去,但是最后一日,各位姑娘要上台献艺,这节目,时间,串场,全都是早已经定好的,哪里能够轻易改动。 “花魁竞选,最重要的不过是腊月二十八那天,最后一日的献艺,我倒是已经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反正只是凑数,应该没有太大问题。”闫三娘说着竟然朝着未央看了过去。 “对呀,素小姐如果能够替补,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扶柳开心的说,未央还未说话,闵儿先不干了。 “我家小姐怎么能登台献艺啊?那岂不是要嫁给那些个老头子了?” “傻丫头,就算你小姐想嫁,我还舍不得呢。花魁竞选不过是讨个好彩头,又不是卖身,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吧。素丫头,便只是最后一日帮我顶一下吧,不然扶柳怕是这些天都不能安心养伤了。”闫三娘说道。 “可是姨娘,我实在没有什么擅长。”未央为难的说,扶柳,锦鸢,霓芸个个身怀绝技,自己又怎么能顶替他们呢。 “小姐,你有啊,你忘了!”闵儿凑过来在未央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未央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唉,好吧。姨娘,未央尽力一试。” 第45章 万花宴(1) 第45章万花宴(1) 小年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了,琼音阁里张灯结彩,一众工人在场院之中忙碌,把整个琼音阁装点的流光溢彩。未央和闵儿从来没有参加过盛大的节日庆典,魏家村里最热闹的日子就是有杂耍班子来的时候,那种小打小闹的披挂和琼音阁里的装点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闵儿最是开心的不得了,每天都叽叽喳喳的念叨着琼音阁的装扮。“小姐,你猜我今天看到了什么?真是太神奇了,院子里面的那些围墙竟然可以挂帷布,那些工匠们用大大的成匹的厚帷布把院子的顶全都遮了起来。现在四处都放满了炭火,可暖和了。” “小姐,今天所有的鲜花都送来了,那些花全都水灵灵的,真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养的,这个季节哪里来的那么些的花儿,简直像是到了春天一样了。” 闵儿每次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未央便微笑着听着,心说,闵儿这样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日子越发进了,这些日子闵儿已经几乎快要住在了大膳房里。那些富户贵人们的日常饮食几乎都是由未央亲自过问的。这下可麻烦了,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咸阳城,琼音阁的餐**致美味,一时之间,几乎半个咸阳城都涌了过来。 “这下可是愁坏了三娘。”扶柳躺在榻上打趣的说,“现在所有的雅阁全都定了出去,散台每天一营业就满了,整天都是忙忙碌碌的。” “扶柳姐姐,难道这样人多些不好么?那岂不是能多挣些银钱?”闵儿问道。 “你来的时间还短,所以不知道。咱们这个老板娘啊,最是个怕麻烦的。要是人多了,她还反而还嫌麻烦了呢。这还有几天呢,便这样了,这要是到了小年当天岂不是要累坏人了。”扶柳笑着说,“话说,你的万花宴准备的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了,已经试了两回,准备了四道重头菜品,一十二道正菜,四十八道冷碟,还有六道小食是不限量供应的,从小年开始逐步供应,到了最后一日便把重头大菜拿出来竞拍,价高者得。”未央说道。 “扶柳姐姐,到时候你一定要到前面去看看,我家小姐设计的那四道大菜,实在是出神了,就连仇八爷都不停的夸呢。三娘让我们不要透露太多,保留一点神秘,现在我和仇八爷可是要了命了,想说又不敢说。”闵儿原本就藏不住事儿,现在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那就等到了当天再看。”扶柳笑着说。 门外又传来了闫三娘的骂声,似乎是哪个新来的姑娘给人送错了菜碟,看来扶柳说的真是没错,果然人一多,闫三娘也变得的不耐烦起来。 另一个心情不好的人就是邓玄大少爷了,因为未央在膳房的工作太忙了,每次邓玄过去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为了能多见未央几次,他现在热心于到膳房帮忙,然而在他打碎了一套昂贵的陶器之后,闵儿就发了大脾气。现在大膳房里除了未央和仇八爷管着灶上的活儿,剩下的一应事务都是闵儿在操持,这一套陶器是闵儿最喜欢的,现在却被邓玄摔的只剩下了两个碟子,闵儿把邓玄好一顿的埋怨,再也不让邓玄走进大膳房一步,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多讲了。所以现在只要邓玄走进琼音阁的门,就立时有人请他去扶柳姑娘的屋里喝茶。扶柳日日对着苦着脸的邓玄,也是觉得有趣。 小年这天早上未央更早就到了大膳房,今天开始,就要展出六种小食了,因着这一年减除赋税,休养生息,咸阳城里的寻常百姓的日子过得也富足了起来。三娘说与民同乐,因此,推出的这些小食,虽然精致,却售价颇低,如此一来即使是穷人家的书生也能来给心仪的姑娘送上一份心意。 这六道小食分别是:锦鲤报喜,早知心意,绵绵情思,琴瑟在御,有美一人,穆如清风。 这六道小食原本打算的是直接不限量售卖,然而只是刚刚开始宣传,便预定出去了几十份。这琼音阁的后厨虽然面积不小,但是出品的数量和速度毕竟有限,未央又要每一道菜都亲自把关,最后不得不每道菜限量了三十份,那些没有口福吃上的也只能还是用买鲜花的方法为姑娘们献心意了。一时之间,整个咸阳城里,人人都在谈论,有谁如此幸运,有口福尝试到琼音阁的新菜式,加之这个玩法也不曾见过,就连皇宫里也都有所耳闻。 三娘这些天忙里忙外,嘴上抱怨着人多事杂,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想把琼音阁交给未央打理的心思更是加重了几分。 “苦了这几天的脸了,今天还没好么?”三娘问道,彼时她和邓玄一起坐在扶柳的屋里,给扶柳剥橘子。 “别提了,未央倒是还好,见了我总是气气的,倒是闵儿姑娘,算是彻底的让我得罪了,这几天见了我的面,竟然是一句话也不说。各种各样的陶瓷碗碟,我不知道往膳房里送了多少,竟然还是没能让她消了气。”邓玄苦着脸说,这些日子他也不吹箫了,也不听曲了,单单喜欢往后厨钻,还给自己惹了这一身的麻烦。 “闵儿和素小姐也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历来不喜欢铺张,先前有使役偷偷的把做菜用的边角料倒掉了,被闵儿姑娘那一顿说啊。所以你这回打碎了这么好的碗碟,姑娘心里可不是要生气了。”扶柳分析道,这下子邓玄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过说到这勤俭持家,闵儿还真是一把好手,虽然年纪小,但是账目却看的明明白白的,就连账房的几位管事也都对她赞不绝口。”闫三娘提到未央和闵儿也是不住的夸赞。 “看来我是哄不好闵儿姑娘了。”邓玄苦着脸说。 “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就买你个人情吧。”三娘坏笑着说,“闵儿最是心疼未央,你最后一日过来观看花魁竞选,到时候自有好事儿等着你。” 第46章 万花宴(2) 第46章万花宴(2) 邓玄没有明白闫三娘这话里的含义,正在琢磨呢,外面有人敲门。 “扶柳姐姐,你买的六道小食都到了,现在送进来么?”外面有小丫头问道。 “这么快,赶紧拿进来吧。”扶柳开心的说。 “怎么?扶柳,你的伤还没好,还要参加花魁竞选么?”邓玄第一反应是扶柳这是在为自己争取选票,要知道姑娘们有的时候为了面子上好看,也是会自掏腰包为自己拉拉票的。 扶柳笑着摇头,才不是呢,她的眼角暼向了闫三娘那边,发现三娘也正眯着眼睛笑着看向她这边,两个人心照不宣,唯独把邓玄蒙在鼓里。 好在这尴尬的情景并没有持续太久,那边小丫头摆上来的景致的菜品立刻就吸引了邓玄的注意力。 “这些就是素小姐这次新研发出来的菜式?”邓玄也顾不得什么美男子的形象了,下巴都差点惊得脱臼了。 “就是了就是了,我第一次做了试吃,可是有口福了,当时也是把我惊喜坏了。”扶柳说道。 “我家未央的手艺可是没得说的。”闫三娘骄傲的说。 “你看这道菜,这上面的鱼简直就和真的一样。”邓玄夸张的说,一边指着那个距离自己最近的盘子。 “这一道叫锦鲤报喜,未央说从前她住的地方有个大户人家,院子里的小池塘里有一池子锦鲤,看起来特别喜人。她于是就想到了这道菜。这道菜其实材料并不复杂,只是把稻米脱了壳,磨成粉,里面再加上鱼肉蓉,然后做成粉团子,最后放在模子里蒸。这个模子简直是太难做了,最后还是找了整个咸阳城最巧手的木匠才做成了。每一个做好的锦鲤鱼糕都是未央亲自上的色,这鱼身上的花纹竟然每一个都不一样,因此看着简直就和活过来一样。”扶柳兴致勃勃的说。 “巧思巧思。”邓玄大少爷简直赞不绝口,“这一道看上去,似乎更加蹊跷,不知道又有什么新意。”邓玄此时正指着的那道是整个台面上最惹眼的菜式。 只见这道菜的摆盘精巧绝伦,树根雕成的古琴精致优雅,一边的一汪清泉,应该就是餐食了,只是这清清的一碗水,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一道吃食,怎么看都像是一碗水。 “这个和那边的两个可是要一起说的。”扶柳指着另外的两道佳肴说,那边的两道也同样是冷食,一道是一个红红的果子,看起来形状像是山楂却又泛着光亮。另一道是三片叶子,无论怎么看那都是朴实无华的树叶,翠绿翠绿,鲜嫩清新,但是却真的不太像是可以入口的菜品。 “这个红果子你先吃吃看。”闫三娘似乎也是知道其中的玄机,卖着关子说。 邓玄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夹下一小块,生怕破坏了这漂亮的红果子。只见这个果子竟然分了几层,外面是红色,往中间去是青色,再往里是白色。邓玄一口吃下,先是甜蜜的蜂蜜香甜,然后是青果的酸涩,最后是苦口的莲子,然而那莲子的苦味刚刚展露,就又浮上来了一丝蜜甜。 “这个红果子看起来普通,其实内有乾坤。把豆泥,青果泥,莲子一层一层的裹起来。因为莲子的莲心最苦,所以提前剥了,把冻成冰柱一样的蜂蜜塞进去,最后再浇上一层融了红梅水的蜂蜜,才会看起来红彤彤的。这一道名字叫,有美一人。美人一生,谁不是人前风光甜蜜,人后心酸苦涩,只要最后终有那么一丝回甜,一切便都是值得的。”扶柳说着竟然有些哽咽,这说的不正是烟花之地的女子的人生么。 邓玄听的不住的点头,习惯性的就夹起了一片叶子放在了嘴里,这味道实在是新奇,好像是吃了茶叶一样,一股浓郁的茶香,还有一丝丝柳叶的清新,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这个叶子使用粟米和白瓜做的,单单是比例的调整就花了不少心思。因为这两种食材自己的味道不明显,才能凸显出柳叶茶的味道。这一道叫做穆如清风,春风来时疾与否,落叶先知。”闫三娘介绍说。 “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邓玄甚至忍不住鼓起了掌。 “不要着急夸奖,这会儿你再尝尝这碗清水。”三娘笑着说。 邓玄依旧有点犹疑,他端起那碗清泉,轻轻的抿了一口,继而脸色一变,一仰头把整碗都喝了下去。实在是清爽,这碗清汤,看起来平淡无奇,却有着梅花水的清冽,又有着鸡汤的浓郁,视觉和味觉的极大反差,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梅花水?”邓玄猜测到。 “你只猜对了一半。”闫三娘笑着说,“这要用十只肥硕的公鸡,熬制鸡汤之后不断的收汁,期间要不断的加入梅花花芯上收集来的雪水,最后在澄几遍,才能得出来这么三碗。”闫三娘说道,“这一道叫做琴瑟在御。琴瑟在御,有美一人,穆如清风,这三道菜放在一起,心思可谓是巧妙了。” “妙哉,实在是妙哉。”邓玄赞同道,“素小姐的心思真的是再巧妙也没有了,这样的吃食,别说是皇宫里,便是天宫里,龙宫里,怕也是没有的吧。” 闫三娘皱了皱眉头,“邓公子慎言,皇宫里的御厨,自然比我们这乡野农户做的吃**致的多。” “不过有一点邓公子说的不错,就是咱们未央真的是个有能耐的,我还没有见过比她还要心灵手巧的人儿呢。”扶柳笑着说。 “这可如何是好,这还只是第一天的六道小食,就如此的精致,往后的几天可要怎么才好。”邓玄苦着脸说,看那样子,他恨不能把所有的菜式全都吃上一遍才甘心。 “邓公子今年也要参与花魁竞选的投票了么?往年你可是从来不跟着搀和的。”扶柳打趣道。 “这又不是个惯例,凡事嘛总是有个例外的。”邓玄嘴硬的说,他又扫视了一眼那桌上的小食,“虽说菜式精巧,可是也有例外,你看这一碗,怎么看都只是一碗枣泥啊。” 第47章 万花宴(3) 第47章万花宴(3) “这道叫早知心意,这一道叫绵绵情思。早知心意虽然看着像枣泥,也确实是用枣做的,不过这里面放了四种不同的枣泥,还加了豆泥,吃起来口感富有好几种变化。”扶柳解释说。 邓玄用汤匙舀了一小勺,果然,这看似波澜不惊的枣泥甜羹吃起来竟然有好几个层次,酸枣的青涩,红枣的甘甜,冬枣的爽口,酒酿枣的醇香,再加上豆泥独有的清香,让这一口吃起来回味悠长。虽然这道早知心意看起来清淡无奇,但是确实味蕾上最跳脱的。 “这道早知心意又有什么说法?”邓玄问道。 “两个人若是真心相待,那就应该让对方早一点知道自己的心意。这碗枣泥表面平淡无奇,就像是一个想要表白却有羞于开口的公子,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已经是惊涛骇浪了。”扶柳悠悠的说道。 “未央姑娘,有心了。”邓玄在心里琢磨着这句话,若是有心,便要早知,当真是这样么。 扶柳没有觉察出邓玄的异样,接着为他介绍说,“这道叫做情意绵绵,取了干净的雪,连同切碎了的山药混合在一起,再加上野蜂蜜,吃起来冰凉凉,最是能解这炭火的燥气。这碗是稀罕的白玉碗,若是换了别的,只怕冰雪要化的。” 邓玄只顾着出神,倒是没有细听,只是跟着不住的点头。 “邓公子想什么呢?”闫三娘问道。 “啊……没……没什么。”邓玄尴尬的应道,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后背,“这屋子里还是太闷了,我出去走走,透透气。”邓玄说着走出了屋子。 “你可别想着去大膳房添乱啊,闵儿可是在那边呢。”扶柳善意的提醒道。然而邓玄却没有回应,他浑浑噩噩的,仿佛魂都没了。 虽然心里知道闵儿不让自己踏进大膳房一步,可是这般愁绪如丝,邓玄的脚步还是不自觉的就走到了大膳房的门前。 “你又来干嘛?!”偏不巧,闵儿就在大膳房的门边处理着新鲜的鱼货,一眼就看见失魂落魄的邓玄。 “我……我可没说要进去。”邓玄磕磕巴巴的解释道,完全慌了神,他更怕这个不留情面的小丫头让他又在未央面前丢了面子。 “你……有事儿?”闵儿的语气和缓了一些,歪着头,一边把手里收拾好的鱼货递给屋里的伙计,一边洗着手问道。 “闵儿姑娘,你不生我的气了?”邓玄问道,闵儿愿意主动问他问题,这简直就是个奇迹,要知道这几天自己在闵儿眼里就和空气一般。 “小姐说了,只要你不再来大膳房添乱,就不让我为难你。不然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啊。”闵儿气哼哼的说,不过倒是不再横眉冷对了,“就说吧,你有什么事儿?” 竟是因为未央发了话,邓玄难免心里有些低落。“我过来看看,我这边有个朋友,喜欢吃些新鲜的菜式,就想问问,那几碟子小食,可还有了?”邓玄随口编了这样的一个理由,若是直说自己随意溜达过来,岂不是丢了面子。 闵儿虽然不太相信邓玄的说法,但是看到他眼下乌青,没精打采,心说许是自己前几天的态度真的吓到了这个公子哥。“你怎么不早说,这些小食每样只有三十份,再多也做不出来了,明天都有了主,全都定出去了。”闵儿说道。 “那……我便不打扰了。”邓玄说着欲走。 “你等会儿。”闵儿忽然叫住了他,“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啊,先别走。”闵儿也不说清缘由,便走进了大膳房里头。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闵儿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给你,这个是我给自己留的,便宜你了。” “这……”邓玄没想到闵儿竟然让出了自己的那份点心。 “你不是要带给你重要的朋友么?拿着吧。只是一点,以后不许过来膳房里捣乱了,有什么事儿,就站在这里说完。”闵儿嘱咐道。 “如此便多谢闵儿姑娘了。”邓玄施了一礼,转身便走,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没想到自己无心随口编的理由,闵儿竟然上了心。他提着那个食盒,只觉得沉甸甸的。他无心再去前面和闫三娘叙话,便直接出了琼音阁,回了府。眼看着府门就在眼前了,邓玄却又停下了脚步,一转身朝着云王府走去了。 幸好自己当真有一个喜欢美食的好友,这一食盒的小食若是给了他,也不算辜负,这么想着邓玄宽心了不少,脸上也出现了笑容。 “邓大公子,这可是为难了小人了,先不说这琼音阁这样的烟花之地的物件不能进我们云王府的门,便是这外来的吃食,红妆姐就是万万不让进门的。您的这个食盒,我还是给您收在门房吧,回头,我再原样还给您。”小门房为难的说。 “这东西给你?!你的手就是金子铸的,也碰不得这一盒东西。”邓玄大声的嚷嚷着,看着一门之隔,就坐在院子里冷着脸喝茶的刘子筵,“你要知道,这可是琼音阁,未央小姐做的点心,可是金贵的很!” 刘子筵手中的茶杯停在了半空中,只因他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让他进来。”刘子筵说道。 邓玄只当是这传的神乎其神的美食传到了刘子筵的耳中,因此为他挣足了颜面,倒是没有多想。他嬉皮笑脸的走进来,厚着脸皮,直接坐在了刘子筵的对面,“这琼音阁的吃食你也听说了吧?就知道你好颜面,我特意给你带来了,尝尝吧,这可是外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食盒打开,一层一层的揭开,那些精致的吃食被邓玄一样样的摆在了桌子上。刘子筵看着那些吃食,对于这个琼音阁的美食,刘子筵早有耳闻,但是若说想要入了他的眼,那还是差得远了。然而今天面前的这几样,却让自己眼前一亮。刘子筵心说,这不愧是她做的吃食,确实不俗。 第48章 万花宴(4) 第4八章万花宴(4) 刘子筵和邓玄相对而坐,两个人各怀心事,想到的却是同一个人。坐在一旁的炎凉只觉得尴尬又有趣,这两个人竟然能够不争不吵,不打不闹的待在一起这么久,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咳咳……”炎凉清了清嗓子,“二位,红妆那边已经催了三次了,该用晚膳了。” “去前面吧。”子筵悠悠说道。 “啊,对对对,我确实觉得有点饿了。”邓玄附和道。 一行人来到厅上,红妆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了,脸色难看的很。邓玄和炎凉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大气都不敢出。 “有事情耽搁了,过来晚了。”子筵说道,红妆的表情立马缓和了下来,换上了一副笑脸。 “那我叫人再去热一热。”红妆说道,一边的炎凉和邓玄长出了一口气,正在心里庆幸着躲过了一劫,没想到红妆这就开始发难了。“哟,邓公子也在啊,我还以为邓公子吃惯了琼音阁的手艺,看不上我这小户人家的饭菜呢。” “红妆姑娘哪里的话,外面的饭菜,哪里能和红妆姑娘的手艺相提并论。”邓玄奉承说。 这时使役们把热好的饭菜端了上来,然而奇怪的是,只有子筵面前的几案上摆好了各种餐食,甚至还有稀罕的鹿肉,而炎凉和邓玄的面前,就只有一碗汤。 “红妆,你这样未免也太偏心了。”炎凉苦笑着说,心说,这回可被你们两个害惨了,今晚怕是只能饿肚子了。 “我可没有偏心,你们两个半夜烤肉,又吃了外面的点心,我怕你们吃多了不消化,也怕你们噎着了,正好做了汤,给你们顺顺。”红妆没有好气的说。 邓玄眼看着子筵的那盘鹿肉,馋的直咽口水,却是半个字也没敢说。 “听说你今天进宫了?”子筵开口问道,这才解救了炎凉和邓玄。 “是,戚夫人传我去,与我说了参加庖厨比赛的事儿。”红妆恭敬的说。 “你怎么想?”子筵问道。 “我想,试一试,权当是见见世面了。”红妆说。 “也好。”子筵赞许道,转而便站起身,离开了正厅,“我吃好了,出去透透气。” 红砖看着几案上剩的那些饭菜,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邓玄把自己那碗冷汤一饮而尽,也起身告辞了。厅上只剩下了红妆和炎凉两个人。 “王爷这些日子是不是每晚都出去?”红妆轻声的问道。 “嗯,最近王爷心情不好,你……多体谅体谅吧。”炎凉说。 红妆点点头,默默的起身收拾碗筷,再无多言。 今天晚上乌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星,子筵穿着夜行衣坐在天台上,他手边放着一件裘衣,夜里风大,这是专门为未央准备的,然而今天并不是约定的日子,他明明知道未央不会过来的。从前他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看星星,想想父母亲,想想那些已故的亲人,虽然哀伤,却并不孤单。可是这两次他有了一个同伴,竟然有些忘却了那些悲戚的往事,今日她不会来,他心里竟然莫名的有些空落落的。他起身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脚步声,顿时心中一暖。 只见未央提着食盒走了上来,看到文三也在,未央心中也是一喜,眼中全是惊讶。 “你真的在这儿。”未央笑着说。 “我……刚好有任务,路过这附近,就来坐会儿,原本以为你不会来的。”子筵说道。 “我也只是上来碰碰运气。”未央看到了放在一边的裘衣,心中了然,却没有拆穿“文三”这拙劣的谎言。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子筵问道。 未央打开了食盒,里面放着两碗早知心意,“今天什么也没剩下,反响倒是还挺不错的,只是不知道大家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枣泥羹做的时候多出来了两碗,所以就给你带过来了。”未央说道。 “必然大家都是喜欢的,就连宫里也都在盛传你们琼音阁的吃食。”子筵宽慰道,他看了看那两碗枣泥羹,之前已经从邓玄那里絮絮叨叨的听到了这些小食的名字,子筵自然知道这道菜的名字。枣知心意,早知心意,或许自己也应该早一点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吧。“未央……其实我……”这是子筵第一次正式称呼未央的名字,他打定了主意,想要和未央摊牌。 “宫里也知道了?”未央问了一句。 “啊……嗯,宫里也有不少人,想要尝尝你的手艺。或许庖厨比赛若是胜出了,你也有机会去皇宫看看。” 谁知道未央却一脸的愁容,“还是不要太张扬吧,就普普通通的其实就很好。不过我也未必会胜出啦,江湖上厉害的人还多着呢。”未央自我安慰道。 “你似乎不太喜欢皇宫。”子筵问道。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吧。宫里自然会有很多规矩,像我样小地方来的人,应该也配不上去一次宫里。能像现在这样,待在姨娘的琼音阁,安心做菜就很好。”未央知足的说。 子筵看着未央的脸庞,这样精致绝美的如同画中人一样的容貌,仿佛让人看不够。子筵心想,没有谁比你更配得上皇宫了。然而脱口说出的却是,“不去也好,平淡也好。” 直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天色才放晴了一些,月华之下,两个人影相对无言,细细品着枣泥羹。枣泥羹甜美,似是糊住了子筵的嘴,他到底也没有说出那句坦白的话。这一夜唯一的不同就是子筵没有目送着未央离开,而是把她送到了琼音阁那间小院的后门,而未央也默契的没有拒绝。直到翌日清晨,未央依旧觉得自己的心是甜的。她洗漱的时候也是微笑的,把闵儿吓得可是不轻。 “小姐,你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美梦了?”闵儿问。 “我……”未央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前面的一个伙计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素小姐,可是不得了了,您快去看看吧。” 第49章 万花宴(5) 第49章万花宴(5) 未央和闵儿赶紧往前面去,心里想着难不成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说有人来闹事,亦或是扶柳的伤势恶化了之类的。然而刚刚一转过弯,未央就明白了那个小伙计的意思。只见琼音阁的前院里,门庭若市,乌泱泱的站满了人,摩肩接踵。 “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闵儿问道。 “闵儿姑娘,昨天咱们的小食简直是获得了大成功,这些人全都是来排队的,咱们现在还没有到营业的时间,这前院就已经站不开了。来的最早的要数钱大人家的门房,竟然是天没亮就来了,巴巴的在这里等了几个时辰了。”那个小伙计笑着说。 前面院子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有伙计们在努力的维持着秩序,总有那么几个伙计被惹得急了眼,还冒出几句脏话。有为了先来还是后到而争论不休的人,嘈杂声此起彼伏。钱大人家的那个门房小哥骄傲的挺着胸脯站在最前面,大声的嚷嚷着,“咱们今天买了吃食,可是要送进宫的。” 前院的嘈杂也惊动了闫三娘,她走到未央身边,笑着说,“这下可好了,咱们琼音阁怕是不愁没有生意了。” 未央笑了笑,“姨娘今天要不要提前开门,再这么嚷下去,到了开门纳的时候,人怕是要更多了。”未央难免有些担心。 “你们大膳房准备食材也要不少功夫,就让底下的人忙活去,若是这么几个人我琼音阁就要提前开门,那岂不是很没面子。”闫三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说道。 终于到了午后的时候,琼音阁的门刚一打开,就涌进来了一群人。这个时候前院里,门前的大街上,到处都是想方设法想要买一个名额的人。有机灵的伙计想出来一个主意,把明天的三十份小食的购买名额放出去了十个,只一瞬间十个名额就认购一空,虽然解决了一点问题,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今日是腊月二十四,除了六道小食之外还有二十四道冷碟,冷碟一共是四十八道,今日制作二十四道,明日制作另外的二十四道,每一道只有一份,独一无二,绝无雷同。从冷碟开始,每一道菜都是用竞拍的形式购买,竞拍所得的银钱折换成鲜花的数量,算在人心仪的姑娘身上。竞拍席位只有二十四个,现在已经全都坐满了。整个咸阳城的达官贵人几乎全都来齐全了。 “小姐,外面现在可热闹了,王爷,大人来了不知道多少位,这下咱们琼音阁可是出尽了大风头。”闵儿开心的说。 “越是有贵人登门,越是马虎不得,赶紧干活吧,可别玩了。”未央此时正在给刚刚出锅的锦鲤报喜点上颜色。闵儿也赶紧净了手,开始忙活了起来。 这边未央和闵儿在大膳房里忙活着,那边闫三娘也在外面忙的焦头烂额。 “三娘,你们这个小食真是太美味了,要我说三十份实在是太少了,你可是不知道,现在这咸阳城里多少人等着呢?我昨天有幸买到了一份心意绵绵,嚯,那个滋味啊,回味无穷啊。可惜了,今日想再买一份,你们的伙计死活也不给通融了。”一个胖乎乎的挺着大肚腩的官员站在雅阁的门口嚷嚷道。 “那就请大人您今天在这二十四道冷碟上多多努力喽。” “闫三娘,好生意啊,可别过两天,这琼音阁变成了酒楼了。我那扶柳姑娘躲到哪里去了,怎么近几日都不出来迎?”一个色眯眯的老头问道。 “老爷您海涵,扶柳身子不爽,这几日都无法出来见了。” “老板娘,你们这竞选的花魁的姑娘怎么少了一位,扶柳姑娘的牌子呢?”又有人催命一样的喊道。 “扶柳身子不爽,现在退出了花魁的竞选,不过最后一日,我倒是有一个惊喜留给大家。”闫三娘左右逢源,人也是络绎不绝。 好不容易把购买小食的人全都安抚好了,也到了晚膳时分,约定好的冷碟如约上了桌,单单是看那些菜式的样子,就换来了叫好声连连。今天的菜式应对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每个季节有六道菜式。春时灿烂,夏季繁盛,秋天丰硕,冬日清冽。四个季节的菜式各具特色,用料讲究,形色兼具。有春日里刚刚冒出土的嫩芽,有夏日里仙游在池中的锦鲤,有秋日里挂满枝头的硕果,也有冬日里红艳艳的腊梅。更让人眼前一亮的是,还有很多只能用感官体会的景色,也都被未央用一双妙手描绘了出来。春天的新风,夏日的艳阳,秋日的碧波,以及冬日晶莹剔透的冰霜。 所有的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谁能想到,眼前这些美轮美奂的秀景竟然全都是一道道的美食。竞拍一轮一轮的进行下去,越到后面竞争越是激烈,最后一道菜的竞拍竟然进行了一个多时辰,最后被一位驻扎边关刚刚回到咸阳的将军拍走,简直拍出了天价。 那位将军乃是一介武夫,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小碗清澈见底的汤水,愣了一下,心说自己那堆成山一样的银钱,竟然就是得来了一碗水?他毫不讲究的端起陶碗一饮而尽,然后沉默了良久,只说了一句,“值了。” 二楼的雅阁全都定出去了,邓玄不得不躲到了闫三娘卧房所在的三楼。他不顾形象的依靠在楼梯上,往楼下瞅去,看着那些菜肴忍不住的一直吞咽着口水。 “要是着急就下场参与参与,又没有什么明文规定你不能参与。”闫三娘拿他打趣道。 “我要是想参与,还哪有这底下这些人什么事儿。”邓玄没好气的说。 “是是是是,您邓大公子富可敌国,别说是底下那些小菜,就是我这整个琼音阁,只要你想买,也不过是眨一下眼皮的事儿。”闫三娘说道。 邓玄苦着个脸,愁眉不展,这一天他连未央的面都没见着,他吸了吸鼻子,楼下那些美食佳肴的香味简直要把他的魂的勾走了,他不自觉的说了一句,“我饿了。” 第50章 万花宴(6) 第50章万花宴(6) 这一天的忙碌终于在午夜前迎来了收尾,未央和闵儿坐在小院里,守着一炉炭火,发着呆。 “小姐,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之前在魏家村给别人家操办婚宴都没有这么累。”闵儿一边说着一边打哈欠。 未央连答应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皮沉的睁不开,她拉了拉闵儿的手,“进去睡吧。” 小院里的那炉炭火还没有熄,火光氤氲中一个人影驻足在小院后门的门外,刘子筵没有走进院子,他只是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去了,看到她安好,他便心安了。 邓玄直到晚上回了府上才吃上了一碗没滋没味的清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府上竟然没有一个像样的厨子,邓玄苦闷的借酒浇愁,衣不解带的依靠在卧房的门口就睡着了。府上的丫头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失魂落魄,不修边幅的少爷,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同样夜不能眠的还有一个人。 戚夫人看着自己膝头仰卧着的那个男人,此时她的腿已经麻木了,但却不敢动,因为这人是王,是说一句话,眨一下眼,就能够让人人头落地的恐怖存在。戚夫人看着面前的食盒,里面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六样精致的吃食,单从样子上看就比御厨做的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这是外面官员孝敬给陛下的,听说这个店家每样小吃只做三十份,想要凑齐了这六样,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王上把这盒子吃食赏赐给了自己,这是看得起自己,是抬举,是偏爱,和主人费心思剥好了瓜子再喂给笼中的青鸟是一样的道理。 戚夫人朝身后的帷幔看了一眼,那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三四个食盒,眼前的这份是陛下的心意,身后的那些则是朝臣们的心意,朝臣个个墙头草,自然都知道谁才是自己该孝敬的人,只是这些全都不是自己想要的,说到底,自己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爱自己的男人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琼音阁三个字成了整个咸阳城里被提到次数最多的词汇,那些平民百姓日常里的调侃,深宅大户的茶余饭后,无不在谈论琼音阁今年的万花宴,尤其是未央制作的那些精美绝伦的菜式,更是被传唱的神乎其神。 “琼音阁的素小姐,那真是一绝啊,那手艺简直了,我那天亲眼看到她雕的那只孤雁,活了!” “这位素小姐可是不得了,传说她的命星乃是神仙转世,什么神仙?便是天上司掌庖厨的大仙,素日里人家可是给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做膳食的。” “难怪呢,怪不得这素小姐的手艺这般传神。” “听说这个素小姐虽然样貌平平,但是一双手极巧,天赋又好,这才得了闫三娘的赏识,认作了干女儿,我看啊,日后这琼音阁恐怕就是她的了。” “这一点我听到的和你可不一样,有人说,正是因为这位素小姐不仅擅长庖厨,连人长得也是貌若天仙,这才进出都蒙着面纱,不轻易示人的。” 类似这样的话数不胜数,对于未央的手艺,样貌,还有身世的猜测也是越来越离谱,闵儿每次从外面采买回来就要和未央汇报一番,时常笑的直不起腰。 “小姐,我今天路过前街,呵,你猜怎么着,有人说啊,您是因为有了三头六臂,是大罗神仙转世才能操持这么大这么排场的宴席的,不然哪能琢磨出这么多美食。”闵儿说着过来拽了拽未央的胳膊,“小姐,你赶紧让我找找,你的三头六臂藏在哪儿呢?” “好啦,别闹啦。”未央也笑了起来。 “话说小姐,明日就是腊月二十八了,就是花魁竞选的最后一日了,您真的要代替扶柳姐姐参加花魁竞选啊?”闵儿问道。 “只是凑个数,不打紧的,姨娘说,我只要带着面纱,把菜式揭晓了就行了,也没有什么旁的事。”未央倒是轻松的很。 “是啊,小姐要带着面纱的,哎,要是小姐不带面纱,一定能夺得花魁的,这下可好了,便宜了霓芸那家伙了,她现在的鲜花数目最多了,比排在第二名的姑娘高出去一大截,现在得意的很。”闵儿说道。 “闵儿,别在背后这样说话。”未央皱了皱眉头,“你去看看,我要的那些金线鱼送到了没,一定记得要养着,明天要用的活得。” 闵儿不情不愿的朝着前院走去了,未央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她有一点期待明天的花魁竞选,并非因为想要夺得花魁,而是昨天在星月阁的天台上,文三答应自己,他会来。 霓芸此时端坐在自己的梳妆镜前用心的打扮,昨天她的一曲彩凤舞博了个满堂彩,现在花魁竞选成绩斐然,有将近一半的花束都是送给自己的,这琼音阁的头牌如今算是稳了。 “霓芸姐姐,您今天梳的这个发髻可真好看。”身边的小丫鬟奉承道。 “那是自然,这个发式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宫里的官人那里买来的,听说如今最受宠爱的戚夫人,就喜欢梳这个发式,也颇受皇上的喜爱。”霓芸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刚刚梳好的发式伸手拆了,反而换上了寻常发式。 “姐姐,你这是?”丫鬟不解。 “傻瓜,这最好的东西,自然是留到最后才用,这个发式我要明天压轴的时候用。”霓芸说道,“对了,让你打听的事儿怎么样了?” “已经打听到了,听说明天压轴的菜式有四道,分别是梅兰竹菊。不过现在大膳房里的人看的紧,谁也不让进去,仇八爷更是亲自坐在门边,实在是探听不到更多了。”丫鬟小声说道。 “哼,原本以为除掉了一个扶柳,就算是稳操胜券了,谁知道,半路又跑出来一个素未央,一个围着锅台转的丑女人,竟然也敢抢了我的风头!”霓芸咬牙切齿的说,“听说明日她也要登台,哼,到时候,要她的好看。” 第51章 万花宴(7) 第51章万花宴(7) 腊月二十八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前一天晚上闫三娘就亲自督导,把一楼的花厅装点的焕然一新。几百盆的鲜花被层层叠叠的摆放成各种图案,五颜六色,置身其间简直恍若置身花海一般。炭火被分布在整个花厅的四处,因此营造出一种不真实的温暖,只要一迈进这间花厅,就恍若改换了一片天地一样,让你顿时忘却了屋外的冰天雪地。正中央的舞台,四周装扮的也是花卉,但是只要你细看,就会发现,这些花都是用各种颜色的水晶雕琢而成的,美轮美奂,和真花一样,十分的逼真。 闵儿只觉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可是她并不敢多耽搁,只能跟在未央的身后,急急的朝着正门走去。这个时候天才蒙蒙亮,未央一早上拖着闵儿就等在了大门口。先前她列出了一张清单,上面罗列了这最后一天需要用的所有食材。这个时候,应该差不多快到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这辆马车没有车厢,后面是一个板车,上面推着一副大木头箱子。之前负责采买的那个小伙计从车上蹦下来,笑着走到未央面前。 “素小姐,幸好咱们运气不错,单子上的东西,都买齐了。”那小伙计说道。 “辛苦了,赶紧送到后面去吧。”未央谢道。 一众人帮着把那个沉甸甸的木板箱子抬到了后面,未央赶紧打开箱子,开始检查那些食材。闵儿跟在旁边帮着做记录,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食材,有一些就连闵儿都不认得。之前未央试菜的时候,闵儿正忙着料理别的事情,因此错过了,今天一看到这些食材,闵儿不由得感叹,小姐这是拿出了真本事了。 “小姐,这个黑乎乎的黑煤球是什么?”闵儿看着箱子里的一堆黑黑的圆球问道,出于好奇她伸出手指戳了一戳,“呀,这东西是活的。”那些黑色的圆团子竟然在蠕动,吓了闵儿一跳。 “这些可不是黑煤球。”未央解释道,“这种鱼叫做鰦鱼,它们不生活在水里,专门是生活在悬崖峭壁的小石头洞里,常年不见光,只喝最干净的山泉水。这种鱼因为见不到光,所以表皮就会和岩石一样变得黝黑,若不是眼力好的人,根本就不到。” “可是我总还是觉得这鱼哪里不对劲。”闵儿一边点头,一边拎起了一条,“小姐?这个鱼,它是不是没有眼睛啊?” “对,鰦鱼没有眼睛,因为从生到死,如果不是被人逮到,它们都不会离开那个石头洞,因此也用不到眼睛。这种鱼因为生长的环境十分的洁净,也不吃东西,只喝净水,因此鱼肉最是鲜嫩,而且像是雪一样洁白。”未央也拎起了一条,这些鰦鱼一个个圆滚滚,只要一戳它们的肚皮,就会呼哧呼哧的变得圆滚滚的,十分精神,是特别新鲜的鰦鱼。“这一批比试菜那天的好多了,一个个这么有精神。难为你了,能找到这么新鲜的鰦鱼。”未央朝着那个采买小伙计说。 那小伙计笑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脸红了起来。“素小姐,您再看看这曼殊沙华,也是今天早晨刚到的,新鲜的很。” 小伙计说的曼殊沙华是一种花,这种花的花朵纠结弯曲,细细长长的,鲜红似火,但是却没有一片叶子。 “小姐,这个花好漂亮啊。” “这是曼珠沙华,别名红色彼岸花,又称舍子花。这种花,花开不见叶,叶在不见花,花叶两不见。因为它经常长在野外的石缝里、坟头上,所以有人说它是,黄泉路上的花。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冥府三途河边,开满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守护彼岸花的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曼珠,一个是叶妖,沙华。彼岸花花叶同根,却永不相见.花妖和叶妖守护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可是从来没见过面。花妖和叶妖疯狂的想念着彼此,在一年的七月,他们偷偷见了面。那一年的七月,彼岸花大片大片,鲜红如血。神怪罪了下来,把曼珠沙华打入轮回,并被永远诅咒,生生世世在人间遭受磨难,不能相遇。从此,彼岸花也叫曼珠沙华,是开放在天国的花,也是唯一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香就能想起自己的前世,然后发誓再也不分开,却在下次依旧跌入诅咒的轮回。”未央介绍说,一边的闵儿吸了吸鼻子。 “小姐,他们的故事太感人了。” “你看那鲜红的花朵像不像一只只对天堂祈祷的手掌,这像火一样的花儿充满了哀伤,却又燃烧着爱情的忠贞。其实这种花并非不祥之花,反而可以入药,是很有用处的。”未央说道。 “丫头,知道的还真多。”闫三娘从大膳房外面走了进来,称赞道。“怎么样丫头,都准备好了么?” “差不多了,等会儿就可以开始了。”未央说。 “晚宴于傍晚的时候开始,前面是各位姑娘们的歌舞,后面就是压轴好戏你那几道好菜了,最后得到花魁的姑娘,就能得到嘉奖。今年邓玄可是下了血本了,竟然弄来了一块血玉锦鲤石,天然而成,活灵活现,便是皇宫里也找不出这样的物件了。”闫三娘笑着说道。 这个时候祝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连拐杖也没有拿,神色匆匆,面色深沉。“三娘,来贵人了,恐怕要出去应一应了。” 听到祝嬷嬷向来办事成熟稳重,很小这样慌张谨慎,三娘一看便知道来人不是寻常贵。闫三娘皱了皱眉头,走出了大膳房,祝嬷嬷赶紧跟了上去。二人一前一后往前面走去,三娘一边走一边问道,“是什么人?” 祝嬷嬷紧走了几步,追上闫三娘的脚步,凑近了说,“刚刚得到的消息,宫里,来人了。” 第58章 万花宴(8) 第5八章万花宴(八) “庄大人,好久不见。”闫三娘陪着笑脸说。日常对着人,闫三娘的脸色也未见得有多好看,能让她这般热忱的人并不多,眼前的这个人便算一个。 “三娘,我提前来给你通个信儿,正经的圣旨要晚一点到,今天听说是你们琼音阁的大日子,皇上特许,准鲁元公主出宫玩耍,便要来你这琼音阁,与民同乐一番。”庄大人的声音细细尖尖的,乍一听起来有一点刺耳。这位庄大人是皇帝陛下身边的传令官,因为机灵又会耍小心思,所以颇得陛下的赏识。这人长得贼眉鼠眼,脸色泛黄,你若说他长得像猴子,他便是个猴子样,你若说他长得像老鼠,他便是个老鼠样,总之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该有的样子。先前这位庄大人来琼音阁小坐,闫三娘便对他特别厚待,寻常节日也会送上厚礼,投桃报李,有了庄大人这层关系,闫三娘打听宫里的事儿,也便利了许多。 “公主亲自驾临,我们这边实在是惶恐,在这接驾上,大人可有什么指教。”闫三娘恭敬的问道。闫三娘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今日要来的可不是旁人,那是皇室嫡出的公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要掉的可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人头,而是这琼音阁上下,百十来号人的脑袋,绝对马虎不得。 “三娘无需紧张,这一回公主只是过来玩耍,也不要声张,只要收拾出一间雅阁,好生伺候就是了。”庄大人笑着说。他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平日里收的那些好礼,倒是没有白收。他看闫三娘依旧表情严肃,便笑着说,“三娘放心,虽然公主年幼,性子不稳,但是这回还有一位陪着公主一起来,这位的话公主可是向来言听计从的,必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一听说还有皇宫的人要来,闫三娘更紧张了。“不知道陛下钦点了哪位贵人陪驾?” “这可不是陛下钦点的,是这位贵人自己讨的差事。贵人说了,公主年幼,性子难免急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毁了与民同乐的美事,也恐有损皇家颜面。所以……咱们云王爷自己请命,陪着鲁元公主一同前来。” 云王爷刘子筵?闫三娘听闻之后更紧张了。这位年轻的王爷身世成谜,虽说是陛下的养子,但是未免也太受重视了一些,因此江湖上传闻,这位云王爷是陛下的私生子,日后登上大宝,也说不准的。这位王爷四处征战,战功赫赫,为人又十分低调,至今没有婚娶,寻日里也从来不会踏足这烟花之地的,他怎么竟然会来。闫三娘一时想不明白,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既如此,那我们就准备准备,迎接公主和王爷。庄大人,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雅座,您里面请。” 同样犯了糊涂的还有一位,炎凉此时打量着面前这个人,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位云王爷么?他竟然主动请缨陪鲁元公主去琼音阁?先不说琼音阁乃是烟花之地,王爷洁身自好从不涉足,便是那位鲁元公主,平日里交横跋扈,王爷也是不喜,这两者现在竟然结合在了一起,实在是匪夷所思。 刘子筵好像没事儿人似的,慢悠悠的喝着茶,“好了,时间差不多了,给我换一身便装,该去接公主了。”子筵的语气轻快,似乎心情还不错。 “王爷,您穿便装,独自带公主出行么?”炎凉有些担心的问。 “有何不妥么?” “王爷,那位可是千金之体,脾气又……万一有什么损伤。”炎凉终究还是有一万个不放心。 “既然这么担心,不如跟我一起去。”子筵说着一把拉起炎凉,一同出了府。 鲁元今天乖巧的很,她换好了常服就乖乖地坐在院子里,等着下人们过来通报。终于午膳过后,子筵终于到了。 “炎凉哥哥,你也来了。”鲁元热情的招呼道。 “公主。”炎凉恭敬的行礼。 “好了,我们走吧,去的晚了,恐怕也会不方便。”子筵淡淡的说。 三人出了皇宫就下了马车,朝着东市街走去。不过子筵并没有带他们走大路,而是拐到了后面的小巷子里。炎凉大约知道琼音阁的位置,心里琢磨着,这边并不是去正门的路啊。子筵也不解释,只是在前面引领,轻车熟路,最后他的脚步在一道小门前停了下来。 午膳之后还有点空闲的时间,未央就把晚上要用的一味食材挪到了小院的小炉子上煨着,这样便能节省点时间。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前面忙碌着,只有未央一个人坐在小院里看着火,发着呆,她把面纱暂时取下来了一会儿,想要透透气,便是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后门?这个时候会是谁? 未央起身过去开门,只见两位翩翩公子和一位长相俊秀的小姑娘站在门外。 “你们是?”未央开口问道。 只是一看到未央,炎凉就呆住了,心说,真不知,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而站在一边的鲁元则更加直接了一些。“这个姐姐长得好漂亮啊!”唯有子筵一人,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笑着看着未央。 “咳咳……”炎凉清了清嗓子,“失礼了,这位姑娘,我们是来参加琼音阁万花宴的人,前门人太多,我们便从这里进来了,还请通融一下。”炎凉说道。 万花宴的人都要有拜帖的,并不能随意出入,未央正在为难之时,邓玄刚巧寻了过来。他一看到子筵和炎凉先是一愣,又看到鲁元便明白了七七八八。 “你们几个,真是让我好找,前门人多,你们倒是会挑地方。”邓玄一边抱怨着,一边把三个人应了进来。“未央姑娘,打扰你了,这三位是我的朋友,不熟识路,我这就带他们去我的包厢。” “邓公子气了。”未央微微施了一礼,目送着几人朝着前面去了。 天色渐暗,人们也终于来的差不离了,万花宴终于要开始了。 第53章 梅兰竹菊(1) 第53章梅兰竹菊(1) 在漫天纷飞的花瓣雨的开场之后,万花宴正式的拉开了帷幕。开场的歌舞迎来了满堂的喝彩,唯独闫三娘对这些节目,没有丝毫的兴趣。她心急如焚的穿梭在宾之中,又给每一间雅阁都亲自送了茶水和果子,却依旧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人。真是见了鬼了,圣旨下午就到了,可是这位云王爷和鲁元公主到底藏到哪里去了?宫里说鲁元公主早已出了宫,按照时间来算,这两位贵人也该到了。就连庄大人也帮着留意,但确实是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正在闫三娘焦头烂额的时候,邓玄从一边晃晃的走了过来。 “三娘,这么好的节目不看,在这忙活什么呢?”邓玄问道。 “我的邓大公子,节目好看,您就回去您的雅阁好好的观赏,别跟我这儿添乱,这会子我可没空关照你。”闫三娘没好气的说。 “我知道,您这是……找贵人吧?”邓玄神神秘秘的说,“不瞒您说,这贵人,就在我的雅阁里。” “你是说云王……” “云公子和鲁小姐!”邓玄纠正道,“不错,正在我的雅阁呢。不过贵人说了,就不要声张了,等会儿有什么需要我过来取就是了。哎,难为我这个大少爷了,还得给人做端茶倒水的活儿。”邓玄说着,接过了闫三娘手里的果子和茶水,朝着自己的雅阁走了过去。闫三娘本来想要追上去,但是转念想想又算了,毕竟贵人没有召见,也确实不宜张扬。 闫三娘在邓玄身后气的跺了下脚,这家伙,害我找了半天,这才想起来告诉我。 楼下这个时候热闹的很,正在台上献舞的是霓芸,她今天梳起那款戚夫人最喜欢的发式,身着一身淡淡的紫色的舞裙,长舒广袖,翩然起舞。 今天这一曲舞蹈名叫魅影,舞曲悠扬,乐曲中带着一丝丝的魅惑,再加上霓芸纤细柔软的腰肢,旋转飞舞的魅紫色舞裙,简直让人移不开眼睛,她恍若一只舞动在众人面前的小妖精,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大厅之中忽然变得一片嘈杂,有欢呼的,有吹着口哨的,更有甚者便要吆喝着冲上台去,在这样的美人面前,所有的男人的本性全都暴露无遗,他们恨不得一把揭掉自己脸上的面具,冲上台去把这个小妖精撕的粉碎。霓芸在心中窃喜,这就是自己正想要的结果,这样的轰动效果,可不是谁都能带来的。 闫三娘在楼上啐了一口,她最是看不惯霓芸的做派,现在场子这般失控,万一得罪了那两位贵人,可要怎么办才好。同样不开心的还有鲁元公主,她被安排坐在雅阁的最里面,哪儿也不能去,这会儿只能嘟着嘴,对着面前的一碟果子发脾气。 “这些人吆喝什么?底下跳舞的这个也没见的好看到哪里去,狐狸精。”鲁元喊了一句。 “鲁元!”子筵低声呵斥了一句,“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在这样以后可不带你出来了。” “知道了。”鲁元委屈的眼睛都红了,“谁让她梳那个发髻了,和父皇身边的那个狐狸精一模一样。” “发式?”子筵倒是没有注意,除了那位,剩下的人在他眼里都是没有颜色的,此时听了鲁元的话,他才多看了两眼底下的那个舞娘,确实,她头上的发髻款式是戚夫人素日里常梳的,难怪第一眼看上去有些眼熟。 “要是论长相,她还不如今天下午后院子里那个姐姐生的好看呢。”鲁元小声的嘟囔了一句。 眼看着楼下的厅里就要反了天了,乐曲声到这里却戛然而止,霓芸昂着头,提着裙摆,回了一礼,便飘飘然走下了舞台。她假装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那强上的鲜花榜,胸有成竹,心说这回的花魁算是稳了,日后这琼音阁的台柱子,也该换人了。 “奇怪了,平日里看到美女眼睛都放光的你,今天倒是表现的有些淡定了。”炎凉问身边的邓玄说。如果说平日就不近女色的子筵能够淡然处之,还说的过去,邓玄也这么淡定,可是太反常了。 “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邓玄淡淡的说。之前闫三娘和扶柳都跟自己说,这万花宴最后一天会有一个大惊喜,可是现在这霓芸的魅影舞已经是最后一曲,一切依旧是老一套,没见什么稀罕的。 此时的后台,未央蒙着面纱等在了那里,下一个环节,她要为大家奉茶,然后揭晓今晚的四道压轴菜式,心情难免有些忐忑。 “你就穿这个上台?”锦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看了看未央的长裙,一麻的素色,实在是简朴了些。“给,还有时间,把这个换上吧。”锦鸢递过来一件舞衣,这是锦鸢曾经压箱底的舞衣,轻易从来都不示人的。这件舞衣的名字叫茶语,从上自下,由纯白色渐渐的变至青绿色,这件衣服的料子来之不易,整个咸阳城也就只有这么一件。 “锦鸢,你这是……”未央从扶柳那边听说过这件舞衣,知道锦鸢曾经穿着它,一舞动京城。 “好歹你也是替我姐姐上台的,我们欠你的。”锦鸢说完转身走开了。 台上已经开始有司仪说起了穿场词,闵儿帮着未央换好了舞衣,“我天,小姐,您现在实在是太美了,要不是蒙着面纱,我可能真的会觉得,觉得是……仙女下凡了。” “好啦,净会耍贫嘴,你赶紧去后面看着吧,等会儿菜式就要上桌了。”未央吩咐道。 和刚刚结束的那一曲魅影不同,这次的音乐声音悠扬,琴瑟婉转,如泣如诉,温婉雅致,原本都以为刚才那一曲已经是最后一个节目的人们,此时听到乐声,又全都重新打起了精神。让众人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这抚琴的人,正是闫三娘本人,三娘的琴艺向来不会轻易展露,便是连邓玄和子筵也都站起身,站在了雅阁的门前,屏息静闻。 未央听到这曲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上了舞台。 第54章 梅兰竹菊(2) 第54章梅兰竹菊(2) 琴音叮咚,如泣如诉,侧耳倾听,似是林中行风,山涧鸟鸣,此时正厅之上又升起清幽的微烟,那是四君子熏香散发出的氤氲。清幽的梅沁,清妙的剑兰,清新的竹韵,清雅的菊香,让人心神宁静淡然,刚才的聒噪和喧哗全都消失不见了,在座的宾无不屏气凝神,静静享受这偶得的淡然。 这时有位年轻女子轻步上台,她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她身量修长纤细,穿着一件青绿色的舞裙,气质超凡脱俗,自带着一阵阵的仙然之气。她并不是上台献舞,只是淡定的开始泡茶。虽然只是简单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却让人无法侧目。 如果说刚才霓芸的那一舞,似是来自罗刹之所的妖精,妩媚动人,那么这一曲就是来自天外仙境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不可亵渎,仙气缭绕,如梦如幻。 诸位宾不认识这位神秘的女子,邓玄和子筵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站到了雅阁之外的栏杆旁,温柔的看着场内的未央。 茶礼,这也是记录在母亲的书简之中的茶道功夫。只见未央手拿茶匙,轻轻一挑,一撮茶叶便飞舞在空中,她又拿起一个茶壶,稳稳的端在手里,那些空中的茶叶便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全都飞入了茶壶之内。她双手执壶,起落三次,宛若高山流水,稳稳的向着茶壶之内注入了滚沸的开水。好水好茶好功夫,顿时整个琼音阁内都弥漫着一股茶香。洗茶,温茶,分茶,每一个步骤都淡然自若,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最后一滴茶水落入茶盏,琴音也戛然而止。 “奉茶。”未央吩咐道。立时有小伙计上来把众多的茶盏取走,送到各位宾的手中。这时司仪走了上来。 “这位,乃是我们琼音阁大膳房的大管家,素未央小姐。此次我们琼音阁万花宴的餐食,得到了咸阳城内诸位贵人的赏识,实乃幸事。素小姐以茶代酒,感谢各位的捧场。此外,因为咱们扶柳姑娘偶得风寒,无法继续参加花魁竞选,这空缺出来的名额,便有咱们素小姐补上。若是各位欣赏咱们素小姐的好手艺,愿意不吝抬爱,也可以为咱们素未央小姐鲜花,讨个好彩头。”司仪的话音刚落,就引来了一阵阵的议论。 “原来那些个吃食都是这位仙子做的,实在是高人,高人啊。” “可是花魁重在内外兼修,这素小姐蒙着面纱,别是长的有什么缺陷吧。” 司仪没有就给大家更多的时间发表言论,“诸位,现在就到了咱们琼音阁万花宴最高潮的时候,今年咱们压轴菜式有四道,依旧采取竞拍的办法,最后菜品的银钱折换成鲜花,赠予人喜欢的姑娘。花魁竞选的结果,也将在竞赛之后,应运而生。接下来,就有请我们的素未央小姐,亲自为大家揭晓今年的四道压轴大菜。” 站在一旁的未央走到舞台的中央,她轻轻的挥了挥手,舞台上忽然升起来一道水幕,水幕徐徐落下,四道佳肴已经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从左至右,依次是梅兰竹菊,四道大菜,可是这虽说是菜,但是不管怎么看都更像是一盆盆精致的盆景,任凭是谁也看不出来这些竟然是能够入口的美食。 单说这四道菜的配料,就已经让人难辨真假了。青瓷的陶盘,是特质的,与其说是盘子,不如说是花盆来的更适合一些。那花盆里的花土看似泥土,其实是经过了炒制之后的薏米,拌了蜂蜜之后烘烤,在晾干之后捣碎,看着颜色和质地,竟然和真的泥土看起来十分相似,然而闻起来却是甜丝丝,香喷喷的。 梅花的树枝和菊花的枝桠,都是用粟米面做的,先用粟米面团做成树枝的形状,晾放至半干,然后上火烘烤,烤后的面块颜色不对劲,于是再用墨鱼汁拌了蜂蜜涂抹,再用艾叶草扎了汁拌了清酒涂抹,于是那梅花的树枝和菊花的枝干,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树枝,实际上却是都可以吃的。 然而这些,也都不过是配料,更让人拍手称绝的是这四道佳肴的主菜部分。 梅,这一道,最惹人眼的就是那些绽放在枝头,拥拥簇簇的梅花。雪白雪白的花瓣,实际上是鰦鱼的鱼肉,雪白的鱼肉被片的薄如蝉翼,吹弹可破,一片片的花瓣叠加在一起,和真的梅花毫无二致。那每一朵梅花的花蕊,用的便是那些盛放的曼殊沙华的花瓣,只取一点,轻轻点缀在鱼肉制作的花瓣间,瞬间成就了点睛之笔,这梅花立刻仿佛活了一样。 制作这道冬梅的时候可把闵儿心疼坏了,“小姐,合着这些漂亮的曼殊沙华,就是做花芯用的啊,实在是太浪费了。” “放心吧,这些曼殊沙华晒干了,还是可以用的,都收好了。”未央安慰道。 距离冬梅这道菜最近的雅阁就是庄大人的雅阁,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眼前的一盆冬梅,不仅制作的唯妙唯俏,就连味道也模仿到了极致,那空气中弥漫的梅花的清香,是如此的真实。 “妙啊,实在是妙啊。”庄大人眯着眼睛说道,“这样的好手艺,只是屈身于此,实在是可惜了。” “大人,您若是喜欢这道冬梅,咱们就把它拍下来不就得了?”跟在庄大人身边的小跟班建议道。 “傻子,这样的游戏,哪是我们能够下场玩耍的,既然那两位在场,哪里还轮得到我们。就我那点俸禄,还是不要上去丢人现眼了吧。”庄大人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不远处的另一个雅阁,此时两位翩翩公子就站在那雅阁门前,目光都停留在一楼的舞台之上,只是不知道,他们眼里看中的是菜,还是那做菜的人。 “诸位现在可以为这道冬梅竞价了。”司仪说道。 “一道一道来有什么意思,不妨四道一起来吧!” 第55章 梅兰竹菊(3) 第55章梅兰竹菊(3) 说话的是邓玄,只见他慢悠悠的走下二楼,来到了大堂,坐在了位于堂上正中的位置。“如此美味佳肴,如果不一次介绍完,岂不是吊人胃口。” 司仪一时语塞,抬头看了看未央。未央点了点头,指了指第二道菜式。 秋兰,这道菜式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盆剑兰花,完全不像是一道菜品。 “这道秋兰,叶子用的乃是蹲鸱粉,这上面的墨绿色纹路是夜幽兰花的汁液,这种花的汁液闻起来有一种特别的清香气味,而蹲鸱粉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味道,经过在幽兰花花朵的汁液之中反复的浸泡,因而也变得香甜美味。这上面盛开的花朵,也是用蹲鸱粉制作而成,形状宛如真的花瓣一样,在其中加入了九里香,因此这雪白的鲜花竟也能香飘九里。”司仪介绍说。果不其然,那盆剑兰花,清香鲜甜,让人闻之心醉。 司仪又继续介绍下面的两种菜式,春竹,秋菊。 春竹的竹子杆是用青笋做的,一节一节的青笋被剥好,粗细和形状全都雕刻的和真的竹子一模一样,就连里面的中空,也做得一模一样。那些竹节使用的是酿了艾叶汁的糯米团子,做的惟妙惟肖的竹子,实际上并无太多的调味,全靠未央的一双巧手,才做出了这能够以假乱真的美食。竹叶上花的心思更多些,将新鲜的玉兰花的花瓣在捣碎的荷叶汁水中浸泡上色,然后晾干后裁剪成竹叶的样子。这道春竹胜在神韵极佳,一阵微风过处,竹叶沙沙,宛若置身竹林一般,甚至就连叶子都没有掉一片。 秋菊这道的说法,又更加的新奇了,这菊花的枝子虽然是用食材制作的,但是那菊花盛放的花朵却实实在在就是真正的菊花。看上去这道菜似乎并没有什么说头,用菊花做菊花有什么稀奇的。然而这菊花的花朵却是可以直接食用的。取盛放的菊花花朵,先用温水浸泡,等到花瓣完全舒展了之后,再把菊花放在室外。借着现在的严寒,不一会儿,这菊花的花朵上就挂了冰霜。再把这带着冰霜的菊花急速扔到滚油之中,走油之后,水汽会让油花四溅,这个时候决不能慌乱,要急速把菊花从锅中捞起。滚油烫掉了冰霜,余温又促使菊花的花瓣继续皱缩,就如同真的刚刚盛放的菊花一样。只是经过此般,这菊花变得外焦里嫩,香气逼人,但是形色依旧栩栩如生,和新鲜的菊花一模一样。这道菜考验的其实是厨师对火候的掌握,如果稍微晚上一秒,菊花便要变成焦花了。最后再用上好的蜂蜜点在花心处,这个时候,恰有几只蝴蝶不知从何处飞来,也被这菊花所骗,停驻在了菊花的花瓣上,让人啧啧称赞。 司仪介绍完了四道压轴菜式,邓玄带头,鼓起了掌。就连站在二楼的子筵,也忍不住点头称赞。鲁元公主在子筵身边探出个小脑袋,“哇,这下面是什么这么香,这些真的是菜?能吃的?” “自然,这就是等一下要竞拍的菜肴。”子筵说道。 “那我就把它们全都拍下来。”鲁元理所应当的说,诚然,长这么大,她一直认为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理应是她自己的。 “这次出门,说了不许声张,等会儿的竞拍,不要瞎掺和。”子筵冷冷的说。 鲁元张了张嘴,她其实想说,这些菜买下来,全都送给子筵哥哥你,可是话到嘴边还没说,脸就红透了,最后只是乖巧的说了一个句,“知道了。”然后就躲回了雅阁里。 此时此刻的琼音阁,人声鼎沸,四处响起的全是夸赞之声。 “素姑娘真是好手艺啊,这样的菜式,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只怕天上的大罗神仙都没有尝过这样的美味佳肴。” “不知道谁能有这样的福气,能吃上这几道菜式。” “这样的佳肴,便是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也值了。” 司仪最后不得不鸣锣,才控制住了局面,“诸位贵,这四道压轴菜式,每位贵只能出价一次,可以四道菜全都出价,也可以只集中一道菜式出价。能否胜出便只在这一次机会之上。现在开始有一炷香的时间,各位贵,请仔细斟酌。”司仪说道。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每一道菜式前面的小木牌上,写下了低价。顿时底下响起了一片哀叹之声,有些小门小户的人,只是看了看底价,便已经放弃了。自然那些地位更高的人,依旧是游刃有余,只是这出价一次的规矩,实在是有些拿人,万一出价太过保守,难免要错过了这样的珍馐美味。 一时之间,这万花宴走向了高潮,这几道新奇的菜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反而让大家全都忘记了这乃是竞选花魁的现场。霓芸站在后天,冷脸看着台上,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一个只会围着锅台转的粗使丫头,竟然也能抢了我的风头,真是翻了天了。霓芸在心中这样想道。 线香刚刚点上,邓玄便抬脚走上了台。“我看也不必这么麻烦了。”邓玄说着,抬手改了那菜式之前的底价。他把四道菜式的底价全都更改了一遍,此时那几块木牌看上去,沉甸甸的。台下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惊叫了起来。 “我天,邓公子怕不是疯了吧,这一道菜的价格,简直都能够买下一整座城池了,他竟然足足出了四倍!” “邓公子,您这是……”司仪也被邓玄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 “怎么?难道看不出来么?我在出价。”邓玄嬉皮笑脸的说,“这就是我给出的价格,如果有人能够给出比这个更高的价钱,我便认输。” “有谁敢和你比有钱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 “邓家要是也参与,哪还有我们什么事!” 一时之间底下议论纷纷,就连站在二楼的子筵,脸色也变的十分难看。不过他冰冷的眼神看的并不是邓玄,而是花魁竞选的名次榜,此时那上面赫然挂着一块牌子,写着素未央的名字。子筵没有心情再看,大步流星走出了琼音阁。炎凉一脸的茫然,只得赶紧带着鲁元离席,匆忙的把她送回了皇宫。 舞台之上,竞拍还在继续,邓玄依旧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笑着看着台下的众人,“怎么?有哪一条哪一款规定,我们邓家不能参与竞拍了?” 第56章 夺花魁,夜惊魂 第56章夺花魁,夜惊魂 既然邓玄出手了,那么又哪里还有别人努力的余地,那木牌上写出来的价钱,岂止是让人望尘莫及。未央对银钱向来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但是看到那银钱的数量,也是心底一惊。 “邓公子,这……”未央原想劝阻一下,却被一旁的司仪抢去了话头。 “邓玄公子果然是出手大方,在座的各位贵,可有谁想要再加价码?”司仪的声音里透露着兴奋,鬼知道这样的一大单生意,他能够得到多少好处。 台下鸦雀无声,那些贵人一个个全都面色凝重,即便是一个没脑子的傻瓜,也不会豁出去自己的整个身家只为了吃几道菜。邓玄开出的价格或许只是邓家动动手指头的事儿,但是却已是普通大户十年的收入了。台下达官贵人众多,却是各怀鬼胎。那些只能眼红的普通富户便只能在心中徒叹奈何,那些朝中的官爷,就算荷包里有足够的银子也不敢吱声,这样的事儿万一传到皇上耳中,那些和他们俸禄并不匹配的银钱又该作何解释。庄大人和他们都不一样,他一早就放弃了这场游戏,只想做一个旁观者。司仪手中的小铜锤最终落在了铜锣上,一锤定音。 “恭喜咱们邓大公子,一口气拍下了这四道佳肴。只是不知道这银钱折换成的鲜花数,邓公子要加给哪一位姑娘?”司仪问道。 这个答案简直是脱口而出,“自然是……素未央小姐。”邓玄说道。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在花魁竞选排行榜上,未央一直处于末尾,她收获的鲜花来自于闵儿,扶柳,锦鸢和闫三娘的友情支持,事实上也不过是为了不让她挂零,毕竟未央也是临危受命,顶替了受伤的扶柳,原本就是凑数的,并无竞争花魁之意。然而现在,被邓玄这么一搅和,未央便直接胜过了排在第一位的霓芸,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花魁。 直到邓玄把那尊稀罕的锦鲤石放在未央的手里,未央才反应过来,自己,当选了,花魁! “小姐,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选上。”闵儿开心的围着未央不停的转圈。 “素小姐,恭喜恭喜。”仇八爷哈哈大笑着过来道贺。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花魁胜出者感到惊讶,除了扶柳和闫三娘,她们俩一直待在三楼,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仿佛顺理成章。 整个琼音阁顿时热闹了起来,大膳房里的伙计们为了感谢未央这些天来对自己的关照,铆足了劲制作了一大堆的美味佳肴,免费送给各位贵和来宾。各式各样美味的食物犹如流水一样从大膳房运到前厅,所有人都在庆贺,除了霓芸。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舞衣,默默的离开了前厅,穿过院子,来到了后面的小院。这里曾经是霓芸最喜欢的住所,她在来到琼音阁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这个小院子,可是那个时候,闫三娘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将它保护的像一片圣地一样。霓芸想过了,等到自己夺得了花魁,就申请搬到小院来住,然而这一切都被突然出现的这个素未央打乱了。 再没有任何犹豫,霓芸把手里的火把投进了那片黑漆漆的小院,火光飘落,将树枝上的那几簇梅花也照亮了。 琼音阁里的狂欢进行了一整晚,直到后院冲天的火光把黑夜照亮。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啊!”最先发现火情的是大膳房里打杂的小伙计,消息瞬间传到了前面。闫三娘忙着疏散人,仇八爷带着人开始救火,而祝嬷嬷和闵儿则一直守在未央的身边。就在刚才未央差一点就要不顾一切的冲进火海里。 “书简!母亲的书简还在里面!”未央歇斯底里的喊着,如果不是闵儿死死的拖住她,只怕她就要冲进火海中去了。锦鸢搀扶着扶柳也下楼过来照看,扶柳轻轻的抚着未央的后背。 “这场火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锦鸢忿忿的说。 “她人呢?”扶柳问道,姐妹俩心照不宣,她们指的显然是霓芸。 “说是身子不舒服,一直躲在自己房间里。”锦鸢说道。 “回头再收拾她!”扶柳咬着牙说,而此时未央早已经哭晕了几回,伤心至极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那些书简被烧毁了,而是因为,母亲留给自己的最后的遗物,在那火光之中,灰飞烟灭,仿佛母亲又一次离自己远去了一般。未央看着熊熊烈火,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能抓住,一激动便昏了过去。 “小姐,小姐!”闵儿都快要急哭了。 “素丫头,素丫头!”闫三娘赶紧捏上了未央的人中。 “素小姐,素小姐。”扶柳也是心疼的都揪了起来。 “赶紧来人,搭把手,先送我房里去。”锦鸢吩咐道。 云王府里,刘子筵冷着脸坐在书房里,他甚至连灯都没有点,孤坐在一片黑暗之中。炎凉走到了书房的门外,他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敲门,只是站在门外开口说道。 “王爷,我已经安排人送鲁元公主回宫了,她发了好大的脾气,改日,您还是去安抚一下吧。” “知道了。”刘子筵冷冷的说,然而此时他眼前浮现的依旧是那块写着素未央名字的牌子,未央那神仙一样的脸庞又浮现在他的眼前,笑着对自己说,我只是在姨娘的琼音阁后厨帮忙,然而紧接着,那块竞选花魁的牌子就又浮现了上来。两者一直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让他不知道应该相信哪一个。 “另外……刚刚得到了消息,琼音阁刚才失火了,虽然现在火已经扑灭了,但是大火还是足足烧了半宿,别处都还好,但我们走后门进去的那个小院,没了。”炎凉说道。 仿佛本能一样,刘子筵站起身,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朝着天边泛白的晨光处,大步流星的走去。 “王爷,王爷,这么早,您这是要去哪儿?”炎凉跟在后面追问道。 “琼音阁!” 第57章 问罪(1) 第57章问罪(1) 未央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可是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躺在榻上看着窗外。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后面的小院,那里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焦土,木质的门窗被烧成了炭黑色,房屋的主体形状已经看不出来了,地上只剩下了一片废墟。未央的愣愣的看了看那里,心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缺失了一块,空落落的。这东西绝不是母亲留下来的那些块书简,那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那是她和自己早已没有记忆的母亲之间的唯一的联系,那是夜深人静时,她一个人研究书简时,和母亲的交流,然而现在这样的微弱的联结,还是断了。 第一个看到未央醒过来的是邓玄,他已经在未央的床边守了一夜,这会儿迷迷糊糊的刚刚合了一下眼,便又赶紧清醒过来,正对上未央投过来的目光。 “素小姐,你醒了。”邓玄激动坏了,一时之间又手足无措,“你要不要喝水,还是吃点东西?”邓玄毛手毛脚的,又打翻了身边的茶壶。这响动声惊动了一直守在门外的闵儿。 “小姐?!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闵儿立时红了眼圈,扑到了未央身边。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未央说道。因为这一夜的高烧再加上忧思,未央的喉咙像是着了火一样,声音也变的沙哑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又被闵儿按回了榻上。 “小姐,医官来看过了,嘱咐说让您多休息几天,你放心吧,外面的事儿,自有三娘他们处理。”闵儿安慰道。 “外面的事儿?外面什么事儿?”未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没什么的,就是昨晚的大火,现在大家全都手忙脚乱的收拾,不过这些素小姐都不用操心,闫三娘她们在忙活着呢。”邓玄如无其事的说。 然而未央天生就有看穿人心这样的本领,这种低级的谎言怎么会瞒得过未央。“闵儿!”未央看向了闵儿,闵儿眨了眨眼睛,可是她哪里敢说谎欺骗自己家小姐。 “小姐,昨天咱们小院的那场火并不是因为疏忽什么的引起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纵火,在火场里找到了火把的痕迹,咱们院子里还存了那么多的酒坛子,火势才那么猛,根本就控制不住。当时幸好咱们没在屋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过好在已经找到了纵火的人,三娘发了好大的脾气,她已经吩咐了,让咱们不要插手,必要好好教训霓芸这个家伙。”闵儿气的握紧了拳头,忿忿的说。 “霓芸?你是说,这火是霓芸放的?”未央问道。 “虽然她死活不承认,现在在外面闹得厉害,但是这事儿是谁做的,大家还不是心知肚明么。”闵儿说道。 未央张了张嘴,原本想说不要冤枉了霓芸,但是这话终究没有说出口。未央看人很准,霓芸是个什么样的人,早在她们见第一面的时候,便已经十分清楚了。邓玄似乎看出了未央心中的顾虑,开口说道。 “姑娘心中不必对她存有同情,虽然纵火之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已经查实了,扶柳的受伤,是她指使的。” 未央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又转过头,看向了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和未央卧房里的宁静相比,此时的一楼大堂,人声鼎沸,喧闹无比。 “纵火一事你不承认,便算了,我姐姐的伤,你还有什么说的?”锦鸢质问道。 霓芸一个人站在人群的中央,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形同疯妇。“你这个贱蹄子,让你出卖我,让你出卖我!”霓芸拼了命的踢踹脚下的一个瘦弱的身影,幸亏几个伙计把那人连拖带拽的拉到了一边,不然只怕真的要闹出人命来了。霓芸口中咒骂的,脚下踢踹的,乃是她的贴身丫鬟。今天早上整个琼音阁彻查,这丫头吓傻了,露出了马脚,便索性把之前听从霓芸的指派,对脚手架子做了手脚,砸伤了扶柳的事儿全都招了。“没错,我就是想让你们姐妹俩死,轮样貌,年纪,舞技,你们哪一点比得上我,凭什么整日踩在我们的头上,跟个主子似的,作威作福!”霓芸尖叫道。 “就算你狠毒了我们姐妹俩,那又和素小姐有什么关系?你纵火焚烧小院,若不是我那晚拉着姑娘和闵儿陪我说话,她们岂不是要命丧火海!”这回说话的是扶柳。 霓芸瞪着两只眼睛,丝毫没有认错的意思,但是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扶柳的伤也快好了,幸而未央和闵儿都没有受伤,我也不欲被人扣上一顶量小不容人的帽子,索性,打她四十板子,轰出去。”闫三娘发了话,立刻就有几个伙计围了上来,基本上都是大膳房里的人,全都憋着劲,想提未央出口气。 “别碰我!”霓芸这会儿彻底疯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掏出来一把匕首,双手握着,四处乱挥,眨眼间就划伤了好几个伙计,害的众人不敢轻易上前。“别拿我当傻子!被你们这样轰出去,我还有什么活路!你们别忘了,宫里的那些大人们,东市街上的那些富户,哪一个不是在我身上滚过的,你们如果不让我好过,总会有人为我出头的,到时候我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此时此刻,刘子筵和炎凉已经走到了琼音阁的门前,二人停住了脚步。只见大门上挂着今日歇业的告示牌子。 “出来吧。”刘子筵说。立刻有一个暗卫出现在了二人身后,悄无声息。“看清楚了么?可确认了?是那个叫霓芸的?”那名暗卫点了点头。刘子筵再未多说,挥了挥手,那名暗卫又消失不见了。“走吧,我们进去。” 闫三娘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从前她刚来琼音阁的时候,骨瘦如柴,弱不禁风。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三娘此时坐在楼梯上,她的手搭在栏杆上,正要暗自发力,就听门外有人来报。 “云王爷,驾到!” 第58章 问罪(2) 第5八章问罪(2) 如果是寻常人,闫三娘这个时候必然会下达逐令,但是现在面对的这位并不是普通人,而是皇上最器重的云王爷,刘子筵。 闫三娘还没有拿出应对政策,这边刘子筵已经迈步走了进来。“这琼音阁便是这么接待人的?”刘子筵扫视了一圈,眼前的大厅一片混乱,霓芸站在场地中央,手里握着匕首,脸上非但没有任何的羞愧,反而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霓芸背对着子筵站在场中,子筵看着霓芸的背影先是一愣,这份身段倒是和“她”很像,只是气质全然不同,一身的脂粉媚俗之气。“这位不是霓芸姑娘么?姑娘昨晚惊艳一舞,在下很是欣赏,今天原本是想来这边再一睹姑娘的舞姿,只是……”子筵上下打量了一下霓芸,她还穿着昨天的舞裙,只是舞裙此时已经被扯碎了好几处,肩膀上只有几丝布条勉强挂着,香肩微露,媚眼如丝。 “王爷稍等,奴家稍后就来。”霓芸笑着说,虽然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位年轻的云王爷,可是眼前的这位王爷年纪轻轻,仪表堂堂,犹如天神一般的人物,先不说云王爷的身份和地位,单单是看长相,就比那些色眯眯的肥头大耳酒囊饭袋强太多了。若是能够得了这位王爷青眼,那真是麻雀飞上了枝头,一夜之间变凤凰。 “记着,我想看你昨天的打扮。”刘子筵柔声叮嘱道,这样的态度忽然转变,就连炎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知道了。”霓芸柔声道,头也不回的上了二楼,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旁边的人在她眼里全都成了空气。 闫三娘铁青着脸,冷声道,“收拾舞台。” 刘子筵被引到了一楼正堂的雅座上,闫三娘也在子筵的身边站定,随时准备伺候酒菜。下面的伙计效率很快,眨眼间转本一片混乱的大厅,就已经收拾出了模样,各种酒菜也都摆了上来,只是刘子筵连看都没看。 “闫三娘?”子筵问了一句。 “正是在下,王爷有什么吩咐?”三娘仍然没有给什么好气。 “听说昨日琼音阁半夜走水,不知道……她……是否有人受伤?”刘子筵故作轻松的问,闫三娘自然听不出什么,只当这是一句寻常的寒暄,可是一边的炎凉却是惊讶的忍不住侧目。咱们家王爷什么时候关心起别人的死活了。 “托王爷的福,并无伤亡,只是损失了一座小院。”闫三娘说道。 刘子筵只觉得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忽然落了地,那块写着素未央竞选花魁的木牌,这一夜倒是再也没在眼前浮现出来。“闫三娘不必气,坐吧。”子筵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这回真的轮到闫三娘惊讶了,这位云王爷的冷血无情可是出了名的,若说昨天来琼音阁是为了陪着鲁元公主,那是情有可原,但是今天这位又单独前来,并且指名说要见霓芸,难不成这位王爷真的看上了霓芸?这是听到了风声,过来给霓芸作保的?闫三娘施了一礼,坐在了云王爷的身边。“王爷今天来,就只是来看舞的?” “这是自然,不过看三娘这个架势,这琼音阁里刚才不会是在闹什么矛盾吧?” “门下的一点小事,不劳王爷挂心了。”三娘说道。 “我可是要提醒一下三娘,私设公堂,可是明令禁止的。” “王爷说笑了,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小本生意,哪里敢私设公堂。不过我自己家的丫头,我这个老板娘总还是有管教的权利吧。” “这个自然,幸好本王来得早,不然这么美妙的舞姿,可就欣赏不到了。”刘子筵笑着说。 “云王爷日理万机,怎么今天有时间来我这琼音阁做?难道云王爷平日里,也喜欢观舞听曲?”闫三娘已经基本上肯定了刘子筵的来意,认定了他今天来,是为了做说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子筵说道,“哟,霓芸姑娘下来了。” 音乐声起,霓芸踏着乐点缓步走上舞台,她依旧是昨天的那身装扮,尤其是发式依旧是戚夫人最喜欢的那一款。她的瓜子儿小脸配合这款戚夫人的发髻,十分的合适,这发式把她衬托的更加的娇小可人了。她依旧跳着昨天的那支魅影舞,如同鬼魅一般。只是今天的场合和气氛都更加的特别,舞者只有她一个人,而观众只有刘子筵一个人。闫三娘,扶柳,锦鸢,这些人统统不在霓芸的眼里。昨天她跳这一支舞,是为了讨好一群人,然而最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素未央毁掉了她的前途。然而今天不同,今天她只需要讨好眼前的这一个男人,只要讨好这一个,就够了。有那么一刻,霓芸甚至觉得,只要是眼前的这个男人,能够看自己跳完这支舞,这一辈子仿佛都值得了。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还是失算了,那音乐声才刚刚响起,自己的舞步都还没有迈出,这边刘子筵就发了话。“停。” 音乐声停了,霓芸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他在琢磨些什么。 “霓芸姑娘,不必辛劳了,过来说话吧。”刘子筵极尽温柔的说,炎凉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刘子筵举起手制止了。炎凉心想,若是红妆知道王爷还能够对人这般温柔的说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慨。 霓芸几乎是小跑着跑到了刘子筵的面前,她害羞的施了一礼,正要坐去子筵身边,便被当头一声呵斥制止了。“娼妓霓芸,你可知罪!”刘子筵厉声问道。 霓芸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愣在了当场。“你头上梳的发髻乃是宫中戚夫人的日常发髻,你一个没有进过皇宫内院的娼妓,又是如何学得?”子筵质问道。 虽然闫三娘隐约猜到了事情的走向,却没有说半个字,她虽不知道霓芸何处得罪了云王爷,但是这样的丫头,理应有人教训她。 霓芸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慌乱的扯散了自己的头发,胡乱的解释着,自己绝非故意的。然而刘子筵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他上下嘴唇碰了一下,轻松的吐出两个字,“杖毙。” 第59章 启航 第59章启航 未央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还有闵儿和三娘,还有文三,他们全都走在她的身边,或是前面,或是后面,可是任凭她怎么呼喊,他们都看不见她,就好像她是透明的一样。她越是着急,越是收不到回应,然后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掉进了一个湖里,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一下把她吓醒了。 窗外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未央睁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她还在锦鸢的房里,那哗啦哗啦的水声是闵儿给闫三娘倒茶的声音。闫三娘正在折叶子船,那些宽大的树叶子被她的巧手,几下折腾之后就变成了一只只的小船,这些叶子船此刻都被放在一个大木盆里,都是用来给未央祈福的。 “丫头,你醒了?”三娘立刻察觉到了未央已经醒了过来,第一时间关切的问道。 “小姐!”紧接着传来的就是闵儿的声音,这孩子也是吓坏了,这个时候看到自己家小姐醒了,立时便大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看,未央这不是没事儿么。”闫三娘看着闵儿哭花了的小猫脸,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这孩子一直不眠不休的照顾未央,却从未表露出任何的难过,像个大人一样,忙前忙后,把大膳房的事情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然而现在一看到未央醒过来,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只怕在闵儿的眼里,未央就是整个世界了。闫三娘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未央,她并没有比闵儿大多少,可是眼底里却总是透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让人总是不自觉地忽略了她的年纪,忽略了她也是一个自幼失去父母的孤儿。 未央拍了拍闵儿的手背,“好啦,我这不是醒了么,我不过是睡了一觉。” “小姐,你都睡一天一夜了,还一直发烧,可急死人了,后来还是邓玄公子请来了宫中的御医,用了药,您才退了烧的。”闵儿哽咽着说,眼圈红红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醒了就好,我去让她们给你送点吃的,闵儿,你陪着未央吧。”闫三娘说着起身走出了卧房。未央打量着闵儿,她不仅脸上挂着对自己的关切,还有一丝惊魂甫定的恐惧之色。 “闵儿,可是外面出了什么事?”未央问道。 “小姐,等你好了,咱们回家吧,回魏家村去。”闵儿小声说。 “怎么了?突然说这个?”未央不解的问。 “小姐……那个霓芸,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一位王爷,被说是盗用了宫里夫人的发式,下了罪了,已经……已经……死了。”闵儿哆嗦了一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未央也惊得不轻,这霓芸虽然透着歪心思,但是自己到底没有伤着,罪不至死啊。怎么料到自己一觉醒来,这一个大活人便没了。 “昨天的事儿了,您睡了一天一夜了,霓芸被人拖走了,后来只有仇八爷和几个好事儿的伙计跟着去看了,他们回来说,打的不成人形了,铁定是……活不成了。”闵儿的每一个字说的都小心翼翼的,似乎那些字全都带着恶毒的诅咒,“小姐,咱们回去吧,怎么这咸阳城竟是这样的,随便一句话,就要人命的。” “放心吧,没事儿的,咱们洁身自好,便不会惹事的。”未央安慰道。未央坐起了身子,倚靠在几个蒲团上,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木盆里的那些叶子船。轻飘飘的叶子船在水面上飘荡,推开一层层的水纹。忽然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些叶子船一样,人微言轻,而这个世界却是那样的陌生,广大,不友善。可是她又并不是一个人,还有闵儿,姨娘,师伯,文三,她还有朋友,她并不孤单,并不是孤身一人。纵然书简被毁,失去了和母亲那一点点微弱的联系,但是她并不能因此就消沉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母亲,我啊,要重新起航了,唯求您能在天上护佑我和闵儿。未央这样想着。 她这样的出着神,又把闵儿吓坏了,“小姐?您怎么发起呆了?” “啊,我没事儿。”未央微笑着说,“闵儿,别怕,咱们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咸阳城里呆着,你忘了,咱们还要参加庖厨比赛呢。” 看到未央笑了,闵儿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嗯,小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未央看着闵儿的眼睛,这双眼睛,澄澈,透着灵性,“真好。”未央摸着闵儿的脸颊说,“去吧,去看看姨娘怎么还没回来,我都饿了。” “嗯。”闵儿欢天喜地的跑开了,在她身后,那木盆里的叶子船,轻轻的晃动着。 咸阳城后面有一片乱坟岗,这里其实并没有坟,那些一堆堆的土堆是早已随风腐化成土的人骨。这里有宫里犯了事儿的宫人,有未能进入咸阳城便死他乡的逃荒者,有孤儿,有乞丐,总之但凡没有什么存在价值的,最后都被抛弃在此。今天这里刚刚多了一个人,她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但是却还没有咽气。此时她眯着眼睛,那一片眼神早已混沌,她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虽然那副身躯已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她咿咿呀呀的混乱的哼唱着,竟是一曲魅影舞的曲调子。 “她还没死。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傻了。”小童子梗着个脖子看着百晓生说。 “我知道,因为她命数还没尽,日后还有用得到她的时候。带回去吧。”百晓生吩咐说。 “你让我搬?”小童子似乎很是不满意。他嫌弃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模糊的人形,丝毫不想要靠近过去。 “那不成还我自己搬?”百晓生笑着说,也不在乎,便抬腿走了,头也不回。小童子闷哼了一声,拉起霓芸的一条腿,竟然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咸阳城内风光一时的霓芸姑娘,从此便悄然的从这人间消失了,只是这乱坟岗向来鲜有人来,除了那几只零落的寒鸦,又有谁还会在意,这里的那些无名人,是多了一个,还是少了一个呢。 第60章 除夕(1) 第60章除夕(1)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未央的体力恢复了些许,她靠在床边看着院中的人群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小院的残垣断壁已经基本看不到了,只剩下最后的泥土上还有一些焦黑的痕迹,此时前院的一众伙计们正在忙着把新土填平在上面,只怕到了明天,这里便会不着痕迹的变成一片新苑,那座小院就会消失的一干二净,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闵儿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对儿刚刚刻好的桃符。“小姐,你看,咱们就挂在这边怎么样?这是三娘刚刚得的,是全咸阳城手艺最好的木匠刻的,确实比咱们在魏家村的时候用的那些桃符精致多了。祝嬷嬷说这个木匠的手艺极好,这些桃符可是很难得的。” “啊……就挂在那里吧。”未央应道,她看着闵儿手里的桃符,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除夕了,明天就是新年了。 “小姐,三娘说,您要是身子好些了,就下楼去,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这会儿楼下院子里可热闹了。今天咱们琼音阁歇业一天,三娘这会儿请了大师来做法事,说是能冲一冲这年下的晦气。仇八爷做了不少吃食,那些个小子们现在在前院闹着呢,可有趣了。”闵儿说的眉飞色舞的,未央心里明白,这孩子是想让自己出去走走。 “好,我等会儿就来,你先去玩吧。”未央说道。 “我先去帮他们挂桃符,小姐,你等会儿就来哈。”闵儿说着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却正撞在了迎面走进来的扶柳身上。 “你这丫头,风风火火的,留心看着路。”扶柳嘱咐道。 “扶柳姐姐。”未央正要起身施礼,便被扶柳按住了。 “咱们俩就不用气了,我在屋子里待着闷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这里能有点清静,外面简直都要吵翻天了。”扶柳说。未央的目光落在了扶柳的手臂上,虽然穿着长袍看不出伤口,但是扶柳一直不敢动这边的手臂,显然是伤势还没有好。 “怎么锦鸢没有陪着姐姐?”未央问道。 “今日是除夕,她要陪着那位大管家去上香,已经被马车接走了。”扶柳说道,这语气之中不无落寞。 未央会意,便没有再多问,反而转换了话题,“听闵儿说,今天可热闹了。” “这是自然的,你们从前过年就只有你们两个,自然无趣,今天可以撒欢的玩了。往年琼音阁也热闹,不过都是要应酬那些人们,自己的乐趣自然少些。今年三娘歇业一日,真是遂了我们的愿了。”扶柳笑着说,“楼下已经在准备了,等会儿咱们也去下面的雅阁坐着,享享福。” “自然好。”未央笑着说。 等到华灯初上的时候,琼音阁里已经是一片歌舞升平。姑娘们弹着琴,跳着舞,伙计们忙活着把一盘盘的美食传到前厅,祝嬷嬷笑的合不拢嘴,最后干脆在雅阁里就睡着了,仇八爷的脚边摆了一排排的清酒酒壶,还大声嚷嚷着给他拿酒。闫三娘一整晚都没怎么说话,直到伙计请来了懒伯,她才露出了一点笑模样,然后便絮絮叨叨的抱怨懒伯拿捏,来的这样晚。闵儿早就和底下的丫头们玩到了一处,不知道跑去哪里疯了,整个琼音阁,似乎只剩下未央和扶柳两个清醒的人。 “若不是医官说我这个伤势不能喝酒,我真是也想跟着喝上两杯。”扶柳笑着说。 “姐姐伤势没好,还是要小心些。”未央提醒道。 “你这个丫头啊,明明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倒像是个老婆子似的。”扶柳说道,“是不是太喧闹了,让你觉得有些吵闹,若是累了就上去三娘的房里先睡,她今晚只怕是要喝酒一整晚呢。” “没事,过年,原本就应该这样。”未央笑着说,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这二十年来,只到了今日,才觉得,原来过年竟是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情。 和琼音阁的热闹相比,邓府之中就冷清多了,年前邓家位于各地的大管事便纷纷动身进了咸阳城,每每到了年下都是邓玄最忙碌的时候,今年因着未央和琼音阁,已经是耽误了不少功夫了。和各处的大管家们用完了年夜饭,大管家们便各自回去了自己的院子,本家这边就只剩下了邓玄一个人,显得格外的空荡。 邓玄给自己沏了一壶浓茶,却又在这个时候有些想念琼音阁里的清茶的味道了,他朝着琼音阁的方向看了看,耳边似是已经听到了那边的靡靡之音。他苦笑了一下,最后还是坐回了几案之前,埋首于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书简之中。 和邓玄不同,百晓生的那间小院子就在琼音阁旁边小巷子之中,和琼音阁只隔了一条小路。现在那边的喧闹声早已经传到了这座小院之中。小童子坐在院子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衣,正在一堆炭火前烤着木薯,时不时的会侧目朝着隔壁的高墙那边看一眼。他嘟着嘴,显然是很不满意的样子。“大过年的,你非整这么一位回来,害得我现在连年夜饭都吃不上。” “别抱怨了,我都说了,这人以后还有用处。”百晓生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此时他正在给榻上的人疗伤。霓芸已经傻了,她眼神涣散,披头散发,还流着口水。此时她一丝不挂的躺在榻上,下半身的伤痕在灯光下更加的触目惊心。许是因为伤势太重了,她并不知道疼,任凭百晓生把各种药膏涂抹在伤口处,她也只知道咧着嘴傻笑。 “我是真的不明白你,明明马上就要入宫了,又弄这么一位回来,过几天咱们走了,留着她一个傻子在这儿,岂不是一样活不过几天。”小童子问道。 “所以我们便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百晓生说道。 “你什么意思?”小童子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扭头看了看百晓生。 “我不是都说了,这人以后还有用,但是自然不是在外面,而是在宫里。”百晓生神神秘秘的说,“所以,我想,带她入宫。” 第61章 除夕(2) 第61章除夕(2) 毫无疑问,除夕这一天最热闹的地方必然是皇城,隔着厚厚的城墙也能听到里面的鼓乐声。今天皇帝陛下举办家宴,宫里热闹非凡。下午的时候宫里还出了一点小插曲,鲁元公主又发了脾气,说什么也不肯试穿宫人们送来的新衣,嘟着嘴,把所有侍奉的嬷嬷和丫鬟全都骂了个遍。众人自然都知道这是为了谁,前一日公主和云王爷一同出宫,走的时候欢天喜地,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副哭脸,想必一定是云王爷怠慢了公主,才让公主把气撒到了一众下人们的身上。大家全都是敢怒不敢言,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只盼着云王爷能够早点进宫。 果不其然,鲁元这别扭的情绪在看到子筵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了,又变得欢天喜地起来,围着子筵,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 家宴上的菜式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惊喜,刘子筵只是例行公事的应酬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宴席结束,等到子筵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府上的马车已经等在了宫门口,炎凉站在车边迎候。 “王爷今天怎么出来的这么晚?其他大臣们一早就出来了。”炎凉问道。一边为子筵打起了马车的帘子,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朝着云王府的方向驶去。 “被鲁元缠了一会儿,吵着要我送她回宫,让我看她给我做的礼物。”子筵说道。 听到鲁元公主的礼物这几个字,炎凉忍不住笑了笑,他想起来之前鲁元每年都会给子筵准备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大多都是些小玩偶,虽然都很用心,但是效果却实在是不敢恭维。怎么看都像是一条蛇的龙,和烧饼毫无二致的太阳,以及合不拢口的荷包。让人意外的是,外表冷漠的子筵,竟然每一回都会收下,并且收藏起来。“咳咳,这回公主又给你做了什么?”炎凉好奇的问。 子筵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这回的礼物看上去倒是很像样。炎凉接过手帕,上等的丝帛拿在手里冰凉凉的,十分柔软,素色的帕子,锁边做的也很利落,只是……炎凉的眼神落在了那块手帕的一角,只见那里绣着一团……一团……炎凉实在不敢把这手帕上的形状和茅厕里的那东西联想起来。 “云朵,鲁元是这么说的。”察觉到炎凉的尴尬,子筵解释道,这下炎凉更控制不住了,索性大笑了起来。 “王爷,这……这是云朵?鲁元公主这手艺可真是……真是越发精进了。”炎凉眼泪都笑了出来,“这块手帕您要怎么处理?还是收到库房里?”炎凉想起了库房里的那一小堆礼物。 “嗯,和往年的放在一起吧,这块手帕刚好可以用来给那个蛇形……龙形娃娃铺床。”子筵难得的开了个玩笑,虽然一点也不好笑。炎凉侧眼看了看自家王爷,虽然平日里王爷不苟言笑,对鲁元公主的霸道和蛮横也多有不喜,但是依旧每年都会细心的收着公主送的稀奇古怪的礼物,从这一点上看,王爷的心到底是柔软的,颇有些兄长的模样。“对了,今天你怎么亲自出来接我?不是说了,天冷,你尽量少出门么。”子筵问道。 “今日正好有事,要和王爷禀报,担心底下的人说不清楚,就亲自过来了。索性宫城离咱们府上也不远。”炎凉解释道。 “是什么事?”子筵的神情顿时严肃了起来。 “王爷,那边来信了,事情查出了一些眉目。”炎凉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 “说吧。”子筵似乎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一样,叹了口气说道。 “当年将军率兵出征,之后因为遭到伏击全军覆没,之后咱们府上又意外失火,导致将军夫人和夫人的妹妹全家葬身火海,只有王爷您一个人活了下来。经过这么久的调查,现在事情终于有了些进展。敌军的伏击和府上的失火,全都是有人刻意为之。是暗算,谋杀。”炎凉肯定的说道。 子筵意外的没有说话,只是握拳的手几乎要将衣襟拧成碎片,半晌才问出了一句,“是什么人?” “因为过去的年代久远,具体的幕后之人很难挖出,目前只追查到了一个组织,名叫,四圣堂。”炎凉说道。 “四圣堂?”子筵在自己的脑海中搜索着这个词汇,这么些年自己的阅历也增长了不少,竟然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组织早在多年前在江湖上颇有名声,是一个暗杀组织,组织之中的杀手个个身手高绝,全都是未成年的少男少女。其中手段最高明的四个孩子,代号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因此名为四圣堂。不过这个组织行事低调,见过他们真面目,还活在世上的人,并不多。只是秦朝倒了之后,这组织也渐渐的消声灭迹,现在已经不知去向了。”炎凉说道。 “所以说,他们是前朝的人?”子筵问道。 “目前得到的几条消息看来,并不是,他们只是拿钱办事,倒并不是秦朝的暗卫。所以他们突然从江湖上消失,也让人匪夷所思,追查起来颇为困难。”炎凉有些为难的说。 “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帮人给我找出来。”子筵说道。 “是,属下定不辱命。”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云王府的门前,春节年下,各个府邸都是张灯结彩的,隔壁的府邸门内传来嘈杂的喧闹声,刚刚从皇城回到自己府上的各位王公大臣们现在才开始了真正的庆贺。唯有云王府里一片寂静,就像是一片坟墓一样。子筵走下车,朝着长街尽头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是星月阁的方向。 “王爷今天晚上还要出门么?”炎凉小心翼翼的问道,私心里却有些惋惜红妆忙活了几天,操办的那一桌丰盛的年菜。鹿肉自然是不必说的,单单是那碗党参鸡汤,红妆就足足熬了一个下午。 子筵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摇了摇头,冷冷说了一句,“回府。” 第62章 圣旨到 第62章圣旨到 除夕之夜一整晚的欢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才结束,只不过到了晌午时分,琼音阁照例还是开了门。和往日不同的就是,这大年初一,开年的第一天,底下的伙计们都更加的懒散了,不过如果放在往年,这事儿也没有什么大的关碍,毕竟新年第一天嘛,各家各户,尤其是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忙着拜访亲友,打点关系,谁还有时间到青楼妓馆来消遣呢。然而如果那些伙计们今年还这样想,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因着万花宴上的美味佳肴,和花魁竞选当天的各种传闻轶事,总之现在琼音阁的餐食已经是闻名整个咸阳城了。才刚刚一开门,那些个往日里的熟便纷至沓来,有许多竟然是不约而同的,把新年第一天的会面地址定在了琼音阁。更为新奇的是,因为市井之中全都听闻,鲁元公主也来观看了花魁竞选,因而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小姐,也都不再避嫌,竟也纷纷来到琼音阁,听曲,小聚。 未央的身子还没有好全,因此大膳房里的一应事情全都由仇八爷负责,好在未央把菜谱描述的十分详尽,才使仇八爷不至于忙的手忙脚乱。得了空的仇八爷坐在大膳房的门前喝热茶,正碰上到后院里来躲清闲的闫三娘。 “三娘,您可瞅瞅,今天咱们这琼音阁里,竟然来了一多半的贵族小姐,这在往日里,她们这样金贵的身子,怎么会来咱们这样的地方。刚才前面的伙计们还跟我抱怨,现在可好了,不仅仅要照顾好那些个贵,还要小心留意着那些个过来吃饭听曲的贵族小姐,不然万一被哪个喝醉了酒的贵族冒犯了,可全都是咱们琼音阁的不是了。”仇八爷看着出出进进的那些个世家女眷,哭笑不得的说,“现在可是难办了,咱们琼音阁,倒不知道是青楼,还是饭馆子了。”仇八爷打趣的说。 “原本咱们琼音阁也没有说不许女眷入内,平日里带着小妾来咱们这里消遣的达官贵人还少么?”闫三娘说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咱们琼音阁的姑娘们个个有能耐,凭着自己的手艺也能谋得好出路,若是哪一天把她们都安排妥当了,我这琼音阁真的改做了饭堂也无不可。”三娘说完便笑着走了,独留仇八爷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自霓芸的事儿出了之后,闫三娘便真的打算了起来,说到底,倘若姑娘们个个都有活路,也不至于依靠了那些男人们,又何至于最后闹到了这样的下场。未央和闵儿的到来,让闫三娘不得不重新审视琼音阁的未来了。 外面忙成了一团,反倒是未央和扶柳的卧房里格外的清净。闵儿正在给她们二人泡茶,死活不让她们动一根指头,只许好好的歇着。 “小姐,你听说了么?因为鲁元公主之前来了咱们琼音阁,现在咱们琼音阁里来了好多女,全都是世家千金和小姐。”闵儿八卦的说。 “嗯。”未央不置可否的答了一声。 “哪里是因为鲁元公主,我看啊,左不过是因为云王爷也来了吧。”扶柳接过了话茬,“这位云王爷是皇上最器重的王爷,不仅年轻有为,而且长得仪表堂堂,我也是以前远远的见过他一面,那可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扶柳忍不住夸赞道,“听闻最近陛下有意给他订下一门亲事,所以啊,这些小姐们,保不齐都是来咱们琼音阁碰运气的。” “可惜我没见过,不过扶柳姐姐,这个云王爷当真长得很好看么?比……比……比姓邓的那家伙还好看?”闵儿问道。 “怎么说呢,咱们咸阳城有三美,一个是邓玄公子,一个是云王爷,还有一位是云王爷府上的谋士炎凉公子,不过炎凉公子很少出门,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这三个人是各有各的美法,城里姑娘们可是都对他们十分喜欢,还成立了很多的诗社,专门给这三位写诗。说来也巧了,那日云王爷来,坐在了邓玄公子的雅间里,听说炎凉也陪着他一起来了,你说整个咸阳城的三大美男子都来了咱们琼音阁,这能不让那些未出阁的小姐们兴奋么。”扶柳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略略略。”闵儿吐了吐舌头说,“我可是偷偷的看过了,外面的那些千金小姐啊,可都不如扶柳姐姐你和我家小姐长得好看。” “我这样的身份,王妃什么的可是指望不上了,不过,未央可还是有机会的。”扶柳看了看身边的未央。 未央此时却是神游在外,眼神盯着星月阁的方向发着呆。从这个方向,看不到星月阁,不过她知道,那座小楼,就在那个方向。她忍不住想到文三,有几天没有见到了,不知道他除夕是和谁一起过的,吃没吃上年饭,是不是还在当值。她又想到花魁竞选那天,文三没有来,忍不住心里有些落寞。可是又转念一想,他是个皇宫暗卫,说不定他来了,只是自己没看到而已。这么一想,未央的心里便好受多了。 “小姐,你发什么呆呢?”闵儿把未央惊得回了神。 “啊,我……走神了。你们在说什么?”未央不好意思的问道。 “我们在说云王爷和炎凉公子,说起来你见过的,他们那天是从小院进来的。”扶柳说道。 “啊,是啊,确实是两位十分风雅的公子。”未央说道,倒是并未觉得那两人有何特别。 扶柳和闵儿简直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未央,“未央,咱们咸阳城里有名的三个美男子你全见了个遍,竟然只评价出风雅二字,实在是……”扶柳一时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词形容未央。 “眼盲。”闵儿补充道,“扶柳姐姐,你不知道,我家小姐天生就对长得好看的男人,免疫。小姐啊,小姐,你说老天爷把你生成这神仙模样,怎么就没给你匹配上同样的审美呢。”闵儿也开始打趣起未央来。 未央只觉得脸颊有些微烫,脑海里想的竟还是文三那蒙着黑面纱的脸庞,她赶紧岔开话题,“闵儿,外面怎么这样吵,赶紧看看去。” 闵儿也未多想,便起身跑了出去,不多会儿便回来了,“小姐,圣旨下来了,庖厨比赛,今日开始。” 第63章 下战书(1) 第63章下战书(1) 庖厨比赛的消息已经在早些时候就传到了全国各处,新春佳节之时,已有很多身怀绝技的厨艺高人离开了家乡,赶往咸阳城。咸阳城,皇城,即便是普通的庖厨之人,也都想着借此机会大展拳脚,一战成名。今天下发的旨意,详细的介绍了参赛的流程,正月初一开始,各地凡有厨艺之人,皆可前往咸阳城府衙报名,正月初三,初赛开始,正月十五当天,便是决赛之日。届时获胜者可以入宫任职,飞黄腾达。 “未央,我听说咸阳城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厨艺高手,这次万花宴又这般出尽了风头,听说今日的食之中也藏着不少过来偷师的,看来想要杀出重围,可是不容易,你可曾准备好了?”扶柳问道。 “也不曾准备什么,还不就是跟以前一样。”未央说的是实话,她的眼神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波澜。扶柳抿了抿嘴,这丫头好生无趣,逗她是逗不起来了。 傍晚时分闵儿和未央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前去了咸阳城的府衙报名。府衙门前已经站满了人,差役们忙的也是焦头烂额,连来人是谁都没有看仔细,草草的做了登记就算完事。 “小姐,这人也太多了,这些人都是来参加庖厨比赛的?”闵儿惊讶的说,“小姐,其实咱们就待在琼音阁里,也一样能制作美食,为什么小姐要参加这比赛呢?小姐也想去皇宫当差么?”闵儿不解的问,这个问题他想问好久了,先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未央愣了一下,最初自己答应考虑参加庖厨比赛,是因为姨娘的请求,自己也想为琼音阁做些事情,但是最终使自己下定决心的还是那个人。“你一定可以的。”那天在星月阁的露台上,文三吃着石板烙馍馍的时候便是这样说的。 “我……我这不是答应了姨娘么,尽力而为吧,也算是能为琼音阁做些事情。哪里就那么容易就会胜出了,进不进得去皇宫也不是咱们说的算的,就当是长长见识了。”未央说道。 “小姐,你就是太谦虚了,你可知道,现在咱们大膳房的师傅们,对小姐你的手艺,可都是赞不绝口的,尤其是仇八爷。仇八爷的厨艺,之前便是整个咸阳城也找不出几个比他厉害的,可是他都说小姐的手艺,是天下无双呢。”闵儿骄傲的说,看着未央的眼睛里几乎就要冒出星星来。未央被闵儿看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赶紧岔开了话题。 “怎么琼音阁那边这样吵,赶紧回去看看吧。”未央说的倒是不假,这时的琼音阁里确实嘈杂喧哗,吵作一团。闵儿和未央艰难的分开门前看热闹的人群,刚刚走进琼音阁的院子,就被扶柳一把拉住,拽到了一边。 “你们两个可算是回来了,悄声的,跟我来。”扶柳压低了声音,贴着人群的边缘,带着未央和闵儿来到了一楼大堂的一个角落,找了个旮旯便猫了起来。 “扶柳姐姐,这是什么情况啊,一楼只坐了一桌人?”闵儿问道,心里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两个人难不成是来砸场子的? 未央看了看场中坐的那两个人。一桌两人,一壶热茶。一位是中年妇人,打扮的很素净,虽然只看面庞,保养的还算不错,面泛红光,珠圆玉润,只是这位妇人的身材略带粗犷,尤其是上半身,长得有些古怪,一只右手手臂异常的粗壮,这是长期使用上臂做重活的表现。另一位更是古怪,众多看热闹的人们口中叽叽喳喳议论的也是这一位。这是一位异族少年,皮肤呈现出古铜色,红里透着发亮,头上戴着古怪的围巾,身上穿着毛皮的马甲,未央注意到,这个少年的手腕处也有练习颠锅而留下的粗大的骨节。这样的服饰,是关外人的打扮,这倒是挺稀奇,难道关外那些茹毛饮血的地方,也有擅长庖厨之人? “这两个人是咱们东市街上珍萃楼的人,那就是他们的老板娘,姓扈,名叫扈万厢,是个有名的泼辣疯婆子。”扶柳小声的介绍道,“刚才你们前脚刚出门,这两个人就来了,点名要吃咱们主厨做的菜,一看就是来者不善,显然是来摸底的。三娘让我和锦鸢在门口拦住你们两个,未央可是咱们的王牌,怎么能轻易出手,这一场,三娘让仇八爷上手。” 扶柳正说着,锦鸢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我在门口没看见你们俩,生怕和你们错过了,好在我姐找到了你们。”锦鸢刚刚从楚王府上的大管家那里回来,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更换。 这时闫三娘也从楼上下来了,一看装扮,便是精心打扮过得,整个人容光焕发,气场十足。 “扈老板大驾光临我们琼音阁,可真是稀啊。”闫三娘说道。 扈万厢把手里的茶杯放在了一旁,翻了一个大白眼,不过这个白眼翻得有些刻意,反倒是像得了中风的脸部抽筋似的,显然平日里她并不擅长此道。“怎么?你们琼音阁有什么告示,说明了,不让我们珍萃楼的人来?”扈万厢的声音一点也不动听,就像是断了刃的青铜刀碰上了铁锅底一样,沙哑不说,还有一股从后厨带出来的刀铁烟火气。“我们珍萃楼一直做得都是本本分分的酒楼生意,咱们两家是井水不犯河水,你们琼音阁这万花宴,活活抢了我们一大半的生意,姓闫的,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扈万厢,你们珍萃楼里面养几个唱小曲助兴的,我都没说什么,我这边给人做几桌酒席碍着你什么事儿了。”闫三娘的语气也开始不气起来,空气之中瞬间弥漫起一丝火药味,剑拔弩张,“既然大家都是凭本事赚钱的,人愿意来我们琼音阁,自然是有人的道理,你们比不过,就应该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若不成,改天便换行吧。” 扈万厢一拍桌子,“有没有本事咱们就在菜上见,我今天便是要试试,你们琼音阁,有点什么本事。” 第64章 下战书(2) 第64章下战书(2) 扈万厢说话的时候两条粗眉横打,眼睛瞪得滴溜圆,周围看热闹的人全都忍不住心里发毛。和闫三娘一样,扈万厢也是一个女人家的独自支撑着一家店铺多年,各种艰辛自然不会少,若是没有点男子气概,恐怕也支持不到今天。 未央站在人群里,微微蹙眉,虽然未央也很是佩服姨娘和扈万厢这样的人物,但是这位扈万厢说的话确实为人不喜。一旁的扶柳看出了未央脸色不好,小声的解释道。 “这个姓扈的,是个有名的泼辣角色,这整条街上就没有没和她干过仗的,不过咱们琼音阁和她不是一个行当,素日里的来往也少一些。她家的菜也确实不俗,我吃过几次,和仇八爷的手艺可以说是不相上下了。上个月听说她家的老厨子回乡了,不知道她今天带来的这个是不是就是外人说的,她们家新招的掌厨。” 未央于是又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扈万厢身边的那个少年身上,这孩子擅长厨艺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只是看样子这样年轻,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了。 闫三娘又转而换上了一副笑脸,对于扈万厢的无礼倒是丝毫不在意,甚至还给她亲自斟了茶水。“扈老板哪里这么大的火气,来杯茶,消消火。” 扈万厢梗着脖子丝毫不领情,反倒是她带来的那位少年,拿起了一杯茶水,细细闻了闻,放在唇边,一饮而尽,似乎对琼音阁的茶叶很是满意。 便是在这个时候,后厨开始走菜了,四凉四热的标准菜式,一看菜品的品相,就知道是出自仇八爷之手。不过未央观察到,素日里仇八爷擅长的那些精细的功夫菜就只上了三道,显然仇八爷也是有所保留的。菜色之精美,已经让旁观的人群发出了阵阵的赞叹声,就连扈万厢的脸上也多了一分惊色,唯独那位黑面少年双手环在胸前,似乎并不满意。 扈万厢似乎十分在意那位小兄弟的意见,她带着疑惑的表情看向身边的少年。那少年也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脸色似乎又黑了几分。 “琼音阁这是看不起我们啊,说了要试你们掌厨的菜,何故竟然这般糊弄人,有什么真本事,大不了都拿出来,放到台面上比试,整一些半吊子功夫,当我们是乡下人没见识么?”扈万厢又扯着破锣一样的嗓子粗声大气的嚷嚷道。 “这也是怪我了,没交代明白,后厨自然不知道是扈当家的您来了。来人啊,让后厨捡最抬眼的菜,给我走几道,都是邻里街坊的,别传出去说,我闫三娘连几道贵一点的菜都舍不得给扈当家的吃。”闫三娘这话说的也是绵里带刺,把扈万厢气的涨红了脸,却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立刻有传话的伙计往后面去了,这下子就连未央也有些紧张起来了。虽说这几道菜不是仇八爷最当家的本事,但也已经是十分稀罕的菜式了,那个少年却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稀奇,反而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不知道是真有本事,还是故弄玄虚。 场上又陷入了尴尬的寂静,只是人群中偶尔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看来这回珍萃楼可是要动真格的了,听说他们这个掌厨虽然年纪不大,开头可是不小。” “那可不,这个少年是珍萃楼前任掌厨收的徒弟,之前一直四处游历,因为师父要回乡养老,这才被找了回来。虽说是个关外人,却已经打败了不少的名厨了。” “这琼音阁的掌厨是个女娃,只怕这回要栽了,这女娃娃做饭菜,哪里有把子力气,定是要吃亏的。” 人群里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说什么的都有,有力挺未央的,也有人不看好未央,担心她要在这次的比试上栽跟头。就在这样的议论声中,仇八爷的第二轮菜品,上桌了。这次的菜品明显比之前的更加精致,用料也更加考究,未央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仇八爷的手艺又有了精进。 旁的菜也倒罢了,摆在正中间的那道珍珠鱼实在是抢眼。这道菜取十年以上的鲟鱼,从背上开刀,去掉整个鱼骨,入锅蒸,使整条鱼定住形,作为盛器。再把鲟鱼珍珠一样的鱼籽用高汤滚了,去除腥味,盛入鱼身之中。整道菜看上去光彩夺目,珠圆玉润,寓意祥和,是仇八爷的拿手好戏。 这回那少年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不少,他看了看眼前的菜式,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那道珍珠鱼上。他拿起汤匙,只取了一勺那鱼肉之中的珍珠鱼籽,微微尝了一口。扈万厢紧张的看着少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倒是不知道他们二人到底谁是掌柜的了。少年放下汤匙,点了点头,又在扈万厢的耳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便不再说话了。 扈万厢率先起身,又是那般粗声大气的说道,“咱们琼音阁确实是藏龙卧虎,这倒珍珠鱼倒是有资格上桌,只不过,你们也莫要看不起人,等到庖厨大赛之上,还是请你们的掌厨亲自出马的好,这样的厨艺,只怕还不是我们珍萃楼的对手。烦请闫当家的和你们那位掌厨说一声,咱们两家庖厨比赛上见,届时定要一较高下。”扈万厢说完也不等闫三娘作答,便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好大的口气,到时候比赛的时候要你们好看。”锦鸢不忿的说道。 “就是,小姐,回头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闵儿也跟着附和道,还在扈万厢的身后做了个鬼脸。 闫三娘自然也不甘示弱,她看着扈万厢的背影。掷地有声的说,“我琼音阁届时定会奉陪到底。” 众人只顾着气恨扈万厢,竟然全都忘了那位一直沉默的异族少年,而此时那位少年也冷着脸起身,跟了上去。穿过围观人群的时候,那少年偏巧不巧的从未央的身边经过,他走过未央身边的时候,依旧是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嘴唇也未动,却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到了未央的耳朵里。 这声音不大,只未央一人听得到,却透露着刺骨的寒意和敌意,他说,“咱们庖厨比赛上见。” 第65章 备战 第65章备战 扈万厢和那少年走后,琼音阁的大膳房里乱成了一团,仇八爷拎着菜刀就要去珍萃楼理论,好不容易才被几个膀实的伙计拉住了。等到未央和闫三娘赶过去的时候,仇八爷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门前的石台旁生闷气,任凭众人苦口婆心的劝慰,也没露出个好脸色。末了,他也只是看了看未央,格外落寞的说了句,“我啊,还是……老啦,老啦。” 仇八爷被轻视这件事儿对未央触动很大,一来她这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好性子也有些被激怒了,憋着劲儿的苦练厨艺,一心想为仇八爷讨个公道。二来她也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位异族少年不过是其中之一,芸芸众生,厨艺高超之人还大有人在,不可轻敌托大。眼看着初赛在即,未央几乎就要住在了膳房里,反复的练习,从最基本的刀工,汆水,到新菜的巧思和盛盘,每一处都精雕细琢,不容有一丝马虎。她已经数日没有再去星月阁看星星了,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遥望一眼那座不远处的小楼,便又继续埋头在灶前。 一道好菜的出品,除了庖厨师傅的精湛技艺,食材本身也至关重要。新鲜食材,珍稀食材,制作出来的美味自然胜人一筹。琼音阁对这次的庖厨比赛十分重视,闫三娘更是亲自督办采买,邓玄好不容易得了个可以为未央献殷勤的机会,更是不遗余力。这寒冬时节,每日里的新鲜蔬菜瓜果不断,犹如流水似得被送进大膳房已经成了常态,时常是未央和闵儿上午刚刚想出来一道新菜的点子,那些所需要的珍贵食材下午便被摆在了砧板上。就连仇八爷也都忍不住感叹,邓家这样的财力和办事效率,便是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各种长势惊人的花果,集市上也找不见的鲜活野味,都成了大膳房里的常。未央早已把母亲的那部书简烂熟于心,此时又添加了不少自己的新花样,几乎每日都能做出几道惊艳众人的新菜式。闵儿对此最是开心,日日念叨着,我家小姐参赛,必是要夺得首名的。扶柳,锦鸢,闫三娘,仇八爷也都是自信满满,唯独未央终日皱着眉,丝毫不敢懈怠。 和琼音阁这边的大张旗鼓相比,珍萃楼那边就低调安静了许多。没有大财团的支持,扈万厢凭借自己的实力,着实无法在食材上取胜。每日里送到去珍萃楼的食材也不过就还是日常那些,不外乎豚骨,鸡鸭和鲜鱼。闫三娘悄悄的派人过去打探过,店里现在掌厨的并不是那位少年,菜式也十分平常。那个少年只是每日躲在后院,不停的练习抬举重石,不知道此中有什么门道。未央闻听此言,反而明白那少年的用意。烹饪之道,在乎基础的扎实稳固。提锅,掌勺,添薪,刀案,这所有的功夫皆出自于一出力道,而这力道便是基础之中的基础,万变不离其宗,力道的准确拿捏,便是庖厨制胜的关键。那少年在大赛之前还能够沉下心来专心练习基本功,心性确实远胜于常人。 未央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心中暗暗发力,练习的越发勤勉了。 和未央一样勤勉的还有一人。红妆这几日在府上也没有闲着,她先是把全府上下的账房先生全都叫到了一处,把她历年做的年菜的菜式全都用绢帛誊抄了,归到一处。而她就把自己埋在这一堆的绢布之中和自己较上了劲。原本就制作复杂的红焖鹿肉竟然一天之内做了三次,更不用说那些只有在年节的时候才会被端上桌的精致点心和清奇小菜。这些天最有口福的就是云王府的丫鬟和底下的伙计,那些美味的吃食一天三顿变着花样的被端上桌,直到最后,就连府上最饭量最大的伙计,也都一口也吃不下了。偏偏红妆又不许底下的人奢靡浪费,倘若美食没有吃完,她更会觉得是自己的手艺不好。于是那天云王府里出了一个笑话,几个伙计偷偷摸摸的叫来了几个街上的乞丐,把吃不掉的食物都分了出去,结果反而引来了一大批乞丐,这场私底下的施舍,最后演变成了不得不施粥振济穷人,还险些引起了混乱。 最头疼的人自然就是炎凉,一边要照顾着没日没夜辛苦做菜的红妆,一边又要安抚底下的伙计和丫鬟,偏偏自己家王爷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实在是让人火大。 百晓生此时已经搬离了那间位于琼音阁侧边巷子里的陋室,那个小童子跟在他身边,临行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琼音阁,做了一次深呼吸。 “真香啊。”他这样说,然后便带着小童子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走吧,要去皇宫做事了。” 而此时此刻,在咸阳城之中,还有很多地方,飘散出来袅袅炊烟和阵阵饭菜的香气。精悍的厨妇,年轻的手艺人,来自远地的无名之辈,亦或是已经在厨艺界有了些许威望的高手,全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那些从全国上下各个地方赶来的庖厨高手已经全都聚集在了咸阳城,时隔多年之后,咸阳城中的老人们,回忆起当年的这场庖厨比赛的盛况,还是会忍不住感叹。在那场庖厨比赛进行之时,咸阳城是笼罩在浓郁的香气之中,人们总结说,那些日子,就连咸阳城里的狗,都是胖的走不动路的。 云王府的门前还聚集着很多前来讨要粥品的穷人和乞丐,场面依旧混乱;珍萃楼的后院里,沉重的石锁被一次次抡起,伴随着落地的闷响;琼音阁的大膳房里依旧是饭菜飘香,珍馐频出。正月之中,似乎全城的人都忘记了要庆祝新年,大家口中谈论的,忙碌的,全都是即将到来的庖厨比赛。于是,就在这样的期盼之中,庖厨比赛的初赛,终于到来了。 第66章 初赛(1) 第66章初赛(1) 兴许是因为新朝初立,百姓生活富足安稳,所以这场庖厨比赛,竟然在民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民间报名的参与者众多,因为最终获胜的选手有机会入宫担任御膳使官,因此就连朝廷对此也是分外重视。从初赛开始,各个环节都安排的十分精细,每一位报名参赛的选手都收到了朝廷下发的竹简文牒,上面写着同组对赛者的名字和出身,标注着比赛的时间和参赛要求,可谓是事无巨细。布令使一天三次站在街口大声的宣读着布告,整个咸阳城里,所有的人茶余饭后,谈论的都是这场为皇上选拔御膳使官的庖厨大赛。 琼音阁里,闫三娘,扶柳,闵儿,全都围在未央的身边,正在研究着刚刚拿到手的竹简文牒。 “扶柳姐姐,这上面密密匝匝的都写了些什么?”闵儿问道。 “前面这一大段写的都是参赛的规则,主要就是在说分组的事儿。”扶柳用指甲划着竹简,一个字一个字的辩读,“这次的庖厨比赛分成了六个组,因为大多数的参赛者还是咸阳城的,所以单单是咸阳城,就分成了两组,东市街和西市街各一组。其余地方上来的参赛者又分成两个组,再加上皇室宗亲和朝中大臣选送的家厨,以及关外的一个组,一共就分为了六个大组。”扶柳解释道。 “看来这回是动真格的了,真是没想到,一个厨子之间的比赛,竟然这么大阵仗。”闫三娘若有所思的说,“外界都说是胜出的人有机会进宫入太府为厨,我反倒是觉得,这个宫,咱们还是不入的好。”闫三娘看着未央说道,“我答应你师伯会好好照顾你,你娘要是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你入宫为厨。” “姨娘,比赛胜出了才会入宫,现在说这些都还早呢。我也未必就会胜出,便当做历练,只是去见见世面。”未央笑着说,心中对于赢得比赛倒是没有抱有什么期望。 闫三娘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说了句,“未央丫头,你只要答应姨娘,万一你在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到了最后的关头,你千万要服软,认输,这个宫门,咱们千万不能进。” “三娘为何这样说话,小姐若是赢了,能够进宫,不是好事儿么,这又不是进宫做夫人,再不过就是去给皇上做几道菜。”闵儿歪着个头疑惑的问。 “你们还小,哪里知道这些,总之这宫是万万不能入的。未央,你答应姨娘,若是到了最后,千万不可胜出。”闫三娘一脸严肃的说。 未央心中想的是,自己这样的乡野小厨娘,又怎么会夺得庖厨比赛的优胜,姨娘未免太抬举自己了,不过未央自然不会这样说,她只是温柔的微笑说,“好,姨娘,我知道了。” “话说,扶柳姐姐,你看看我家小姐到底是分到了哪一组了?”闵儿着急的打岔道。 “傻丫头,咱们琼音阁在东市街上,自然咱们就是东市街的分组。咱们东市街参赛的人也不少。”扶柳说到这里,锦鸢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研究的怎么样了,我刚才从街上来,外面吵得可热闹了,听说就连街东头卖渍菜的酱婆婆也报了名,她不认字,还是府衙里的官人帮她看的比赛规则,这也太离谱了吧。”锦鸢惊讶的说,“照这么看,都不用咱们素小姐出手了。” “东市街都有哪些参赛者?”闫三娘问道。 “大多都是些小商贩,参加比赛的人虽然多,但是基本都是来凑热闹的,卖渍菜的酱婆婆,做蜂蜜糖的小磕巴,这样的街坊都在文牒上,不过最大的对手还是珍萃楼。”扶柳说。 “珍萃楼派出的参赛选手就是昨天的那个异族少年么?”未央难得的开口发问,果然她还是十分在意那个轻视了仇八爷的少年。 “珍萃楼派出的人叫……”扶柳看着文牒,“云多吉勒?!” “这是名字么?怎么听着这么奇怪。”闵儿问道。 “他一看就是异族人,来自关外,那边的部落特别多,他们很多都是这样古怪的名字。”闫三娘解释说。 “那可真是赖皮了,他们关外不是有一个组么,他就应该去那个组,跑来咱们东市街这个组凑什么热闹。”闵儿不满的嘟囔道。 “他既然是珍萃楼的厨子,报名的时候自然是代表珍萃楼,所以被归到东市街也是自然。”扶柳说道。 “话说,这个庖厨比赛到底要怎么比啊,素日里听到的都是江湖上的大侠相互比武,美人之间竞选花魁,比试才艺,从来还不知道这厨子之间也可以比赛。”锦鸢好奇的问道。 “听扶柳说说规则吧,扶柳,这初赛怎么比?”闫三娘问道。 “文牒上说,初赛比试的是刀工,分三场进行比试,分别是片切,脱骨,斩泥。初赛的比试在同一天进行,会由宫里派出考核官,依次淘汰不合格的选手。最后每个组留下两个选手晋级,可以进入复赛。” “怎么初赛只考察刀工这一项啊,这不是重复了么,多比几项岂不是更好,只比刀工对于我们家小姐来说简直是小儿科了。”闵儿骄傲的说道。 未央却并不这样想,虽说考察的都是刀工,但是这三项考察的是刀工的不同方面,用力的位置也各有不同。表面上看这个考官出了一道很白痴的考题,其实其中却是大有深意。“这个考题是什么人出的?”未央倒是对这个考官有了些兴趣。 “考题都是皇宫里送出来的,监考官也都是宫里掌膳的使官,我猜这题目应该也是太府出的吧。”扶柳推测说。 “怎么了小姐?是不是小姐也觉得这个出题的人脑子进水了,竟然出了一道这么简单的题目?”闵儿自作聪明的说。 “你又装聪明。”未央戳了戳闵儿的小脑门,“正相反,这考题出的,倒是挺有意思的。” “略略……”闵儿嬉皮笑脸的吐了吐舌头,被自己家小姐笑话了也不恼,“反正,我们家小姐稳赢就对了。” 第67章 初赛(2) 第67章初赛(2) 云王府里,刘子筵和炎凉坐在书房里喝茶,眼看着比赛将近,红妆这几日消停了不少,开始休息养神。终于不用被逼着吃山珍海味,也不用应付门前成群的乞丐,炎凉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我专心处理了几日的朝政,没见到你,怎么倒是瓜子脸变作一个圆脸了。”子筵竟然开起了炎凉的玩笑。 “王爷,你还好意思说,这几天……可是让红妆折腾惨了,你倒好,一句处理政务,就躲得没影了。”炎凉一肚子的委屈,可怜巴巴的。 “又不是骗你,我是真的在处理朝政。”子筵苍白的解释道。 “是呀是呀,给庖厨比赛制定比赛规则,也算是最正经的朝政了。”炎凉挖苦道,“您说您平日里爱吃美食也就罢了,怎么连这比赛制定规则的事儿也一并办了,您可不像是这么爱管闲事儿的人。” 子筵没有回答,只是品了一口茶,眼前浮现出来的竟然全都是未央的样子。 “王爷……”炎凉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坏笑着看着刘子筵,把子筵看的只发毛。 “怎么了?”子筵警惕的问,生怕自己对未央的那种小情绪被炎凉察觉到。 “王爷,你该不会是因为红妆也要参加比赛,才特意去制定了比赛规则吧,你肯定是知道红妆刀工好,特意定了这样的比赛规则,是吧?”炎凉得意的说,自认为看穿了子筵的心思。 子筵此时才突然想起自己府上的红妆也是要参加庖厨比赛的,难怪这几日都没有见到她人。子筵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说,“有便利,当然要先照顾自家人。” 炎凉听闻此话心中很是欣慰,只当是红妆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他笑着打趣说,“这下可是奇闻一件了,谁能想到,这庖厨比赛的初赛规则,竟然是咱们云王府的云王爷制定的。” 正月初三,东市街上人山人海。东市街这个分组比赛的场地位于府衙门前。这边是一大片空地,日常是府衙官员,兵卒练武的地方。现在一应的刀枪棍棒全都被搬到了库房,取而代之的是三排并排排列的长桌。每个长桌上都已经准备好了砧板碗碟等必备用具。现在这片空场上站满了人,不过却都不是真正的参赛选手。 每家的参赛选手都是最后才出场,就好比未央,此时便是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闭目养神。率先前来的这些人,大多是各家店里的伙计,一来是过来抢占位置,二来也是过来显摆自己店铺的能耐,博取些围观群众的好感。 东市街的能人异士几乎都聚集在这里,这是个炫耀自己手艺的时候,谁也不愿意错过。不起眼的卖蒸糕的小伙计,把一条鲜活的活鱼随手扔到了衡器之上,他又看似随意的切了一块蒸糕,扔到了衡器的另一端,衡器立刻回复到了平衡状态,那块蒸糕的重量和那条活鱼的重量竟然一模一样。卖渍菜的酱婆婆的小孙子今年才十岁,长的虎头虎脑的,他把一把菜刀挥舞的虎虎生风,一块块的渍菜被片成了薄片,又切成了细丝,这些渍菜丝像是舞女的秀发一样纤细,引起了周围人群的阵阵欢呼。仇八爷一早就带着负责采买的那个小伙计赶来占据了一个好位置,他们是最先来的,仇八爷亲自晃动了每一张桌子,试了每一张砧板,最后才选出了一个最好的位置。此时大部分的位置上都已经站上了人,只剩下最角落的一个空位置,那张桌子有些摇晃,放在上面的砧板还缺了一个角。而直到现在珍萃楼还没有来人。 “小姐,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闵儿提醒道,今天她是未央的替补,按照比赛规则,每个参赛选手可以再多加一个替补帮手,如果参赛选手感觉自己无法完成比赛,可以由替补补上,本次庖厨比赛旨在选出最优秀的厨艺高手,不管你是年纪尚幼的新人还是资历颇深的大师,只要有一把做菜的好手艺,就都有机会胜出。 未央朝着仇八爷那边走了过去,仇八爷赶紧闪到一旁,给未央和闵儿就出了位置。周围的人群中已经响起了纷纷的议论之声,未央对此置之不理,此时她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各种用具,她又最后一次清点了一遍自己的那些刀具,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才端庄的站在一旁,等着监考官的到来。 钟敲响第一次,这时有几个官员抬上来很多锦盒,给每个桌子上分发了一个。 钟声敲响了第二次,这时候闵儿凑到了未央的耳边,小声的说,“小姐,珍萃楼的那个家伙来了。” 未央的余光扫到了旁边的角落,云多吉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他今天没有再穿异族的服饰,而是穿了普通的长褂,不过他那特别的肤色还是格外的与众不同,站在一众选手之中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他。珍萃楼似乎没有来其他人,他没有替补,也没有加油打气的人。他一个人站在砧板前,丝毫不在意那块缺了角的砧板和摇摇晃晃的桌案。他抱着手站在原地,闭着双眼,仿佛身边的纷乱都和他无关。 这个时候钟声敲响了第三下,众人纷纷打开了锦盒,只见匣子之中放着一枚小小的野杏子。很多选手都迫不及待的把野杏子用手拿了出来,唯独未央和云多吉勒没有动。 “小姐,你还愣着干什么呢?他们都开始了。”闵儿着急的提醒说。 “不急,你看。”未央朝着旁边的看了看,闵儿也朝那边看去,只见旁边的选手,因为心急,直接上手抓起了杏子,谁知道那杏子是熟的透透的,只是轻轻的一抓,就捏成了泥,根本拿不起来,更不用说上刀切了。此时有沉不住气的选手申请再要一个杏子。 “杏子每人只有一个,无法使用的,便是失去了资格。”监考官毫不留情的说。 于是初赛的伊始,便已经有一半人被淘汰了。而几乎同时,未央和云多吉勒都举起了刀具。 第68章 初赛(3) 第6八章初赛(3) 闵儿站在未央的身边,此时急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身边不断有选手,因为手忙脚乱弄坏了熟烂烂的杏子而被淘汰出局。闵儿一方面担心锦盒里面的那个熟烂烂的杏子,一方面又看着自己家小姐不紧不慢的,只能干着急。比赛规则上甚至没有要求把这枚杏子切成什么样的程度,看来只要搞定了这拿捏不起来的杏子,便是赢了一多半了。 那边云多吉勒已经上了手,只见他并没有把那枚杏子取出来,而是就着那个锦盒,直接动了刀。他的手法极快,周围的人甚至看不清楚他做了什么,只感觉他不过是拿着刀子在锦盒之中随意的胡乱戳。他拿的那把刀也很奇怪,形状好似弯弯的月亮,刀身是漆黑色的,刀刃位于内侧,一片雪亮,更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大镰刀。这把刀看起来十分的笨重,实在想不出他要如何用这把大刀对付那枚小小的野山杏。云多吉勒大概挥舞了十几下镰刀,最后他用刀柄在锦盒之上敲了几下,那只锦盒竟然变得四分五裂,平展开来,只剩下了几块碎片,那枚野山杏便暴露了出来。他又在桌案上用力一拍,那枚杏子应声而起,飞到了半空中,此时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只白玉盘子,稳稳的接住了那只杏子。杏子落入盘中轻轻的晃动了一下,然后杏肉开始一层一层的剥离,就像是鲜花盛放一样,一共五层,二十五片花瓣,将杏子核包裹在中间,宛如一朵盛放的鲜花,栩栩如生。 和手法利落的云多吉勒相比,未央的进展就慢的多了。她并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开始反复打量着那枚野山杏,还时不时的用手指轻轻的戳戳那个杏子,手法轻盈,倒是没有损坏杏子分毫,只是就连闵儿也摸不准自己家小姐的用意。似乎终于摸清楚了那枚杏子的脾气,未央微微笑了笑。她慢条斯理的从十几种刀具之中拿出了一把刀,这把刀实在是小到不能再小了,只有小手指那么长,刀刃又薄又细,就像一片初夏的柳叶一般。未央再没有任何犹疑,她手起刀落,待刀身离开锦盒的时候,一枚杏子核已经躺在了她的掌心,众人甚至没有看清楚她是如何做到的。现在锦盒之中,她的那枚杏子中间被掏了一个小洞,却依旧完好的躺在锦盒里。 “闵儿,拿盘子。”未央轻声吩咐道,闵儿赶紧回过神,拿起一个青瓷盘子递了过去。 “这个盘子有点小了,换个最大的土陶盘子来。”未央说道。 闵儿有些不解,那种土陶盘子又大又厚重,还并不好看,和青瓷盘子比起来,毫无美感。不过既然是小姐吩咐的,必然是有缘由的,所以闵儿二话不说,立刻捡了最大的一个土陶盘子,拿了过来。这个土陶盘子比闵儿的小脸还有大上一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未央没有伸手接盘子,她扶着闵儿的手,把她拉到锦盒旁边。 “就在这个位置,端稳。”未央小声的吩咐道,没有一句废话。闵儿点点头,双手托着盘子底部,稳稳的用盘子接在一旁。 未央终于开始动刀子了,只见她用柳叶小刀从杏子的中间杏核的位置最先开始动刀,她轻轻的片起一丝薄片,这薄片没有被切断,依旧连在整个杏子之上。紧接着她又把手里的那枚杏核放在了锦盒之下,这下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下面垫着一枚杏核,整个锦盒变得摇摇晃晃不再平稳。未央却似乎正是需要这种不平稳,她轻轻的拨动了一下锦盒,借着下面的杏核作为中心,那个锦盒开始转起了圆圈。便是在这个时候,未央手中的柳叶小刀探入了锦盒之中。锦盒转动,刀刃锋利,借由转动的力道,便将整个杏子削成了一整个长条的薄片,就像是从内而外的削苹果皮一样。锦盒转动的飞快,一条杏肉长片从锦盒之中好似飞出来一样,稳稳的落在了闵儿手里的土陶盘子上,那长片似乎长了眼睛一般,竟然自己便一圈圈的盘起。 锦盒的转动渐缓,未央的柳叶刀也离开了锦盒,一整个杏子也被削好了,锦盒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快的让人瞠目。再看闵儿手中的土陶盘子,里面现在铺着满满一盘子的杏肉,长条状的杏肉盘成了一朵硕大的莲花,还没有婴儿拳头大的野山杏,此时竟然化作一朵盛放的黄莲,花瓣薄如蝉翼,迎风抚动,层层叠叠的花瓣栩栩如真,连而不断,宛若天工。 此时监考官手中的钟锤再一次敲响,初赛的第一局告一段落。总监考官乃是一位前朝开始就在宫中侍奉皇上的老人,他须发皆白,身体却十分硬朗,满面红光。此时赛场上不过只剩余不到十人,这位老人家拿着号牌逐一验看各个选手的作品。标注着数字的号牌,代表着本轮的名次。他缓步走过云多吉勒的身边,看了看那朵小黄花,笑着点了点头。 “手艺精巧,只可惜,弄坏了盒子,略有不妥。”说着,这位老大人把标注了“贰”的号牌放在了云多吉勒面前的桌案上。 终于老人家走到了未央和闵儿所在的桌案,他围着闵儿转了两圈,反复的端详着那只土陶盘子上的盛放的黄莲花,先是微微蹙眉,然后是微笑,最后竟然是哈哈大笑。“能人啊,真乃能人啊。这样的手段,只怕是伊尹和庖丁在世,也不过如此。”老大人伸手接过闵儿手中的土陶盘子,拿在手里,仔细端量。“老朽活了一把年纪,这样的刀工竟然是第一次见识,今天算是上天垂怜,让老朽得以见识这样巧夺天工之作。”老人家把手里标注着“壹”的号牌轻轻的放在了未央的面前,嘴里还不住的夸赞道,“当之无愧啊,当之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