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天冰仙》 楔子 入目之冷,入目之白,只见山腰不见山顶。白雾蒙蒙,似雪如云,亦像天。 茫茫一片雪山连云天,寒风呼啸,雪片如席。放眼望去,银装素裹,冰谷雪洞。冰雪的世界,花色草色树色山石色全无,其间雪兔奔走,雪狮咆哮,雪鹰翱翔,雪莲摇曳。 白色山头的高台下,十二名冻天城长老次第跪伏在冰面上,神情肃穆,隐忧难掩。 高台之上,银发公子白袍铺地,背对台下十二人,负手面朝前方不远处一块形态不规则,如小山一般的玄冰,若有所思。 玄冰约有一丈高,四周灵气逼人,自生的透明结界让人无法靠近。 “主上!”花白胡子的大长老最先打破沉寂。 “得我令,自今日起,你们谁再打天寒玄冰的主意,本座必将亲自法灭了他!”台上人语调不高,却自透着威严与不容置喙。 “属下遵令,绝不违逆。”十二个声音一起响起,十二个银发纷飞的脑袋也一起触碰冰面。 台上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望着台下一干人等,眼中凌厉之色渐敛。 “如此甚好,都起来吧。”他抬手潇洒挥了挥,雪花随着他的动作飘扬而落。 台下众人站立起身。 “主上!”一名年轻女子依然跪拜不起。她在冻天城十二长老中排名最末,年纪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子。 “万一传说是真的呢!?”她鼓起勇气,抬起泪眼,目光灼灼看着台上人。 台上人一双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我的命令,不会说第二遍。” “凌霜影,你狠……”女子闻言,气息一窒。 “你们就因子虚乌有的传说,便想毁了冻天至宝玄冰,谁再跟我提什么传说,我……“像是隐忍着巨大的愤怒,台上人的声音竟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两只泛着白霜光晕的手握成了拳头。 “主上,冬骨年幼不懂事,您千万别怪罪于她!”那大长老又是扑通一声跪在凌霜影面前。 那冬骨噙着泪,偏过头,满脸委屈地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大长老,狠狠咬着嘴唇站起来,化作白光消失。 凌霜影既悲且怒地闭上了双眼。见此状,其余十位还站着的长老连忙齐齐再次拜下。 少顷,凌霜影睁开双目,缓缓回过头看着天寒玄冰,眼神随之迷离,仿佛陷入苍茫回忆之中。静默片刻,转过头淡淡问道:“你们相信本座吗?” “主上说的哪里话!属下们自是相信主上,至死不悔!”排行十一的青年长老回答道。 “佛法无边,我去西天。”凌霜影缓缓舒了一口气:“十一,务必保护好天寒玄冰,我知你绝不会违逆我。” 青年长老坚定地点了点头。 ...... 万道金光凌空卷来,铺成大道,直通天寒玄冰,映着白雪分外醒目。 摩诃迦叶将托盘中度生刀恭敬递于如来:“佛祖,可能成功?” “放过他人为慈,放过自己为悲。” “她可能放过?” “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 ...... 第一章 苏醒 我已经记不清楚,最初的记忆产生于多久之前。 一开始,我茫茫然不知眼前是为何物。好奇的我便一直这么看着,想着,盼望着。 时光流转,岁月如梭,思维逐渐清晰明朗,情绪开始跌宕起伏。后来我渐渐明白,原来我便是在看着、听着这红尘凡世。 然则,我却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会这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他们多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越来越能够体会眼前这些生灵的喜怒哀乐,却始终不明白为何我心似明镜,却不能动不能言,无法触碰那些生灵。 直到有一天,我眼前的画面,连同他们的声响都突然一并消失了。 那日我醒来之时,猛然发觉自己身在一处幽静清雅的庭院。四周仙气缭绕,虽然有些清冷,但景致优美。我知道我是被挪动了位置,因我眼前已不是之前的宏观开阔景象,耳边的声音也与以前听到的感觉大不一样。 “元风,冻天城的万年天寒玄冰怎么会在你玄穹宫中?!你忘了八万年前佛祖是如何叮嘱的吗?!此物绝不可离开冻天城,否则,必生事端!” 愤怒的声音来自一个头戴紫晶冠、身披九龙袍、脚着青云靴的伟岸男子。这形象像极了我以前在宏观画面中所见的,他们称之为皇帝的装扮。 但因被这层层仙气包裹着,我知道这里不是他们称之为人间的地方,倒像是红尘凡世里人们所说的仙境天宫。 “父帝,此玄冰自开天辟地以来便一直守护冻天城。八万年前,如来佛祖突然去冻天城雕刻此冰,耗时六万年才将这不规则玄冰雕刻成少女形态。” 仿佛来自天籁的少年声音,透着尊敬谦和,清冷优雅,水润深沁。 那唤作元风的少年继续说道: “那日,度厄星君偶然路过冻天城,正遇魔尊炎烈率领魔兵攻击此冰雕少女。冻天城精灵从不善战,千万年来都是靠玄冰灵气维护的强大结界自保一方。可天寒玄冰刚刚受佛祖外力雕刻成型不久,灵气正弱,度厄星君便急忙回报天庭。” 我望向他,直立的少年一身洁白锦袍,透着高贵清冷。五官立体精致,肌肤白皙如雪,黑发如瀑肆意潇洒,长长羽睫之下,深邃有神的双眼,有着好看迷人的卧蚕。 他停顿了一下,微微望向天帝,接着道: “炎烈用九尊冥火攻击冰雕少女,孩儿赶至冻天城,眼见冰雕变色似要融化,只得带她逃离。后孩儿被炎烈攻击受伤昏迷于路上,被月老救回情缘殿。 醒来时月老告诉孩儿,天界战神武阳帝君已在冻天城击退炎烈。只是这冰雕少女,不可再送回冻天城了。” “这是为何?”天帝皱眉问道。 “因为九尊冥火火气充斥整个冻天城,很多精灵被火气冲击至元神尽散。这火气会损害冰雕灵气,冻天城主凌霜影与武阳帝君商量,将冰雕先行藏于天界,待局势稳定后再作计较。” 天帝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本座闭关这几万年间,竟发生如此大事!” “月老按照佛祖指示,将冰雕藏在情缘殿与观尘镜相对放置。直到昨日父帝出关,月老才将冰雕送至玄穹宫,并嘱咐孩儿向父帝禀报这些事情,让父帝定夺如何安置这冰雕。”元风道。 原来我是通过月老的观尘镜看到的凡尘世事啊!我突然对那老头儿心生感激,若不是有这面镜,我的生活该是多么的寂寥无趣啊。 “尽快将她送回冻天城,此冰雕怕是会给天界带来麻烦。” “孩儿会妥善处理的,父帝。” 听到这里,一丝忧伤在我心中蔓延开来。不过,我觉得我不该难过,谁说那个属于我所在的冻天城就一定不如这天界呢?还有那什么火气,都这么久了还不散么?凡尘中的火灾过后也不见得年年岁岁的火气缭绕啊!同样都是火,那什么九尊冥火又能和普通的凡火有多大差别呢? 之后他们父子二人又说了些观尘镜中类似皇家父子之间的话题,诸如什么仙官调度,六界政务之类。因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没再仔细听,着实这些对话不如月老观尘镜里的情爱故事有趣。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天帝移驾走出了玄穹宫门,元风也跟着走了出去。我本以为他送完天帝后会很快折返回来,不想他出去了便也没再回来。就这么过了不知多久,眼前又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景致,我便昏昏欲睡睡过去了。 当我再次醒来之时,但见这太子正伫立于我面前,抚摸着我的脸庞,静静看着我。我真想喊上他一声,可惜我根本动不了嘴。 “这九重天界,我该如何安置你?”。 听他这么说来,我居然是个并不讨喜的物件。这么多年,我也只是偶尔看见月老在我面前晃过,大部分时候他也只是要用那镜子。那老头儿从未与我说话,我看那月老也未必欢喜我,只是人年纪大了便生出些善心,因不想与我说话,干脆把我放在一面镜子前,让我自娱自乐罢了。 元风看了我一会儿,便开始在我面前踱来踱去,眉头微蹙,目光凝重。我突然觉得他看上去不过人间二十岁上下的少年模样却有着极深沉而成熟的气质。 他这样不言不语地踱了好一会儿,便离开去了偏殿,剩我孤零零呆在玄穹宫大厅。我虽不能动弹,但也不知何时竟生出些感知力。虽看不见宫外景致,却知道此时已经入夜很深了。 这样的日子约摸过了两个多月,元风每天都会愣神而忧郁地看我一阵子,其他时间便再无人跟我说话。偶尔看见个把小仙侍仙娥从我面前晃过,也是不言不语,甚是无聊。我越发想念情缘殿的观尘镜了。 一日傍晚,元风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五大三粗身材魁梧的大汉神仙。自从到这玄穹宫,我便常常是白天睡觉晚上清醒。所以他们傍晚回来时我精神很好,便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太子殿下,陛下限您三日之内将冰雕送回冻天城,您可要抓紧时间啊!”大汉十分焦虑地道。 太子沉默片刻,道:“度厄星君,冻天城虽为第六界,不属天界。但天界为尊,冻天城精灵本就该我们这些上神护佑。明知那里九尊冥火火气浓重未散,还将他们的护城至宝天寒玄冰送回去受损耗,实在不妥。况且,她若是回到冻天城,炎烈还是不会放过她的。” “殿下,万事难以两全齐美!魔界实力日渐强盛,天帝陛下刚刚出关,正是重整旗鼓整顿天界的紧要关头。在这筹备之际,切莫意气用事啊!”度厄最后的“意气用事”放慢了语速,却加大了音量。 够了,我不想听了,这些神仙真是墨迹纠结。要不是因为我动不了,我真想现在就飞去那冻天城看看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火气,了不起的炎烈。 那度厄星君走了之后,元风也离开了,应该是去寝殿了吧,此时已经入夜。 来到玄穹宫的这两个月,每天夜里我精神都极好,但今天心情尤其复杂。我仔细思忖了元风和度厄的对话,思忖了一夜。到了清晨,困倦袭来,我便又睡着了。 这一次我睡得好久,不知睡了多久,当我醒来之时,又是深更半夜。我伸了个懒腰,没错,伸了个懒腰!我骤然发现,我居然能动了! 我激动地摆着各种姿势,轻声喊了声“喂”,听到了美妙的一声“喂”令我更加兴奋! 现在是深夜,玄穹宫正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四下打量,心中激动,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忽而想起不久前太子与度厄星君的对话,好像是要把我弄出天界。我于观尘镜中习得天界乃是六界之首,最为尊贵。既然我得天地造化机缘巧合化身成个能动的物件,又岂能让这帮神仙把我说挪来便挪来说送走便送走。先前那什么回冻天城看火气的念头立马烟消云散。 于是乎,我蹑手蹑脚地走出宫外,溜达一阵儿,来到一座仙桥。桥四周的树丫上挂着照明的灯笼,十分好看。那仙桥下是清澈湖水,我走上桥后往水里看,真正是个美人儿啊,眉如春黛,眸如秋水,白裙飘拂,环佩光彩。真要感谢佛祖爷爷把我雕刻得如此可人。只可惜,佛祖爷爷把我刻得有些幼稚,看上去也就凡界十三四岁少女模样。 等会儿,这是什么?我隐约看见了额头上有一道奇怪的疤痕,因被微风吹动的刘海遮住了一些,我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我急忙用手撩起刘海仔细看,确实有一道伤疤,形状不规则,约摸我的拇指盖大小,血液一样的暗红色,仔细看着有点吓人。 这是他们所说的那什么炎烈魔头的杰作吗?还是佛祖爷爷雕刻我的时候开了小差动作失误给我留了个疤?天呐,忧郁之极,这道额心的伤疤和我完美的面容真是极不相称。 正在郁闷愣神,突然一把宝剑飞至我眼前。我忽而想起,这是我还是个雕像时便握在我手中的冰雕宝剑。刚刚突然化身成人时好像听到它掉落的声音,因为一时激动急着离开,并未注意。 不想这冰块宝剑也随着我一起变成了个十分漂亮的仙剑,还一直跟着我。我就说,既然我是他们口中的珍宝玄冰,那佛祖刻我雕像时亦同时用我的身体刻了这剑。现我化成了个美人儿,这剑也化身个真正的仙剑,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它这般追随我应比传说中那些得道高人的法宝之追随更加合情合理些。 兴奋劲儿逐渐平息,有个疑惑突然涌上心头。我本就是个冰块儿,西方佛祖为何要费时费力把我刻成个冰雕女子?难不成他想把我当个装饰品放在大雄宝殿上观赏?可他肯定没想到我最终会是个活物,没法当装饰品。也不对,听那天帝陛下说佛祖叮嘱不能让我离开冻天城,都不能离了冻天城,还怎么给他当摆件?神仙们真是匪夷所思啊。 正疑惑中,我突然又心中一颤。他们说冻天城是靠万年天寒玄冰灵气护佑,既然是我灵气维护强大结界才能保护冻天城,那我现在却在这天界溜达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可是听说那里又有九尊冥火火气会损耗我,那要是我自己都被损耗了我还怎么保护冻天城啊?我心中真是无比纠结。算了,先不想了,这九重天我来都来了,先逛逛再说,明天再好好计较出路。 这九重天的夜景真美,我拿着我的冰剑,在天宫各处晃悠着。忽闻前方有阵阵脚步声响,定睛一望,竟是一队巡逻天兵。这可如何是好,被他们发现搞不好会被带去天帝面前,那时我怕是真的要被赶出九重天了。 念及此,我扭头便跑,结果动静大了些,只听身后一声大喊:“谁人在此?” 想必是那领队的天兵。我心中害怕,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跑。我好歹是万年玄冰天生地养之物,虽刚刚修得个人形,但想必灵力修为也断然在那些小天兵之上。只觉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小,那队小天兵应是已被我甩远了。 我正在暗自得意中,忽见前方不远处火光灼灼,烟火飞腾。一处宫殿竟突然起火!那火势十分汹涌,一片红焰焰、大火烧空,但闻四周到处是混乱的喊叫声。 “着火啦,快救火啊!” “你怎么用水浇啊,你当这是普通的火吗?!” “炙弦君在哪里啊?快找到他!” “还是赶紧去叫水神沐沫仙子来吧?炙弦君炼的这九天神火怕是只能水神能灭!” “沐沫仙子去普陀山了,来不及的!” “我方才路上看见水德星君在天宫赏花,你赶紧派人去寻他过来灭火!” …… 我被眼前这景象吓了一跳,但是更可怕的是我听见了身后的喊声: “这人一见到我们便跑,半夜三更在天宫鬼鬼祟祟,定是魔界奸细,兄弟们快抓住她!”声音来自方才那巡夜领队天兵。 我条件反射地头也不回向前跑,后面的一队天兵不知何时已经分散开来对我形成包围之势。走投无路仓皇失措的我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一头栽进火光之中…… 第二章 隐藏 我冲进一片火海翻涌的宫殿,四周浓烟迸出、火焰齐生。我猛然意识到我可能犯了我这短暂一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错误。 一个冰块儿,刚刚修成活体,没有法术,不懂操控灵力,更不会什么避火诀,竟然狗急跳墙地冲进火海。明明听见了大家说这不是普通的火,而是九天神火…… 我的身体开始发烫,由内而外,越来越烫。我感到心悸,连头发丝都能感受到灼烧。其实我所在的位置并没有火焰直接接触,只是仅仅这火焰四周的火气浓烟就已经将我折磨得痛不欲生。 本能的求生欲让我恢复了一丝理智,我奋力原路返回想跑出宫外。结果没跑几步就被如邪蛇一样的火焰截断了出路。 此时我的痛楚感已经减弱了,因为我的感知力已经越来越弱。我开始意识模糊,摇摇欲坠,心中一片凄凉绝望。我听见了手中冰剑落地的声音,下一刻,我听见了身体撞击地面的声音,再下一刻,我感到我的双眼中有水渍渗出。呵,是观尘镜中凡人临死时常会流的泪水么,应该不是吧,我又没有亲人和爱人,死又何惧何伤,应该是玄冰融化了吧,从双眼开始融化…… 温柔的触感自双唇传递开来,恍惚中我感觉到有阵阵清气度入口中。视线渐渐清晰,我看见了一张令人迷醉到忘记一切痛苦的脸…… 四周烟火弥漫、熯天炽地。 却也天地无声,岁月静止。 ...... “只要本神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动她!” “哈哈,小小太子如此猖狂,看本尊将你一并烧成灰烬!” …… “冻天冰雕呢?” “太子莫急,她也在情缘殿,已经藏好了。” …… “月下仙人,你须将她放于观尘镜前,两万年后方可移开” “小仙谨遵佛旨。” …… 一片迷幻中,我头疼欲裂,看见很多奇奇怪怪的景象,耳畔回荡各种匪夷所思的对话。 一道火光掠过我眼前,如尖刀一般刺穿我的额心,我猛然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惊恐中闪着兴奋光点的大眼睛。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不大不小的双唇也摆成一个圆形。呆怔片刻,她突然起身往外跑。 “神君,她醒了!”圆脸小仙婢扯着嗓子不知朝哪个方向喊着。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我床前。 “你这丫头终于醒了!”他在我床沿坐下,妩媚一笑。 就是那张火光中令人迷醉的脸,唇红齿白,面容卓绝。他着一身品红纱衣,一头如墨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看起来也就人间十八九岁少年的模样。 我用目光掠过完美弧度的瓜子脸下巴,再沿着他那狭长的吊梢眼描摹,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期盼。盼望他能再靠近一些,就像那夜的火光中一样近。 “你感觉怎么样?”他柔声问道,嗓音悦耳动听,性感而有磁性。 “你们是谁?”我答非所问道。 “你是哪宫的仙娥,怎么大半夜的冲进本君火云宫,没看见着火了吗,还好被本君发现,不然你已然成灰了!”一双长眼含笑,略带责备,也是答非所问。 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干脆沉默。 “天米你先下去,门关好。”他一副若有所思之后恍然大悟的样子,吩咐道。那唤作天米的圆脸仙婢便匆匆离开了。 “说吧,你是哪一处的妖精,居然混上了天宫?”他笑问道。 我急忙摇头,但是并没有说话。直觉告诉我我的身份很特殊,不能轻易让别人了解。 “不愿说?怕本君把你供出去?你大可放心,本君原也是个妖精!”接着他便伸手撩开我的刘海轻碰我的眉心,似乎想探我元灵来查看我的真身。 刘海被他拨开的一瞬间我轻推开了他的手,迅速抚平刘海。但是从他迟疑停留了一瞬的眼神中,我确信他看见了我额前的伤疤。 他迅速恢复眼色,略显抱歉地笑了笑,说道:“罢了罢了,不愿意告诉本君,本君便忍住这好奇心吧。” 看他那故作伤神的表情,我觉得还是该说点什么比较好。思绪飞转,仔细回忆着观尘镜中侵犯人间的各路妖魔鬼怪,我牙缝迸出几个字:“我是兔子妖精。” 他一脸诧异,狭长的笑眼睁大了一些,道:“之前给你疗伤运送灵力时,感觉你的体内寒气凛冽,不像是兔子的体质啊。” 我突然慌了神,还好佛祖爷爷把我造得除了外表好看,还十分聪明机智。我忙补充道:“我是雪兔,呵呵,雪兔。” “雪兔?本君知道雪兔一族生在冻天城,难怪你体质这么阴寒。”他又道:“不过冻天城里都是正经修行的精灵,你怎的说自己是兔子妖精?” 听到冻天城三个字我心中一惊,可不能被他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年幼无知,方才听你说什么妖精妖精,我便以为在你们神仙眼里,我们都是妖精了。” “哈哈,原来如此,你为何冲进我宫中,难不成是为了搭救本君?哈哈哈……” 听他这么说,我回想起之前在他宫外听见的对话。想必他就是那炙弦君了。他既猜我冲进火中是为了去救他,我倒不如就此默认。这样也能让他感恩于我,我便也能寻求一些庇护。 毕竟我已知道魔界炎烈那些人想灭我,天帝仙官这些人也想把我打发回那冻天城受火气折磨。搞清楚状况前,我还是隐藏下来比较稳妥。 我轻轻点了点头,他笑意更浓:“想必你溜达上界正好遇上失火,以为火云宫中有人便去搭救,早就听说过冻天城精灵民风善良心思纯净,果不其然啊!” 我正在想着该说些什么回应他这番夸奖,忽闻得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神君,度厄星君在外求见。” “请他在前厅稍侯,本君随后就来。” “你先好好休息,要多睡一会儿才能好得快。我明日再来看你。”将我被子掖了掖,他转身朝门走去。刚到门口忽又回头看我,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忘了告诉你了,我叫炙弦。你呢?” “我叫,我叫……,冰…凝,呵呵,冰凝。”我答道。 “自己名字想这么久?冻天城的兔子记性都这么差的吗?” 不等我说话,他又妖娆地朝我笑了笑,开门离开。 那可不是,临时给自己编名字,聪明机智如我已经算是反应很快了…… 一连好几日,我都再没见过炙弦君。 真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神仙,前几天说明日再来看我,这都多少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只有天米每日按时给我送饭送药,却也不主动与我说话。 一日,我忽觉身子大好,下床溜达,感觉十分麻利,心情愉悦之极,猛然想起我的冰剑,我的剑呢?正欲找寻,它便如一条空中飞舞的小白蛇,活泼伶俐地飞至我眼前,我顿时惊诧。 这便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人剑合一。 天米推门进来,正撞见我手持冰剑胡乱挥舞,她那眼睛嘴巴又都摆成一个圆形。 “雪兔姑娘,你这是在……?” “啊,没事,我活动活动筋骨。呵呵。” 她略显疑惑地笑了笑,忙将给我送的糕点放在桌上,慌慌张张就要离开。 我喊住了她,一再追问她为何不跟我说话。终于她告诉我是炙弦君叮嘱她不要多嘴打听我,以免让我觉得困扰。 还是个心思细腻的神仙,我心生感动。 虽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她:“炙弦君这几日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见人影?” “听说太子玄穹宫里的什么宝贝被偷走了,太子正暗中派人到处寻找。好多天了都没消息,太子又派度厄星君来找神君去帮忙找寻。神君已经外出好多天了。” 天米说到这忽然停下,一副后悔说了这么多话的表情,便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陷入沉思,心情很是复杂。这元风太子不仅在冻天城为了保护我而受伤,之后又为了保护我而受到天帝和众仙家的责难。现如今又为了寻找我而大费周章,我却因为害怕未知的前路而不敢面对他。 我该如何是好,愣神看着花花绿绿的糕点,没有半点食欲。 又过了几日,炙弦君终于回来了。 他来见我时,我强忍兴奋,故作镇定,却明显看出他心事重重。 “看你气色好多了啊!”他依然笑得那么魅惑,只是我能看出笑眼里的一丝疲倦。 “神君这几天去哪里了?”我问道。 “我去了趟魔界,帮兄弟办点事,哈哈,丫头想我了吗?” “额,我……,那神君事情办得可还顺利啊?” “不大好,哎,不提这事,先休息几日,恐怕过段时间还要去。” 他又跟我闲聊了一会儿,便要回房休息。我心中明白他是去帮元风太子找冰雕,也就是找我自己,我想向他打听太子的情况,却也不想让他起疑。 聪慧机智如我,不愧是观尘镜中见识了两万年人情世故的仙灵。我问道:“神君这么早就要回房休息了?很累吗?” 他双目微眯,道:“确实麻烦事,折腾几天却是真累!” “神君仁义,帮兄弟办事这么尽心尽力,在下佩服。”我满脸仰慕之色,又道:“神君的这位兄弟一定也和神君一样是一位相貌堂堂、品格高尚的天神” “他呀,长得倒还不错。平时一向冷静从容,这次却像是真着急了。” “怎么个着急法?”我急忙问道。 “你怎么这么关心他,你又不知道他是谁。”炙弦君一脸坏笑。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显露了痕迹,赶忙道:“我们做兔子的也有好奇心。” “那是那是,十分理解,我们做狐狸的也有好奇心。”他眯了眯眼,又道: “只是这次的事情与你们冻天城有关。你还是先好好养伤不要操心其他事情,等你身体完全好了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好了,我一回来便赶来看你,着实太累了,我先回房睡会儿,乖。” 话毕,他眨眨眼,又叮嘱我几句,便离开了。 原来是只狐狸,早知他是狐狸,我就不编我自己是只兔子了,万一哪天他心血来潮要吃我呢。 不过他现在可是把我当成救命恩人来对待的。虽然是救他未遂反被他救的一只傻兔子。不过,从他那宠溺语气看来,他一定是舍不得吃我的,阿弥陀佛。 当天夜里,我一直思量着白天和那狐狸神君的对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知是担心我那冻天城的众多精灵还是担心这元风太子,抑或是一并担心,我起身下床,拿起冰剑,打开房门。 这是我这么多天第一次走出这间屋子。前些天因为还有些虚弱,且知道那把我当恩人的狐狸神君不在家,我一直不敢出来,生怕再遇上什么天兵甚至碰上他们说的魔界邪祟,那时便没人护我,身体虚弱跑路也跑不动。 但现在我已经呆不住了,我必须走,我要去看看太子,我要去打探消息。 出了房门,我便踏入层层淡红雾气,那片片粉云看得人恍恍惚惚,一片迷醉。 强打精神,我跑出了狐狸君的园子,借着月光,回首看,红彤彤的外墙,上挂匾额“火云宫”三个大字龙飞凤舞,要不是观尘镜中习得人间各路大师各种奇形书法,我还未必能认得。 凭着来时的记忆,我摸摸索索在天宫里绕了半天,终于看见工工整整的“玄穹宫”三字停在眼前。青砖白哇,透着清冷之气。 夜风阵阵,玄穹宫门洞大开、空无一人。我心中感慨,天宫就是天宫,这天宫中的好多神仙都是夜不闭户的啊。我溜进庭院,四处搜寻着元风的身影。 “哐啷!” 一声脆裂清响,吓了我一跳,我寻着声音小跑至一间雅致的屋子,房门开了半扇,房内飘出阵阵微风,透着不易察觉的凉意。 我将身子藏在那关着的半扇门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往屋里看。屋内烛火通明,元风背对着我站立着,纤长的背影让我想到挺立的菩提,有一股清翠遥远的禅意。 我看见了他脚边摔碎的瓷碟,突然觉得这屋里凉意更盛。也明白了狐狸君所说的真着急了是怎么个着急法。一丝同情在我心中蔓延。 脑海中想象着元风此时应是冷峻的表情,我转身悄然离去。 退回院中,我犹豫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正思忖间,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那白光如同一条银色的小蛇,将我一层层缠绕住,动弹不得。 手中冰剑朝着银色绳索又砍又刺又割,那白光绳却越来越紧越来越粗,我定睛再看,哪里是白蛇绳索,分明是一条逐渐变粗的白龙,我看见了明显的龙头轮廓,甚至听见了若隐若现的嘶吼之声,那白龙尾部延申,也如绳子一般捆住了我的冰剑。 紧接着,一袭白衣飘舞的元风向我的方向飞来。 我胆战心惊,顾不上欣赏他的盛世美颜,凝神屏气,思绪飞转。 在没有搞清楚状况前,我绝不能让他抓到我。 我迅速转了个身,背对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白龙绳索。可我越是用力,白龙就缠绕得越紧。我感到身体越来越冷,霎时间浑身迸出冰凌,割断了那条白龙光影。 我飞跑起来,速度快得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逃脱了。 不管他有没有认出我,至少,他没有抓住我,我还是自由的。 行至天宫虹桥边,我且喜且忧。 喜的是我情急之下竟有如此神力。忧的是,我的冰剑并没有逃脱。 夜风徐徐,树影婆娑,月光透过地面薄薄的云雾,筛成一地围绕虹桥的零落碎玉。虹桥下的湖面,粼粼沉水波纹上荡漾着桃花落英。 我呆坐桥边,满心惆怅。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的脚步缓缓挪向那片片粉云。 第三章 酒香 薄雾的晨曦中,我推开房门,径直走向狐狸君火云宫中的桃花园。昨夜回到火云宫,我疲惫至极却一夜未眠。想想反正睡不着,还是早起出去散散心也好。 炙弦君背对着我坐在一张八仙桌前,脊背挺拔,却僵直。我也行至桌前,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一双吊梢狐狸眼低垂,更显狭长,我隐约觉得今日这狐狸与之前不大一样。只见他双手十指相扣,置于桌面。 见我看他,也不说话,拿起手边茶盏垂目默默浅酌。然则,我观察了一阵儿,却发现他专心致志地喝得那茶水未有半分消减。 平日活泼洒脱笑意绵绵的炙弦君,不知在想什么如此出神,且,深沉。 我自觉无趣,便起身打算自己走走。刚离开石凳,低沉的声音响起:“冻天城的精灵,都这么痴心的吗?” 我愣住,一时觉得莫名其妙。转身立于他面前,且听这狐狸还会冒出什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惊人妙语。 “他注定是要和东海龙王的长公主成亲的,如果冰凝仙子愿意,你可以一直呆在我火云宫中。” 他抬起绝美的脸,绽开一丝笑容,笑眼中遮盖不住眼底满溢而出的失落。 我似乎明白了,他看见了某一幕,然则却没有看见全部。他在乎我,所以他猜测,他失落,他藏不住。 我对他的心意将信将疑,感到甜蜜而忧伤。 我的冰剑丢了,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我的冻天城精灵还在受折磨,我随时会被魔界的人灭掉。我随时会被天帝仙官,甚至元风抓住。他们会囚禁我,有可能会把我送回冻天城送死,甚至有可能会把我交给魔界,以求天庭安宁。 至于炎烈为何一定要灭了我我不知道,也许就是冰火不相容吧。 对于炙弦君的话,我无言以对,我既不能解释,也不能否认,我不想继续撒谎,却也不想纠正。 “神君,我先回房补觉了。” “叫我炙弦吧。” “呵呵,叫名字多生分,是不是啊狐狸君?” 他噗嗤一笑,之前的落寞气氛渐渐消散,道:“啊哈,没错,兔子小姐。” 火云宫的日子过得轻松自在。除了吃饭睡觉我便在炙弦的书房看书。这仙界的书籍和我在观尘镜中所见的书籍字迹相差无几,只是内容更加晦涩难懂。我便挑那些大多是图画的书来看。我有时看着看着也会走神想心事,烦恼的事情充斥着我的思绪。 炙弦这几天也没有外出,大多时间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同吃饭,一同散步,一同在书房看书。 不过我发现,他吃东西是吃得极少的,感觉就是作个样子而已。走起路来也是飘忽不定,忽快忽慢,不甚稳重。看书那也是极不认真,一本书翻不了几页便要跟我聊上几句。 他大多聊些六界吃喝玩乐的事情,还有就是一些天宫八卦。不过现在的我是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奇闻轶事,我满脑子都是元风、炎烈、冻天城、还有我的冰剑。 不知炙弦什么时候再外出去找冰雕,这次我一定要找机会随他出去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 一日午后,日头火辣辣,我俩又坐在书房的地上翻着花花绿绿的书册。我突然翻到一本画满各色风景和狐狸的卷轴,好奇道:“狐狸,这上面是不是画的你啊?” 我举着画册在他眼前晃着,他懒洋洋地伸手接过,扫了一眼,又是妖媚一笑:“我的小兔子啊,你眼力可真不错。” “你之前说过你原也是个妖精,可你怎么会在天界呢?”我从他手里拿回画册,边翻边问他。 “此事说来话长呐,想当年在妖界,本君还是一直毛绒小红狐时,那可是受尽磨难啊。”他幽幽道。接着便起身挪至书桌边的藤木躺椅躺下:“本君困了,你接着看,我先睡会儿。” “狐狸君怎得说话说一半便要睡觉?!”我装作生气道。 “你们做兔子的啊,好奇心就是重。我们做狐狸的虽然好奇心也重,但却懂得收敛,你啊,啧啧。”话毕,他便不再理我,自顾自睡去。 算了,狐狸君的话也不无道理,细想他若是对我的来历刨根问底,我一定也无所适从。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我赶忙去开门,是天米。 “神君,沐沫仙子来了。”天米略略提高了嗓音。 那狐狸睡得深沉,没有回答。我觉着这名字十分耳熟,搜索记忆。猛然想起是那天火云宫着火时,一干人等喊叫着要去寻找来灭火的,正是这位水神沐沫仙子。 听起来是个不小的仙阶名头,我赶忙去摇醒了炙弦。 “沐沫仙子大驾光临,炙弦有失远迎!”狐狸君人还未到前厅,爽朗的声音就已响起。 我随炙弦走到前厅因不想其他人看见我,便立于屏风之后,从屏风空隙间望向里面。 炙弦继而扭头冲我微微一笑,那笑眼分明在说,你们这些兔子啊,胆子甚小、好奇心甚重! 一身水蓝色纱裙的窈窕女仙云淡风轻地站在火云宫正厅,未施粉黛却尽显清雅绝美。 “炙弦神君,沐沫这厢有礼了。”那仙子福了福身,轻柔细腻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羞涩。我听着,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 “一向听闻水神不喜炎热天气,这么大日头,怎的会出门来小神宫中?”狐狸君边问边将沐沫仙子引领上座。 “神君那日炼九天神火时,不甚烧着了宫殿。幸得东海龙王及时赶到灭了火势。可惜当时沐沫正在普陀山拜访观音菩萨,没能帮上忙。前日回来听宫娥们提及此事,觉得很是过意不去。毕竟天宫失火本应是沐沫职责处理。沐沫此番前来,一是向神君表达歉意,二是想看看神君这里是否有其他损伤需要沐沫帮忙修复。” “额,沐沫仙子这是来揭短嘲笑在下了……”炙弦尴尬地笑了笑,吊梢眼朝我的方向瞥来,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想是被我知道了糗事十分惭愧,我暗笑。 听他这么说,那仙子显是慌了,急忙道:“神君说的哪里话,沐沫怎会……怎会……”满脸绯红如桃花散开。 “哎呀,仙子莫急、莫急。小神想是说错话了,仙子莫怪、莫怪。”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竟觉好笑,竟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炙弦两道闪烁的目光又朝我的方向射来,连同那沐沫仙子也好奇地朝屏风望过来。我赶忙朝里侧挪了挪,捂住嘴。 “是府上天米吗?还是其他宫娥?”沐沫问道。 “哈,可能是打扫卫生的姑娘们在打闹,仙子莫怪。我这火云宫向来没规矩,她们都散漫惯了,呵呵。” 沐沫仙子水眸闪烁:“神君亲善随和,沐沫十分敬佩。那个,神君,明日家父水德星君寿宴,不知神君可有空前来?” 又是一阵绯红蔓延仙子的如玉双颊。 “水德星君向来关照炙弦,星君寿宴炙弦一定会到,嘿嘿。” 狐狸接着嬉皮笑脸:“星君他老人家还真是气,派个小仙侍来通知炙弦即可,却还劳烦仙子亲自跑一趟,炙弦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得紧呐,哈哈。” 沐沫仙子低头浅笑:“那神君先忙,沐沫告退。” “我送仙子。” 狐狸君笑嘻嘻地送走了仙子,走时还不忘又回头透过屏风给了我一个既开怀又嗔怪的眼神。 次日下午,炎热嗜睡。 “小兔子,今晚水德星君寿宴,你随我一同去可好啊?”狐狸晃着我的藤椅背,晃得节奏不稳,甚是晕眩。 我拿开他摇晃的手,闭目养神道:“不去。” 他便端了个小凳,坐在我对面。郑重其事道:“我有一只隐灵镯,你戴上。管保修为再高的神仙也认不出你的元灵。你随我出去,没人会知道你是冻天城的冰灵族精灵。” 我奇怪问他:“你为何会认为我害怕别人认出我冻天冰灵元灵,难不成你们这天界竟真的容不下我们冻天城的人啊?” 话虽这么说,但我绝对不能跟他外出。即便有什么隐灵镯,我还是害怕别人认出我。我深知自己危机四伏,责任重大,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 “你难道不知道天界容不下冻天精灵吗?你难道不是逃出来的吗?莫要再装,你为何总是提防着我?你没发现整个火云宫除了天米,再无其他仙婢仙侍吗?” “你自己去吧,狐狸。我对寿宴什么的不感兴趣。”我别过头。 炙弦不再说话,拖着步子离开了书房。 我微微睁眼,看着那一抹火红身影在门边消失,心中泛起低落。真不知我要对他隐瞒到什么时候。 是夜,熟睡中。 房门忽被猛得推开。霎时一阵酒香充斥了整个房间。 惊坐而起的我眼前却是一身火红的炙弦神君。他立于我床前,一动不动。还好我习惯睡前点着宫烛,不然我一定会被吓死。 烛光中,他双颊上不知何时已飞上两抹淡粉,吊梢狐狸眼蒙了层润润的水烟,那瞳仁竟也有些泛着红光。 这般干站着却是怎么回事? “狐狸,狐狸,狐狸君,炙弦……!”我重复地叫着他,他仍旧一声不吭。 我急了,站起身拿手轻轻戳他。岂知,他晃了晃竟顺势倚倒在了我肩上,酒香迎面扑来。我这才明白他已醉了。 观尘镜中的凡人醉酒,有的话多,有的爱笑,有的手舞足蹈,有的还喜欢打架。然则像狐狸这样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真是酒品极好。他靠得我这般近,我开始感到紧张,心跳加快。 忽感觉他有顺着我的肩膀往地上滑的趋势,我连忙腾出一只手来揽住他。我费劲地将他在床上摆好。看来今晚我的床只能让给这醉狐狸了。无妨,书房的藤木躺椅也是极舒适的。 他唇色红润,闭着双眼,敛了平日里的活泼劲儿,两扇睫毛在眼下投下两片乖乖巧巧的影子,看来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我悄悄欣赏了一阵儿,安置妥当准备去书房睡觉。 刚想转身离开,他竟睁开了一双狐狸眼,无限娇媚地将我一望,轻声道:“别走。” 我心中一颤。 “你醉了,睡吧。”我像哄孩子一般对他说。 他目光盈盈。一副惆怅且温柔,甜蜜且忧伤的神情。他拉住了我的手,几分暖意,让我不由地也握紧了他的手。 他全神贯注地将眸光纠结在我脸上,颊上淡粉顺着那完美弧度的瓜子脸向着修长的脖颈蔓延泛滥而去。 我看情况不对,忙松开手,吓退了几步。若真与他动作亲密,怕是会被他发现我的身份。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实在不该让他对我生出情意。 “你为何不信我?我何曾害过你?我去你们冻天城找你们那什么破冰块儿。我知道了你是逃出来的,我一回来就遣散了其他仙侍仙婢,只留一个天米照顾你,还不安全吗?你为何还不信我!?” 我心中一惊,失控扑向他,双手抓住他的双肩,强忍镇定问道:“你知道了什么,冻天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听及此,颓然一笑。 “你不知道?原来你不是逃出来的,你竟真是为他而来天宫的。呵,枉我对你……” “莫要瞎猜,告诉我,狐狸,求你了,冻天城怎么了……告诉我,求你了……”我控制不住哽咽,我守在冻天城那数十万年,或者数百万年,从未见过那里的人、那里的景,但我自从知道我是谁,便再也放不下那座城。 “炎燚族魔军留下的冻天城火气,长期与那里的寒气交融抗争,变异为冻天精灵的传染恶疾。凡染上者,灵力逐渐消散,直至灰飞烟灭……” 我又感到双眼开始灼热、融化,心里像被什么堵着一样。 “冻天城精灵从不善战,一直是靠玄冰灵气维护的强大结界自保一方……” 元风之前对天帝说的话又回荡在我的耳畔。是的,如果我在,也许冻天还是那个冻天。 可现在我在做什么,我就是在害怕,我就是在逃避。 我突然好恨我自己。 炙弦抱紧了我:“你是两万年前,他在冻天城和炎烈魔军大战时爱上他的吗? 我无言以对。 “不管你因为什么来到这里,从你冲入九天神火中救我时,我便决定永远保护你。其实你不必害怕,你只是个雪兔精灵,你也没有染上火气恶疾。纵使天帝封印了冻天城,不得进出,却也不会容不下你这只无害的小雪兔。” 是的,倘若我只是雪兔,我又何必这么小心翼翼。可我是天寒玄冰,我是众矢之的。那个魔尊炎烈怕是做梦也想杀了我。 “既然如此,你为何遣散其他仙侍仙婢,你为何要我戴隐灵镯……”我哽咽道。 “我担心你害怕,怕冻天城的惨状是非连累自己,怕其他人知道你是冻天精灵看不起你。我本也是妖界一只狐,刚来天宫之时我也很害怕,我懂。“ “是的,我害怕。”我只能顺着他这么说。 “然则,你这般在外,没人会认出你的元神,除非法力极高的神仙刻意探你元灵。” “就像你一开始想触我额心探我元神一样吗?上次被我阻止了,你要不要再试试?”我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笑问他。 “你不是说过你是雪兔嘛,我自然相信你。”狐狸眼眯起,又充满了笑意。 “万一我骗了你呢?”我忍不住问道,问完我便十分后悔。 然而他只是笑笑。 “无论你是什么,你不想说便不说,我不在意你到底是什么。”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思绪万千,他温润的双手轻拂我的脸颊。 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了我全部的思绪,我连忙起身。 “神君,你……怎么……在这?天米,天米找了好久。”天米怯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原是炙弦冲进我的房间,竟连门也未关。 “怎么了?”炙弦侧脸皱眉问道。 “水德星君府上洺锡星使在前厅等您,说是宴席上您遗落了东西,前来送还。” 炙弦听及此,双手慌忙在身上四下摸索,随即猛得坐起身,一声不吭冲出门去。 第四章 炙弦 左手腕上的青玉手镯在阳光下闪着放肆的青光。我站在火云宫桃花园的一方桃树下举着手,细细打量。 狐狸君说,这隐灵镯可是他们妖界九尾灵狐一族的至宝,传承于历代灵狐妖王。只是到他父母那一代,强大的九尾灵狐一族,被妖界另一方新崛起的苍狼族灭族。苍狼族族长木奎带领一干狼子狼孙杀害了当时的灵狐妖王和王后。幸存的少数九尾灵狐四散逃命,现在散落于六界各地,不知所踪。 而自从父母被杀害后,唯一的王子炙弦也成了六界仅剩的最后一只火灵狐。 虽然那时的炙弦已经戴着这青色隐灵镯,可因为还未修成人形,明明显显的一只拖着九条尾巴的红色毛绒小狐狸怎可能逃出狼群的视线。没多久就被木奎关进了黑色兽狱。 六界之内只有火灵狐能修炼出九天神火。新任妖王木奎想得到九天神火作为巩固实力、开拓势力的武器。便逼迫幼小的炙弦修炼出九天神火火种。 可怜炙弦这只毛绒小狐狸,根本没到可以修炼神火的年纪,被木奎虐打得强行修炼,时不时就会把自己烧着了。因为灵力弱小,他控制不住火势,还常遭反噬。火红皮毛被灼烧掉,又长出,再被烧掉,又复而长出,就这样循环往复。 暗无天日的黑色兽狱,永无止境的恐惧、痛苦、绝望…… 正说着这悲惨境地如何如何,狐狸君戛然而止,话锋一转:“总之,这隐灵镯十分重要,我昨日不慎将它遗落在水德府上,可是想想都后怕。你可莫要摘下来弄丢了!” 我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可不像你这般不稳重,丢三落四。” “哈哈,只要你不摘下来,便不会丢。这镯子自带灵力,一旦戴上,除非佩戴者自己摘下,其他人任凭修为多高都不能强行夺取。” “你这傻狐狸,为何不戴手上?昨日戴着,不就不会丢了?” “还不是为了你!”狐狸叫道:“这镯子会略微吸纳佩戴者的灵气。我体质属火,怕戴久了,你这阴寒体质再戴它会不舒服。” 话毕,他一副当了回我救世主的表情斜眼看着我,继续唠叨:“我因怕丢,只能放袖兜里随身携带。结果这一喝多,还是丢了。所以你绝对不可以摘下来,切记、勿忘!” “知道啦,真啰嗦。你们当狐狸的都这么啰嗦吗?!”我打趣他道。 “还有,你的故事还没说完呢,你怎么逃出黑色兽狱的,怎么来到天界的,怎么就从一个落魄亡国小妖变成了天界炙弦神君?”我还未忘记之前那个的故事。 炙弦轻轻一笑,淡入风里。 “之后的事太复杂了,着实很难说清。且,你这么可爱的小兔子还是莫要去听这些许黑暗之事了。” 虽戴着这隐灵镯,大白天我还是不敢出门。 随便狐狸君怎么嘲笑我胆小,他岂知我的身形样貌在还是个冰雕时就被很多人看见过。特别是月老和元风,他们见我的时间最多。若在路上被他们撞上,必是会被认出的。 白天只能宅在火云宫。炙弦除了修炼和外出办事,其他时间一直粘着我。 还好,他是一只作息规律的狐狸。每当夜半,我确认他和天米都已入梦会周公,便扯了他书房的一块接近黑色的藏青色布帘,裹在身上挡住脸,溜出去打探情况。 夜间打探消息的主要目标便是巡逻的小天兵。悄悄尾随他们,往往能听见他们的一些闲聊话题。因不敢太靠近,是以只能听见只言片语。 不过经过几夜的努力,综合各路巡逻小天兵的你一言我一语,筛选出我所需要的信息,汇总总结后我得出了这么一个令人郁闷的结论: 一是天帝担心冻天城火气恶疾外传,已让众神施法封印了冻天城。现在的冻天城除了去巡视的天神,无人可以进出。 二是天帝、太子、诸仙、炎烈,一干人等,仍在坚持不懈地找我这块倒霉的冰块儿。 魔尊炎烈想灭我自是不必多说,然而我至今也没明白他与我有何深仇大恨,上天入地也要杀我。 至于仙界这些人,是想找到我将我送给炎烈,还是想把我送回冻天城,抑或是想把我放在个什么地方当摆设,我也无从得知。 除了冻天城方面的消息,我还听闻了一些我有那么一丁点关心的八卦。 那是我追踪一路小天兵队伍时碰巧路过广寒宫,他们口中的嫦娥仙子正在宫门口抱着玉兔喃喃自语: “哎,兔儿,沐沫这丫头片子还说什么与我情同姐妹。你是没见到那日她爹寿宴上,她看炙弦君那眼神儿。呵,还姐妹……” 还有一次,我路过一池塘,见两个小宫娥正在放水灯。隐约听见她们提到炙弦、神君、神火之类的字眼。我忍不住驻足侧耳细听。 “听说救火那女子长得十分机灵可爱呢。” “那般单薄清纯,男人怕是多半会当妹妹看待吧。不过炙弦神君岂是贪图美色之徒!” “可是神君幼年曾被关在妖界的黑色兽狱修炼神火,自己把自己烧焦千百回,也无人救他。这次怕是真被感动了。” “那少女不是晕过去了嘛,又没有救成神君。” “救不救成有什么要紧,神君现在还需要人救吗。关键是心意。男人嘛,就容易被这种心意打动。” “什么心意,莫不是哪里的妖孽,苦肉计来跟我们天界仙子抢神君.” …… 炙弦这狐狸,果正是个招桃花的主儿。 连续几个晚上在天宫小心翼翼地兜兜转转,功夫不负有心人,某夜,我终于得知了一条极劲爆的事件。 本月十五,仙界在普陀山将有一场盛会,名曰“奇珍会”。 其实我对于仙家这干整日无聊的神仙们聚会本无任何兴趣。只是当我路过夜间宫灯照耀下的虹桥时,那贴于桥两侧的各种参会珍宝图吸引了我。准确的说,是一把剑吸引了我。 那画上的仙剑,剑柄银白,刻有霜花图案,没有剑鞘,剑刃细长如一条锥形冰凌。仅看画,便觉锋利无比。不消说,我一眼便认出,那就是我的冰剑。 看见我的冰剑居然在本次奇珍会展品之列,我差一点惊叫出声。 摸了摸胸口,还好小心脏蹦了蹦仍落回原位。我裹了裹身上的藏青布帘斗篷,火速溜回火云宫。 是夜,我躺在床上,睁着两眼望着房梁,大脑一刻未停思索着怎样去那奇珍会,怎样拿回我的冰剑,且还不能被见过我的人认出来。 虽然我戴着炙弦给我的隐灵镯,但这只能隐去我的元神。像元风、月老、天帝、武阳帝君、度厄星君,以及其他在我还没意识时就见过我冰雕样貌的人很容易便会认出我。 要不我就蒙着脸去?可是大白天的蒙着脸,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太过惹眼。可惜我刚成人形没多久,不仅灵力不够强大,也没有修炼习得变幻之法,真正是十分愁苦。 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伴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和炙弦搞怪的“兔子起床啦”,我拖着疲惫压抑的步伐开了门。他见我愁容满面,问我缘由,我只说昨夜做噩梦没有睡好。 他定睛瞧着我,嘴角笑窝浅浅隐匿:“成日宅着,不做恶梦才怪。过几日带你去普陀山。” 普陀山!奇珍会! 我心中一亮,故作镇定道:“普陀山吗,我听闻那里是观音菩萨的道场,炙弦君是要带我去听禅吗,哈哈。” “不是,本月十五,普陀山举办奇珍大会。“ 他执起我的手,拉我一道在桌前坐下,嘴角上扬,勾起长长的眼尾与我道:“天界里高人众多,宝物丰盈。这千年一度的奇珍会定能让你大开眼界。” “可是那里那么多人,怕是会有人认出我。” “你不是戴着隐灵镯吗……” “我……,你们仙界的神仙以前也有去我们冻天城溜达的呀。也许有人见过我的模样啊。你不是说冻天精灵都感染了传染性的火气恶疾嘛,他们要是也怀疑我,要抓我怎生是好?” “有我在,谁敢动你!”狐狸君握了握拳,声音略带怒意。 炙弦这狐狸不仅擅长于胡思乱想,还擅长于突然发怒,真是匪夷所思至极。 “我……”见他话里带火,我实在不知如何回应,双手抱头作焦虑状。 “罢了罢了,你便戴着面纱吧。跟在我身边,没人敢多打听你。”狐狸君见我语塞,语气渐软。 我仔细想了想他的话,的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奇珍会那日清晨,炙弦一身火红色锦袍,如墨长发用一只暗红色发簪别着,一缕青丝挂于俊秀的侧脸,帅气中透着妩媚,妩媚中又透着几分俏皮。 我一时竟看呆了,一身火红的装扮,怕是也只有炙弦能驾驭得这般惊艳了。 他欢天喜地地亲手给我戴上一方火红的面纱,一边在我脑后打着结一边笑眼迷离地望着我的眼睛:“你们兔子的眼睛,都这么大的么?” 我扑哧一笑,心中满是甜蜜。 “这衣裙,你就自己换吧。本君先回避,呵呵,先回避。” 房门伴着狐狸的坏笑声打开又关上。我打量着狐狸君让我换上的红色纱裙,顿觉这么穿着和火红的炙弦走在一起,真是既般配又惹眼得紧啊! 话说我一直穿的白色纱裙,也是佛祖爷爷用玄冰刻的,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只要穿上其他衣服,便会自动隐去。想想若是我的冰剑也有这个功能,当时遭到攻击时自动隐去,与我身体融合,便也不会丢了。佛祖爷爷当时怎的这般疏忽呢。 两抹火红一同出了火云宫的大门。炙弦牵着我,驾起一朵火烧云,便往普陀山飞去。 第一次驾云疾飞,我发现我有那么一点“晕云”,狐狸这云驾得也忒快了些,路上碰到同行的神仙,便会飞速超过他们。我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他们的表情。不过这样,便就不会被啰嗦的大仙们叫住同行,然后七聊八聊了。我觉着,如此甚好,甚好。 约摸飞了半日,我见到了蓝天之下大海之中的普陀山,真正是山海相连、秀丽雄伟。 狐狸带着我降落云头,踏入山间。我们一路走去,山上古木参天,瑞气缠绕,祥云游走,仙鹤翔空。殿宇巍峨精美,重重飞檐交叠,映着阳光彩云,分外壮观。古木荫中,干净的石阶层层向上延申。 “海天佛国,只能徒步。”狐狸边叮嘱边拉着我一步一步沿着石阶向上行进。 眼见就快到山顶会场了,忽闻得身后一阵五味杂陈的花粉香,几个声音齐齐道:“神君怎么行得如此之快,奴家们都赶不上了!” 狐狸回首,莞尔一笑:“是炙弦无礼了,请仙子们先行。” 一个软绵嗔怪的声音接着道:“神君身边的这位仙子如此曼妙身姿,定是个绝色美人儿呢,何故遮面啊?” 狐狸还未回答,又有一个约摸凡间四十岁上下模样的男神仙自下而上行至我们面前,面无表情道:“炙弦神君,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仙娥们见话茬被打断,嘟着嘴越过我们,径直往山顶会场走去。花粉之味逐渐散去,方听得狐狸应道:“炙弦一切安好,近来事务繁忙,好久不曾去探望帝君,帝君见谅啊!” “罢了,我武阳岂会与你这孩子置气。” 帝君?武阳?武阳帝君! 我想起元风曾提到过这位武阳帝君,他见过我! 思及此,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慌忙低下头。 之后,武阳帝君便与我们同行,炙弦与他攀谈甚欢。然则,我却紧张地只顾低头走路,甚至都顾不上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不多久,我们便到达了山顶。那武阳帝君似要一直和我们同行参会的架势令我不胜唏嘘。 正忧虑间,一个熟悉的粗壮大汉身影忽地出现在我们面前。看清来人时,我吓得差点背过气去。真正是雪上加霜祸不单行,来人正是我以前常在元风太子宫中所见的那度厄星君! 庆幸于戴着面纱掩饰住我惊恐的面部表情,机智如我迅速低下头去以免他们认出我的眼睛。 余光瞄了一眼度厄星君,但见他拱手向炙弦行了个礼,便走近帝君耳语几句。两人随后行色匆匆辞别我们而去,转眼便没了踪影。 我那蹦到嗓子眼的小心脏终于又稳妥地落回了原处,我甚感慰足。 天界盛会果然不比寻常,放眼望去,各路神仙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往会场殿堂奔走。若不是炙弦一直拉着我,怕是在殿门外便已被挤散了。 满殿腾腾仙气中,炙弦知我不想引人注意,特领我一道寻了个朴实的背光僻角处落座。 我扫了扫四周互相攀谈拉家常的神仙,除了炙弦,没有半只认得,又安心了几分。 不多久,清净庄严的观音菩萨踏着浩浩红莲飘然入殿,众位仙家霎时间全部安静下来。伴着舒缓清雅的仙乐,菩萨在殿首落座。 观音菩萨简单几句开场语后,奇珍会正式开始,各位仙家即将按序展示介绍参展的奇珍异宝。 一阵飘渺云烟而过,一位袅袅婷婷的女神仙手托一只精巧的玛瑙色玉石枕头袅娜上场。 “这是梦姬,掌梦神女,气质出众,不知迷倒六界多少男神仙。”炙弦凑近我耳语介绍。 梦姬仙子微微举起那枕头娇媚笑道:“诸位仙家,此物唤作梦欢枕,是小仙修炼多年所得。枕上它睡上一觉,可梦见你最想得到的一切……” 众仙啧啧夸赞。 不消一会儿,第二位上场的女神仙手撑一把朴素的天青色小伞,步履优雅,未施粉黛,清丽可人如水中青莲。她一出场,便听得席间一阵阵赞叹之声。 “此伞,名曰弑雨。”几个字说的空空灵灵,沐沫仙子清雅笑道。 “沐沫仙子乃天界水神,怎觅得如此违逆自身属性之宝,还特在奇珍会中展示?”席间有神仙提高了嗓音问道。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相争且相依。家父水德星君在仙山偶得此宝,特命小女进献天庭。” 沐沫顿了顿,又道:“此物虽为弑杀雨水,但只要妥善运用,亦能造福众生。家父水德星君司掌雨季,却并不讨厌此弑雨之伞。正如小女虽为水神,亦敬仰六界火灵……” 沐沫仙子一番深明大义,最后几个字说出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粉泛上双颊。我分明察觉到她微微投向炙弦的如水目光。 “我来了我来了!咦?是这里吗……老夫怎么……这是哪儿啊…….?.” 一个花白胡子满脸褶子,却实在不甚稳重的老头儿,飘飘洒洒跌跌撞撞冲进大殿。腰间一个满是泥巴,看不出颜色材质的酒葫芦,随着他东倒西歪的身子一并晃得人眼花。 “酒仙,你呀……”观音菩萨笑叹。随即,便来搀扶这位老人家。 酒仙不肯随菩萨安排落座,高举着葫芦,晃晃悠悠道:“自酿葫芦,自酿葫芦,进去时是水,出来时是酒,是酒啊,哈哈……好酒!” ……. “风神太子殿下驾到!”殿门外小仙童拂尘一扫,高声唱报。 四周神仙们又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风神怎么来了,他这寡淡性子可从不喜这种仙家聚会啊。“ “姐姐,元风太子来了,爹爹怎的不打听清楚太子会参会,你看我都没好好打扮!爹爹也真是的……” “呵呵,也不知哪阵风把我们冷清的太子殿下给刮来了……” …… 我的心开始剧烈抖动,手也开始控制不知震颤。炙弦明显已经发现我的异常,偏过头冷冷道:“真没想到他会来,早知他会来凑热闹,我才不带你来呢。” 此时我已顾不得向此胡思乱想之狐解释什么。明明该把头低到不能再低,可我却惊慌失措鬼使神差地抬眼望向那双星眸。 一袭白衣,飘然入殿。 一双深邃水润的星眸精准地直射向我,好像面无表情,又好像万千思绪。 他看着我,仿佛意料之外,又似乎尽在意料之中。 第五章 寒月 短暂的目光交汇后,元风不着痕迹地移开投向我的视线,目不斜视地走向殿首,白晃晃地站定牌匾前,转身,颇具气度地看着满殿众神。 我回过神来,尽量控制此刻的紧张情绪,思忖着是不是该赶紧逃离。 正犹豫间,太子忽然抬手,一道银光在他修长的手指边滋长延申,刹那间便化作一物—— 霜花剑柄,没有剑鞘,弯曲剑刃,寒光凛冽。 是了,虽然它已不知为何从锥形冰凌变成一轮弯月,但毕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依然能认出它的气息。我感受到它想要扑向我的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却被另一股力量强烈地禁锢着。 我知道,是元风在禁锢它。 “此剑,名为寒月,得自冻天城,乃六界最为阴寒之物。剑刃原为冰凌,因前段时间一场意外,此剑吞噬了本神先母的遗物盘龙绳,便幻化成此般弯月状。故而,本神唤它寒月。” 元风一字一句地介绍着我的冰剑,气定神闲,仿佛在叙述一件与他无关的物件。 不能再呆下去了,他必然已经认出了我。我感受到他时不时瞥向我的目光,我感受到寒月在我与他之间力量的挣扎,我既能感受到他拉扯我的力量着点,他也必能感应到我力量着点。 我刚想起身逃跑,却发现炙弦正死死紧握着我的一只手。没有时间跟他解释了,我抬起他的手放到嘴边,狠狠咬了下去。 “啊——!”炙弦一声惊叫,松开了手。众仙齐刷刷看向我们这里。我迅速站立起身,头也不回夺门而去。 一路狂奔,因我也是天地生成的仙根,自然也很快掌握了腾云驾雾的诀窍。我飞的速度极快,四周景致变幻莫测。 尽管我在疾速飞行,耳边呼呼风声,但我依稀可辨身后的呼喝追赶之音。只是我无法分辨是谁,不敢回头一看究竟。 一片混乱之中,我眼前一花,忽觉周围景致骤然变大,煞那间天昏地暗,似有一方掌心将我拢起。惊吓之中的我睁大双眼在那方掌心中找寻出口,却只能从指缝中勉强往外看,根本无法逃脱。 那掌心抓住我之后却并未停下,仿佛在以更快的速度向前移动。我透过手掌指缝往外张望,我们越过南天门,飞过天河,潜入红尘凡世。再接下来,便又进入一方虚空之中。 莫名其妙,头晕眼花,我只觉浑身脱力无法站稳,轻飘飘像踩在一团棉花之上。忽地一阵失重之感来袭,我吓得双手抱住脑袋,尖叫着往下掉落,那叫声简直要将我自己的耳膜穿破。 也不知自己掉到了哪里,落地之时一股力量将我托起,缓缓放下。感觉站稳了,我松了一口气,望望四周,一片漆黑。 我仰起脖子,一阵狂风呼啸,周边开始有光亮若隐若现。我仔细分辨,那光亮像是妖影重重。 随着四周妖影越来越亮,我终于看清了前方来人。白衣少年衣袂飘飘,手提一盏闪着幽幽火光的灯笼,缓步走向我。而正是因为那灯也离我越来越近,我四周方才越来越光亮。而周围的妖影也只是光影,随着环境变亮,便逐渐自动消散了。 约摸离我还有一米远时,元风停下脚步,将灯抬起举近我的脸。 “是你,天寒玄冰。”他微微眯眼,好看的卧蚕更加明显。 随后他放低宫灯,淡淡道:“随我来。” 我自知已经全然暴露,恐惧转而变成了气恼,索性扯下了面纱。 我跟着他在这不辨方位的虚空之中绕来绕去,不知绕了多久,一面墙显现在我们面前。 元风一只手抬起宫灯在这墙面左照右照,然后停在一处。他伸出另一只手对着墙面某处缓缓隔空旋转,只见金光迸射,墙面土色随即褪去,变成了透明玻璃。 隔着玻璃,我看见了里面各种妖物精灵幻影。有的狰狞,有的妖娆,有的清秀,有的可爱。 元风自顾自打量着这些妖物幻影,不言不语,眼神专注。 我在他身后有些不耐烦了,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想把我也关进去吗?” 元风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也不看我,只是简单吐出几个字:“你喜欢哪个?” 什么我喜欢哪个?他是问我喜欢他还是喜欢奇珍会上坐在我身边的狐狸君吗?真是可笑,我当然喜欢炙弦。 “反正我不喜欢你。”我心中其实也知道元风并不像天帝那样想把我打发回冻天城或者送给魔界,我甚至对他心存愧疚,我知道他救过我,也许不止一次救过我。 可是,他是太子,是天帝的儿子,他知道我的底细。我对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 听我说反正不喜欢他,元风倒是一愣,侧过脸看向我,表情疑惑。 但是疑惑之色在他脸上转瞬即逝。他轻笑道:“我是问,这玻璃里侧,你喜欢哪个?” 我这才恍然大悟,有点尴尬。不过我还是配合地观察玻璃墙里的幻影。 “那只兔子吧。”我指着一只白兔幻影对元风道。 “好。”一个字清雅吐出。 我突然有种他一说话就要付钱的感觉,字字金贵啊。 随后,元风未举灯的那只手突然伸进玻璃墙穿墙而过,只见那雪兔幻影被他一把抓住拿了出来。 我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幻影便向我砸来! “不——!” 聪慧如我,在那幻影进入我身体的一瞬间,顿时了悟! 可惜,已经晚了! 当我再次睁眼之时,我已在一方白色广袖之中。 我一时张皇失措,想要开口惊呼,却无论如何声嘶力竭,皆发不出任何声响。 悲愤交织、此时的我真想杀了他!可我非但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动弹也只能在袖中前后左右踱步。 透过袖口,我看到了层层白雾,又是仙气腾腾的世界。是了,我们又回到了天宫。 元风携着我在天宫匀步行走,熟悉的大汉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 “殿下,那妖孽抓住了吗?是个什么了不得的妖物,您竟安排小神今日去向武阳帝君借刑妖鼎,还要我在凡界东海边守株待兔才能收服?” “一个在下界作乱的小妖而已,因知她混迹于奇珍会,不想扰乱佛门清净之地,故而劳烦度厄星君去借刑妖鼎。我刚刚已在刑妖鼎内将她法灭了。 度厄星君,烦请你尽快将这鼎还于武阳帝君。” “是,在下这就去。” 该死的元风,该死的度厄,该死的武阳,该死的刑妖鼎,该死的白兔皮! 玄穹宫的一间厢房内,几个仙侍轮番给我喂着绿叶儿青菜和胡萝卜。我心情烦躁,况且我也并不爱吃这些。 因这波人是玄穹宫太子元风的仙侍,我更加看不顺眼,便一口也不吃。 他们追着我喂,甚至想伸手抓我,惹得我到处乱跳,他们便追着我在厢房里到处跑。整个厢房炸开了锅,凳子椅子桌子都被一干人等撞得东倒西歪。险些被一个仙侍抓到,我情急之下还咬了他。 “这兔子居然会咬人!”那仙侍愤愤然向刚进门的元风控诉。 “手没事吧,赶紧下去包扎一下。”依旧是那温和的声音。 一干仙侍瞪了瞪我,便快步隐去了。 元风在我面前站定。此时的我只能吃力地仰着我粗短的兔脖子才能勉强看见他的脸。但见他面色沉静,扫了一眼四周,宽袖一挥。顿时,整个房间又恢复了先前整齐的陈列。 他蹲下身,白皙修长的双手轻柔地抱起我。我因目睹他法力无边,便也不再指望逃脱。 他将我举至眼前,一双水波粼粼的眼看着我,微微一笑:“他竟连隐灵镯也舍得给你,还好有寒月让我感知到是你。” 满腔怒火几欲将自己焚烧。这一切都是他的计策!他认出了那剑是天寒玄冰,用我的剑引我上钩,再设计抓到我,掌控我! 更可恶的是,我那好好的一把剑,现在因为他那什么莫名其妙的先母遗物,变成了剑不剑刀不刀的不伦不类! 怪我自己灵力低下,被禁锢在这白兔身形下虽然能动,却发不出声音。此时此刻,除了瞪着一双幽怨的兔眼看着他,我什么也说不出、做不了。 将我放置于一方黄杨木椅上,元风也拖了把椅子坐在我对面,微微附身,似笑非笑道:“你是天寒玄冰,这兔妖躯壳束缚不了你太久。莫要再想逃跑,现在,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活命。” 话毕,抬手,指尖银光一闪,寒月显现。 元风凝神聚气,舌尖有咒,须臾,那咒语便携着一道银光没入我的印堂。 “寒月,还给你。” 清冷的眼眸似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也许我心中对他还有怨恨,然而此刻,我竟深深地相信他。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轻易离开他。 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份的人,他是唯一能保护我的人。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我必须依靠他。 我必须等待时机,我必须活下去,我必须变成真正的强者。因为,赐予我生命的冻天城,还在等我。 心中一阵绞痛,是的,别了,炙弦,别了,我的狐狸君。 不出几日,浩浩天界,街知巷闻了一件趣事:他们的风神太子,居然豢养起了一只宠物兔。 元风是个深居简出,性子淡然的太子天神。平日里最爱的事便是看书品茶写写画画。他只要呆在书房里,必然是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自己研磨,自己倒茶,自己铺纸。 有时,看着他专注卷轴的神情,我甚至觉得有些荣幸他时时刻刻把我带在身边。 他时常在看书时将我放在腿上,一边轻轻捋着我的兔毛,一边念诵经文或者其他文章给我听。每次念毕一篇,还会给我细致讲解一番。 当然,他也不是全然不出门。一旦有什么开坛讲禅、开炉品丹的事情,他也是会带着我一同前去的。总结来说,酒会筵席这类吃喝玩乐的场合元风从不参加,但凡能提升灵力增长知识的活动他才会挑拣了去。 在天宫行走时,他一般都会将我放置于袖兜,偶尔也会放我出来蹦一蹦,一副十分信任我不会逃跑的架势。 的确,跟着元风我确实精进不少。在我冲破这白兔幻影身之前,他着实用不着担心我会开溜。 有时我跟着元风在天宫蹦跳,被一些仙娥姐姐们看见,她们便会嘻嘻笑笑地蹲下逗我玩。这时元风便会不着痕迹地瞄着我。一旦哪个仙娥想抱我,便会被元风以诸如这兔子怕生,这兔子刚得了病之类的理由,礼貌而云淡风轻地阻止。 虽已渐渐习惯于做一只跟随元风学习进步努力修炼的兔子,只是夜深人静,独自蜷缩于元风专为我做的毛绒小床时,我还是会十分思念炙弦。 我也曾想像以前一样,趁着夜深人静溜出去。只不过这次是相反的方向,从玄穹宫溜到火云宫去看看炙弦。 然则,元风却比炙弦那粗心狐狸谨慎细致得多,只要不在他的视线范围,便会布下结界让我无从开溜。 一开始,我害怕炙弦会到玄穹宫来寻我。毕竟他一直怀疑我对这太子在冻天城时就已情根深种。且元风是整个天界的关注焦点,他再怎么低调大家还是会讨论他以及他的宠物兔,炙弦必然也会听到风声。 我还记得炙弦曾说过他和元风是好兄弟。只是这么久了,元风几乎所有时间都带着我,我却也从未见过炙弦。 这么久了,也未见炙弦来寻我。也许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也许他早已忘记了我。也罢,我这朝不保夕满身秘密的人,还是莫要动情,莫要留情,方为明智之举。 其实在元风的身边,安全地做只兔子,低调地提升修为,是为上策。然则,最令我郁闷的便是不能说话。非但不能说话,这兔爪子连笔也抓不住,完全杜绝了我的语言表达能力。是以,十分郁结。 因元风每次问我问题我都只能摇头晃脑,他便也不再问我。比如这次,他刚看完一封信,自顾自问了句:“随我去趟东海可好?”也不等我点头摇头便携了我向东海飞去。 现在看来,可好二字只是他温润如玉性格下习惯性的礼貌用语。对我,他是根本无需征求意见的。谁让我只是个宠物兔子呢。我心中一嗟三叹。 我们飞至东海,元风携我跳至桥头,施法在我周身设了避水结界,自己捻着避水诀,一个优雅飞转,钻入波中。我顿感沁凉之意兜头扑来,周身却滴水不沾。 分开水路,径入东洋海底。 正行间,透过他的宽袖空隙,我忽见一个巡海小夜叉拦住我们问道:“这位推水而来的公子是何方神圣?还请报上名讳,在下好去通报迎接。” 元风果真是个十分大度和善的神仙。身为天界风神太子,丝毫不在意这没见识的小夜叉认不得他。拱手作礼,声音和煦:“小神元风,特来拜访东海龙王,烦请通报。” 那小夜叉听了,眉头微皱,双目上翻,一副费力思索状。忽又瞪大双眼,惊道:“阁下可是天界的风神,元风太子?” “正是在下。”元风浅笑回答。 只见那小夜叉扑通一声跪拜道:“小的眼拙,竟不曾识得太子殿下!太子恕罪!” “无妨,无妨。”元风忙扶起小夜叉,那夜叉急转消失在水波中。 不消一会儿,那东海龙王便带领一干龙子、龙孙、虾兵、蟹将、将我们迎入水晶宫。 龙王引着元风上座,并安排手下献茶。元风抿了抿茶,放下杯子,想是怕我闷坏了,便将我从袖中放出。我十分乖巧地趴在他的双腿上。 龙王见了我,有点诧异,问道:“前段时间便已听闻太子养了一只白兔精灵,不想太子竟随身携带。这……不知是否有损太子威仪?” “呵,无妨。这白兔与我甚是有缘,既养了她,便不会在意他人眼光。” 我听得此话,竟生出了些许感动。一时竟忘了,却是他将我变成此般模样。 “太子仁善,本王敬佩!”龙王赞道,面色却有一丝勉强。 “上神,不知玲珑公主身体可还好些了?”元风转向龙王问道。言毕,温和地摸了摸我的毛绒脖颈。 龙王讷然愣住,四周作陪的水族众仙也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僵局。 我也十分好奇龙王他们的反应。正愣神间,一个柳眉倒竖、眼光锐利、一身晃眼紫红色龙鳞霞披,却难掩丰润婀娜身姿的女子,满面春风地步入大殿,径直走向元风。 “我若不在信中假言身体抱恙,太子又岂会来看我!”声音响亮尖锐,带着笑意,在元风身边落座。 “公主,元风这厢有礼了。”那公主还未坐稳,元风便又将我揣进袖中,起身行礼。 “少来这般套。话说,怎的每次都是我去天上寻你,你却从不来海里看我?婚前对我都这般冷淡,还指望你婚后待我用心么?!” “元风公务繁忙,还请公主见谅。”元风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忽才想起,原来这便是狐狸曾经提过的,那位与元风有婚约的东海龙王长公主。 那公主并未答话,只是全场的气氛更加尴尬了。 我想此时那龙王爷一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的女儿好歹也是龙宫公主,竟然为了要未婚夫来看自己,写信撒谎身体抱恙,着实丢脸。 “元风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拜访,先行告辞。”依然是无懈可击的礼貌语气,听不出丝毫被欺骗的怒意。 “你!”公主强压怒火的蹦出一个字,我嗅到了剑拔弩张的味道。 元风又向龙王行了个礼,转身便匀步向门外走去。 将将要行至门口,元风却与一个仓皇闯入的鲤鱼小兵撞了个满怀,连我都差点被撞得从袖中跌落。 那鲤鱼也顾不得赔礼道歉,一个侧身便冲至公主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惊道: “公主、不好了!那狐狸、狐狸、他,您的水银笼、要烧化了!” 第六章 识破 鲤鱼话音刚落,满场水族众人皆大吃一惊。 我从元风袖口探出脑袋,看得真切。但见那玲珑公主怒目圆睁、拍案而起。伴着一声“可恶的炙弦狐狸,岂有此理!”,便甩袖而去。 龙王皱眉,紧随那公主也出了宫门。元风将我的脑袋按回袖中,紧跟其后。 我虽安稳地呆在袖袋之中,然则听闻炙弦的名字,心中登时万马奔腾。有惊讶、有兴奋、有忐忑、有担忧。 公主、龙王、元风,再算上那带路的小鲤鱼和袖兜中的我,一行五人快步来到一处满是闪电之声的地方。想必就是小鲤鱼说的水银笼了。 我心知炙弦在此,拼命往袖外挤,好不容易挤出一道缝隙,可以看清外界。元风见我如此执着,便没再将我推回宽袖里侧。 水银笼内,一只鲜红火灵狐半悬立于笼中。九条富丽赤红的长尾在身后肆意潇洒,仰脖张口不断吐出火球。伴着像是闪电一般劈里啪啦的巨响,灼灼火舌舔至闪着蓝光的水柱牢笼。那条条蓝光便像被刀斧所斩的水蛇一般迅速萎蔫。 而那狐狸的眼睛布满血丝,虽然依然有神,但难掩疲累憔悴。 胸口莫名袭上一阵剜肉般的疼痛,我目不转睛地盯着炙弦,余光瞥见元风袖中的那五根纤长的手指逐渐握成了拳。 “公主意欲何为?”元风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 那公主倒是理直气壮:“炙弦君三月十五闯入我宫中,诬赖我抓了他的侍女。还说什么我向来嫉妒美貌少女,定是我绑了他宫中之人!” 我回忆了一下,那日似乎正是被元风的一方手掌拢着,在这东海铁板桥附近被那可恶的度厄星君守株待兔。 玲珑公主哼了一声,接着道:“他说他在这里找到了他侍女的红面纱,不是被我绑了就是被我手下绑了。真正可笑,难道蒙着脸我便也能知道她是美是丑,还心存嫉妒?!想我堂堂东海公主,岂能被一只狐妖羞辱!” 面纱?,的确是不知何时丢了。应是元风将变成白兔的我放入袖中出得刑妖鼎时,不甚遗落在东海这里。不想炙弦竟也追踪至此,难怪他冤枉了这公主。 元风袖中的拳头似乎更紧了,但声音依然沉稳:“就因为区区口角,你便用水银笼关他至今日么?你我炙弦三人相识多年,你怎的如此狠心……赶紧开笼放了他。” 公主冷冷一笑:“是啊,相识多年,积的仇也不少呢,这次跟他一并结算!他居然敢说我配不上你……仅凭此话,我便是剐了他也不为过!” “你到底放是不放?”元风语气怒意渐浓。 “玲珑,你太过分了!竟敢私自关押天界炙弦神君,还不赶紧拿钥匙开笼!”龙王怒不可遏道。 “公主,赶紧拿钥匙开笼吧。他再这般烧下去,水银笼怕是要毁了啊……”那鲤鱼小兵小心翼翼地挨近公主轻声提醒。 “本想关他百日出气,不想才九十九日,这狐妖便耐不住,居然不惜现出真身动用真元来破我水银笼,简直可恶之极!不关足他百日,难解我心头之恨!” 凌厉气势话毕,但见她念咒举手,指尖迸出道道水柱涌向那水银笼,似是在用真气灵力加固那笼。而炙弦的火势也毫不示弱,水火对峙,难解难分。 我忽觉天旋地转,原来是元风在挥袖作法。登时,风卷水波,潮流涌动,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一道咒语携着刺目金光飞射向那水银笼—— “破!” “太子切莫强行——” 龙王话音未落,元风短促一声破,只觉四周波涛汹涌水花炸开。我瞬时心中一坠,脑中白茫茫一片,一股血腥在腔中弥散开来,再无知觉。 迷迷蒙蒙中,我似乎逐渐有了意识,但睁不开眼,张不开嘴,四肢动弹不了。耳边回荡着海浪轻轻拍岩之声,我努力感知着周遭事物,心中默默祈祷自己千万不要就这样死去了。 良久,除了海浪之声再无其他。 他们人呢?没人来救我么?要这么死了么? 一阵急促脚步声靠近,温热的手抚住了我的一只前爪,似乎在摩挲着我的腕部。顿感腕部有一圈真气环绕,身边人似乎倒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前额的毛发被那人的手拨开,瞬间感到那手开始震颤。 “冰凝?”,是狐狸的声音。一声不是疑问的轻问好似一口气刹那哽在喉头,飘渺虚幻,游丝一般。 片刻静默后,他用再清淡不过的调子平铺直叙道:“原来你的真身,竟是如此洁白可爱。” 一句无风不起澜的空旷表述,带着渗入骨髓的凄凉之意,点滴入肺。 有人咳了一声,似乎也是受了伤,音调不稳。这人似乎就在我不远处。我努力凝神感知那声咳的方位,逐渐感受到那人均匀舒缓、淡雅绵长的体息正在缓缓向我靠近。 “我的错。”,三个字流水溅玉、无平无仄。 “是你的错,既有婚约,却还招惹于她。”狐狸言语冷静得骇人。 哎,直到现在,他依然执着地坚信着我深爱这元风太子。 一片无言静默。 正纳闷元风怎么被扣上这么一个浪荡公子帽子,却不作任何解释,我僵硬的身子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冰凉彻骨的手轻柔抚上了我的脸,小心翼翼,梦呓一般:“我的错,我会救活你。” 熟悉的怀抱,满是元风的气息。他抱着我,两根手指轻触我的眉心,我顿感有徐徐不断的灵力缓缓进入体内。他的灵气绵密温和,入我体内不过转瞬间,便觉舒适安宁。 身边狐狸君亦靠了近来,只是气息紊乱错杂,不言不语。 随着灵气入体,我的神智越来越清明。然则可能是因为这副兔子躯体不是我自己的,无论我怎么努力,皆是不能动得半分,眼皮也张不开一丝缝隙。 “她死了。”狐狸的声音,满是悲凉。 “不会。”元风的声音,坚定中难掩凄然。 哎,这糊涂的狐狸无时无刻不在瞎猜瞎想。先前是我不愿解释,现在却是无力解释。 一滴、两滴、有两颗沁凉的水珠滑落我的颊畔。其中一滴落在我的唇上,顺着唇缝渗入口中,舌尖尝到淡淡的咸涩。不知晓是他们哪个为我落了泪,抑或是一人一滴分配得恰到好处。我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欢欣,自己也觉得很是怪异。 阵阵困意袭来,想是风神太子的真气竟有催眠之功效,真正匪夷所思。反正动也动不了,死也死不了,不如先睡一觉吧。 这一觉睡得无波无澜,只做了个不甚新奇的梦。梦的大致内容就是有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一直在央求我给它个什么东西。 醒来之时,睁眼便看见象牙白的天穹顶,上面飘着淡淡的白雾,四周还有阵阵清风环绕。 转转我的兔脖子,但见雾气缭绕中一个白衣少年盘腿坐在我身侧,面色清冷,双目微阖,半披的墨发带着风的形态。 正是元风。 不知他这般模样是在做什么,正疑惑间,那双眼兀地打开,宝剑出鞘般锐光四射,着实吓我一跳。 他伸过手,莹且直的指尖搭在我的脖颈处,不缓不急地命令道:“屏气凝神,内运十二周天。”。 聪慧如我,即使此时是一只兔子身形,仍能照做。元风的方法果真有效,我顿觉灵台清明,身子大好。 过了一会儿,元风似抱婴孩儿一般捧起我,轻声道:“之前是我大意了,本想让你多多见识一下外界,尽快提升仙识灵力,不想竟差点害你殒命。” 他将我放回塌上,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捏了捏眉心,温和道:“以后你便就呆在这里修炼,时机成熟之前,就别再出去了。” 我心中一惊,这把我变成兔子不说,现在竟还打算软禁我么?果然和他未婚妻子一个德行,都喜欢关人。如此看来,我和狐狸君竟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元风招来一个小仙侍吩咐:“夜羽,从今往后,她便由你看管,仔细着些。”话毕,迈步离去。 看着个头虽不高,年纪也不大,但却一脸阴郁、气质沉稳的夜羽,想到此后的幽禁兔生,我一时大恸。 六界通史、六界全书、六界演义、六界物种大全、六界神灵传记……,既然只能在这厢房与门外一方庭院活动,我便静下心来,仔细研读元风给我拿来的这些,比我身子还大的卷轴书籍,收获颇丰。 这夜羽真是个训练有素的优秀仙侍。即使看见我这只兔子孜孜不倦苦读书册,也一脸没什么奇怪,默默按照元风的吩咐给我拿书,放书。从不见他对元风多问些什么,仅能听见简单的是、好的、殿下、明白,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迸出。 元风虽不再携我于身边外出,虽不像炙弦那时在火云宫那般多的陪着我,但每日必会抽出时间来看我。 他有时会将公文带到我这里,仍将我抱至腿上,然后埋首在累牍公案中处理公文。 我觉得上次东海之事让他谨慎得有些过头了,连玄穹宫其他地方都不让我去,宁可麻烦地把公文从书房搬到这里,且每次离开都会在庭院大门外布下好几道结界。 当然他来了也不只是自顾自办公。除了教我些修炼窍法,还时常写下一些梵天咒、无相心经、刹娑诀之类的纸递于我看,叫我背熟。 哎,这对我来说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一只兔子背书,多么的荒谬。纵使我铭记于心,因不能说话,也没法让他检查我的课业啊。 每次写下新的要背诵内容之前,他便又会礼貌的问上一句:“上次写的可是记全了?”,不等我点头摇头他便又开始在纸上写新的记诵内容。 日子过得平铺直叙。除了夜色降临时依然想念炙弦,依然揪心冻天城,其他时候便也平静安宁。 炙弦会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 纵使元风与炙弦看上去关系不错,也难保元风因为某些原因不让他来见我。 至于元风,又是为什么待我如此?就因为他大义凛然觉得自己身为天界太子就应该保护冻天城么?他作为儿子、作为臣子,不该听从他父帝的话把我赶出天界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什么?我心中的谜团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不夸张地说,即使现在是一只兔子,纵然天生仙根,我修行仍是十二分努力。日日盼着修为早日提升,早日冲破这兔子身躯、早日灵力高强仙术高超到恢复真面目也不怕任何人认出我。我就是他们一心找到、灭掉的天寒玄冰! 到时候,我要去西天佛祖爷爷那里问个明白,到底为何要造我,为何我的额前有伤,为何炎烈那些人上天入地也要至我于死地,为何要伤害我的冻天精灵,为何! 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变来变去,无甚新意。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水渺茫,百年弹指而过。 我,既还是那如玉无暇的毛绒白兔,却也不再是那被区区东海水花就能炸成重伤的弱兔了! 今日元风未来看我。 火辣辣的日头刚过,暮色便如倾巢而出的蝙蝠,煞那间,铺天盖地。 可能是元风今日未来令我心中忐忑,竟觉这夜晚来得如此快而汹涌。 我不像往常那样去毛绒小床上睡觉,而是出了房门到庭院里,蹲坐于一株梨花树下。树下还有一片和月影缠绵的漾漾碧水。 这梨花树白日里清新出尘,好似一个白衣少年立于天地之间。有时望着它就像见到了同样出尘、一身洁白的元风。 而有时,这梨花飘落在碧水中如一艘小白船,也会让我想起火云宫中,那与朵朵粉云交织成画、色泽融为一体的桃花落英。 既然睡不着,便闭目养神吧,也许我不仅仅是闭目养神,而是在等元风。 似睡非睡间,听得隐约脚步声。我欣喜地应声望去。却终是失望地看见了瘦小而阴郁的夜羽,带着比平日更加阴沉的脸色,正在向我走来。 他很是沉稳仔细地抱起我,低语了一句:“殿下今日在书房遇袭,受了不轻的伤,不能来看你了。” 我心中一怔,带着一丝穿刺疼痛。 不知从何时起,我竟已一点都不怨恨于他将我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反而每日盼着见到他。我依然每日思念炙弦,但百年间的相依相伴,今日元风反常的一日未来,竟让我更加思念那一袭白衣。 他怎么会遇袭?是魔界的人打听到我在这里吗?他是因为我受的伤吗? 再多疑问也问不出口,只得由着夜羽将我放回小床。 今夜注定无眠,百年前的一个梦境也现实上演。还是那细声细气的少女声音,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还给我……我快死了……冰凝,冰凝,求求你,给我……” 这厮怎么竟知道我叫冰凝!? 惊吓中,我跳下小床,用灵力燃起一盏烛灯,四下张望,空无一物。 “救救我,冰凝,求求你,还给我……”阴森的,细若游丝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只觉我的兔子皮上已立起一排疹子。 “你是谁!”突兀冒出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我居然可以说话了!也许,我早已修炼得可以说话,只是我自己不自知而从未尝试。现下,因一时情急竟然脱口而出! 此时我顾不得欣喜自己可以说话,仍在努力寻找着那细声细气的声音来源。我凝神运用灵力尝试开天眼找寻,无奈灵力仍然没有达到那境界,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你是谁,显出形来!”我急道。 “我无形,我快死了,冰凝,救我,求你了。” “你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如何救你?” “我是白泽兔,你穿着的,是我的衣服……”游丝之声带着哽咽。 我一惊,自打我做了兔子,便再也没有穿过衣服,她莫不是指的…… “你竟是我这白兔之身的主人?!“我的声音也带着惊异的微微颤抖。 “呜……呜……呜呜……”少女不答,竟哭将起来。我一时慌神,连忙问道:”是与不是?你可是从刑妖鼎中逃出来的?你可是想要回你的身体?” “我,我叫白泽兔。以前,以前,他们都叫我,小白……我,我不该,不该离开家。不,不该,不该离开妖界……我,我闯了祸。我误杀了一个凡人,我不是故意的,我……” 听着这个没有开始没有结尾且残破不全的故事,我大致知道这兔妖想是因为闯了祸,被武阳帝君装进刑妖鼎。机缘巧合,也该她倒霉长得可爱,偏偏被我看上…… 无论如何,她此番状况皆由我而起。用了她这么久的身体,害她如此虚弱,我也心怀歉疚。语气放缓道:“是不是我把这身体还于你,便可救你?” “嗯……可以吗?”少女怯生生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一则,我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修为到达了什么境界,是不是有实力以真实面貌面对外界。二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将这皮毛从身体剥离了还于她。” “你且告诉我,怎么将身体还给你?” 少女不答,静默良久,忽地一道白光迎面射来,没入眉心。 脑袋像是炸开了花,还是那少女的声音,只不过这回不再断续,而是铿锵有力地问话:“冰凝,你可愿将此身归还于我?” 鬼使神差,不假思索,愿意二字脱口而出。是不是基于理智的回答也已不甚明朗。 一片混沌,迷迷瞪瞪,朦朦胧胧。再次睁眼时,周遭的物什像是突然都变小了不少。脚边一只白色小兔子正兴奋地围着我蹦来蹦去。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谢谢你,冰凝,谢谢你!” 顾不上听她千言万谢,我飞跑着冲出房门,奔至梨树下碧水,惴惴不安地弯下身看向水面。 月光下,白衣女子,仙袂飘飘,面如开莲,肤若凝脂。 很美,但不是我。 第七章 拜师 我凝神看着水中倒影,凡尘中十八九岁姑娘的模样,秀丽小脸带着一种神秘和圣洁,体态窈窕动人。 那是让万物失色的倾城之美,明亮水润的双眼犹如漫天星璨,带着孤独清冷、竭尽苍然,像是背负着什么,满载着什么行将溢出。 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这次离开兔子身体,变为成年女子的样貌,我便总觉得心里堵着很多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绝不仅仅是身为天寒玄冰的某种责任。 虽然美得令我窒息,但是,这是我吗?我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紧盯着水中人,不安地撩开额前的碎发刘海。多年前那道暗红的不规则伤疤已经化作一朵洁白美丽的雪花,摸上去还带着丝丝凉意。 我仿佛受到惊吓一般缩回手,突然有种把自己弄丢了的感觉。下一刻便赶紧双手蒙住脸,再小心翼翼地打开。再看水面,仍是刚才的水中人。 迷茫中,身后传来衣摆摩挲的声响,回头看,白衣少年正立于离我约两三米处,神情专注地看着我。 见我回头,他似是一愣,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淡粉。皎洁月光下,元风的身姿清辉寂寂,润泽萦萦。 他没有再向前挪步。因已经习惯了这百年来每每见到他,他都会亲切地将我抱起,此时离我这般遥远倒叫我生出些不习惯了。 “我……我也不知我怎么……”我顿住。 “莫怕,这便是你,真正的你。之前的稚嫩形容是冰雕的幻化,就如同我的真身是一尾龙一样。现在的你,便如同现在的我,已经修得仙形。” 我仔细理解了一下他这话,回顾以前读过的六界大全,似乎明白了我现在的样子就是我自己该有的样子,大可不必惊异奇怪。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近他,刚要触碰到他,他竟下意识地退了退。 是我大意了,我此时已是个女子,他这般谨慎守礼的人,自是记着男女授受不亲。 “我是想问,夜羽说你受伤了,你,感觉好些了吗?”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的举动,轻声问道。 他柔和一笑:“不妨事,不过是个来打探消息的魔界小鬼。只是未曾防备,被他突袭所以受了点伤,现已不碍事了。” “那小鬼……是来打探我的吗,是魔界炎燚族的人吗,是想抓我吗?我……” “莫要瞎猜。”他语气坚定地打断我。 忽感脚踝处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低头一看,竟是那白泽兔,一副撒娇卖萌状蹭着我。 “冰凝,因为你我方得脱离苦海重获自由。你用了我的身体这么久,它似乎爱上你了。我白泽兔身心合一,以后我便跟着你,可好?嘻嘻。” 依然细声细气的少女音调,却不似之前虚弱衰微,现下倒是充满了活力俏皮。 见自己变成仙形,不用继续当兔子,也不用担心见过我雕像的人认出我,我心情大好。蹲下身抱起了这只白泽兔,笑问她:“小兔崽子,你怎的知道我叫冰凝?” “那个,我们前任灵狐妖王的炙弦王子,百年前在东海边,不是唤你冰凝吗?” 元风听了,眯了眯眼,面上浮现思考之色。 白泽兔呆愣地看看元风,又看看我,继续道:“我溜出妖界到凡间去玩。一次在山间修行时操之过急走火入魔,却碰巧遇上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子打扰了我。我便一时失控,杀了他……但是,但是我当时,真的没有意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又开始哽咽。 “你的元神是如何逃出刑妖鼎的?犯了这么大罪过,武阳帝君不可能放了你。” 元风紧盯着她,语调虽依然温和,但却十分不容置疑。 “那日,你夺走我的身体时,我的元灵拼命抓住冰凝。我好歹也是妖界修行万年的妖兽,便拼尽真元随同你们一起出了鼎。 之后,我很虚弱,也不敢说话,只能悄悄地一直跟着冰凝。” 白泽兔忽又幽怨地看着元风道:“谁料自从东海事件之后,你这玄穹宫就设置了阻却妖魔的结界。百年来我便只能在宫外飘荡徘徊,偶尔拼力施术与冰凝梦中交流。可是离开身体越久,我越来越虚弱,最后也无法进入她的梦境。” 我轻拍了她的兔脑袋:“那今日你怎么进来的?” “我也不知,今日结界突然变弱很多,想是布结界之人受重伤所致……”白泽兔说着说着,一双红眼睛小心翼翼瞥向元风。 还说什么只是小鬼偷袭,已经无碍。结界薄弱到连一丝虚弱游魂都能进入,定是受了重伤。袭击他的也定然不是普通小鬼。如此重伤,他还要撑着来看我,还要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咳……”元风轻咳打断白泽兔,微微靠近我,伸手轻抚着白泽兔背上的柔顺白毛,随后看向我,眸比水清,容比云惬,道: “这兔子,是个道行不浅的妖兽。六界物种大全有载,白泽兔,机智通灵,性刚烈,忠心护主。她机缘巧合跟随你这么久,既然选定你,你便是她今生唯一的主人。” 那兔子听元风这么说,也笑开:“没错没错,冰凝,以后我陪着你,定无人敢欺负你。我知道你是谁,但是你放心,就是要我死,我也不会出卖你。” 元风听闻,脸色微变,给她顺毛的手忽然停住。 白泽兔弱弱望向他:“你们在刑妖鼎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已修行万年,我知道天寒玄冰,且……” 她抬起左脚前爪,我定睛一看,白毛之中隐隐现出那青玉镯子。但见她向那镯子吹了一口仙气,那镯子便化作一道青光飞起,绕住了我的左手腕。 “你用了我的身体,这隐灵镯便自动戴在我的兔爪上。刚刚我进入兔身便已感知到你确是天寒玄冰。”那兔子骄傲道,好像认出我说明她很是厉害。 不过她确实厉害,连元风都还需要通过探得寒月冰剑之灵和我的力量拉扯才认出我,她一只小妖兽竟在一刹那与我元灵接触便能认出我。 “我们妖界的圣物,既然炙弦王子已经赠与你,冰凝你以后切莫拿下。带着它,绝无神魔可以认出你。” “炙弦……”我心中喃喃道,脸上却未闪现任何异样。也不知为什么,我越来越不敢在元风面前提起炙弦。 元风临走时云淡风轻地问了我,冰凝这名字可是炙弦起的,我有点莫名其妙。 “是我自己起的。”,听我这么一说,他嘴角上扬,与他今晚羸弱的面色极不相称。 “既如此,以后我便唤你凝儿吧。” ...... 前往开阳宫的路上,我隐约感到藏于我袖中的白泽兔在瑟瑟发抖。 因白泽兔是通灵妖兽,且我用了她的身体百余年,已经和她心有灵犀。即使是我现在算不得很高超的仙术,也可与她密语传音。 “抖什么抖,胆小鬼。” “我……,元风这小子,为何一定要让你拜武阳帝君为师,他就是想坑我……” “帝君他老人家收服过千千万妖孽,哪会记得你,杞人忧天!还有,元风二字是你能叫的吗!?” “冰凝……你竟如此,如此重色轻兔!” 不想再理会于她,我紧跟着元风的步子,迈进了与名字不甚相配的,看起来灰不溜秋的开阳宫。 这次见着这位帝君,我也不再害怕,反正我现在也不是他以前见过的雕像少女模样。 我大着胆子看向他的眼睛,这番才算是看清,真正是个看不透眼神,看不出思维的帅气大叔,一脸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我们在开阳宫正厅落座,武阳帝君扫了扫我和元风,便把元风叫去了偏殿。剩我一人,还有袖中一兔,与厅里几个站在一旁的仙侍相看生厌。 不一会儿,他俩从偏殿回来了。元风在我耳边叮嘱了一些要认真修习战斗法术之类的话,便准备独自离去。我慌忙抓住了他的袖摆:“你何时来看我?”,他温柔笑道:“很快,不要怕。” 元风行至大厅门口,帝君忽喊住他,虽然依旧没啥表情,却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仔细疗伤”。 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啊!从情缘殿到玄穹宫,从玄穹宫到火云宫,又从火云宫到玄穹宫,现又从玄穹宫到了开阳宫!冰凝啊冰凝,你是如何变成一个冰球在这天宫滚来滚去的呢! 开阳宫的厢房十分简单,我突然有了一种清修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在火云宫的吃吃喝喝看闲书、以及与在玄穹宫的兔眼博览群书之感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是我来到开阳宫的第一晚。元风走后,那帝君也只是叫人把我安排到这厢房,什么也不曾与我说,搞得我现在十分忐忑不安。 在硬邦邦的塌上翻来覆去翻到半夜,刚刚有点迷糊,耳边竟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一开始我还以为是白泽兔在叫我,然则我很快清醒过来那是个男子声音,叫我去厢房外面。 这年头大家都喜欢半夜吓唬人么?那声音分明就在耳边,可事实上说话之人根本不在屋内。我密语传音给到现在也不敢出我袖子的白泽兔。 “小白,有个男人叫我去厢房外面,你可曾听见?” “哎呀,你吓死我了,我刚要睡着。什么男人声音,没听见啊。“ 看来这个人也是对我密语传音的。我下了床,蹑手蹑脚来到门边,小心谨慎地打开一条门缝往外张望。 估计是见我如此紧张,白泽兔也不敢出声,密语传音于我道:“冰凝,别搞得跟做贼似的。这是天界战神的开阳宫,哪个不要命的妖魔鬼怪敢来这里害我们?放心出去,别怕。” 走出厢房,我掩上门,四下打量。忽然一阵轻风来袭,如一双手臂一样包裹着我和我袖中的白泽兔腾空而起,轻微眩晕后,我停落在一个有点像校场的地方。 月色中,可以看清四周灰蒙蒙的飞沙,却看不见边际。 这到底是哪里啊,这还在不在开阳宫啊,应该是不在了,开阳宫哪会有这么大的,看不见边际的校场呢? “这是开阳宫的虚天沙海镜,看来是帝君把你带到此处的。”白泽兔密语道。 “你这兔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好歹比你虚长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不清多少万岁呢!” “元风说我开天辟地就存在了,你跟我比年纪?” “切,你做冰块千万年,哪里抵得过我做活物百万年……” 不过这次真被白泽兔说对了。武阳帝君不知何时已经立于我眼前,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帝君面朝向我,似乎在看我,又似乎不在看我。少顷,一挥手,我面前地上便出现了一个蒲团。 我一时纳闷,但是思索片刻,便连忙盘腿坐到那蒲团上。 武阳大叔仍旧面无表情不言不语,只是他站着,我坐着,我顿感画面不甚和谐。 白泽兔的体息又开始有点抖,想必和帝君这么近的距离让她十分紧张。不愧是万年妖兽,不用伸出脑袋看就能感知到是谁在身边。 “傻瓜,谁让你坐的!?”白泽兔密语对我道。 我这才猛然醒悟,此番来开阳宫是拜帝君为师的,这蒲团应是给我行拜师礼用的,我怎么坐下了!一定是之前奇珍会的蒲团都是用来盘腿坐的,印象太深。 我慌忙改为跪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帝君终于开了口,道:“你可清楚自己的处境?” 我心中一怔,原以为只有元风和白泽兔知晓我的身份,不想这帝君怎的也看出来了?难不成这隐灵镯坏了? “你既拜我为师,我怎么可能不问清你的底细。”帝君的音调丝毫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他这么一说,多年来充斥我心的一堆堆疑惑排山倒海而来,忍不住问道:“师父可知为何他们要除掉我,元风太子和师父您为何要帮我?” “魔界炎燚族想毁灭你和冻天城的具体原因,为师尚且不知。” 真是令人失望的回答。 “于公,你是冻天城的天寒玄冰至宝,天界上神,不可放任你和你的冻天城被邪魔所毁。于私……” 激动地等着他那个于私于下去,可是私了半天他也没有说出来。 “这几日你就呆在这虚天沙海镜。那边有个木屋可以临时居住。“帝君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我赶忙记下,因为我现在根本看不见什么屋子。 “从今往后,你须谨慎、勤勉。我走后,会有人来先与你切磋战斗法术。”帝君说完,便化作一阵清风,转瞬没了踪影。 我感到袖中兔似是长舒一口气。这下好了,我和白泽兔便被莫名其妙扔在这看不见边际的,如同沙漠一般无边无际的地方。 我转身寻着那木屋方向行去。说来也真是奇怪,走了不多一会儿便真看见一个小木屋。怎么之前竟什么也看不见呢?天界真正是有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次日清晨,我在木屋的木床上醒来。打开小窗,眼前景象令人心情大好。夜间的荒芜沙漠状在白日里竟换了一副郁郁葱葱姹紫嫣红景象。 我兴奋地开门出去,在花丛中奔跑着,速度飞快,白泽兔连连喊晕。 “这里又没外人,你出来吧!” “不行,万一突然来人呢,我可不想再进刑妖鼎了!” “胆小鬼……” 正和白泽兔斗嘴间,一道暗光闪现,面前出现一个阴郁的黑影。定睛一看,竟是夜羽! 他阴郁着脸,带着与这美好风景极不般配的阴森语调,向我作揖行礼:“冰凝仙子,在下来陪您练剑。” 好吧,这就是师父说的会来和我切磋的先行者。 “那个,夜羽,你知道我从未使过剑。你知道,我这百年来,都只是一只博览群书的兔子……” “您不是用剑斩过太子殿下的冰龙绳吗,请您出招。”话毕,他已是一副准备接招的架势。 天雷滚滚雷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那次夜入玄穹宫的正当防卫还丢了寒月剑,这也能叫使过剑吗?! 双手各伸两指,聚于眉心,祭出寒月。 这一轮冰冷弯月状的明明更像一把刀,姑且还叫它剑吧。我双手举剑,胡乱向夜羽挥去。他一边躲闪一边快速后退,并不反击。 是了,虽然我是万年天寒玄冰,天造地设之仙根。可化作仙形时间尚短,也从未修习过战斗之术法。元风身边的仙侍应该也不是一般的仙侍。且这夜羽,一看就不是简单之辈。 就这么我进他退,与其说是切磋战术,倒不如说是比赛跑步与腾云速度。许久,我们竟退回了木屋旁。 夜羽用手势示意停下,我赶忙停下。不想,他却在我停下之时,突然向我出掌,将我弹飞。我在空中翻了几翻,直到背部撞击至木屋外墙方才停下,顺着墙滑落至地上。 袖中白泽兔亦是一阵倒抽凉气。 “冰凝仙子,此番您一定要记住,您现在的处境,不允许您相信任何人。” 又是一道天雷霹雳,我竟哑口无言。 夜羽走后,我疲惫地躺在木床上。门窗开着,阳光照射进来一片光明灿烂,可我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一连好几天,夜羽没有来,师父亦没有来。我和白泽兔都快要无聊致死了。 经过夜羽一番信任论的教育,我连连几天不仅无聊,而且闷闷不乐。 “冰凝,你可是不开心了?” “没有。” “你怎么现在变得和那元风小子一样爱藏着掖着。他隐瞒伤势,你隐瞒失落。”白泽兔真是聪慧剔透,可我实在没有心情去与她辩驳我是不是真的藏着掖着。“ “我白泽兔,修行多年,六界之事,无所不知。”她又是十分骄傲地一阵自夸。虽我并不明白她这番突兀的自夸是何用意,但我还是很体贴配合地问道:“无所不知的白泽小姐,有何指教啊?” “我既知晓这是虚天沙海镜,就也知道——如何进出!哈哈哈……” 听到这里,我猛地坐起身,把她从袖中一把抓出,捧于双手:“亲爱的白泽小姐,你不会是想怂恿我不经过师父同意,私自出去吧?” 她一双无辜眼望着我:“不愿意就算咯。” 犹豫片刻,我对她说:“愿意。” 白泽兔殷红的双眼泛着光,三瓣嘴角微微上扬。 伴着她一阵叽里咕噜奇奇怪怪的念咒,我只觉眼前五光十色的景象变幻莫测。我似乎又落入疾速飞转的虚空。 ”你这咒语是遁去哪里啊?“ ”应该、大概、也许可以回到开阳宫你的厢房吧......“ “什么叫也许!大概!别乱来啊白泽兔!” ”哎,我也不知这次能不能回到原来的厢房了,冰凝。“ 第八章 野鱼 佛祖保佑,再次睁眼时,我们回到了原先的厢房门口。 现在正是大白天,虽然武阳帝君不在,可是到处都是仙侍走动。我们决定坚持半日,等到夜里再溜出开阳宫。 夜幕降临,白泽兔钻进我的袖子,我也蹑手蹑脚地往宫门走去。可是还没到门口,便看见两个仙侍一左一右守着大门。且,他俩看上去精神抖擞,一点不见困意。 “这可怎么办?“我密语道。 “你可会变化?” “不会啊!” 百年来我都一直是只兔子,哪里会修习变化之术。 ”你可会催眠之术?“ ”不会啊!“ ”哎,回去吧!“ 回到厢房,我关上门,白泽兔跳出袖子。紧接着,她又开始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个什么。 我瞅着她,只见她两只红彤彤的兔眼猛然睁开,满眼惊悚。 ”怎么了?“她这惊悚的眼神着实也把我吓了一跳。 ”回虚天沙海镜的咒语记不清了.......“ 我......我真想掐死她! 我绝望地往床上一倒,呈一个大字形状躺尸。 我心想完了,本想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沙海镜。现在回不去了,师父回来必会怪罪我违背师命私自离开沙海镜。 白泽兔叹了口气,跳到我身上,软软地趴在我胸口,带着哭腔道:”帝君若问你怎么出来的,你莫不是会把我供出去?“ 我倒是还未想到这一层,不过我说什么也不会出卖白泽兔的。 我用手顺了顺她脑后的白毛,安慰道:”我只说自己睡着睡着一睁眼就回来了,并不知道怎么回事。“ ”哎,帝君相信才怪。“白泽兔的小脑袋继续往我怀里钻了钻。 ”总之,我绝不会提及你的。“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自己心中默默郁闷。继续给她顺着毛,她也不再作声。应是我手上动作太温柔太销魂,不多会儿她便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我一醒来便觉得有点奇怪。仔细一琢磨才发现,白泽兔不见了! 有点慌神,我急匆匆下了床,满厢房的乱翻乱找,边找边叫着小白。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我便又打开房门到院子里找,院子里也没有。我又到其他厢房,其他偏殿、正厅、连厨房都去了,连个兔毛都没有! 见我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开阳宫的仙侍们都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这兔子不会又被帝君捉回刑妖鼎了吧!我顿感大恸! 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掉。当天晚上,武阳帝君回来了。 见我私自离开虚天沙海镜,他竟也没有问我是如何出来的,只是淡淡问了句“为何违逆为师?”。我一听便懵了,只是太多天无人问津无所事事,一时耐不住性子,又被白泽兔怂恿才...... 我何曾想过违逆他老人家啊! 也不知哪来的胆子,我竟不知死活抬眼回道:“师父也未曾要求徒儿一直呆在那里等师父回来啊......” “强词夺理。”四个字听不出任何怒意在其中。然而帝君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给我当头一棒。 “你还是不要做我徒弟了吧,从哪来,回哪去。“依旧平平淡淡的无波无澜,我慌忙跪下。 “徒儿知错了,求师父原谅!师父既答应收我为徒,怎可说不要就不要了呢?“ “去虚天沙海镜领罚吧。“话毕,大袖一挥,瞬间我便已立于沙海镜的小木屋前。 此时的虚天沙海镜,正是黄昏时分。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落日的温煦,天边几抹微红的霞光似乎在召唤着我。 我缓步向那远处的霞光走去,心潮低落。想我天寒玄冰,自存在于天地之间起,似乎就注定了最终的落寞孤寂。毕竟,谁会真的愿意与寒冷为伴呢。 走了许久,也不知师父所说的领罚是领个什么罚。也许就是旷日持久地把我扔在这里吧。 看似离那霞光越来越近,实则我却是永远也触碰不到它,因我眼前早已是一片茫茫大海。 虚天沙海镜,有沙,怎会无海。 一片深蓝,不见边际,汪洋大海,波涛起伏。耳畔回荡着阵阵风声、海浪声、海鸟鸣叫声。一个熟悉的阴沉嗓音幽幽自我身后传来。 不是别人,正是那瘦小却沉稳、永远一身黑衣、永远带着阴郁之色的夜羽。不过此时,这傍晚的阴沉大海,倒是与他这气质相得益彰,不似上次他在繁花似锦中那样违和。 ”冰凝仙子,夜羽给您带罚来了。“ 好极了,这位在玄穹宫照顾了我百年,在沙海镜教育我一番信任论的先行者,此刻竟又带着帝君的惩罚而来。 ”无妨,来吧。“我转向她,淡定地等着他出手。 他将原本射向我的阴森目光转而投向茫茫大海,暗淡的唇瓣轻轻开合:”仙子,帝君给您的惩罚,在海对岸。“ 我愣住,随即移开盯住他的目光,转身望向大海。这虚天沙海镜没有一片云,所以腾云是不可能了。 我展开双臂,凝神聚气,动用真元企图自行飞起。岂料,这沙海镜的大海四周不知有什么干扰,我根本使不出任何飞行灵力,顿感十分沮丧。 我轻叹,扭头问身后夜羽:”我如何才能度过这海去对面领罚?“ ”冰凝仙子何不试试御剑?“ 这一层我倒也确实没想到。随即双手各执两指聚于眉心,起动真言,祭出寒月。 寒月因是锥形冰凌弯曲所化,除了剑尖处有锋利剑刃,四周皆是圆润冰面。 我将寒月向前方抛出,寒月随心变大,瞬间便大如一艘冰船,并以一艘船的形态横立于我前方半空中,霜花剑柄正对于我,有如船尾在迎接着我。 我心情略略转晴,轻盈地跳上寒月,骑马般骑着她。双手紧紧抱着她,如同抱住马脖子一般。 其实我觉得侧骑比较淑女,站着比较潇洒。可是考虑到这随时会波涛汹涌的大海,形象之事还是先放一边吧,抓得紧坐得稳方为正经。 况且,反正这虚天沙海镜除了夜羽,也无其他人。他看了我的兔子模样百余年,又把我一掌击飞过,在他面前,现在树立什么风度潇洒形象怕是也晚了。 坐稳后,我转头问夜羽:”你不上来么?“ 他嘴角似乎勾了勾:”夜羽告辞。“说完便化作一道黑烟消散而去。我看人果然准确,这夜羽虽只是玄穹宫中元风的一名仙侍,确绝对是顶顶优秀的一枚。 集中精神,双目正视前方,我驾着寒月飞向茫茫大海。 寒月在海上半空疾速飞驰,海风拂面,浪花掠过脚尖,带来阵阵清凉。这种真实感觉令人心驰神往,思绪万千。何为孤独?我有寒月,有天地,有沙海,有真实的存在感!我,无所畏惧! 风浪似乎更大一些了,寒月开始轻微晃动。我调动真气,右手执两指,凝聚灵力输入寒月。果然奏效,寒月光芒大盛,复而恢复稳定。 海上风浪越来越大,那风的方向也开始混乱起来,长发被吹得胡乱飞舞,遮住了双眼。浪花一浪高过一浪,简直要把人和剑卷进去了,我开始心绪不宁。 寒月又开始晃悠,这次晃得比之前更加厉害。我慌忙再次给它输送灵力,它终于再次稳住。 可过不了多久,它又开始摇晃,我只得如之前一样操作。然则,寒月稳定的持续时间越来越短,再次晃动的幅度却越来越大,而我在不下十次的输送灵力之后也已精疲力竭支撑不住。 拨开散乱的头发,努力遥望远方,依旧无边无际。回首看来时的海岸,哪里有什么岸,四周皆是一片深蓝。 寒月已经晃得如筛子一般,眼见便要支持不住没入海里。我心想,要不干脆到海里游过去吧。虽然之前在东海的那件事让我对大海隐约有一丝忌惮,但转念一想,我天寒玄冰乃是天生的仙根,难不成还会被淹死?仙,无所畏惧,心一横,骑着寒月直冲下海。 结果是,我真的想错了。这虚天沙海镜的海,还真能淹死我! 身子刚刚没入海中,我便觉无法呼吸。那海水看上去是流动的液体,接触到身体却变得如沼泽泥泞一般纠缠着困住我,令我动弹不得。寒月光芒熄灭,自行没入我的眉心,我一时悲愤交加,欲哭无泪...... 就这样死了吗?这就是惩罚吗?武阳帝君,夜羽,一个是我的师父,一个朝夕相处百余年,竟就忍心让我这样死去吗?我不信!纵使心中阡陌纵横、千万个不愿相信,夜羽的话还是浮现在我脑海—— ”您现在的处境,不允许您相信任何人。“ 冰凝啊冰凝,枉你在观尘镜中,见识红尘凡世的人情世故两万余年,竟是终究没有料到,这人间敬重的神仙,比那俗世凡人,还要心狠千倍、毒辣万倍! 心中正暗暗咒骂着以武阳帝君为首的一干可恶神仙,身体却被一个什么东西自下而上托浮起来,逐渐离开了海面。脱离海水,我忙不迭大口大口喘着气,旋即往身下看,我竟正趴伏在一方黑色滑溜的地面。 赶忙坐起身,伸着脖子张望研究,终于看明白,原来我正坐在一条巨大黑鱼的背上。大黑鱼身子扁平宽阔,侧身细看鱼头,那双黑色鱼眼暗淡可怖,它一张嘴,便能露出尖利的牙齿,模样十分凶恶。 海风还在越来越大,浪也越来越高,而那黑鱼却游得十分平稳,疾速驰骋。 ”姑娘,你是谁?“低沉恐怖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我是冰凝,你是谁?“ ”我是野鱼。我想问的是,你的真身是谁?”声音虽阴森恐怖,但语气并不严肃。只是他的这个问题登时让我警觉起来。周遭天色渐暗,依然波涛汹涌,狂风呼啸,一望无垠,渺渺茫茫。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雪兔。”我淡定答道。 ”是吗?我可不想背撒谎的姑娘。呵......“野鱼冷冷轻笑,那笑声如同一排蚂蚁,从我的领口、袖口,钻入衣衫。 我受到了一丝惊吓,又想起武阳和夜羽对我的残忍,心境更加恶劣。克制着害怕与恼怒,我冷冷道:“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把我送上岸......“ ”你敢威胁我。“野鱼似乎有点生气,像是故意颠簸起自己庞大的身体。海浪掀起,如同厚厚的墙,我感觉自己快被那墙推落再次入海了。不,不要,那海里的感觉太可怕,我绝不能再掉下去! ”不要晃!快把我送上岸!我警告你......“我厉声喝道,我深知此时软弱害怕已经毫无用处。 ”我说过,我不背撒谎的姑娘。”野鱼边说边加大颠簸身体的力度,加之他的脊背本就滑溜非常,真正是既没有摩擦力又没有抓手,眼见我真的就要滑落下去了...... 怒火中烧,心中灼热,身体却越来越冷,逐渐冷至冰点。 先前在去元风那里探查时,我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冰凌,一个着急竟全身迸出冰凌。然则百余年过去,对于冰凌的掌控也已游刃有余了。 右手伸至眼前,握成空拳,念动真言,猛然展开,掌心旋即出现出一根细长尖锐的冰凌。紧握冰凌,如同捣药一般,将其深深插入野鱼后背。瞬间黑血喷射,野鱼闷哼一声。 其实这冰凌的长度及直径,对于这么大一条鱼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我是天寒玄冰,这冰凌里有我的攻击灵力,刺入他后背自是会受到不小的打击痛楚。 ”我也说过,老老实实地把我送上岸!这一刺,我只用了两成功力。你若再耍花招,我便与你同归于尽于此!“ 野鱼果然不再颠簸,但是速度也慢了下来。他略显虚弱地幽幽开口:”不愧是天寒玄冰......只吃过一次亏,便有如此悟性......“ 阴沉的声音竟有点耳熟,我大惊失色! 他是谁?我好像也就只有在沙海镜被夜羽小诈了一下吃过一掌之亏,其他并没吃过什么亏啊!除了元风、帝君、白泽兔,还会有谁可能知道我的身份?难道是......?! 野鱼.....野...夜...鱼...羽....夜羽!他是夜羽! ”夜羽,别闹了!快上岸!“我慌忙拔出冰凌,双手抚上伤口,将双唇贴在那渗着黑血的伤口窟窿,吹入仙气,直至伤口愈合。 ”刚夸你有悟性......真让人失望啊......“这回是明显的,不再伪装的夜羽嗓音。 最终,我还是被伤口复原的野鱼,噢不对,是夜羽,抛回了海里。 不过这次接触到的确是真正的海水,并非泥泞。水里十分清澈,稍稍运用灵力就可以正常呼吸行走,与在那东海海底龙宫的感觉相差无几。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仅仅是因为小命无虞,更因为我明白了,师父和夜羽,没人想弄死我,都是我自己心思邪恶了。 不过这虚天沙海镜的海底是什么景象呢,会不会也有个水晶宫呢,我心中好奇,便往海底游去。 正在水波中行进,一抹火红忽忽悠悠飘飘荡荡映入眼帘,不是那百年未见的炙弦狐狸却是哪个! ”炙弦!“我又惊又喜,冲向那抹火红。却见那人长眼紧闭,满面沉寂,失去知觉一般被水波推着身体,上下左右随意飘荡。 我慌忙扶住他,感知到他还有气儿,是个活物。 狐狸这厮,真是诡异,莫名其妙跳海作甚?堂堂炙弦神君,跳个海就淹晕了?疑?这是什么?但见这晕厥的狐狸右手还握着一支红缨枪,握得很紧,人都晕了,这红缨枪却还牢牢握在手中。 刚刚领过一场罚,精疲力尽的我,借着海水浮力的帮助,吃力横抱着狐狸君浮出海面。 遥望远方,终于见到了久违的海岸。而帝君和夜羽,正并排站在岸边看向我和炙弦这里,夜羽脚边似乎还有个白色毛绒物件忽左忽右地挪动着。我一时蒙圈。 把那死沉死沉的狐狸拖上岸,但见白泽兔跳至帝君肩上与他耳语了一阵儿,紧接着便跳下地朝我奔来。迅速敏捷地钻入我的袖子。 见她没有被帝君再次关回刑妖鼎,反而看上去一副重归于好的亲切模样,我甚感欣慰。 然则,眼前的晕厥狐狸却叫人不甚省心。我也顾不上询问白泽兔她之前去哪里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是请帝君赶紧把我们送回厢房,查看一下炙弦这晕厥狐狸到底是怎么了。 帝君聚拢我们几个,大袖一挥,转瞬我们便都回到了厢房。 慌忙把炙弦放于我在开阳宫那厢房的硬塌上,帝君看了看他,冷笑:”炙弦神君,你就继续这么晕着吧。“说完便遁走了。 那夜羽也是没啥表情地与我辞别,白泽兔更是呆在我袖中打瞌睡,说自己困了,让我有什么问题都且等她醒后再问。 如此一来,整个厢房,看似有三个活物。实则,又只剩我一人。炙弦这回又是占了我的床,我也实在是累,行至桌边坐下,趴着趴着便迷迷糊糊行将入梦。 ”哐啷“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将我惊醒,看向声音来的方位,竟是炙弦的红缨枪不知怎的掉落在塌边地上。 我拖着困倦的步子上前拾起那红缨枪,放回他身边。一抬眼,却见那吊梢长眼开了一条细缝,红唇开合:”你说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怎的还不如小时候懂事,不知道本君,怕水吗?“ 第九章 控诉 冷不丁听这狐狸冒出这么一句,我微微顿住。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想是白泽兔出去遇上了他,一个攀谈他自是什么都知道了。不过我是天寒玄冰这件事白泽兔他们是断然不会告诉炙弦的。 ”那个,炙弦君,好久不见,你今日为何......“ 我边问边抬眼瞧他,他却不搭理我。他继续眼帘微阖,不言不语,面上神色不辨,搞不清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现在身子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从桌边拖了个小凳坐在他的塌边,自顾自绞着发梢。 炙弦原本身子朝我的方向侧躺着,估摸着见我自己玩头发,便又合上双目,两手交叠放于腹部,翻身仰面躺在云衾锦被间。 忽然见他眉头紧蹙,咬紧牙关,一副很是痛苦的面容。可是,他那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丝毫不见苍白羸弱之色,反倒有点,怎么说呢,有点淡淡的欣喜之光。 真正是匪夷所思啊。那沙海镜的海连我在里面都没有怎么样,这堂堂天界神君怎么竟如此孱弱?百余年前他还帮元风去魔界找我,必定是个身手了得的神君,怎么这么容易昏厥了? 而且就算是因为淹水了,那也该只是虚弱而已,他这般疼痛之色又是为的哪般啊? “那海水冲击得我浑身都痛。”狐狸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只不过,这话实在匪夷所思,连凡人掉到水里也不至于被水冲得身上痛啊。 “那水又不是凡水,你是雪兔自然不怕。我可是火灵狐啊,火怕水啊!” 诡异至极!他怎的知道我在想些什么!我赶忙控制自己什么都别想以免被他察觉。 “那炙弦君需要在下……帮什么忙吗?” 咦?我是眼花了吗?那狐狸嘴角是不是刚刚扬起了那么一丝丝,弧度? 见他不答,我又陷入一阵思考。 岂料,他竟缓缓睁了眼,一只白皙纤细的狐狸爪子,噢不,算他是人手吧。一只好看得肆无忌惮的人手不咸不淡地朝我招了招,像是叫我靠近些的意思。 我贴近了他,将一只耳朵靠近他唇边,想听他要作何安排。 “冰凝仙子给本君按摩按摩便好。” 天雷滚滚,滚滚天雷啊!本仙就是再傻也看出这厮是在装了! “呵,神君受苦了,小仙这就去找帝君来给您疗伤。”说完我便要起身离开。 孰料刚起身一半,塌上狐狸又是一声闷哼,那该死的狐狸爪子还微微蜷握了起来! 见他如此这般的似是痛苦难当模样,纵使我大概率确信他是装的,却也挪不开步了。 我依他要求,将他从头到前爪,从前爪到后爪,从后爪到头,不下按摩了三四遍。 见他不再那副疼痛模样,我定神道:“狐狸君好好休息,在下先出去了。” 将将转身,身后又传来闷闷哼唧之声。转身但见那厮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抓紧床沿,牙齿咬着唇瓣,一副马上就要死过去的样子! 我真正是鬼使神差般回到床沿,问他:“你这怎么胸口也疼了?” 话音刚落,他那原本抓着床沿的另一只爪也很是配合地捂住胸口,喘道:“心脏很疼,里面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听及此,我条件反射地将一只耳朵贴近他的心口,想听听他说的什么奇怪声音。 ”没什么啊。”喃喃自语道。 ”你再仔细听听,有个小虫在叫。“ ”确实没有啊。” “你再听听……” …… “小虫在叫,冰凝我好想你啊,是不是!?”白泽兔尖利的嗓音将我吓得慌忙站了起来。 她跳出我的袖子,敏捷跳上炙弦的肚子,踩在他肚子上上下跳动:“王子快起来,别给我们妖界丢脸了!” 炙弦双眼猛然睁开,锐利非常,一把抓起白泽兔,往门边扔去:“滚!” 白泽兔重重摔在厢房门框上,落地后楚楚可怜地挪回我腿上,开始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哭诉。 原来昨夜我睡着后,白泽兔也担心帝君回来责罚我,便想去玄穹宫找元风来说情。 今早她摸索到玄穹宫,竟看见他们妖界前任九尾灵狐妖王的独子,炙弦王子正在玄穹宫大门口与守门的夜羽掰扯,嘴里嚷嚷着什么一百年到了,他可以进去找冰凝了。那夜羽硬是不让,说什么太子殿下正在闭关疗伤,谁都不能进去。 我心想,天界龙族怎么都那么爱闭关,元风那天帝老子一闭关就是几万年,元风这回是要闭关多久啊。 见此场景,白泽兔心知求救无望,正要回来,却被炙弦一个余光扫见。 那狐狸只当那兔是我,冲过去便一把抱起。白泽兔慌神解释半天,那狐狸岂会相信,还一直跟白泽兔掰扯,责怪她怎么把自己送的镯子弄没了,是不是送给元风当定情信物了! 听及此,已不是三道天雷滚滚就能形容我的心情。一百多年了啊!炙弦这厮的胡思乱想之神奇想象力越发登峰造极、超出六界不在轮回了! 白泽兔的悲惨境遇还远远没有结束。 她被炙弦折磨到兔急倒豆,告诉他我和她只是真身长得像,而我已被元风送来开阳宫拜帝君为师,然后因为私自出了虚天沙海镜,她便来寻元风帮忙免我被责罚。 炙弦这才相信她不是我,拎着她就往开阳宫冲,忽略她的一路求饶。 结果他俩来到开阳宫时,只见帝君却不见我。想我那时可能已经在和夜羽沙海搏斗了吧。 炙弦又拎着白泽兔,与武阳帝君一阵掰扯。白泽兔便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准备被那帝君再关回刑妖鼎。 岂料我拜师那日,帝君早已认出白泽兔,也一直知道她之前是过失害那樵子,本也准备关得差不多时日便放了她,于是帝君便也默许她陪在我身边。 帝君他老人家本也不想理会炙弦,无奈这狐狸呱噪至极,纠缠掰扯之能力无人能及。帝君经不住他纠缠,只得携了他和白泽兔一并去了虚天沙海镜。 来到沙海镜时,野鱼已经变回夜羽,正立于岸边。而那时的我已经被他抛到海里去了。 两人一兔看见夜羽独自在海岸,自是上前询问。炙弦一见夜羽,便又是一副凶神恶煞之要找他算账的架势。夜羽也是头疼这厮的纠缠,便忽悠他我已被这海里的一条大鱼吞了。 岂料那狐狸立马祭出自己的法器,也就是他之前抓在手里的红缨枪。 白泽兔说到这法器之时,我插话道:“我记得这玩意儿一般都是哪吒,噢还有,那红孩儿,小孩子用的武器吧!哈哈……” 炙弦听闻,咬牙切齿道:“是焕焰……不是什么,红缨枪!” 好吧,威武潇洒的炙弦神君立马手握焕焰,视死如归地跳下海去寻那大鱼。当然,不管他当时的心理活动是去鱼口夺兔还是为兔报仇,我听及此还是颇为感动的。 之后的事可就不那么令人感动了。这厮果真在海里看见了正在气定神闲,游游荡荡的我。虽然他并不认得我现在的样子,但是这里除了我也不可能有其他人,而且他也认出了我手上的青光隐灵镯。 见我如此悠闲无虞,炙弦君一边心中欢喜,一边为自己刚才的架势感到气恼,便闭着眼睛忽忽悠悠昏厥状飘到我面前,等着我捡尸。 额,不过,海里这一段,那都是我和白泽兔的脑补推测,炙弦君可是半点都不肯承认的。按照炙弦君的意思,他是真的怕水,但为了我那叫一个义无反顾! 之后就是我真的捡他回来了。 “那夜羽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吗?”这才是我最最好奇的事情,这阴郁小哥与我朝夕相处了一百年,我竟完全不了解他。 “我也想知道!可恶的那厮,元风的那个叫什么夜羽的黑衣仙侍,什么来头,竟敢与本君叫板!” 哎,一百年了,这狐狸还是无甚长进。不仅胡思乱想之功力一流,突然暴怒之技术比一百年前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想知道吗,快向我道歉!”白泽兔钻进我怀里,一双红眼睛瞪着炙弦。 “好,对不起,不该摔你!可谁让你拆穿我的!?”炙弦强压怒火也回瞪着白泽兔。 “拆穿?你不是刚刚还不承认自己是……装的么?”白泽兔狡黠一笑望着炙弦。 眼见炙弦眼中冒火,将将就要来抢夺白泽兔,我慌忙抱紧了她。 “要不是看在你和冰凝,同为兔属,本君,本君今日便法灭了你!” 好不容易劝和了这两只,终于换来了神秘夜羽的故事。 那夜羽其实也并未骗我,他的真身本就是妖界的上古妖兽野鱼。 妖界常年与天界交好,九尾灵狐一族擅长幻术与制造幻镜。那虚天沙海镜其实是灵狐一族多年前帮天界战神武阳帝君造的。原本是用来关押一些六界中修为高深的穷凶极恶之徒。 可是这幻境有一个缺陷,就是必须有一只修为极高的上古妖兽守在那里,且不宜更换。只有如此那强烈妖气才能支撑这幻境永远坚不可破。 当时的妖王,也就是炙弦的祖爷爷,便在整个妖界挑选镇守沙海镜的妖兽。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时的优秀妖兽白泽兔,怕被选上去守镜,便溜出妖界,到人间去修炼。这才有了之后误杀樵子的悲剧。 其实当时妖界很多妖兽都溜走了,而修为极高且心思单纯的野鱼,就倒霉地被妖王选上了。 镇守沙海镜的日子十分孤寂痛苦,他在海里不能修炼,还要没日没夜地忍受被关在这里的其他邪魔欺侮。而那时他的救世主正是他现在的主人,风神太子,元风。 元风第一次来沙海镜探查镜内情况时,便发现了痛苦的野鱼,心中不忍,回报天帝,请求天帝做主放弃这虚天牢笼,还野鱼自由。 天帝怎可能答应,元风虽为孝子,却是非观念极重。他坚定认为这样做伤害无辜生灵,是为不善,于是私自带走了野鱼。 原本妖界的上古妖兽是不能幻化人形的,但野鱼长期受到沙海镜被关押邪魔的邪灵侵蚀,出得沙海镜后,竟可以化成人身。只是原本真身威武庞大的野鱼所化人形,只能是瘦小干瘪的模样。 这种情况下,野鱼便也不敢再回妖界了,元风收留了他,起名为夜羽。而多年受苦也让他变得十分阴郁,元风却一直对他很好,也一直真情以待感化他。他现在虽然还是阴郁的气质不灭,却对元风忠心耿耿。 野鱼一走,沙海镜无妖兽镇守,早晚会被里面的邪魔所破。 天帝得知元风私自带走了野鱼,自是十分恼怒,本想重重惩罚,岂料元风承诺自己会修炼造出不需要牺牲无辜生灵,便可关押邪魔的容器。 天帝限时五千年,元风自是做到了。自此,刑妖鼎问世,元风亲手将其赠与战神武阳。不想,白泽兔逃过了虚天,却未能逃过刑妖。如此看来,一切皆有定数。 “这些事,我怎么竟全然不知?”炙弦皱眉疑惑。 “几十万年前的事了,你哪里会知道。自从虚天沙海镜离了妖兽镇守,逐渐变成了普通幻境,便也就被帝君当成练武场或者惩罚不听话的小徒弟之地了。” 白泽兔说到不听话的小徒弟时,眼光毫不避讳的瞥向我,我顿时又生出想掐死她的冲动。若不是她怂恿,岂会有那惩罚! “元风那小子,倒确实是个好人。”提到元风,炙弦语气似乎温和了许多。 “怎么,难不成你也是被他救上天界的?你们妖界怎么那么多事儿啊哈哈。” 我拐着弯儿套那狐狸的话,这厮居然没有上当。嘴角一弯:“想套话本君,你还嫩着呢!” 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竟看见那一狐一兔微微对视了一眼,且双方那眼神都似一问一答、达成了某种共识一般。 虽然捉摸不透他俩此时的心思,我自己却也冒出个怪异的想法。 原来元风,是这么好的一个神仙啊。也就是说,他对我这般好,也可能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一颗正直之心的爱心泛滥。 哎,想到这一点,我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若果真如此,说明他只是想帮助我,帮助冻天城,并没有什么幕后其他目的。 可是,若真是如此,那他对我,也就,只是如此而已了。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 “炙弦君要是没什么不舒服的,怕是该回去了吧,这是我的床。” 我抱着白泽兔,起身对还斜躺在塌上的狐狸直截了当地下着逐令。不出所料,他登时满脸神伤的表情,不情不愿地下了床。 “冰凝,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怎的还不如小时候乖巧?” 白泽兔听到这厮的话,满眼坏笑地偏头望向我。 我一时愤懑,不甘示弱道:“小时候怎么了,我跟你又不熟!” “是吗?那是谁在我火云宫住了那许多时日?你怕是不知道吧,其实你睡的那间厢房,原本就是我的。我是搬到别的房间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你的!”狐狸得意笑道。 心中闪现一个奇怪的想法,狐狸这厮,其实还是不错的。 枉我之前还误解他是轻浮之辈,借醉酒闯到我的房间。现下想想,那本是他的房间,醉酒中,难免条件反射走回自己习惯的去处。 然后他发现是我在床上,便反应过来,于是便也没有关上房门。如此看来,这狐狸虽看上去嘻嘻哈哈玩世不恭,却也算得上是个正派的神君。 心下虽已给他加分不少,然嘴上却不知为何冒出句说了便后悔的话:“那又怎的,本仙还在太子宫中住了百年呢。现下回想,我那房间之奢华精致的陈设,应也是元风原先自己住的。” “咚!”拳头锤击桌面的声音吓得白泽兔又钻回我的袖中。 “冰凝,算你狠!”一身火红的狐狸甩袖愤然离去,刚出得厢房门,便又回过头恶狠狠盯着我:“我跟你没完!” 哎,随他完不完吧,凡人有句话,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第二日,帝君又把我带到了虚天沙海镜。瞧着此时如鸡崽儿般嫩黄的日头,我心情十分欢畅。 今日帝君教了我隐身之术,叮嘱道这个法术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一定要勤加练习,要争取用尽量少的灵力消耗维持尽量长时间的隐身状态。 是了,我这朝不保夕随时被灭杀的处境,可不就是要学会躲嘛。 此外,帝君也教会了我如何进出这沙海镜。原来这虚天沙海镜的出入口就在我的厢房门边,只要再配合以咒语和一定灵力,便可自行出入。 一连好几日,我便一直重复练习隐身与进出沙海镜。白泽兔现在知道帝君不会把她抓回去了,胆子也一日大过一日。我努力练习的时候,她也敢开阳宫四处溜达,还会找小仙侍们唠嗑玩耍。 一日,我正隐着身在开阳宫大门口晃荡,边晃边问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仙侍们到底看不看得见我,他们嘻嘻哈哈,有的说看不见,有的说看得见。哎,这九重天的天宫之中,不仅大神仙们难以捉摸,连仙侍们都这么匪夷所思。 不过后来我还是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隐身之术已经修习得顶顶优秀了,那些说看得见我的仙侍们,纯属胡说八道。 检验我隐身之术已经成功的事件是,连狐狸这厮也没能看见我。 那日,我隐着身走到开阳宫大门口,因是大白天,两个仙侍虽守着门,但大门却未关。我看向门外,一团火红影子正虔诚跪于开阳宫门外。 我一时好笑,捂着嘴悄悄晃至狐狸面前。他果然是没有看见我,虔诚地继续跪着。我享受了一会儿他的跪拜,终于忍不住放下捂嘴的手笑开来。 “炙弦神君这是在做甚啊?哈哈。” 他似是吃了一惊,然则却巍然不动,冷静得不像他,语气平和道:“冰凝仙子,请不要挡住小神跪拜师父的路。” 第十章 师弟 这几日睡得很不踏实。 炙弦君坚强执着地每天跪在开阳宫大门口,算下来,已经七日了。 一开始我只当他闹着玩,不想这一跪就是七日。 开阳宫的仙侍们苦口婆心说破嘴皮,也劝不走他。这期间,我也劝过帝君,想请帝君就勉为其难收下他吧,帝君只回过我一句“你岂不知他为何如此?”。 是了,我自是知道他此番坚持要拜帝君为师的原因,却也见不得他这般可怜巴巴跪在门外。 于是乎我之后干脆不去大门,实在闷了就自己去沙海镜修习,眼不见为净。 想起百年前,与狐狸在去奇珍会的路上碰到帝君时那对话,这狐狸许久不去看望他老人家,这会儿却死皮赖脸要拜人家为师,帝君怎么可能应允。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要是像元风一样尊敬长者时常拜访,又岂会拜个师都这么难。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劝他,让他另寻师门,他却只淡淡回我一句:“为何帝君能收你为徒却不能收我?” 我一时语塞,心想,那还不是因为有人缘好的太子殿下举荐我。不过因知此话定会给他现在的心情雪上加霜,我也就没说出口。 夜深。 阵阵喧杂的打斗之声将我与枕边的白泽兔齐齐惊醒。 慌忙冲出厢房,几个小仙侍便急急围了上来:“冰凝仙子别出去,帝君不在宫中,外面危险!” 帝君不在,那是谁在打斗,除了日夜跪在门口的炙弦别无其他! 推开一波拦路仙侍,我携白泽兔冲出宫门。 一道闪电裂空而过! 半空中红芒大盛,魔气大作!两团红影交缠在一起,隐约可辨一团火红、一团暗红。 层层杀气之中,炙弦正与一个身着暗红薄裳的红发女子斗法。高高的红色马尾如一条粗壮灵巧的赤色蟒蛇,在黑色夜暮中,映着红芒,随风舞动,看得人胆战心惊! 炙弦的焕焰毫不留情地刺杀着对手,不时还飞射出一颗颗燃烧正盛的火球! 对面女子也不甘示弱,血红血红的三叉戟带着烈焰扑向炙弦,如饥饿的火蛇正面对着盘中之物,恨不得连盘吞下! 红色的火焰,看得我晕眩。白泽兔叫我赶紧回去,可是我岂能看着炙弦独自面对如此危险而不管不顾! 我拎起白泽兔,用力将她扔至远处。右手举至空中握成空拳,如箭大小的冰凌顿时成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那暗红女子飞去! 还是不够快,不够硬,冰凌轻而易举被那女子的三叉戟拦腰打断,顿时化为水气消散殆尽! 炙弦惊恐地俯望向我,“快走!”,他话音未落,一道深红异芒已经向我飞射而来! 眼前一道灰影掠过,挡住了那道异芒,但见那异芒在那灰衣人身上化散开来,却还是有一些零散的光点穿过那人没入我的身体。虽感到有些灼热,但却并没有太多不适。 那红发女子见到这灰衣人,竟大惊失色,也不再与炙弦纠缠,收了三叉戟,转身遁走,炙弦紧追其后。 一身灰袍的武阳帝君也不去追赶他们,只是用手来探我的印堂。 “竟有影响。”话毕,帝君带着我与在远处瑟瑟发抖的白泽兔回到开阳宫中。 我自然是担心炙弦担心得无法入睡,可是帝君说我受到了一点火光攻击,虽无大碍,但必须好好休息,遂让我服下清心丸,我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一睁眼竟又是晚上,我这是睡了一天一夜啊! 冲出厢房想去问问帝君,炙弦和那女子缠斗后如何如何了。岂料刚一到开阳宫正厅,便见着一幅十分诡异的画面。 不知何时,大厅竟多出一张四方桌。 此刻阵型为,帝君与炙弦对面,夜羽与白泽兔对面。当然,夜羽的脸肯定是对不上那伏趴在凳子上的兔脸的。 帝君依然面无表情,夜羽依然一脸阴郁。而那炙弦狐狸,确是一副比平时更加开怀的模样。 我那宠物兔呢,自顾自舔着爪子,一见到我,让座一般跳下地,乖乖巧巧地钻入我的袖中。 “冰凝,过来,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师弟。” 帝君他老人家这么一本正经的作风,怎的竟说出这么好笑的笑话! 我携着白泽兔坐到她方才给我占的位置上,着实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奇怪的阵仗。 炙弦狐狸一边热络地给武阳帝君斟茶布菜,一边亲热地“师父”长,“师父”短地叫着。 看不出帝君是何心思,毫无情绪反应的双眼似看非看地也许看着我。我略略生出惶恐之意。 正欲喝口茶,不想帝君却很是郑重地望着我,道:“冰凝,你体质阴寒惧火,以后要好好向你炙弦师弟学习御火之术。” 炙弦听及此,面上笑开了花:“那是那是,炙弦一定好好教师姐!” 帝君在我纳闷又惶恐的目光下,气定神闲道:“师门之中,不论年龄与修为,只看入门先后。冰凝既比炙弦早拜入门下,自然应是师姐与师弟之称。” 话音未落,一个小仙侍领了一位仙气萦萦的白衣少年步入大厅。夜羽一见来人,刚要起身让座,却被那人的手势阻止。 少年走近,和煦一笑,拱手作揖。 “恭喜帝君,又收得高徒!” 继而,水润双眸扫了一眼在场众人,径直来到我身边。广袖一挥,我身边便多了个凳子,少年翩翩落座。 我弯起嘴角,偏头看向那少年:“太子殿下终于伤好出关了啊!” “凝儿莫不是一直担心我的伤势?呵,无妨。”元风淡雅绵长的气息伴着他的温柔吐字,让人心情大好。 再看那狐狸,却是黑了半边脸,冒出句话也是不着边际:“帝君这桌子着实小了些,人一多,便要委屈太子殿下和别人挤在一起,实在不妥。” 我目测了一下我和元风的距离,额,并不挤啊。不过我还是体贴地拖了凳子往边上让了让。 元风微微看了看我,浅浅一笑,继续品茶,云淡风轻如观尘镜中的塞外高人。 “虽说小神并非帝君之徒,但幼时也常蒙帝君教诲,帝君之造化修为六界首屈一指。你们有幸入得帝君门下,自当好好珍惜。”元风一番夸赞,那帝君竟坦然从容生生受下。 原来,做神仙,特别是做一枚顶顶优秀的神仙,自信那是绝对必不可少的条件。 那狐狸听到元风一番对师父的夸赞,许是觉得自己能当帝君徒弟十分光荣得紧,抑或是见我自觉主动地挪了凳子,坐得离元风远了些,原本黑了的脸竟笑得越发灿烂起来。 但见狐狸君挪了凳子挨近旁边的夜羽,将手肘闲闲撑在了夜羽瘦弱单薄的肩上:“哈,夜羽老弟,你家殿下这话,可是在羡慕嫉妒恨本君啊?” 夜羽不言,不动声色地拿开那狐狸肘子,向狐狸抱拳:“炙弦神君与我家殿下,都是帝王之子,自是都令人羡慕。” 优秀,真正优秀!别看夜羽这仙侍平日里沉默寡言,一开口那叫一个杀人于无形啊!狐狸登时满脸桃花笑疆在了脸上。 “夜羽,不得无礼。”元风连斥责手下的声音都那么温柔和善,也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师姐,师弟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不如我们去练习战斗法术吧!太子闭关许久,也让他们几个单独聊聊。” 狐狸长眼一弯,一副委屈状望向我,眼见就要过来拉我走了。我显然跟不上这厮诡异的思路。 “那个,那个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啊。”我弱弱开口,下意识拉了拉身边元风的衣角。 白泽兔真是冰雪聪明,一个激灵钻出我的袖子跳至元风怀里:“我也好久不曾见了呢!” “哐当”一声,狐狸的茶盏重重撞击桌面。 我心中暗猜,下一刻按照他的套路,应当是拂袖而去,再甩你一个“你很”之类的字眼加眼神。当然我已做好了被他甩脸子的心理准备。 一、二、三、四、五、六,咦?怎么没下文了?他今日怎么竟能忍住不再多说也不甩脸离开? 也是,刚拜了师父,刚认了师姐,岂能不改一改这跋扈作风? 身边的元风不动声色,轻轻挥袖,不着痕迹地拂过炙弦茶盏摔落溅到桌面的水渍,登时桌面恢复整洁。 “既然我和夜羽也在此,倒不如一起去与你师姐弟二人切磋切磋。” 电闪雷鸣,我就知道,夜羽这高情商,自是得元风之真传无疑! “好啊!炙弦王子、夜羽、和我,对阵帝君、太子、和冰凝,三个妖精对战三个神仙,甚好!”白泽兔突然冒出的声音又是吓我一跳。 “好。”帝君一手手指一击另一手掌心赞道。元风温温凉凉看了一眼炙弦,那狐狸便也敛了气焰。 不多久,六名参赛选手便已抵达战场——虚天沙海镜! 简单商量出的规则是,三仙对三妖,每一队强对强、弱对弱。 其实我仔细想了一下,白泽兔这个分组着实不甚严谨。她自己是个妖精便就是了,炙弦早就是天界神君,夜羽也早已是太子仙侍,而我,算仙吗? 我们这一队的实力大小显而易见,帝君自是让最弱的我先行挑选对手。 “你们仨,谁最弱?”我出列高问对面三只。 “师姐,我最弱,我和你打!”炙弦这一个认弱认得迅速简洁。 “王子,你怕是疯了吧!你一个妖界王子天界神君,跟我们两只妖兽比弱?” “别废话,死兔子!”炙弦恶狠狠瞪着白泽兔。哎,凡人有个词叫兔死狐悲,怎的这两只无时无刻不在剑拔弩张啊! 炙弦二话不说,眨眼间便已焕焰在手,向我刺来! 我自是不怕他,一则他是我师弟,不敢伤我,二则他是天界神君妖界王子,而我在他眼里不过是只冻天小雪兔,伤我毫不光彩。 我不急不慢地祭出寒月,胡乱挥舞,抵挡那做做样子的焕焰之刺。 “寒月?”炙弦顿住,吊梢眼斜斜看向元风,再看向我,眼中似有小火苗行将点燃。 “元风,这不是百年前奇珍会上,你所得的冻天城寒月剑吗?”狐狸手执焕焰,双眼紧盯着我,却在问话元风。 “正是。” “你都和东海那可恶的龙婆娘订婚了,还赠此至宝给别的姑娘,真正是个风流太子啊!”狐狸嘴角弯起,长眼微眯。 “订亲,又未结亲。” 元风真正是一语中的,简洁明了。气得那狐狸握紧焕焰抿紧唇瓣,直直向我冲来。然则,那焕焰也不出我所料的,只是在我眼前快速虚晃。 “师弟,莫要如此谦让啊!哈哈!” “呵,对你这般好,还敢收别家男人的重礼,看枪!” …… 就这么半打半闹半斗嘴,不多会儿切磋时间便到,本场毫无疑问,平局。 下一轮开始。 神仙队二号选手元风上场,虽说我们这队实力之分明显,可对面白泽兔和夜羽却很难看出强弱。 “我和夜羽切磋吧。”元风微微笑道。 “别别别,夜羽可是沙海镜中修得人身的妖兽,比我厉害多了,还是把他留给帝君吧,我跟你打!” “小白不必谦虚。” “别废话,我来也!”白泽兔一边尖叫一边扑向元风,如同一个被孩童扔出去的白色毛线团。 元风怕是没想到这小白兔竟真的以身相搏,右手微微握起空拳,一柄折扇现出。 元风轻轻挥扇,阵阵香风飘起,风力虽不大,却把那小白团吹得在半空忽忽悠悠乱转,无法靠近对手。 “风神、乾坤扇!真过分、你、你刚刚可曾看见炙弦王子用火?”风中乱飞的白泽兔愤懑吼道。 “他那是让着师姐,我这是认真把你当对手。”元风总是这么三言两语便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 白泽兔在空中打着转儿,啊啊啊地尖叫着:“元风,你、你、你欺负弱兔!冰、冰凝、我的小主人冰凝,最讨厌以强凌弱之辈!” 元风怔了怔,竟真的熄了香风,收了折扇。天呐,白泽兔这招叫一个厉害,可不是跟我学的啊! 白泽兔重新飞稳,继续扑向元风,那元风竟有点略略呆楞住不敢动作,直直被白泽兔在肩膀处咬了一口。 当然,白泽兔这礼貌性地一咬,元风却也受得住,直接主动认输! 原来,妖界也是妖才辈出!凡人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看来白泽兔着实被吹风吹得急了些。 最后一轮,帝君对战夜羽。 其实已经可以不要比了,毕竟谁也不可能打得过天界战神武阳帝君。不过还真的有点期待看见师父的战斗法力呢。 夜羽手执法器——一把黑炳大刀,嚯嚯嚯就向帝君砍去。妖才辈出啊妖才辈出!这么瘦小的身体,这么大的一把刀!夜羽,真是顶顶优秀的一枚仙侍! 兴奋地期待着师父他老人家一展战斗风采,岂料,大刀至眼前了师父看也没看一眼便突然转身向反方向飞去! 什么?逃跑?天界战神、武阳帝君、居然逃跑!? 我们齐刷刷望向帝君“逃跑”的方向,却发现,帝君似在追赶着什么! “看,帝君祭出了太渊!” “居然用上了太渊剑!帝君前面那红影是谁?” 我们一行人急急飞空紧随帝君,元风和炙弦这两只竟还在讨论着帝君的法器。 “好像是红莲!”元风不甚确定道。 “对,是她,昨夜就是她趁着帝君不在,想闯进开阳宫,被我拦住缠斗一番,还是叫她逃跑了!” 我们一行五众飞了好一会儿,这虚天沙海镜实在太大了,而帝君与那红莲速度又极快,最终还是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可恶,这厮之前也去过玄穹宫。” 听到元风这句话,我猜想,莫不是这红莲就是他先前口中那魔界打探消息的小鬼?看这架势,着实不是个小鬼,而是个厉害角色。 炙弦和帝君尚且没那么容易制服她,而她偷袭了元风还使得元风受了那么重的伤。 我现在真也很是后怕,昨夜要不是师父替我挡了这红莲异芒,我怕是已经魂归西天了。 我们一行五众因看不见帝君和红莲的方位,只好都降落云头。 “炙弦,你带凝儿和小白先回开阳宫,我和夜羽继续找他们。” “冰凝,你和白泽兔赶紧回去,我也留在这继续找帝君和红莲。”狐狸难得的神情严肃,认真对我道。 我便遂了他二人的心愿,和白泽兔一道回了开阳宫我们的厢房。 厢房里,白泽兔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那红莲。 十几万年前,白泽兔在妖界就住在九尾灵狐王宫附近。 她亲眼看见魔界炎燚族族长,也就是魔尊火麒麟炎烈,带着自己的独女,也就是那红莲公主,一起到灵狐王宫找当时的九尾火灵狐妖王,也就是炙弦的父亲,商讨个什么事情。 具体什么事情白泽兔并不知晓,只是当时妖界各处散播着流言,说是魔界魔尊炎烈想和他们的火灵狐妖王一起修炼混沌圣火,还想把自己的独生女红莲嫁给他们的炙弦王子。 听到这里,我顿感信息量好大。 我仔细回忆起百年前,似乎听元风说过,那魔尊炎烈的九尊冥火已经很是厉害。 就是那九尊冥火,害得我们冻天城到现在还满是火气传染恶疾,据说天帝到现在还封印着我们冻天城,不得进出!想想就生气! 复而又想起,炙弦也提过什么九天神火,好像是只有他们火灵狐才能修成的。 这魔尊和这火灵狐妖王都那么擅长控火,还要一起修炼什么啊?妖魔界也和这天界同样,匪夷所思! 再说这红莲公主,不管怎么说也是多年前去过妖界,考虑和炙弦结亲的。怎的昨夜他俩那打斗架势竟是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哎,真正是六界处处有奇葩,妖界魔界分外多! 不对,门外有人! 白泽兔像是也感觉到门外有异样,登时闭上了嘴,倏得钻进我的衣袖。 悄悄将门打开一条缝,竟然对上一双赤红的眼! 来不及震惊,我和白泽兔猛然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冲击! 瞬间,我只觉整个人被拉出门外,紧接着胸口如受重击,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疯狂撕扯! 接着,满眼黑红黑红的画面,也不知自己在向哪里跌去…… 第十一章 城主 没有星星和月亮,漆黑如墨,隐隐传来鬼魂哭喊叫嚣之声。 身边忽地出现一盏闪着灼灼火光的油皮灯笼,将四周照得更加骇人。 那正提着灯笼的红莲公主松开拎着我后领的一只手,往前方招了招。想是此处四下无人,她丝毫不担心我能溜走或者被谁劫走。 借着油皮灯笼的火光,我终于看清了周遭景象,果然除了红莲和我,空无一人。 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硬石子路,膈应的我脚底生疼。眼前是一片黑红黑红的血河,咕咚咕咚冒着惨淡的泡沫,空气里满是刺鼻的河水膻气与血液的腥臭。 那红莲高举着油皮灯笼,走近这血河。她手中那灯笼一接近河面,原本正常的火光竟诡异地,由黄变蓝,由蓝转红,最后,竟如同被那血河中血水染过一般,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四周闷热难耐,也没有风,红莲那暗红裙袂却诡异地上下翻飞。我轻拍衣袖,安抚着此时正在我袖中瑟瑟发抖的白泽兔。 红莲满面冷峻严肃,一丝不苟地对着空无一物的水面招手。很快,河面起了反应,咕咚咕咚咕咚的泡沫越聚越多,缓缓钻出一个乌龟脑袋,紧接着,龟壳也慢慢浮出水面。 巨大的,暗褐色的龟壳,足足可以躺下一个人! “去哪里?”阴森低沉的声音。 “魔界。” “好,几个人?” “两个。” “好,你先过来。” 但见那红莲蹲下身,竟将耳朵贴近大乌龟的嘴边。那乌龟对她不知道耳语了什么,紧接着,她似乎短暂思考了一下,又将嘴贴近大乌龟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随后,那乌龟便让她踏上自己的龟壳。同时,伴着咕咚咕咚咕咚之声,又冒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褐色乌龟,自动游至我正前方! 红莲盘腿坐于龟壳之上,冷傲凌厉的双眼给我使了个命令的眼色,我立马明白了,只得也依葫芦画瓢地行至第二只龟面前,将耳朵贴近它的嘴。 那乌龟依然是低沉可怖的音色,确是轻轻耳语问道:“你的真身是谁?” 熟悉的画面场景浮现,因之前有过经验,此时我并不那么慌张。 我也对它耳语道:“我是雪兔。” 岂料那龟闻言,微微抬眼意味深长地将我一望,便缓缓转身游走了。 还停在一边的红莲见此状,愤怒地站起身,拿出三叉戟指着我,怒斥道:“跟它说实话!不然我弄死你!” 白泽兔在我袖中抖了抖,密语对我道:“这血河是六界的交界渡口,这摆渡龟以秘密为渡资,一龟仅能载一人。六界人妖魔神,无一例外。” 我一时心中忐忑。 看着那红莲一副凶神恶煞行将冲回河岸弄死我的架势,我赶忙叫住了那渐游渐远的乌龟。 重新来过,它依然问了之前同样的问题,我只得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告诉它:“我是冻天城天寒玄冰。” 它面无表情,但却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让我走上它的龟壳,我照做。 两只摆渡龟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相同的速度,不急不缓地往魔界方向游去。 我心中暗道糟糕,此番和白泽兔若真被劫持去了魔界,怕是再难以回来了。 渐行渐远,眼见来时河岸很快便消失不见了,我一时心急如焚! 盘坐于龟壳之上,我忍不住手中变出两尺来长的冰凌,在那血水里轻轻搅动,想看看能不能寻到一线生机。 那红莲警惕地盯着我手上动作,想是也不信我能折腾出什么花样,只当我搅拌着玩,便也什么都没说。 冰凌分开这些丝丝缕缕的魂聚之水,我仔细寻找着这水中魂魄。我希望可以找到那么一丝不甘被困于此的阴魂,用冰凌引它上来,干扰红莲,趁机逃跑。 “不要做傻事。”我那摆渡龟竟能看出我的心思!但见他回过头,轻声对我道,并给了我一个示意靠近的眼神。 我忙停下手中动作,再次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边。 “血河之上,无法腾空,一旦缠斗落入河水,灰飞烟灭。” 苍天、大地、谁来救我! 不知是不是佛祖爷爷听到了我心中的求救,载着我救星的摆渡龟竟迎面游来! 美丽顺滑的银发,在他手中油皮灯火光的照耀下,如奔流倾泻的瀑布,微微荡漾起伏,如有生命一般。 高贵冷傲的脸,坚毅而略带神伤的眼,向我射来一束不知是感叹还是疑惑的目光。尽管他只是站在一个灰暗丑陋的摆渡龟背上,却仍是难掩周身的王者贵气。 “城主!”白泽兔竟是激动得喊叫着跳出我的袖子,蹦至摆渡龟的脑袋上,朝那银发公子扯着嗓子拼命叫喊。 对面来人似是惊了一下,眼光偏离了我,看向不远处的红莲,登时眼中冒火,手中刹时间多了一把白色长弓! 直立于龟壳的银发公子拉满弦,箭如流星,精准地向红莲射去! 飞箭将将要射至红莲,红莲那摆渡龟一口咬住那箭。不想这摆渡龟竟一点儿也不似那观尘镜中的普通乌龟动作迟缓。 红莲那龟吐出断箭,那箭瞬间被汹涌血河浸没。 “不要在血河之上缠斗。”空旷阴沉的声音,不知出自哪知摆渡龟之口。 见那银发公子如此神勇,且一副与那红莲女魔有血海深仇的模样,我顿生一计。 “那边的公子,我们行错了方向,敢问公子去往何处?”我朝着那人喊道。 “九重天界。”听他这么说,我心中大喜! “可巧,我们也去那儿!” “你们跟着我便是了。”银发公子高声回应我。 一阵狂喜,我低头叫我那摆渡龟跟着银发公子那龟的行径方向调头。摆渡龟照做。 我微笑着侧脸看见红莲那气到要爆炸的表情,心中更是欢畅。 其实我早便已看出红莲很是忌惮这公子。那箭射向她时,她那表情将恐惧之色暴露无遗。于是乎我料定她绝不敢也跟着我们上岸。 看着红莲那龟离我们越来越远,我遥遥回望向她,给了她一个很是灿烂的笑容。 回至河岸,我携白泽兔与银发公子先后上岸。我们与他一道驾了云,往九重天天宫方向飞去。 一路上,白泽兔叽叽喳喳城主长城主短地唠叨不停。高冷的银发公子也不爱答话,只是偶尔应她两句。白泽兔倒也不生气,依旧热情洋溢地与之攀谈着。 从他们没头没尾的闲言碎语间,我似乎又掌握了很多奇闻轶事。 这银发公子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亲人,冻天城主凌霜影! 白泽兔多年前也去冻天城游历过,可谓对这位高冷帅气的城主崇拜至极,恨不能自己立马变成人身嫁给他! 为了能尽量长时间地呆在冻天城,她竟混迹于冻天城雪兔族群中。可是天长日久还是被发现了,雪兔首领劝她早些回妖界,说这冻天城气候着实不适合白泽兔修行。白泽兔只得黯然神伤依依不舍地离去。 而现如今冻天城已被封印,却只有修为最高的城主可以随意进出。毕竟以城主的修为不可能感染火气恶疾,且天帝也不敢连城主也软禁在冻天城。于是乎,凌霜影便也在六界四处游历,寻找解决冻天城内忧外患的方法。 而一百年前他也听说放在情缘殿的天寒玄冰丢了,着急万分,便已寻找至今。此番,便是再上九重天找武阳帝君讨论寻找冰雕之事。 其实白泽兔与凌霜影聊到找冰雕之事时,也微微望了望我。见我迅速躲开她的眼神,她便心领神会地绕开了这个话题。 一行三众直接去了开阳宫,还未进大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之声。 “都是你、又是你!上次东海之事自作主张强行破那水银笼,害她受伤!此番,又是你那馊主意让她先回开阳宫!她若是和我们一直在一起,岂会被那红莲掳了去!”炙弦暴怒的一串指责。 “东海之事,若不是你莫名其妙冤枉玲珑,岂会有之后的种种!我那时还不是为了救你才……今日之事,你若是按我说的陪她一起回开阳宫,又岂会有之后种种!”元风强压怒火的辩驳着,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生气的声音,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行了,既然沙海镜和天界别处都找不到,想是已经被掳去魔界了,我们现在去血河吧。”帝君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 我和凌霜影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所有人都一片欣喜凌乱。 狐狸更是一个箭步冲过来就抱住了我,还用力地晃着我的身子,力道大得简直要把人晃散架了,边晃边咕哝着什么我不省心我可恶之类的字眼。 “你可算回来了。”元风行至我身边轻轻一句,竟是带了一丝脆弱之意。这么仙气的一个人,这语气听起来竟莫名让人有点伤情。 他们见到凌霜影时,倒是并不似我料想的那般惊讶。 炙弦还提议贡献出自己的火云宫给凌霜影住。凌霜影只说自己不喜欢带火字的宫殿,炙弦愤懑得握拳就要打他。当然,堂堂天界神君自是不会在冻天城主面前真落拳的。 最后,凌霜影跟着夜羽和元风去了玄穹宫。而炙弦,十分自觉地在开阳宫寻了个离我最近的厢房住下。 “师父,师弟自己有那么大宫殿,还要和我们住吗?”我拉住帝君急急问道。 虽然我挺喜欢我这师弟,可是他这过于热情性子着实让我有些害怕。 毕竟我现在的状况,怎么说呢,还是朝不保夕,任重道远,真是不知如何面对这整日胡思乱想而又一无所知的狐狸。 这几日,帝君时常都往玄穹宫跑,估计是去和元风、凌霜影商量一些事情,也许还有些与我有关的事。 虽是十分好奇,但碍于炙弦一直都在开阳宫粘着我,我也不好多问帝君。 其实我也想过,炙弦对我这般好,为何我不干脆告诉他一切算了。毕竟连白泽兔和夜羽都知道了,现下帝君他们又一直和那冻天城主凌霜影整日混在一起,搞不好凌霜影很快也会知道。 而为何我独独要一直瞒着炙弦君呢?他这么信任我,从不多问,送我隐灵镯,为我入东海,跳沙海,百年求得一见我,为何我潜意识里还在提放他?难道他还不值得我信任吗? 是了,现如今,我已经从白泽兔那里得知,炎烈去找过火灵狐妖王一起修炼什么混沌圣火。六界之内,冻天城精灵最怕火。 炎烈莫不是想联合妖界一起对付我们,他还想把女儿红莲嫁给炙弦,他们的关系,也许并不简单。 如此这般考虑再三,纵使炙弦再好,我也只能和他保持距离。 帝君既一直不在,我便也没有新的课业。趁着今夜炙弦没来粘着我,我便继续练习练习那保命绝招——隐身术。 我调动灵力,念着诀,隐身完成。随后我便晃晃悠悠在夜色唯美的开阳宫花园里转悠, 晃荡着便撞到个什么物件。 那物件被我撞到后,显出形来,不是狐狸,却是哪个。 狐狸这厮,居然大晚上隐身在这花园里吓唬我,真正是不把我这师姐放眼里了。 炙弦宽袍玉带,背对一轮圆月,习习晚风中袂裾飞扬,平日里似嗔还笑的含情吊梢眼此时乌眸黑睛不辨神色。 淡淡月华丝丝缕缕透过他的乌黑长发倾泻而下,我竟一阵心悸,慌忙扭头将将要回厢房。 “冰凝。” 他叫住我,我自知该赶紧离开,却因他那一声唤,如被施了定身术般再挪不动半步。 炙弦双手扶住我的两肩,将我生生掰转过身。一双狭长桃花多情目一如既往。 我抽开双手,退远了他几步:“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只得收回双手,眼中光晕明暗不定。 “我不在乎你心里还有他,也不屑,只要最后陪着你的人是我,我便知足。” 心中寒凉之意渐起,抬眼再看他,却是月光清明中的一脸狡黠含笑桃花目。 “哈哈,有本君在你身边,你怎么可能还念着别人?” 听及此,我登时冒火,举拳便要揍他:“为何半夜三更在此惊吓师姐?” “你为何在此,我便为何在此,我也在练习隐身嘛!”狐狸眼角轻轻一挑。“师姐,我们一起练习如何,一起隐着身形,你前面跑,我后面追。追到你便就是我的了!如何?” “炙弦,别闹了。”我认真说道。 “那反过来,师姐来追我,追到了我便是你的!” “炙弦。”我再次正色唤他。 他眼色顿住,垂落的双手微微握成了拳。 “冰凝,或者你不喜欢一直练隐身术,那明日我们去沙海镜练习御火之术?”他努力恢复眼色,融融笑道:“你若只喜欢用寒月,明日我便站着让你砍,只要你高兴,如何?” “炙弦,你知道的,不是隐身术、不是御火术、不是寒月……” “别这么叫我!“炙弦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我宁愿你只叫我狐狸。你知道吗,我也想唤你凝儿,可是我受不了用别人已经对你用过的亲昵称呼!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可以疏远我!” 最终,不欢而散。 然而第二天起床后,狐狸还是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日子平淡却安宁,甜蜜而忧伤地过着。 帝君每日只有很少的时间在开阳宫,元风他们也再未曾来过。大多时间我便与炙弦师弟,白泽兔,还有几个开阳宫的小仙侍们练练法术,吃吃喝喝,闲扯闲聊。 一日,天米来找炙弦,竟是那东海的玲珑公主面色不善地冲到了火云宫,却未寻到炙弦。天米见她来者不善,便也不敢告诉她炙弦这些天都住在开阳宫。现下那玲珑公主前脚刚走,天米便急急来报。 “可恶的龙婆!找我作甚?”炙弦坐在花园的一棵桃树下,咬牙切齿道。 “好像是太子一直闭门不见她,她觉着是神君您撺掇的。”站在一边的天米,弓着身,怯怯答道,声音越来越轻。 “人家都来找你了,你便去见见又如何?”我趴在草地上边剥着核桃边斜眼一笑劝着炙弦。 “她现下在哪里?”狐狸不甚耐烦地问着天米。 “她临走时说她会先住在水德星君那儿。”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绝不可与他人提起我常在开阳宫。” “天米明白。” 天米走后不久,炙弦也离开了,他说他还是去会会这龙婆为好,免得她打听到自己常在开阳宫,来这里找他麻烦,反而还会影响到我。 狐狸这师弟其实还是很细致周到的,只不过这回大家都失算了。 炙弦前脚刚走,那玲珑公主便闹上开阳宫,人还没进来,赤金龙鞭就已经拿在手上。吓得几个小仙侍急急解释炙弦已经回了火云宫。 可这玲珑公主岂是个省油的灯。她说不信,硬是闯了进来。搜到厢房见着我,倨傲地打量了一会儿,也没说什么。 本以为可以安安稳稳地请走这尊神,孰料那不知死活的白泽兔不早不晚从花园耍子完了正好进来厢房,与那准备出门的玲珑公主撞了个照面。 登时那公主眼色就变了,我心下一惊,不好,百年前我这兔子模样可是与这东海公主有过一段故事。而百年后我和其他仙侍闲聊时,亦听说好像元风因那东海之事重伤了自己的宝贝宠物兔,便再不肯见那玲珑。 此番这刁蛮公主见着和我那时一模一样的白泽兔,怕不是也要将她当作我来报仇了! 果如所料,那公主最后一脸得意满足地拎着白泽兔一双长耳朵扭着扭着离开了开阳宫。 哎,别急啊小白,本仙一定救你回来! 第十二章 寻兔 不消说,那东海公主一看就是个急性子,事不宜迟,晚了怕是白泽小姐就要在她手上香消玉殒了。 听天米说玲珑现下住在水德星君府上,且炙弦应该也是奔去那里了。可一则我并不认得水德府,二则就算炙弦在那,他与白泽兔这狐兔不相容的作风怕是也帮不上忙。 于是我匆匆驾云至玄穹宫找元风他们。元风如此纯善,定不会坐视不管。 我抬头看了看苍劲有力、工整肃穆的玄穹宫门匾,却如一个孤独的守门神,四周一片寂静,大门紧闭。 我捏紧手心,定神,叩响门扉。 不消一会儿,大门打开了一人宽,应门的仙侍十分眼熟,稍加回忆,竟是百年前,我成兔子刚来玄穹宫时被我咬了的那位。 那仙侍皱眉疑惑道:“哪位?” 是了,虽说我在这住了百余年,但一直都是只兔子。化回人形后没几天便被元风带去了开阳宫,这仙侍自然不记得我。还好他不记得,若知是我当年咬的他,还不得记恨我。 我道明来意之后便要入内,那仙侍一错身,不着痕迹挡住我:“殿下不在。” 我心中一沉,忙问他:“夜羽、帝君可在?还有那个白头发的凌霜影呢?” 那仙侍像是有点吃惊我竟知道这么多人,眼睛张大了些,不过最后恢复正常,仍是说都不在。 “太子可是在躲那东海公主?我不是玲珑,我有要紧事!”我往右走了半步,企图借着缝隙看看里面。那可恶的仙侍眼疾手快又将宫门关上些许,遮住我的视线。 “真的不在,这位仙娥姐姐可否改日再来?”仙侍弯身,伸手送。 “那他们都去哪里了?我真有了不得的大事!”我竟有点慌神。 “这个在下确实不知。”答得滴水不漏。 “如此,烦请仙友给我画张水德星君府上地图,我好去寻其他人。”我冷静下来,对他笑了笑。 那仙侍关上门回去,不多会儿竟真的复而出来,给了我一张画着水德府地图的宣纸。 举着宣纸,边研究边驾云,七拐八绕,竟绕到一处有着熟悉气息的府邸。 沿着曲折的回廊往里行,越走越熟悉。来到一扇橡木门前,我停下脚步,再仔仔细细地看那地图,好像走错了。 折返回去,我想找到这府邸的牌匾看看是哪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且周围一个仙侍仙婢也没有,无人可以问询。 正纠结着,却忽起了一阵风卷着我的地图飞了出去! 那薄如蝉翼的宣纸脉络清晰,如一只振翅而飞的蝶,飞得虽有意趣,然则却让我不甚高兴。 我略施法术,想让那纸蝶停下,那纸蝶果然飘飘悠悠要往下落,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一个老人家顺手接住。 那老人家一身粉袍子,拄着一根花柄拐杖,童颜鹤发,慈眉善目,正在眯眼打量那纸上墨迹。 不是那相伴了两万年、百余年未见的月下仙人却是何人! 遇到老熟人我一时惊喜,但却很快反应过来他并不会认得我现如今的样子,我也不能让他觉得我熟悉他。不过月老如此闻名遐迩,就算我认识他,也不至让他觉得奇怪。 定了定神,刚想上前请月老归还薄纸地图,那老头儿露出一口白牙,笑逐颜开道:“姑娘这是也要去那水德星君府上凑热闹?” “嗯呐。”我点了点头,忽又连忙摇了摇头。 要去水德星君那儿不假,但我可不是去凑热闹的! 要不是为了去找玲珑要回白泽兔,谁要去那爱死元风和爱死炙弦的两个女人聚集处啊。 前几日与炙弦闲聊时方知,那水德星君与东海龙王曾都在布雨台当值,也算是同僚一场。那时他们便经常带着各自的女儿去布雨台玩耍,想必那东海公主和水神沐沫也是老相识了。此时那玲珑难得来天界,既暂住于水德府上,沐沫仙子必是也在父亲府上作陪。 “月下仙人,在下有礼了。”我微微福身点头行礼:“小仙冰凝,只是想去水德星君府上,向玲珑公主讨要小仙的宠兽。” 月老眉眼弯弯,笑意绵绵:“又是个得罪那龙女的,啊哈,你的宠兽到了她手上,怕是……啧啧,凶多吉少咯!” 他举起那地图过头顶,对着光线瞧了瞧,转了个圈儿,又瞧了瞧。 “啧啧啧,这谁画的玩意儿啊,乱七八糟,谁看得懂?难怪你竟愣头愣脑转到我这情缘殿来了。”月老抿着唇,连连摇头。 我说怎的这般熟悉,呆了两万年的地方,纵使未见得全貌,但凭我这感知力,自是能体会到这熟悉的气息。 “月老仙师还是把地图还我吧,我还要研究了去救我的宠兽。”听他说白泽兔凶多吉少,我心中很是担忧沮丧。 “可怜的风儿啊,怎的被定下这么个倒霉姻缘。可惜我月仙,管不了上神们的姻缘命数,啧啧,可怜……”月老又是一阵摇头啧啧惋惜。 我顾不上听他可怜元风,上前便一把扯过薄纸,扭头就走。 幽幽听得身后月老淡淡拉过一个长音:“不要本仙带你去吗?一则就凭这图,你怕是一辈子也找不到水德那犄角旮旯,二则就凭你一人,怕是还没开口要宠兽,就被东海那龙女鞭笞法灭了!” 我顿了顿,转念一想,确是如此。 腹中组织了一遍语言,我忙转身,双手抱拳,对着月老就是一个深作揖。 “如此,冰凝谢过月老仙师!若能成功救得在下宠兽归来,冰凝愿为月老打扫府邸三个月,并愿奉上十年修为灵力,聊表谢意!” “十年?”月老惊诧。 我偏头想了想,也是,十年对他们这种神仙来说算什么啊,他哪里知道我才只有一百年修为啊! “要不,二十年?”我咬牙忍痛道。虽然心痛,但其实为了白泽兔,送掉一百年灵力我也是舍得的。 “哈哈,不用不用,真是个好孩子,我们走吧。”月老粗短的手指收起地图,一手执拐仗,一手携了我的一直胳膊,笑盈盈地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这月下仙人,真正是我有史以来认识的最最最最健谈的神仙。老人家说话那频率、那节奏、那欢快劲儿,比之白泽兔,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番月老若是救下我那兔儿,他俩定是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不过月下仙人虽然话多爱聊,却并不是个爱打听人的,除了问我叫什么,从哪里来,便也没问其他。我自是一脸坦荡的官方独白:“小仙冰凝,冻天城多年前外出游历的一只雪兔精灵,以后在九重天修行,还请仙师多多指教。” “哈哈,无妨无妨,老夫可喜欢兔子了!仙子的宠兽莫不也是一只未成人形的兔子?” 真是和白泽兔一样聪慧之极啊,“正是。”我答道。“可恨的龙女,连小兔子都不放过,老夫定帮你讨要回来!”月老夸张地信誓旦旦。 提到玲珑公主,月老便是没一句好话。说那公主刁钻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随后就说到他最喜欢的晚辈神仙风神元风,接着就是一阵儿惋惜元风被指婚了这蛮横龙女。随后就是要是他能掌管神仙情爱,他一定要把元风和水德家沐沫凑成一对儿,说那才是佳偶天成! 当然,他一提到沐沫,便又是一阵儿折贬那炙弦君。无限哀叹如此佳人,清雅水神,怎的就看上炙弦这一无是处的狐狸小妖。 “炙弦君很一无是处吗?他不是已经是神君了吗?”我不免好奇问道。 “一个空头衔而已,太子当年把他救上天界,怕他被欺负,硬是要天帝封了个神君给他。这厮整日游手好闲左飘右荡,修了这么多年都没修成九天神火,还动不动就把自己宫殿烧着,比起他已经过世的父王母后,那真是,麻布袋草布袋,一代不如一代啊!”月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不多久,我们来到了水德府。 应门的倒不像是个普通仙侍,约摸凡间十五六岁少年模样,眉清目秀眸光跳跃,竟有点像个活泼娇俏的小姑娘。一出来便是一阵轻快俏皮的笑声,如一缕灿烂阳光从府门里照射而出。 “月下仙人,有失远迎!”“小姑娘”拱手作揖,依旧眉眼弯弯,那说话声虽音色略显稚嫩,但却十分温暖清晰。 “洺锡星使,好久不见啊,哈哈。”月下仙人像是十分开心,将我拉至眼前,指着我对那洺锡星使道:“这是老夫刚刚认识的小仙娥,唤作冰凝。” 我忙也行礼:“你好,洺锡星使,在下冰凝。” 行礼这会儿,我倒是想起这洺锡星使来了,百年前在火云宫,正是这洺锡星使把粗心狐狸落在水德府上的隐灵镯送回来的。 一想到这,我下意识看了看手腕那闪着幽幽青光的隐灵镯,再微微瞥向那星使。不想,正迎上他光晕闪烁的一双大眼睛,那眼神分明带着不易察觉的疑惑,明显他已经注意到这镯子。 想是炙弦丢镯子在那里他负责送过来时,已经仔细打量过,且炙弦当时那急躁去宫门口拿镯子的模样,定是让他印象深刻,自是更忘不了这镯子。此番叫他见着,怕是在他心里,已然认为我和炙弦关系匪浅了。 洺锡星使很快收回目光,行了礼,叫了声仙娥姐姐,便领着我和月老进了水德府。 我本以为我们会先去正厅见水德星君,岂料那星使直接引着我们去了一个唤作清水斋的雅致膳厅。 推门而入,但见厅内有张长条红木桌,桌上杯盘碗碟、各色美食佳肴琳琅满目。 一个脸庞清瘦的青袍神仙坐于首位,左面依次坐着两位我见过的女神仙,正是水神沐沫和玲珑公主。 沐沫忙起身向我们福身行礼,那玲珑却只是斜着一双凌厉眼瞟了我。这些细节都不重要,在我看来,最重要的是,这里既没有炙弦,也不见元风!如此一来,帮手很少啊,也不知靠这月老,能不能要得回白泽兔。 洺锡引领我们在右下首依次落座,月老坐于水德身侧,然后是我,我旁边是洺锡。 一落座,青衣神仙亲切笑道:“今日本来还邀请了太子和炙弦君,只是不巧,二位有事耽搁不曾前来。月老和这位仙子来了,正好不浪费一桌子饭菜,本君甚感欣慰啊。” 月老眉毛一抖,我心中一疑,洺锡指尖一动旋即弯眼笑道:“月仙尊长,不如先来尝尝这汤羹。”说罢,便替月老舀着汤,动作仔细。 说来也奇怪,满厅除了汤水入碗之声没其他半点儿杂音,气氛很是诡异。 月老抿了一口汤,啧啧赞道:“好汤,定是出自沐沫仙子之手啊。” “月下仙人过奖了。”沐沫朝月老微微颔首。 洺锡随即也替我盛了一碗,还十分体贴地纤指轻摇小勺,垂手文雅地吹了吹热汤,方才递于我。 我喝了一口,真正是鲜美异常,比玄穹宫和开阳宫的汤好喝不知多少倍! 我轻轻踩了踩月老脚背,示意他赶紧问宠兽的事情。月老心领神会。 “水德老弟啊,我这位朋友丢失了一只兔子宠兽,有宫娥说,好像看见是玲珑公主捡了去,不知可在贵府啊?”月老边问,边舀了一匙汤羹送入口中,闭眼回味。 水德似是一愣,看向玲珑。那公主脸上丝毫不起任何变化,冷冷看着我道:“那不是元风的宝贝宠兽吗,什么时候送给你了? “不知公主把她藏到哪里去了?还请还给冰凝,若是曾经她有冲撞过公主,冰凝替她向您道歉。“我强压怒火道。 “玲珑,快把人家的宠兽还给人家吧。“沐沫一只手抚上玲珑的手,和声劝道。 “我教训了她一下,就放走了,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了。”玲珑冷哼一声。 我登时怒火中烧,猛地站起身,不和任何人打招呼,便跑了出去。 似乎听见月老在后面唤我,但是我看他那不甚认真的样子,便不再指望他能要回白泽兔。 虽然我并不确信玲珑说的是实话,但是直觉感到这公主虽然蛮横无礼,倒不像是个屑于骗人的。况且她心知元风喜爱这兔,怎会真的下狠手呢,大概率就是教训一下出个气就放了。 白泽兔可能已经回开阳宫了,我急急赶回开阳宫,除了几个小仙侍,谁也没回来。 去哪里了呢,白泽兔,帝君,炙弦,元风,夜羽,怎的一个个的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开始慌里慌张地在天宫各处转悠,遇到个人就问有没有看见过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 一直寻到夜幕降临,我心灰意冷,拖着郁闷的步子缓缓往开阳宫方向走,但愿此时回去,白泽兔已经在开阳宫等我了。 路过广寒宫,几个仙婢正坐在宫前月桂树下聊天,因我听见她们时不时吐出的“兔”字,忍不住走近,与她们聊了聊。 我先给她们行了个礼,热情道:“仙娥姐姐们可是在聊嫦娥仙子的玉兔?”,边说边也在她们对面坐下。 晚风拂面,阵阵月桂花香,清爽宜人。不可否认,这广寒宫真正算得上九重天最静美之处了。 “是啊,你是哪宫的仙子,以前没见过啊。”一个仙娥侧着可爱的笑脸问道。 “我是冰凝,开阳宫武阳帝君处的仙婢。此番弄丢了我家帝君养的兔子,找了一天没找到。就是和你家仙子的玉兔差不多模样的,仙娥姐姐们可曾见过啊?”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我还是问了,岂料她们面面相觑,竟开始交头接耳商量着什么的模样! 我顿时大惊,白泽兔莫不是被她们抓了去!? 我急急双手用力握住面前一个仙娥的手:“仙娥姐姐,找不到那兔子,帝君可饶不了我,你们到底见没见过?”我捏着嗓子,装出一副着急得将将要哭的样子。 仙娥姐姐们就是心善,其中有声音道:“确实遇上了一只,和我家玉哥儿长得很像。” 玉哥儿?观尘镜中凡人口中的月宫玉兔一直是个小姑娘,不想她们竟叫她玉哥儿! 但是这个疑问也不是现在的重点,“那兔子呢?去哪里了?” 她们没有答话,只是最左边的仙娥姐姐突然跑进了广寒宫。不多会儿,天界第一美人嫦娥仙子便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出来。 我第一反应是她抱着的该是她的玉兔。然则,那兔子一声冰凝的尖利叫喊顿时让我心花怒放。 我深深作揖谢过嫦娥,抱着白泽兔驾云往开阳宫飞去。 原来这东海公主确实没有撒谎,也没有打骂她,只是把她扔在了离开阳宫很远的地方出出气。那兔子也不是个路痴,便自己往开阳宫蹦。 谁知道路过广寒宫时竟遇上了玉哥儿,也就是玉兔。那玉兔竟是个纯爷们儿!只是因为长得雪白可爱,硬生生被传成了个姑娘,传着传着自然也传到人间了。 那玉哥儿偷了嫦娥仙子的桂花酒,醉醺醺地拦着白泽兔不让走。 “好个兔属登徒子!”我生气道。白泽兔赶忙替那玉哥儿解释。原来那玉兔酒喝多了,只是见白泽兔长得和自己一般可爱,便拖着白泽兔聊天。 白泽兔本也是个爱聊家常的,就配合地与他说话。这嫦娥仙子啊,太过仙气,所以也没太多朋友。玉哥儿说她本来和水神沐沫关系不错,却因为都喜欢那个狐狸神君,现在关系也不好了。 嫦娥一有什么心事,就会跟玉哥儿说,现下她从一个天帝随从口中知道了一件有关炙弦君的大事,却不知该不该告诉炙弦君,很是愁苦。 “什么大事?”关于炙弦的大事,我自然是要多问一句的。 白泽兔趴近我的耳朵。 “据说,火灵狐王后还活着……” 第十三章 探秘 顺利将白泽兔带回身边的喜悦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天。 因我在这九重天所熟识的几个人已经杳无音讯十几天了。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烦闷焦躁,几天后,白泽兔也开始不大习惯,再后来,开阳宫几个小仙侍们也一个个唉声叹气。 一日午后,我和白泽兔正在花园暖暖的阳光下躺在草地上闭目养神,忽听见一个小仙侍兴奋地叫着“帝君回来了!” 我和白泽兔几乎同时跳了起来,奔至大门,见到一身灰袍风尘仆仆的帝君,直接扑了上去,把帝君吓得虽脸色不变,却急急后退了一步。 事实证明,我和白泽兔,以及那满屋子的小仙侍们,都高兴得太早了。 帝君此番回来,只是来看看我,顺带跟大家打个招呼。因他马上就要动身去冻天城帮助凌霜影照顾感染火气恶疾的精灵。据说最近冻天城内的情况越发不容乐观,此时城主凌霜影已经在城内了。 “别担心,明天你师弟便会回来陪你。”甩下这句话,帝君头也不回招了朵云便走了。 第二日,炙弦果然来了。 只不过,狐狸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时常郁郁寡欢闷闷不乐,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和我在一起时,他还是笑嘻嘻地逗我开心,但那笑眼中总带着点心事。 “狐狸,你在想什么呢?”吃饭时我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他。 “没啊,真没。”他不抬眼,只是嘴角勾了勾,继续扒饭。 “那你前几天都去哪儿了?”我不动筷子,继续盯着他的双眼问。 “帮着找个人,没什么啦。”他仍然不敢抬眼,搪塞地回答我。 狐狸这厮真的不会说谎,也不会隐藏。只是看他那样子,我觉得也不该多问了。 而且,更奇怪的是,虽然狐狸住回了开阳宫,白天却总是要出去一阵子,问他去哪里去干嘛了,他便嘻嘻哈哈地岔开话题,一直如此。我心中疑窦越来越重。 一日,他竟整日未归。 更诡异的是,炙弦整日未归的第二天,元风来了。 “凝儿,我陪你在开阳宫住段时日吧。”元风倒是和往常的感觉相差不大。 但是我知道元风不像炙弦那般什么都藏不住,他是个有什么都不会表现出来的人。虽然这次他依然隐藏得很好,但是偶偶失神的双眸还是没能逃过我的眼睛。 “太子有心事啊?”我端着一杯茶悄悄走近正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元风。 他果然微微一惊。 “呵,不曾。凝儿,虽说只要有我在,必会护你周全。但是,你还是要勤加修习,时刻小心。切莫像上次一般,上次若不是遇上凌霜影,我真的不敢想象……” 他接过茶盏,放至一边,定定看着我,那星眸像是有千言万语却无处安放。他略略抬手抚过我的长发,却很快收了回去,温柔一笑,让我早些回厢房休息。 聪明敏感的白泽兔自是也发现了这一阵子大家的异样。但是她似乎不像我这般纠结,毕竟修行时间不短,这白泽兔像是比我还要看得通透。 入夜,枕边,白泽兔安慰道:“冰凝,有些事,明知问了也不会有真实的答案,倒不如顺其自然,让时间告诉你。” 我揪了揪她的长耳朵:“小东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禅意了,我才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呢。”,随后,沉沉睡去。 今日正与元风在对弈,当然,与其说是对弈,不如说是元风在陪我玩棋。 一个小仙侍领了个粉粉的老人家进了宫门。 那粉人儿不待在场的其他人开口,自行拖了个凳子,往我和元风之间一坐,津津有味地看着我们的棋面。 “月老仙师!”我惊呼。 “那个,老夫渴了,你去给老夫倒点茶来。”月老毫不气地指挥着一边的小仙侍,仙侍忙去倒茶。 上茶后,月老端起茶水一通灌,解渴后拍拍胸脯道:“哎呀,武阳老弟这犄角旮旯怎么也这么远啊!” 额,怎么在月下仙人眼里,哪里都是犄角旮旯了。 “哦?月下仙人从哪里赶来的?”元风虽然必是不感兴趣,却仍是很配合地支起下巴显现出兴致盎然状。 难怪老神仙们都这么喜欢他,真正是温润礼貌之典型! “广寒宫啊!”月老嘟着嘴:“还不是得了空去感谢嫦娥仙子的还兔之恩呐!”说着说着,竟还一双眯眯眼瞟了瞟我! 我登时蒙圈,一则广寒宫离我们这个“犄角旮旯”一点儿也不远,且是必经之路,二则,明明是我自己去嫦娥仙子那要回的白泽兔,跟他月老到底有的哪门子关系? “却不知今日刮的什么风,将月下仙人刮到我们这里来蓬荜生辉了?”元风很是自然地帮月老收走了喝空的茶盏。 月老唏嘘:“我说我的风儿啊,武阳又不在,你在这干嘛?你莫不是看上武阳宫中的这仙娥侍婢了?可是这丫头说话不算话啊,你可得好好教育教育!” 天雷滚滚、滚滚天雷! 明明是他答应帮我要回白泽兔,而他根本没做到,我没怪他说话不算话,他倒先来倒打一耙! “仙师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冰凝何曾失信于仙师过?” “你说若我帮你要回兔子,你去替我打扫卫生三个月,还给我十年还是二十年灵力,可有此事?” “有倒是有,只是……” “竟有此事?” 我和元风异口同声,额,内容倒是不甚一致。 月老揪揪胡子:“这都多少天了?怎的还不去情缘殿报到?” 我望望天道:“兔子是我自己要回来的!” 闻言,月老胡子竟又抖了抖:“是吗?” 我看着他,重重点头。 “哎哟喂,你这小丫头哟!现在的年轻人哟,翻脸比翻书还快哟!怎的就是你自己要回来的?没有老夫提前跟嫦娥仙子打招呼,她会这么容易把兔子还给你?你知道她家玉哥儿有多爱多爱那兔儿吗?!要不是老夫,哼,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哟,老夫怅然,怅然得紧呐!”月老一副老泪纵横痛心疾首状,当然,我仔细瞅着也没看到半颗眼泪。 额,听他这么一说,我竟有点信了。 月老二话不说,将我胳膊携了塞在腋下:“走走走,做神仙要说话算话,我家打扫的童儿正好病了,你去补缺,补缺!” 元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温良的笑容疆在脸上:“月下仙人,要不再缓两天,等帝君回来再……” “等他回来?他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老夫等他等到何年哪月?月老伤情地将我一望,继续哽咽:“冰丫头,你莫不是也被我的风儿迷住了?可不能哟,他那未婚妻,那叫一个凶残呐,你跟她抢男人,还不得被她磨成粉碾成渣渣呀?随我去情缘殿,老夫可是管姻缘的,老夫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实在不够,两三个也行啊!” “啊?”我开始犯糊涂,怎的就扯到我的姻缘了?他不是管不了上神的姻缘嘛?也是了,在他眼里,我这辈子怕是也不可能变成个上神。 “那个,仙师,要不我明日再去情缘殿报到,可好?” “真的?” 见我点头,月老脸上那褶子总算摊开些,“那行,老夫今日就也在这儿寻个厢房住下,嗯,就住武阳老弟那间吧,明日我们再一起去情缘殿,嘿嘿!” 天雷,刚滚了几道过去,现下又齐齐滚了回来。 岂料,正在一番拉扯纠结中,夜羽突然闯了进来,没有小仙侍的通报引领,他仍旧惯常的一脸阴郁,俯身在元风耳边说了什么,我完全没听见半个字。 但是我确信他一定说了个很坏的消息,因为,他一说完,元风面色就起了不易察觉的变化。 “凝儿,你今日便就随仙人去情缘殿吧,自己多加小心。”他匆匆说完这句,轻拍了拍我的头,便随夜羽快步离开了开阳宫。 最近的一切都是如此匪夷所思,难以想象。 月老稍稍一怔,转眼喜笑颜开:“甚好、甚好,老夫甚感慰足、慰足!” 白泽兔见我要跟月老走了,机灵地跳进袖子。 月老便欢天喜地地携着我和白泽兔去了情缘殿。 熟悉的地方,到处都是熟悉的气息。说来也奇怪,那两万年我都是被固定在观尘镜对面的,并不曾见过情缘殿的其他地方,怎的我却觉得如此似曾相识呢。 “好啦,冰丫头,今天先休息,明天再开始打扫。老夫也困了,你和你的宠兽自己玩吧,老夫要去睡会儿,那是你的房间。” 月老指了指一间厢房,捏了捏我的脸,打着哈欠去了自己的寝殿。 这情缘殿不像其他宫殿,上次来我便就发现了,竟一个仙侍仙婢也没有,甚是空旷。然则,虽然没什么人,但确洋溢着满满的喜气,想是因为周遭布置都是粉嫩粉嫩的颜色吧。 “冰凝,广寒宫就在这附近,我可以去玩会儿吗?”白泽兔跳上我的肩头,趴在我耳边,两只兔爪子捧着我的侧脸,一副撒娇卖萌腔。 我斜眼望着她:“可是要去找那兔属登徒子玩啊?” “玉哥儿不是登徒子!”白泽兔扯着嗓子对着我的耳朵尖声叫道,简直要震破耳膜! “赶紧去吧,别回来了。”我拎起她的长耳朵,往门口一丢。 “嘻嘻,晚上我便回来,再见!”不等我答话,她已不知蹦哪儿去了。 这兔儿竟还说我重色轻兔,我看她才是重色轻主之流派! 现下我独自一个人,鬼使神差地来到一个橡木门前,这便就是前段时间出来找白泽兔时绕到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我的地图被吹飞,后又被月下仙人接住。怎的这么大的情缘殿,我竟又绕至此处了呢。 好奇心驱使下,我推开了虚掩的橡木门。 屋里很昏暗,但是透过我尚未关紧的门缝,一丝光亮穿透进来,也能照清前路。不过这屋子看上去,实在太大了,几乎看不清远处是什么。 还是太暗了,我折返回去,心想干脆把橡木门开着好了。 可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的手刚触碰到橡木门把手,那门竟如外面有人在拉一般,砰的一声关上,严丝合缝,再也拉不开! 我吓得扭转过头,打量着此时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内,额心开始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有人吗?月老仙师!有人吗?喂!”拼命叫喊,不知是不是房间古怪的原因,这喊声我自己听起来都那么微弱!果然,四下寂静一片,无人回应! 我自认为不是个胆小的人,可这里的气氛实在诡异可怖,我害怕到了极点,连那次被红莲逼到血河时,都不如现在这般害怕! 冷静、理智!我举起还在微微发抖的一只手,轻声念咒,变出一支火烛。虽然光线微弱,但是好歹能照清楚路面。 灵力到用时方恨少,我无比懊悔到了开阳宫后没有卯足了劲儿修习,不然此时我便能变个更大更亮的宫灯出来。 这扇橡木门拉不开,也许在另一边有后门可以出去。 我提着火烛,缓缓向对面方向走着,到处碰壁,七绕八绕!一路小心翼翼,如临大敌,自己的呼吸声稍微大一些都能把自己吓个半死! 前方有光! 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亮,我突然感到那温暖的光如上次在血河见到的凌霜影一般,简直就是天降救星!我如离弦之箭,向光亮处冲了过去! 那光明如在黑暗中陡然绽放的妖花,让跃入光明的我眼前一亮,同时也大吃一惊! 观尘镜! 我在这屋子的观尘镜对面与它两两相望两万年,纵使它现在变得如此诡异,我依然不会认错它! 在它面前站定,我朝着镜面望去。 没有当年的画面和声音,没有红尘凡世,没有太阳月亮,没有花草山石,没有飞禽走兽,什么都没有,只是如水的镜面,连我的倒影,也没有! 一切都太诡异,我忍不住伸手,学着当年元风对着刑妖鼎透明玻璃所做的动作,念动真言,隔空旋转手掌。 画面逐渐出现,镜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渐渐的声音也有了,熟悉的,人们的嘘寒问暖,讨价还价。 真是有意思,在这镜中喧嚣热闹的气氛下,我紧张的心神逐渐平复,竟不知哪里生出的好奇想法,又把之前的隔空旋转手掌动作做了一遍,画面消失,仅仅消失了一瞬间,便出现了完全不同的新的画面! 一块巨石,散发着奇异幽光,巨石上以古篆龙飞凤舞刻着两个大字: 天牢! 两道颀长的影子忽地落了下来,一红、一白。 二人静默无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不快不慢地越过那巨石,向巨石背面的正前方行去。镜内画面随着此二人的行进路线,清晰,妥帖地,移动着。 纵使只有背影,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镜中的炙弦与元风。镜中很安静,阴风吹过,周遭草木发出惨淡的沙沙之音。 恐惧之意又起,那恐惧如一条蛇钻入我的五脏六腑,啃食着我的身体,我感到自己浑身都在越变越冷,几近疆住。 这明明是观尘镜,怎的会有这种不是凡间的画面出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炙弦和元风,去天牢干什么? 该死,明明恐惧到极点,明明该闭上眼睛不要再看!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盯着镜中他二人的背影,恨不得自己也钻进去,去到那里看个究竟! 强烈的愿望,强烈的力量!我逐渐感到观尘镜对我产生一股吸引力,我越是集中精神想着进去,那吸引力就越强烈! 鬼使神差,我卯足精神,调动全部灵力感知力精神力,穿越了镜面! 落到他们身后,我喊着他们的名字,拍着他们的肩膀,毫无回应。而且,我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根本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 我明白了,我只是一丝游魂穿越了镜面,现下我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他们也丝毫感觉不到我,我只得默默地走在他们身侧。 他们站在青砖砌成的森严狱口,炙弦顿住,表情肃穆悲戚,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旁边元风面色凝冷,星眸暗淡,伸手轻轻拍了拍炙弦的肩。 随后,炙弦深深吸了一口气,与元风一道踏入监门。 监门内,囹圄照壁映入眼帘,转过照壁,便是接连拐四个转角、五道门,一人宽的甬道。每一处转角都有一名满面凶煞的天兵把守。 每每元风和炙弦路过把守天兵,他们便是一个弯腰:“太子”,随后,便会斜眼瞥一瞥旁边的炙弦。 尽管这些天兵看上去如牛头马面般不好对付,但因是有风神太子在,他二人竟也一路通行无阻所向披靡抵达里面。 岂料在最后一道关口,看管之人一上来便道:“里面所押的是天庭重犯,非普通妖邪,没有天帝手谕,一律不得放行探监。殿下、神君,还是请回吧。” 炙弦一声嗤笑道:“少跟本君废话!若真如你所说,本君是如何一路畅通至此的?” 身旁元风旋即伸手搭在那人肩上:“朱雀君,父帝只有本太子一个儿子,有些事,我想不用说得太明白。”元风眼神锐利,竟透着一丝刺骨之寒,周遭登时凉风渐起。 那朱雀君踌躇半晌,微微侧脸看了看搭在他左肩上的,元风那白皙纤长,此时指节分明的手指,抿了抿唇,退让开来。 随后,他二人闪入一道半人高的暗门,我也跟着进了去。里面一片阴森森的铸铁栅栏牢狱,竟让我觉得豁然开朗。 牢中四面石墙逼仄,十分昏暗,不远处一盆火焰幽幽燃烧。一人一身绯红背靠石墙坐着,闭目垂眼,怡然入梦。非但没有一丝锒铛入狱的落魄,反倒透着几分魅惑与脱世的安逸。 但见炙弦呆呆立于牢门前,双眸泛着水汽,上下唇瓣微微开合打着颤,强压将将要从喉头破门而出的抽泣哽咽,颤抖道: “母后……” 界域说明(*^_^*) 本书界域划分十分简单,且基本类似于中国传统神话。以下内容即使不看,大家也可以从文章中明晰相关内容。鉴于一些小伙伴的习惯,奇妙雪大致说明一下: 本书大背景分为六界 —— 第一界:天界(例如天帝、帝君、仙人、星君、佛祖、菩萨等诸位神仙) 第二界:凡界(就是我们所知的人间、红尘凡世) 第三届:鬼界(就是我们所知的阴曹地府,十殿阎罗,轮回之地) 以上三界大家可以完全理解为中国传统神话中的界域类型特点,以下三界与中国传统神话略有差异。 —— 第四届:魔界 魔界并存着几个不同的族群,其中最强大的族群族长可以统领魔界,称为魔尊。 例如:本书中,炎燚族为魔界最强大的族群,于是炎燚族的族长炎烈,就是魔界的最高领导人,称为炎烈魔尊。 第五界:妖界 妖界并存着几个不同的族群,其中最强大的族群族长可以统领妖界,称为妖王。 例如:本书中,苍狼族为妖界最强大的族群,于是苍狼族的族长木奎,就是妖界的最高领导人,称为木奎妖王。 第六界:冻天城(冰界) 这是本书于中国传统神话界域外自创的界域,是本书女主角的出生地,焦点界域。 冻天城(冰界)疆域较之其他五界最小,生灵数目也最少,是以,虽有许多不同种族的精灵,比如雪兔一族,雪狮一族,但是这些族群的族长只是普通组织者,没有实权。 冻天城的唯一最高领导人只有城主一人,例如:本书中城主凌霜影,就是冻天城的唯一统帅。 冻天城的权利机关以城主为首,另外十二名修为最高的长老为辅助。冻天城长老人选不看年龄性别,只看修为境界,且十二名长老均听命于城主一人。 —— 中如有不明白的地方,小伙伴们可以留言提问。??? 第十四章 王后 炙弦的一声母后让我心中为之一颤。 如此场景,既令我心痛他母子二人的境遇,也叫我羡慕炙弦所拥有的母爱。然则,怪异的第三种感觉却是,我竟也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母亲。 没有过,就不怕失去,就了无牵绊,就不用担心自己有一天会要承受现下炙弦与他母后所经历的那种骨肉分离之痛。 炙弦蹲下身,面对面看了她良久,火光在火灵狐王后秀美妩媚的双颊起起落落,远山如黛的双眉下宛如月汐涨落。 炙弦伸出温柔修长的手指,指尖划过那眉骨沿着娇俏的鼻梁慢慢描画而下,低沉哽咽的声音缓缓道:“我以为你死了……” 倏地,他的手被一把擒住,对面美目睁开,清澈透亮,没有半点儿初醒的朦胧。 旋即,泪水蔓延:“母亲对不起你。” 炙弦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的泪滴如断了线的珍珠,吧嗒吧嗒,倾泻而下。 “弦儿,你该怨我,你父亲被害后,是母亲抛下你逃走,让其他人放话说王后也被苍狼木奎杀了。”王后将王子拥揽入怀,动作轻柔,画面令人动容。 “我不怨你,你不要再离开我了!”炙弦埋首在他娘亲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可我怨我自己,无时无刻不埋怨自己当年竟天真地以为,炎烈会念在一场师兄妹情谊……我真是太傻了,害我弦儿在黑色兽狱受了那么多苦……” 炙弦被他母后抱在胸口,我看不清他脸上神色,只从他起起伏伏的双肩,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哽咽声中,感受到他满载的伤痛。 再看元风,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远处,远远望着炙弦母子二人的此番重逢心伤。 我察觉到他那双璀璨星眸中泛起的水雾。他仰脖望了望上空,长长的睫毛快速地上下忽闪,似是想将那水雾扇离。 我从未见过他二人如此伤心,他们从未在我面前落过泪。也许有人落过,也许两人都为我落过泪。只是那时,被东海水花震伤的兔子睁不开眼睛去看。 元风为何如此难过呢,他也想他的娘亲了吗,他的娘亲也离开了他吗?冰凝啊冰凝,看来,没有父母,也有没有的好处。 炙弦与他娘亲伤感好一阵儿后,便对坐着聊着各自分离之后的经历。元风也呆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若有所思。而我这缕游魂,也已悄悄地坐在他们身边,仔细听着,抽丝剥茧零散对话中的悲惨故事,感受着他们分离的痛苦,重逢的喜悦。 原来炎烈与炙弦他娘早年都拜在一位火系法术高超的师门之下,是嫡嫡亲的师兄妹。 后苍狼木奎杀害火灵狐妖王,混乱中王后与王子走散。王后自觉找寻王子太过困难,且苍狼木奎也在妖界四处追杀九尾灵狐,她便放弃寻找,投奔了在魔界做魔尊的师兄炎烈。 本想求炎烈带兵去妖界对抗苍狼族,找寻王子炙弦,助炙弦收复妖界。谁料,火麒麟炎烈竟以王后将火灵狐独有的九天神火火种给他为条件。火灵狐的九天神火与火麒麟的九尊冥火相交融合,就会炼出六界最可怕的武器——混沌圣火。 九尾灵狐祖先早已立下规矩,魔族生性凶残,绝不允许火灵狐将九天神火火种给魔界炎燚族修炼混沌圣火,否则必将为祸六界、生灵涂炭! 王后虽然寻子心切、复仇心切,但却毅然顾全大局,坚决不给。炎烈便软禁了她好多年!可是她毕竟是修为极高的火灵狐,终究还是逃脱了。 当她逃回妖界时,木奎已将炙弦关于黑色兽狱,其他九尾灵狐死的死,逃的逃。黑色兽狱是妖界最严密的地方,她很清楚自己无法救出炙弦。 而此时,木奎仍然还在妖界继续搜捕九尾灵狐,王后便直上九重天,找风神元风。 沙海镜镇守妖兽野鱼的事迹,让整个妖界都知道天帝虽心冷,但风神太子却是个纯善之人,王后心想元风定能护佑她母子。 元风知道此事,自是十分震惊,当下便带夜羽和一些天兵天将,去妖界黑色兽狱救回了那毛绒小狐狸炙弦。 可是就在元风和夜羽去妖界的这段日子,炎烈的女儿红莲带人搜寻到玄穹宫,抓走了王后。 第二次被炎烈软禁,到她前段时间刚刚逃脱,又已过去很久很久。炙弦都早已从毛绒小狐狸修得人形,变成了迷倒天宫一片少女心的炙弦神君。 至于这次来到天牢,那是她自己向天帝提议的。天牢是六界最为严密的牢狱,炎烈红莲木奎这些人再厉害,也不可能从天牢劫人。 她知道元风一直照顾炙弦,她的那些敌人现在也不敢到天宫来劫走天界的炙弦神君。她不想影响炙弦现在平静安全的生活,于是便请天帝不要告诉元风和炙弦,不要告诉任何人。她只想在天牢安全地修炼,以待时机成熟,再替儿子夺回本属于他的一切。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连白泽兔都能拐弯抹角知道的事,怎能瞒过元风和炙弦。他们听说王后还活着,且还来了天宫,便四下打探,今日终于得见。 “风神,谢谢你。”王后泛着水光的美目望向不远处的元风,元风嘴角微微上扬,徐徐靠近他们,轻提雪白的锦袍,慢慢坐在他们身边。 “风神,我虽希望炙弦不忘血海深仇,但我却希望你可以放下心中执念,毕竟,你母亲……” 什么?元风的母亲?该死,听不清了! 最后听清的三个字就是王后越来越模糊的“你母亲”。 周围声音迅速变得断续、微弱,我直接飘到王后嘴边,却也再听不清半个字。回望对面的元风,面色凄凉,星眸暗淡,双目水汽又现,那眼中微微颤抖的水波,将将破碎。 在元风越来越模糊的面容里,我渐渐失神,又是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着我。我努力对抗着这股力量,拼尽全力集中精神,可是终是抵挡不过,只在虚幻的意识中,眼见自己渐飘渐远,一红一白两个背影在视线中越来越远,越来越小,逐渐变成两个小点,最后,融为一个光点。 “冰丫头!醒醒!” “冰凝!你怎么了?呜呜!” 感觉有人不停地拍着我的脸,有点疼。还有个什么软软的东西在我肚子上一下一下地撞击着。 猛然睁眼,对上一双闪着泪光的大红眼睛,是白泽兔! 略略偏头,但见月下仙人也正一脸受惊吓后刚刚缓过来的神色。 我四下打量,我正躺在地上,那熟悉的,站了两万年的地方。慌忙坐起,定睛朝后看,观尘镜安安静静、无波无澜地立在那里,与我那两万年日夜相对的观尘镜别无二样,丝毫不见之前的诡异之气。 “你这孩子,怎么跑那儿去睡觉了,还睡得那么死,吓死老夫了!”月老一边携着我的胳膊,一边絮絮叨叨责备着。“看好了,那才是你的房间。”他指着之前便就指给我看过的一间厢房,带我至门口,叮嘱几句便离开了。 夜半,白泽兔见我翻来覆去神情恍惚,趴近我的耳侧:“冰凝,有些事,该知道时,你方才会知道,快睡吧。” 我微微睁眼,看着此时与可爱兔脸极不相称的深沉目光,没有说话。 白泽兔,通灵妖兽,我是何其幸运有了你。 第二日,暖暖的阳光射进窗户,我开始了一天莫名其妙的报恩劳动。 拿着一把比我还要高上一截儿的大扫把,从寝殿挥到门厅,从门廊舞到后院,从厨房扫到膳厅。哗哗哗,刷刷刷! 白泽兔嘻嘻哈哈地跟左跟右,不时还要夸张的来一句:“我家小主真是个勤快娃娃!” 我狠狠瞪着这幸灾乐祸的兔子:“还不是因为你!滚!” 听话的宠兽,真的滚了,滚得欢天喜地,仿佛就在等着这么一刻!哎,该死的兔属登徒子玉哥儿,看我哪天不把他炖了烧兔肉汤! 这日,我一早起来准备换个扫地顺序,先从后园开始,顺便看看小花小草。 不想,却在荷花池边瞧见一个人。这人背对着我,一袭殷红长袍,长发束起,正略略低头似在全神贯注地赏花。 我顿了顿,犹豫着到底是迎上去还是退回去。仔细想想,还是走上前去,看他一脸迷离陶醉地望着满池子粉嫩,遂问他:“师弟这是羡慕这池荷花粉嫩境界,竟超过了火云宫的桃花粉粉,粉粉红云吗?” 炙弦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狐狸眼一弯,笑得一如既往的匪夷所思:“师姐,等你好久啦!”旋即握住我的双手,掰开我右手掌,把那大扫把往地上一丢。 “这些许粉嫩我都不羡慕,我只羡慕这老头儿可以占有师姐你三个月!元风跟我说了,真正是气死本君了!你说你那兔儿,除了会给你惹麻烦,还会干什么啊!要不,炖了吧,我们做狐狸的,可不就是爱吃兔子么?当然啦,师姐你这么可爱的小雪兔本君自是舍不得吃的!不过那烦人的白泽兔嘛……” “啊!登徒子!” 我正被这狐狸一番兔子论搅得莫名其妙,不防听得身后一声惊呼,回过头,却见是一早出来溜达的白泽兔,一脸惊悚:“你……你……:” 但见炙弦一脸恼火地瞅着白泽兔道:“你家玉哥儿才是登徒子呢,你见过我这么百年如一日心心念念只念一人的登徒子吗?!” 我赶忙将手从他手中抽回,见那白泽兔一脸惊愕瞧着炙弦摇头也不是,点头也不是,稍加思索,转头对炙弦道:“她是说炖兔子,不是登徒子。你听错了,炖兔子,呵呵。” 但见白泽兔又是一副凄婉状:“炖兔子……你们……你们……哼!”话毕,扭头就蹦跶到不知何处去了,想必又是去找那玉哥儿了。她这天天往广寒宫跑,难怪连炙弦都看出来了。 见把白泽兔气跑了,那狐狸一脸得意,嘴角弯起,扬了扬前额的发丝:“这还差不多,打扰本君和冰凝仙子的幽会,着实该炖,该炖!” 我仰头看看一大早便已火辣辣的日头,只觉晒得头晕眼花。狐狸这厮,独创之胡思乱想奇葩逻辑能力真正是登峰造极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现下我却关心另一件事,“炙弦君此番来情缘殿是为的哪般啊?” 闻言,这厮又是一副故作神伤的表情:“你说呢?冰凝,你怎的明知故问啊,你……” 话音未落,我俩便见着一人徐徐走向池边。 第十五章 沐沫 元风一身象牙白古朴长衫倚池畔而立,无风无月,亦缥缈清雅。随随便便这么站着,便满满的一泓秋水仙气,无墨自入画,愣愣让人遐想无限。 我不自觉地挪着脚步向那画中人行去,那人星眸扑朔,缓缓向我迎来,浅浅一笑:“凝儿。” 我还在晃神儿,狐狸倒是急步迎上,勾起嘴角:“哎哟,你怎么来了?” 元风转向炙弦,淡淡道:“你既来了,怎的还不让我来?”语调平静温和。 炙弦便又低头一笑:“我是因我师姐在这啊,师父临走前特地叮嘱我要常和师姐修习法术,风神这么空闲,何不去东海见见未婚妻?” 我闻出了弥漫于此两位尊神间的不寻常气息,但见他们云里雾里话里有话话外亦有话地打太极,心中暗叹一声,随即便回到原处弯身拾起那大扫把,琢磨着还是不管他二人,自己去打扫卫生吧。 这时,月老却从里屋风风火火踏进园子,笑嘻嘻道:“你们看这是什么?我可是一大早去酒仙老儿那犄角旮旯好不容易要来的,哈哈!你们仨真有口福!” 那狐狸两眼顿时放光,喜滋滋凑近月老:“老头儿好久不见,来,我尝尝!” “也给我尝尝!”白泽兔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跳老高抢走了月老手上的酒葫芦。 这酒葫芦真面熟,突然想起来,这不是奇珍会上那酒仙的自酿葫芦嘛,据说倒进去水,倒出来便是酒了! 白泽兔二话不说,咕咚咕咚仰起兔脑袋就喝,在场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一转眼,酒葫芦掉在地上,白泽兔晃晃悠悠,伴着细声细气的一声“好酒”,兔身一抖,仰面倒地。 狐狸蹲下身,我以为他要抱那醉酒兔子去房里安置,心下还感动了一把他这不计前嫌爱屋及乌的风度,岂料,这厮一只狐狸爪把白泽兔往边上推了推,另一只爪直接抓起酒葫芦,举高了,仰头就灌。 “死兔子,全喝光了!”炙弦举拳凑近不省人事的白泽兔,咬牙切齿道。 但见月下仙人满脸悲戚,蹲下身,却也是不管白泽兔,抢过狐狸手上的自酿葫芦,抱在怀里痛心疾首:“哎呀,好不容易要来的,这里面装进去的可是水德家鱼缸里的水啊!” 鱼缸?水德星君家鱼缸里的水竟也成了什么了不起的水了吗? 元风也蹲下身,轻抚着月老的背,安慰月老道:“月下仙人莫急,炙弦君与那水德家沐沫感情甚好,不若请他拿了这葫芦再去水德府装一些吧。” 狐狸一双吊梢眼登时闪起了小火苗瞥向元风:“太子还没喝酒呢,怎的就说起醉话了?我何时与那水神沐沫有何牵扯了?” “炙弦君动不动就烧着府邸,大多时候不都是沐沫去灭的吗?”元风云淡风轻回道。 又开始你来我往推打太极了。 不过这一回合,因有个月老外因,元风得胜一局。 月老恍然大悟状捋了捋胡子,一手搂过旁边气得将将要冒火的狐狸:“那个,炙弦贤侄,不若你替老夫跑一趟吧。这个你知道,老夫与那水德星君也不大熟稔,你去问沐沫要点儿鱼缸水,想是也不难。” 狐狸登时哑口无言,偏着脑袋望向我,想想他刚才对白泽兔那粗鲁动作,我自是面带赞许的微笑,向他、向大家,点点头:“如此甚好。” 狐狸气呼呼地出了情缘殿。 之后,月老去书房孜孜不倦地看凡人们在月老庙求的姻缘签,我与元风安置好熟睡的白泽兔,元风教了我一些法术,我俩又帮月老情缘殿各个屋子打扫了一下,再后来,炙弦君终于回来了。 此番,狐狸竟没有按常理出牌。他并没有用自酿葫芦装水德府的鱼缸水回来,而是直接把水德府的沐沫仙子带来了。 沐沫仙子优雅的步子迈进情缘殿大门时,我和元风正在情缘殿正厅,元风抬起头看见并肩而来的炙弦和沐沫,微微眯了眯眼,有点诧异。 其实我也很诧异,只见那狐狸邪魅地笑着,眼尾一扬,瞟着元风,那表情分明有点得意的意味! 匪夷所思,我且看这厮如何出招。 炙弦十分绅士礼貌地给沐沫搬了椅子,还亲自给她上了茶。但见那仙子面色绯红,双眸春水荡漾,羞涩地浅笑:“谢过神君。”真正是倾国倾城啊。 我和元风双双蒙圈状站在一边,不知今日这狐狸又在耍什么花招。那厮确只是得意的一脸坏笑。 “月下仙人,小神炙弦回来了,我还带了沐沫仙子来看您呢!”狐狸招呼好沐沫,便冲至书房门口,朝着屋里喊着。旋即那月老便十分开怀的出了房门,也不问什么水啊酒啊葫芦啊,直接冲至大厅寻那仙子说话。 狐狸跟在月老后面,来到正厅,笑意更浓。 但见月下老人携了沐沫起身,转而走向我和元风!我清清晰晰地看见元风和煦的笑容疆在脸上,一丝略带愤懑的目光投向炙弦。而那狐狸竟捂着嘴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显然,炙弦君扳回一局。 月老左手携着沐沫,右手携着元风,将将就要把他俩手撮合到一起了,两人都奋力抽回。月老仍不罢休,继续执起二人的手:“走,带你俩后园转转,培养培养感情,我说风儿啊,别急,老夫会找机会跟天帝说说。老夫是过来人,那刁蛮龙女真正是配不上你,还是我们家沐沫……最合适啦!” 说着说着,便携了他二人往后园走。 沐沫真也是个礼貌的姑娘,回身向我和炙弦点了点头以示告别。那元风也回了头,可是,他只温柔地看着我说:“我很快回来。”,却旋即给了炙弦一个捉摸不透意味深长,但却绝对不甚友好的眼神。 他们走后,炙弦在正厅笑得花枝乱颤,哎,一百年了,还是这样。 随后,便是炙弦陪我一道清扫情缘殿。他哪里会好好劳动,拿着个扫把晃来晃去,冰凝长冰凝短,师姐长师姐短,自己不好好扫地,还要来干扰我。 直到太阳落山,月老才算放过元风和沐沫二人。沐沫先行回了水德府,元风与炙弦便谁也不肯先走。 “太子殿下,您可是有未婚妻的人呐,大晚上的还在别家宫殿合适吗?” “有何不合适,炙弦君何不早点回去加紧修炼九天神火,一直动不动烧着宫殿可不合适啊。” “你……” 哎,今日这场平局,怕是分不出输赢了,还好有月下仙人这位公平的裁判。 ”走走走,都回去吧。”月老终是把此两位尊神一齐请走了。 后来,他二人便隔三岔五地来情缘殿陪我,有时候正好错开,那便相安无事,有时候正好碰上,便又是一番推打太极。不过,渐渐我也习惯了。 这日傍晚,两人争风吃醋打了一天太极,连白泽兔也受不了了,便蹦去了广寒宫。 我终于送走他二人,自己爬回厢房被窝,准备早点睡觉。将将正要睡着,白泽兔竟火急火燎破门而入,跳上床急急对我道:“二郎真君带着哮天犬来了,你千万别出去!”说完,她便钻进我的袖子。 二郎真君?哮天犬?莫不就是观尘镜里凡人们常说的那三只眼睛的二郎神和挺厉害的那个天狗? 我为何要怕他们?不过白泽兔一向自有道理,我直觉听她的没错。 我锁上厢房门,钻进被窝,蒙住脑袋,与白泽兔一起安安静静地调动灵力,将真气聚于双耳,仔细听着情缘殿大厅的情况。 不得不说,前几天元风教我的灵听之术还真挺管用,集中精神,大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没有其他人吗?”浑厚的男子声音问道。 “小子,你竟敢怀疑老夫?”月下仙人的声音。 “月下仙人,二郎真君也是秉公办事,还请您如实告知!”这个声音我很熟悉,却是那百年未见的度厄星君。 “老夫这里没有别人,两位上神还请回吧。” “哮天犬不会弄错,那游魂之气确实还在这情缘殿。”浑厚男声道,旁边似乎还有那哮天犬的呜咽声。 “真是笑话,天牢重地,强力结界到处都是,小小游魂怎么可能闯得进?我看你这狗儿,怕不是真君待它缺吃少喝,营养不良犯糊涂了吧!” “半月前,哮天犬当日便发现有游魂闯进天牢,只是我们赶到时,那游魂已经走了。之后我带哮天犬在九重天搜寻到现在,刚刚它才终于辨认出那缕游魂之气就是在这情缘殿中!月下仙人若执意不说实话,就莫怪在下无礼了!” 浑厚声音话毕,我便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往情缘殿内府移动,似乎正在向我这间厢房行进! 我当然听明白了,半月前,天牢,那缕游魂就是我。 第十六章 地牢 我缩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可是我自知回天乏术,因为我已经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袖中的白泽兔不知为何轻咬了我的手腕,有一丝刺痛,随后我竟感到她在吮吸我的伤口,似乎在吸我的血。 敲门声越来越大,明显听得出来门外人已经越来越不耐烦,我只得强作镇定,下床开门。 门外,几个全副武装的天兵每人执戟戴刀,不言不语,迅速进入屋内将我团团围住,为首两人正是那度厄星君和那三只眼睛的二郎神。二郎神牵着的那条天狗,一身油光发亮的黑毛,十分精瘦,对着我龇牙咧嘴,目光凶狠。 一个粉嫩身影分开众人,走至前面:“这是我家扫尘的小仙娥,每日都在我殿中,你们这是要拿谁啊?” 二郎神抱拳对着粉人儿道:”贵府仙娥涉嫌私闯天牢,还请月下仙人莫要护短。” “笑话,天牢是什么地方,那里的结界是谁布的你们不是不晓得,她一个小宫娥能进得去?我说你这狗儿最近营养不良你莫要不信!”月老负手面朝二郎神与度厄星君,少见的严厉眼神和严肃语气。 “这些事需要回去慢慢调查,还请月下仙人不要妨碍小神执行公务。”那二郎神又对月老一个作揖,旋即一挥手,两个壮硕的天兵便上前反擒住我的双臂。 好吧,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白色毛线团突然从我袖中掉落在地,但见她怯生生地挪至那凶恶的哮天犬:“是我闯的天牢,你们抓了我吧。” 那狗儿凑近白泽兔仔细闻着,随后望向那二郎神,点了点头。 二郎神随即示意手下放开我,拎起白泽兔,向月老道了声歉,便离开了情缘殿。 “月老仙师,您一定要帮忙救救白泽兔!” 那队人走后,我拉着月老的袖摆,不依不饶:“您上次便说帮我救回兔儿,后来还是我去要回来的!不管是不是您跟嫦娥仙子打的招呼,总之不是您亲自救的。做神仙要言而有信,这是您说的!我已在这打扫这么久,这次您必须帮我去救白泽兔!” 月老捋着胡子,翻着一双小眼睛,略略点头:“你说的是有那么点儿道理,而且老夫觉着定是这狗儿弄错了。白泽兔再厉害,也不可能闯破武阳老弟布的结界。想来也是这兔子怕你被冤枉带走受苦,自己顶了。嗯,好兔儿,该救!” 我长舒一口气。 夜半时分,我和月下仙人离开情缘殿,直奔灌江宫。 路上,月老推测道:“老夫估计,白泽兔应是先被关在二郎神府邸的地下私牢里,待明日审问后方才会被带到别处关押。” 不多久,我们到了构造朴素却不失威严的灌江宫,月老在我周身设了隐身结界。毕竟以我自己现在的隐身术,怕是也逃不过这层层守卫的法眼。 我们二人隐着身形,沿着灌江宫地下私牢的台阶拾级而下,不多久便看见铁铸牢房里趴着睡觉的白泽兔。这兔儿真是想得开,估计也是料定我必会来救她,看上去睡得十分酣实欢畅。 此时这牢房竟然无人看守,着实奇怪。 “想是他们也未把这兔子放在眼里,且这个牢门,一般妖物也确实是逃不出去的。”月下仙人轻声与我道。 等会儿,牢门口角落里有个黑色物件正蜷缩着睡觉,正是那哮天犬。 “小白,醒醒。”我密语对白泽兔喊道。 白泽兔睁了双眼,四下打量,见不着人,便知我是隐身来救她,遂悄悄挪至牢门口。 我和月下仙人隐着身形慢慢走近牢门,那哮天犬像是闻到什么了,鼻子动了动,眼见似乎就要醒了。 他醒了怎么办?我正焦虑,忽见一个葫芦凭空向那狗儿滚了过去!定睛一看,竟是那酒仙的自酿葫芦! 月老真是准备充分,竟还带了这么个神奇物什来帮忙。 果然有效,那狗儿微微睁了眼,伸着舌头舔了舔嘴,凑近那葫芦,咬开葫芦盖儿,就开始喝那葫芦里的酒!咕咚咕咚的酒水下狗喉之声此时听来,甚是悦耳。 不多久,那狗儿便又沉沉睡去。 我俩来到牢门口,月老施法折腾着那门锁,却怎么也打不开。白泽兔一脸揪心地望着那锁在法术的作用下,变幻着颜色发光,却就是打不开! 门锁弄不开,月老又开始对着铁铸牢房的框框作法,依然是无济于事。 白泽兔眼神越来越绝望,但是我们之间却一直没有交流,怕有一点点动静便把那哮天犬又惊醒。 “冰丫头,你在这呆着,老夫去内府看看能不能搞到这牢门钥匙。”月老密语对我道,话毕便遁走了。 我现下隐着身,不能用眼神安慰白泽兔,密语说话又怕被这敏感的哮天犬感应到,虽然他喝了自酿葫芦里的酒,但还是小心为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月下仙人却迟迟未归。眼见天就要亮了,那哮天犬睡了这么久,怕是也快要醒了。白泽兔的红眼睛透着阵阵凄凉之意,我也心急如焚。 没办法了,我挣破隐身结界,化出形来,白泽兔惊诧地睁大了双眼,三瓣嘴张成一个圆形。我赶忙竖起食指放于唇边示意她保持安静。 旋即右手变出冰凌,开始磨那门锁。连月下仙人都弄不开,我也明知希望渺茫,但是事到如今,只有全力一试了。 果不其然,那该死的门锁只是闪了闪银光,却还是坚挺地卡在门上! 我稳住心神,保持冷静,用眼神安抚着白泽兔。祭出寒月,将她变化缩小成一个小弯钩,当作钥匙一般插入门锁的钥匙口。 来来回回调整大小、变换方位,不下几十次,竟真的打开了! 白泽兔兴奋而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慌忙开了门把她装进袖子,蹑手蹑脚地上着出去的楼梯台阶。 一声低低的呜咽在我身后响起,很近,很近! 我吓得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往前走,感觉到白泽兔在我袖子里瑟瑟发抖。随后,那呜咽声转到了我面前! 天狗、哮天犬,伟大天神二郎真君的战斗神犬,此时正坐在我面前,仰着黑油油、毛茸茸的狗脑袋,一脸呆萌地睁大一双无辜狗眼望着我!还欢欢畅畅地对我摇着尾巴! 我这才算是明白了,九重天界,不仅大神仙匪夷所思,小仙侍匪夷所思,连狗都这么匪夷所思! 我有点紧张有点茫然有点尴尬地对那小黑狗笑了笑,便赶紧携着白泽兔逃了出去,一路顺利畅通无阻! 到了情缘殿,进门发现月下仙人还没回来。哎,也不知这老头儿怎么这么久不回来,这次又没有说话算话地救成白泽兔,看来这老头儿,注定要一直在我这欠着一份救兔承诺了。 把受惊过度的白泽兔安置到我厢房被窝里睡下,关上门,我便也准备上床睡觉。 “呜……呜……”呜咽声!等会儿,还有扒门声! 我心下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忙打开门,猜测成了事实——小黑狗,呆萌脸、无辜眼! 苍天、大地、这九重天是个什么世道啊…… 第十七章 小黑 哎,说到这九重天,尽管有众多奇葩天神、神奇仙侍、古怪小狗,但是最最诡异到匪夷所思的便是我这粉嫩粉嫩的月老仙师。 就那日,我们去灌江宫地牢偷白泽兔,他说他去内府寻牢门钥匙,结果不仅钥匙没寻到,自己在宫里还绕迷了路。回来跟我抱怨二郎小儿那犄角旮旯造得实在奇奇怪怪。如此路痴的老头儿,难怪除了他自己的情缘殿,别的地方都是犄角旮旯! 路痴这件事其实还是可以原谅的,但是有一件事,那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啊! 他前几天拿着自酿葫芦去水德府讨要鱼缸水,水德星君说鱼缸水没了,让他回去。正常仙家,人家主人都说没水了,你就回去呗。他倒好,趁着水德星君不注意,自己跑到清水斋拿那葫芦舀了鱼缸水就走。 自个儿回来尝了口那自酿葫芦里的酒,味道有点怪,便就不喝了,也不舍得倒掉。也不错,那小黑狗倒是愿意喝,不浪费,挺好。 岂料那天他舀的清水斋鱼缸水竟是忘情水!都怪那水德家金鱼这阵子思春,总是焦躁不安,水德星君无奈去向斗姆元君求了忘情水替换了原本的鱼缸水。本以为打发了月老就没事了,谁曾想到这老头儿竟自己去舀了就跑路! 可怜那哮天犬,喝了立马前尘往事忘光光,全然只把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本仙我,当成了自己的主人。 这不,都多少天了,无论我把他送回灌江宫二郎真君手上多少次,他都能奇迹般地从灌江宫跑回情缘殿找我。 看着堂堂七尺男儿,优秀的二郎真君杨戬杨大侠,抱着一只狗哭得呼天抢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画面,真正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杨大侠受到这毁灭性打击,全然已不再管什么公务啊闯天牢啊游魂啊之类的事,只当自己的狗儿那日在天牢时就已病入膏肓判断失误,直至现如今,病入骨髓,彻底忘了他。 这痛失爱犬的精神创伤曾一度令杨大侠心如死灰,将将几次都差点拔剑自刎自毁元神。好在他的一帮手下将领日夜看护,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在一位将领的一句:“真君!在您心中,难道属下还不如一条狗吗!?”之豪情壮语中,杨大侠才算勉强想通。 白泽兔一双兔爪,抚上跪在地上抱着哮天犬、哭得心碎神伤、上气不接下气的杨大侠:“真君,我们以后会好好待小黑的。”。 杨大侠默默抬起红肿的双眼,望向站在一边磕着瓜子的我,临终嘱托一般断断续续:“冰凝仙子,小神、小神以前,多有得罪!但求,只求,仙子莫要迁怒于,迁怒于,在下,哮天,哮天……呜……” 真是可怜啊,我忙扔了瓜子,蹲下身,轻抚他的背,满脸正色,郑重承诺:“真君,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他!白泽兔有一口干的,我就决不让小黑喝稀的!” 杨大侠得了我和白泽兔的承诺,一把把我和白泽兔,连同那最中间快被夹成夹心饼干的小黑狗,一齐紧紧拥揽入怀,更加厉害地哭了起来。 我被他紧紧勒着,无奈抬眼望了望站在一边看热闹的一干人等—— 元凶月仙两手握着拐杖,左顾右盼不敢正眼瞧我。清雅风神一手扇着他那乾坤折扇,一手捏着眉心,一副想笑不敢笑之状态。最可恶的是那幸灾乐祸之奇葩狐狸,丝毫不顾及他人感受地笑得花枝乱颤…… 暖暖的阳光下,美美的荷花池边,白泽兔依偎在小黑身边:“小黑,我们做小动物的,也是该学会说话的,不然怎么和主人交流啊,以后我教你说话好吗?” 萌萌的小黑似懂非懂,眨巴着一双无辜眼,看看白泽兔、再看看我,竟又重重点头! “真是奇怪,忘情水忘情水,自是喝了忘却男女情爱或者断袖、禁断……这小黑,怎的忘记了……杨戬?”趴在草地上叼着一根不知什么草,一手撑着脑袋的狐狸君君含糊念叨,忽又恍然大悟状,竟噗嗤一笑! “炙弦,不要乱说。”坐在石凳上看书的元风,眼也没抬,很是自然地打断狐狸。 拿着大扫把扫落叶的我,无奈看看一边踱来踱去,面色内疚的月下仙人。 哎,这个秘密大家自是不能告诉杨大侠的,打击这件事,一次总好过两次。 自从有了小黑,白泽兔去广寒宫便去的少了。一日,白泽兔回来时耷拉着脑袋,心不在焉。 “怎的?”,我问她。 “玉哥儿说我最近去的少了,问我是不是有新欢了......” “随他怎的想,可不许他过来情缘殿!” 月下仙人这原本清净的情缘殿,现在已是天天鸡飞狗跳。各路狐儿龙儿兔儿狗儿的,我可实在不想再接手一只了! 这日傍晚,炙弦和元风各自回了宫,白泽兔刚和小黑闹了一会儿,现下蹦去了广寒宫。小黑此时正趴在后园荷花池边休息,月下仙人说他今晚下凡去穿红线。 终于清静了。 我收了扫把,回到厢房,准备看会儿元风给我带的《六界战斗宝典》。 忽闻宫外有敲门声,小黑也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我忙出去开门,却是那熟悉的大汉神仙度厄星君,面色凝重,有点吓人。 “你家仙人呢?”他踏进正厅,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问我。 “月仙今晚下凡穿红线去了,度厄星君有事吗?”不知为何我竟有点惴惴不安。 “没事,你忙你的,本君在这等月仙回来。” 我回到厢房,越想越疑窦,这大晚上的,什么事非说不可啊? 入夜了,白泽兔还没回来,小黑像是也已在后园睡着了。我钻进被窝,思虑重重,凝神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好像又有人进了情缘殿,我下床至厢房门口,将一只耳朵贴在门上,调动真气,运送灵力至左耳,使起灵听之术。 “度厄君这是等了老夫多久啊?!”原来是月下仙人回来了。 “月下仙人,今日陛下又问起上次天牢游魂闯入的事情。在下不信是哮天犬出错,可现在哮天犬也什么都不记得了,真君也心情低落不再过问此事。在下只得亲自来向月仙讨教。”度厄这厮怎的总是不放过我,以前是刑妖鼎、现在是天牢,到底哪辈子欠他的债,如今要来一并讨要! “哎呀,度厄君,武阳布下的结界,断然不可能有游魂小鬼能闯进去的。” “哮天犬当时很确定,那游魂就是在这情缘殿。那时哮天犬我看很正常啊,定然没有弄错!”度厄星君执着地强调着定然。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月下仙人语气有点不耐烦。 之后,他们的对话就这个可能不可能与定然纠结了半天,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那度厄星君只好郁闷离去。 我复而回到被窝睡觉,今日实在太累,很快便酣然入梦。 “冰凝,醒醒。”一个年轻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 猛然惊醒,我已经可以直接判断出,这声音是对方与我密语传音之声。我看了看四周,白泽兔没有回来。 我坐起身,调动灵力,也以密语回应这个声音:“你是谁?” “我是凌霜影,你师父在天牢有难,快去搭救。”那个声音急急道。 城主确实和师父在一起,他们此时不是应该在冻天城吗?怎么跑天牢去了? 但是现下这个情况我顾不上问这些,慌忙下床,拉开厢房门,四下环顾,空无一人。 “你师父让你一个人去天牢,千万不要找别人!”那个声音冷不丁又冒了出来!竟能看出我的心思,我确实盘算着去叫醒月老,再去找元风炙弦他们一起去天牢救人。 我慌忙走到后园看了一眼小黑,正在熟睡。 现下如何是好,不管是真是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管什么天牢地牢,师父有难,做徒弟的刀山火海下油锅也义不容辞! 念及此,我飞奔至情缘殿大门,猛然想起,天牢在哪? 这大半夜的,让我哪里去寻天牢! 对了,观尘镜! 我庆幸自己及时想到这一点,调转方向飞奔至那橡木门。 太黑了,且经过上次的诡异经历,我已经有点害怕这间我呆了两万年的屋子。这段日子,我都尽量不到这橡木门。每日拿着大扫把打扫情缘殿各处,却从不会打扫这里。 不行,救师父要紧,冰凝,你是天寒玄冰,你是开天辟地的仙根,你,无所畏惧! 微微颤抖的右手变出一盏宫灯,现在的实力已经可以变出这又大又亮的灯了,应是不会像上次只能拿小火烛那般可怕。 冷静、理智、镇定! 我推开了虚掩的橡木门,缓缓走了进去。 我不敢回头,我知道,但凡是我一个人进这屋子,这橡木门必会自动关上,且再也打不开。 事到如今,不管后果如何,不管我还能不能再从这扇门出去,不管那个声音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别无选择。 来到观尘镜面前,果然它又开始发着诡异的光,恐怖之气登时布满整个房间! 别怕,淡定,哪怕出现什么状况,哪怕你死了,你是为救师父而死,不会为师门丢脸,不会为冻天城丢脸!哎,胡思乱想什么,上次不是也没死吗,怎么现在这么弱,跟那狐狸一般爱胡思乱想。 我安慰着自己,鼓起勇气看向镜面,伸出手掌隔空旋转。 此时,镜面只是个正常镜子,我看见了镜子里的白衣少女,手掌只旋转了一半,镜子中竟在我的影子后方又出现一个影子! “原来真的是你……” 第十八章 冬骨 三更半夜,被我那看似糊涂,实则狡猾的月老仙师拎着衣服后领,一路絮絮叨叨拎到满是粉嫩姻缘签的月老书房。一手执杖、一手拎我,砰的一声,踢开房门,又是砰的一声,将门踢了关上。 “说,你这丫头到底是谁,元神竟能通过我的观尘镜去到天牢!”月下仙人将我扔到墙角,吹胡子瞪眼道。 虽说现下欢喜帝君没有危险,刚刚纯属一场虚惊。可这老头儿如此行径实在令我恼火!本仙,必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整了整被拎的有些凌乱的衣领,不急不慢,负手摇头晃脑:“本仙冰凝,佛祖座下秘密收得的关门弟子,此番前来天界,以身作则,度化尔等!” 斜眼望向那老头儿,他竟瞪着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随即将信将疑:“果真?” 我的天,这九重天的老神仙竟是如此好忽悠吗?! “自然是真。”心下暗笑,正色点头。 但见那老头儿满面思索状,嘴里喃喃自语嘀咕道:“我说怎么这么厉害……” 旋即,月仙两眼放光,满面堆笑,竟是一个深作揖! “尊者,老夫眼拙了!” 我登时有点慌,心下盘算了一下,忙上前扶着月仙:“那个,月老仙师,本仙只是隐名至此,您大可不必……反正,记住了,还叫我冰丫头就行了!” 其实也不是因为这月下仙人好忽悠。他说他第一次见我就觉着我不一般,然后他知道我竟能弄坏灌江宫那牢锁,还能穿越观尘镜,更是觉得不可思议。现下既知道了我是佛祖爷爷的关门弟子,又联想到炙弦说过他与我都是武阳帝君的徒弟,那帝君哪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拜到的师父啊,便觉得一切都有了合理解释! 一日,我趁着其他人都不在,随口一问月老:“仙师啊,那镜子怕是名字起错了,怎么能叫观尘镜呢,明明哪儿都观得到嘛。” 月老登时一脸羡慕崇拜:“仙子有所不知啊,这镜子乃是上古神器,开天辟地天地生成的神镜,能看到六界,穿越六界!然而现今六界,据小仙所知,除了如来佛祖,怕是只有您能看到除了红尘凡世之外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大家都只能看到凡尘的镜子,可不就该叫观尘镜嘛。毕竟,顶顶优秀的一两个人,大家是可以忽略的。不过,佛祖爷爷还真是义气,雕刻个人儿,还不忘传点儿技能给她,真正是我佛慈悲啊! 转眼间,来到情缘殿已满三个月了,按道理说我该回开阳宫。可是帝君他老人家到现在还没回来,元风和炙弦平时除了常来情缘殿,晚上也都是各回各家。 这月老看上去也挺喜欢我,不像我是个冰雕时那般对我冷淡,我倒不如就呆在这儿等师父回来再去开阳宫。 这日,元风和炙弦都不曾过来情缘殿,白日里我溜达到广寒宫去找一大早就不见踪影的白泽兔。 广寒宫门口,见着几个月桂树下聊天的仙娥姐姐,我很是欢畅地走了过去。 “仙娥姐姐。“我拱手作揖。 仙娥姐姐们有的拿帕子掩嘴轻笑,有的朝我福了福身,有的迎上来与我说话。也是了,每每我遇到这些娇滴滴的仙娥姐姐,必会很是潇洒地行着男神仙们的抱拳作揖状,难怪有些仙娥姐姐会觉着十分有趣。 “冰凝,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们刚见着风神和神君与帝君他们往开阳宫去了,白泽兔也刚走。” 听及此,我又是一个抱拳作揖:“多谢仙娥姐姐,冰凝去也!”随后转身便往开阳宫驾云而去。 身后,又是仙娥姐姐们的一阵儿嘻嘻娇笑。 来到开阳宫,整个气氛都不大对头,宫门紧闭,寂静无声。 我敲了敲门,熟悉的小仙侍给我开了门:“冰凝,你怎么回来了?” 这话问得真正奇怪,我是帝君的徒弟,我不回来谁回来。 “师父回来了怎的没人去情缘殿通知我?让我进去。” “哎,冰凝,别……” 不待他阻拦,我已越过他冲进宫门。 正厅没有人。 “他们人呢?”奇怪的气氛让我略略不安,转过头便没好气地问跟在我身后的那个方才应门的仙侍。 “他们在里间,你随我来吧。” 小仙侍带我来到一间厢房,指了指门,示意我自己进去,便很快退下了。 我推开房门,大吃一惊。 小小的一间厢房里,现下聚集了一、二、三、四、五、六、七,足足七个脑袋!,加上我的话,那就是八个! 另外七个脑袋分别是,负手弯腰背对于我观察床上之人的武阳帝君,拿着折扇扇来扇去不停踱步的风神太子,坐在床前仔细打量床上之人的炙弦神君,站在帝君身侧一手捏着眉心闭眼皱眉的冻天城主凌霜影,站在门口什么也不做不看的阴郁小哥夜羽,夜羽脚边愣愣望着我的兔脑袋,最后便是床上的一张苍白羸弱,五官小巧精致却紧闭双眼的少女小脸。 事后我方才知道,这床上的昏迷少女是冻天城小长老,名叫冬骨。 冻天城火气恶疾越来越严重,连修为极高的冬骨都抵抗不住病魔入体。原本天帝封印冻天城,除了凌霜影,其他冻天精灵皆不得进出,更何况还是个已经染病的少女。 但这冬骨是冻天城十二长老之一,与城主关系匪浅,并非普通精灵。而冻天城环境恶化,冬骨呆在那儿只会病情恶化更快。遂帝君和凌霜影在冻天城想尽办法,终于瞒过守卫天兵,把冬骨悄悄运了出来。 正常情况下,这火气恶疾病魔只会在冻天精灵之间传染,并没有传染给其他生灵的先例。天帝此番封印做法,实乃防患于未然。 而现如今,帝君已经在冬骨周身布设了好几道强力结界,以确保病魔不会袭击传染于其他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十分小心,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也不想让我靠近冬骨。 毕竟帝君、元风、夜羽、白泽兔都知道我是天寒玄冰,而炙弦和凌霜影也认为我是冻天城的雪兔,自是属于高危被感染分子,遂他们带着冬骨回来都瞒着我。 夜风徐徐,情缘殿后园荷花池畔,我坐在池边撑着脑袋想心事。自从第一次见到真正染病的冻天城精灵之后,我就时常想起那羸弱的面容,心中时常隐隐作痛,无论在做什么,都常常走神陷入沉思与自责。 既生为天寒玄冰,还是个石头时都可以做到的事,现在成个活物了,竟无能为力。佛祖爷爷这是何苦,意欲何为啊?若不去折腾把我雕刻成人,我应该还是块石头好好地呆在冻天城雪山上吧,又岂会有现在冻天城的这般惨状。 现如今我已经有了人身,有了思维,若说一点儿也不介意再回去当块石头那自是自己骗自己。然则,若我从未有过生命,让我在生命与冻天城命运之间,我想我还是会选择后者的。 选择,是个问题。不同的时间境遇自是会做不同的选择。是化作人身的我比当石头的时候自私了吗?我想不是。真正原因只是石头冰凝根本不会知道生命与自由是多么美好。 “不管怎样,你可不许去开阳宫!”狐狸不知何时竟已坐在我身边,侧着脑袋,用那狐狸爪在我眼前晃着,打断正在沉思的我。 “知道啦,啰嗦。”我毫不掩饰现在的不耐烦,或者说是满心的郁结焦虑。 真的救不了她吗?我是石头可以做到的事,是人就不行了吗?不行,我一定要去试试。 第十九章 病魔 月黑风高夜,万物好眠时。 刚在广寒宫月桂树下,从仙娥姐姐们口中打听到,今日傍晚时分,帝君和那白头发的青年去了普陀山方向,想是今夜不会回来了。 因我现在一直住在情缘殿,元风炙弦便也不住在开阳宫。帝君和凌霜影一走,想是开阳宫除了几个小仙侍们,应是也无其他人了。 趁着开阳宫没有主事的空虚时机,我便去好好见见那冻天城的冬骨。 《六界战斗宝典》中的催眠之术今日终于得以实践,开阳宫小仙侍们一个两个皆齐齐被我施法入梦。 行至冬骨的那间房门口,刚想推门,却被强力结界反弹回来,帝君果然谨慎。 不过,经过上次天牢之事,我知道,即使是别人都无法突破的战神结界,我也是有可能突破的。 祭出寒月,喃喃念咒。好久好久,结界终于突破了一道缝隙,我侧身钻入,推门进了厢房。 但见冬骨仰面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唇瓣暗淡干裂。那放于腹部的一双小手,青筋突起,指尖泛着惨淡的暗红血光,看得我心中微颤。 我慢慢走近她,坐于床沿,低头看着她可爱却憔悴的小脸,伸手抚过她的面容。我能感觉到她周身清凉的结界,正以阵阵不大不小的力量往外推搡着我。 我伸出右手食指,调动灵力于指尖,又花了很长时间才将她唇上结界戳了一个小口。我俯下身,贴上她的唇,徐徐向她口中渡着寒气。 好像真的有用! 我似乎看见她紧闭的双目转动了一下,那滚烫的唇上也泛起了一丝凉意! 我惊喜地坐起身,因刚刚渡了太多灵气于她,一时有些支撑不住,想先起身休息一下,然后再接再厉! “快走开!” 忽闻门边一声疾喊,我还来不及反应这喊声是怎么回事,就见那冬骨双目“唰唰”一睁! 紧接着,那赤红无神的少女双眼射出万千红芒,我完全蒙了,尚未来得及任何反应动作,便被一个颀长温暖的身体扑压而下,倒在地上! “嘶……” 液体注入体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压着我的那人略带痛苦的闷哼一声。依稀辨得是元风的声音。 “离开这!”但闻身上元风凌厉一喝,刹那,身体负压之感离去,我慌忙手脚并用爬至门口。 但见元风一身白袍背对于我,拦在我面前,正对着那床上冬骨挥袖作法。 我清晰地看见,冬骨浑身都迸出万千红芒,铺天盖地冲向元风。元风高举的右手中煞那间出现一把闪着银光的白色折扇,那红芒大多被那乾坤扇反打回去,有一些也被折扇吸收。 还有一些红芒被元风的宽袖打了回去,但是更多的,最多的红芒,最终没入了元风的身体! 红芒逐渐在我眼前消失,元风右手折扇一收,对那冬骨双唇一指,便有灵气渗出,我知道,元风正在修复那被我破坏的结界! 元风将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又替冬骨盖上被子,塌上少女复而恢复之前的平静睡眼。 元风缓缓转身,轻轻一叹,抬眼望向我。我内疚得垂下头,尽量避开那满是后怕,却鲜有责备的星眸。 少顷,我抬眼看向他:“我……我……,冰凝知错,请殿下责罚!” “哎。”元风声音有点虚弱,随后走近我,轻声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我垂目嗫嚅:“我想救她。” 元风抬手捏了捏眉心:“救她?帝君城主都救不了她,你想救她?若不是我感应到你在……”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一片淡粉竟拂上略显苍白的双颊。 我心有不甘地看着他,帝君又如何,城主又如何,刚刚我为她渡气,她分明有了好转。 见我盯着他望,他双颊淡粉渐浓,竟有往脖颈处泛滥蔓延之势。水润星眸泛起粼粼波光,闪闪烁烁。旋即他便匆忙避开我的目光,伸手抚上我的额际。 清凉指尖春风化雨:“刚刚可是吓坏了?现下可觉不适?” “我没事,你……呢?” 他缓缓收回手,嘴角微微上扬:“我没事,凝儿莫要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不仅担心,还有满心的内疚郁结。 忽然,急急脚步声靠近,房门被推开。 “元风,你怎么跑这来了?”尖利的女子问话,是玲珑。 “我好不容易来趟天界,你竟又不打招呼莫名其妙跑出来,怎么回事啊?”那东海公主一进门便是一串指责。 “若不是遇到嫦娥正巧看见你来了开阳宫,我到现在还寻不着你呢!”玲珑公主满脸怒意,走近元风,拉起他的手便要走。 元风避让开:“你回水德府吧,我马上要回玄穹宫了。” 我琢磨着房里此时还躺着病重的冬骨,最好还是先将这二人打发走。 “殿下,公主,我们去前厅说话吧,喝点茶,消消火。“ 岂料那公主狠狠瞪了我一眼,脸拉得老长:“哼,本公主不稀罕你们开阳宫的茶。” 随后,又也瞪了元风一眼,转身推门愤懑遁走。还好,她一直情绪激动,注意力也在元风身上,并未注意到床上的冬骨。 “你快回情缘殿吧,以后切莫再来这里。” “那你呢?”我仰脸问他。 “我会回玄穹宫闭关一段时间,你自己多加小心、切莫再吓唬我。”他淡淡道。 是了,天界龙族,最爱闭关。此番元风如此重伤,怕是又要闭关很久了。 元风与我一道出了开阳宫,随后他又陪我走到了情缘殿。我见他虚弱让他自己先回玄穹宫他不肯,我说驾云快一些他亦不肯。 到了情缘殿,我走进宫门,他还站在门口。回头向他挥手告别,他只是一贯地温柔浅笑,脚下却不挪动半分。 我心下有点难过,进了厢房后,白泽兔已经入梦。 我不知哪里生出的奇怪想法,急急又开了房门跑至殿外,他果然还在那里。 星眸闪烁,满眼不舍,满眼惆怅……他转身时,深深将我一望,那一眼,让我想起了观尘镜里的一幕,就是那个眼神,那个公子的那一眼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虽然我心下已经有很多不详的猜测,但是我最终也没有问出口。因为我知道,问了,也没有答案,问了,也改变不了。 日子继续平铺直叙,只是,每日来情缘殿报到的,只有狐狸一人了。他自是看得出我满满心事,不过他却再没有提过元风。 自那日后,炙弦再也不曾与我开过玩笑,一双狐狸眼再也没有以往的狡黠笑意。而月下仙人,又恢复了我做冰雕时对我的冷淡态度。 自那日后,白泽兔很少出门,也很少和小黑玩,也不再与我叽叽喳喳。只有小黑,还是呆萌呆萌地跟前跟后,似乎完全不明白我的心伤。武阳帝君常常会来情缘殿教我法术,但却也再未提起过元风。 自那以后,九重天上但凡有人聊起风神太子,我便自动屏蔽,再也不听。 你若回来,自会来找我。你若不在,我也不敢听见你的消息。 天可补,海可填,日月既往,不可追。 你何时出关,你还活着吗?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每日看着朝阳惨淡、残阳如血,忽忽悠悠,情缘殿夜空的月亮似乎又转满了一百轮月圆月缺。 我还是那拿着大扫把扫尘的情缘殿侍女,却也不再是那遇到危险只能看着别人挡在我前面的彷徨少女。 时隔两百余年后,我竟见到了一个熟人。 他十分威严地踏入情缘殿,见到正在门厅扫尘的我,侧过脸问旁边一身龙鳞霞披的女子:“可就是她?” “正是,陛下。” 第二十章 审讯 不是天牢,只是个死气沉沉的石洞。 我仰头望向洞顶石壁,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歪歪扭扭嵌满洞顶。黑的、灰的、暗红的、暗褐的,石质纹理与四周其他石头融为一体。 我被固定在一张开敞的宽大石质座椅上,与对面高台上的四个人面对着面。最高处坐着那两百余年未见的六界至尊天帝陛下,略矮一些的高台上并列坐着三个神情肃穆的生面孔。 最中间的白发长须老者清了清嗓子:“名号?” “冰凝。”我淡淡道。 “真身?” “冻天城雪兔。” “何时来到天界?” “两百年前。” 白发老者顿了顿:“你与风神是什么关系?” “朋友。” 白发老者皱眉:“太子怎么会有雪兔朋友?” “机缘巧合,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上仙还是问重点吧。” 白发老者身边的另外两个生面孔齐齐向我投来不满的目光。 “风神为什么会感染冻天城的火气恶疾?” “我不知道。” 白发老者眉头拧得更紧,摸着长须道:“天元四十八万六千二百一十三年,风神自情缘殿回玄穹宫后开始闭关。据玲珑公主反应,你是风神闭关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你怎会不知?” “我不知道,不记得那日有何特殊事件了。”我继续面无表情。 白发老神仙看看左边的神仙,复又看看右边的神仙,最后回头望了望天帝。 那天帝神情冷峻、淡漠。但见他缓缓起身,威严肃穆地走下高台,行至我面前。离我约摸半米远时停下脚步,居高临下。 “太子可曾接触过患病的冻天精灵?”熟悉的,威严的声音,两百年前初到玄穹宫的画面仿佛再现。 “不知道。”我望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答道。 “你和武阳帝君是什么关系?”他负手站立,语调毫无变化,但却带着稳稳的压人气势。 我思考片刻,盯着他道:“我要见帝君。” “你现在是犯人。”天帝冷冷道:“不要跟我提条件。” “见到帝君之前,我不会告诉你有关帝君的任何事情,包括和我的关系。” 他冷笑一声,甩袖,回到了高台落座。 他在最高处示意白发老者继续,白发老神仙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太子为什么失踪吗?” 元风失踪了!? “……传染恶疾,凡染上者,灵力逐渐消退,直至灰飞烟灭……”炙弦的话,在我脑海飘荡,每个字都像一把利刃,一寸一寸地剜着我的心。 是失踪,还是,闭关时便已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思及此,我登时感到心肝脾肺如被齐齐剜出。我挣扎着,想要摆脱这石椅的禁锢,我不顾一切地哭喊着:“放开我,让我去玄穹宫,让我去看看!” 高台上的天帝眼中似乎闪过一丝绝望,但见他缓缓仰起头,闭上双眼,难掩凄然的声音道:“太白,放了她吧,她不知道。” 我驾云飞驰到玄穹宫,直接一道冰凌飞出砸开了门锁。 我长驱直入,因熟悉这里的每一间屋子每一处庭院,我一处一处地仔细翻找,没有元风,连一个小仙侍都没有! 是失踪吗?怎么可能呢?如果他闭关疗伤成功克服病魔,他一定会出来找我的呀!只怕是已经…… 他不见了,没来找我,必是死了。 活生生、鲜血淋漓的事实被触目惊心地弃到地上我的眼前,要不是我不自量力想去救人,岂会有这如此种种!他是为救我而死的,我真恨不得现下就自毁元神去陪他! “冰凝。”身后阴沉而熟悉的一声呼唤,是夜羽。 我已经一百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百年前元风说要去闭关之后,夜羽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们只当他是在陪元风一起闭关。 我如看到救星一般,急忙抓住他的两只手臂。哽咽问他:“夜羽,元风呢?失踪了?还是已经灰飞烟灭了?” “殿下没事,但你切莫再向其他人提及。” 我顿时破涕为笑:“好!” 夜羽很快便遁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也没告诉我元风去了哪里。他只说,元风现在还不能见我。 不管他们在干什么,只要知道他还好好活着,我便很满足了。 今日的太阳像是比过去一百年都可爱些,我站在情缘殿后园,一手撑着扫把,一手插着腰,抬头盯着那温温凉凉的嫩黄日头。 “那刺眼光线有什么好看的,你再这般盯着,怕是不久便要瞎了。” 闻得身后有人说话,我忙收回目光。扭头一看,但见狐狸眯着狭长的桃花眼,一副我这状态令他十分不适的表情。 “这日头多好看啊,你这狐狸,一点都不懂欣赏。”我笑道。 他似是吃了一惊,睁大双眼,走近了我。脑袋先向左歪了歪,复又向右歪了歪,最后摆正了,绽放出一个我仿佛百年未曾见过的灿烂笑容:“甚是好看。”简简单单四个字竟说得有点颤抖,说都说完了,那笑容却始终未有收回。 也是了,这一百年,我从未叫过他狐狸,准确的说,是基本就没叫过他。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知道元风还活着,白泽兔他们对我的态度竟也奇异地变化起来。淑女了一百年的白泽兔又开始说个不停,又开始欺负小黑。而月下仙人对我也重又热情洋溢了许多。更不要说那狐狸,一身的张扬佻达不羁风流气,竟忽如一夜春风来一般突然回归其身。 其实变的不是别人,只是我自己。 一百年前的那日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我深信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责怪于我。特别是月老,我当然知道元风是他最喜欢的晚辈神仙,他一定恨透了我。 现下,除了我,他们没有人知道元风是不是真的失踪了,是不是还活着,知道的人只有我。而知道内情便重拾笑容的我渐渐发现,自始至终,从未有人责怪过我。 九重天上对元风的讨论从未消减过。有的说他死了,有的说他失踪了,有的说他还在闭关。心里有底的我便也不再害怕听到这种种猜测,但也从不会加入他们的讨论。 这日,帝君来情缘殿与我练习法术。最近这十年,他与我切磋之时皆是用的太渊。 月下仙人有时在一边看着,会捋着胡子啧啧道:“我说武阳老弟啊,对自己的小徒弟上上课,犯得着用太渊嘛,你连去降一般妖孽都不用太渊的呀,啧啧。” 每每听月仙这么说,师父总是面无表情,连个余光都不会给月仙。我有时看那老头儿被如此忽略得有点尴尬,便会提醒帝君。随后他便会语调不轻不重,却一字一句对我道:“战斗,最怕分心。” “哎,没酒了,炙弦,再去帮我到水德府舀点儿鱼缸水。”月下仙人靠在后园躺椅上,一手举着个空酒壶,另一只手朝着斜躺在树下的狐狸招了招。 “让冰凝去吧,沐沫经常在府里,我一个大男人老去多不合适。”狐狸吐掉叼着的青草,不咸不淡地说道。 这百年间,每每月老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去做。只是,现下见我恢复了百年前的精神气儿,便又开始把事儿往我身上推了。也罢,以前都是他,这回也该轮到我去了。 我将大扫把斜靠着树干支好,接过月老手中的自酿葫芦,便往水德府行去。 “注意着些,要正常的鱼缸水,可别舀了那忘情水啊!”身后月老提醒着,我无奈回头看了看他,顺便也惋惜地看了看趴在炙弦身边,舔着炙弦一只狐狸爪的懵懂小黑。 应门的洺锡星使还是一脸灿烂暖意:“仙娥姐姐好久不见。” 我向他福身,表明来意,洺锡笑盈盈地将我迎去了里间。到清水斋鱼缸里用葫芦舀满鱼缸水,我便辞了洺锡,让他不用麻烦送我,我自己出门,洺锡点头离开。 随后,我满意地提着自酿葫芦便往水德府门口走去。 还别说,月下仙人口中水德府这犄角旮旯还真是个里面也犄角旮旯。来时有洺锡带着不觉得复杂难行,现下独自一个人,我竟找不到出口了。 这水德府也与那情缘殿一样,地方大,人又少。现下不知绕到个什么地方,半只小仙侍仙婢也寻不着,只得自己摸索着找出口了。 忽见前方一个园子,门约摸一人宽,石门之上绿色小篆两个字“鱼园”。 因这小门正好正对于我,我便可透过那门直视前方池边之人。 负手立于鱼池边的男子,侧对着我,正略略低头盯着那池水露齿而笑。一身银灰锦袍,朗眉星目,皓齿熠熠,浑身透着华贵傲气。 第二十一章 打赌 我见这园内人风度不凡的周身气质与此时脸上临接地气的笑意不甚搭配,遂十分好奇地走进园子观个究竟。 我已行至他身边,可他全神贯注于那鱼池,全然未曾注意到有人靠近,依旧盯着一池子水,笑得匪夷所思。 我偏过头,想从正面看看他眼神到底飘在哪里,到底在看池里什么物什如此好笑,见有个脑袋凑近自己,这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见着我,微微一愣,仅仅一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表情。因我这两百年在九重天见识了不少奇葩神仙,现下也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这位兄台在看什么如此好笑?”我问他道。 他不再看我,眼睛盯着池里物什,回道:“水德家这金鱼,真有意思。” 一头雾水。 我仔细打量那池子里游来游去的条条金鱼,并未发现有何特别之处。这九重天的神仙笑点怎么如此之低?此番所见这位兄台的笑点竟觉着比狐狸那厮都还要低些! 不过,本着作为仙友的礼貌,我还是回应道:“呵呵,甚是有趣,有趣。” 不料,我此番友善回答竟招来此人一挑眼尾居高临下的一瞟:“这位仙友也看得到?不若与在下说说,有趣在何处?” “这……”此人真正是匪夷所思,难不成还有他看得到本仙看不到的?且看本仙如何忽悠他。 “兄台且看,此池水底部,一只金鱼小姐居于前方中央,其对面有两只金鱼公子正在为博得小姐芳心而奋勇决斗厮杀,着实有趣,有趣得紧呐!”说完,我自顾自鼓掌,瞥向那人。 那人意味深长地将我一望,随后广袖一挥,那池水闪过一道银光,似乎变深了不少! 我再仔细往下看,原来刚才呈现在我眼前的只是一小部分深度的池水,而此时的更深部分方才在我眼前显现! 那更深的水里,一条漂亮的白色大金鱼十分惹眼。而它身边,一直粘着一条与它很像但却小了好几圈的白色小金鱼。 这大鱼无论游到哪里,这小鱼皆是紧紧相随,一刻也不带分开的。再看下去,那大鱼被跟得烦了,猛一个回头用嘴顶退那小鱼。可是它刚回头要游走,那小鱼又紧跟上来,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甩也甩不掉,着实十分有趣。 “啧啧,母子情深呐。“我赞道。 “是父子。”那人斜眼瞥了我,拉长了音调。 “啊?”我讶异,那人旋即眼珠一转,偏过脸对我道:“仙友如何知道它们是母子?” “那兄台又凭何判断它们是父子?”此人气焰真正嚣张,本仙岂能莫名其妙被压制。 那人匪夷所思地绽出笑颜:“仙友可敢打赌?” 虽然我心下并不全然确定此二鱼为母子还是父子,但是做神仙,岂能还未比试就输了气势? “有何不敢?”我爽快笃定。 “仙友可敢下注?” “有何不敢?我下注十年灵力。” 听及此,他又是莫名其妙绽出一笑:“不赌灵力,赌秘密,何如?” 赌秘密?这话又让我想起三个画面,一个是野鱼、一个是摆渡龟、一个是白发老神仙。反正听着不大舒服,但因已有过三次经验,现下我已十分从容淡定。 “如此,便就开始吧。”我怕什么,你要是问我敏感问题,我忽悠你你又如何知道。 我抬眼瞧着他:“如何判断我们孰对孰错?” 那人得意地冷冷一笑,撩了袍裾便蹲下身,一脸正色朝那池底喊着:“白鳞爹爹,过来。” 这,这,这也太奇了吧! 但见那白色大金鱼听见他唤,立马游至他面前水面,欢天喜地地吐着泡泡,那小鱼也照例紧随这大鱼游了上来! “哈,真乖,回去吧。”他笑嘻嘻地挥手,那两条鱼儿便又游回水底。 他没有起身,而是偏了脑袋回望向我,笑意绵绵:”仙友,到你了。” 到我就到我。我也撩了裙摆,蹲下身,朝那大金鱼喊道:“白麟娘亲,快来,乖。” 那大鱼似乎看了看我,却没有任何游上来的意思!我慌忙又叫道:“白麟娘亲,快过来呀!”它依然不理我。 我复而又叫了几遍,还不停朝它招手,它皆是不搭理我。最后,像是被我叫烦了,竟一个转身游走了!那小白鱼,也照例跟着游走了。 但见那人又偏过脸朝我得意笑笑,随后站立起身,居高临下:”仙友,你输了。” 我无奈朝他眨了眨眼,也站起身。 那人双手插于胸前,目光倨傲,直接问道:”你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个问题。我还以为他说的赌秘密又是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一上来就是问我真身是什么。我早已想好,若是此人敢问我真身是谁,本仙就一脚把他踹到这池子里去与鱼儿作伴! 话说这元风在九重天也太过焦点了。都离开大家视线一百年了,竟还被当作秘密的组成部分来问,真正匪夷所思啊。 不对,此人怎么知道我认识元风?噢,我知道了,水德府上的人,定是也和那月下仙人一样,总觉得风神太子和这水德家沐沫才是天生一对。是以,遇到个仙娥,就要打听一下是不是会和他们的沐沫仙子抢未来夫婿。 啧啧,这元风,难不成真要害沐沫和玲珑反目成仇?话说,好像嫦娥也与她因为炙弦君而反目成仇了。啧啧,沐沫仙子,哀哉,哀哉啊! 我收回飘得越来越远的思绪,清清嗓子,正色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心下十分满意这个既模棱两可又颇有文化的回答。 看向那人,明显一副不甚满意的表情。他抿起嘴角:“太子到底去哪里了?” 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据我所知,元风失踪的事情,九重天上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连帝君、炙弦、月仙他们都不知道,这人怎的会问我这个问题?他莫不是认识我,知道我与元风关系匪浅? 我有些紧张,亦有些恼火:“太子自是在玄穹宫,这位仙友怎的这般问话?” 那人眉头紧紧皱起,看着竟有点眼熟。 正在此时,一个高瘦的青袍男神仙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直接忽略我,对着那倨傲之人就是一个抱拳深作揖:“陛下,人都挑齐了,您现下可要过目?” 陛下?什么鬼? 我睁大双眼仔仔细细看向那人,但见他也正斜着一双傲眼瞅着我,冷哼一声,伸手往面上一拂,那脸登时变了,不是那至尊天帝却是何人!呜呼哀哉…… “水德君辛苦了,本座现在去看看,你也随我过来。” 我讷然站在原地,已经满心凌乱。 “愣在那干嘛,随我来。” 天帝在前方转身对着发愣的我道,我这才反应过来,他那句你也随我来的“你”竟是指的我。 第二十二章 选择 傍晚时分,我心情沮丧地回到了情缘殿。 白泽兔和月仙皆看出了我的低落情绪,但却顾不上问我为何如此。他们急急告诉了我一件给我此时心情雪上加霜的事情。 炙弦今日在火云宫修炼九天神火,又把宫殿给烧着了。且现在他这九天神火虽未真正修成,但境界已不是以往可比。此番虽是沐沫及时赶到灭了火,宫殿也已修复,可炙弦这次没有控制好修炼节奏,遭到严重反噬,现下正惨兮兮地躺在火云宫里。 此番炙弦受伤,沐沫仙子自是心痛得不得了。本来便想一直留在那里照顾炙弦,却被炙弦执意劝了回去。然后炙弦便差了天米来情缘殿寻我,叫我务必去火云宫看看他。 穿庭过廊,推门入内,那狐狸正半垂着眼帘躺于榻上,他那半张脸都烧红了。天米坐在一旁凳子上,手上拿着药膏,像是准备给狐狸上药。狐狸见我来了,忙让天米把药膏给我便先下去。 我坐在他身边,近看他那张脸,登时吓得心惊肉跳。原本好端端的一张惊艳白玉面,如今有点红,有点黑,真正是看着都觉得可怜,上药都有点于心不忍。 “你怎的又怕水,又不经火?上次海里淹晕了,这次火里烤糊了?” 狐狸闻言,半垂的眼帘瞥向我,软绵绵道:“冰凝,我这次可不是装的啊……” 我将药膏倒于手心,准备一点一点抹上那惨兮兮的狐狸面,将将指尖碰到他的脸,他便叫了起来:“嘶……疼……” 我慌忙缩回手,刚想坐直,他立刻抓住我俯下的双肩,一把将我的脑袋按住贴在他的胸口,哼唧道:“刚刚好疼,就这样,这样就好多了……” “别闹。”因他按得太紧,我说两个字都有点吃力。 他忽又急切道:“天米说下午见着你跟天帝走了,他没有再为难你吧?他若是再把你带去问话……我……”这狐狸似是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我没事。” “那就好。”这狐狸开始给兔子顺毛一般自上而下轻抚我的背,不时还带着点这疼那疼的哼唧声。 “行了行了,让我起来吧。” 这厮哪里会听,反而揽得更紧,哼哼唧唧耍着无赖:“放开我会更疼的,会疼死的……”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安抚好这奇葩狐狸,我方才回去情缘殿。 半路上,我遇到了武阳帝君。 我见他是与我迎面而来,以为他这是要去火云宫看炙弦。好歹也是他徒弟,此番受罪,自是应该去关心一下。 岂料帝君竟是专程来寻我的。可巧,即使他不来找我,我也打算明早去开阳宫找他说一些重要的事情。不想,他竟比我还要着急。 帝君因去情缘殿找我时被告知我已去了火云宫,他便往火云宫方向走。遇上我后,也不去火云宫了,直接带我驾云去了开阳宫。 我心下为炙弦哀叹一声,帝君自然不是不在乎他,而是对他各种状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今晚的虚天沙海镜,大漠风尘日色昏。 若隐若现的沙雾中,帝君负手与我相对而立。 “此番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可有话要对为师说?” 我心下赞叹,师父就是师父,一切皆有掌握。 我点头道:“正是,冰凝今日午后在水德府偶遇天帝,他带我去看了一队将士,共计一百零八名。这些将士明日就将奔赴六界各地,寻找风神。” 虽说夜羽叮嘱我不能将元风失踪之事告诉其他人,但是这件事天帝已经知道,并叫我转告帝君。是以,即使我不说,天帝早晚会告诉帝君。 “还有吗?”帝君的反应很平静,像是早已知道元风已经失踪一样。 “天帝让我转告您,他会给您合理的时间,让您自己把患病的冻天精灵送回冻天城。” 良久,除了周遭风沙摩挲之声,却不见帝君有任何反应。 抬眼望他,但见他一贯毫无情绪的双目正专注看着我。只是这眼神,似在看我,却又似穿过我在看别人。 这般对峙许久,帝君终于回神,轻轻一笑。帝君很少笑,更是很少笑得这般凄然、这般无奈。我心中一凉,只觉今日与帝君的谈话必是一番黯然神伤。 “为师自生于天地之间,孑然一身,不娶妻,不收徒,只求遵循天命,守护六界苍生。三百万年前,我路过六界最为阴寒之地冻天城,见雪山之巅一绝美女子傲然挺立。山巅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冻天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我落于半山腰,仰面望她,她将飘向远方的眸光不经意地投射向我。那一瞬,我便知此生,再无其他可入得我心。” 帝君眼神迷离,微微泛着水光,若有似无的一声轻叹。 听帝君这么一说,这女子应是他的梦中情人吧。且见他如此神伤,这女子必是已嫁于他人或者已香消玉殒。哎,不想师父竟有这么一段伤心往事,难怪我到现在都没有个师娘。 思及此,我忙展颜微笑安慰他道:“师父莫要太过伤心。凡人常说,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凡事都该向前看,方为正道。” 帝君眸中水光一闪,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为师自是不会沉迷于悲伤,但为师也定不会有负于她的嘱托。” 师父这明显话里有话啊,难不成我便是那绝美女子的嘱托?她嘱托一个冰块儿做甚?难道她是我的娘亲?可我是佛祖爷爷刻的,断然不会是她生的。再者说,就算我是她生的,那也便是师父情敌之女,怎的还会愿意搭理我。也不对,帝君是何人,大道义大情怀的武阳帝君,又岂会如此狭隘。 他略略停顿,复而又看向我,带着一丝怅然若失:“可是,我终究没有做好……其他人先就不说了,现下这冬骨该如何……元风之事……终究还是我没有处理好。现下,便你来决定吧。” 呃,师父这球踢得甚好,甚好,直接把我砸晕了。 虽然心里已经打起了小鼓,面上还是微笑安慰道:“她若知道师父对她如此一往情深,尽心守诺,断然不会责怪师父哪里做的不好的。只是,冰凝资历尚浅,尚不足以揣摩得那位仙女的心思,自是也无法替师父做什么决定。”我向帝君抱拳垂首。 帝君淡淡一笑,目光移向远方:“有些事,你做决定再合适不过了。冬骨这一百年病情稳定,周身已被我加固结界,除了你,目前应是无人能破。只是,天帝既已放出此话,早晚会来开阳宫看看她是不是还在此。若将她送回冻天城,病魔肆虐,她的状况很可能继续恶化。若将她留在天界,也有可能病魔实力增强突破结界侵袭他人。你来选吧,我马上便会离开开阳宫,她就在之前的厢房里。” 听懂了帝君的意思,我心中的鼓打得更快了,我意识到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可谓是,异常艰难。 不等我思维落定,一阵轻风拂过,转眼我已站在开阳宫正厅中央。而帝君,也已不见踪影。 我彷彷徨徨地挪着如灌了铅一般的双脚,挪向一百年前那夜之后便再也未曾靠近的厢房。 第二十三章 敖荣 八月十五,广寒宫宾盈门,美酒佳肴,一片和乐。 观尘镜中的中秋佳节,常有文人骚遥望天上宫阙,把酒问青天。而现下,周遭神仙们提壶放歌,弹琴献舞,各展法术,开怀畅饮,尽显做神仙的逍遥快活。 白泽兔和玉哥儿像是刚刚去了宫门月桂树下。二郎真君刚喂了小黑不少酒,小黑有点醉了,那二郎神亦有点醉,一人一狗正在默默对望,如在互诉衷肠一般。月下仙人拿着酒壶正拖着嫦娥仙子聊天,炙弦君的酒量像是十分不济,已经在我身边趴在案上睡着。我微微望向那坐于斜对面的沐沫,清纯仙子低头浅酌,水润眸光不经意偏向炙弦,又瞥向我。 月光灼灼,夜明珠闪闪烁烁,而我的心此时只有一片黑夜。 帝君甩给我一个天大难题后,消失得悄无声息。看着一百年前见到的那张苍白小脸,我既悲且愤。这就是我的冻天精灵,我的职责守护。这就是罪魁祸首,害了我的元风! 不知哪里冒出的火,我心中冷哼一声,横抱起她,捻诀驾云直奔血河。 摆渡龟问我这人是谁,我淡淡回答:“冻天精灵”,因她一直昏迷无法独自乘龟,摆渡龟允许我带她同坐一龟。 “去哪?” “冻天城。”将一丝犹豫抹杀,我冷漠清晰地一字一字说道。 对不起你了,我从未见过冻天城,但我永远忘不了元风。 血河之上,阴风阵阵,随着摆渡龟离岸边越来越远,犹豫,内疚,痛苦,控制不住地滋长蔓延。可是,我不知道此时反悔是不是会比刚刚的决定更正确,事已至此,当断则断! 一百年前的救星,一百年后在同样的情景之下,换了个决断者的身份粉墨登场。 银发纷飞,眼中满是失望和悲愤。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回眸一望的,那如同看一个怪物的眼神,永远不会忘记他薄唇吐出的那句话:“天寒玄冰,竟如此自私。” 刚刚他乘龟与我迎面而来,擦肩而过时,轻而易举地摄走了我面前的冬骨。其实以我现在的修为,他哪里是我的对手。只不过,我不曾阻拦罢了。 我不知道我那时是什么心情,我只知道摆渡龟又问我:“还去冻天城吗?”我说:“回天界,您游慢些,不要赶上刚刚那只便好。” 一杯接一杯,一杯接一杯…… 凡人常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可为何我戒酒消愁愁变怒了呢? 烦闷难耐,斜对面沐沫的目光,殿首处嫦娥的目光,都令我更加恼火,遂拿了酒壶,走出宫门。 月桂芬芳,这满树的花香,这香甜的金秋。 我仰脸,举起酒壶往嘴里倒灌美酒。这静谧的清香月色下,不见方才宫内嘈杂,喝到位了竟觉得整个人都飘飘忽忽。 “这位妹妹好酒量啊,何不给哥哥我也来一些?” 偏头一望,这位兄弟长得还算高大英伟,一身金黄龙鳞软甲,和那东海公主的紫红龙鳞霞披倒甚是般配,估摸着也是个海里的物什。 “已经没了。”我把酒壶口朝下倒了倒,让他看看。 “听说妹妹是月下仙人的侍女,月仙好眼光啊!在下西海敖荣,妹妹怎么称呼?” 不知是因为美酒上头,还是此人语气轻浮浪荡,抑或因为龙鳞软甲和西海敖荣四个字让我想起那讨厌的玲珑,我登时心中大为不快,不再理他,转身便走。 谁知这人竟胆大包天上来拉住我:“前日我父王跟我说,风神闭关这许久不出来,怕是凶多吉少。打算让伯父与天帝商量取消婚约,将玲珑许配给我。原本我也无所谓,但今日宴席上见到妹妹,在下便断然不会再娶玲珑公主。” 元风、凶多吉少、玲珑、婚约!荒谬至极! 我心中冒火,甩开他的手,转眼瞪着他:“在下告辞!” 真是不知死活,那敖荣竟又强行拉住我:“告什么辞,如此美景,花前月下,妹妹何不与我……”他邪恶地笑着,一把从我身后搂住。 可惜,他惹错了时间,惹错了人。你们不是说元风凶多吉少吗,风神何许人也,今日我就用风神之物教训教训你们这些无知之徒! 我轻易挣脱敖荣,一掌将他推得差点踉跄倒地,冷笑道:“西海小龙,你和那东海公主诚然般配,都是一样恬不知耻!”他果然怒不可遏,伸手化出一把大刀,劈头盖脸向我砍来! 我淡定用手向前一指,煞那间银光闪动,寒月剑柄紧握于手中,那弯月剑刃如一条白龙绳索飞向敖荣,疾若闪电,带起一阵大风,直冲对手! 那敖荣连忙退后两步,双手一震,身前大刀金光闪现,迎上盘龙绳。 盘龙绳与刀光在半空撞击到一起,先是“砰”的一声,随后发出“嘶……嘶……”之音,盘龙绳迅速将那大刀紧紧缠住,一圈又一圈,刀光霎时暗淡! 我得意看向那西海小龙,但见他怒目圆睁,带着不可置信与惊恐之色。这还远远没有结束,我念动真言,挥动手臂。 “疾!”我轻喊一声。 盘龙绳将那大刀甩出,迅若闪电,那刀被甩至高空,又是“砰”的一声,炸裂为一片尘土,飘飘零零,散入风里。 盘龙绳乖巧浮空游回寒月剑柄,随着寒月,复又没入我的眉心。 今日实战操作,元风的先母遗物果然好用,仿佛与我的寒月本就是融为一体。之前还怪这绳子把我的冰剑弄得刀不刀剑不剑不伦不类,实乃目光短浅。 经过一场打斗,我酒醒了不少,顿时有点后悔。 此番太冲动了,暴露了实力。不知这西海敖荣会怎样看我这情缘殿侍女了。哎,算了,反正他也必是能认出这寒月与盘龙绳的。奇珍会上风神所说寒月吞噬盘龙绳一事早已在九重天街知巷闻。只是大部分人还不知道这寒月与盘龙绳皆在我手中。 “原来是你,元风的心上人?”敖荣在我身后问道。 已经清醒的我知道此处不宜久留,刚想遁走,身后竟又是一声低沉嘶吼之音!那没了法器的敖荣竟化作真身海龙,睁大凶恶的双眼,朝我袭来! 本以为已经休战,不想被这厮背后突然袭击,没有来得及反应,已被海龙身体层层绕紧,我大惊! 那海龙张大了嘴,我看见他那白森森的牙齿逼近我,传来低沉的声音:“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到底只是元风给你的法器厉害,还是你本身就这么厉害……哈哈哈哈哈……”他阴森恐怖的笑声灌满我的耳畔! “敖荣,莫要伤她!” 红衣玉带于半空中飞驰而来,那狭长眼眸触及我颈边利牙之时,红影一晃,竟摇摇欲坠,脸色惊变:“你——别、别动!” 我一惊、感觉那敖荣似乎亦一惊,但他片刻后便又稳住身形紧紧缠绕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状:“哈哈,炙弦君眼光也是不错啊,都道朋友之妻不可欺,神君莫不是忘记风神对你的恩重如山了?” 望了望四周,经过一场缠斗,我们早已远离了广寒宫。现下四处无人,只有凉凉秋风萧瑟。那利牙闪着森森白光,带着堪比秋风的凉意一寸寸压近我的脖颈。 狐狸脸色惨白,双目泛着红光,眼波宛然欲碎,颤颤开口:“放了她。” “为何?”敖荣轻佻冷笑,那如尖刀一般的利牙直直顶住了我的脖颈肌肤,龙嘴里的热气简直要将我的脖子蒸化。 “神君拿一些东西来……” “我给你!” 敖荣最后那个“换”字还未吐出,直直被三个字打断。 “你要什么,我全给你!”炙弦凝视着我的喉头,阵阵绞痛充斥着一双微微泛红的狐狸眼,双唇颤抖,连身子都在抖。 此时我心中恨怒交织,见得炙弦如此神伤,只恨自己怎么还不够修为直接拧断这海龙脖子! 敖荣大笑出声:“我要三条火灵狐尾,一条我用,另两条孝敬我父王母后。不过分吧?” 我心中一颤,六界物种大全有载,九尾灵狐有九尾,一尾载一成仙寿仙元,一尾载一成修为灵力。这敖荣……可恶! “好,给你!”字字如刀刃,扎入心中,血泪倒流,点滴入肺。 含泪抬眼,赫然对上炙弦的一双水光含情目,清朗如月,又似雾。 这时,远处急急闪过两个人影。 “敖荣,你疯了吗?!”玲珑的声音。 “你们在干嘛,快放开她呀!”沐沫在喊。 她们似乎想往我和敖荣这里冲过来,炙弦像是怕她们刺激到敖荣一般,慌忙抬手制止她们,大喝一声:“都让开!” 她们,还有敖荣,皆看着他。 而我,已不忍再看,敛眉垂目。 桂花飘香,满月朦胧,余光中一片火红,三条赤红富丽的狐尾飞至我面前,被同时化为人形的敖荣,稳稳接住。 第二十四章 红莲 “我真的没事,你别这样。”狐狸晃着我的胳膊。 “三条,三条啊!你是不是疯了!”泪眼朦胧的我甩开他的手。 “我炙弦是谁,纵使丢了三条尾巴,以后也定不会比别人差。你如此伤心,莫不是嫌弃我了?”他又开始蛮不讲理瞎扯。 “别乱说,你资质本就不行,这么多年都修不成九天神火,你还……” “那主要是因为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啊,总之,以后我定然可以克服……” …… 该死的西海敖荣,本仙总有一日叫你连本带利还回来! 话说这天帝原本打算将太子失踪之事隐瞒下来,其实原本就并未传开。可他纠集了九重天上顶顶优秀的一百零八将去翻天覆地寻找元风,怎的可能瞒住这一干整日无所事事就爱嗑牙闲聊的神仙们?不多久,别说九重天,整个六界都知道天界太子风神元风现下竟是杳无音讯如六界蒸发一般。 要说这六界之中,九重天外谁最在意风神踪迹,那魔尊炎烈必定稳居榜首。魔界早就对天界虎视眈眈。之前帝君他们便分析过,那红莲公主几番来天界折腾,其实目标应是那火灵狐王后。魔界炎燚族必是想捉了王后,逼其就范交出九天神火火种,可是总是失手。遂百年前那红莲便随便掳了个落单的人,就是我,带去魔界给她父亲交差。 不过上次她也没有成功将我和白泽兔掳了走,想必是不甘心,这不,前几天又来天界折腾。据说这次她的目标应是直直冲那火灵狐王后去的。魔界之枭雄也真正不可小觑,竟有本事打听到王后关在天牢! 可惜她红莲毕竟还是嫩了些,据炙弦说,她在天牢外徘徊之时,被朱雀君一逮一个正着,现在正关于天牢之中。呵呵,这可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想去会会这公主,问问她,她那魔尊老子到底哪辈子与我和冻天城结的仇。 说去就去,又是一个花好月圆夜,本仙即将夜游天牢。 我现在穿越观尘镜的能力已经比百年前精进不少,连同身体也一并可以穿过去。虽然想想觉得真是匪夷所思,但是谁让佛祖爷爷这般慈悲,给了我这么优秀的技能呢。 我紧盯观尘镜,空旋手掌,凝神屏气,仔细想象着天牢模样,酝酿去那里的强烈愿望,不一会儿,便落于天牢前巨石处。 隐去身形,悄悄潜入。天生地养的仙根,外加佛祖爷爷的赐福,帝君师父的教导,现下我不仅能轻易不着痕迹地突破武阳帝君布下的结界,也能隐身进入天牢而瞒过一干守卫的法眼。 一路摸摸索索搜搜寻寻,终于找到了关押红莲的那一间牢房。这公主依然如百年前一般眉宇间尽显狠辣。此时,她正淡淡定定闭着双目撑着脑袋侧卧于墙边。 “红莲。”我密语传音于她。 她闭着的双目似是一动,但是很快恢复平静。一副毫不奇怪爱答不理的密语回音于我:“有事快说,本公主困着呢。” 嗯,不愧是魔界公主,如此境地依然不急不躁,稳若泰山。 “你都不问我是谁?”我隐身坐于牢门边,继续问她。 “我管你是谁,你们这垃圾天界的天牢,虚弱无力的结界,一个无名小辈能进来有何稀奇?”红莲依旧保持着之前的撑首侧卧姿势,眼睛也一直闭着,完全不把周围任何事物放眼里的样子。 “不跟你啰嗦,你们魔界想称霸六界世人皆知。这九重天上那么多大神仙杵在这,你们不攻击,为何两百多年前要入侵冻天城,与人家一宝贝冰块儿过不去?”我直奔主题问她。 这个问题果然引起了她的兴趣,她缓缓睁开一双无情狠目,眼珠不经意转了转,似在寻找此时与她密语闲聊之人的位置所在。 “我就在门边。”我直截了当。她果真目光射向牢门,但是她并不能看见我。 红莲勾起嘴角,邪邪一笑:“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不能告诉你,除非……” “除非如何?”我焦急问道,登时就有点后悔。怎的没有沉住气,此番这急躁语气,必是让她明晰我很关心这个问题。 果然,她笑意更盛:“现出形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现在现形会被守卫注意到的。”我说的是实在话,我并不害怕让她看见我的样子,遂我又与她道:“我便是你百年前在开阳宫掳走的侍女。” 岂料,她闻言,竟猛得睁大一双厉眼,“倏”得一下惊坐起,那巡逻守卫也被她惊得朝我们这儿望过来。还好,那守卫看不见我,莫名其妙楞了一会儿便就又去别处了。 “天寒玄冰,你竟敢来?”虽是密语传音,但我却能感受到她每一个字所携的丝丝寒意。 见她竟认识我,我大惊失色,差点吓得现出形来。但还是很快镇定心神,与她密语道:“不管你如何认出我的,现下你快点告诉我真相,不然,我进去掐死你!” 那红莲竟又是一抹邪恶轻笑:“这天帝老儿不敢得罪我父亲,他很快便会放了我。说不定我告诉他天寒玄冰就是开阳宫的侍女,他还会把你抓了送给我父亲以示交好呢,哈哈哈哈!百年前你用冰凌攻击我时我就认出你了,你现在还安安稳稳呆在九重天,只不过是我父亲还没等到最好的时机罢了,哈哈哈哈……” 我心中大怒,强压怒火道:“回答我的问题!” “将死之人,何必知道这么多,哈哈哈哈哈!” 看着她得意邪魅地大笑,我生出杀了她的冲动。可是理智告诉我杀了她我便更少了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且我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斗得过她。毕竟,我的软肋便是火,而她,是炎燚族公主,我必须更加小心谨慎。 见她此番没有告诉我任何有用信息的意思,我只得失望离去。 行至情缘殿,却正巧撞上在后园逗弄小黑的杨大侠。不过看杨大侠今日这装扮,到不像平日里来看小黑时的便装模样,反倒是一身铠甲,一副将将就要上战场的模样。 “杨大侠怎的大晚上来此看小黑啊?”我迎上去微笑闻他。 “哎,仙子有所不知,去魔界找殿下的一队天兵,被炎烈杀了十六名!天帝震怒,要在下今夜便带天兵天将去魔界讨说法!” 我说那红莲怎么会被关在天牢,她既这么自信天帝不敢关她,而天帝确确实实已经关了她几天,要么就是因为她爹杀害了九重天十二名天兵天将,要么就是因为炎烈杀了天兵而才关的她。 不管孰因孰果,总之她红莲别想那么容易出去了。 第二十五章 劫狱 事实证明,魔界枭雄的勇气的确不可小觑,而那红莲公主的狂傲也并非全无道理。只不过,这红莲实在是低估了九重天界至尊天帝的骨气。距离红莲在天牢附近被抓已过去数月,天帝陛下依然没有任何打算放了她的意思。 那日,二郎神携两万天兵天将去到魔界讨说法。魔尊炎烈态度谦和,只说那十六名天兵为寻太子太过心急,不慎闯入炎燚族禁地而被所布置的机关所害,并非魔族故意加害。现如今均已死无对证,二郎真君见魔界实力强盛,且又说了这么一个无从考证的理由,便觉还是应该回禀天帝,不宜莽撞动武,遂回报天庭。 天帝陛下岂是好惹的,既然已经死无对证,那便是说也存在我天界将士就是被你魔界之人故意杀害之可能,我天界又岂能轻易放了你们的公主。 当然,红莲毕竟是魔尊炎烈的掌上明珠,现下被关天牢,魔界自是不会坐以待毙。杨大侠最近常在天宫巡查,便时常会发现魔界探子的行踪。每每来看小黑时,总是提醒我们最近少些外出,需仔细谨慎,莫要被魔界小鬼捉了去当人质。 天帝陛下为寻太子,派了一百零八将将六界翻了个天翻地覆。同为父亲的炎烈,也为了救回女儿,派了炎燚族四大护法闯了天牢! 好巧不巧,这四大护法闯天牢的壮观戏码却是被本仙全程现场欣赏了一遍。 真正是十分庆幸那日炙弦正在闭关修炼九天神火。自从他为我失掉了三条尾巴,他果真更加努力了,时常一修炼就是闭关三四天。不然我还真怕他会去看热闹,然后发现我也在那戏码之中,那他必会也闯进来,实在是危险至极。 要说我怎么也会在这戏码之中,实在是偶然中之偶然,巧合中之巧合。想是我与那红莲前世今生便有这么一段恩怨情仇。 那日傍晚,因炙弦修炼神火不在情缘殿,去水德府舀鱼缸水这件顶顶重要的大事月仙便自然是差遣了我去。 依然是可爱的洺锡星使带我去清水斋舀了水,送我离开水德府时,叮嘱了我一句:“仙娥姐姐今晚莫要出门。” 好奇如我自是要问原因,那洺锡先是不愿意说,但又有几个男娃娃能经得过本仙的软磨硬泡,遂他还是全抖落出来。 原来我九重天界优秀的特务系统神仙已在魔界探得,今晚入夜,炎燚族魔尊座下四大护法将齐齐出动,潜入天牢搭救红莲公主。而天帝陛下准备给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因这四人都是炎燚族火属性魔灵,此番动作,水德府必是要全力相助。 水德星君今晚便就将携水神沐沫,星使洺锡,潜伏在天牢附近,待四大火系护法放火之时,全力浇灭! 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我今晚便断然更不能呆在情缘殿不出门了。并非是我爱看热闹,或者是我英雄大义想帮助天界。只是因为以我目前的修为,实在不宜自己去魔界打探。而一旦此番红莲被劫走,或者在战斗中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无人可问询魔界与冻天城以及与我的一番纠葛真相了。 我驾云疾飞至情缘殿,将装满鱼缸水的自酿葫芦丢给白泽兔转交晚归的月仙,便急急去了橡木门房间,穿越观尘镜来到天牢,隐身而入。 “红莲,我再问你一次,炎燚族为何要灭冻天,为何要攻击玄冰,你为何认为我是将死之人?”直截了当一串密语问话。 “我为何要告诉你。”还是那撑首侧卧的姿势,傲慢不羁的神情。 “你告诉我,我便救你炎燚族四条命。”我也不知我当时到底是忽悠她还是真想与她进行此番交易。也许,我是要根据她的答案决定是不是真的救那四护法。 “就凭你……哈哈!” “你……” 隐身与她密语纠结好久,她依然是不松口。也罢,事已至此,你们便自听天命吧。 我隐着身形往天牢外走,忽然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 炙弦的母亲,火灵狐王后,也在天牢! 此番要是打起来,会不会伤及她?那四大护法会不会也把她捉了交给炎烈? 思及此,我仔细回忆一百年前作为游魂跟着元风炙弦的路线,终于找到了她的所在!她的这间牢房十分靠里,与那公主所在牢房也有不少距离,想必应是还算安全。 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悄悄守在她的牢门口。万一有什么危险,我也能护她一护。 我隐身坐于王后牢门口,她在里面闭目打坐,我坐着坐着都快睡着了。 入夜,我强打精神,仔细使着灵听之术密切注意远处的情况。 好久都没有任何声音,会不会这天牢有结界,我这灵听之术不大灵? 看了看这应是比较安全的天牢里侧,我往天牢出入口方向行去。 刚行至天牢大门口巨石处,眼前一道火光飞空,一声长啸! 仰望天际,一团火烧云喷薄而出,一抹火红映照半边天,伴着红云深处长啸啼鸣,一只流光溢彩的凤凰神鸟展翅飞出! 尾长八尺、霞光绚丽、华丽之光敢叫天地逊色! 我看呆了,这是炎燚族四大护法之一吗,如此凤凰神鸟,竟是魔界护法?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那红云中的鸟儿口中吐出一道火焰,精准射在我身边刻有天牢二字的巨石上,刹那巨石碎成粉末,将我一个惊吓现出身形! “凤凰!你给我下来!”身后一声惊呼,我回眼一望,竟是那百年前守卫天牢、前几个月抓住红莲的的朱雀君! 凤凰、朱雀。朱雀、凤凰!我怎么记得六界物种大全里朱雀与凤凰这两只鸟儿好像是兄弟啊! “朱雀,你我兄弟一场,我不想伤了你。交出红莲公主,我即可便回!”嘹亮悦耳的男子声音,响彻夜空。 “凤凰,既还认我这兄弟,你便给我下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朱雀君就站在我身边,我也已经显形,但他两眼死死盯住空中鸟儿,根本没有在意我。 我扫视四周,水德君、沐沫、洺锡,都已在远处各就各位,仿佛就在等着一声号令!沐沫手中,撑着两百年前我在奇珍会时便见她撑着的那把天青色小伞,我记得它有个很美的名字,弑雨! 重重的脚步声阵阵临近,我看见四周黑压压的天兵天将正在逼近,个个手中法器寒光凛冽! 而我与朱雀的身后,天牢之内,已经开始厮杀,想必那另外三个炎燚族护法已经在里面与天兵交战。不过,很快,里面便安静下来。 “朱雀君,火焰蛇、火犀牛、赤炎虎三大护法已被我军拿下,关入天牢!”一个天兵抱拳单膝下拜于我身边的朱雀。 “好,看押好他们!”朱雀厉声命令道。 “是!”天兵领命复而转入天牢。 第二十六章 夜火 我现在明白一件事情,我这个人但凡看见火红火红的东西,智商就会开始直线下降。 现下,我满眼都是空中那红彤彤的火凤凰,以至于在这天兵与凤凰对峙的当口,竟忘了我正显着身形,一袭素裙白晃晃地立于朱雀君身边。只不过现在这紧张对峙气氛下,所有人都未曾在意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白影,也许有人注意到了,但却谁也不会把重点放在此人身上。 又是一道火焰射来,但是却精准地射在我和朱雀君中间的空地上!这凤凰明显不想伤人,他这么一道火焰霎时间惊醒了我,我立马跑离现场,冲出层层压近的天兵队伍。 耳边传来一个小天兵的呼叫之音:“天帝有令,活捉凤凰!” 空中又是一阵嘹亮啼鸣,无数火焰射向队队天兵和水德府一干人等,登时,天牢四周山石草木一片狼藉火海!火舌蹿着天牢四周的草丛一路舔舐着大地顺风快速扩散开来,浓烟滚滚,登时在场人群大乱! 遍地火海,空中也是火海,一队队天兵飞空冲向凤凰,皆被火球冲击落下。水德君表情严肃,两袖挥摆,无数水柱冲向火海,然则刚刚灭弱火势,空中凤凰的火焰又会铺天盖地席卷蔓延!沐沫仙子撑着弑雨伞,直直飞空近距离攻击那凤凰,我看得心惊胆战,不过那凤凰却略略躲避,似是不想伤着她。 沐沫下手毫不留情,那伞尖每一刺都带着浓浓杀意,终于凤凰避无可避,一只火翅被一刺击中,一声悲鸣长啸!旋即火翅一挥,将那沐沫甩飞好远,那沐沫摇摇欲坠,被水德君腾空接住。 又是一队天兵围攻凤凰,还是皆被甩落。最后,那看似温良可爱的少年洺锡,竟携了长剑直刺凤凰胸膛!那凤凰大惊,急忙躲闪,胸口还是被划开一道奇长裂口,鲜血肆虐!而那凤凰竟毫不反击于洺锡,那火翅将将要挥打至洺锡却硬生生收了回去! 我心中登时对这凤凰生出恻隐之心。观尘镜的红尘凡世告诉我,但凡一个原本善良的人背叛了家人朋友,必是事出有因。这凤凰神鸟怎么看也不像魔界之物,且他与朱雀君是兄弟,朱雀还叫他回头是岸,他如今这般模样定是身不由己! 思及此,我隐身飞至他身边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此番情况,走为上策!”那英气凤目眉尾一挑,似是听明白了,转瞬化作火光消失于茫茫夜幕中。 虽说凤凰已经离去,但他留下的一片火海却也不是凡火,水德君一边忙于照顾受伤的沐沫,一边携了水德府众人灭火,可是火势变小的速度却不甚理想。 我降落云头,冲出人堆,迎面差点撞上一人。仔细一看,竟是洺锡!可是他跟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见着我也当没看见直接越了去。 忽然,一个仙侍模样的少年冲过来扶住了洺锡:“星使,这边走!” 洺锡脸色惨白,目光游离,从我面上拂过却未定神看我,偏头问那仙侍:“我身边可是有人?” “一位仙娥姐姐,别管她了,我们快走!”那仙侍也不再看我,扶着洺锡便急急离去。 一片火光之中,我甚是蒙圈,洺锡怎的竟不认识我了? “啊!”一声凄惨尖叫,吓得我汗毛竖起,慌忙寻着声音跑去,却竟见方才那扶着洺锡的仙侍浑身着火,转瞬便化作一缕烟消散开去了。我额头沁出汗珠,赶忙跑上前扶住洺锡。 “洺锡,怎么回事?”我慌张问他。 “他定是踩了凤凰的火球引燃元神,灰飞烟灭了……”洺锡喃喃道。 “我问你怎么回事?”看着他无神的双眼,我用手在他面前拂过,他全然没有反应! “我的真身,只是水德府花园荷叶上的一颗露珠,现下,这环境,我不行了,我看不见了……”他的声音凄婉,我顾不上许多,抓过他的手肘,双手握紧他的一只胳膊,拼命想要把他带离这危险之地。 他顿住:“水德星君和沐沫仙子在何处?” “你别管了,他们的修为不会怕这凤凰火的,你看你自己……”我不再与他啰嗦,埋头拽了他便往远处走,尽管他失神的双目还在左顾右盼似在寻找水德和沐沫,但也还是任由我拖着往安全之地走。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阴凉之地,远远望向天牢那里,火势也渐渐隐去。 洺锡这颗小露珠,现下竟然开始闭着双眼猛烈咳嗽,想是被刚刚的烟气所伤。 我忙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帮他舒缓舒缓。 “谢谢你啊,仙娥姐姐。“洺锡闭目甜甜笑道。 “你可知我是哪个仙娥姐姐啊?”我侧过脸笑问他。 “自然知晓,洺锡岂会记不得仙娥姐姐的声音。”那洺锡虽然现下身体不适,却还是笑得那般阳光。 不远处,那水德星君和沐沫仙子相互搀扶着向我们这里奔来。随后,我把洺锡交给了他们,自己往情缘殿行去。 还未到情缘殿大门里,便见一团火红影子直直冲了出来。 “你……你去哪里了!?”狐狸吊梢眼满是担忧与愤怒,他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事一般。 “哦,四处转了转,你出关了?此番神火修炼得如何?” “休要跟我胡扯!你看看你自己……”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好好的素色裙子已经黑一块破一块了。 我行至正厅,疲惫坐于八仙桌前,撑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坐在我身边,伸手抚上我的前额:“还好,没事,你去哪了?” 我自是知道这狐狸的纠缠之能力,遂只得全部告诉了他。 炙弦冷眼看着我,轻轻哼了一声,握着拳头的一只手略略用力敲上桌面。随后,凉凉幽幽道:“你真是什么都不怕啊,我以为,我为你的付出可以让你觉得自己的命贵重一些,不想……也罢,你无视我也罢,但能不能不要无视你自己!?” 我怔怔看着他,不知是何感受。 好不容易与他岔开话题,他方才跟我聊了这几天修炼神火之事。可喜可贺,虽然还是没有炼成,但据他自己所说,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不消三年,九天神火必成! 一阵重重脚步声传来,我们往门外望去,但见杨大侠一身铠甲装扮,神色凝重。见到我们,他直接看向炙弦:“神君果然在此,刚刚凤凰于天牢纵火,现下逃离现场,跟踪的天兵说他飞至火云宫后,便突然失踪了,烦请您随我们去寻他!” 炙弦大惊,忙与我道别,随着那二郎真君回了火云宫。 第二十七章 凤凰 话说这凤凰神鸟还真是相当厉害。一队天兵清清楚楚地看见他潜入了火云宫,可炙弦与杨大侠他们却翻了几天几夜,把火云宫翻了个底儿朝天也不曾翻出半根鸟儿羽毛。 “我倒是不信了,我火云宫还能吃鸟儿不成!?”这不,今日炙弦又在情缘殿与我、月下仙人、白泽兔还有小黑,纠结唠叨着这么一件奇事。 “炙弦君啊,你随我去趟广寒宫可好?”白泽兔跳上狐狸的肩膀,蹭着他的白玉狐狸面撒娇道。 “为何?”狐狸斜了一双长眼问她。 “嫦娥仙子说,我叫不来你,以后都不让玉哥儿跟我玩了。”白泽兔眨巴眨巴一双红眼睛。 “关我什么事?”狐狸用手将她推下自己肩膀。 之前狐狸在抱怨凤凰那件事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都过去好多天了,不知道洺锡怎么样了,遂我想不如趁此机会打发了狐狸,我也好去水德府看看洺锡。狐狸这厮本就小气,若让他知道我专程去看个男娃娃,他必又是一番酸溜溜之唠叨。 “炙弦,你莫不是害怕人家嫦娥仙子?”我放下扫把,嬉笑问他。 “荒唐!我怕她作甚?”那狐狸果然睁大双眼盯着我。 “那你去去又何妨,除非心中有鬼……”我跑至他身边用手戳了戳他的肩头。 他果然在一番吹胡子瞪眼之后,携了白泽兔去了广寒宫。 走在去水德府的路上,我忽想起洺锡此番受伤主要是凤凰火的原因,遂调转路线,准备去火云宫把之前炙弦修炼神火遭反噬受伤时用的那药带着一起去水德府。 急匆匆来到火云宫,我叫着天米的名字。因我自己也不记得那药放在哪里了,想是天米应该会知道。 喊了半天也无人应,想是天米也外出办事了。 无妨,毕竟两百年前我也在这火云宫住了些许日子,对这里的大小地方也还是挺熟稔的,就自己来寻那药吧。 摸摸索索找了半天,竟哪里都没有,我一时觉得十分奇怪。那么一大瓶治火伤的药,怎的跟那火凤凰一样,来了火云宫便没影子了? 没就没了吧,我转身向火云宫门外行去。来到桃花园门外,不由地回忆起两百年前与炙弦在此的情景画面,一时竟不自觉挪了脚步去向那园里。 一进那园,暖暖阳光下,粉粉桃花中,一身红袍的炙弦君竟在里面! 他怎的这么快就换了个发髻?但见他负手立于一方桃树下,背对着我,正在仰脸似在观赏那桃花落英。 “炙弦?”我边走近边唤他,他身子似乎微微一僵,但却没有其他动作,亦没有回头看我。 “你怎么没去广寒宫?”我已经行至他背后一米不到之处,接着问他。 奇怪,炙弦的气息似乎有点变化,虽还是炙热温暖,但又有那么一点不同。 炙弦还是没有说话,缓缓回过头来,见到他的脸,又是令我大吃一惊。 并不是炙弦。 此人也是一双狭长吊梢眼,但却透着更深的英气与坚毅,没有笑意,完全不似狐狸那般气质开朗。 “是你,我记得你。”那人开口,声音很好听,很沉静。他说他记得我,可是我却并不认识眼前人。 “这位仙友何时见过小仙啊?”我不免好奇问道。 “我不曾见过你,但是我记得你的声音。”他凤目微扬,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我更蒙圈了,因我实在是不记得曾经与这般模样的男神仙说过话。 “我是凤凰。”他一只手轻轻自然拂过额前一缕碎发,大气优雅,果然与狐狸大不一样。 我登时明白了他是谁,那日我劝他逃离,不想他竟逃到了狐狸的火云宫,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这这么多天,现下又化身成人形在这桃花园溜达。不得不说,魔界枭雄之胆量真正是不可小觑。 “别这么奇怪地看着我,来。”他浅浅笑着,走到桃花园碧水边一方石桌前,优雅轻提袍裾坐于桌前石凳,并也示意我在他对面落座,我照做。 我心中开始打着另一个算盘。 既然红莲那里问不出结果,不如问这凤凰。他既与朱雀君沾亲带故,想必曾经也是天界神鸟,不知因何原因去到魔界,总归也该对天界之人尚存一丝情意。再则,他也知道当时是我劝他逃离,应更对我有些好感才是。且他既然是魔界炎燚族大护法,那必然也是会对魔界与冻天城的纠葛有所了解的。 “这位凤凰护法前几天怎的在这火云宫躲过他们的搜寻的?在下甚是好奇啊!”我向他抱拳颔首,一副满脸崇拜之色。 “呵,因为我受伤了,你不是看见了嘛。”他笑道。 “受伤了?有何相关?”我十分奇怪。 “我受伤了便会变成一只如麻雀一般大的小鸟儿。那日我看这宫殿红云甚合我意,且有神火气息在其间,应是有助于我恢复。遂降落于此宫中的桃花园,潜入地上泥土之中,他们又岂会找得到呢?当时这石桌上还有一瓶药,瓶子看上去是个治伤之药,我也全用了,并没太大用处,呵呵。” 我说怎么遍寻不见这药膏,原来已被这凤凰全用光了。不过也真是可笑,这治火伤的药怎么可能治得了他的剑伤和刺伤。 “凤凰护法怎么还敢呆这里,不怕他们再搜过来吗?” “无妨,这么多天我已全然康复,几个小天兵能奈我何?” 魔界枭雄果真自信。现在我跟他东扯西扯皆是为了自然转到冻天城话题而不被他怀疑我的身份。 “凤凰,你真的是朱雀的兄弟吗?你以前是天界的神鸟吧?”我撑着脑袋,装起一副呆萌懵懂样问他。 岂料他登时黑了脸,陷入沉默。我心下一沉,开始懊悔这个话题岔得太过失败,真正是欠考虑。遂忙两只手一起摆了摆:“哎呀,不说这个不说这个,那你打算在此呆多久啊?:” 他微微抬眼:“呆到救出公主、救出另外三个护法。” 他看着我的眼睛,似笑非笑,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我真的很佩服他的直白和勇气,竟全然不担心我去向天兵们告密。 “你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又勾起了嘴角,那笑的弧度似乎有了一点狐狸的影子。 “就算你告诉他们,我也不怕。”这凤凰还是比狐狸多了一层傲气。 “我自然是不会跟别人说的,可是,你那火球害了一个仙侍的命,我的一个朋友,眼睛也……”想起洺锡和那个仙侍,我还是忍不住向这鸟儿提及。 但见他垂下眼帘,难掩的悲伤。 ”走,我们去看看他的眼睛。” “好,凤凰。” 第二十八章 神医 话说这魔界枭雄不仅自信与胆量不可小觑,那医术也是非比寻常。拿这炎燚族凤凰大护法打比方,妥妥一只神鸟医仙啊! 那日,他又变化成一只如麻雀般大小的红色小鸟儿,如白泽兔惯常动作一般钻进我的袖中,随我一起去水德府看那洺锡。 曾经的阳光少年,如今正闭着双目,满脸淡然惆怅地侧卧于鱼园一方矮树下,似在入睡,也似在闭目养神。 我走近他,盘腿坐于他身边,轻轻唤他。他微微睁眼,却将失神的双目转向别处,似是不愿我对上他的无神双眼。我心中隐隐作痛,还未开口,就见他弯了嘴角,一声一贯的亲切称呼:“仙娥姐姐。” “我还未出声,你便知道我是哪个仙娥姐姐了?”我笑道。 “自然,仙娥姐姐的气息,自打刚刚进这鱼园之时,洺锡便感觉到了。” 听及此,我心中又是一颤。早便知我进来,却不睁眼,想是十分不愿我看见他此番惨状。 我们静默无言良久,袖中小鸟儿轻啄我的手腕,我这才想起此番来意,举起袖摆,让那鸟儿靠近洺锡。 小红雀儿突然从我袖中飞出,扑向洺锡那略略苍白的小脸,在那紧闭双目上轮番各啄了一下,洺锡惊得一声轻喊,这状况亦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他要把那双本就失明的双眼再啄瞎一遍! 鸟儿一番动作瞬间流畅完成,重又飞回袖中。我一身冷汗地盯着洺锡,但见他连忙坐起身揉揉眼睛,随后双眸缓缓睁开,嘴角弯起大大的弧度。 那复而又变得清亮闪烁的大眼睛跳跃着欣喜的光,洺锡紧握我的双手,暖融而略带稚气的声音微微颤抖:“谢谢你,仙娥姐姐!” 我眼光下瞟,瞅了瞅袖中正对上我眸光的一双微眯凤目,不着痕迹地给了他一个感谢的眼波。 洺锡此番已全然将我当成大恩人。做神仙也是要讲义气的,凤凰大护法如此信任我,即便他是魔界枭雄,我也断然不能与别人提及他的存在。遂我只能硬生生受下了洺锡的一番感谢。 话说这洺锡小娃娃自从眼睛好了,对我那便是一天比一天热情,时不时便主动拎着一大壶鱼缸水跑来情缘殿寻我。一开始倒也没什么,月下仙人也很高兴有漂亮的男娃娃来给他这情缘殿蓬荜生辉。只是这狐狸的脸色却越发不利索。 到后来洺锡几乎天天都来。某日,我竟看见狐狸直接在殿门外截住了洺锡,不知把他拉到哪里去了说了什么。总之,自那之后,洺锡便一两周才来一次了。原来两百年过去,狐狸不仅胡思乱想突然暴怒之能力有所提升,连威胁恐吓的技术也越发娴熟了。 再说这凤凰,我将他藏在情缘殿后园泥淖里藏了好几天,总是夜深人静,白泽兔小黑都睡着后,悄悄跑去后园跟他说话。每次都想尽办法拐弯抹角想拐到冻天城话题,却如心中有鬼一般,每次快要接近那关心的话题,便又生生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想是红莲那里碰的钉子让我现在有点畏首畏尾,且这凤凰一看就是比红莲还要机警聪慧的模样。 常言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这因红莲之前车之鉴过度影响导致另一个极端的优柔寡断。一日夜间,我再去后园寻那凤凰,早已没了踪影,只在原先我埋藏他的地方留了张箔纸字条,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赫然纸上:后会有期。 现下,我已不指望跟他后会的时候能后会出什么炎燚族与冻天城的秘密了。我唯愿他不要再在天牢放火,不要再有心或无意的伤人性命。哎,师父为什么还不回来!此时此刻,我真想问问他,关于劝凤凰逃离,隐瞒凤凰行踪,甚至藏着他好几天这件事到底做得对不对。 为凤凰留四个大字便溜了这件事,我着实郁闷了一段时间。要说主要原因倒不是因为没问到冻天城的事儿,主要还是怕以后他惹出事儿自己后悔。 狐狸这个人虽说平日里嘻嘻哈哈,看上去很是随性洒脱,但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我这并不是很露痕迹的小小郁结,他自是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哎,这奇葩狐狸修神火没天赋,胡思乱想的天赋那叫一个六界哪得几回闻! “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难道是那洺锡好久不上门,你不习惯了?” “你……”每每他这酸溜溜的话出现在耳边,我都只能你、你、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此时此刻,一家人正在整整齐齐一本正经地吃着晚饭。一家人,当然只是指情缘殿的一家人,月仙、我、白泽兔还有小黑,自然是不包括那狐狸。 不过,这狐狸现下也坐在桌边蹭饭,依我看,他就该和小黑换位置!小黑如此乖巧,自是应该上桌吃饭的。而那狐狸,一个整日在我们这蹭吃蹭喝的家伙,自是应该在桌边坐地上吃! 我正脑补着小黑在我对面坐在椅子上吃饭,狐狸坐在我脚边地上吃饭那奇妙有趣的画面,冷不丁被狐狸这厮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打断。 ”冰凝,你没发现我最近很不一样吗?” 因大家早已习惯他这匪夷所思的各种奇状,所有人,包括我,皆是连眼皮都懒的抬,继续扒饭的扒饭夹菜的夹菜喝汤的喝汤。 因他这番莫名其妙的问话里明明确确有个目标人物名字被提及,这目标名字的主人我,也不好与其他人一样敷衍了事,遂给他夹了一片竹笋,不着痕迹岔开话题:“狐狸,你看这竹笋这么滑溜我也能夹得起来,是不是很厉害?” 对付奇怪的人,就要比他更奇怪。 白泽兔砸吧着三瓣嘴,配合我道:“冰凝甚是厉害,神君好福气啊!” 月下仙人面无表情,继续一杯接一被地喝那喝了一百年都还没喝腻的鱼缸水自酿酒。老实说,他没喝腻,我看都看腻了,真不知酒仙这老头儿怎的还不把这破葫芦要回去。 那狐狸嘴角勾了勾,认认真真放下碗筷道:“我这周去了广寒宫三次、上周去了两次、再上周去了一次!当然哦,都是为了白泽兔去的,那嫦娥仙子以玉哥儿作要挟,一定要白泽兔带本君去广寒宫!不过我只是在那儿听她啰嗦啰嗦,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说到“什么都没干”这几个字,狐狸这厮竟得意洋洋低头掸了掸衣袍,我登时蒙圈到六界开外! 一则,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几次广寒宫,甚至去没去过我也不知道。二则,他自己这般聒噪啰嗦的人竟还说人家嫦娥仙子啰嗦。三则,正常人都以干了什么大事而洋洋得意,这厮竟以什么都没干而洋洋得意! 奇才啊。 短暂的瞠目结舌后,我酝酿起一个自认为无可挑剔的,不带丝毫敷衍与嘲笑的,正正经经的微笑:“嗯,炙弦,来,多吃点竹笋。” 岂料这厮还是继续发神经,圆了一双眼瞅得我直起鸡皮疙瘩。就这么奇奇怪怪地瞅了半晌,忽又不咸不淡道:”你最近这么心神不定,还是别老出去了,以后都我去水德府舀鱼缸水吧,好久没见着沐沫了,也该去看看她。” “哦,对啊。” “你说什么?”刚刚还瞪着的狐狸眼现下又开始似在酝酿小火苗一般眯了起来…… “冰凝……你狠!”撂下这句,这厮便会闹脾气一般飞速扒饭,一下子便吃完,再瞪着我“哼”的一声。 哎,其实此种场景时常上演,除了我这个善良的观众时而配合他出演这奇怪戏码,其他那些人,一场戏罢,也都吃饱喝足各回各屋了。 是夜,梦中。忽然一个熟悉的密语之音将我惊醒,是夜羽。 一听是夜羽找我,我激动得小心脏砰砰乱跳,是元风让他找我的吗?元风可以回来了吗? 我看了看正在枕边熟睡的白泽兔,轻悄悄下了床。 第二十九章 交换 本以为夜羽带来了关于元风的好消息,结果竟是一番大失所望,他带了的既不是元风的消息,也不是好消息。 而是关于炙弦的坏消息。 第二日天还未全亮,白泽兔也还没睡醒,我便自己跑去了开阳宫附近。 其实我并不是专程去开阳宫办个什么事儿的,只是因为,现下开阳宫是一座空宅,没有人会来干扰我想问题。且,看着开阳宫,似乎就像看到了帝君师父,总觉得这个地方能给我做任何决策带来一些灵感与勇气。 夜羽昨夜在情缘殿后园等我,将一番事由告知我后便就又走了。他说他是回妖界了,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其实真不真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元风,还是遥不可及。 原来,夜羽说他与元风这阵子并没有呆在一起。元风有自己事情要去办,而他觉得既然元风不在,他也没有必要呆在玄穹宫,遂回到了妖界他自己原先住的一条山间小溪继续修行。 据说那是个很美的地方,小溪名叫棠溪,四周开满海棠花。而棠溪所在的那山,叫作棠吟山,漫山遍野的海棠花,算得上妖界数一数二的美丽景致。虽然这里景色怡人,但是却鲜有妖仙妖兽前来此处,主要是因为这里环境太过仙气,不适合妖界生灵修行。而他野鱼是个不在意这些的例外,他便就是喜欢这避世而居。 一日,一位尊贵的白发公子抱着一个昏睡的白发少女来到此处,住进了棠吟山半山腰的云溪洞。这一切自是被溪中野鱼完全看在眼里。上古妖兽野鱼,在这棠溪呆了百万年,早已可以洞察棠吟山的一切情况。而夜羽本就也认识那白发二人便是凌霜影与冬骨。 夜羽见凌霜影神色紧张谨慎,便知其不想有别人知道自己带着冬骨藏在这里,遂没有显形,只是静静地呆在棠溪中。凌霜影白日里时常外出,每次都会在洞口布上好几道障眼法好几道结界。夜羽便在凌霜影外出之时格外留意着云溪洞的情况。元风一向护着冻天精灵夜羽是知道的,遂他便觉得自己既然遇上了他们,就该保持警惕地护佑他们。 夜羽说到这里时,我想想也一点都不奇怪。凌霜影在血河将我面前的冬骨摄走,必是知道天界已不安全,人鬼两界天界天神也时常插手涉足,魔界是天敌炎燚族所在,自是更不能去,当然只能去妖界了。而妖界鲜有妖来,仙气充足的棠吟山自是最佳的藏身之地。 也该这冬骨倒霉,妖界的妖仙妖兽都是极精明的,他们两个如此异于其他人,怎会不被注意。很快,冻天城两个精灵藏在棠吟山云溪洞的事情就传到了现任妖王苍狼木奎的耳中。 妖界之人,最是消息灵通,既知道天帝在寻找让太子染上火气恶疾病魔的冻天精灵,自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向天帝邀功的机会。木奎随即便带了一干狼子狼孙,趁凌霜影外出,击破洞口结界,带走了冬骨。 野鱼孤身一人,寡不敌众,根本无法阻止。遂凌霜影回来后,他化身夜羽人形告知了凌霜影这情况。凌霜影悲愤交加,却是无能为力。现在冻天城除了他作为城主可以自由出入,其他人都只能困在其中。他决定先去冻天城找还在那里帮忙的武阳帝君想办法,让夜羽来找我,转达他希望我可以担负起自己天生的职责,保护好冬骨的愿望。 夜羽领了嘱托,便打算先去妖王王宫打探一下冬骨的情况和目前的位置。岂料,冬骨在哪里没打听到,却听闻了一件更是震撼要紧的情况:木奎打算用冬骨向天帝要求交换炙弦! 想想也十分正常,现下元风不见了,炙弦更是少了护佑,这苍狼木奎不趁此机会将前朝王子斩草除根,更待何时? 可怜的火灵狐一家,父亲被害,母亲躲在天牢,现下,唯一的孩子也岌岌可危。 夜羽告诉我这些,便说要回妖界了。我当时很是愤怒,如此紧急情况,你居然要回妖界,都不留下帮我?而他却说他帮不了我,他必须去棠溪守着,现在已经离开太久了,他必须回去! 我没有再追问他,我知道,他坚持要守在棠溪必是与元风有关。只是再怎么问他也必是无济于事。 我在清净的开阳宫四周踱步,深思。眼看日头又开始火辣起来,这个时辰,炙弦应该也已经去情缘殿找我了。 当务之急,必须先稳住炙弦。他这火爆脾气,倘若知道此事,或是木奎他们带着冬骨来九重天找天帝被炙弦撞上,那后果真正不堪设想。 必须找人帮忙,将炙弦先藏起来,要藏在木奎不会打听到的地方,且还要把炙弦蒙在鼓里让他好好地呆在那里。必须抓紧时间,妖界之人不仅机敏,动作也快,这一点从白泽兔身上便可看出。 找谁帮忙,月仙自是可信,可是九重天上的神仙皆知炙弦喜往情缘殿跑,情缘殿断然藏不得。水德府?沐沫也是可信,但她和炙弦的冤家玲珑关系匪浅,且水德府有水德星君这位一看就是唯天帝马首是瞻的,不安全。最后一个地方,广寒宫! 嫦娥仙子不但喜欢炙弦,也与白泽兔交好,且就我这两百年的观察。嫦娥性格刚毅正直,不似沐沫那般柔弱。最重要的是,嫦娥仙子是天界第一美人,崇拜者甚多,人脉实力强大,定是能帮到大忙。 心中一番仔细筹谋后,我直直往广寒宫驾云而去。 嫦娥仙子见我神色慌张,便急忙让仙侍仙娥退下。我说明来意,她果然很是愤怒,当下一手便重拍茶案,眉头紧锁。虽然还是美得不可救药,但是淑女气度全散,当下便陷入沉思。不多会儿,嫦娥仙子朱唇扬起,将我叫至跟前,对我耳语一番。 我登时对这位嫦娥姐姐崇拜至极。难怪九重天那么多女神仙,观尘镜中的凡人们却只对嫦娥仙子印象最是深刻。真是不仅有好看的外表,还有聪慧的大脑,真正是九重天上顶顶优秀的女神仙! 我离开广寒宫时,正巧碰上迎面而来找玉哥儿的白泽兔。因我刚刚有了解决当下炙弦冬骨问题的方向,心情不错,见到白泽兔便高兴地将她抱了起来举过头顶。 白泽兔惊恐地瞪圆一双红兔眼:“冰……冰凝,你怎么了,见我来广寒宫还这么……这么高兴……” “为何不高兴,兔子也可以追求兔子的爱情嘛。”我很是开怀地把她重又放回地上,轻快地向情缘殿飞去。 第三十章 冰窖 “神君,莫要太着急,她应是可以挨过去的。” “应是……什么叫应是?!” “不不不,我意思是,她大概率不会有事的。” “概率?什么大概率?什么大的小的!?” “呃……她这阴寒体质,与老夫这性至火的丹丸实属相克。不过,老夫观这仙子修为不浅,只要坚持在这冰窖冰床上躺上一段时日,应是……可以……撑过去……只是她醒来之前,万万不可开这冰窖门,神君可确定要在这里一直呆着?” “全给我滚!” 几个脚步声齐齐离去,偌大的广寒宫地下冰窖,只剩下闭目躺于冰床上的我和正坐于我身边死死攥着我一只手的炙弦。 此番为了炙弦,我也算是豁出去了,竟硬生生吞了三颗太上老君八卦炉中新鲜出炉的强火属性丹丸!嫦娥姐姐此番计策,真正是,弃车保帅啊! 老君真是九重天顶顶优秀的炼药大师,他那三颗火属性丹丸下肚,我便在阵阵蒸腾之气中,内里升起火焰熊熊,不多会儿便浑身如置柴薪烈炙之中,炽热难当、五内俱焚! 好在嫦娥姐姐提前便让我喝了缓解火性的汤药,一切戏码做足,绝不会让狐狸看出半分破绽。要说嫦娥姐姐此番导的一场戏,真正是比那观尘镜中凡人们戏台上的大戏还要精彩些许! 那日,我按照剧情回到情缘殿,狐狸果真已在那里等我。与他、还有小黑玩了一会儿,主演之一太上老君造访,提了一葫芦仙丹说是带给月下仙人尝尝。已经接收到嫦娥告知剧本的月下仙人不久便回来情缘殿,与太上老君一番做戏寒暄,便尝了尝那葫芦中的仙丹,只说不甚好吃。 我与那狐狸皆在场,好奇的狐狸自是也倒了一粒尝尝,说味道确实不好。我便说不信,老君的丹怎么可能不好吃,两百年前我做元风的兔子时,元风便带我去兜率宫吃过老君的仙丹,味道可是很好的。我便也倒了一粒吃了,味道不错,我又吃了两粒。然后,就倒了。 “冰凝。”他微微发凉的一只手抚上我的面颊。 怎么如此之凉,哎,他这火灵体质要在这广寒宫冰窖里呆到有消息告诉我木奎已离开天界才行,也真是难为他了。 “你们做兔子的,怎的要这么重好奇心,太重了……你快点醒醒,你一天不醒、我便一天不走,直到在这冰窖里守到内丹结冰,元神俱伤……” 哎,这冰床甚是舒服,我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之时,我觉得身边十分安静,遂双目微微睁开一条细缝观察身边情况。 炙弦依然静静坐在我身边,发丝略显凌乱,双目微微泛红,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吓得我赶忙又闭紧了双眼。 他的指尖慢慢自我眉尖划向眉尾,随后沿着鼻梁往下描摹,停在我的鼻尖。良久,他缱绻温和的声音徐徐道:“你睁眼了吗?还是我眼花了……你已经睡了三天了,你什么时候醒呢……” 哎,怎么才三天……也不知那木奎来没来九重天,来了的话有没有已经离开呢? 又不知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我感到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可是还没传来木奎的消息,我依然不敢睁眼。只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攥着,四周却依然安静得异常。 “冰凝,可以出去了,苍狼木奎和他的一干手下已经离开九重天回妖界了。”是月下仙人的密语之音。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这个消息。 我睁开双眼,大吃一惊,那狐狸双目紧闭趴在我的床沿,那样子一点也不像睡着,倒像是晕厥过去了! 一只手被他牢牢攥在手心,另一只手好不容易用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我看着他,一张没有血色的惨白狐狸面,眉峰修长、睫毛绵密,紧闭的双眼肿胀而疲惫。 之后,我们把狐狸安置回火云宫他的床上。太上老君皱着眉头,缓缓抚着长须:“以神君的修为,这半个月的冰窖寒气不至于让他如此受伤啊,依老夫看,他这多半是心绪之伤啊……” 安置好炙弦,我急忙去情缘殿牵了小黑到灌江宫找二郎真君打听木奎来天界的事情。这段时间妖界妖王来九重天,一定也把杨大侠累坏了,顺便带小黑去慰问慰问他,他应是很高兴的。 据杨大侠说,此番木奎的确是亲自带了几十个他信得过的狼子狼孙来九重天找天帝。只是,他并没有把那冻天城染病精灵带着。 木奎向天帝提议用那冻天精灵交换炙弦,天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只是让木奎先将那精灵带过来,木奎不依。后天帝提议把炙弦君带至大殿,让炙弦当众保证以后都会好好在天界当神君,绝不会去妖界对苍狼族政权构成威胁。那木奎见天帝不肯让步先将炙弦交给他们,便也不会傻到自己先把冻天精灵给天帝。于是便暂且同意让天帝先召炙弦进殿当着众位仙家的面承诺不回妖界。 天帝派了杨大侠和度厄星君去火云宫找炙弦,没有找到。他们便又去了情缘殿、水德府等炙弦常去的地方,广寒宫自是也找了,但是谁也想不到他和我呆在广寒宫的地下冰窖。 很多时候,人都会高兴得太早,比如木奎这件事。大家都以为他带着手下回了妖界。其实,回妖界的只有他的手下们,他却在天界溜达转悠几天之后,直直去了广寒宫。 那时,炙弦还在火云宫昏睡着,我和嫦娥仙子正在广寒宫喝茶讨论木奎这件事情,便有小仙娥慌神来报:“仙子,那个狼、苍狼族那个、妖王木奎,求见!” 我和嫦娥姐姐一听,皆是大吃一惊。不过人家妖界妖王前来求见,自是不好拒之门外,遂嫦娥姐姐差了小仙娥带他进来。 那木奎妖王高高瘦瘦,气质奸猾,虽是一身华贵黑色锦袍,却是难掩周身的狡诈气息。 他一见到嫦娥,便堆起一脸奸笑,抱拳深深作揖:“仙子,木奎有礼了。” 嫦娥让他起身,他起身后还是微微弓着腰,满脸谄媚。见着我,眼光闪烁不定:“嫦娥仙子的侍女也长得这般水灵啊,真正是美人只应天上有,木奎小小妖界,真是艳羡这九重天仙子啊。” 嫦娥姐姐面色冷淡问他何事,他支吾不言,只是一直面带令人不适的奸笑。我因看着他实在不舒服,便回了情缘殿。 夜里,与白泽兔一聊才知道,原来这苍狼木奎很多年前,偶在凡尘遇上下凡游玩的嫦娥,自此便迷上了这嫦娥美人。据说回到妖界后也是茶不思饭不香,总想着再见到她。可是那时候他只是妖界一个苍狼部族的族长,并没有权利自由来去九重天。而妖界妖王却可以自由出入天宫,与天帝把酒言欢,关系甚好,自然可以常常看见嫦娥仙子。遂他便一直十分羡慕那时的火灵狐妖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取而代之。 “你说这木奎要在广寒宫呆多久啊?”我问白泽兔。 “不好说,但是以他现在的身份,嫦娥仙子并不是那么容易下逐令的。” “这可如何是好,炙弦想是不多久就会醒了,要是撞上怎么办?” “哎,我也不知道了。” 第三十一章 屠狼 常言道,纸包不住火。 木奎来天宫找天帝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九重天,而炙弦苏醒后也很快得知,便觉我一下吃了三粒火性丹丸之事正好赶上这个档口太过蹊跷。太上老君架不住炙弦的刨根问底,终究还是坦白了一切。他满眼冒火地来找我,丢下一句:“你竟敢如此骗我!”之后,便没了踪影。 我当下便携了白泽兔飞奔至广寒宫,我以为炙弦会打听到木奎现在在广寒宫而去找他寻仇,不想,广寒宫既没有木奎,也没有炙弦。嫦娥仙子也是一脸慌张,她说刚刚终究是劝得木奎回了妖界,而炙弦也并未来此。 阿弥陀佛,但愿此事就此过去,只要木奎回了妖界,炙弦便暂时不会冒险追去满是木奎势力的妖界。 我如是安慰自己,慢悠悠地驾云飞向情缘殿,忽而发觉一路上很多神仙行色匆匆赶往北天门方向,皱眉唏嘘不知在讨论什么。 我拽住赤脚大仙问道:“大仙,怎的了?” “哎,出事了,几只九尾灵狐把妖王木奎围在了北天门!天帝已经得到奏报,却保持中立不管此事,我等还是不放心啊,可不能在天界让他们闹出事来!” 我登时慌了神,携着白泽兔飞速驾云前往北天门。 一、二、三、四、五、六、七!赤橙黄绿青蓝紫七条九尾灵狐把一直瘦而精悍的灰色苍狼团团围住! 那七只狐中,有一只最为高大漂亮,虽只有六条尾巴,却一身火红富丽,目光凶狠锐利,时不时用眼神指挥着其他六只灵狐,他们皆死死盯住中间苍狼,那眼神,简直就要把那狼生吞活剥! 七只狐狸绕着苍狼缓慢转动,中间苍狼龇着满口寒光凛冽的白牙,目光狠辣地盯住眼前狐群。满场八只皆是利爪伸长,互相对峙,蓄势待发! 周围人群皆吓得不敢出声,两个北天门看门天将也双双退入神仙堆里,不敢干涉。 据我所知,炙弦是小时候独自被元风带上天界的。且他也说过其他幸存九尾灵狐都已散落在六界各地,不知所踪。真不知这他是如何聚集这么多只九尾灵狐来报仇的。 “炙弦王子真厉害!”白泽兔在我袖中喃喃道,全然不把眼前可怕场景当回事。 “小白,可有办法阻止?这苍狼能称霸妖界,绝非简单之辈,我怕炙弦吃亏!” “没办法,你看那些狐狸的眼神,一个个都现了真身一搏,已是抱了必死决心、孤注一掷!”白泽兔叹道。 正在纠结如何阻止这场厮杀,一只白色灵狐一跃而起扑向苍狼! 只一瞬间,那苍狼前爪一挥,洁白的狐狸脖颈便是五道鲜红的血印,鲜血缓缓沿着白毛流下,那鲜血滴入云间,将白狐脚边的白云染成了粉红色。 苍狼嚎叫一声,惊天动地,白狐再次跃起,利爪还未抓到苍狼,便被那狼的利牙一口咬断脖颈,血流如注! 人群大惊,一片齐齐倒抽凉气之声,这其中也包括我和白泽兔。太可怕了,那白狐轰然倒地,染红一片云,旋即,整个身体都化作一缕白烟消散于云间! 绝不可让炙弦冒此风险! 我悄无声息祭出寒月,持剑于手心,酝酿着攻击时机。 “冰凝,你疯了!你打不过木奎的,他修炼了百万年,你才多久!”白泽兔边叫边在袖中咬着我的手腕。 “无论如何,我不能看着炙弦送死!” 就在我正要准备攻击之时,那富丽的火红身影飞跃而起冲向苍狼!炙弦矫健地避开木奎的狼牙利爪,猛然咬住了木奎的脖子! 可是木奎道行毕竟远远高于炙弦,但见他猛得一甩头,炙弦便被甩出老远,在云间翻了好几滚才稳住身形,重新站起。 人群又是齐齐惊呼,神仙堆里各种声音在喊着: “神君,莫要再战!” “炙弦啊,别惹事!” “妖王,速速回妖界,以后切莫再来我九重天!” …… 此时此刻,我的额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背上衣襟湿透,手心也全是汗,都快要握不住寒月。 炙弦不顾人群里的喊话,重新摆好攻击姿势,看上去随时要第二轮冲击! ”狐狸!不要!”我已然慌神,不顾一切朝他喊着,他听见了,身子一怔,一双眼遥遥望向我,那一望的眼神竟和元风那日在情缘殿外决绝一望的眼神如此相似! 不、我不能接受他被这苍狼咬死的结果,我举起寒月,将白泽兔甩出老远,自己直直冲向苍狼!寒月于半空中煞那间原本圆润的剑刃化为锋利刀刃,直直向那苍狼砍刺而去! 那苍狼注意力本就在火灵狐炙弦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被寒月一击而中,直直砍断脖颈! 一股鲜血铺面而来,把我从头到脚浇了一遍,我只觉眼前一抹血红,自己也是一阵慌乱呆愣。 怎么回事,我只是想砍伤他!寒月怎么会变得威力如此之大,我没有想砍死他啊! 全场在一阵惊呼后,忽然一片寂静,鸦雀无声。我不敢看四周的一双双眼睛,我决得此时的自己如同一个怪物。良久,整个北天门安静得落发可闻。 我看着我脚边的狼头满面模糊,逐渐与那瘦而结实的苍狼身体一起化为黑烟随风散去。我意识到我闯祸了,我微微偏过头,看向炙弦,他已变回红袍少年,站在一边,目光惊悚,找不到一丝大仇得报的欣喜。 应是感觉到我在看他,他也微微侧脸看向我,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带着惊恐、疑惑,或许还带着一丝失望…… 白泽兔远远望着我,一双急红了的兔眼闪闪烁烁。一片寂静中,白泽兔突然朝我尖声叫道:“冰凝,快跑!” 我这才大梦初醒。是了,快跑。我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一只苍狼,一只妖界的妖王,一刀毙命、狼头落地、干脆利落。 可是,我该往哪里跑呢?四周全是神仙天兵,我连抬头找逃跑路线的勇气都没有!炙弦现在会怎么想我,平时和他练剑我都故意隐瞒了实力,我很喜欢他,我亦知道他也喜欢我,可是,可是炎烈、火灵狐、红莲、冻天城,我一片混乱,不敢轻信于他,此时,他亦必然也怀疑我了吧,他会如何想我,如何想我!然则,我并没有想杀了苍狼啊,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跟我走!”正在大脑一片混沌空白,一个人忽然抱起了我,电光火石之速腾空而去。 我慌乱回神定睛看向此人,“师父!” 第三十二章 冰仙 “师父,后面有人追我们吗?” “不会,别回头。” “我们去哪里呢?” “离开天界吧。” …… 远远看见血河之岸,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负手而立。他就这么静静站着,阴风吹拂着他的袍裾,他似在沉思、似在等人。等谁呢,是我吗? 逐渐靠近了那河岸之人,一身高贵倨傲之帝王气息,是天帝吗,是、又不是。 那鱼园偶遇之人见我与帝君临近,伸手拂面,变回本来面目,正是天帝。想必他早就变幻了模样,隐匿于北天门人群之中,看见了一切。心知我们必将打算逃离九重天,遂在此守株待兔。 帝君与我降落云头,将我挡在身后。我抓着他的一只袖摆,从他宽阔的背脊一侧,探出半张脸,打量眼前人。 “武阳,把她交给我吧。”淡淡的声音,淡淡的表情,对比四周阴风阵阵,竟显出一丝温暖。 “不行。”师父也是简单两个字,不轻不重,不容置喙。 “此番大祸,她的身份瞒不住了。”天帝道,并缓缓向我们走近两步,伸出一只手似要来抚摸我半边脸颊。 “若现在回冻天城,她只有死路一条。陛下,念在你我与雪英的一番前尘往事,让我带她走吧。我会将她藏于红尘凡世,凡间世俗百态杂味交混,寻她气息想来也并不容易。” “武阳,你与雪英,自始至终,从不了解我,从未信过我。六界都道天帝心冷,可你们谁又真的懂我……”天帝顿了顿,明澈双眸望向我:“两百多年前,我只当你是块无感无情无生命的冰石,且佛祖多年前便已提醒,不得让你离开冻天城。本座既为天帝,又岂能让一个冰块儿影响九重天之安危。” 听他这么说,我竟觉得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若回冻天城被炎烈九尊冥火给灭了,冻天城岂不是永远都没有天寒玄冰灵气维护的结界了吗?这天帝怎的如此目光短浅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他不懂吗?冻天城如果哪天真被魔界灭了,天界会安宁吗?魔界觊觎九重天、企图称霸六界的居心他天帝岂会不知? “但是,现如今你既然已经是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仙灵,即便不为雪英,我也断然不会强行把你送回去。红尘凡世常有魔族入侵,魔族若知你在凡间,你身边的世人还能安宁吗?” 不知他们说的雪英是谁,但知这天帝现在并没有那么敌视于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了解到我与元风的关系,而对我格外开恩。 “让她跟本座走吧,她杀了木奎,除了本座,无人护佑得了,你心里很明白。”天帝抬眼,认真看着武阳帝君。 帝君沉思良久,将我从身后拖至面前,郑重问我:“你相信他吗?” 信不信他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别无选择。这天帝的架势一看就是今日非带我走不可,而他的修为实力也明显不低于师父。若我执意要与帝君去凡世,一则天帝会与师父争执,二则,却是真有可能影响凡尘中的无辜生灵。观尘镜中天天看着他们生老病死两万余年,怎的可能没半分感情。不管是为了世人还是帝君,唯一可以拿来冒险的,只有我自己。 不知何时,他们竟已面对面盘腿而坐,叙起旧来。谈到了雪英、冻天城、元风、还有我。 除了元风是天帝与雪英的孩子这件事令我无比震撼之外,其他事情似乎都在我猜想之中。他们口中的雪英,便就是我师父先前与我提及的那个雪山美人——他的梦中情人。 雪英是冻天城上一任城主,据说她与其他冻天城精灵还不太一样,修为极高,容貌冠绝六界,清新出尘,他们从不叫她城主,都称她为冻天冰仙。之后,她嫁给了天帝,却没有册封天后。生下元风之后,不知何故与世长辞。遂,元风便是一尾六界之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冰龙。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冻天城火气病魔从无感染其他生灵的先例,却能侵袭元风。 雪英在嫁给天帝之前,收养过三个无父无母的冻天城小精灵。老大便是继位城主的凌霜影,老二便是冻天城排行十一的青年长老,他们都叫他十一。老三就是那还在妖界,不知被苍狼族藏在哪里的冬骨。 据说冰仙离世前便就将三个收养的精灵托付给了武阳帝君。他们倒是没有提及我,也不知一个冰块儿在不在冰仙的遗言嘱托之内。总之,我听明白了,天帝与帝君既是曾经的情敌,也同是现在的天涯沦落人,他们彼此拥有更多的是曾经的回忆,和现下的惺惺相惜。 他们没有谈到雪英是怎么死的,虽然十分好奇,但见他们谈着谈着便双双陷入黯然神伤,我便也不好再问。 最后,我随天帝走了。 我很清楚,过不了多久,妖界苍狼族大军就会前来九重天找我索命。我准备好了,不会再回情缘殿,不会再回开阳宫、不会再见师父、月老、白泽兔、小黑…… 不会再见炙弦君。 佛祖爷爷说过,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而元风的离开让我明白,爱别离之苦远远胜于其他之苦的总和。伤别离、努力加餐勿念我,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苍狼大军来的比我预料的还要快。观尘镜中凡界狼群的凝聚力在妖界苍狼族群中更是突显得淋漓尽致。妖王木奎刚死,没几天苍狼族就摆平内乱,重整旗鼓,选出新任狼王就任妖界妖王。因木奎没有子嗣,这个新妖王不是别人,正是木奎的弟弟,啸月狼。 我稳稳坐于弥罗宫,天帝陛下正在凌霄宝殿与诸仙议事。苍狼大军被数万天兵天将拦于北天门外,不停叫嚣。啸月狼不断千里传音对着凌霄宝殿和弥罗宫:“我啸月狼无意冒犯天庭,只求陛下将弑兄之女交出!” 月下仙人、白泽兔、嫦娥、洺锡等等我这两百多年在天宫熟识的仙友们,每日连番在弥罗宫大门口求见我,皆被我全部狠心拒绝。现下,苍狼大军每日每夜守在北天门等着逮我,我必须下狠心离开他们。 一念绝则生,一念仁则死,我所能拿来冒险的,只有我自己! 炙弦已经在弥罗宫门口守了三天三夜。 “冰凝,让我见见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我不在乎你骗了我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不在乎!”他隔门传音于我。 “炙弦君,你救不了我,自求多福,保重,不送。”我在第三天落日西沉之后,还是忍不住回音于他。 他真的走了,再没来过。 据弥罗宫的宫娥说,炙弦君回火云宫闭关修炼去了。这只傻狐狸,他以为他都丢了三条尾巴,资质也不如他父母,他能多快修出九天神火?就算他修成了九天神火,他这零散的几只九尾灵狐小分队,岂能斗得过庞大狼群。也罢,至少他现在回火云宫闭关也可安全一阵子了。 不过,有位仙友的求见,我还是应了。那位仙友便是二郎真君杨大侠。 他牵着小黑在弥罗宫门口求见我,宫娥跟我通报时,我自是说不见。但是杨大侠却高声朝里面喊话:“凡人皆知,唯有中林犬、犹应望我在。狗儿是唯一爱主人超过爱自己的生灵,哮天犬亦是如此!他既认你为主,你便是打死他他也不会离开。哮天犬从你进入这弥罗宫第一日起,便寻着你的气息守在这宫门附近,直到现在!” 眼中灼热,心绪一荡。啸月狼、哮天犬,呵呵,好名字。 现下,我遣散了所有宫娥侍从,若苍狼大军真的攻进弥罗宫,我也无需这些无辜之人为我殉葬。 我只与我的哮天犬双双稳坐弥罗宫,时刻准备着 迎战。 第三十三章 决斗 曾在观尘镜中见得凡间一位皇家太子太傅授课,以狼为例,犹令人印象深刻。一是狼擅长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木奎便是如此。二是狼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必群而攻之,啸月狼便是如此。 苍狼族这次北天门对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目前依然没有任何撤离的迹象。每日都有苍狼大军随行的传信隼叼着战贴扔至弥罗宫门口。天帝完全无视这些纸片,只是吩咐扫尘侍从将其扫走。 苍狼族啸月狼带领狼兵驻扎北天门的第十六日,也是天帝昭告六界,唤作冰凝的冻天雪兔即日起封为新任冻天冰仙,执掌冻天城之日。冰仙位列城主之上,暂行居住于弥罗宫、待冻天城火气病魔问题解决后,回冻天守城。 第十七日,我不由地佩服这苍狼族啸月狼,刚刚登位,便有如此威信,能稳住这么多狼兵守在北天门这么久。一时好奇这些传信隼所带来的战贴写的是何内容,便让哮天犬去宫门外叼了一封过来拆看。内容果然精简而嚣张:请与冰仙一战。 这句话解读起来非常简单,只有一层意思,就是他啸月狼要与本仙单挑。而我自是懒的理他,随你怎么激我,就是不与你打,我倒要看看你们苍狼一族的狼性耐力到达何种境界。 第二十日,弥罗宫又来了一个送战贴的,这次不是飞隼传书,而是兔子送信。 啸月狼知道传信隼叼去的战贴大都会被扫掉,我也根本不会看,遂让白泽兔帮忙送了一份特殊的战贴给我。 白泽兔虽是妖界出生,也认识这位新妖王,但是她对我绝对是忠心不二的,她之所以愿意帮送这份特殊战贴那是因为,新战贴是这么写的:夜羽请与冰仙一战。 哼,我心中冷哼一声。狼族果然奸诈,他们在六界遍布耳目,早已探得我与元风夜羽的深厚感情。知道夜羽便是曾经在玄穹宫照顾兔身之我一百年的仙侍,我定然不会不管不顾。而虽是写的夜羽请与冰仙一战,实则是以夜羽为人质,逼我与他啸月狼单挑。 我握紧双拳,镇定心神,迈向弥罗宫大门,哮天犬紧随左右。 北天门外,狼头与人头交相攒动,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衣带水,二郎真君一身闪亮金甲,负手而立。背后蓄势待发全副武装天界三十六元天将,还有数不尽的天兵手持法器,寒光凛冽。 相隔不远处,那为首啸月狼立于云端,藏青长袍张狂翻飞,四周乌云为之沉浮。他身后有站立的人形狼妖、有现出原形的四足苍狼,漫天鹰隼静候帅令,狼将妖兵严阵以待。 我携哮天犬腾空驾云越过天兵,降落云头停驻于杨大侠身侧,杨大侠朝我微微颔首,伸手摸了摸哮天犬的头。 整个北天门方圆几百里,流云飞卷,风声呜咽,凝重寂静之中,沉沉杀气正在不急不缓、点滴酝酿。 我上前一步,哮天犬跟上,旋即,啸月狼也上前一步。 我率先打破沉寂:“夜羽呢?” 啸月狼面无波澜,伸手一挥,七八个妖兵分开人堆,用一个大担架抬上一条巨大的黑鱼。定睛看向野鱼,他已死气沉沉,双目紧闭,吐纳微弱,我心中一阵寒凉。 “他也是妖界生灵,你的子民!他只不过好好呆在棠溪修行,你为何如此!?” 寒月已经紧握于手,我愤怒喝斥对面恶狼,哮天犬也面露凶光,呲出白森森利牙。 “谁让他追随了风神,认识了你?”啸月狼一声冷笑。 “我来!”杨大侠祭出法器三尖两刃刀,将将就要出击,被我举手拦下。 “杨大侠,此事因我而起,我来与他了断!” 我看向啸月狼:“怎么说?” “本王与冰仙单打决斗,你若赢我,野鱼还你。你若输于我,下地狱陪我兄长!冰仙生得如此美丽动人,有冰仙作陪,兄长定能含笑九泉,哈哈!” “我凭何信你?” “我啸月狼在此向妖神发誓,绝不食言!我妖界生灵,但凡欺骗妖神,必将遭到反噬,不得好死!” “好,那么,来吧。” 跨前一步,举起寒月,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啸月狼在我几步开外手执一支方天画戟,双目一凝,挥动方天画戟,万千小刀飞射而来!我旋即挥舞寒月,寒月霎那放出一道冰墙仙障将我笼罩其内,万千小刀劈里啪啦撞到冰墙上,碎成粉末,消散于风。 随后我迅速收回仙障,举起寒月直冲向啸月狼与他缠斗。 啸月狼那方天画戟快比闪电,被他舞得出神入化,竟让人看得有点头晕眼花。微微眩晕之际,他举起方天画戟直直向我胸口戳刺而来! 我一惊,慌忙侧身避开他的攻势,往后一仰,抬脚一踢,正好脚尖踢中他的手腕,啸月狼手腕脱力,法器坠地。我赶紧后仰翻越随后纵身向前一跃,本想将寒月架至对手脖颈,不想竟被他避开。 几个回合下来,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远离了天兵队伍,四周皆是狼妖!不好,苍狼狡诈,若此时其他狼妖围攻,我必将吃亏! 果不其然,几只苍狼不待啸月狼发话,便夹攻之势齐齐向我扑来,呜呼哀哉! 正当慌神哀叹小命难保之际,一阵狂风袭来,刹那吹散了几只围攻狼妖。众人皆是一惊。 那狂风卷起我带至杨大侠身边,杨大侠大惊。刚刚被狼妖挡住他们看不见我,刚想冲至对方阵营中去找,便见我被一阵旋风卷了回来,着实惊诧。 那莫名出现的旋风逐渐飘至空中,模模糊糊得竟出现一条龙形幻影,但是十分模糊,看不真切,只有个大概轮廓。 那龙形幻影之中隐约传来少年声音,很轻很微弱,似是有气无力。在场众人都紧盯着那旋风龙形幻影,仔细分别那声音,似乎一直在重复四个字:留下夜羽。 狼群开始恐慌,围着野鱼担架的几个狼妖也弃了担架跑开老远,又是一阵狂风吹向苍狼妖兵,那些妖兵如被风吹散的沙尘一般,四散奔逃。啸月狼对这突如其来的狂风看上去也很是忌惮,一挥袖摆,遁走了。 苍狼众妖散去,便见那幻影之风缓缓卷起不远处的大黑鱼,逐渐消失于云端。 元风,是你吗? 第三十四章 兄弟 两个月过去了,苍狼族再没来过天界。 这弥罗宫的伙食毕竟也不是情缘殿可比的,外加暂时没有苍狼大军的威胁,小黑每日吃喝睡,现下似乎长胖了一些,越发可爱了。前几日杨大侠来看它,可把我这饲主夸的那叫一个优秀。 整日闷着也着实无聊,既然狼群退去,我便也大着胆子,牵着小黑继续在九重天溜达转悠。不过毕竟妖界耳目众多,本仙这道刺在他们心中也尚未拔去,为了不让他们抓住本仙软肋,我在每一处宫殿府邸都是小驻停留,雨露均沾。 白泽兔现下又回到了我的袖子里。本怕她跟着我以后会有危险,并不想带着她。可她哭哭啼啼说什么也不肯走,一路还挖苦讽刺我六界物种大全那么几页纸都背不熟,竟记不得书中对于白泽兔性刚烈什么一生只认一主之类的描写。哎,仔细想想,苍狼族现下已退军,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来,就成全此兔吧。 一人一狗一兔溜达到火云宫,应门的天米见到我,慌忙福身行礼:“冰仙,神君在闭关修炼神火,他说这次修不成不出来,估计还要个两三年吧。” 呃,炙弦君未免也太过自信了,依我看,以他这资质,两三年,啧啧。 一行三只每日都像凡间帝王兼顾各个后宫一般,十分均衡地溜达于九重天各处宫殿府邸。话说这九重天上的仙家,真正是各有特色,各具专长。不过,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太白金星老爷爷,那对我前后态度之变化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太白爷爷现下与自己的哥哥太上老君一起住在兜率宫。那日见到这喜笑颜开的白须白袍老爷爷,我先是吃了一惊。呃,本仙本是想来拜访一下太上老君他老人家,毕竟以前这位仙友也帮着嫦娥姐姐与我演过一码子戏。不想,那日老君不在家,见到的便是这太白爷爷。 太白金星我也不是完全不认得。那会儿在一个什么石洞里,他还审过本仙。不过现在,他这满脸堆笑的恭敬态度,令本仙十分受用。啧啧,就原谅他曾经那般凶神恶煞审问我吧。毕竟,做神仙嘛,在其位谋其责,也不能让天帝陛下白养着不是。 “哎哎,别别别,太白爷爷,不要气,坐坐坐。”我十分亲切和善地将这老倌儿按到木椅上坐定,自己随手变化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椅子,与他对坐着。小黑凑上他的靴子,十分配合友礼貌地舔了两下。我抖了抖袖子:“小白,你看小黑多懂事,你见着老爷爷,怎的不出来问好?” “哎,我困。”一个哈欠之后,无论我怎么抖袖子,白泽兔皆是跟死了一般! “冰仙……呵呵,欢迎冰仙大驾光临。”太白金星刚被我按坐下,又笑眯眯起身抱拳作揖。 “坐下啊!” “哦哦,好。” 我靠着椅背,微笑看着金星,摸了摸小黑的后脖颈道:“仙上,我之前在嫦娥姐姐那打听得这兜率宫是太上老君的府邸啊,怎的今日不见老君,只见着仙上啊?” “哦,冰仙有所不知,老君是小仙的兄长,呵呵。”太白金星眯着一双眼,解释道。 这可真奇了,虽说这两个老倌儿都是白发白须,都爱拿着个好像用他们自己的长胡子做的拂尘,但他俩给人的感觉也太不一样了,居然会是兄弟! “那个,仙上,老君呢?” “老君去普陀山拜访观音菩萨了,恰巧不在家,可要小仙带冰仙转转这兜率宫啊?”太白金星很是热情,眉眼弯弯邀请着。 “如此甚好,多谢仙上!”我旋即起身,向那金星拱手作揖以示感谢。 跟着金星在兜率宫兜兜转转,不久便转到了兜率宫的炼丹房。 “这炼丹房只有老君能开,里面是八卦炉。要不冰仙下次来时再看?” 什么叫下次?这偌大九重天那么多处宫殿楼宇,本仙雨露均沾挨个儿拜访一轮下来也要好几个月,你让本仙下次再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仙上啊,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初次相见于何处何景啊?”我酝酿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看向金星。他表情一怔,定是明白我指的是那石洞审讯,连忙又堆起灿烂笑容,走上前去,咚咚咚敲了那丹房之门。 一个烧火小童开了门,见了我们两人一兔一犬,揉了揉眼睛,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 “啊……哈……何事啊,师叔?”果然是个刚睡醒的,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 啧啧,现在的天界小童,做点事情真正是既不认真也没激情。烧火这件顶顶重要的大事,怎的都烧睡着了?如此怠慢老君丰功伟业,本仙怅然,怅然得紧呐。 “童儿,冰仙,和这两位,呃,仙狗仙兔,想参观一下你师父的丹房,你且先去收拾一下,乖。” 那童儿这才算是完全醒了,睁大一双眼,吃惊道:“太白师叔,你这也太过分了吧!前几日才带孙大圣来参观丹房,今日又带人来!师父去普陀山不过七八日,怕不是回来后,这仙丹都被参观没了!” 这话听起来,颇有意趣,颇为奇怪。怎的参观个丹房,还能把仙丹参观没了?看看又不是吃……我恍然大悟,孙大圣!哈哈,凡人们都知道孙大圣爱吃仙丹,不想现如今他都已经修成正果被封斗战胜佛了,居然还有这喜好。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不等我与金星答话,丹房里面传来一个半熟少年的稚气喊声:“师弟,谁啊,快点过来,火候不够了!” 那小童闻言,扭过头冲着门里喊道:“师兄,师叔又带人来参观丹房了!” “啊?快关好门,再参观就没了!” “嗯,是!”小童耸耸肩似笑非笑地将我们四只一望,旋即转身进了丹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哎,真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无妨无妨,不就是个炼丹房嘛,不就是个炼丹炉嘛,不就是几个仙丹嘛,不看也罢,本仙又不是没吃过。 退回兜率宫正厅,准备向金星告辞,金星气留我们吃晚饭。虽然不知他是真心实意留我还是套一番,鉴于我和狗儿兔儿确实饿了,便就没有推辞。 饭间,金星开始畅所欲言海阔天空聊遍六界,见他这般天花乱坠侃侃而谈,我相信,他确实是真心留我们吃晚饭的了。毕竟一顿晚饭换三个乖巧听众,还是很划算的。 聊着聊着,金星的话题终于从我毫不关心的六界古史转为我所感兴趣的天界新闻。 “哎,冰仙,你知道吗,最近有传言,风神回来了。冰仙和风神的事大家可是津津乐道啊,听说你们……” 哎,九重天一干吃饱饭没事干的神仙就是爱臆想胡猜。元风要是回来了,怎可能不来找我。这些神仙们,八卦八卦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无中生有地八卦,又是一阵怅然呐。 见我冷着脸斜眼瞥向他,金星赶忙中断了这个话题,眼锋一转,又笑道:“不说风神,那个和冰仙关系不错的炙弦君,听说在闭关修炼九天神火。可是依小仙看呐,难呐,啧啧。” “仙上何故如此说法?炙弦君再怎么说也是火灵狐妖王王后之子,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仙上如此看不起吧!”我扔下碗筷,十分不悦。这老倌儿,会不会聊天! 金星收起刚刚一副对炙弦惋惜加看不起的表情,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看向我道:“听闻炙弦神君为了冰仙,送了三条狐尾给了那西海小龙。这可是一下失去了三成功力修为啊,这种状况修炼神火……只怕……难呐。” 如一根刺突然扎了心,我又是重重摔下手中瓷碗。 “多谢仙上今日的款待,小仙还有急事,先行告辞!”我站起身,踢开身后椅子,后退几步,对着金星拱手作揖拜别。 “哎,冰凝,你干嘛啊,我还没吃饱呢,你去哪啊?” “回弥罗宫!” “这么早回去?干嘛?” “回去收拾准备。” “准备?什么?” “准备明日去西海!” 第三十五章 西海 “冰凝,这里看上去真不是个好去处,还不如两百年前咱们从刑妖鼎出来时的东海边环境好,比虚天沙海镜的沙海也差远了。” “汪汪汪!”小黑一般连叫三声就是强烈表达同意赞成的意思。 “环境糟糕很正常,也不看看都是什么货色住在这。” 大清早的西海,狂风恶浪,暗绿色的海水,卷起城墙一样高的水花。 “大家各自安排好自己,谁先来?”我低头瞅瞅左边小黑,再瞅瞅右边小白。 但见那一黑一白两只一左一右趴在我脚边,眨巴着各自的大眼睛,就是不动作。 我轻轻踢了踢白泽兔:“你会说话,你先来。” 白泽兔一脸委屈嘟着三瓣嘴跳上前,摇身一变,呃,竟成了一只白壳海龟!不仅壳是白的,准确地说,是通体雪白的一只海龟! “要不要这么奇怪?你见过白色乌龟吗?”我很是不满道。 “冰凝,要不要这么在意这些细节?你没见过不代表就不存在啊,现下这不就有了吗?”白泽龟一边慢慢在我面前爬着,一边偏着龟脑袋跟我胡扯。 “变什么不行?你非要变乌龟不可?” “龟兔赛跑的故事你没听过吗,乌龟乌龟,那可是我们兔子的启蒙老师啊!” 罢了罢了,我蹲下身,轻轻抚摸小黑的脑袋,温声细语道:“小黑,到你了,变个像样靠谱的,别整个她那样奇奇怪怪的物什,乖。” 小黑眨巴着呆萌的大眼睛,点点头,跑至一边,一道青烟遮住了他的身体,转眼便不见了! “小黑?你去哪里了?”我慌忙跑上前左顾右盼,哪里也不见小黑。 “汪、汪汪!” 咦?在海里传来的狗吠声! 我跳进海里,果然看见一只黑黝黝的大乌贼,正眨巴着一双无辜眼痴痴望着我。小黑就是乖,这乌贼长得比真的还真! 回头找那白泽龟,但见她慢吞吞地爬进海里,游起来倒是极快,一下子便游至我和小黑乌贼身边。旋即,我凝神念诀使了个变幻之术,化作一只白色锦鲤,携着白泽龟与小黑乌贼,潜入西海。 分开水路,推水至西海海底,我们茫茫然不辨方位,也不知道西海龙宫在哪里。 “小黑,你多喷点毒汁烟雾弹,把巡海的夜叉引过来,咱们好问路。”我拍拍乌贼脑袋,指导着他。 小黑真是绝顶聪慧,一切做得比真乌贼还熟练靠谱,无疑是天界顶顶优秀的一只神犬! 少顷,一直墨绿色巡海夜叉便游至我们眼前,他只有一只眼睛,驼着背,嘴巴也在头顶,真正是丑得登峰造极。 那头顶大嘴一张一合道:“你们三只哪里来的?” 我游上前一步,友好笑道:“这位兄弟,我们是东海来的。我们仨从小在东海一块儿长大,本来还有个兄弟,是一只长脚蟹。可是多年前他来西海加入了虾兵蟹将军队,这好多年了无音讯,我们只好一起来西海寻他,兄弟可否行个方便指条明路?” 那夜叉微微皱眉,思索片刻,对我道:“西海军队里长脚蟹没有万儿也有八千,你们这是要怎么寻啊?” “这不妨事,只要兄弟告知我们龙宫位置,我们仨自行去打听便好。”我又堆笑与夜叉道。 “如此,你们随我来吧,跟紧了。” 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夜叉亦是如此。他虽长得这般丑恶,心肠倒还不错。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进去这龙宫?还有,龙宫这么大,如何才能找到敖荣?我们三只正在宫门附近一方水草里躲着商量,忽闻不远处传来熙攘之音。 周遭形形色色奇形怪状,各路虾兵蟹将水怪海妖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其中领头的直立绿毛龟忽然扭过头喊了一嗓子:“都抬稳了!这第三十三位进宫服侍的,可是洞庭湖的人鱼公主,三太子特地叮嘱了,可别颠坏了美人儿!” 第三十三位?如此……呃,这般好色之徒,莫不就是那敖荣?且先问问再说。 少顷,水族众人分开一条大道,四只长脚蟹抬着华丽的轿辇徐徐走在那大道上,估计里面便坐着那洞庭湖人鱼公主。 “嘿,兄弟,这轿中美人儿是给宫里哪位主子送去的啊?”我拽过一只被人群挤出来的小虾米问道。 “你不知道?没听刚刚龟丞相说吗,送给三太子的!”虾米一脸鄙视瞧着我。 “哪个三太子?” “西海还有几个三太子,自然是三太子敖荣啊。你是外地来的?”虾米继续鄙视,一副排外嫌弃模样。 “啊……这个,在下东海来的,寻亲戚来的,呵呵。”那虾米偏过头不再理我。正合我意,他若再问我寻什么亲戚,又要费一番口舌脑筋。 我朝白泽龟和乌贼使了个眼色,这两只即刻跟随着我,挤过水族众人,跟在那轿辇之后。 “哎?你们仨,怎么回事,你们不能进去。”那绿毛龟扭着头,朝我们喊着。 “龟丞相,我们是洞庭湖主子派来保护公主的,那个,是公主已经到半道儿上,我家主子实在不放心,又才派的我们!”我强忍心中满溢的紧张,故作镇定道。 绿毛龟一脸将信将疑,退后几步行至轿边,凑近轿辇,隔着帘子对那帘内人轻声说了什么,随后又将一只耳朵贴近帘子,然后朝我们看了一眼,示意跟上。阿弥陀佛,佛祖爷爷保佑,两百年过去,我这扯谎能力也越发登峰造极了。一左一右黑白两只皆向我投来不可思议的崇拜目光。 随着美人儿轿辇进到西海龙宫,我一路紧张兮兮,那两只却在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想是从没来过龙宫,一切都觉着新鲜有趣。可是,你们也看看状况啊!此番我们是来夺尾巴的,不是来玩赏的! 龟丞相领着四只抬轿的长脚蟹与我们三只七拐八绕,行至一道石门,门上刻有龙纹图案。他挥手示意我们停下,随后不知对着那石门一番什么动作,那石门上方竟开了个小窗! 本来我是十分仔细地观察他那动作,无奈,那绿油油的大龟壳把他那粗短龟爪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没看见! 小窗开后,探出个有点像那夜叉的奇怪脑袋,滴溜溜转动眼珠扫了扫门口几只,便又砰地关上石闯。少顷,那石门便开了。 一时看不清里面具体布置,我们紧跟着美人儿轿辇进到门里。 那娇辇还未落地,我们便看见里屋一扇门帘打开,一个头戴鱼儿形状金钗的女子,浑身透着美艳放荡气息,一脸春情,衣冠不整地走了出来…… 第三十六章 窃听 “三太子……别……别心急嘛……” “来吧,我的美人儿,莫要叫本太子再等了……” 哎,污言秽语,我慌忙收起灵听之术。 现下,一只雪白海龟、一只漆黑乌贼、外加一条白光发亮的锦鲤正呆在敖荣与美人儿所在房间的隔壁石屋。 那龟丞相把我们三只安排在这屋里,让我们耐心等着,随后关上屋门,便就撤了。这石屋里几块石头,几片水草,布置甚为简陋。偌大个西海龙宫,竟就是这样对待外宾保镖的么。 见我神色有变,白泽龟知我收了灵听之术,叫道:“怎么不听了?” “污言秽语,有甚好听?”我斜了她一眼。 “冰凝,别在意这些细节。你现在不听,错过关键信息怎么办?” “汪汪汪”小黑又是连叫三声表示赞同。 细想白泽龟的话也不无道理,我横了心,贴近石墙,复而使用起灵听之术。 “三太子,你真……你真坏……”美人儿娇滴滴的声音,听得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美人儿,你……啊,你真是比……之前三十二个,都……都还要,还要令本太子受用……”敖荣那淫荡放浪的靡靡之音,简直要让本仙今日早饭连同昨日太白金星家晚饭一齐吐出来了。 “冰凝,你脸上……你这面上白鳞怎的变红色了!” “滚,别打扰我灵听!” 一连串不堪入耳的字、词、句、此处省略几百,哦不,几千字,终于坚持听到隔壁二人一番酣畅淋漓之结束后的正常交流话语。 “三太子,奴家这般尽心侍奉,倘若他日三太子荣登天帝之位,可否将西海水族大军分一部分给家父呢?”那美人儿娇声问道。我心中一惊,不想这敖荣,竟早有造反意图! “那是自然,洞庭水君对本太子的忠心,本太子自是不会忘记。更何况,还有美人儿你的面子在啊,哈哈。”敖荣得意笑道。 “可到那时,三太子莫不是要娶那东海玲珑公主为后?” “怎么可能,那玲珑刁钻蛮横,且对风神痴心一片。本太子可不想接手这么个大麻烦。现下让父王他们折腾去吧,等到本太子坐稳天帝之位,谁还能奈何得了我?到那时,美人儿你便就是本太子的天后,哈哈哈……” 西海小龙,恬不知耻! “现下有传言风神回来了……风神修为六界皆知,他自己炼就的那乾坤扇,据说可以扇动泰山!三太子可有办法对付他?” “元风?哈哈哈,他回不来的。你难道不知,他是冰龙,冻天九尊冥火火气病魔会让他逐渐元神尽散,灰飞烟灭。哈哈,他们天龙一族霸占六界至尊之位太久了,也该轮到我们海龙了!” “嘤嘤……那三太子可莫要忘记今日之诺,成功之日迎娶奴家册封天后……” “自是不会忘记,美人儿回去转告洞庭水君,好生练兵,等着本太子的号令。” 此时的我已经火冒三丈,要不是身负重任来替炙弦拿回尾巴,我定然冲出去撕了这厮! “口说无凭,造反起事乃重罪,要家父冒此大险,三太子可有何物赠与奴家为信?” 隔壁静默片刻,那敖荣说道:“本太子送你一件礼物,这可是我们水族的护身符,你且过来。” 一阵窸索脚步声后,忽闻那美人儿惊呼:“火灵狐尾!” 我心中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炙弦的尾巴竟就在此! “本太子仅有三条,还有两条在我父王母后那里。这一条,本太子赠与美人儿你了!可有诚意?” “有有有,太有诚意了,我水族精灵,最是需要这等抗火神物!” 随后“啵”的一声,应是那公主在敖荣脸上亲了一口。 我正在仔细听着等待下文,石屋门忽然被推开,急忙收起灵听之术,我们三只吓得慌忙定神,各自作出一副悠闲休息状。 “三位保镖,你们公主现下可以回府了,你们出来吧。” 这就结束了?这三太子莫不是这就送,等着第三十四位进宫了?随他多少个,现下我们仨所要做的便是跟紧这人鱼公主,伺机抢回狐尾。 我愣愣看着那人鱼公主的背影,一身火红华丽的红色斗篷直铺到脚踝,红得令人惊艳、心醉。 她上了轿辇,四只长脚蟹面无表情抬起轿辇就走,我们三只紧跟其后。 一路跟着轿辇游了好一会儿,我心下疑虑,尾巴穿在公主身上,如何才能拿下来。正冥思苦想着,耳边传来白泽龟的密语传音:“冰凝,赶紧搞定,若是这么游到洞庭湖他们的地界儿,更是麻烦!” 的确,机不再失时不再来,我下定决定,酝酿出四个小冰雹,同时飞速向四只长脚蟹的长脚上飞去,因有水波阻力,冰雹飞行速度倒是不快,但也砸得那四只蟹都停了下来。 “好疼啊,哪来的透明石头?” “哎,真是奇怪,疼死了,你还能走吗?” “走不了了,真疼……” 轿辇停下,那一身红斗篷的人鱼公主掀开帘子,袅娜下轿,看着四只坐在地上揉着脚的长脚蟹,再看看我们这三只,眯着一双美目道:“本公主要早点儿回去向父君回话,你们这样还怎么走?” “公主,不知哪来的石头,砸得我这脚疼得完全动不了!” 那公主生气地哼了一声,忽而眼峰一转,望向轿辇后面不远处跟着的我们三只,道:“你们仨,来抬本公主。”话毕,她头也不回坐上了轿辇。 随后,锦鲤在前,乌贼和海龟在后,三人抬着歪歪扭扭缺了一人抬的娇辇慢悠悠往那洞庭湖方向前行,不多会儿,那四只长脚蟹便消失于视野。 现下只有公主一人与我们在一起,真正好时机,我密语于乌贼:“小黑,喷墨!” 登时,一股股墨汁把周遭海水染得一片漆黑,我赶紧游至轿辇门帘,一掀帘子,天助我也,那美人儿居然双目紧闭,昏厥过去,软软侧躺于轿中靠椅上。 我先是以为她被突如起来的黑暗吓晕了,后来才想起,小黑乌贼的墨汁是有毒素的。太好了,她这回被墨汁毒素麻痹晕厥,醒了之后即使发现狐尾斗篷没了,因不知怎么回事,定然害怕敖荣责怪不敢声张,真正是太顺利了! 解下她身上的赤红斗篷,我吹了一口仙气,斗篷复而变回狐尾。我恢复原形,拎着长尾根部,举过头顶让那长尾倾泻而下。尾尖直铺落地,整条尾巴比我身子还长上些许,颜色赤红鲜艳,光泽亮丽。摸起来顺滑舒适,真是条舒服至极的尾巴! 我将长尾变化成一个小红毛绒球收进袖中,复而重新变回锦鲤,携着海龟乌贼,疾速调转回头,向西海龙宫游去。 第三十七章 宝箱 凡间有位大师曾经说过,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连凡人都懂的道理,我们做神仙的,又岂会不知?遂现下,我们三只顶顶优秀的仙家正坚若磐石一般死守在这西海龙宫附近的破石堆中。 话说真是很遗憾,自打这第三十三位美人儿服侍过后,再无第三十四、三十五位被抬进龙宫。看来这人鱼公主的确很令敖荣这厮受用。他倒是受用了,我们三只却很是悲戚。 这不,已经四天了,没有任何混进宫的机会。也是奇了,自打那日赶回西海,这龙宫附近连个好问话的小虾小鱼儿都寻不着。四下溜达又怕被巡海的兄弟怀疑,一鱼一龟一乌贼只得以这么奇怪的一种组合躲在破石堆之中。无限怅然,无限失望,这西海龙宫跟一夜死绝了一般,连周遭海域都没半点儿动静。 “直接敲门问吧。”白泽龟最先耐不住性子。 “敲门?说什么?寻亲戚还是做保镖,再等等吧。” “汪汪汪!”也不知这小黑乌贼是赞成谁的三声汪。 “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白泽龟的耐性已经到极限,我怕她再等下去就要郁结而亡了。遂让他俩在石堆中躲好,自己盘算好一番说辞,前往宫门。 还好我游得慢且一路东张西望,离宫门还有约摸五十米时,余光瞟见两只章鱼小兵一前一后抬着个大木箱子,也往宫门这里游来。我一个激灵闪身躲入旁边一大把水草堆,从那缝隙里望向那两只章鱼。 游至宫门口,他俩放下箱子,前面那只扣响门扉。少顷,大门打开,应门的是一只大虾米,比前几日那一脸鄙视的小虾米足足大上一倍! “何事?”虾米不耐烦问道。 “我家主子让送给龙王的,您看可不可以……” 原来是个送礼的,这西海龙王势力还真不小,这么多小仙小妖都竞相攀附。 那大虾米歪着脖子,斜眼扫了扫那箱子,毫不在意的语气道:“行了,抬去藏宝阁吧。”话毕,将那宫门又开大了些,让两只章鱼把箱子抬了进去。旋即,自己也跟着进了门,最后懒洋洋地关上了大门。 心下有了主意,我赶忙游回破石堆,与那黑白两只详细解说一番,见他两只心领神会地眨眼点头,我放心地变为原形,拿出一只火灵狐尾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照着炙弦尾巴的模样,我变作一条白狐尾,让那两只也将我抬去了龙宫。 白泽龟敲响了宫门,还是那大虾米应的门。白泽龟满脸恭敬道:“呃……官爷,龙王龙母不在吗?” “都去东海了,没人在。你们干嘛?”虾米眉头皱得比刚才见章鱼时还要厉害,想是轮番有人上门打扰令他很不愉快。 “噢,我家主子让送给龙王的,您看……” “这什么玩意儿?连个包装都没有?”虾米更加不耐烦了。 哎,现在的变幻之术水平只能自己变个狐尾,同时再变个箱子真是难为我了。 “官爷,这可是冻天城雪狐的尾巴啊,您看这毛质、您看这色泽,多棒啊!” “什么玩意儿?雪狐?冻天城不是被封了吗,你家主子怎么搞到的?” “也有流落在外回不去的啊,正好被我家主子在海边逮着了。您看,要不也让小的们送进去?”不得不说,小白的心理素质就是好,对答如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瞎编。对比之抬着我脚踝所化尾尖的,有点微微发抖的小黑,小白真算得上扯谎界之鼻祖。 “拉倒吧,一根尾巴又没个箱子,你俩还夸张地抬着,有那么重吗?拿来。”还未来得及反应,那虾米已经一把拦腰抓过我。那叫一个惊悚啊,吓得我差点现出原形来! “你俩回去吧。”虾米扔下这句话,拎着我就退回门里。大门还未合紧的一瞬,我幽怨地望向门外呆立的黑白两只,无疑,那四只眼睛,也同样幽怨地回望向我。 看来是我变的白狐尾巴太轻了,那虾米边走边甩着,甩得我头昏眼花。七绕八绕,上楼下楼,到了那布置奢华的藏宝阁,他站定,面上一副思索状,自言自语道:“放哪儿呢……哎?就和其他毛绒玩意儿放一起吧。” 此主意甚合我心,去吧,就把我放在毛绒堆里,那显眼大红狐尾斗篷,龙王龙母定不会随身穿着,定是放在这藏宝阁了。毛绒玩意儿里说不定就躺着两团火灵狐尾。 眼见一个超级大的,足以躺下好几个人的大宝箱被这虾米用一把大钥匙打开,我被他随手一扔,滚进一堆毛绒物什中。砰的一声,眼前一黑,宝箱盖子合上,接着便是一阵落锁声。 糟糕,这锁起来了我还怎么出去?哎,车到山前必有路,先找找有没有红色毛绒物件儿再说。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我变回原形,随手变出一根火烛,在一堆软绵毛绒物什中照着,爬着,找着。真是艰难,因怕手中火烛把这堆毛绒物什给烧着了,我只得一只手举着火烛,一只手翻找。 兔子耳朵、黑熊熊掌、大猫尾巴、虎皮披风……真是应有尽有,一个比一个顺滑柔软舒适,要不是急着找炙弦的尾巴,我真想现在就在这儿睡一觉。 终于,大箱子底部,并排躺着两团绚烂火红!算那西海龙王龙母识货,知道炙弦的尾巴最是贵重,这也就是传说中的压箱底! 将箱底两条火灵狐尾巴化作毛绒小红球欢天喜地地纳入袖中,现下,我该盘算盘算怎么出去了。 这箱子毕竟不是个凡物,我使了好几种法术皆是打开不得。想用冰凌或者寒月,却有点忌惮如此会暴露身份。正纠结着,外面传来开门声,随后,又传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我慌忙躲进毛绒堆,用那虎皮披风盖住身体,只露了个脑袋在外面。 “确定是在这里吗?那火灵狐尾可是珍贵得紧呐,龙母怎的把它们和其他宝物放一起?” “哎,我家龙母有强迫症,毛绒物件定是要和毛绒物件放在一起才行。” “这么麻烦,还要我们大老远从东海跑这儿来取。” “没办法,谁让龙母气那东海玲珑公主炫耀宝贝,自己没带宝贝炫耀呢。” 哎,这些女人呐,整天不是炫耀夫君就是炫耀子女,现下居然还流行起炫耀宝贝了。你有什么宝贝,还不是乘人之危从别人身上抢夺来的?真正是有其母必有其子,那西海敖荣与他母亲皆不是什么好货色。 一阵儿开锁声响起,我慌忙变回原先的白狐尾巴,躺在最上层。 开锁的大虾米一阵翻找之后,摸着后脑勺,满脸疑惑,又是自言自语:“咦,我记得是在箱底的啊,怎么没了?” “什么没了?快一点儿,还要赶老远路回东海呢!” 大虾米一把抓过我,关上宝箱盖子,旋即转身将我交到另一个水族小妖手里,讷讷道:“呃……一时找不到了……可能龙母换地方放了,先拿这个白色的尾巴去东海替一替吧。” “哎,也罢,赶紧的走吧,这天都快黑了。” 心下一阵狂喜,我就说佛祖爷爷最是关照我,一切竟进行得如此顺利,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啊! 由着那水族小妖拎着我一路疾行往东海方向游去。半路上,一个简单法术便让我轻轻松松地逃离了他的魔爪。现下独自欢畅地往西海方向游去找小黑小白,心里已经哼起了小曲儿。 凡间还有些不知名的人们常说一个词,叫作得意忘形。而我便是深受这得意忘形之害的一枚鲜红例子。 本想回到西海龙宫附近寻了小黑小白一起喜滋滋回九重天,岂料,还未到西海,半道上便被一位、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满身肥肉怒目圆睁的大娘截住,瞬间意识到这八成就是那龙母,将将转身要跑路,几道白光交错飞驰而来,形成一个罩子一样的玩意儿将我罩住,再也没法挣脱! 放弃挣扎,细细打量,这白晃晃的笼子,不是那两百多年前玲珑关炙弦的水银笼却还能是什么?可叹元风当时怎么没有彻底毁了它!可叹这年头,女人们不仅流行炫耀宝贝,还流行换宝贝用。呜呼哀哉,现下才是真和炙弦君,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三十八章 笼子 “该还我宝贝了,龙母娘娘。” “本宫还是觉得用这宝贝关着她方才安全。” “呵,水银笼你是休想带回西海的。” “行,那本宫把她拿出来带回去另行关押。” “不好意思,娘娘,这笼子和人,本公主都要。” …… 常言道,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现下我看这东海公主真是前所未有的顺眼。 话说被水银笼罩住后,那肉墩子龙母直截了当问我要火灵狐尾巴,本仙自是拼了命也不能给,她也没本事从我袖子里抢得走,遂作法驱动着笼子往西海游。没多久,那威武的玲珑公主便噌地冒出来截断去路,本以为她只要笼子不管我,不想她竟是很义气地连我也救走了。呃,至少当时,我姑且以为是“救”吧。 不过本仙还是高兴得太早了,那公主一路上绷着脸,也不放我出来,宁可耗费灵力驱动着水银笼和笼内的本仙一道向着东海方向行进。 “玲珑公主,如此推着本仙太劳神了,不如放我出来吧?” “别说话。” 真是奇怪,明明救了我,却不放我出来,这古怪公主意欲何为啊? “玲珑,你莫不是也想要炙弦的尾巴?死心吧,本仙不会给你的。” “谁要那破玩意儿。”玲珑冷哼斜眼瞟着我道。 不一会儿,我与那水银笼便被安置于东海龙宫的某个熟悉的房间,仔细一回忆,不就是两百多年前玲珑关炙弦的那间嘛。 “哎,什么意思?你去哪啊?放了我啊!”见那公主转身要走,我登时慌了。 “好好呆着,自会安排人来陪你。”又是冷哼一声,玲珑头也不回扭着扭着就不见了。 一连三日,连个鬼影都没见着。 第四日,来了个小家伙,也是老熟人,不就是两百年前元风带我来东海时见过的那个小鲤鱼嘛。 “冰仙,你就依了我家公主吧。你看,公主让我给你带的海鲜。”这小鲤鱼倒也机灵识人,天帝陛下下诏封我为冻天冰仙时应不曾附有画像啊,这小家伙居然一眼便认出,估摸着也是玲珑知道跟他说了。 小鲤鱼将几碗东海特产海鲜从笼子空隙间送了进来。我闻了闻,味道确实不错,瞧着也是肉质鲜嫩。可在这海里吃海鲜,怎么着都有点奇怪。 “啧啧,老弟啊,你们也真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皱眉用筷子夹起一条沾满葱姜蒜的大黄鱼,直夹到笼子口,对着那小鲤鱼一双滴溜溜圆眼。 那小鲤鱼很是尴尬,摸摸脑袋不再言语,自己坐在一旁也吃了起来。不过我够着脖子瞧见,他那碗里都是素的。 这小鲤鱼就呆在水银笼边一直陪着我,我忽然想起他跟我提了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就依了他家公主吧,什么鬼? 懒的与他废话,我将吃得一干二净的几个碗碟从笼子缝隙里倏倏倏地扔出去,将将有几个碗砸着那小鲤鱼的脑袋。他倒也不生气,收拾好我的空碗碟,继续自己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把玲珑叫来!本仙要问她话!”我冲他吼到。 他竟立马睁开一双欣喜兴奋的圆眼睛,欢快对我道:“好勒!冰仙!小的这就去叫公主!”话毕,欢天喜地地转身跑了。 这东海主仆俩都什么情况,真正匪夷所思至极。 少顷,那公主真的来了,步履轻快,面色得意,伸手变化了一把躺椅在水银笼前靠坐着,翘起二郎腿,扬起下巴,神情高傲道:“这可是你叫我来的哦。” 我更加纳闷,你不放了我,我自然得叫你来啊。 “什么时候放了我?” “怎么,呆不住啦?那炙弦狐狸当年都能坚持呆了九十九天,你这才多久?哈哈哈……”她居然大笑起来,气煞我也! “你们海里没一个好东西!你再不放了我,我……”我骤然发现,她若不放我,我现下还真没什么办法,只得住口。 玲珑面色突然严肃,沉静冷声道:“冰仙既已知道被关的滋味不好受,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本公主立马放了你!” “说!”我对这奇葩的海里物什已经大失所望再无好感。 “元风在哪儿?” 天雷滚滚,滚到天外天了啊,我也想知道元风在哪里,谁来告诉我啊? “玲珑,我若知道元风在哪里,为何要瞒你?” “哼,看来冰仙在这里还是没呆够。”话毕,她居然站起来转身就走! “哎,我真不知他在哪儿,你何时放了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终究还是细声软语地问那公主。 她略略停住脚步,却也不回头,背对着我冷冷道:“元风何时回来,我何时放你,哼。” 哎,刚离狼窝又入虎穴,也不知小白小黑他们怎么样了,估计还在西海到处寻我,或者寻不到我已经回九重天了也未可知。 玲珑离去不久,那小鲤鱼又回来了,一脸遗憾道:“冰仙,我家公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告诉她风神在哪,她断然不会放你的。” “滚!” 他真的滚了。 翌日清晨,我睁开惺忪睡眼,一身水蓝纱裙的清丽仙子正立于笼前定睛望着我,我一下便认出来人是谁,激动地一骨碌爬起来冲至笼边,双手抓住框框,欣喜若狂道:“沐沫仙子,救我啊!” 水神沐沫微微眯了眯眼,嘴巴略略张了张却没开口。不会吧,沐沫看上去这么纯善的一个佳人儿,不会见死不救吧? 看她那不言不语的态度,我心下疑窦,连忙道:“沐沫仙子,我此番拿回了炙弦的三条长尾,你赶紧想办法将我救出去,我也好把尾巴早日还给炙弦啊,他修炼九天神火,只有六条尾巴怎么修得成啊?” 不管这沐沫仙子是不是愿意救我,至少我确定她肯定是在乎炙弦的,不管怎样,炙弦她总不能不管吧。 沐沫闻言,眉头微微蹙起,语气轻柔却冷淡道:“我怕是说服不了玲珑放你,不若你先将炙弦尾巴给我吧,我替你转交。” 各种可能各种逻辑现下在我脑中乱成一团。白泽兔和小黑只当我在西海,定然想不到搬救兵来东海寻我。现下只有靠这沐沫仙子将我在东海之事转告给天界的人了。这沐沫仙子那么喜欢炙弦,定然会将狐尾妥善转交,事不宜迟,炙弦正在修炼九天神火,还是早些拿回尾巴为好。 仔细考虑盘算一番,我将袖中那三个红色毛绒小球拿给了沐沫,并一再嘱咐她去九重天把这事禀报天帝,让天帝陛下派人来救我。那沐沫现在似乎点了点头,但是感觉就是很奇怪,她似乎都不敢看我,满眼的心事。真正是匪夷所思,这清纯仙子今日怎么回事,竟如此冷淡奇怪。 不过后来,我终于还是切身体会到凡人常说的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之类的名言警句。沐沫,从此在我心中,就等同于一个词——敌人。 第三十九章 神火 既来之,则安之。 沐沫走后,每日来看我的就只有那小鲤鱼。 他每次来都会带着各种好吃的,什么海鲜、糕点、水果,还有其他一些我说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我偶尔也会与他聊上几句,现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阿里,从小便跟着玲珑公主。在他的概念里,公主对他虽是表面凶狠严厉,却从未真的惩罚过他,算得上是个好主子。 一次,他收拾完我的空碗碟盘子,临走时对我说:“我家公主人其实不错的,她就是太好强,觉得自己放了你没面子,所以上次故意透露给沐沫仙子你在这里。冰仙,别着急,小的估计没多久你便可以出去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安心不少。可是好多天过去了,除了阿里,再没其他人来过。 我心知着急也无用,便自己盘腿打坐修炼。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这水银笼真是个好宝贝,它周身的水属性气息与我的寒冰身体相得益彰,我在里面修炼不多久,就发现灵力提升速度比在外面其他地方都要快。 又过去好多天,依然没人来寻我,我开始按捺不住。趁阿里刚捧了我的空碗碟出去,我变出冰凌击打水银笼框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框框丝毫没有变化。我又拿寒月砍刺,依然是无用功。 回忆起当年炙弦变作真身火灵狐攻击水银笼的情景,我知道化作真身力量会达到最顶峰,可是因一直害怕别人认出,我从不敢变回冰雕。现下无人,倒是可以试一试,说不定这段时间借助水银笼的灵气,本仙的修为已经可以破了它。 化作冰雕,我心下惊叹自己晶莹剔透的身体,随后双手握住相邻的两条竖框,使劲儿往两边分开。经过一番努力,那框框似乎真的有一点弯曲变形,但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目测还需要很久才能彻底弄坏它。这下麻烦了,阿里应该不多久就要回来跟我唠嗑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忧虑间,一大团火红毛绒物件竟穿过那石门进到这间屋里!这不是火灵狐尾巴吗?我完全懵了,死死盯着那长尾,但见它忽忽悠悠游了过来,穿过水银笼框框间缝隙,自己裹在了我身上,然后自动化作一件赤红斗篷!往后一摸,还是连帽款的,低头一看,还是拖地款的! 匪夷所思的尾巴啊,惊得我连破坏水银笼逃走这件重要大事都忘了,旋即变回正常人形,开始专心致志地琢磨这奇怪冒出来的大红斗篷。 盘腿坐好,一手拎起一边斗篷下摆,另一只手在上面细细摩挲,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它看,研究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一团红艳艳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抬起头望向远处,休息一下我这不适合看红色的冰眼。哎,果然看花了,现下看四周海水景象皆是泛着红光。我闭上双眼,用手揉了揉,再睁开。 天呐,我是不是快瞎了,怎么周遭视觉越发红得喜庆了! “浑蛋!”一声尖利女子怒喝,伴着“砰”的石门踢开之音,威武玲珑火气冲天撞入门里,先是恶狠狠白了我一眼,旋即作法驱动起水银笼。阿里跟着她怯怯地跑了进来,一脸同情望着我。我纳闷将他一望,本期待他给我个说得过去的解释,岂料这小家伙竟是夸张地闭了双眼,故作怅惋状大叹了一口气! 我被这莫名其妙的公主用水银笼装着,随着她的水波之力向前旋转。因她一身怒气,力道不稳,这笼子就这么打着转儿歪歪扭扭往前移,我也在里面跟着转圈儿,直绕得头昏眼花。问题是,怎么这东海海水越来越红啊,我这眼睛没那么脆弱吧? 适应了好一会儿这眩晕环境,我终于稳住身形,两手抓住笼子框框,仔细观察周遭水域,哪里是我眼睛坏了,那水波中分明忽隐忽现灼灼火光! 越往上游,火光越盛。渐渐的,水波中泛起丝丝缕缕的火焰,那火焰,赤红中透着幽幽的蓝色,随着水波抖动摇曳,如无数红色的小鱼在水中舞蹈。 下到这么深的海域还能如此燃烧闪耀,这一定不是一般的火。我忽然看见了自己身上的赤红斗篷,登时想起了什么,没错,是九天神火,是炙弦! 跃出开满火焰之花的海面,玲珑将水银笼向空中一抛,我与那笼便停驻于一朵红云之上。我在一片片红云中努力寻找着炙弦的影子,不多久,远处一个红点越飞越近,越来越大,直至在我眼前晕染开来。我从未想过,原来红色也是这般美丽的色彩,能带来温暖,带来希望! 他变了,长高了,眉目更加成熟妩媚,猎猎红袍张狂翻飞,一头随风狂舞的长发由墨黑向火红逐渐过渡,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一缕缕幽蓝! 直到他弯起那比从前更加狭长上挑的魅惑双眼,殷红唇瓣勾起我最熟悉的那抹不羁笑容,我才意识到,是他,他从未改变!他还是我的狐狸,他来找我了!他修成了九天神火,他是六界当之无愧的炙弦神君! 炙弦手心向上,刹那攥出一团火花,火花轻轻掠过水银笼,那笼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响,瞬间化为一滩碧水,没入我脚下的红云之中。但见那红云渐渐变黑,就在这片黑云之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你让玲珑用钥匙开笼好了,何必这样毁了这宝物……” “因为它关了你,我留它不得。” 他弯着眼,噙着笑,双手垂落于身侧,与我相隔不过半米,与我踩在同一片云上,就这么看着我,没有其他任何动作。真的是很不像他,炙弦君,仿佛一夜长大。 我走近,伸出双臂环绕抱住了他,将侧脸贴近他温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轻笑出声:“这可是你先抱的我哦。”旋即,紧紧将我揽入怀里,一只手又如给猫儿顺毛一般轻抚我的长发。凡人皆说,幸福这件物什,信则有,不信则无,而我此时,深信不疑。 ”对了,你的尾巴。”我略略推开他,正要脱去那赤红斗篷,却被他捉住双手。 “怎么,你莫不是嫌弃这红色不够喜庆?”语气含笑且嗔,我不觉感叹这狐狸虽修成九天神火,修为大增,却依然改不了这胡思乱想的毛病。 “不是啦,你还是多条尾巴多条命吧。” “八条足矣,我的命,就是你。” 我愣愣看着他,狐狸面色潮红,不知道是不是被火光所染。他羞涩低头一笑,忽得身后伸展出八条随风飞舞的火红长尾,赤红富丽,一片绚烂。 我随着狐狸飞去了火云宫,那火云宫大门口,天米、小白、小黑、杨大侠、月仙、嫦娥姐姐,一干人等都在翘首以盼。我们降落云头时,这帮人一拥而上,差点把我和狐狸挤成肉酱。 后来我方才知道,原来小白小黑在西海左等右等等不来我,忙回天庭报告天帝。天帝便派杨大侠带兵去西海寻我,结果西海遍寻不着,只得回去。炙弦君修炼神火修到一半,三条尾巴从天而降,他也顾不得研究原因,得回三条狐尾继续加紧修炼,一年便修成出关。 一出宫门便见着等在门外的沐沫。那看似清纯无害的美丽仙子竟与炙弦说是她求玲珑找敖荣要回的狐尾!不过她显然不知道我这番去西海夺尾巴,是带了小黑小白同去的,有人证知道真相,而她也未曾向炙弦提起过我。 狐狸一出关便急着寻我,弥罗宫、情缘殿、开阳宫、玄穹宫、广寒宫、灌江宫,遍寻不着。最后还是在虹桥附近碰上了正在那里发呆的小黑小白。那两只见是炙弦,激动得不得了。白泽兔叽里呱啦把我们仨千辛万苦去西海夺狐尾,然后我失踪等等什么事都告诉了炙弦。 狐狸当下便提了焕焰冲到西海,搅得西海龙宫不得安宁,迫于无奈,西海龙母只得道出实情。炙弦旋即转去东海,先是用焕焰伸长搅动海水,同时不断放着火球,我说当时笼子怎么一直在转圈儿,原来是这狐狸在搅和。 之后那玲珑公主冲出海面与他理论,说什么是她故意让沐沫知道我在这里的,说自己明明已经透露消息出去,炙弦还在这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狐狸虽也大概明白这一切是什么回事,但还是恼怒非常。见那公主还不交出人来,便一把九天神火烧至东海海底。 那公主无奈,毕竟此时的炙弦神君已今非昔比,她只得将我拖了出来还于狐狸。只是,玲珑天生傲气,不肯自己放了我,而是连同水银笼一同丢给炙弦。我猜她定是指望炙弦打不开水银笼,主动去求她。然则,她也必是没有想到炙弦的九天神火竟能将她的笼子给化了。 现下,大家聚集于火云宫,畅聊着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炙弦坐于我身侧,突然对我咬耳朵道:“不想,你竟成了冰仙,哎,枉本君为了保护你,这么火急火燎地修炼九天神火。现下看来啊,怕不是以后还得你保护本君了呢,嘿嘿。” 看着朋友们可爱的脸庞,我心想,要是师父、元风、夜羽也在,该多好啊。如水夜色,月明星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不知佛祖爷爷可不可以多点眷顾,让我能多一些圆、少一些缺呢? 第四十章 神龟 “冰凝,以后你就住在火云宫吧,我这里……着实太冷清了。” “我要回弥罗宫。” “我不怕苍狼族来寻仇。” “我怕。” ...... 现下我穿的这件大红斗篷,与狐狸给我的隐灵镯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狐狸施了法术在它身上,无人可以强行夺取。然则,这两件宝贝也有一处不同,镯子至少我还能拿下来送给别人,而这狐尾,却是甩也甩不掉地跟着。 一直披着如此绚烂的火红斗篷实在有些奇怪,遂我还是将它化作一个毛绒球收于袖中,若以后遇到危险需要用时,直接披上便可。 狐狸说,这狐尾斗篷,只要穿上,再利害的火属性攻击也伤不得半分。因我是冻天雪兔,体质阴寒惧火,他早便打算修成九天神火后将一条狐尾送给我。现在有这尾巴随时跟着,他放心多了。 夜阑人静,白泽兔与小黑都已入梦。我轻轻推开厢房门,招来一个守夜的小宫娥,递给她一片帛纸:“冰凝知道陛下此时还在书房处理公文,我拟了道奏请想递与他瞧瞧,劳烦仙娥姐姐了。”宫娥福了福身,接过帛纸,转身离去。 其实找天帝说事情本不必这么麻烦,只是我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定要显出我的十二分诚意,十二分尊重。原本也不必赶在半夜三更请宫娥送奏请,只是我心下急迫,既已下定决心,便一刻也不能再等。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小宫娥回来了,对我福身道:“冰仙,天帝陛下请您现在直接去凌霄宝殿回话。”看来,天帝亦认真考虑了我的请求,并也将其中事由当作一番大事,故而虽是大半夜,虽只有我与他二人,他亦是选择在凌霄宝殿答复于我。 踏入空旷的凌霄宝殿,金光万道滚红霓,碧沉沉琉璃造就。此时落发可闻,只有我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响着。 天帝陛下庄严肃穆坐于殿首高台龙椅宝座,身披九龙暗袍,头戴紫晶皇冠,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显示着睥睨天下,寰宇之内,莫敢不从的王者气度。 我直立于大殿中央,盘算着是否要下拜,有生以来,我好像只跪拜过师父,且只有一次。天帝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虑,直接道:“礼节什么的,免了吧。” 此话一出,我对他印象又好上了几分。 “不知天帝陛下,是否应允?”我抬眼望向他,充满十二分期待。 “你当真不怕九尊冥火,还有,病魔?” 我攥了攥袖中的红色毛绒球,坚定道:“不怕。” “既如此,本座要提醒你三点。第一、你此去不得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第二、你此去若一切顺利,必须于半月内返回天界。第三、若你在那里感染病魔,便不得再离开那里,不得回九重天。你可愿意?” “冰凝愿意。” …… 今日这摆渡龟倒是滑稽得很,问了个令我哭笑不得的问题。 “冰仙,九重天的男神仙,你最喜欢谁啊?”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哈哈,我们摆渡神龟,以秘密为渡资,六界八荒四海,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见他灰头土脸却透着满眼得意的架势,我不由地想逗逗他,遂笑问道:“神龟,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眨了眨眼,像是很奇怪我问他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回答说:“我叫水念,你问这干嘛?” 我不理会他的问题,继续道:“水念,这么清雅的名字,呵呵,很……很适合你这,呃,秀丽的模样。你们摆渡神龟一共有多少只啊?” 听见夸奖,他那大嘴巴咧了咧,道:“我们啊,那可多了,万儿八千都不止,远古时候天魔大战,我们集体出动运送天兵魔兵,一趟也就运完了。” 这摆渡神龟一族听起来还真是很优秀啊,我连忙啧啧赞叹:“厉害厉害,你们的首领是谁啊?” “我们的首领叫水鬼,他可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据说开天辟地就存在了,他自个儿都记不得自个儿多少岁,他……”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突然脸色一沉,无情打断这罗里吧嗦的摆渡龟水念。他见我面色突变,住了口,一脸茫然看着我。我岂会理他,更不可能给他解释。旋即站起身,双手拢起置于唇边,朝着那血河大喊:“水鬼……水鬼……出来啊,水鬼,你在哪儿?” 那水念登时急了,四只粗短的乌龟脚丫扑腾扑腾地拍着血河水面,仰着满是褶子的龟脖子冲我急吼:“哎,你干嘛啊,叫我们老大干嘛?喂!” 我才不理他,继续叫着水鬼。哈哈,不多久,水念旁边的血河河面咕咚咕咚冒着泡泡,钻出一只好大的乌龟脑袋:“谁在叫老夫啊?” “是我,我啊,水鬼老爹,过来。”我亲切蹲下身,招呼着水鬼靠近。水鬼讷讷地游至我面前,伸长龟脖子,一脸纳闷望着我。 “水鬼老爹,这只叫水念的乌龟不好好履行职责,利用自己的身份,八卦上神们的隐私!这种做法,简直就是给你们摆渡神龟丢脸啊!您说,该如何惩罚他呢?” 水鬼皱起眉头,偏过脑袋,瞪着水念,沉声问道:“水念,你是不是又调皮了?我们摆渡神龟虽以秘密为渡资,但是可不该问些八卦无聊的问题啊。你上次问武阳帝君和几个女神仙双修过,还没被帝君教训得长记性吗?此番,可是又问了冰仙不该问的问题啊?” 天雷滚滚啊,真是有意思。师父他老人家这脾气,也忒好了,居然只是教训教训。这要换了我,还不一剑割了这乌龟脑袋!不过,这水念倒也识相,知道本仙不像师父那般好欺负,八卦的尺度也不敢太大,啧啧,人善被龟欺呐。 那水念垂下眼帘,一张大嘴嗫嚅着:“水念……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行了,快回河底吧,让老夫来渡冰仙。” 得了老大的命令,那水念只得灰溜溜沉入了河底,真正大快人心。 “冰仙,上来吧,老夫渡你。”水鬼老爹亲切友善地唤我上他背上,我轻快跳上龟壳,盘腿坐下。我摸着那硬邦邦凉飕飕的乌龟壳,笑道:“水鬼老爹,你这是要白渡我吗,不问秘密啦?” “哈哈,不问了,我们摆渡神龟,有职责,亦有规矩。水念既已问了,老夫岂好再问?” “哎?可是我并没有回答他啊……” “哈哈,你已经回答过了。” 我又懵了,匪夷所思的摆渡神龟。 “我回答什么了啊?” “你在心里回答了一个名字,水念听不见,可是老夫听得见啊,哈哈……” 好吧,姜还是老的辣。我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不再说话,趴在水鬼老爹背上,撑着脑袋,望着滚滚血河,向冻天城方向游去。 第四十一章 渡口 冻天渡口,寒风凛冽,数不清的天兵天将面朝血河,堵成人墙。 这些大哥们看见我跟没看见似的,继续目光空洞地望着不知什么地方,挺拔庄严地站了好几排。 我向左一扫,找不到边,向右一扫,还是找不到边,踮起脚尖够着脖子往他们后方眺望,呃,好像也没有边。 不好意思了各位大哥,只怪在下个子太矮,不得不在诸位大神面前班门弄斧腾空一看了。我飞至半空,望向远处,这下终于看见了遥远的湖蓝色结界,穿过那结界,便就是冻天城了! 感受到下方往上瞟的众人目光,我对着一干天兵双手抱拳道:“兄弟们,在下冰凝,有天帝首肯进入冻天城,先行一步,告辞!”下方众人面无表情收回目光,继续如雕塑一般直直站着。 飞至那结界,我用手戳了戳,颇有弹性,摸了摸,很是滑溜。 可我堂堂冰仙,一则有天帝首肯,二则这冻天城本就是我的地盘儿,若是自己强行作法突破结界,岂不是很掉价? 刚想转身去叫个小天兵帮我打开结界,一个白发长须白袍飘飘,喜笑颜开的老头儿向我直直飞来。 “冰仙,嘿嘿,今日冰仙怎的有空来冻天渡口视察啊?”那老头儿停在我前方不远处,满脸堆笑。 “太白仙上,多日不见!冰凝此番是得了天帝首肯进入冻天城的,太白仙上可知如何才能温柔妥帖地打开这结界?” “呃……要不咱们到地上去说?这渡口飞空可是比别处更耗灵力啊,老夫这腰啊,腿啊……快撑不住咯!” 天界老头儿,懒得出奇,也罢,谁让本仙慈悲为怀尊老爱幼呢。遂我与太白金星一起降落云头,盘腿对坐于冻天渡口的血河之岸。 这老头儿开始跟我谈天说地七聊八扯,没一句扯在点子上。在我不断更正话题的努力下,他终于也扯到了一些重点。 原来冻天城自从两百多年前被封印后,除了有众神结界阻隔、众多天兵天将把守,每个月还会轮换着有神仙当值。这不,上个月值班的守坚天师刚撤,这个月当值的金星就来了。 还有个重点,但凡谁要打开结界进这冻天城,只要天帝首肯,天帝陛下必是会立即安排朱雀君前来与当值神仙报备。如此程序下来,方可由当值天神使用秘密咒语,温柔妥帖地打开结界。 我伸手替金星捋了捋他那还算顺滑的长胡子,笑道:“仙上,如此说来,您知道开结界的秘密咒语啊,那便劳烦您帮小仙打开结界吧。这摆渡龟游得那么慢,咱们这等朱雀君来报备,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是吧?” 金星滴溜溜翻着一双机灵的小眼睛,温言细语道:“这可不合规矩啊,冰仙,依小仙以往当值的经验,这朱雀君差不多就该来了,冰仙何不再耐心等等?” 好吧,做神仙,尤其是作为一名顶顶优秀的神仙,耐心还是需要有点的。 又听金星聊了一堆有的没的我毫不关心的废话,感觉都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这朱雀君怎么还不来啊? “仙上,朱雀君怕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您给我打开结界,不然,小仙只能刀裁火烤自行解决了。”我脸色一沉认真提示金星。 他倒也识趣,立马闭了嘴,笑眯眯起身,够着脖子眺望血河,似在期待那驮着朱雀君的摆渡龟赶紧出现。 我扭头见他这架势,很是无奈,只得闭了双眼,一只手撑着脑袋,强迫自己保持耐心风度。 很多时候,你想等的人未必会来,等来的往往是你不想要的人,或者是乌龟。 自金星保持着如冰河之岸小企鹅眺望爹娘回来的动作一个时辰后,他盼来了水鬼老爹。伴着咕咚咕咚血河冒泡声,水鬼老爹一声呼唤:“冰仙。” 我先是满心欢喜地回过头,看见水鬼老爹那空空如也的大龟壳后,大失所望。 之后,水鬼老爹告诉了我和金星一件匪夷所思,且令人无比痛心的事情。 那朱雀君确实在我之后,带着天帝首肯我进冻天城的手谕,乘着摆渡龟前来冻天渡口。好巧不巧,正是那调皮的水念背的他,至于水念这次问的什么问题我们并不关心,重点在于水念游至血河中心,他们四周忽起飓风,这风煞是奇怪,只在他俩周围才有,且逐渐汇聚成一股捆绑他们的旋风,水念根本无法前行。 那水念慌得四只龟爪乱拍,溅起多多血水之花,吓得背上朱雀也是大惊失色,一人一龟大呼小叫,惊来了水鬼老爹。 水鬼老爹毕竟活了这许多年,见多识广,一下便明白怎么回事,遂提示水念和朱雀君保持冷静,并指挥水念往相反方向游,水念照做。 奇迹发生,水念只要是往冻天城相反方向游,那旋风便不予阻止。之后水念又往魔界、妖界、人界、鬼界、天界方向皆试了试,真是奇了,别的方向都没问题,那旋风唯独不让他往冻天冰界游。 朱雀君无奈,只得让水念送他回天界渡口,他得赶紧回禀天帝这一奇事。 心下已经有了猜测,水鬼老爹走后,我趁金星不备,飞至那结界,几道冰凌毫不留情射向那片湖蓝。条条冰凌一接触结界便如被吃了一般,无声无息,石沉大海! 我旋即祭出寒月剑向湖蓝结界砍刺,剑刃将将要刺入结界,便被一股旋风往相反方向卷去。那旋风带着温和绵密,却无比坚定的力量,只卷寒月,毫不伤人。我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心中产生一股刺探之意,我收回寒月,降落云头,那风果然散去。小憩片刻,我毫无征兆突然飞空,寒月直直砍向结界!说时迟那时快,寒月真的刺入了结界,我清晰地看见结界破裂出一道口子,我赶紧向那裂口钻去,人还未进去,寒月剑柄伸出一条龙绳,如鞭子一般“啪”的一声,盘龙绳甩在我身上,力道之大,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甩落地上,连连滚了好几滚在停住。我心下大惊,不想他竟是如此决心阻止! 金星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扶起我。我无言冷笑,静静看着那盘龙绳复而乖巧没入剑柄。 你回来,竟就是为了与我作对么? 第四十二章 募捐 自那日从冻天渡口无功而返后,九重天界又多了两个郁结之人。 第一个便是本仙。我自是知道谁在阻挠我前去冻天城,此人与本仙感情深厚,高深莫测。 本仙实在不忍与他为这件事情伤了和气,抑或是争执中伤了他身子。遂决定还是给他时间,等他想通了来找本仙好好说道说道这其中原委。然则,白折腾一场,还是郁结得紧。 这第二位就不仅仅是心灵郁结了。 话说那朱雀君,被水念慌张扑腾起来的朵朵血河水花浇了一身。那血河可是魂聚之水,各种邪物病魔,整个六界最为污秽的物件儿都融于那血水。此番可是把朱雀君浇到元神俱伤、内丹受损,修为散去一大半儿,真可谓祸从天降,欲哭无泪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朱雀君遭受重创之事没几天便街知巷闻。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本仙还能不知吗?遂作为一个有良心的神仙,我现在几乎每日都去羽翎府义务劳动,以求心里舒坦。大家只当冰仙仁善,谁人知道其中奥妙? 每日看着羽翎府来来往往诸位仙友眉头拧得跟麻花儿一样,真不知他们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吊丧的。特别是那些个医仙们,一脸沉痛哀悼之色进门,不多久再一脸悲戚欲哭之色摇着脑袋出门,看得人真正郁结至极! 好在朱雀君此番属于工伤,天帝老大自是不会坐视不管,自个儿带头渡了五百年灵力给朱雀君! 老大都亲自出马了,那些天界政权金字塔顶端的其他大神们岂敢继续观望?什么元始天尊、斗姆元君、黄角大仙、四大天王等等,一个两个皆自觉主动地去羽翎府渡修为给朱雀君。 然则朱雀性至火,别的属性神仙也不能渡太多灵力给他,不然会与其体质相冲,反倒有害。遂像火德星君、炙弦神君这类火属性神仙,就成了拯救朱雀计划的主力军。 天帝老大一道圣旨,纠集了一大箩筐火属性的高修为天神,排着班儿去羽翎府渡灵力。尤记得炙弦接到这道圣旨时,我正和小白在火云宫吃栗子,炙弦君读罢手中圣旨,一拳捶在桌面,那桌上一盘栗子都被震得飞滚满地。哎,想想当年狐狸与朱雀在天牢相遇时就不甚友好的场景,真正难为炙弦君了。 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本仙虽是个寒冰体质,没办法渡太多修为给朱雀君聊表歉意,却也想到了帮他的办法。 这不,刚从兜率宫老君那求得一个储存灵力的宝贝盒子,贴上一张本仙亲自题写有“募捐盒”三个大字的帛纸,甚感慰足地捧了盒子往羽翎府驾云而去。 半路上,我忽然想起什么,举着盒子研究一阵儿,打开盖子,吹了口仙气,这盒子中间便多了一块分隔板。嗯,如此甚好,甚稳妥。又变了两张帛纸,一张写着“火”一张写着“非火”,灵力这东西,还是分门别类放比较好,到时候可以让医仙按照一定配比将这募得的灵力渡给朱雀君。 哎,聪明机智如我,六界哪得几回闻呐。 捧着募捐宝盒在羽翎府站了几天,一开始效果甚好,但凡来探望朱雀君的仙友,不管啥属性,见着我皆不好意思视而不见,多多少少都会捐出一点儿灵力。 羽翎府的仙侍仙娥皆对我感激涕零赞不绝口,连那些一副吊丧脸的医仙也会捋着胡子夸我仁善智慧。 可是好景不长,不多久,仙友们都不来探望朱雀君了。哎,本仙好歹也是观尘镜前看了两万年人情世故的仙灵,怎的还没有融会贯通呢,委屈朱雀君了。 原本熙熙攘攘门庭若市的羽翎府,在本仙的一番募捐行动下,逐渐冷清,直到最后,每日除了医仙,排到班来渡修为的火属性神仙,还有本仙,再无其他人上门。 一日,其他人都各回各家了,我见着今日大家都回得很早,心下更是同情自责,遂让守夜仙侍下去休息,今晚我来守着朱雀君。 入夜,北斗七星高,我出了羽翎府门,想去外面走走再回来。刚出门,就有一道黑影闪过,瞬间消失。 想起朱雀君还昏迷着一个人呆在屋里,可别被什么乘虚而入的妖魔鬼怪给害了,我急急转身往厢房走。 还未推开厢房门,又一道暗影掠过,那身影就在门里,我可以从门框上的玻璃处看见他的剪影。我急忙上前推开房门,那黑衣人正背对于我,弓着腰打量床上的朱雀君。 听见推门声,那人猛地拔剑回头,看清是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将剑重新插入剑鞘,原来是凤凰。 凤凰对我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旋即作法向床上朱雀徐徐不断渡入灵力。许久,方才完成。 他转头看向我,我发现他已经面色苍白,满头虚汗。眼见他摇摇欲坠,我急忙上前扶住他。 “凤凰,你没事吧?”我轻声问道。 “没事,他明日应该就可以醒了。”凤凰有气无力淡淡说道。 “可是你……”话音未落,外面忽地响起阵阵脚步声,像是有很多人往这里赶来。 ”不好!”凤凰虚弱吐出两个字,倏得化为一只小红雀儿飞入我袖中。 “冰仙,可曾看见有人来此?”来人中为首的度厄星君向我抱拳询问。 “不曾。” “那打扰了,我们走。”度厄旋即带着一干天兵离开。 我抖了抖袖子,毫无反应,举起袖子往里看,小红雀儿双目紧闭,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 现下这凤凰身体虚弱,我带着他在此着实不太安全。遂我叫来一个小仙侍看着朱雀君,告知他我有急事先回弥罗宫了。 夜幕中,我携着小红雀儿驾着云,没有具体方向地行进。 去哪儿呢?弥罗宫离天帝太近,四周到处都是修为高深的天神,还是去火云宫吧,之前便听凤凰说过那里的神火气息有助于他恢复,且火云宫中只有炙弦和天米,不容易被其他人发现。 我悄悄潜入火云宫,溜进桃花园,将小红雀儿埋在一方桃花树下,只留了个脑袋在外面。我记得凤凰之前说过他受伤后会潜入泥土,不知此番方法会不会有所帮助。 将他安置妥当,我又拾了几片桃花落英盖在他的小脑袋上,然后盘算着自己是回弥罗宫还是呆在这里。想想安全起见,还是就在这呆着吧,免得我走了之后,那狐狸发现这鸟儿,又要惹出事来。 趴在桃花园石桌上迷迷糊糊睡着了,梦中,仿佛看见一个白衣少年,温柔缱绻,星眸闪烁:“凝儿,等我。” 第四十三章 男风 哎,趴在这冷硬冷硬的石桌上睡觉着实不舒服,梦里白衣少年与我一番柔声细语之后,脸庞逐渐模糊,渐渐的竟化作一堆毛绒物件,好软绵,好滑溜,好舒服,好想去那毛绒堆里睡一觉。我慢慢向毛绒堆爬去,啪嗒一声,跌落在地,醒了。 怎么还是半夜?原来我根本没睡多久。 忽而想起什么,赶紧跑到那埋小红雀儿的地方,拨开花瓣,但见那小脑袋不住地在哆嗦,小鸟喙也在不停上下打颤,像是极冷的样子。 这火凤凰刚失了那么多灵力,定然因为少了火性元气而倍感寒冷,还是找个温暖地界儿放吧。 我捧着小红雀儿,一边给他哈着热气,一边蹑手蹑脚溜到几百年前我在火云宫住的厢房,变出个照明的小火烛,推开门。 好极了,没人住,那床上还铺着看上去很软绵舒适的大红被褥,就这里了。 将小红雀儿塞进被褥,再给他裹好大红被子,不错不错,他不哆嗦了。虽说凤凰现在是个小鸟儿,可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别睡床了,直接睡地上吧,这厢房里很是温暖,地上也不赖。 “啊——” 次日清晨,我被一声凄厉惨尖叫惊醒,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站好,面对眼前床榻上的一幕,呆愣了半晌。 狐狸一丝不挂缩在床角,侧着一张惊恐狐狸面,圆了一双眼,死死盯住身边香肩半露于被褥之外,迷迷瞪瞪的凤凰。 “谁?”狐狸声音发颤,透着浓郁的惊悚。 “你怎么不穿衣服?”凤凰睡眼惺忪,不甚在意地反问狐狸。 狐狸这才反应过来,偏了偏眼风瞧见了我,登时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圆了,慌里慌张胡乱扯过大红被子往身上裹,他这一扯,凤凰一只藕臂整个儿露在外面了。 “别扯被子……我冷。”凤凰复而闭上双眼又把被子往自己这里扯了扯。 现下,本仙也明白过来。我说昨晚那大红被褥里怎的还有个如此软绵舒适的毛绒靠枕,原来是狐狸这厮现了原形蜷缩着睡在里面。都是一团红,又是大晚上,哪里能认出他? 我一时觉得气氛尴尬,讷讷出声:“那个……我……” “出去!”我还没说完,狐狸这厮就又裹紧了被子,红着一双眼冲我吼道,那声音带着悚惧和悲愤,差点把房梁给震下来。不过也好,本来我也是想说我先出去的。 将将要转身,这厮又冷不丁冒出一句:“别走……你,你把他……弄走……” “炙弦君,我冷,让我呆会儿。”凤凰闭着眼,含糊嗫嚅着,似是还没睡醒,随后又往被子里钻了钻。 我见狐狸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黑,忙道:“炙弦,凤凰此番是来救朱雀君的,你可莫要出卖他的行踪啊!” 炙弦痛苦地把头蒙进被子,哭喊道:“你们……啊!” “哎呦!”凤凰忽然吃痛叫了一声,好像是狐狸在被子里踢了他一脚。 “你、穿好衣服,滚出去!” “哎呀炙弦君……同是跨界流派,何必互相伤害?” …… 关于凤凰的安全问题我倒是多虑了,炙弦君与凤凰,还是有点交情的。 那日之后,凤凰便一直呆在火云宫我原先住的那间厢房将养身子。与他一聊才知道,原来炙弦这毛绒小狐狸刚被元风带上天时,先是被送到火德府上拜师的。那时候火德星君已经有了一个徒弟,便是这凤凰。 如此说来,这凤凰还算得上是狐狸师兄呢。我是狐狸师姐,他是狐狸师兄,此番真是师兄弟姐妹大团圆啊。 不过据凤凰说,炙弦那时实在太叛逆,根本不服火德星君管教,动不动就吐火球烧火德府。遂最后,元风无奈只得把他带走,请天帝安排了火云宫让他自己住。凤凰是个虽然骄傲,却也随和的鸟儿,只是当我问起他有关朱雀君和去魔界当护法之事时,他便会沉默不语。 现下凤凰天天呆在火云宫,这么好的机会,自是不能再次错过。酝酿了好几天问话策略语言组织方法,一日午后,趁着炙弦午睡,我便溜向凤凰现下所住的厢房。 还未到门口,凤凰便推门而出,见着我迎面而来,扬了扬眉毛。 这鸟儿一袭朱砂艳色长袍,润如白玉,风神毓秀,竟让我生生一怔,觉着怎么这么眼熟,既有着炙弦的美艳面容,又有着元风的出尘气质,可仔细体会,却是不像任何人。 猛然想起此番来意,我忙收回放在他脸上稍显长久的目光,心中组织着语言,盘算着怎么开口问魔界冻天城的事。 许是见我堵在门口又一副若有所思状,凤凰冷不防朝我荡开一笑,眉目舒展:“冰仙,找我吗?” 我旋即稍稍侧开身子,给他让路,道:“大护法出来得可巧,小仙正有件事想请教护法。” “哦?”凤凰低头抚了抚袖摆,淡淡道:“若还是关于朱雀之事,就不必问了。” “不是!”我抬头急道:“是关于冻天城!护法知道我现在是冻天冰仙,可是我对于你们的魔尊与冻天城的纠葛完全搞不清状况!不知凤凰大护法,可否赐教?” 凤凰目光悠悠飘散,不着痕迹走近我,专注看着我道:“不若冰仙先告诉我,一只雪兔是如何做到一剑砍下狼王脑袋,转眼变身冻天冰仙的呢?” “护法如此问话,是不打算赐教冰凝了?”我见双方的交流有陷入僵局的趋势,也就不管不顾了,问得到就问,问不到就算。 “坦诚这件事是相互的。”但见凤凰凤目一眯,将几个字放在嘴里嚼得慢悠悠,似笑非笑。 “我虽是雪兔,但修行努力,有幸拜得武阳帝君为师。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我怎的就不能打败木奎,不能当冰仙?”一说完此话,我便有些后悔,觉着太过直白,莫不是要给这鸟儿留下个目中无人的猖狂印象了。 “诚然,小仙最主要还是关心冻天城,那里是小仙的家乡,现在小仙回不去,什么忙也帮不了,不知大护法可否体谅小仙的一番神伤?”我将话说得谦逊有礼些,试图亡羊补牢让凤凰觉得我并非狂傲之辈。 凤凰凝神望了我半晌,幽幽开口道:“并非我不想告诉你,只是,很难说得清,需要……你亲自去魔界看看。” “行,什么时候去?” 他不紧不慢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沉思片刻,复而抬眼望进我殷殷期盼的双目中,缓缓开口:“冰仙再厉害,怕是也扛不住魔尊的九尊冥火……” 从他这眼神语气来看,倒不像是敷衍,似乎真的是为我的安全考虑。 “你们在干嘛?” 我正思忖着这番对话,冷不丁耳畔冒出狐狸不甚友好的问话,扭头看,他正在不远处站着,眉头紧蹙,面色不善。 因是刚刚与凤凰交流的话题太过机密紧要,我竟不自觉地也走近了他,近得不能再近了,而他也在凝神专注地望着我。现下叫这擅长胡思乱想的小气狐狸瞧见,必又是一番暧昧不当之联系。狐狸这厮心下定然已经把我骂了好几百遍。 没有从凤凰那得到想要的答案,又被这狐狸一打岔,我心下不甚爽快,遂逗弄他道:“没什么,我不会抢你心上人的!” “心上人?”狐狸一顿、凤凰一怔,异口同声。 见他二人此时惊悚的表情,本仙甚感好笑。让你不告诉我答案,让你打岔我问话,我一脸无辜圆了眼拉着长音道:“没事啊,我那日什么都没看见哦。” “你那日没看见什么?”二人继续异口同声,本仙只当充耳不闻。 “冰凝。”狐狸猛地一个箭步冲向我,抓起我的一只手腕,将我名字叫得十二分阴沉。一向嬉皮笑脸的炙弦君,此时面若冰霜、声音凛冽,好不吓人。 本仙会怕你?吓唬谁啊? “不打紧,炙弦君,本仙最多……只看到一点点,很少、很小的一丁点儿……”我捏着小指比划出比蚂蚁还小的丁点儿,微微笑着看向他。 “荒唐!”凤凰面色从疑窦转为愤怒,咬牙切齿,一甩袖摆,闭上狭长凤目,扭过头去不再看我和炙弦。 狐狸呆呆松开抓着我的那只爪,面无表情中难掩的恼羞成怒:“冰凝,你……你,你是什么脑子!” 见他俩如此形容,我觉着也差不多了,再欺负下去就有些过了,遂耸了耸肩,向他二人分别抱拳作揖告辞开溜。 刚走了没两步,身后传来狐狸狰狞可怖的声音:“你到底看到一丁点什么玩意儿?” 我不敢回头,淡淡答道:“做神仙嘛,讲究的就是一个随性自在,男神仙喜男风也未尝没有意趣。” 话毕,我头也不回大踏步离去。身后,还传来二人睚眦欲裂的声音: “冰仙,我与炙弦君只是曾经的师兄弟关系!呸、师兄弟都算不上!我与他毫无交情!” “冰凝,凤兄如何我不确定,但我炙弦这几百年对你如何你岂会不知?我炙弦从不喜男风!过去不喜、如今不喜、将来也断不会喜男风!” …… 哎,随你们喜不喜吧,本仙现在要去羽翎府探望探望朱雀君了。 第四十四章 跟踪 话说凤凰给朱雀君渡了好些灵力后,第二日朱雀君便就醒了,又经过几日的调理,现下已然痊愈。 只是这朱雀十分执拗,见着我便纠缠不休,自始至终只问着一个问题:“凤凰可曾来过?” 我自是清楚凤凰不想让朱雀知道是谁救的他,亦不愿朱雀知悉自己的行踪,遂本仙保持缄默,闭口不谈。 朱雀君毕竟没有炙弦那死缠烂打纠缠聒噪的能力,见我绝口不提,也只能作罢。 是夜,我在弥罗宫一方庭院里踱步,琢磨着如何才能跟那凤凰去到魔界,让他带我看看炎燚族与冻天城冰火不容的根本原因。忽的余光扫见一个白色毛球滚了过来。 “小白,大晚上不去睡觉,来这干嘛?”我蹲下身抱起白泽兔,手指敲着她的小脑袋问道。 她挣脱我的双手,利索跳至肩膀,对我咬着耳朵:“冰凝,你最近可曾得罪什么人?” 这话问的我满心疑惑,本仙这么随和仁善,哪那么容易得罪人,遂问她:“何出此问?” “今日你一回来,小黑就觉得不对,他去宫里宫外都仔细闻了,确实有人使了隐身术一直跟着你!” 三道天雷哐哐哐! 我第一反应是苍狼族的探子,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再次来拔掉我这根刺了。 我丢开白泽兔,拎起寒月,直直往弥罗宫大门冲。 身后白泽兔急急跟着我,边蹦边问:“你去哪儿?” “出去宰了这狼崽子!” “小黑在地上比划的是一个火字!” 火?红莲吗?不对,她在天牢。炎烈吗?不可能,魔尊怎么会亲自做这偷偷摸摸的跟踪勾当? 但是火,不得不防,我披上火红的狐尾斗篷,大踏步向弥罗宫门口走去。 宫外,万籁俱寂,只有一轮弯月挂于夜空,今日这弯月像极了我手中的寒月冰剑。 “何方妖孽,现出形来!” 周遭景象毫无变化,依旧是片片薄云弥漫。我凝神作法,开了天眼仔细查看,竟真的发现有红影在我四周晃动,可惜现下修为还不够将其看真切。 我举起寒月寻着那红影一阵儿乱砍,却因看不真切他,总是剑到之时影已闪到别处。折腾好久,红影终于彻底散去。 一直开着天眼十分耗费灵力,外加挥舞寒月一次次扑空,已经精疲力竭,遂收了法术,返回厢房。 翌日清晨,天还未全亮,我便急匆匆赶往火云宫。昨夜红影必是炎燚族魔灵,敌人都找上门了,我岂能继续坐以待毙?今日说什么也要找凤凰问清楚! 炙弦不在,凤凰也不在,只有天米一人在宫中。 “炙弦君呢?” “神君天还没亮便送凤凰护法去血河了。” 血河?他们要离开天界! 我赶忙驾云向血河飞驰,操纵灵力以最快速度驱动脚下薄云,周遭风声呼呼咆哮,身旁景象飞速掠过。 赶至血河,两团红影正面向河面立于岸边,凤凰面前已经等着一只摆渡龟,我急急于空中便向他喊着:“凤凰,等等!” 他二人齐齐回头看见了我,皆是一脸惊讶。 “我和你一起去魔界。”我鉴定对凤凰道。 “什么?”此二人又是默契地异口同声。 炙弦登时腮骨动了动,似是咬牙切齿,将我拽到一边,愤愤道:“好啊,这么快就变心了?都想要私奔了?” 我无可奈何,不与他解释,直直又跑上前拽过凤凰,严肃认真道:“炎燚族的人找上门了,我必须先去搞清楚!” 凤凰眼尾挑了挑,望着我道:“魔界不安全,算了吧。” “我有火灵狐尾斗篷,不怕火。” 凤凰闻言,眼睛圆了圆,嘴巴略略张了张,复又抿起双唇,斜了一双长眼望向一边炙弦。 炙弦面露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微微低头,捏着眉心。 少倾,他挪步行至我面前,执起我的双手,温和道:“冰凝,你这么信任我的实力我甚感欣慰,只是之前与你说的过于绝对,火灵狐尾能抵挡低于本君修为的火属性攻击,炎烈的九尊冥火,本君现下,呃……还是没有绝对把握……” 这厮……险些坑惨了本仙! 如此一来,我便真的不能冒险去魔界了,狐狸这厮现下的修为怎么比得上魔尊炎烈? 我与炙弦辞别凤凰,凤凰将将要一脚踏上摆渡龟壳,空中又一个急急喊声响起—— “凤凰,别走!” 我们仨回头向半空一望,竟是那朱雀君! 朱雀降落云头停至我们面前,凤凰转过身不再看他,直直要将脚踏上摆渡龟,却被朱雀从身后一把拽了回来。 “我就知道是你,你我兄弟骨肉相连,我怎会识不出你的灵气?”朱雀声音略带沙哑。 “我要回去了,本想呆到救出公主和三位护法,可是你打乱了我全部计划。再见,你自己保重。”凤凰依然背对朱雀,边说边抽出被朱雀拽着的一只袖摆,决然踏上了摆渡龟。 炙弦与朱雀无奈看着渐游渐远的摆渡龟,淡淡忧伤中带着疑窦。 “朱雀君,他方才说你打乱他什么计划?”炙弦偏过脸问朱雀道。 “我也没明白……” 哎,此二人真正迟钝至极,凤凰这番为了救朱雀损耗那么多灵力,哪里有气力继续潜伏伺机劫狱? “冰仙,你飞得也太快了,要不是我跟着你到火云宫听见天米提到血河,定是要把你跟丢了……” 五雷轰顶,原来让我紧张半天的跟踪我的火灵隐身人竟是这朱雀君! 我一时气不过,扯了他到一边就开始盘问,一本正经的朱雀君自是全盘托出。 原来朱雀君醒后便感应到注入自己体内的如此契合身体的火性灵力,必是来自兄弟凤凰。而他也知道凤凰少了这么多灵力必是虚弱得无法立即离开天界。遂他向府里仙侍打听得那日夜间是我替他守的夜,直觉定然是我藏了凤凰。 后来我去探望他,他怎么追问我我也不答,遂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便隐身一直跟着我回了弥罗宫,直到早上继续隐身跟着我到了火云宫,再跟着我往血河飞,只是我飞得太快,半路便把他甩了,还好他听见天米说了血河便追踪至此。 我抬手抚了抚额,无奈道:“朱雀老弟啊,你跟就跟了,竟还装神弄鬼与本仙过招?昨夜万一本仙失手伤了你,岂不造孽!?” 朱雀君眉头微蹙,表情茫然,讷讷道:“昨夜?过招?我昨日跟着你到弥罗宫未寻得凤凰气息便去花厅呆着休息了,第二日你醒后方才跟着去了火云宫,何曾与你过招?” 我登时脊背升起一股凉意。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再说话,因为我们都已感受到周遭一股奇怪的火气正在逐渐汇聚,步步紧逼…… 第四十五章 迷笛 一弹指顷,天界渡口血河之岸,乌云密布,一片漆黑。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炙弦、朱雀、还有我,顿生警惕。我们三人成三角之势面对面站着,焕焰、陵光弓、寒月,各自光芒大盛、蓄势待发。 “嘶……”一声可怖的蛇吐信子之音,不响、却清晰地从我身后幽幽传来。 炙弦和朱雀登时瞪大双眼,死死盯住我身后,电光火石之间,炙弦已将我一股疾风摄至他身侧。 旋即,朱雀拉满弓,一个箭步跨至我另一侧,我们三人立即变成一字阵型面朝那蛇信之音的方向。他俩将我夹在中间,我们仨紧紧靠在一起,不敢出声,努力在黑暗中寻找对手的具体位置。 不远的黑雾中,缓缓亮起了两盏闪着红芒的大灯笼,灯火奇怪,竖立的椭圆形,那中间绛紫的两道细缝,毫不避讳地张扬着冷冷凶光! “是什么?”朱雀用气声极轻地问着我们。 炙弦惊道:“是眼睛!” 我们紧张地望着那越来越近的两团灯笼,朱雀君声音夹着一丝惧意,道:“可能是火焰蛇。” 火焰蛇?炎燚族四大护法之一火焰蛇? 我讶异道:“那厮不是被关在天牢吗?” 朱雀急道:“不知她怎么出来了,但是她年岁久远,修为极高。据说在魔界灵力仅次于炎烈,连凤凰都不是她的对手。因是女子,她不愿意当大护法,自愿位列凤凰之下,你们千万小心。” “再厉害,之前不还是被关进了天牢吗?朱雀君莫要长他人志气灭我们自己威风。”炙弦淡淡道。 “那日是天兵有备而来,带着梦姬女神的迷笛才降了她,我们此番……” 迷笛,想是一种很厉害的笛子,我曾在观尘镜中,见过凡世有个叫天竺的地方,那里的人们就是用笛子驯化蛇类。 “那我们现下如何是好?” “你先披上斗篷再说。” ……. 双方对峙着,敌不动,我不动,我们几个几乎都摒住了呼吸。 那两盏灯笼越来越近,一股热风扑面而过,带着铺天盖地的焦灼火气,直呛人鼻。 灯笼越逼越近,我们步步后退,不知不觉已被那双红灯笼逼至血河边缘,退无可退! “嗖”的一声,朱雀君的陵光弓射出一支燃烧的火箭,那箭扎入前方一盏灯笼中,那灯笼竟像被点燃一般,火焰蔓延,由上至下,转眼看,一条浑身火焰燃烧的巨蛇,下半身盘着,上半身与蛇头挺立在半空,离地七八丈之高,闪着火光红芒的蛇眼,正在从上方俯视我们地面三只。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她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我。 那火焰蛇忽地开始甩动蛇头,在我们面前近在咫尺地掠过,却并不接触到,如同在吓唬我们一般。 接着她又高高昂起蛇头,那大嘴里居然发出得意而恐怖的笑声,尖细的女子笑声…… 炙弦被惹怒了,提起焕焰就往那蛇头上刺,那蛇又发出一声嘲笑,闪避开炙弦的一刺。 “我们快撤!去找梦姬女神拿迷笛再降她!”朱雀急急叫到。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那蛇笑得更加夸张,身子都在抖动。我们正纳闷着,那蛇身上的火焰竟忽而熄灭,接着,又是一片黑暗,再接着,乌云散开一些,能够看清一些周遭事物。 “迷笛?朱雀君这么爱听笛声么?” 尖细的说话声把我们吓了一跳,伴着这说话声,眼前雾气中出现一个下半身是蛇尾,上半身是女子的妖物,正是火焰蛇! “朱雀君,不若,让本护法吹给你听吧,哈哈……”火焰蛇话毕,竟真的拿出一只横笛,吹奏起来! 那笛音虚虚幻幻,缥缥缈缈,朱雀大惊:“迷笛!” 天雷滚滚,不想凡间是人吹笛子训蛇,现下我们这里是蛇吹笛子降仙! “谁要听你吹笛子,老实受降,好好跟着朱雀君回天牢呆着!”炙弦怒视火焰蛇。 那蛇不理我们,继续吹着笛子,不一会儿,我便觉得不对劲,眼前各种景象不停切换,渐渐还有了声音—— “你为何不信我?我何曾害过你?” “我不在乎你心里还有他,也不屑,只要最后陪着你的人是我,我便知足。” “八条足矣,我的命,就是你。” …… “这九重天界,我该如何安置你?” “只有和我在一起,你才能活命。” “凝儿,等我。” …… 混混沌沌、恍恍惚惚、我知道自己定是被这火焰蛇的笛声所迷惑,遂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将手中寒月化作一根银针,猛得往额心扎去,一阵剧烈刺痛,驱散了所有幻想。 我慌忙去看炙弦与朱雀,他二人相隔约摸十米距离,都在面色惊恐地趴在地上,往血河方向艰难地爬着! 一边爬,一遍还在念念有词。 “凤凰,别去魔界了,回来!” “冰凝,他可能已经死了,你别去找他!” 眼见这二人都快要爬进血河里了,我吓得浑身冷汗,转过头冲向火焰蛇去夺她的笛子,她闪避开来。我又紧张又恼火,挥手甩出数道冰凌砸向那蛇女,冰凌速度极快,其中一道砸中了她手中迷笛,打断了笛音。 蛇女冷笑着收起迷笛,缓步向我走来,面带阴森而意味深长的怪笑。令人毛骨悚然。 我慌忙转过头去寻找炙弦凤凰,他二人已经在血河边缘昏迷过去,双双还保持着一只手伸至前方,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 还好,还好没掉下血河……我筋疲力尽心绪凌乱,一下子跌坐在硬邦邦的石子地上。 火焰蛇慢慢挪至我面前,幽幽俯下身,一双妖眼狡黠眯起,红唇蛊惑人心般轻轻开合:“不愧是天寒玄冰,心,真冷。” 我愤懑抬眼,她的脸是夸张的三角形,那如锥子一般的下颚都快要顶至我的额头。 见我瞪她,蛇女又缓缓直起身子,居高临下望着我,冷冷道:“六界之内,无人没有软肋,冰仙居然心冷至此,能轻易破了这迷笛乐阵,本护法,甚是佩服,钦佩至极。” 接着,她将那迷笛往我面前一扔,勾起一抹邪魅的笑:“烦请冰仙替我还给梦姬,代我说声感谢。” 话毕,她头也不回向血河挪去。少顷,一只鲜红鲜红的摆渡龟冒出河面,轻易挪上火红的龟壳,我分明没有看见那奇怪的红色摆渡龟问她任何问题,也未见她与这龟说出半个字,就这么轻易地让她上了龟壳。 摆渡龟,不都是黯褐色的吗?摆渡龟,不都是以秘密为渡资吗?她,年岁久远,不知与这奇怪的红龟是何渊源…… 我捡起地上的迷笛,回过头,远远望着河沿长眼紧闭的炙弦,回想着他刚刚的呼唤。 我,真的是你的软肋吗?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番外一 冰凝的独白 大家好,我是冰凝。 本来还有点担心,因我是主角,且一直都是我在给大家讲故事,你可能就不会再想听我的独白了。不过我多虑了,一早透过奇妙雪的瞳仁,便看见讨论区有姑娘点了我的名,本仙甚感慰足、急急催她把我放出来与你们对话。 此番,就让咱们来一次简单的灵魂碰撞吧。 如果你是从头看我的故事到这里,你一定会认为我是个聪明的冰块儿,可事实上,我并不这么觉得。 可不要把我的智商和普通的凡人姑娘们比,她们才活了十几年,最多几十年,而我,光光在观尘镜前看教学影像就看了两万年啊! 我想,若我有朝一日去鬼界往那孟婆汤里加一点料,让你们不用投胎转世时前尘往事忘光光,转个两万年,你们一个个的定是比我还要聪明。 说到这观尘镜,我着实觉得它被月仙那老头儿做了手脚。两万年啊,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可镜中凡尘小哥说书时提到的那些个黑暗残酷事情,像什么项羽乌江自刎、荆轲刺秦、诸葛亮火烧上方谷之类,我却从未见过实景画面。镜子中放的最多的就是情情爱爱,各种你侬我侬,各种肝肠寸断,其实也是颇有意趣的。 提起月仙这老头儿,不得不透露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在火云宫着火时冲进去昏迷后,梦中所见的奇怪景象。佛祖爷爷高坐于大雄宝殿,下方月仙抱拳附身,佛祖叫他将我放置于观尘镜前,两万年后方可移开,月下仙人虔诚领旨。 虽是梦境,却印象深刻记忆犹新,也不知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存在。你一定好奇我为什么不直接去问月仙,或者去问佛祖爷爷,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涉及到另一个假象。 那就是,你们以为我勇敢的假象。 你一定会奇怪,我敢战妖王、敢救凤凰、敢闯冻天,怎么会不勇敢呢? 而我的理解是,这些事我并不害怕所以我敢做,而对于曾经摆布过我的佛祖,月仙,我却心存忌惮,不敢问询。隐隐觉得,如果让他们发现我知道有过这么个奇怪场景,就如同揭开了他们想要隐藏的秘密,而我却害怕他们知道。 因为未知与害怕,就不敢去尝试,怎么能算得上真正的勇敢呢? 你们一定会说,那是因为冰凝你不信任佛祖、不信任月下仙人。没错,虽然我是他们造的,安排的,但是我并不完全信任他们。 准确地说,作为一个没有家人,没见过家乡,莫名其妙被雕成人形,莫名其妙被各路神魔鬼怪憎恶的冰块儿,又能相信谁呢?本仙认为,自己别无长物,最大的优点便是这谨慎二字。 我知道你们又要生气了,定然会问,元风呢,炙弦呢,帝君呢,冰凝你难道对他们也需要谨慎吗?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师父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许在六界各地游历降妖,也许在冻天城帮忙。无论怎样,他把冬骨难题丢给我时,我便知道这世上很多事都不能指望别人了。有时候,你觉得能笼罩你的伞,会自己飘走,留下一句:“这雨,是你该淋的。” 元风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虽然他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但我曾经很信任过他。那时也不知为什么他能给我这么深的亲切感,这么强的安全感,后来知道他的母亲是曾经的冻天城主冰仙,和我算得上有亲,也就全明白了。 只是,他的离去让我自有意识以来前所未有地感到失望与害怕。曾经以为他可能灰飞烟灭,永远不再回来,让我一度消沉了一百多年。后来,他回来了,我知道他回来了,可是他却不来见我,还阻止我做一些事。当然我心里也明白,他阻止我很可能也是为了我好。 然则,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他难道看不穿一个每夜站在情缘殿后园仰望月亮,等他归来的人吗? 虽然他躲着我,但是关键时刻他还是会救我,只是,他一直不出现,我不相信他是无能为力地不出现。夜羽说过,元风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看来,只是他要做的这件事情比我重要得多,比见我一面,与我说一句话,都更重要。 至于炙弦,不得不说,虽然他有着很美的面容,浓烈的朝气,但是缺点真的好多好多。他冲动固执、爱胡思乱想、脾气差,虽然九天神火修成后成熟了不少,但是很多本质还是丝毫未变。 就是这么一个不甚完美的狐狸小妖,却带给我数不尽的快乐与安慰。无论他暴露出哪方面的缺点,其实在我看来都是无伤大雅的。他的个性,他的风格,早已将他深深刻划在我的心里,只是,他似乎永远都不明白。 那次在冰窖,我见他趴在床沿,长眼紧闭,神情憔悴,真的好心痛,忽然想到,也许炙弦在某天,会成为我最害怕的人。我可以承受任何人的背叛、欺骗、抛弃,却无法想象炙弦做这些事。 然而,我却不信任他。 他真的不在乎我到底是谁吗,他真的不疑惑我怎么砍下狼头的吗,他真的还以为当年我冲进火中是为了救他吗?到底是他隐瞒我更多,还是我骗了他更多?若有一天,我们把心都刨开放在一起比对,到底是谁的更可怕呢? 他是那么炙热浓烈的一团火,我是那么寒冷坚硬的一块冰,也许有一天,不是他将我烧化成灰,就是我将他火种熄灭。 哎,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伤感了呢,有一点我必须告诉你,那就是,本仙第二大优点就是乐观,管他什么灰飞不灰飞,湮灭不湮灭,做神仙,开心最重要。只是近墨者黑,与狐狸那厮呆久了,竟被他传染得也有点喜欢胡思乱想,本仙怅然呐。 时辰差不多了,这个点儿,梦姬女神想是已从人间收集好梦境,返回天庭了,我现下要赶紧去把迷笛送还给她。 再见了小伙伴们,我们,来日方长…… 第四十六章 梦姬 好好的一支清雅迷笛,现下遍体狐狸口水,啧啧,惨不忍睹。 炙弦把那笛子从这端到另一端,连同一排子指孔全部又吹又添,愣是没折腾出一个音符。但见他眼中冒火,一爪握着一端笛身,将将就要把那迷笛给拦腰折断。 断笛悲剧发生前,本仙一把从狐狸魔爪中夺过那湿淋淋的迷笛,一脸嫌弃地施了个去水咒,让那笛子恢复干净干燥的玉体。 “我去还给梦姬。”我拿着迷笛,边说着边往火云宫门外走。 “什么?她这私纵囚犯,该当何罪?你居然还要把犯罪工具还给她?” “莫要五十步笑百步,你我私纵凤凰,该当何罪?” “这……这能一样吗?再说凤凰是被朱雀放走的,朱雀君才是管天牢的,哎……哎你别走啊,笛子再给我玩会儿……” 呃,其实此番火焰蛇越狱,姑且不论是不是梦姬女神救的,就单单本仙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那次本仙要去冻天城,元风岂会作法阻止朱雀君前往渡口报备,岂会惊吓得水念扑腾起血水伤着朱雀?朱雀君本就是天牢总管,他这突然一倒下,别说天牢少了个得力牢头,那底下的小天兵们见着长官倒了,难过的难过,高兴的高兴,谁还好好值班看守? 那么短的时间,天帝老大也没及时寻个靠谱的仙倌儿顶一顶朱雀的缺,于是乎,让这魔界女枭雄钻了空子。说起来,连天帝老大都要负责任,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么个歪理逻辑推理起来,怎的好全怪到人家梦姬女神身上? 忽略狐狸这厮的一番纠缠,我驾云直直往弥罗宫方向飞去。 其实弥罗宫是天界最大最宏伟最奢华的宫殿,天帝老大就住在弥罗宫的主殿——皇极凌霄殿。 而本仙,住在弥罗宫最小的一处宫殿,无名殿。原先是真的无名,最近才有了一个名字——雪英殿。 说起这名字的来头,真是离奇而滑稽。听宫娥姐姐们说,就是我去冻天城那日,天帝陛下突发奇想借了隔壁梦姬女神的梦欢枕睡午觉。那梦欢枕可是奇珍会上的展品之一啊,枕上它睡觉可以梦见你想得到的一切!遂天帝陛下便于梦中又见到了他亲爱的雪英冰仙。醒后,立马差人搞了个写着“雪英殿”三个大字的牌匾往我这无名小殿大门上方一挂,自此,雪英殿就诞生了。 话说这天帝老儿惦念亡妻之心意本仙颇为感动,只是你这么一搞,我师父回来之后看见雪英殿三个大字,情何以堪啊? 上面说是隔壁梦姬那是一点也不假,不过天帝陛下和梦姬女神的关系那可是清白得比虹桥下碧水还要清啊,完全是因为凌霄殿隔壁有着一片灵气极盛的云海,储存梦境的最佳场所,遂才让梦姬住在弥罗宫中的云海聚集地——云海轩。 步履轻盈的宫娥姐姐引领我见到了正在云海轩云海间一个超大躺椅上侧卧闭目养神的梦姬。 大白天睡觉并不奇怪,毕竟晚上梦姬女神还要去人间收集梦境,实在辛苦。 想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侧卧之人微微睁眼。她生得婀娜多姿,面容柔美,浑身透着一股慵懒的迷人气息。 “何事?”轻柔迷醉的慵懒之音缓缓响起。 我慌忙从一番着迷欣赏中回过神来,抱拳作揖,恭敬道:“梦姬女神,冰凝给您送迷笛来了。”话毕,我从袖中抽出那笛子,递于一边的侍女,侍女接过迷笛,呈上给梦姬。 那女神嘴角淡淡勾了勾,优雅将笛子收回宽袖。 柔美的唇瓣发出柔美的声音:“她还真没挑错人呢,一般人,怕是会乘机将这宝贝据为己有。” 听这话,竟真是她故意将迷笛给蛇女,放她出天牢回魔界,虽然之前我已猜测得这可能性,但是亲眼亲耳见闻女神承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女神为何……帮她?” “我本懒得与别人说这些原委,可是冰仙,却是本神欣赏之人,你且过来。” 何其幸运得梦姬女神认可,还能顺道听个故事,我欣然上前,于她身侧坐下。 多年以前,魔界炎燚族崛起,族长炎烈称霸魔界,不断派手下魔兵侵犯人间,刺探天庭。天帝震怒,遂派凤凰、朱雀、梦姬三人前往魔界打探消息。 不想三人在炎烈魔宫附近被当时的炎燚族三大护法——火焰蛇、火犀牛、赤炎虎,带领一大波魔兵团团包围。 天界三神齐心协力、奋勇抗敌,终于突出重围。 三人冲出包围圈之后,往三个方向各自奔走,以此分散魔兵,伺机逃离魔界。且三人约好,魔兵分散后,想办法再于血河魔界渡口汇合逃离。 当时,炎燚族三大护法也分工好各自带领一队魔兵追捕一个天神,赤炎虎追捕凤凰、火犀牛负责朱雀,火焰蛇追踪梦姬。 梦姬一路飞腾,好不容易甩掉蛇女,千辛万苦飞至血河渡口,却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赤炎虎已倒在血河边缘,身上插着一只凤翎,却是被凤凰所伤。而凤凰此时正又在与火犀牛搏斗,朱雀已经踩在一只摆渡龟背上,渐游渐远。 忽然,火犀牛发现自己上了凤凰的当,被凤凰干扰而疏忽了已经逃走的朱雀。火犀牛登时暴怒,也不管什么血河之上不可缠斗的法则,虽然血河之上任何神仙妖魔都无法飞空,但是因朱雀那龟还未行远,火犀牛便丢下凤凰不管,拼尽气力飞跳上载着朱雀的那只摆渡龟。 凤凰见状大惊,顾不得一切,旋即紧跟着火犀牛也跳上那可怜的摆渡龟。那摆渡龟哪里承受得住三个大神魔的重量,眼见便要沉下去了。 而那时火犀牛已然怒火中烧,竟是抱了与朱雀凤凰两兄弟同归于尽的决心,猛得低头将那锋利犀牛角向朱雀辞去,朱雀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凤凰已决然地抱起火犀牛一道跳下血河! 朱雀跪在龟背上,失声痛哭。 忽然一道刺目火光飞来,从血河之中捞起了火犀牛与凤凰,是炎烈! 炎烈救走了火犀牛和凤凰,血河之岸魔界渡口的空中,他一双冷目轻蔑扫过下方的朱雀与梦姬。 载着朱雀的摆渡龟渐渐远离了魔界河岸,向着九重天方向游去。 梦姬如梦初醒,回过神来赶紧也对着血河招手,岂料,河面刚开始冒泡,刚响起一声咕咚之音,火焰蛇女便赶到了,远远地吐出一道火焰,那强力火焰疾速飞向梦姬,将注意力全在河面冒泡处,背对着自己的梦姬直接推进了血河! 梦姬本以为此番就要殒命于此,但身体却奇迹般没有没入血水,缓过神来再看,身下是一方龟壳,鲜红鲜红,如血如火…… 第四十七章 蛇龟 当时的梦姬也吓了一跳,接受这次与凤凰朱雀来魔界打探的任务之前,她几乎每天都要到血河乘摆渡龟去人间收集梦境。虽然天界到人间也可以直接跨越天河,穿过滚滚红尘直接下落凡世,但是乘摆渡龟确是最快的。 坐过那么多只摆渡龟,梦姬女神却从未见过一只红壳龟。 更奇怪的是,这红壳龟似乎不会说话,只是默默游着,也不问梦姬什么秘密。梦姬自是疑惑万分,更何况,这还是一只救了她性命的摆渡龟。 因这红龟不答话,女神只好用迷笛外加掌梦法力催眠此龟,进入他的梦境寻找答案。虽说被催眠,但是他还是可以按照原先的速度向天界方向游去,毕竟血河宽阔冷清,不需要躲避障碍。 红龟的梦境中,时常出现一个妖娆女子,上半身是美艳娇娘,下半身是又粗又长的蛇尾,一身火红,艳丽非常。那蛇尾人身的女子每次到血河招手,都是这只摆渡龟去接。 “你是摆渡神龟,神责摆渡,你若执意爱我,身体会逐渐变成和我一样的火红色,你将失去说话的能力,你将失去与天地齐寿的资格,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 …… “你已经不能说话了,每次我来,你都不能再问我秘密,岂不是白白渡我?” “……” “也罢,今日我火焰蛇就将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 梦姬终于明白,为何这摆渡红龟会突然出现,稳稳地接住了自己。想是他感觉到了火焰蛇临近的气息,便游了过来,不知他是本以为掉下血河的是火焰蛇还是不想火焰蛇害人,总之,他救了梦姬。 一则梦姬感念红龟救命之恩,二则被他梦境中蛇龟相恋的真情打动,遂多年以后,一次在血河渡口,她又作法探寻了红龟梦境,因为那时火焰蛇已经被关在天牢很久了,梦姬想去看看这红龟过得好不好。 令人遗憾的是,梦姬探得这红龟因与魔族蛇女相恋,违背神则,已遭天谴,寿数将至,梦姬算得他的生命剩不了几日了,便带着迷笛去了天牢。 天牢中,梦姬催眠了所有看守的天兵,因掌狱朱雀君还在养病,天牢空虚,梦姬轻易来到火焰蛇所在牢门前,与她对话。 “这迷笛不仅仅能催眠探人梦境,还能挖掘人内心最深的在乎,最深的软肋,可谓一把利器。你可用这迷笛逃离天牢,去陪伴红龟最后的短暂时光,但是为防止你出来作恶,你须当着本神的面散去全部修为,你可愿意?” 蛇女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并承诺梦姬,当见到红龟,会将迷笛完璧归赵。 听到这里,我才终于明白,难怪那晚在弥罗宫门口,红影只是躲避,却一直不还手。难怪在血河渡口,她只是吓唬了我们,却并未真的攻击。说白了,那时的她也只是个空架子而已了。她能认出我,定是之前红莲透露给她的。 “女神,那你知道凤凰后来怎么回事吗,他为什么就变成魔界大护法了?”蛇龟之恋的故事说完,我心中还有个疑窦未解,忍不住问梦姬。 她双目水光一闪,似是划过一道凄婉,淡淡道:“凤凰是本神最为钦佩的天神,永远都是,不管他是天界神鸟还是魔界护法。” 梦姬起身,离开躺椅,缓步在云海间走着,悠悠开口:“妖界的火灵狐、天界的火凤凰,是火麒麟炎烈最想收服的两位高强火属性护法。那时火灵狐妖王被害,炙弦年幼不长进,而且已被元风带至天界保护起来,他也无从下手。凤凰掉落血河,正好给了他机会。” “我不相信凤凰是那么容易背叛天界的人!” “没错。可是凤凰,是个极重感情,知感恩的人。炎烈将他治好,至少要消耗三成以上的修为,凤凰岂会无动于衷?于是,凤凰答应留在魔界做炎燚族大护法,但是只接受保卫,营救任务,绝不做进攻侵犯的事情。所以救红莲那次他出现了,但是他却不愿意伤人,以至于自己反被……” 听及此,我长舒一口气,看来本仙之前的判断没错,救凤凰也没错。 有些人,以为帮错了其实没错,而有些人,以为帮他帮得没毛病,却是大错特错!比如之前帮助这朱雀君,本仙现在,真正是十二分后悔,十八分怅然呐! 那日听完梦姬讲故事,我回了雪英殿,不想,朱雀君已然等在殿门口了,小黑小白也在外面围着他,这三只看上去脸色都不大好。 见我走来,小黑望了我一眼,旋即又扭着头朝朱雀汪汪直叫,很是敌对。 白泽兔则是一蹦一跳越上我肩头,愤愤道:“上次跟踪你的,就是这家伙,今日他一来,小黑就闻出来了!” “哦哦,没事没事,你们去玩吧。” 打发走这黑白两只,我纳闷问朱雀:“朱雀君来小仙住处不知有何公干啊?” 朱雀眉头拧起,抱拳颔首,一脸严肃道:“小神冒昧,敢问火焰蛇可是冰仙所放?” 等会儿,什么鬼?他这是怀疑我在血河放了那蛇女,还是怀疑我在天牢就放了她?不管是哪个,都太荒谬了吧! 不行,这种状况下,本仙可不能表现出急切解释的样子,一则如此太过掉价,二则反倒让朱雀这厮以为本仙做贼心虚。 遂我心中愤愤然但却气定神闲地道:“朱雀君何出此言呢?” “那日血河之岸,我与炙弦君皆昏迷,只有冰仙你是醒着的,那蛇女竟还把迷笛交给了你。我去问过梦姬女神,女神告诉我那迷笛前些日子便丢了。且我也去天牢问询了,被关的那红莲公主也说看见过冰仙你来天牢找过火焰蛇,还有那段时间在天牢附近清理上次凤凰夜火的水德府的人,就是水神沐沫,也说见你去过天牢。小神烦请冰仙给个解释。”那厮又抱拳微微俯身作揖。 听完这厮一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本仙刹那顿悟出忘恩负义这四个字的精髓。 朱雀这混蛋小鸟儿,全然已经忘了他那要死不活的时候,是谁日日夜夜在羽翎府帮忙照顾张罗,是谁去不遗余力不怕得罪人地帮他募捐灵力?真正是得鱼而忘荃之典范! 我咬了咬牙,勉力酝酿出一个大度而冷静的浅笑:“你与炙弦修为不够被迷笛所惑是不是本仙的错?本仙人格魅力感化蛇女交出迷笛是不是本仙的错?梦姬女神丢三落四弄丢了笛子是不是本仙的错?红莲居心不良陷害本仙是不是本仙的错?沐沫因得不到炙弦君而嫉妒本仙伺机报复是不是本仙的错?” 那朱雀小鸟儿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摸了摸脑袋,张了张嘴,目光尴尬。见他这副模样,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朱雀君大病初愈,难免思维混乱,本仙再提示你一下,若真是本仙放的蛇女,本仙大可以在血河陪你们一起晕倒,也可以不让你们知道她把笛子给了我,也大可不必将迷笛还于梦姬,那什么天牢,本仙若是要过去,会让沐沫和红莲这等小人见着身形吗?” 朱雀闻言,脸涨得通红,又是一个深作揖,旋即告辞了。 沐沫、红莲、凡人都道,世间只有人心恶,万事还须天养人。对于你们俩,本仙无需求苍天,早晚让你们自食其果。 第四十八章 告密 打发走朱雀那忘恩负义的小鸟儿,我心里还是不甚爽快,遂没有进殿,而是在云海漫无目的地飘荡了一圈儿,却远远望见弥罗宫大门外有一个黄灿灿的身影,那黄人儿正在唾沫横飞地与宫门口看门的两个小天兵唠叨不休,我一时好奇,便往那大门飘荡过去。 “炙弦?你怎么穿得这么黄?” 狐狸调皮双眼扑闪扑闪,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冰凝,这衣服好看吗?” 旋即又嘟起嘴:“这两个家伙不让我进去,还不肯帮我通报!” 这倒也奇怪,以前炙弦偶尔来弥罗宫找我,守门天兵也必是会来通报的,今日却不知怎的了,难道是因为炙弦反常地穿了件黄灿灿的袍子,他们不相信他是炙弦君? 但见那两个天兵一人搀着炙弦一只胳臂,将他拖远了些,又双双将画戟一横,拦住炙弦:“神君,今日弥罗宫不接受访,请改日再来!” “冰凝,我怕你一直看红色看腻了,刚刚换了个嫩黄袍子穿来找你玩,可不想白跑一趟,你出来吧!”瞅着狐狸君忽闪忽闪得将将要抽住的眼睛,我慈悲为怀地踏出了弥罗宫门。 炙弦扯了我的袖子,急急将我拉到远离宫门的一处僻静处,劈头就问:“冰凝,火焰蛇不是你放走的吧?”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又接着道:“你怎么回事,为何不跟朱雀说实话?你又哪根弦搭错了要替那梦姬顶包?” “你怀疑我?我想顶包?”本仙就是再随和仁善,被这厮连番责问,也不免要磨一磨牙槽。 “哎呀,我不是怪你。”狐狸满脸恨铁不成钢:“私放天牢重犯,乃大罪,你别看这天帝老儿现在对你和颜悦色,他可是六界出了名的杀伐决断冷心狠心啊……” 依我以往的经验,狐狸这番啰嗦说教怎么着也要持续个一炷香,但看在他今日特地打扮了来找我我也不好扫他兴,遂一边听着一边眼睛余光望向别处。 我游离着思绪游离着目光,忽的瞥见一个曼妙女子一路行色匆匆往弥罗宫飞去,竟是之前在西海见过的那个人鱼美人儿! 见着这人鱼,联想到西海,敖荣、洞庭水君、起事造反、以及刚刚宫门口反常的小天兵,我顿感疑窦,还有一点不安,忙打断炙弦,尾随那人鱼美人儿往弥罗宫飞去。 “你怎么回事儿,我还没说完呢!”身后传来炙弦愤懑的喊声。 “炙弦,我刚想起个急事儿,我忙完去火云宫找你,你先回吧!” …… 其实上次从东海回到九重天,我有和天帝婉转提醒过西海可能有反意。当时天帝似是很无心地岔开了话题,我便也没再多想。总归天帝老大当了那么多年老大,什么事儿没见过,他自己都不在意,我操什么心呢? 可是这人鱼美人儿,一个水里的物什,来天界做什么?更蹊跷的是,一个小小洞庭公主,进了弥罗宫后,奔的方向竟是天帝所在的凌霄殿! 我立于云海间,在额前用掌心搭了个棚儿远远眺望着凌霄殿。 凌霄殿金碧辉煌,虽然平时也有一些天兵天将把守,但今日的阵仗却不同以往,连四大天王都于东、南、西、北四方肃穆站立,连同四周多出平日里数量一倍的天兵们,一个个目光炯炯如炬,警惕地看着四周。 陆续有一些神仙仙官儿似有公务求见也都被守卫天兵婉言拒绝,天王天将们的架势像是连只蚂蚁都不能放进去,真正是把凌霄殿守得固若金汤。 我心里更加疑窦,隐去身形,飘飘悠悠飞进凌霄殿。凌霄宝殿上朝的正厅没有人,我遂往天帝书房飘去。以往有几次天帝与我说话也是在书房,我心下猜测,他此刻也正在书房。 天帝书房门窗紧闭,我悄悄趴在窗棂边,作法弄湿窗纸一角朝里看去。 但见天帝坐于上位正端着茶盏,微微垂目浅浅抿茶,满脸讳莫如深、无波无澜。 坐于下首座的正是那洞庭湖的人鱼公主。 二人皆是不言不语,似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许久,人鱼率先打破沉寂,说道:“属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天帝微微抬头,望了她一眼,慢慢点了点头。 人鱼轻轻舒了一口气,道:“西海已经开始行动了,现在西海政权全然落于敖荣母子手中,龙王前几日已经失踪。” 我心下一惊。 天帝慢悠悠道:“这不重要,时间知道了吗?” “下月十五。”人鱼警惕地又朝四下望了望,继续严肃道:“西海传言,敖荣在天上、海里,包括各个江河湖泊,都收买安插了党羽。据说,有个名单,属下目前还没有找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里面涉及的人员和地位,是令陛下和属下都难以想象的。” 看来,这人鱼真正是天界特务系统顶顶优秀的美人儿,为了报效天庭,连自己都搭送给敖荣那厮了,真正是舍生取义之楷模。 “陛下,至于家父洞庭水君,请您……务必留他性命。”人鱼话峰一转,声音竟开始略略哽咽。 天帝的茶盏放到桌面,一声轻响。 “身为皇重司的人,你竟提出这种要求?” 我登时明白了什么,心下替这美人儿凄凉了一把。 人鱼垂下眼帘。 “现在你所要做的,就是赶紧找到名单。还有,盯紧敖荣,尽快打听到西海龙王敖闰的下落。”天帝悠悠命令,一番指挥说得云淡风轻。 人鱼疆硬片刻,缓缓镇定下来,道:“陛下的旨意,属下一定全力以赴达成,至于洞庭水君,任凭陛下处置,属下绝无……绝无怨言!” 大义灭亲!感天动地! “别太担心。”天帝抬眼望向人鱼,双手十指交叉随性放于身侧,淡然道:“洞庭水君该庆幸有你这个好女儿。” “多谢陛下!”那人鱼突然起身扑通跪拜。 “莫要谢我,一切皆是看在你的面子。” “陛下仁善,属下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用不着赴汤蹈火,己住当下重中之重,名单。” “属下明白!陛下,冰仙可知雪英之事?她住得离您这么近,修为又高,一刀砍下木奎狼头,属下担心您的安全,您看要不要……” “别说了,下去吧。” 听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个关于我的字眼儿,却是莫名其妙。 天帝面无表情伸手一挥,大门敞开,人鱼起身,恭敬退了出去,转眼,便幻影移形消失不见了,看来这洞庭公主的修为也不简单。 人鱼消失后,我也急忙撤离,刚走两步忽然想起潮湿的窗纸一角还未施法复原,因怕被人发现,我赶忙回头复原窗纸。 透过那潮湿一角,我竟对上房内人一双寒冰冷眼。 第四十九章 搜捕 “你不去好好钻研了《六界战斗宝殿》,整日抓着这黄历发愣,意欲何为啊?” 狐狸突然自我耳后冒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这才发现,我已经胡乱翻看他书房这本黄历很多遍了,看着看着便陷入一阵沉思。 这几日,我心心念念下月十五会发生什么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件,真是既兴奋又紧张。 这九重天界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无聊,一干神仙日日上天庭应个卯,处理些细碎琐事,没事干时就斗诗品酒,呼朋引伴,全然是不带曲折的平铺直叙,没趣得很,可不该来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波澜么? 当然,本仙可不是什么唯恐天下不乱之徒,完全是因为本仙对天帝老大灵力修为雄才大略阴谋阳谋的十二分信任。细想想,此番若是这敖荣栽了,那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一桩美事啊! 反正本仙相信,天帝老大这回是绝对可以成功平乱的,连本仙隐身在外穿过窗户看他都能被他认出来,这等修为,六界哪得几回闻呐,这等实力,对付敖荣那连个美人间谍都辨认不出的水货,还不是小菜一碟? 最令本仙欣慰的便是这优秀的天帝老大对我那也是十分信任,虽说那日被他发现我在书房外,他也只是留了个眼风给我,并没有治本仙什么刺探军情之罪。也是了,老早我便提醒过他西海有反意,他现下应该对本仙感激涕零才是,这等关于西海机密汇报的秘密会见,他就该主动叫本仙来旁听才对! 只不过,有些事态的发展,真正是出乎意料。 又过了几日,我在天宫各处溜达时,便发现杨大侠,还有那度厄君,还有那朱雀君,各自带着数名气势汹汹的天兵,在各个仙家的府邸光顾穿梭。有时候,还会看见有仙倌儿、仙侍,甚至仙子侍婢们,有的面色阴沉,有的痛哭流涕,有的仓皇喊冤,一个两个皆被天兵们反手擒拿着带出府门。 看来,人鱼美人儿工作效率真正不可小觑,才几天功夫,便弄到了敖荣党羽的名单。 原本看着杨大侠他们风风火火穿梭来去地忙活抓人,本仙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毕竟观尘镜里凡尘中人们,也常演这戏码。可是一日,本仙竟看到一个熟人被杨大侠亲自拎了出来,着实令本仙心痛不已。 那便是水德府的洺锡星使。 少年面色沉静,有着与他稚嫩脸蛋豪不相称的成熟之气,也不见了以往的明媚暖笑。他出来时,水德星君和沐沫都站在一边抹着眼泪,泣不成声。 我慌忙冲上前,向杨大侠作揖行礼,请求杨大侠让我与洺锡说上两句话。毕竟我与杨大侠关系不错,又有小黑这么一个面子在,他应允许了。 “你为何?”我急切问他。 “仙娥姐姐,对不起,洺锡骗了你。洺锡并不是水德府荷叶上的露珠,而是多年前被沐沫仙子从西海里捞回水德府,然后一直养于鱼园的一只小鳕鱼。敖荣耳目众多,知悉此事,遂绑架了洺锡的家人,并差人潜入水德府威胁洺锡帮助西海夺权。大概就是这样,仙娥姐姐,永别了……” …… 哎,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洺锡比起鳕鱼,倒真是更像一颗朝露。 是夜,我在被子里翻来覆去,毫无睡意,满脑子都是洺锡的阳光眉眼,轻快笑声。 “我的真身,只是水德府花园荷叶上的一颗露珠……” “……自然知晓,洺锡岂会记不得仙娥姐姐的声音……” “……仙娥姐姐的气息,自打刚刚进这鱼园之时,洺锡便感觉到了……” 枕头边的白泽兔显然是被我不停翻身的声音弄醒了,兔脑袋抬起来,迷迷糊糊地问:“你又怎么了……快睡吧。” “你下去跟小黑睡吧,我睡不着。” “哎呀,冰凝,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不多会儿,她又沉沉睡去。 听着她刚念叨的这句烂俗到极点的凡人诗句,我忽的想起,后天便就是八月十五了。这原本应是西海起事的日子,因党羽被瓦解,便也不可能有什么花招了。 昨日早上天帝便已每家府邸都送了请柬,今年中秋不比以往,乃是天帝威武破解西海叛党的庆贺之日,遂以往都在广寒宫举办的中秋酒宴,今年便要在凌霄宝殿更加盛大地举行。 之前已听杨大侠说过,敖荣与西海龙母已经落网被关至天牢,现下就在等着西海龙王敖闰自己想通来天庭自首了。毕竟大多数传言和口供皆说是敖荣母子一手策划造反,并未听说敖闰龙王在其中有何重要作用。只是作为西海之主,他绝不可能毫不知情,必是要担得主要责任。现下也不知他为何失踪,追捕的天兵在各大海域都搜寻过了,也未寻得丝毫敖闰踪迹。 中秋佳节,整个弥罗宫张灯结彩,喜庆洋洋。特别是凌霄宝殿,更是一片歌舞升平,喜庆和乐。 宝殿之上,神仙们开怀畅饮,闲话家常,自然也有很多关于西海的话题。我扫视四周,果然没有看见水德星君和沐沫等水德府的人。现下凡是府中出了叛党的仙家,都是没脸来参加盛会了。 嫦娥姐姐一曲霓裳羽衣舞看的众人如痴如醉,梦姬女神一曲迷笛喜相逢吹的天宫喜鹊和花蝶都在宝殿上空翩翩飞舞,真正是江山似画莺啼序,山河有幸花争放。 炙弦不胜酒力地又很快就醉倒了,我和天米把他送回火云宫安置睡下,然后我便又急急赶回凌霄宝殿。满脑子都是洺锡的事情,我打算趁着今晚天帝陛下心情好,去找他说个情,看看能不能留得洺锡一缕魂魄。 回到凌霄宝殿时,众位仙家已经散场了,白泽兔和小黑在殿门口眼巴巴地等着我。 “你俩先回雪英殿睡觉吧,我还有点事儿。”我温和地蹲下身一手一只抚摸着他们柔顺的毛发。 “冰凝,今天可是中秋节,应该团圆,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白泽兔眨巴着一双可爱红眼睛问道。 “汪汪汪。”小黑连叫三声的招牌赞同犬吠。 “自是要团圆的,可是很多人连命都快没了,如何团圆呢?你们先回去等我,乖。” 我起身快步走进凌霄宝殿大厅,随手拉住一个正在收拾餐碟果盘的仙官侍从,问他:“陛下去哪里了?” “回禀冰仙,陛下刚刚去云海轩了。”说完,他便又弯下腰继续收拾桌案。 我旋即移步向云海轩走去。 唯美夜色中,皎洁月光下,凌霄殿旁边的云海被碎玉一般的月光筛得光辉盈盈,比仙境还要仙境。 天帝正斜靠于一个黄木大长椅,一手撑着一边侧脸,目光弥散,神情陶醉。立于他面前不远处的梦姬,一身布满薰衣草花案的薄纱裙,正在吹着一支精致清雅的白玉横笛,正是迷笛。 笛声悠扬,余音袅袅,如空谷幽兰,如落英如水。 她的衣裙随着微风轻柔翻飞,香风灌满了她的宽袖和裙裾,画面唯美迷幻,令人不忍打扰。我想,还是等她这一曲吹完吧,于是乎,便也立于不远处,静静欣赏着。 渐渐的,我陷入一片迷醉,整个人都飘飘欲仙,恍恍惚惚。 怎么回事,今日我本打算宴会结束,去找天帝替洺锡求情,所以酒并未喝多,这仙家酒酿我也不是没喝过,怎的后劲如此之大? 又过了一会儿,我眼前又开始出现之前在血河之案所见的幻想,元风、炙弦、帝君、白泽兔……各种画面在我眼前切换不停,伴着他们忽而开心、忽而悲伤的面容。 糟糕,我心下大惊,凝神聚力,如上次一般将寒月化作小银针,用力扎入额心,幻象刹时散去。 “陛下!陛下!” 我冲至刚刚天帝与梦姬所在的云海深处,早已空无一物。 心脏剧烈地抖动着,我明显感到那迷笛刚刚蛊惑人心的力量,远远胜于那日在血河渡口的力量。我四下搜寻着他二人的身影,终于,目光扫见了一个我最不愿意看见的画面—— 云海另一端,天帝双目紧闭,已无知觉,他魁梧伟岸的身躯软软地被身材娇小的梦姬横抱于胸前,梦姬看见了我,绽出一个美丽而邪魅的笑,旋即,二人消失不见…… 第五十章 围宫 九重天界,要么如死水一般平静,要么像火山一样爆发。 看着梦姬将昏迷的天帝摄走,想起人鱼那句“八月十五”、“龙王失踪”,想想刚刚酒宴上喝得酩酊大醉歪歪扭扭的众神,望着四下黑漆漆的夜色和透着诡异光芒的月亮,阵阵凉意自我脚下向上蔓延至全身,不祥的猜测搅得我心急如焚。 我迅速隐身,急急往凌霄殿正门飞去,果不出所料,殿门紧闭,门前站了好几排穿着奇怪蓝色铠甲、面色凝冷的天兵,铠甲上刻划的图案,依稀可辨,是鱼类花纹。 我立刻确信了刚刚的猜测,不想这一局的阴谋阳谋,竟是敖闰赢了。 动作之快,令人咋舌,仅于梦姬一曲之内,九重天就变了天,我甚至连一丝打斗之音都没有听见,可见敖闰计划之周详,手段之狠辣!什么敖荣、龙母、名单上的人,都不过是他的棋子和计划,而他真正的合作伙伴,却是梦姬。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不出所料,所有高修为神仙府邸都已被控制,也许酒里面还加了料,而我庆幸于只喝了两口, 我飘上大门,开着天眼努力穿透殿门看向里面,竟是一片漆黑寂静。我旋即飞回雪英殿,也是同样蓝色鱼纹铠甲的几排天兵死守于门口,殿门紧闭。 “小白!”我隐身贴于门上,向殿内白泽兔密语传音。 “冰凝,我们突然被锁里面了,我觉得是西海的兵,你赶紧走吧!” 冷静、理智!我慌忙又往弥罗宫大门飞去,现在还是赶紧出了弥罗宫去外面看看情况比较紧要。 弥罗宫也是大门紧闭,门内也是几排蓝色铠甲天兵背对宫门站着,不用猜也知道,门外定是同杨阵仗。 我隐着身形飘至高处,准备从大门上方越过去,不想竟布有结界! 这结界貌似不那么容易破坏,若我运用灵力冰凌或者寒月破它,必然会现出身形,而现在我明显是寡不敌众,怎可暴露自己? 思忖再三,我折返回去,继续隐着身形在弥罗宫的各个殿宇间穿梭飘荡,不可能一个自己人都没有啊?九重天的守卫天兵天将都去哪里了? 正郁闷地飘着,耳边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我差点惊叫出声。 “冰仙!是我!” 哎?竟是杨大侠的声音!可是他人在哪儿呢?他怎么看见我的? “我在你左边,也飘着呢!我是用额上第三只眼看见的你!”杨大侠急切提示着,想是看见我一脸茫然地东张西望,只得不甚礼貌地拆穿我的隐身能力还不甚优秀的事实。 不过现下,本仙真是前所未有的庆幸自己不够优秀,不然优秀得连自己人都找不到我,岂不悲叹? 在这被困于宫的境地下,遇上杨大侠如他乡遇故知,我激动得将将就要热泪盈眶,急急问他:“弥罗宫里怎么一个自己人都没了?我们九重天的天兵天将这么弱的吗?都被西海兵灭了?” “不是不是,冰仙莫急,刚刚因有人用了迷笛催眠,所有我们自己的兵将都昏睡过去,才被西海的人给控制住,不知关哪里了。”杨大侠一本正经地解释着,可是没一个字是我想听的,都被控制关起来不就跟没人一样嘛! “但是,几个修为高的还没离开弥罗宫的神仙抵抗住了,大家都反应过来,知道寡不敌众,都隐着身呢!”杨大侠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欣慰。 好吧,就这句听着心情还好点,还好有神仙没散场走那么早,算这帮人还有点脑子,知道隐身。不过大家彼此看不见彼此,怎么团结协作攻克难关? “他们互相看不见,但是小神第三只眼可以看见,刚刚已经把大家聚集于云海那里了。现下大家特地让小神出来再飘会儿,寻找还在弥罗宫隐身飘着的仙友!”杨大侠劈里啪啦解释了一番。 优秀,真是太优秀了! 我们一路急急飘到云海,杨大侠用声音引领着我与其他隐身的仙友们会合。 我随便找了个空地坐下,哎?这地上怎么还有个软垫子? “哎哟!谁啊!” 哎?金星的声音! “是我,太白仙上,我是冰凝啊!”我兴奋地轻轻叫道,现在说话都要很轻很轻,以免被西海的人听见。 “哎哟,冰仙啊,挪个地儿,你坐在老夫肚子上了!” 呃··……好吧。 “冰丫头,你可来了!”亲切的月老仙师貌似又在老泪纵横。 后来,大家就这么对着一片空白,匪夷所思地交流起来。当然,只有杨大侠看得见这出滑稽好戏。 现下这里聚集着这么几位,二郎真君杨大侠、冻天冰仙冰凝、太白金星、嫦娥姐姐、朱雀君、度厄星君,月下仙人,没了。 七个人正轻声轻气如火如荼地商量着下面的对策,忽见云海开外的远处有道道金光飞过,接着那些金光在地面铺散开来,然后,一片蓝光也铺散开来,两片光就这么搅和到一起,一片厮杀声登时响起。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我急忙对着一片空白问着。 度厄星君的声音沉着响起:“是皇重司的人带兵来战了,武将跟我走,文官留在这!” 旋即,杨大侠、朱雀君、度厄君三人现出身形,一行三人手持法器,向那堆混乱的光亮处飞去。 至于我,既不是武将也不是文官,遂十分稳妥地给自己安排了个任务——留守云海,保护文官和姑娘。呃,好吧,其实最主要是本仙见那里人太多,便不想去凑热闹了。 我就说,九重天的天兵天将岂会这么容易被打败,虽然天帝老大不在,失去了总指挥,但是天帝老大养了这么多年的将领和特务机关人士也不是白养的。现下,弥罗宫内的叛党已经全部被剿灭,之前被关起来的我方兵将也被解救出来,包括白泽兔和小黑。 可是我们依然是被围城的状态,尽管弥罗宫夺回来了,但是我们却出不去了。 天帝陛下自己掌控着九重天的全部兵权,此番来解救我们的是天界特务机关皇重司的军队,皇重司天兵数量有限,仅能清除弥罗宫内叛党。而此时弥罗宫外已经被西海大军团团包围。 皇重司军队的一些优秀将领齐心合力在弥罗宫门处布设了无数道重叠强力结界,西海大军一时半会儿也是无法突破。 皇重司掌司千里眼、副掌司顺风耳,还有我们这留守的七位仙友,现下聚集于凌霄宝殿正厅,商量着下一步战略。 讨论总结下来,我们首当其冲的任务便是找到天帝陛下的兵符,并选出一人暂时执掌兵符,调动弥罗宫外面的军队,方能解决此燃眉之急。 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天帝陛下杀伐决断、生性多疑,且即使得了兵符,也未必能成功调动军队,成功调动军队,也未必能指挥好,战胜西海大军。 而即使我们胜利了,迎回陛下,天帝也未必会放过执掌动用他兵符的人。表面上也许不会怎么样,甚至可能会嘉奖赏赐,以示救驾保卫天庭的功劳,但是以后,很有可能被天帝找机会除去,以解其心中担忧。毕竟,天帝很难容下第二个可以执掌兵符、成功调动天界大军、战胜叛军的人。 这些道理,在场的我们都明白,可是总要有人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本仙自是不会担心,一则本仙是冻天城的人,还轮不上本仙来插手你们天庭的事,二则本仙是姑娘,打仗征战夺权调兵这些事,自有你们这些向往权力的男神仙去纠结,三则,本仙年龄最小,修行时间最短,虽说天赋异禀可能修为比你们在场的一些人高,但是现下这种大事件,自是应由资历深经验足的神仙去担待。 可是,天不遂人愿,有时候,有些事,真正是避无可避,无需再避。 第五十一章 劝降 七个留守天神、两个皇重司掌司,一干仙侍宫婢,一众天兵天将,外加一黑一白两只宠兽,把整个弥罗宫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未寻见个什么类似兵符的玩意儿。 这天帝老大,不会把兵符随身带着了吧?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宫娥姐姐,双手捧着个闪闪发光的牌子,袅袅婷婷向着我的方向走来! 不会吧,找到了?别给我! 但见凌霄宝殿上的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旋即意味深长地将我一望,本仙见状,扭头就跑,却被金星远远扫过来的,不知怎么变得如此之长的拂尘,直直绊住,差点摔一跤,我回过头狠狠瞪了那老头儿一眼。 哎,这宫娥姐姐,果然不负众望地将那闪闪发光的碍眼兵符交到了我的手上。自然也怪不得她如此会挑人,因为这宫娥姐姐,正是雪英殿的侍婢,这在场众人,她貌似也只认识本仙。遂,天降大任,避之不及! 月下仙人咳了一声,摸了摸他那又长又厚实的胡子,操着似乎有点哑的嗓子缓缓道:“老夫以为,这位宫娥仙子,甚会识人。冰仙灵力修为,九重天众神皆知,老夫以为冰仙乃现下暂掌兵权之最佳人选,不知诸位可有意见?” 此刻,本仙只觉有一群野驴在脑中奔跑呼啸踩踏而过。 我咬唇抱拳向月老拱手道:“月老仙师,冰凝年幼,要论灵力修为,怕是还不及月老仙师的一半呢,不如……” 话没说完,便被可恶的太白金星生生打断,但见他捋了捋雪白的长须,弯起嘴角微微一笑道:“冰仙莫要谦虚,凡人都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冰仙可不就该勇于担当,也好给天界这些个晚辈神仙们做个榜样?” 现下我算是看明白了,但凡长着白色长胡子的老头儿,定不是什么好人! “吾等皆盼得冰仙以身作则,以解天界燃眉之急!”金星一顿,专注看着我,竟对我郑重一揖:“还请冰仙莫要再推辞!” “请冰仙莫要推辞!”一堆人向我抱拳作揖。 我数了数,这一声请冰仙莫要推辞来自约摸五个声音,果然,这些个武将不擅长像文仙们那样掰扯得头头是道,却很会重复以及烘托气氛。 见我还在犹豫,嫦娥姐姐上前拉起我的手,语重心长谆谆教诲,如亲娘对亲儿一般说道:“冰凝,你难道不为元风想想吗,若西海夺位,元风以后岂有活路?” 嫦娥姐姐一语中的,我登时如醍醐灌顶,拿了兵符就往弥罗宫大门奔。 大门紧闭,四周布满结界,但可以听见外面西海军队的叫嚣呼喝声。 我将兵符向半空抛去,登时金光迸射,空中铺设出五片光影,光影从左往右闪现出五位天将,形象鲜明。因我在《六界英雄传记》中见过画册,故而认出他们依次分别是:持目天王、增长天王、广目天王、多闻天王,还有居于最中间手持宝塔的的托塔李天王。 想是九重天各路天兵天将都掌握在这五位手中,我对着光影抱拳颔首,郑重严肃道:“各位天王,在下冻天冰仙冰凝,现持天帝军符,代行兵权,尔等听令!” 五位天王单膝下拜。 “诸位天王请以弥罗宫凌霄宝殿为中心,持目天王,你率两万天兵剿杀东天门处叛党,守卫东天门!增长天王,你率两万天兵剿杀南天门处叛党,守卫南天门!广目天王,你率两万天兵剿杀西天门处叛党,守住西天门!多闻天王,你率两万天兵剿杀北天门处叛党,守住北天门!托塔李天王,请带两万天兵剿灭弥罗宫四周西海冰将,进驻弥罗宫!” 然则,他们虽然一个个恭敬下拜,却对本仙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指令置若罔闻,无人答话,一个个低头垂眼,默不作声,简直要气死本仙! 终于,李天王抬头从光影中注视着我,恭敬得一板一眼说道:“冰仙,恕难从命,我等见军符如见陛下,必当下拜,然我等只能听从陛下一人之号令!”话毕,又垂下头。 真正是笑话,你等既然只听天帝一人号令,那什么破兵符还有个锤子用啊,这九重天界,真正是和观尘镜里的一些凡世小国一样形式主义得匪夷所思。 见这波人没半点用,调不来半点兵,我气得收回兵符,直接用力往地上扔去,被那金星拂尘一扫接住。 “冰仙,这可扔不得啊!” “又没有用,留着干嘛?” …… 现如今,我们被困弥罗宫,天帝也不知所踪,没有其他天兵支援,也不知道外面的其他神仙怎么样了。我尤其担心炙弦,他这火爆脾气,不知会和控制火云工的西海兵将发生什么样的可怕冲突。 这时,弥罗宫外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有大人物来了。 “里面的人,快些收了结界,你们的天帝陛下不会回来了,本王将是你们的新主。” 不阴不阳得意至极的声音,想必就是那西海龙王。 “谁说天帝回不来,这凌霄宝殿上的龙椅就是你的?”我不屑地隔着大门和结界朝外面的猖狂之徒喊话。 外面安静一会儿,那人又高声说道:“何人在问?” “冻天冰仙冰凝。” “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冰仙啊,冰仙何时将本王的火灵狐尾还给本王啊?” 真正是恬不知耻,西海这一家子,脸皮齐齐厚得匪夷所思。 这厮如此胆大猖狂,必是料定只要控制住天帝,便无人能调动得了天兵天将,且太子元风又失踪,他们西海果然是挑了个好时机。 “报告大王,炙弦神君刚刚放火烧死了火云宫外围的西海兵将,逃离了九重天,有人说,见他往西海方向去了!”一个小兵突然来报。 “随他去吧,他找不到天帝的。”那西海龙王淡淡道。 听说炙弦去了西海,我心下更加担心了。若他在火云宫好好呆着便罢,这孤身前去西海着实太过危险。 “冰仙,你莫要帮着这天帝,你可是冻天城的人,你的正主雪英冰仙,可是死于天帝之手,我看你不如与我联手,替你的主上报仇。” 我惊了,虽说我与这雪英冰仙并没什么感情,但是他是元风的母亲,天帝的妻子,我师父的梦中情人,怎么会死于天帝之手? 见我没有反应,那龙王继续道:“看来冰仙并不知情啊。想当年,雪英诞下风神不久,天魔大战,天帝身负重伤,炎烈要求他以雪英的命作为交换,只要他交出雪英,魔界承诺百万年内,再不出兵天庭。其实炎烈本就是想灭冻天城,擒贼先擒王,自是要从雪英下手。只不过你们的天帝,为了自己和天界,牺牲了冻天冰仙,牺牲了孩子他妈,哈哈哈,好个顾全大局的帝王啊……” 我突然生出一丝心寒,周遭空气渐渐变得凝冷,杨大侠他们皆在不远处用复杂难言的眼神望着我。 我仰天一笑:“替母报仇是风神的事,雪英,我不认得。” 我似乎听见门外狂徒冷哼一声,踱着步子走到一边。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一个如梦似幻的女子声音:“冰仙,莫要执迷不悟,认贼作父。” 是梦姬的声音,我登时火冒三丈,隔着大门怒斥她:“好个梦姬,你利用火焰蛇对红龟的一片痴心,哄骗她散去全部修为,再将她毕生修为吸收至迷笛,催眠天帝和众神,帮助乱臣贼子,你该当何罪!” 一声迷幻娇笑。 “冰仙果然聪明,只不过,除了稍加利用吸收了她的修为之外,我未有半点欺瞒于她。冰仙可知凤凰为何到现在还在魔界不回来,皆是因这天帝老儿容不下他!上次本神只与冰仙说过,凤凰是本神最为钦佩之人,其实,他亦是本神最为钟爱之人……” 我一时愕然不知所以。 此时此刻,我心乱如麻,并非因为什么梦姬凤凰之说,只因我如梦初醒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之前提到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词:“认贼作父”。 我绝不可能是冰仙的孩子,何来认贼作父一说? 像是能看穿我的心思一般,梦姬迷幻的声音又道:“不管你是不是雪英的孩子,这世上你最不该背叛的就是雪英,哈哈哈……” 我愣住,门里门外,皆是匪夷所思的一片寂静。 缓过神来,我心想,也许这一切只是他们的攻心术。梦姬最擅长这一点,天帝如此修为高深,却也必有软肋,而梦姬,最擅长利用这一点,不然,她岂能控制天帝这样的至尊天神?现下也许她对我也在用这一招了。 “哈哈,随你们怎么说,管他天帝回不回来,管他什么恩怨情仇背叛不背叛,就算天帝死了,六界至尊之位也轮不到你西海龙王或者梦姬!” “哦?轮不到本王,那轮得到谁?你吗?哈哈,我看你……怕是没这个资格!” 又是一片杀气弥漫的寂静,我感受到,大门外的人已经开始集中灵力对着我们的结界施法突破。 月仙、金星、嫦娥、朱雀、二郎真君、度厄星君、千里眼、顺风耳,皆面色沉重凝冷地看着我,看着弥罗宫大门。 一场杀戮,一点一滴,不徐不缓,凝聚酝酿,我看见杨大侠他们都拿出了法器,连小黑和白泽兔,也收了平日的可爱模样,变得狰狞、可怕。 “她没资格,本神可有?” 一阵狂风平地起,飞沙走石,卷起片片梨花落英,熟悉的梨花香蔓延四溢出,如同当年玄穹宫中的浓郁气息…… 弥罗宫四周的结界被狂风席卷湮灭,砰然破碎,弥罗宫大门骤然大开,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咣当”! 门开了,风停了,人静了。 不知是被狂风吹散拨开,还是门外的一众兵将突然被什么唬住,但见众人自觉主动分开队列站立弥罗宫门前两侧,开辟出一条极长、极宽的大道。 风灌满了他的袍裾和广袖,白衣少年乌眉水目,面容雅润,泛着珍珠般清新出尘的光泽,与周遭全副武装执枪戴戟的一众兵将形成鲜明对比。 他带着六界最温柔、最美好的浅笑,踏着我见过最清新俊逸的步子,既有仙风道骨,又不乏王者气度。 他含笑望着我,明眸璀璨,亮若星辰,一刻也未曾从我身上移开,由远至近,直至眼前。 一只温润的手轻轻抚上我的侧脸,春风扑面,时间静止。 “凝儿,我来了。” 第五十二章 诛仙(上) 九重天的诛仙台离天牢不远,造得倒是十分有气势,四周乌云密布,阴风环绕,更为这六界之中最高级的刑场增添了它的肃杀之气。 刑台很大,雷公与电母分立两侧,分别执着雷神锤与乾元镜,双双面色冷漠。 据说这二位专门负责诛杀犯大罪的仙魔妖神,且他们这雷电之刑可让任何一个受刑之人死得连渣渣都不剩,甭想侥幸留得一丝一缕的魂魄去阎王老爷那报到,也就是彻底玩儿完,六界术语名曰——灰飞烟灭。 估摸这西海的一波造反人士,连同那梦姬都不曾想到会有这么个悲催的结果。这就是传说中的百密一疏,功亏一篑。 谁会料到关键时刻,消失了一百多年的风神太子,健康完好,风度翩翩地从天而降,根本用不着那劳什子破兵符,天界十万天兵皆听风神号令。 谁又能料到,一向不长进的外来狐狸小妖炙弦君,一把九天神火从天界烧到西海,一根焕焰直插海底,不交出天帝誓不罢休。 更没人能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界战神,武阳帝君,关键时刻,以一挡百地从西海海底捞出了还昏迷于梦境中的天帝。 万千偶然中包含着其必然,那就是,九重天的神仙之中不乏出类拔萃的优秀人士。 如今,本次西海造反事件中的小喽啰们大多已经放了,毕竟法不责众,且大部分都是西海鱼虾小兵,听主子安排实乃没的选择,惩罚他们也没啥意义。地位高一些的头头就关在天牢,关个万儿八千年的,长长记性也就罢了。责任再大一些的起事将领,一早也都被安排去六道轮回盘谪贬下界了。 现下这诛仙台后,反手被缚,双膝跪地,等待被处以雷电之击,灰飞烟灭之刑的,只有主犯六人。 我刚问了元风,他告诉我这六人从左往右依次为:西海龙王敖闰,西海三太子敖荣,西海龙母鲅娇,巢湖水君鲳仁,鄱阳水君鲈阿力,天界上神梦姬。 其实我现在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毕竟洺锡不需要灰飞烟灭。 大清早,我已经去六道轮回盘给他送了行。洺锡答应我,如果修行几世还能上得天庭,他一定会来找我。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毕竟他一旦下界必定是不会再记得我的,但听他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很温暖。 这诛仙台四周还有一大片观刑台,此时观刑台上人头攒动,乌压压一片。 正对着诛仙台的,有比观刑台还要高出一大截的监斩台。天帝老大现下就威风凛凛地坐于监斩台中央最高处,武阳帝君坐在他身侧略低一些的台上,我与元风和炙弦坐在师父身边。 按道理说,元风应当坐到天帝身边去,可是元风刚回来,我和炙弦皆是一刻也舍不得与他分开。 狐狸这厮虽说吃我和元风的醋吃了几百年,直到现在也未停歇,但毕竟元风照顾了他上万年,这次元风回来,我能看出炙弦是打心眼儿里兴奋。 只不过,他一番歪理说得头头是道,定是要让自己坐在我与元风中间,因为我和元风都是穿的白衣服,只有他是红袍子,要讲究对称美。我与元风皆不与他计较,遂便就有了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两片白叶衬红花队形。 “敖闰,你可有话要说?”天帝苍凉淡漠的声音缓缓问道,整个诛仙台四周都静了下来。 “成王败寇,无需多言。”西海龙王的回答无平无仄。 “雷公、电母,行刑。” 伴着天帝一声指令,雷公与电母双双上前,举起法器,念动真言,昏暗天空一声惊雷巨响,道道天雷滚滚而下,伴着电光火石,齐齐击向敖闰! 转瞬,诛仙台上的敖闰人形散去,变作一条深蓝色的龙形幻影,那龙头转向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敖荣和龙母,掉下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散落在诛仙台上化晕开来,接着,那蓝色的龙影,逐渐变淡,化作细密的蓝色光点,随风散去。 一世英雄,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就这么短短的几十秒,便不复存在。 这一刻,我忽然觉得他也并没有那么可恶,甚至有点不忍再看。 我垂下眼,微微瞥了瞥身边的炙弦,这狐狸安安静静,敛眉垂目,面色忧伤。 炙弦表面佻达火爆,诚然内心柔软非常,我见识了凡世各式各样的人见识了两万余年,炙弦便是这么一个外表邪魅,内心单纯善良的典型。 而比之淡然望着眼前杀戮的元风,又是另一番心绪。 元风无疑是个正直仁义的天神,他可以为了与自己毫无交情的野鱼、炙弦,承担很多的责任、麻烦,乃至压力。他温润如玉的柔和性格下,却是连我这个自以为看透一切的仙根都遥不可及的坚强和冷静。他是天生的帝王,博爱天下,却绝不软弱。 后面几个人的行刑过程我一个也没看,只听见震耳欲聋的天雷闪电之音不绝于耳。我现下只有一个希望,就是这一切快点结束。 我甚至已经后悔来这里观斩,我以为像我这样心冷的冰块儿,绝不会因为见到几个叛党被杀而难过,然则,我竟是这么不了解自己,我现下竟然无比希望天帝陛下大发慈悲,突然下旨免除他们的死刑。 终于结束了,当雷公宣布行刑完毕话音刚落,我便听见身边炙弦一声轻轻的舒气之音,我想,他一定和我一样,希望眼前惨剧早早结束。 本以为一切结束,将将起身要走,不想远处灰蒙蒙的空中,皇重司的千里眼与顺风耳反手擒拿着一个老者飞向诛仙台。 他们将老者扔在诛仙台上,旋即退去。 那老者也与刚刚六人一样被双手反缚,也低头朝着监斩台跪着,面色凄然,那脸上深深的皱纹里,划过一道道水渍,我知道那是他伤心的泪水。 天帝陛下用手势示意大家都坐好不要动,遂我们也没法离开,我又听见身边狐狸的轻声倒抽凉气,他一定很不舒服还要继续经历这样的画面。 我低下头什么也不再看,默默企盼雷公电母动作利索迅捷,不要让这老者太过痛苦,也不要让我们再在这里呆太久。 “启禀陛下,在逃重犯洞庭水君刚刚被皇重司天兵于南海捕获,现带至此,请陛下发落!”一个高亢陌生的男子声音,我不知道是谁,也没兴趣知道,只是紧张地等着天帝的发话。 “行刑。” 冷冷的两个字,狠狠地撞击着我的心。 我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天帝,他也回望了过来,面色冷漠、倨傲、不屑、甚至带了一丝报复。 对谁的报复呢?自然不是那可怜的洞庭水君,而是我,对我企图用兵符调兵的报复。 他知道他这两个字说出口我一定会看他,他明白除了人鱼只有我知道他曾经答应过留洞庭水君性命! “陛下!求您放过家父!您答应过的!”人群中冲出一个窈窕美丽的泪人儿,扑通一声跪倒在那老者身侧,不停地朝着监斩台磕头,泣不成声,令人看着都心痛不已。 炙弦忽然站了起来,看了看我,略带尴尬地笑道:“冰凝,我有点不舒服,我先回火云宫了。” “嗯。”我轻轻应道,我看见元风一双水润眸光瞥向炙弦,瞥向我,旋即,元风扯住炙弦的袖摆,薄唇轻轻开合:“坐下,天帝和帝君都在看着你呢。” 炙弦皱起眉头,伸手抚额,无可奈何地复又坐回原位,却是一直抚着额头闭着一双长眼,眉头紧蹙,我想他一定郁闷极了。 “本座何曾答应过你留他性命?本座只说看你表现,然则,你放了他,让他逃跑至今日,本座为何还要留他性命?”天帝的声音冷酷决绝、不容置喙。 “可……陛下,我……”人鱼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把她拖下去,即刻行刑。” 两个面无表情的天兵上了诛仙台,将那人鱼一人一个胳膊架了下去。 我看见雷公电母拿着法器走近那洞庭水君,举起雷神锤与乾元镜,将将就要施法。 “慢着。” 是天帝的声音!他想通了!他能留洞庭君一命了!我又听见了炙弦的一声舒气。 我激动地抬眼望向天帝,满眼感激。 他果然也回望向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诡异的笑,那笑如一根绳子,缓缓飞上我的脖颈,越勒越紧。 然而我没有放弃希望,依然满眼感恩期望地看着他,直到他缓缓吐出一句令我刹时窒息的话—— “让冰仙行刑。” 第五十三章 诛仙(下) “陛下,冰凝……不会……不会使用……雷公电母的……法器!” 好牵强的一个理由,我偏头看向天帝,简单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 天帝睥睨着我冷哼一声,旋即收回冷目,威严扫视满场众神,直接道:“冰仙直接用太子所赐寒月行刑即可,之前在北天门杀木奎时不是做得很好吗?” 我根本顾不上与他纠正寒月本就是我的冰剑,只想着怎么解决当下难题。 满场一片死寂,众人皆面色复杂深奥地望向我。 我焦虑踌躇缓缓起身,余光瞥见长眼紧闭眉头深锁的炙弦,还有面色暗淡、目光凝重不知看向何处的元风。 我再次抬头看师父,他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直视前方,一丝目光也未吝啬予我,没有任何提示,仿佛坐在台上的只是一具躯壳,元神早已不在此地。 四下安静得只能听见阴冷的风声,还有我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挪着慢得不能再慢的步子,整个大脑如虚空,但是终究还是挪到了诛仙台上,洞庭水君身边,我感受到他战栗的气息,心里无比痛恨这监斩台与诛仙台之间的路怎的如此之短。 跪在地上的洞庭君缓缓偏过头,抬眼望向我,满目凄凉,深深的皱纹,苍白的干裂的嘴唇,我不忍再看,垂下眼帘紧盯着自己的脚尖。 见我手上许久没动作,高台上传来天帝冷若冰霜的催促:“冰仙如此拖沓,莫不是想违逆本座?” 无能为力,进退两难。我狠下心举起了寒月,银光四射,那白芒将将就要把我晃晕。 “冰仙。” 我竟听见眼前老者对我的一声,颤抖阴沉的密语之音! “老夫看得出冰仙心善纯良,小女人鱼,可否托付于冰仙?” “嗯。”我密语应道,随后他绽出了一丝安然浅笑。 “如此,莫要纠结,动手吧。” 我举着寒月,手臂已举到软麻,掌心沁出细密汗珠,那寒月似乎都要从手心滑落了。 我双眼依然紧盯着自己脚尖,而不是看着洞庭水君满是褶子的脖颈。没有关系,即使我不看他,我也有能力一刀下去准确无误地砍断他的脖子。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我开始怀疑我能不能杀死他了,因为我的手已经软麻到发抖,我现在是真的没有把握。 天呐,万一砍下去没砍死,把他弄个半死不活地再受一次罪,岂不造孽! …… “让开!我来!” 一道红影唰得出现,将我猛地大力推开老远。 “炙弦?”我惊叫,满场诸神皆哗然。 狐狸不看我,眉头紧紧蹙着,双眼死死盯住洞庭水君,焕焰的枪头利刃已经贴上那洞庭君的喉头皮肤,红缨枪头的火红长须倒挂下来,拂过老者的面颊,整个画面看的人心惊胆战。 “炙热……你……” “你走!” 狐狸虽是对我说话,却面朝老者喝斥着,声音愤怒如同火焰,也不知他是在向那老者发火,向我发火,抑或是向他自己发火。 我摒住了呼吸,寒月不知何时已自动没入眉心,我看见炙弦的表现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甚至还不如我。 他根本下不了手,虽造型摆在那,可焕焰的红缨不住地微微颤抖,惨白的一张狐狸面,满是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忽的一道旋风自我脚底升起,力量巨大,包裹着我硬生生将我掰转过身,动弹不得! 我眼前满是惊恐万分倒抽凉气的众神,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旋风禁锢得我无法转身,也无法回头看看炙弦和洞庭水君怎么样了。 眼前众神,有点捂着嘴,有的站了起来,有的竟尖叫起来,满场一片哗然。 旋风逐渐散去,我慌忙扭转过身,哪里还有洞庭水君的影子,只剩下掉落在地的一根粗粗的,孤孤单单的捆仙绳。 绳子随意环绕着躺在诛仙台上,一边是呆若木鸡手持焕焰的炙弦君,另一边是正在收起乾坤扇,白衣胜雪,淡然冷静的风神。 风神面如冠玉,眉眼如画,如此接近一场杀戮,却依然提拔玉立,发冠束的发丝一丝不乱。 元风没有看我,只是缓缓向前两步,向着监斩高台,双手抱拳郑重下拜:“父帝,孩儿已替您斩杀洞庭叛贼,恭祝父帝,六界四海、千秋万代。” * 洞庭湖岸,暖风将人的心伤熏得如一滴落在宣纸上的泪,一层一层晕染开来。 再美的景,皆要有美人入画方显完整,纵使有时候,这画中美人满眼泪千行,无处话凄凉。 我蹲下身,执起抱膝呆坐于湖边的美人玉手,将一团深蓝光影放入她掌心。 “你送他去轮回吧。“ 美人抬起泪眼,惊异非常,双眸闪着不可置信的点点星光。 “我当时只是试试,不想竟成功了,也是你父女二人,缘分未尽。” 美人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团光影,泪如雨下,郑重下拜。 “小女人鱼,以新任洞庭女君之名义,代表洞庭八百万水族向冰仙起誓,自今日起,八百里洞庭皆拜于冰仙麾下,誓死效忠冰仙!” …… 其实我并不需要什么洞庭水族的效忠,我只知道,人鱼是个好姑娘,无论是忠还是孝,她皆已做到极致。 诚然梦姬,亦是个好姑娘,只是我遵循了她的意愿,没有救她。 那日,西海叛党齐齐被押于天牢,我因心疼洺锡,遂去天牢探望,不想路过梦姬监室,被她密语唤住。 “冰仙,可否应允我一事?” “嗯。” “将这迷笛,转交凤凰,此物本就是为他所炼,因他常年在魔界,我终究是不放心。这笛子除了可以探梦,还可凝神聚魄,神魔被杀之时,若使用此笛,可留得一缕精魂,转世轮回。”梦姬轻柔浅笑,尽管身陷囹圄,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明日诛仙台,我可否用她救你?” “这笛子一生只能救一人,我想把这个机会留给凤凰。” “嗯,我替你转交。” …… 梦姬女神,你会原谅我吗? 凤凰,你会原谅我吗? 冰凝,你会原谅你自己吗? 梦姬,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凤凰,我抢走了本属于你的东西。虽然我不知此生是否能弥补你们,但是我冰凝发誓,如果需要,如果可以,我会用我的生命去补偿。 第五十四章 苦衷 元风不在的一百多年里,我常有梦魇,整夜做着光怪陆离的噩梦,知道是梦,却醒不过来。 喜欢白天胜过夜晚,因为白天常有炙弦、白泽兔他们在身边热闹,而夜晚,却常常在梦里看见元风,忽而跌落血河遍寻不见,忽而被苍狼族妖众群起攻击撕成碎片,忽而被一堆红芒化作的小鬼将魔爪伸入他的心口,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今夜倒不错,没有看见那些令人撕心裂肺的惨景,只见着一方梨树上盛放着白色的朵朵梨花,清香四溢。 有一百年,我都只是一只兔子,呆在梨树下,仰望挂满枝头的片片洁白,想伸手摘一朵,无奈个子又矮,兔爪又不灵活,根本摘不下来。 这时,一位身材颀长,清醒飘逸的少年走近,带着如人间四月天般的温暖笑意,抬手摘下一朵小巧可爱的梨花,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这梨花便粘在了我的长耳朵上,怎么甩也甩不掉。 “我只是觉得它好看,我并不喜欢戴花!”我努力晃着兔脑袋,拼命要将那花儿甩下来。 少年蹲下身,面上带着一丝思索,阳光落在他半垂的羽睫上,斑驳幽静,恍如画卷,他捏了捏我的长耳朵,轻轻挥动袖摆。霎时间,繁花如急雨,纷纷坠落枝头,花香浓烈四溢,扑面而来。 他说:“我也觉得它们好看。” 梨花树下的少年满头满身皆是花瓣,低头侧脸冲我展颜一笑,双颊映日如有霞飞,眉黛如墨雅致出尘。 欣赏够这景,这人,我还是没有忘记耳朵上的那朵花,继续甩着耳朵,愤愤然道:“你给我扯下来,我不喜欢这花,拿下来,我不要这花!” 那少年一时怔然,眉间似乎流转了一丝忧伤。 不知我们头顶那方梨花树是因被我说不喜欢这花激怒了,还是被这俊美少年忧伤表情所刺激,竟生生向我们斜倒过来! 我眼见那树将将要倒下砸到我们,说出的话竟生生把我自己给惊住了:“元风,小心!” 紧接着,我便扑入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猛然惊醒。 睁开双眼,眼前竟是已经归来好多天的元风,坐在床沿略略俯身,将自梦中惊坐而起的我抱了个满怀。 刚刚梦中,我记得我是想保护他,诚然,梦里常常是没逻辑的,兔子一般小的身躯如何替他挡那树呢? “我不碍事,凝儿自己可有小心?”他将我抱在怀里,话音如水,点滴入心,几分欢欣,几分担心。 原来是晚上元风来雪英殿找我,白泽兔告诉他我已睡了,因那时是傍晚,他估摸着我睡不久便会醒,便进来等我。他在案前看书,发现我睡得不踏实,便坐在床边陪着我。 我略略推开他,直截了当:“你可是想通了?” 许久,没有回应,满屋空寂。 “凝儿,你为何从不问我?百年前是这样,百年后亦是。”他缓缓开口,“我一直在等你问我。” 我淡淡笑了笑:“我本不是执拗之人,你既不愿被人看透,我便不会勉强。” 他气息一顿。 他抬眼看我,乌瞳深目,修长的十指拢住我的一只手握于掌心,眉心泛起涟漪。 “北天门外,卷走夜羽的可是你?” “是。” “血河之中,惊吓水念和朱雀的可是你?” “是。” “冻天渡口,阻挠我进冻天城的可是你?” “是。” 我茫然疑惑地看向他。 他继续沉声道:“一百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你晓得的。每每想到自己可能就这样散入风里,我的心就如刀裁火烤一般,别人不知,你岂能不明了? “那日晚上,我回到玄穹宫,遣散了全部仙侍宫娥,包括夜羽,因为我不知道他们还等不等得到我。我对夜羽说,我会离开,然后,在他的家乡棠溪与他碰面,其实我只是希望他回到自己的家,然后好好修炼,渐渐地忘了我。若我能有命出关,我便去棠溪找他,若我无命见他,也好让他长长久久地呆在自己的地方,不会为了我而人去楼空地守着这偌大孤寂、清冷无依的玄穹宫。” 我忽然明白了当时木奎来天界时,夜羽为何不肯留下来帮我,只说,一定要守在棠溪。 “夜羽被啸月狼当作人质带至北天门时,我就飘在你们周围。其实我那时,每使用一次风力,就离站在你面前更远了一步,活着见你的概率更低了一成。可我不能看着你被苍狼族伤害,不能看着夜羽身处危险,亦不能看着你冒险去冻天城。冻天渡口,你强行闯冻天结界,为了阻止你,我几乎耗尽了费心积攒了一百年的复原灵力。” 我一阵心痛,是我害的他受伤,却又是我害的他差点再也回不来。 “夜羽去哪里了?”我急忙问他。 “我当时实在没有能力救治他,便把他卷到普陀山,观世音菩萨大慈大悲,定不会见死不救,果不其然,夜羽后来被菩萨所救,现在仍在普陀山。”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很是心疼地抚上他的如玉面颊,轻声问他:“九尾灵狐在北天门围攻木奎时,砍下狼头的,是你吗?你怎么那么傻,那番力量,你怎么支撑得住?” 他喉结轻轻滑动,继续道:“不是我,是天帝。苍狼族远不及九尾灵狐一族服从天界,狼,是骄傲的物种。可是天帝有自己的考虑,绝不会明着对付他们,遂,借你之手,除之而后快。” 三道天雷咣啷啷,帝王心术,真正可怕。 我忽而想起什么,急切问他:“那你现在怎么样了?你还好吗?那火气恶疾可还会伤着你?” 他拨弄了一下我额前一丝乱发,粲然一笑:“无妨,我已没事了,那红魔已经走了。” “红魔?” “呵,这是我给他起的名字。那日我回玄穹宫闭关疗伤,企图把火气恶疾逼出体外,无奈,想必你也知道,我也有一半冻天血统,那病魔死死纠缠着我,不将我吞噬殆尽让我灰飞烟灭誓不罢休。 “然则,九十九年后,我还是成功地将他逼了出来。哪里是什么疾病,也不是什么毒素。想想我们仙灵,又岂会像凡人一样那么容易被所谓病毒所伤?那些名曰九尊冥火火气恶疾的东西,其实皆是魔界的一种红魔魔灵,自古便有,只要不离开魔界,便也不会伤人。可炎烈将他们用作武器,大肆将他们输送至冻天城。这些红魔魔灵与你我一样,有身体有灵魂有思维,会说话会修行,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最爱在冰冷的身体里修行,然后,宿主终将被他们消耗殆尽,灰飞烟灭。 “多年前,冻天城的人,包括长老们和城主,乃至天界众神,都以为,那是九尊冥火产生的火气恶疾,谁也不曾想到,那不过是魔族一众魔灵的幻化。要救冻天城,除了将他们从冻天精灵体内赶出来,别无他法。 “现下,在我身体里的那只红魔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不敢招惹我和凌霜影,应是去找东骨的身体继续寄宿。” 真正是匪夷所思,我想起了冬骨那苍白的小脸和小手,问元风:“那红魔会有很多个聚在一个人的体内吗,冬骨身体里的转移到你身体,冬骨为何一直没醒?” “一个红魔,只能占据一个人的身体,这是我逼出来的那只红魔告诉我的,只是那时候冬骨已经被蚕食得快要不行了,没有什么复原能力了。其实被红魔占据的冻天精灵无论呆在哪里,都是一样会被体内红魔消耗,只是冻天城外,红魔不适应环境而略略减弱灵力,蚕食宿主的速度也会慢下来,故而会有短期好转的假象,这也就是后来帝君城主拼命想把冬骨头弄出冻天城的原因。其实,并没有太大作用。 “现在,我也不知道冬骨在哪里,以前飘着的时候好像听说她被妖界的人藏在什么地方,可是,没人找得到。帝君和凌霜影,到现在也没能找到冬骨,也不知道她还是死是活。” 我心中灌满了内疚,若不是我想将她送回冻天城,岂会有凌霜影将她于血河之上摄走之事,他们岂会无奈去妖界躲藏,她又岂会被木奎抓走作为交换炙弦的筹码。其实那时候她体内已经没有红魔,我若知道是这么回事,一切都不会发生。 元风看出了我心里的纠结,安慰道:“很多事,在没有发生之前,我们谁都无法预料。就像我,当红魔被我逼出之后,我与他在玄穹宫缠斗,制服了他,逼他告诉我很多有关他们的事情,然后他便求我放了他。我却太过自负,想到他们害了那么多冻天精灵,心生恼怒,要将他交给帝君,关进刑妖鼎。那红魔怕失去自由,最后拼死一搏,我已被他蚕食了近一百年,身体早已掏空,外加一番缠斗,竟真的差点灰飞烟灭。 “当时我发现自己的身形消散,惊恐又悲伤,眼睁睁看着红魔嘲讽的表情,旋即他消失的红色身影,最后,我便如一阵风,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飘到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像是随着空气的移动沉浮。然而无论流云将我带到哪里,我都努力地找寻着你的气息,向你靠近。 “后来,我灵力渐渐恢复一些,你住在弥罗宫,靠近着梦姬的云海集梦之地,我便偶尔能借助云海的聚梦之力进入你的梦镜。然则,你好像在梦里从来不曾认出过我,总是惊慌失措,哭喊绝望的样子。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好像一见到我就很难过,有时跪在地上不知翻找什么,有时举着寒月不知在砍谁,有时又不知你在把什么东西往什么东西里塞。” 他的双眸泛起水雾,晶莹剔透,如有一颗水做的宝石将将就要掉落。 是啊,他怎么会知道我是在血河找他,我在拿寒月砍刺围攻他的苍狼,我在将他心脏重新往胸腔里填……. 我伸出手,接住了那颗掉落的透明宝石,凉凉的,在我掌心化晕开来。 “没事,你回来了,以后我们相依相伴,再也不分开。” 他笑了,温暖灿烂。 “我会去找到那只红魔,我会找到让他们离开冻天的方法,到那时,我会把你的冻天城完好地交给你,然后,我们天长地久,再也不分开…….” 第五十五章 新途(第一卷完) 月老仙师曾经与我说过一个道理,这男人之间的感情啊,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享受,本仙以为,此乃放之四海皆准之至理名言! 元风刚回来那阵子,炙弦还是很欢实的,时不时还往玄穹宫溜达溜达。可是,自从他几次三番发现我也常在那溜达之后,便一张白玉狐狸面一次比一次难看。 哎,本仙也很为难,去玄穹宫去多了不是,去火云宫去多了也不是,呆在雪英殿,狐狸那厮便会更加生气。 原因很简单,雪英殿在弥罗宫里,炙弦过来并不方便,常常被守门天将为难,而元风却是可以自由出入,况且,他还必须经常进出弥罗宫与他父帝商讨六界政事。 诚然,这种矛盾纠结的日子不多久便结束了。本仙与那两只,在某个刚淋过一场淅沥小雨的清晨,齐齐被天帝老儿召到了凌霄宝殿。除了天帝,还有两人在场,一位是常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武阳帝君,另一位是个胖乎乎的红头发壮硕仙倌儿,随后听得天帝一番安排,我方才知晓,那人便是多年以前被炙弦折磨得无法忍受的火德星君。 此番炙弦于西海兵将包围中突出重围,配合帝君英勇救驾的事情,似乎让天帝对炙弦另眼相看了,便强令火德星君正式收炙弦为徒,好好修习修习火系法术。 纵观六界,撇去炎燚族擅长控火不说,火德星君那也是一把使火的好手,凤凰便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惜已入魔界,要再寻得个像凤凰这样的火灵天才怕是也只有火灵狐炙弦勉强够格了。 可那狐狸硬是不肯,说自己已经有帝君师父了,火德星君无奈,只得说是请炙弦神君常去火德府切磋九天神火与三昧真火的技艺,狐狸这才答应。 随后,天帝又让帝君暂住梦姬以前所住的云海轩,代为执掌一段时间曾经是梦姬所辖的集梦工作,顺带,常去雪英殿教我法术。 别人家的孩子都安排了,天帝老大自是不会忘记风神太子,即日起,元风就得住到凌霄殿的偏殿,常伴天帝左右了。 天帝老大一切安排妥当,满意地大踏步离开,炙弦随火德星君离开大殿时,又是幽怨地将大殿之上的我与元风一望。 “凝儿,这下我离你更近了,以后有什么修习上的问题,帝君若没时间,只管来找我。” “嗯,你不要再突然消失就好。” …… 这天,云海白日照春空,我正在云海轩四周练习着另一个保命绝招——幻影移形,移着移着,竟移到了一处绝美湖景。 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不知人鱼美人儿现下如何了,听说自从洞庭水君死后,她就退出了皇重司,一直呆在洞庭守孝,想是稍微寻一寻便可得见。 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湖面上,美人儿正仰面朝天,闭着双目,藕臂伸展。潭面无风镜未磨,人鱼美人如同躺在一张巨大的水床上,画面甚美。 刚想越过湖面到她身边唤她,眼前画卷便被两道曼妙却突兀的身影生生打断。 紫红龙鳞霞披映日闪耀,衬托得那女子更加艳丽照人。她身边的蓝裳女子,薄裙翻飞,清丽优雅,却目光冷漠。 我远远立于湖边,注视聆听,且看三位美人是何故事。 现下,那人鱼已经发现来人,兀地站了起来,面对来者不善的二人,目光坚忍,像是已经知道她们此番所来目的。 “人鱼,这次本公主把水神也叫来了,水神掌天下之水,你这小小洞庭,也是水神所辖。”龙鳞女子趾高气昂道。 “你们意欲何为?”人鱼蹙眉沉声问道。 “人鱼,你父亲犯的是谋反重罪,你作为他的女儿,怎么可能有资格继任洞庭女君?”蓝裳女子冷声悠悠道,目光淡漠。 “天帝已着本神处理洞庭日后安置之事,我看你还是早些将洞庭水域交由东海接管,也可免去大家一番周章。” “不可能。” “为何?”那水神音调虽不高,却隐含怒意。 “八百里洞庭,已归顺冻天城冰仙麾下,冻天冰界本就是第六界,并不隶属于天界。” 人鱼美人这球倒是踢得一个婉转又直接,生生让我既感动又感慨了一把。 “你……”那东海公主握了拳圆了眼,将将要发怒,被水神轻轻拦下。 ”也罢。”水神勾了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玲珑,我们走。” 旋即,二人光影般消失于湖面。 人鱼舒了一口气,往我这里望来,荡漾出一个灿烂笑容 * 夜阑人静的曼妙夜晚,玄穹宫庭院中,梨花树下一方碧水,倒映着两个白衣人形,少年清俊无双,少女春笋纤长,明明一幅和谐画面,两人之间忽然冒出一个红影! 我霎时惊呆,这红影,与曾经我在弥罗宫外开着天眼砍刺的隐身红影一模一样!而一开始我以为是朱雀,后来以为是火焰蛇,然则现下我知道这红影并不是他们! ”元风,是谁?”我惊恐轻声问他。 “别回头,是红魔。”元风的声音急促低沉。 红魔?这家伙是找不到冬骨身体寄居,又找不到去血河的路,所以回来这里冒险再进入我或者元风身体吗? 静默片刻,我们从碧水倒影里看见,中间那红影渐渐向我靠近,伸出魔爪将将要扑向我! 狂风大作,元风忽然挥扇袭向那红魔,我仓惶回头看,电光火石之间,那红魔已经飞空,元风追了上去。 “你赶紧回雪英殿,不要出来,我去抓住他!” 我慌忙往弥罗宫方向飞去,还未到宫门,便被身后人叫住,回头看,竟是狐狸。 他驾着一朵火烧云,转至我面前,狐疑得望着我,问道:“你怎么满头大汗,这大晚上,你急什么?” “炙弦,我得赶紧回去,以后再跟你说!” “哎你……” 不等他继续说,我已继续往前飞,忽地四周又是一阵狂风平地起,我感觉十分不好,登时停下,打量四周。 果然,不远处,我看见了元风和红魔! ”那是什么?”狐狸又驾云到我面前,望着风中两个人影,凝重着脸,不等我回答,便又喃喃自语:“怎么有点像元风?他在和谁打架?” 狂风呼啸,动静越来越大,惊动了巡逻的杨大侠队伍,今日他手里还牵着小黑,想是带小黑出来溜溜。 我和炙弦死死盯住空中缠斗的两道幻影,一白,一红。 少顷,那红影忽又甩开那白影往前逃窜,那红魔想逃! 不能让他逃了!要抓住他、问个明白!我不管不顾祭出寒月直直冲向那两团影子。炙弦也猛然反应过来,执起焕焰随我一同冲了上去。 “冰凝,炙弦,你们在干嘛?”白泽兔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惊动了。 “怎么这么大风?他们在打架吗?是四个人在打吗?” “汪汪汪!” …… 那红魔真正狡猾,纵使我们三个围攻他,他依然可以灵巧躲避开,我明显感到,他一直在努力往我身体上撞,他想寄居在我身上!一点也不奇怪,相对于元风,我可是更阴寒地适合他。 元风和炙弦自然也是看得出来这红魔目标在我,二人皆是不让他近我身,那红魔想是觉得不得成功,忽然扭头就逃。 “抓住他!”元风轻声喊道,我与炙弦便急急追上。 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我感到我们身后也有很多人在追着喊着,只是元风带起狂风呼啸,淹没了四周的声音,我已听不大清,且也没有心思去分辨。 “轰隆隆……”我们跟着那红魔一道闯入一个不知是什么容器,因我们都追得太急,且又是大黑夜,完全没注意到冲进了什么地方,只觉得眼前忽然更加黑了,轰隆之音不绝于耳。 那红魔也与我们掉落到一处,只是他忽然收起动作,安安静静坐着,也在仔细惊恐地打量四周。 四个人都不再缠斗,只是默默体会着周遭环境,忽然,我们渐渐旋转起来,由慢至快,越来越快! 炙热弦惊道:”糟了!” 元风倒抽一口凉气:“完了,我们在六道轮回盘!” 晴天霹雳,我的心彻底凉了 轰隆之音渐渐变小,我们旋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冰凝!你们……你们不会冲进去了吧!天呐!”我听见白泽兔的凄厉尖叫。” 然后外面又传来众神的唏嘘哀叹之声。 “汪,汪汪……汪呜呜……”我听见小黑似乎哭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啊!太子也进去了!” “月仙,你怎么才来啊,怎么办啊,他们在里面!” “哎呀,朱雀君,六道轮回盘怎的不大晚上不放盏灯啊!” …… 哎,呜呼哀哉,真是仙各有命,街橛之变,只能红尘滚滚走一遭了,想想这红魔也委实太倒霉了。 我们飞速转着,我的视线开始模糊,再也看不清听不见另外三只和我一起下来的倒霉蛋。 然后一阵失重之感来袭,我向着未知的深渊掉落而去。 渐渐的,有了光亮,忽然一黑一白两个软绵物什掉落在我的怀里,登时热泪盈眶。 “冰凝,不管此次转去六道中的何道,我和小黑皆陪着你……” 第五十六章 司命 文昌仙人最近心理压力很大,小小的司命府日日门庭若市,一干无聊又八卦的神仙走马灯一般轮番登门,其中,既有想一探他那命格簿子的好奇神仙,也有要找他算账的怒火宠兽。 记得那是最近这场风波发生的第二日,一只火冒三丈的小白兔二话不说跳到他面前的桌案上,把他正在写的命格簿子和案上的狼毫一爪抓翻了弃到地上,劈头盖脸就问:“大司命,我白泽兔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为何你只让我活了一天?!” 哎,人各有命,兔属也是一样的,这小白兔,脾气也忒暴躁了些。 然而文昌仙人也不生气,一则他作为这天界顶顶优秀的一号编剧,若没个好脾性,怎么协调那些个,动不动就上门要求为自己下凡历劫的亲朋好友改命格的仙家,二则他也很钦佩这小白兔陪伴主人的执着决心。文昌仙人心想,若不是昨天事故发生后,朱雀君给那六道轮回盘装上隔离栅栏,这小白兔怕是今日一回天界便又冲进去了。 对于好奇打探昨日事故当事人命格簿子的一干神仙,文昌仙人还好打发,天南海北与他们闲扯一番,然后让少司命天米不停地给这些大神上茶上点心,大家都是神仙,情商还能比凡人低吗?遂大多数人也就知趣地不再叨扰了。只是少司命这两天也是神情沮丧,每每出来都是泫然欲泣的样子,文昌仙人也很是无奈。 “天米啊,早晚有这一天的,要想得开嘛。” “仙人,你说神君回来发现我是少司命,是天帝多年前就安插在他身边的,会不会很讨厌我……” 天米这孩子,虽说天赋异禀,性格却是出奇的柔弱,如此胆怯且瞻前顾后,以后怎么接他的班啊?莫不是任何一个仙家不满意,她就要把那命格簿子修改甚至重写?文昌仙人满心忧虑。 文昌仙人忧伤地看着铜镜里自己已秃了一半的脑袋,数着那日事故之后,短短几天便愁得掉落满地的银丝银须,真正抓心挠肝欲哭无泪啊! 情绪正常看热闹的神仙,自然不难对付,难就难在有一些人情绪失控,激动非常!首当其冲就属二郎真君杨戬。 那杨戬,堂堂七尺男儿,天界的守护大英雄,在个秃头驼背的老倌儿面前哭天抢地,一定要看看他那狗儿的命格簿子。 后来,聪明绝顶的文昌仙人,只得拿了一条上辈子为救主人而死的优秀狗儿的今生命格簿子,忽悠杨大侠那是哮天犬今生的命运。毕竟,那优秀狗儿上辈子积了德,今生的命格文昌仙人自是写得十分喜庆。诚然杨大侠也是个没心眼的,见了这命格,竟也相信是他家哮天犬的好命,这才放过了文昌仙人。 看着杨戬终于离去的背影,文昌仙人那虎口握笔握出茧子的手在胸口不住地上下抚着,长舒一口气。 有些大神,情绪冷静,却面色不善,最麻烦的是,地位非凡。 三天前天帝造访,也不说来干什么,文昌仙人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是他作为大司马,天界顶顶优秀的总编剧,怎能不做到威武不屈呢? 遂,天界脾性最好且情商无敌的文昌仙人,还未等天帝发话,便扑通下跪。 “陛下,这些天诸神造访,逼迫文昌给他们看风神的命格簿子,说是要向陛下汇报,然则陛下乃是六界至尊,岂会带头违逆天道刺探天机,于是文昌,未经陛下恩准,辱骂了那些仙家,损害了天庭礼法,请陛下责罚!” 果不其然,天帝黑着脸,连平身二字都未与文昌仙人说道,便拂袖而去。 折腾几日之后,可怜的文昌仙人发现,自己不但头发胡子大把大把地掉,连嗓子也不行了!想是这几天为了应付众神,话说得太多,外加精神压力过大造成了神经衰弱与失眠并发的综合征——失声! 哎,失声可是个麻烦事,遇上来纠缠的神仙,既不满足人家好奇心,又不与人家说话,实在太得罪人,有损他文昌数万年在天庭树立的从善如流的优秀品质口碑,遂文昌仙人,大笔刷刷刷,在普通宣纸上写下几大篇曲折离奇,匪夷所思的命格文章,就这样吧,他们不就是爱看热闹吗,至于这些热闹是谁的,故事是不是真的,也没那么重要。 盗版虚幻材料准备妥帖,文昌仙人将那些宣纸堆就那么摊在桌案上,谁来了谁想看,自己翻去吧。 这个举措虽说让文昌仙人省了不少事,但也让他狠狠地心痛了一次。 哎,现下的晚辈神仙,真正是不可貌相。情爱这个玩意儿,竟是可以让众人面前纯善得无以复加的神仙,变得如魔鬼一般可怕。 “仙人,快把元风的命格簿子给我!” 文昌仙人无辜地望着眼前这怒发冲冠的东海公主,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表达自己嗓子哑了已然失声,想看什么自己去桌上那堆纸里翻。 那公主果然兴冲冲地翻了起来,直直抽出元风的那份盗版假命格。 她看了半天,恼火将那纸堆用力拍在桌上,冲着文昌仙人发火道:“怎的没有姻缘部分!” 文昌仙人登时懊悔,怎的竟忘了把那几个事故当事人的姻缘编排进盗版命格里去了?这玲珑公主的难缠可是六界闻名啊! 文昌仙人慌忙执着狼毫,在一张宣纸上写下:姻缘须问月仙。 旋即将这纸条给玲珑看,玲珑又是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喝到:“胡说!我已去过情缘殿,月老说,姻缘部分的内容他早就交给你整合编纂了!哪里去了?” 文昌仙人急了,一手掐着嗓子,吃力吐出几个微弱的字眼:“小仙这就补进去。” 随后,在那东海公主火光灼灼的凶狠目光凝视下,文昌仙人哆嗦着手,在太子盗版命格中加上了那令公主满意的孤独终老命格,玲珑甚是满意,终于放过文昌仙人,扭着扭着离开了司命府。 玲珑走后不久,一位清丽出尘的仙子也来到了司命府。 文昌仙人刚刚受过惊吓,这要换作别的哪个神仙前来叨扰,他一定很恼火。可是此番来的却是水神沐沫仙子,这可是天界顶顶有名的纯洁善良仙子啊,小辈神仙里,这沐沫算得上他相当满意喜欢的一位,不似那事故当事人之一炙弦小妖那般无礼。 可是此番这仙子过来,怕是就为的那狐狸小妖,毕竟整个天界都知道这仙子不知哪根弦搭错了,放着天界那么多青年才俊不喜欢,偏偏就爱那妖界过来的炙弦狐狸。 想到她有可能也是来打探炙弦的命格簿子,文昌仙人便是再喜欢她也不想与她说话了,他笑着朝那仙子用手势比划了以下他的嗓子,再指了指桌案上那堆宣纸,沐沫了然地笑窝一旋,福身行礼。 “仙人,沐沫自己看便好,仙人像是很累,不若先去休息吧。”沐沫仙子着实温柔贴心,文昌仙人心生感动,而且也确实很困,便回厢房歇息了。 一觉醒来,心情舒畅,文昌仙人出来前厅看了看,那仙子果然已经走了,而且文昌发现自己的书案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啧啧,沐沫仙子,真正体贴。 文昌仙人坐在书案前,将一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宣纸重新摊好了,以备下面还要来看热闹的神仙观摩。咦,怎么这么重? 文昌仙人掂量着这些命格簿子觉得重量不对劲,遂开了天眼查看,这不看不要紧,看了吓一跳! 事故中三个当事人的命格簿子,竟然都浸满了水渍,是水属性法力幻术,文昌仙人大惊,沐沫仙子怎么会做这种事?就算她心疼那狐狸,也该请求文昌仙人帮炙弦改个好点的命格,也不该自己背着司命干这事啊? 更奇怪的是,不只是狐狸那本,连冰仙和太子的命格簿子她皆施了水属性幻术,以至于这三人的命格簿子浸满水渍,但文字内容看上去并没变化。 哎,算了,反正是盗版假命格簿子,随她怎么瞎写也没事,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思及此,文昌仙人便收了天眼,继续在案前奋笔疾书别人的命格规划。 可是写着写着,文昌仙人又觉得不对,这沐沫仙子做甚要改了三个人的命格?好奇心驱使下,文昌仙人还是打来了那三人的盗版假命格簿,开了天眼,施加灵力,仔细看那水性幻术掩盖之下的文字。 这一看,文昌仙人大惊失色。 即便是对上辈子十恶不赦之人,他文昌大司命都不忍写出这样的命格,这沐沫仙子是有多恨那冰仙啊! 再看另外两本,修改得倒还好,只是为了配合让冰仙那被她修改的凄惨命运更加凄惨而略微改动了。 文昌仙人自然也是听闻过那三个当事人之间的故事,只是全然没有想到,他心中的沐沫仙子,竟可以狠辣残忍到如此地步。 情爱啊,可以成全天使,亦能造就魔鬼。 不过,沐沫这残忍至极的修改倒是给了文昌仙人一个灵感。 嗯,他们三人回来之后可是要担当重任的。天帝早晚会把自己的位置传给元风,冻天城早晚会让冰仙接管,而天界众神心里也都知道,天帝想培养炙弦,以后找机会让炙弦收服妖界,毕竟,天帝对这现任妖王啸月狼已是越来越不满意了。 天降大任之神,怎能缺少锻炼?倒不如让他们充分利用这次偶然的事故,好好地历个红尘劫。 思及此,文昌仙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摊开了他们仨真实的命格簿子,用神笔狼毫在那薄薄的纸上,幽幽勾勒描画起来…… 第五十七章 冰若 “梁冰若,你还敢回来?滚!”鲁平圆了一双眼,怒不可遏地喝斥着眼前少女。 “鲁村长,让我们再在家里呆一晚吧,明天一早我们就走。”少女面无表情,连说话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可能,赶紧滚!”伴着鲁平的又一句怒喝,一记耳光“啪”的落在少女柔嫩的小脸上。 少女揉了揉被打出五个掌印的侧脸,继续面无表情道:“外面是山林,夜里走路若遇到野兽,我和我爹娘都会被吃掉的,这就如同你亲自杀了我们,你不怕下地狱吗?” “我下地狱?要下也是你下吧!梁冰若,你这个杀人凶手!” …… 最终,那唤作梁冰若的少女还是没能进得了村子,鲁平真的很希望,在村外山林里,冒出只大老虎把梁冰若这个小魔鬼给撕成碎片。 十七年前,村里一对姓梁的哑巴夫妇不知从哪里拾了个女婴。梁兆生以前是个秀才,据说是因为生了一场大病才变成哑巴的。因此他虽然是个哑巴,却识字。他当时在鲁平家里用纸笔写上了“梁冰若”三个大字,鲁平估摸着这梁兆生是希望这姑娘冰清玉洁的意思。 作为村长,鲁平自是要过问一下这孩子的来历,梁兆生在纸上又写了两个字——“石头”。 又不是孙猴子,还能从石头里蹦出来吗?鲁平心下觉得好笑,坚信是这哑巴秀才故弄玄虚不愿说实话。反正是捡的,一个弃婴而已,这光景,连男娃都有不少弃婴,别说是个女娃了,于是鲁平便也没再多问。 这梁冰若真正是个匪夷所思的存在,养父母皆是哑巴,她却早早地就会说话,大一些后更是口齿伶俐,声音甜美,村里人皆当她是神童。 再大一些后,这梁冰若长得越发冰肌玉骨,秀色可餐。且小小年纪,言谈举止跟大人一般,外出山林打猎都是独来独往,只带着一条已经很老的黑狗。 一想起这黑狗,鲁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次,鲁平的大儿子鲁大林趁着梁冰若不注意,从她手上抢过她刚从林子里打回来的一只白毛山鸡,原本就是大林与她闹着玩,不想那老黑狗看见了,冲上去对着鲁大林的小臂就是一口,登时血流不止。 那老黑狗叫黑子,是梁家老早养的一只母狗生的,已经十七岁了,和那梁冰若一般大。但是无论从毛色筋骨还是动作来看,都是一只两三岁左右的猎犬,而且非常优秀,每每跟着梁冰若出去打猎,都是满载而归。 鲁平知道村里有很多人眼红梁家有这么好的猎犬,都打过主意,可是这黑子只认梁冰若一个人,连梁兆生夫妇的话它都不一定听。 原本大家并不讨厌这梁冰若,虽然她都是独来独往,但对待村民邻居却是十分友善的。鲁平记得前年冬天,大雪连连,村里人能打到的猎物少得可怜,有几家都快揭不开锅了。那时候十五岁的梁冰若,带着黑子起早贪黑在山林里打猎,带回来的猎物,除了梁家自己够吃的部分,其他的都分给了村里的困难人家。 然而,梁冰若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一幕惨剧。 鲁平赶到时,梁冰若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衣服已经被撕扯得不像样子,胳膊上全是血红的抓痕。她坐在地上,面前的张老头儿脖子上咕咚咕咚冒着血,已经断气。 衙门仵作把整个村子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根据尸检所得出的锥形凶器,因此也没办法认定梁冰若是凶手。且大家都看见那场面,知道是那张老头儿侵犯在先,便也没人说什么,那张老头儿的儿子和儿媳也只是向梁兆生敲诈了梁冰若打回来的两只山猫和六只山鸡,此事便就作罢。 只是之后,再也没人敢惹梁冰若和梁家。 可是昨天晚上,鲁平家小儿子鲁小林喝醉了酒,在村口拦住了刚刚打猎回来的梁冰若,因为鲁家两个儿子和梁冰若从小一起玩到大,关系很熟,小林轻而易举地把冰若骗到了村后人烟稀少的山坡上,也是做了与一年前张老头儿同样的事,也得了个和他同样的结局。 昨天晚上,几乎全村都听见了村后山坡上撕心裂肺的少女尖叫声,大家赶到时,小林早已没气,脖子上也是个窟窿。而冰若正在不停地晃动着小林的尸体,哭着喊着小林的名字。 当时鲁平差点背过气去,他冲过去对着冰若就是一脚,抱起小林,将将就要崩溃。 今天早上,一大堆衙门里的仵作和捕快都来了,连县太爷乔大人都亲自赶来勘察,可是依然没有凶器,无法认定。 最后,大家决定赶走梁家。 上午,冰若跪在小林的棺椁前不停地磕头,一直在哭,看上去倒是很伤心。只是鲁平觉得她不过是在演戏,谁知道她用的什么手段害了自己的儿子,她若真对小林有半分情谊,怎么可能下此狠手。 当梁冰若知道梁家今天就要被赶出村子的时候,她没有哀求,鲁平最讨厌的就是她那副明明杀了人还一脸无辜样,面无表情无波无澜地应对村里人的问话或者咒骂。 “鲁村长,我一个人走,让我爹娘留下吧,他们没做错什么。” 下午的时候,梁冰若找到了鲁平,一句话说得既不像哀求也不像要求,无平无仄平铺直叙,听的鲁平更加恼火,恨不得立马掐死她! 可是鲁平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他可没有梁冰若这般杀了人还逍遥法外的本事,于是他忍住了。 “你爹娘最大的错就是捡了你回来!全给我滚!今天就得滚!” 鲁平之所以要求他们今天就走,无非就是希望夜里他们被村外林子里的虎豹豺狼吃了,如此既不犯法,又能解恨。 他们这猎户村被一大片山林包裹,村民皆以打猎为生,只在村子里的小片田地上种植些谷物蔬菜,主要生活来源还是村外那片山林里的动物。可是一般村民出去打猎,都是大白天成群结队,像梁冰若这般有时候晚上出去,而且独来独往的,实属罕见。 不过,即便如此,她带着她爹娘在夜里走山路,也是没什么活路的。因为梁秀才和梁田氏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且鲁平已经收走了他们所有的打猎工具,连个小刀片都不曾给梁冰若留下。光凭一只猎犬,根本保护不了这么多人,他们梁家,今夜必须死人! 原本傍晚的时候,梁家一行三人一狗已经出了村子,可是夜幕降临,他们还是回来了,看来这梁冰若再有能耐,也有害怕的时候。鲁平见她又折返回来时,心里又生气又高兴,生气这凶手还敢出现在他面前,高兴是这梁冰若真的害怕了。 现下,夜色已深,梁家一行三人一狗推着一车没什么用的行囊干粮,就这么复而向山林走去。鲁平暗暗冷笑,带那么一大车东西有什么用,一把利器也没有,还不是连同车上干粮一同喂了豺狼虎豹。真是可恶,据说那些野兽喜欢直接咬人脖子一口咬死,真是太便宜那小魔鬼了! 浓浓夜幕中,猎户村外山林里的野兽们,正睁着闪着各色凶光的灯笼眼,等待着果腹的动物,或者人类…… 第五十八章 暗林 月黑风高夜,暮色了无边。 林子里一片漆黑,除了夜风吹拂花草树木的响动,和一些鸟啼虫鸣,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冰若此时心里非常紧张,虽然她很熟悉这片林子,但却没有手无寸铁地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这么深的夜里行走暗林深处。她一手顺了顺黑子脖颈后侧的毛发,一手牵着娘亲,小心翼翼地走着。梁兆生在后面推着板车,黑子警惕地望着四周,走在冰若另一侧。 “倏”的一声,一个黑影在不远处一晃而过,三人一狗全部吓得停住了脚步。鲁平不仅收走了他们的打猎工具,连个油灯蜡烛都不曾给他们留下,分明就是要至他们于死地。 冰若只能借着极微弱的月光,粗略辨析着不远处的动静。凭着她以前在林子里打猎的经验,刚刚那影子应该是一只鹿属动物,没什么可怕。 冰若示意大家继续前行,可是她走着走着,又想起一件事。这鹿影刚刚逃窜的方向并不是与他们这些人相背的方向,这说明这鹿并不是被他们所惊吓,那它这仓皇逃窜的动作又是因为什么呢?是什么惊吓了它? 也许是一只豹子或者老虎,也许是几只豺犬或者野狼。 黑子俯下身,龇出锋利犬牙,发出“呜……”的低沉的警告声,冰若知道,他发现了危险。 无奈手中没有武器,冰若满头冷汗,只觉得自己这一行人现下就如砧板上的肉,随时等着被切成片剁成肉酱。 果然,往前走了不多会儿,不远处闪现出两个黄幽幽的灯笼,冰若一眼就认出,那是豹子的一双眼睛,正凶光毕露地盯着他们几个。 若是平时带着武器和黑子,冰若倒并不会特别害怕,以前她和黑子也合作打死过豹子。可是现下,还有体弱的双亲要保护,而且身边连个刀片都没有,真正是危机四伏,一片焦灼。 冰若紧张得心慌意乱,强忍镇定地用手势示意大家再次停下。梁氏夫妇也渐渐反应过来,凝神摒气,尽量减小呼吸声。 前方的豹子发出低吼,貌似是要准备进攻了,这可如何是好!? “呜汪!”黑子突然叫了起来,旋即便向那豹子冲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两兽便撕咬在一起。 豹子的体格毕竟是猎犬的几倍,这要换作别的猎犬,早就被那豹子撕碎了。可是黑子不一样,他比别的猎犬要勇猛不止一倍两倍,居然能和那豹子呈势均力敌之势。 可是这样下去黑子肯定是要吃亏的,他毕竟是一只狗,而对手毕竟是一只身长近两米的野兽! 梁田氏嘤嘤抽泣起来,梁兆生把她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 冰若一手抚着额头冥思苦想,一双大眼睛四下张望着,想看看能不能寻到个能当武器的物件儿,忽然发现不远处草丛里似乎有个长长的东西,在微弱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银光。 冰若急忙跑过去拨开草丛,看清那物件时登时大喜,居然是一把利剑! 佛祖保佑苍天见怜,冰若执起宝剑迅捷冲向那缠斗的两只,找了个机会直直将宝剑刺入那豹子的后背,登时血流如注,一片血腥味蔓延开来。豹子背上喷出的鲜血也浇了冰若一脸一身,一件灰色布衣裙霎时被染红。 黑子好像也受了伤,冰若慌忙帮他查看,还好,黑子动作敏捷,躲开很多致命攻击,现下虽然遍体鳞伤,但都是不甚严重的皮外伤,按照冰若以往的观察经验,他这些伤过两日便可痊愈。 三人一狗平复心绪,准备继续前行。这暗林深处多停留一分钟也是危险的,即使他们停下来等着白天再走,依然会被野兽攻击,索性赶紧卯足了劲儿赶路,说不定没几天就可以出林子了。 鲁平把他们的马匹也收走了,若是骑马或者坐马车,他们差不多一夜就能出林子,现下这推着板车步行,怎么着也得走好几天了。 刚走了几步,冰若忽然被个又软又硬的东西绊了一跤,仔细一看,竟是个没知觉的人! 想必这就是那宝剑的主人,他满脸尘土,看不清模样,身材倒是颀长,穿着的衣服也不像是猎户村的村民,还带了个高帽子,乍一看有点像官府的人。 冰若蹲在这人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再用力晃了晃他,没反应。冰若怕引来野兽,也不敢大声叫他,遂只得无奈摇了摇头,轻轻道:“兄台,若用板车推着你如此之重的身子,我们怕是要走得更慢了。在下自身难保,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随后,冰若拿起宝剑,带着黑子和爹娘继续上路,心中暗道,反正你已经晕了,这宝剑留在这里也是浪费,倒不如让我带走。若你醒后因为没有武器而遭遇不测,那就下辈子再还你这份恩情了,毕竟我们这里是四条命,你那里才一条…… 可没走几步,冰若又生出一个想法,倘若这人不久便死了,着实太浪费了。 如果现在带着他,然后他死了,就可以把他用宝剑剁成几块,前面若再遇上个什么打不过的野兽,就丢一块胳膊或者腿啊脑袋啊给它,它必然不会再纠结那几个活人,然后再遇上别的野兽,也可依葫芦画瓢再丢一块别的部位给它,这样他们几个活人就安全多了。 思及此,她用手势向爹爹比划了一下,梁兆生了悟地配合与她一道把那人搬到板车上。随后,冰若与梁兆生一前一后,一道用力推着那板车吃力前行。 又行了好一会儿,推板车的父女俩已是精疲力竭,冰若停下来,又去探了探那车上之人的鼻息,哎,怎么还没断气? 歇息了一会儿,正准备继续走,忽然发现远处似乎闪着灼灼火光,冰若赶紧够着脖子往远处眺望,确实是火光! 看了一会儿,冰若反应过来那是很多个人在举着火把,远处还隐约传来喊声,似乎在喊“某某你在哪儿”,冰若看了看板车上不省人事的高帽子,心中大喜,想必那些举火把的人就是在寻找此人。 冰若高声朝着远处那火光方向喊着:“喂!你们要找的人在这儿!喂!” 可是虽然她能看见那片火光,但其实那堆人离她很远,且那里声音嘈杂,根本没人能听见她的叫声。 眼见那堆火光向着相反的方向飘移而去,冰若急了,拍了拍黑子的脑袋,黑子自是知道她这是让他好好呆在这里保护家人的意思,随后她向爹爹和娘亲做了个在这等着的手势,拎着宝剑向那火光方向飞奔而去…… 第五十九章 展离 展离沮丧地看了看这漫无边际的暗林,叹了口气,朝众人挥挥手,无奈道:“收队吧。”众人皆神色黯淡,举着火把,跟着展离往武平县方向走去。 “喂,等等,你们要找的……找的人,在,在那里……” 不远处传来一个少女喊声,众人皆停住脚步,回过头。 那灰影气喘吁吁地跑着,临近火光,停了下来,一边弯着腰大口喘气,一边举着手臂指着另一个方向。少顷,灰影直起身,包括展离在内的众人皆大吃一惊。 可以看出来人是个约摸十七八岁的姑娘,身材窈窕,眉清目秀。然则,她衣衫破损,浑身是血,连脸上都是血,展离仅仅是从那标致小脸的轮廓便判断出这少女的绝色姿容。 展离将目光从少女脸上移至她未举起的一只手上,一下便认出了她手中那把剑,剑柄上还有被少女掌心血迹染红的血印! 展离一阵紧张哆嗦,直直冲上前从少女手中抢过宝剑,凌厉喝问道:“你是谁?这剑哪里来的?你身上的血是谁的?你知道我们在找谁?” 少女瞪大双眼呆愣片刻,似乎在思考该先回答他一串问题中的哪一个,然后舒了一口气,沉着冷静道:“我是猎户村的梁冰若,这剑是我捡的,这血是一只豹子的,你们要找的人现在和我爹娘在一起。” 展离心下惊叹这姑娘小小年纪,遇事竟沉稳淡定如斯,忽而觉着梁冰若这名字倒是耳熟得很,好像就是猎户村去年今年两起诡异命案的当事人。因为每次出事时,展离和自己的属下都正在外地处理别的紧要任务,因此并没有亲自去猎户村查看,只是回来后听其他捕快仵作神神叨叨地聊起过这桩诡异奇案。 想到猎户村的两起诡异命案,看着面前血淋淋的少女,联想到她刚刚手持夏弦的宝剑,展离不禁又是一阵战栗,夏弦莫不是已经被她害了!? “你把他怎么样了!?”展离猛地抓起少女一只纤细的手腕,怒视着她,又是一句大喝。 少女眼中一惊,轻声叫了出来,但是旋即恢复冷静面色,直视展离的双眼,冷静道:“他应该还没死,我带你们过去。” 展离这才放开她,向身后众人挥手示意跟上。然后,血衣少女便带着这一众举着火把的士兵向着她来时的方向行进。 一行众人急急走了好一会儿,少女在一处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慌里慌张地东张西望,展离见她双手抱头,在那处空地到处乱转,嘴里还嗫嚅着“是这儿啊,没错啊,人呢?” 少女完全没了刚刚的沉稳劲儿,焦急地叫着“爹爹,娘亲,黑子……”,展离看得出她不是装的,遂心里也凉了半截儿。此番状况,夏弦怕是也凶多吉少了,若这孩子出事,他可怎么对得起这孩子已经过世的双亲啊。 展离绝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长叹一口气。 少女还在四周不停地喊着她爹娘,其他士兵也在对着各个方向喊着夏弦的名字,只有展离已经心灰意冷,茫然看着眼前一片焦虑的人群。 “汪汪!”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响亮的狗吠,展离忽见一只健壮漂亮的黑色猎犬直直扑进了那少女怀里。少女大喜,紧紧抱着他,还问他别的人去哪里了。展离心下觉得可笑,这少女居然用对人说话一样的语气对一只狗说话,那狗岂能听懂她的问话。 不料,那黑色猎犬竟跟听明白似的,低声呜咽,轻咬了那少女的衣袖,将她往一个方向拖拽。 少女面露喜色,招呼展离他们一起跟上。展离见状,重又燃起一丝希望,带着众人跟着那猎犬和少女向西北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希望渐渐又变成了绝望,因为展离发现他们一直往着西北方向前行,已经快要走到一处山坳,而那山坳里,有一伙十分厉害的山匪,组织了一个斧头帮,里面高手如云,官府根本拿他们没办法。 那些山匪也从不欺压抢劫猎户村的村民,都是到武平县甚至云州城里劫富济贫。这次夏弦,就是为了追踪斧头帮绑架的云州城首富洛家独子洛风,现在下落不明。 按照这猎犬的带路,展离知道,这少女的父母连同夏弦,八成也是已经被斧头帮帮众掳去山坳里了,这下可麻烦了。 “展捕头,夏弦会不会已经……被掳去……”展离身侧的一个小捕快语气凝重地问道。 “八成是了,所有人,原地休整。天亮进山坳,救回夏弦!”展离握紧拳头,坚定指挥众人道。 “可是,我们这人数,如何打得过……斧头帮?” “打不过也得打!一定要把夏弦救回来!”展离一向理智冷静,现下做的决定说的话却是连他自己都深感讶异。 少女面色十分难看,一双大眼睛泛起水气,在一众火把的火光中闪着泪花,不住地用小手抚摸着黑狗的脖颈。 展离见她拉过一个小兵,对那小兵说了些什么,那小兵便指着远处山坳向她比划着,一边比划一边也在说着什么,应该是给她解释目前的情况,和她爹娘还有夏弦所在的位置,少女边听边不时抹着眼泪,也不忘时不时向那小兵点头回应,表示感谢。 少顷,少女缓缓走向展离,到他面前抬着小脸问他:“大叔,我们这么些人,能打得过斧头帮里的土匪吗?” “不知道。”展离垂下眼帘,面色无奈,伸手用袖摆擦去少女脸上的血迹,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小小年纪就莫名其妙染指两起命案,现在还有可能失去仅有的亲人,着实可怜呐。 “若无把握,不如我们先回县城,再搬救兵吧。”少女低下头,轻声道。 展离自是也想过这个安排,可是他深知夏弦的脾气,佻达暴躁,一旦与斧头帮的人发生冲突,后果真正不可设想,遂他一刻也不敢多等,只想着天一亮就冲进山坳救人。 “容我再想想,你去歇会儿吧。”展离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头,以示安慰道。 “报告展捕头,小六在那边发现一具女尸!”一个小兵突然来报,一句话惊悚得让那少女登时痛哭出声。 展离带着少女跟着那小兵一起赶到一片草地,少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拨开草丛,看清躺在地上的女尸面容,她缓缓闭上了双眼,泪流满面,嘴里不断吐出凄婉的嗫嚅:“娘亲……” 第六十章 匪窝 梁田氏的尸体完全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衣衫褴褛,到处都是致命伤,可以明显看出野兽撕咬的痕迹。然则,胸口一处剑伤却是最为触目惊心,并不是因为胸口的剑伤比脖子上脸上的虎牙咬痕要深或者大,而是,胸口的剑伤是活脱脱的人类为之。 冰若留着眼泪用手抚住娘亲胸口的剑刺窟窿,另一只手狠狠握了拳头,掌心都被指甲刻出了指甲印。整个后半夜,其他捕快和士兵席地而眠,展离和冰若,连同另外两个小兵,一道在地上挖了个坟,将梁田氏安葬。 次日清晨,所有人经过一夜都恢复理智,大家做了个决定,先不去斧头帮讨人,直接赶去云州城,联名跪求云州知府派兵剿匪。因为就凭他们目前这些人,实难有胜算,且见到斧头帮如此残忍杀害手无寸铁的无辜妇人,已经不是以前劫富济贫的概念,那时候官府并未发现他们伤人性命,所以也未拼尽全力调兵剿匪,而现下,很多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 回城路上,展离为了冰若的安全,让她走在队伍最前面,可她不愿意,她说她要走在最后面,这样可以多陪娘亲一小会儿,离娘亲更近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展离拗不过她,只得无奈由她去。 岂料,走了不多会儿,他们便看不见那少女和黑狗了。 展离自是反应过来,那梁冰若是故意带着黑狗走开的,她一定是去了斧头帮,真是冲动的孩子,展离无奈摇摇头,心中祈祷她能逢凶化吉。随后,武平县衙门的一干捕快和士兵,便加速往云州城行进。 冰若带着黑子走进山坳,路上坑坑洼洼很是难行,但是她现在根本不会在意这些。她以前在猎户村的时候也有听说过这个斧头帮,只是这匪帮从未伤害过猎户村的人,大家并没有很大敌意。 打量着这崎岖的山路和地势,冰若心下也是有点打鼓,一般的山匪强盗,都是以山头为据点,山上易守难攻,是为打家劫舍的好地方。而山坳却着实是个易攻难守的劣势之地,这斧头帮能在此存在多年,想必其中不乏能人异士,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她此番带着黑子进山坳,也并不是指望凭借她自己和一只狗就能要回爹爹,只是她觉得,若官府真的派兵前来,自己也好做个内应,毕竟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哪怕能为灭了这匪帮出一点力,什么险都是值得去冒的。 这斧头帮的山寨大门口,果然立着一把比冰若还要高出几个头的大斧头,气势汹汹的守门土匪赤裸着上身,拦住冰若,问她何事。 “外界都道斧头帮劫富济贫,不知贵帮昨夜为何杀我母,劫我父,在下前来讨个说法。”冰若直截了当一字一句说道。 那守门土匪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会儿,朝她挥了下手,语气放缓道:“你随我来吧。先把狗弄到那马厩旁边的笼子里关着。”冰若安抚地摸了摸黑子的脖颈,照做。 走了好一会儿,冰若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斧头帮帮主,此人约摸四十五六岁,满身肥肉,披着个土黄色的大氅子,眼睛又圆又大,像两个铜铃,光头油光发亮,形象甚是滑稽。 冰若还未说话,那高台石椅上的光头帮主就尖声问道:“你来寻爹爹的?” 他这一句可是吓了冰若一跳,长成这副模样,声音竟尖得像个女人,且语气戏谑,令人十分不快。 “你们为何杀了我娘亲!?”冰若怒视着呐光头。 “什么?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血口喷人啊?”光头皱了眉头,更加捏尖了嗓子道。 “行,不承认算了,那你先把我爹爹还给我。”冰若知道自己势单力薄,遂敛了气焰。 “什么爹爹,不若我做你爹爹吧?哈哈……”光头哈哈大笑起来,冰若火冒三丈,想起娘亲胸口那个窟窿,不管不顾指着那光头鼻子就骂道:”你这光头无赖,谁要你做爹爹,再不把我爹爹还给我,我端了你这破寨子!” 光头一愣,又一惊,再一怒,用着简直比女人还尖的声音叫道:“小混蛋!你……你……你敢,你竟敢叫老子……光、光头!!!” 冰若闻言一愣,这厮怎的听不懂重点啊? 那光头一拳敲到石桌上,气得脸涨得通红,两只大铜铃眼珠将将就要瞪出眼眶了,一边的几个小山匪忙道:“老大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你们,你们几个,把这小混蛋关起来!还有,今天不准给她吃饭!” 冰若更蒙了,她还以为自己这番冲动顶撞,那光头会叫人把她给剁了呢。 两个小山匪架着冰若,七拐八绕到了这斧头帮的牢房,二话不说就将她推进一间牢门,咔嚓锁上门,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匪窝的牢房黑不溜秋,连个灯也不掌,也不知道这里关了多少人,除了自己还有没有别人。 冰若被这光头帮主搞得莫名其妙,也不知现在怎么办才好,折腾一夜也累了,便躺下侧卧着睡了过去。 梦里,她看见了娘亲,爹爹,还有大林、小林,然后,就是刺穿他们脖子的奇怪透明锥子,鲜血喷出…… 一个激灵被满眼血红吓醒,牢房里还是一片漆黑,但是她却听到了有人在说话,她侧耳倾听,说话的是两个少年,声音就在她前方不远处。 “你爹什么时候送银子过来啊?我都快饿死了!” “没人送钱来的,你死心吧。” “不送钱来?难道我要陪你死在这吗?!” “放心,你在那林子里躺那么久都没死,命大,死不了。” “你……洛风,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 哎,也是两个和她一样的倒霉蛋,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你们是谁,怎么也被关在这里?”冰若坐起身对着对面问道。 “咦?有姑娘!”一个俏皮的声音响起。 “怎么会有姑娘?”一个温润的声音道 “我叫梁冰若,你们呢?” “噢,姑娘可还安好?在下夏弦,不知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也被绑架到这里了?你爹什么时候送银子来啊?” 这俏皮声音的少年话也忒多了,一连串问这么多问题,问的冰若头大。但听说他叫夏弦,冰若一下便想起那个高帽子! “夏弦?我爹呢?就是用板车推着你的那个爹爹!” “那个不会说话的爹爹吗?他在屋里,那死光头只把我给弄进来了……可恶!” 冰若正在思索着如何应答,另一个温润的少年声音道:“在下洛风,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噢,在下梁冰若……”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牢房大门被推开,照进了光亮,透过光,冰若看见了此时正在自己对面两间监牢的高帽子和锦袍公子。咦?这高帽子昨夜还不省人事, 怎的现在如此精神抖擞?真是匪夷所思啊。 推门而入的是一个小山匪,带了两碗饭菜,给那两个少年一人一碗,但没有给冰若。此时的冰若已经饿得饥肠辘辘,却是毫无办法。那小山匪临走前,在牢房里掌起一盏煤油灯,想是为了方便里面的人夹菜吃饭能看见,还算是有点良心。 拿到饭菜,那高帽子立马开始狼吞虎咽,而那锦衣公子倒是吃得很文雅。 冰若看着有饭吃的二人,心中羡慕,肚子咕咕直叫,口水都快流下了了。 那锦衣公子抬眼看了看冰若,停下手中动作。 高帽子一边嘴里嚼着饭,一边偏过脸问隔壁监室的锦衣公子:“你怎么不吃了?” 锦衣公子没答话,只是继续看着冰若,高帽子见状,也停了筷子,顺着锦衣公子的目光望向对面监室的冰若,“噗嗤”一声一口饭喷了出来,吓了冰若一跳。 “那个,那个,你是那个,哑巴大叔的女儿?”高帽子有点羞赧地问道。 “是啊,你不是晕了吗,这么快就好了?” “呃,身体好,呵呵,身体好,一点小蛇毒,自己就扛过去了,嘿嘿,那个,是你和你爹把我捡到用板车推着的吗?也就是,是你拾的我?是你救的我吗?” 冰若心下一阵好笑,此人想象力还真是丰富,既然他以为是我救的他,而不是原本想等他死后把他剁了喂野兽,那倒不如默认,让他欠着份恩情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夏弦老弟不用太放心上。”冰若含笑对那高帽子道。 “叫我老弟?我看你比我小吧,你多大了?” “十七岁,你们呢?” “哎哟,可巧,你和我俩一样大呢,我和他都是开皇十八年一月六日生,你呢?” 冰若心下一惊,世间竟有这等巧合,自己也是开皇十八年一月六日被爹爹拾回来的,爹爹以前在纸上写着告诉她她是在石头里拾的,她估摸着自己应该是个弃婴。 “我也是。” 听到冰若的回答,两个少年都瞪大了双眼,正所谓万法皆生,皆系缘分…… 第六十一章 洛风 饿了一天,冰若已然眼冒金星,小山匪再次捧了两碗饭菜进来时,冰若捂住脸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鼻不闻更净! 岂料,那小山匪却在冰若监门前停住,朝她喊着:“梁冰若,今天轮到你吃了。” 冰若大喜回过头,接过小山匪递进来的饭菜,旋即狼吞虎咽,昨日还在心里嘲笑那高帽子夏弦吃饭毫不文雅,现下她自己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大说,你小子既然蛇毒已清,便不需要吃饭了。”那小山匪将另一碗饭菜递给那叫作洛风的公子,偏着头对那叫作夏弦的高帽子淡淡道。 “什么?喂!昨天不是不让她吃饭吗?怎么轮到不让我吃了?!” 冰若暗道,这高帽子夏弦,真正可恶,难不成还想把她给饿死?昨天还把她当救命恩人,这才多久便翻脸要把她给饿死! 洛风见状悄悄掩口轻笑,夏弦狠狠瞪了他一眼,鼓着两腮愤愤道:“你笑什么?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你没饭吃!” “不会。”洛风收起笑,尽管在牢房里,依然优雅端坐,开始文雅地吃饭。 这光头老大果然奇葩且势力,之后几天,只有洛风每天都有饭吃,而冰若和夏弦皆是轮流着有饭吃,饱一天饥一天,真正郁闷。 “那死光头!竟如此势力!就因为他洛风是云州首富之子,就可以不饿肚子。我和梁姑娘没有有钱的爹就活该饿肚子吗?!”夏弦怒斥送饭的小山匪道。 那小山匪脾气甚好,也不生气,淡淡来了句:“谁让你俩目无尊长不懂礼貌,敢当着老大面叫老大……光……头,你们若都像洛公子一般谦逊有礼,老大岂会无故惩罚你们?” 无奈,二人只得认命。 三人在牢里也闲得无聊,有缘于如此有意境的场合下相识,自是要多聊聊。这洛风与夏弦从小便相识,他们让梁冰若说说自己的事,无奈冰若一天饱一天饥的心情实在欠佳,遂也不愿多说。而那夏弦便也扯了这个理由,撺掇着洛风说故事给他和冰若这两个虚弱饥饿的人解闷儿。洛风天性温良随和,便依了他二人。 洛风是云州城首富洛成宇的独子,可惜从小就是个没娘的孩子。洛风出生之日,一向平静,常年风和日丽的云州城忽起飓风,虽说风力不算大,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洛府的大门上牌匾却被匪夷所思地吹裂成两半,洛府上下皆大惊。 虽说这天降异象并不是什么吉兆,但洛成宇成婚多年,姬妾成群,却一直没个一儿半女,现下终于有了个眉目清秀的儿子,心中大喜,毫不在意其他人对这天降异象的口舌。 诚然,福祸相依,大喜之后紧随大悲,洛风的生母,洛成宇最宠爱的三姨太,在洛风出生后第六日便撒手人寰,无福消受这天降之福。 因是洛府独子,且生母已过世,洛成宇年岁也大了,想再在洛家添丁已是难以做到,遂这洛风便成了洛府上下,从大夫人到七姨太,从大总管到洒扫小厮,全家主仆万宠于一身的活宝。 按照常理,特别受宠的孩子往往跋扈任性,可这洛风却从小听话懂事,待人接物无可挑剔。十五岁后,上门说亲的媒婆将将就要踏破洛家门槛。可这洛风虽然温润随和,却很有主见,坚决不允这些亲事,洛成宇见他年纪尚小,便也不坚持强加给他。 树大招风,这等家财万贯和唯一继承人的身份,使得洛风经常被绑架。但是洛风从小除了读书写字,也一刻不曾放松习武。洛成宇花大价钱请来以前在皇城当总教头的武官教洛风武艺,也是为了他以后能防防身。 是以,每次被绑架,洛风皆是可以匪夷所思地逃脱,回来之后却对绑匪情况闭口不谈。而这一次,想是斧头帮高手太厉害,连文武双全的洛大公子都没找到机会开溜。 “洛风,我再问你一遍,你爹到底什么时候送钱过来,反正你们家有钱,让你爹多送点,把我和梁姑娘也赎了呗。”夏弦偏着脑袋问着洛风。 “跟你说多少遍了,没人送钱来。” “为何?” “我爹一个月前便中风病倒了,一直昏迷,姨娘们和大夫人根本不知道家里金银存放在哪里,连大总管也不知道,只有我爹和我知道。他们能凑到的钱根本不够斧头帮要的天价。” 听及此,连今日没饭吃的饥饿冰若也耐不住了,挪至监门抓着框框,有气无力地问洛风:“洛公子既知道家里金银存放之地,何不带那斧头帮的人去取,我们也好早日脱离苦海啊!” 那洛风又是一声轻笑,一双柔情眸子定定望着冰若,无限温柔道:“钱若都给那帮山匪,在下还如何向心仪之人下聘礼呢?” 冰若一时莫名其妙,旋即那夏弦却是看不下去了,嚷嚷道:“我为了你才倒霉到了这里,你居然舍不得那点黄白之物,洛风,我看透了你!” “非也,斧头帮这次要价太过分,断然不能给他们开此恶例。我素闻斧头帮从不伤命,我看时日长了,那帮主自会放了我们。” “什么从不伤命?!他们杀了我娘亲!”冰若又想起娘亲胸口的窟窿,满目怆然愤怒道。 “什么?”对面二人异口同声惊诧道。 “不是他们杀的,梁姑娘,节哀顺变,你母亲是被一只猛虎拖拽走的,我和你爹爹遇上斧头帮的人时,你母亲怕是已经……” 冰若大惊,难道是自己冤枉那光头了?那娘亲胸口的窟窿是谁刺的? 这时,牢门又开了,一个清瘦的长衫男子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张薄纸,三人齐齐望向来人。 “爹爹!” “大叔!” 梁兆生走近冰若,将手伸进监牢框框之间的缝隙,抚摸着冰若的小脸,又将手中薄纸递给冰若,然后便就转身离开了。 冰若读罢爹爹给她写的信,想到刚刚爹爹气色良好,衣着整洁,知道爹爹并未受苦,心中很是欣慰。 那信上,梁兆生把冰若离开他们之后的事情大致讲了一下,与夏弦所说的差不多,主要也是让她莫要错怪斧头帮。斧头帮几个帮众遇到他们时,梁田氏已被猛虎拖走,必是没命。那几个斧头帮的山匪见他们三更半夜在这山林着实危险,才把他们带回山寨。当然,他们也确实认出夏弦便是一直追踪他们和被绑洛家独子的武平县捕快,把他弄进山寨是为了救他还是抓他,那便不得而知了。 冰若知道真相后,忽觉自己这番受苦纯属没有必要,自己既不是绑票也不是捕快,为何要呆在这里陪这二人坐牢,遂高声叫道:“我要见帮主!” 少顷,那光头帮主捧着大大的肚子,踏着傲慢的步子走了进来。 “小混蛋,你找我?” “帮主,冰若冒失,还请帮主原谅,放我与爹爹走路。”冰若恭敬抱拳请求道。 那光头嘴角上扬,得意道:“这还有点小辈的样子,不过你爹爹已书写告知了你与他的事情,本帮主决定,将你留下,免的你以后到外面祸害别人,哈哈哈!” 冰若的心登时又凉了,不过,光头说完便让小山匪打开了冰若的监室。 “别想逃出斧头帮,你若听话,便可在山寨里自由活动,你若敢逃,我就把你关起来,三天只给一顿饭!” 虽然没办法离开,但是毕竟不用坐牢了。离开牢房时,冰若扭过头望了望还在监室里的那两只,他们幽怨且羡慕,忧伤且欣慰的眼神,竟是那么似曾相识。 第六十二章 风波 话说这斧头帮帮主刁无岸虽然不再关着冰若,却也不允许她离开斧头帮大寨半步,而且,也不肯白养着她。现下,这帮山匪便派给冰若一个在厨房斩杀牲畜剁肉去骨的工作,而梁兆生也被安排了个发挥其专长的誊抄打劫所获财物的差事。 父女二人虽然都在一个大寨里,无奈斧头帮寨子地界儿太大,厨房屠场与那账房也相隔甚远,最主要是父女俩皆是工作任务繁重天天忙得焦头烂额,遂二人也很少能见着面。 尽管让一个小姑娘整天磨刀霍霍向猪羊着实有些匪夷所思,但是他们毕竟知道冰若的来历,猎户村的小姑娘多多少少都是有动刀子的经验的,如此安排,倒也不浪费她的专长。 冰若自小就在山中打猎,可谓杀生无数。有时候,她也会感慨自己是不是杀孽太重,后来村子里来的一个癞头和尚一句话便让她豁然开朗。那和尚摇头晃脑念叨着:“生又何尝生,死又和曾死,生何其苦,死方极乐,我佛以死为度,彼岸往生……”自那之后,冰若便明知荒谬却坚持不懈地,抱着度化它们的奇葩心态,把它们剥皮去骨,剁炒煎炸…… 这日,冰若拾掇了山匪们吃剩的肉骨头,带去马厩旁边的狗笼子喂黑子,不想竟在狗笼子外面看见两个人,那二人背对着冰若,面朝狗笼似在研究打量黑子,冰若一眼就认出那高帽子和玄色锦袍,正是那武平县捕快夏弦和那云州城首富独子洛风, 原来,好运也是会传染的啊,见此二人居然能从牢房里出来,冰若既欢喜又好奇,遂跑上前拍了拍那高帽子的肩膀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二人闻声回头,见是冰若,皆喜出望外,将将就要热泪盈眶,恍如他乡遇故知一般开怀。 原来那光头帮主派了小匪去云州城打听到洛老爷已经不省人事很久了,家里无人知道金库在哪,大夫人组织全家也凑了不少银子给那些小匪带回,光头便觉得再关着他二人也不太合适。 “那怎么不放了你们俩?” “可恶的刁无岸、死光头!他说我俩必须留下一个给他做干儿子,决定不了谁留下,就一个也不让走!” 冰若哑然失笑,很明显,他俩还没决定好谁留下做这山匪少帮主。 “也不知展捕头什么时候能求得知府大人派兵来剿匪,那时候我们便可出去了。”冰若望望天,嘟着嘴道。 “别想了,那云州知府断然不会为了我等小小草民而出兵的。”洛风莞尔一笑道。 “为何?”冰若与夏弦异口同声疑惑问道。 “这帮官僚,无利不起早,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出得牢门,我们必有机会离开。” …… 这刁无岸连个小丫头都不肯白养,又岂会白养两个大小伙子? 洛风现下被发配至账房与梁兆生一同誊抄账目,计算财物数量,夏弦则被安排做了冰若的帮手,与冰若一道杀鸡宰羊。尽管多了两个帮手,一切工作依然多得仿佛永远做不完。 看着夏弦笨手笨脚的宰杀动作,还有满面拧成苦瓜,眉间沟壑紧得仿佛能夹死蚊子的模样,冰若又好笑又奇怪。 “你不是做捕快的吗?没动过刀子啊?” “我是捕快,不是屠夫!” …… 匪窝里的日子忙碌而焦虑地过着,冰若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展离和云州知府派兵前来;夏弦满脑子想着洛风家里的一堆人什么时候能再多凑点钱送来,感化那光头放了他们;洛风却一直在琢磨怎么才能从这守备森严的斧头帮大寨里逃出去。 无奈世事难料,他们三人心中所盼一个都还没实现,一场大风波却悄然而至。 在屠场门边看见那女子时,冰若还小小激动了一下。这山寨里,虽说也有一些山匪的压寨夫人和小娃娃,但是却都很少出来走动。难得见着个美人竟然独自个儿溜达到这屠场来了,果真新鲜有趣得紧。 可这美人看上去心情欠佳,与屠场里忙完一阵宰杀,刚刚歇下来的冰若与夏弦抹着眼泪诉着苦,那梨花带雨的忧伤神色着实令人动容,然则她目前遇上的这个麻烦却是冰若夏弦这两个自身难保之人也爱莫能助的。 这美人唤作柳烟,是云州城一家青楼的姑娘,可却是真真切切的卖艺不卖身,前几日倒霉催的被斧头帮二当家,也就是那光头刁无岸的弟弟刁无底给绑来了斧头帮做压寨夫人。不过因为这柳烟十分刚烈,直到现在也未让那刁无底得逞染指,只是日日在这虎穴之地,夜夜要应对那刁无底的威胁恐吓威逼利诱,这柳烟姑娘已然快要精神崩溃了。 冰若和夏弦虽然没办法解决,但也都是有侠肝义胆的年轻人,便也安慰那柳烟再坚持忍耐,等官府来救或者等大家想出逃离的办法。得了安慰,柳烟心下才略略好受些,辞了二人回去自己的住处。 真正是人皆有命,他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这见柳烟的第一面却也是最后一面。次日清早,那柳烟姑娘便一头撞死在了大寨门口那大斧头上,脑浆迸裂,画面甚凄惨。 屠场离那大斧头本也不远,冰若和夏弦挤过围观的一众小匪,便看见了这惨烈的一幕。二人心中皆是恼怒悲愤,懊悔至极。早知第二日会发生这么个结果,昨日就不该劝她回去,而是想办法把她先藏起来再说。现如今人已死了,说什么也晚了。 向周围小匪打听了方才知道,原来这二当家刁无底一而再再而三地妄图染指柳烟不成,恼羞成怒,最终还是在昨天夜里强暴了这可怜的姑娘,遂这刚烈的柳姑娘便一时想不开,一早寻了短见。 冰若和夏弦自然对这惨剧的发生心怀内疚,皆暗暗发誓待剿匪之后,定要将那刁无底绳之以法,斩首示众。 岂料,还没等被绳之以法,这刁无底便一命呜呼。 现下二人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刁无底的尸体,双双惊慌失措、六神无主…… 第六十三章 凶手 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不,堂堂斧头帮二当家,一届枭雄刁无底,逼死柳烟之后还不知悔改,歪心思竟打到了整日磨刀唰唰唰的梁冰若身上,终于成功地将自己埋进了自己挖的坑。 就说这匪窝里,打冰若歪主意的岂止一个两个,然而一帮山匪皆是知道这梁冰若长得与几年前病死的少帮主刁铃儿有几分相似,且性子那也是极像。尤记得刁铃儿活着时,一旦顶撞她爹刁无岸,说出光头这类字眼,便也是会被刁无岸关进牢里,不给饭吃。大家皆知道刁帮主喜欢这丫头,想要她当闺女,谁人还敢下手?也就那色胆包天不知死活的刁无底还敢有所行动了。 那日入夜,冰若忽想起屠场上几只明日待宰的山猪笼子好像没锁严实,便急急从屋里跑去了屠场,好巧不巧,那刁无底也在那附近溜达,见着冰若便开始动手动脚。 冰若心下颇为紧张,她倒不是怕自己吃什么亏,有张老头儿和小林的前车之鉴,她现下甚是害怕再捅出篓子不好收拾,遂矫捷跑远,随手从屠场拎起一把狭长的切肉刀朝着刁无底胡乱挥舞着,声色俱厉地警告他:“二当家,你可小心,我梁冰若在猎户村的事迹你们也不是没听说,你可别逼我!” 这刁无底猖狂自负过了头,全然体会不了冰若想保他性命的一番苦心,邪恶地笑着就往冰若那里冲,又是好巧不巧,这番动静惊醒了在屠场一角睡觉的夏弦。 原来夏弦见这山寨里的屠宰任务甚为繁重,每日看着冰若纤细身影折腾忙碌很是心疼,便常常入夜自己过来加班加点剁肉去骨,这日因为太过劳累,剁着剁着便睡着了。 见此场景,夏弦还不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咬死刁无底?可他跑过来时边跑边怒喝着“畜生!我杀了你!” 这一吼,没把刁无底吓着,倒把背对着夏弦,面朝着刁无底挥刀的梁冰若吓了个激灵,小手一滑,刀柄着地,竟生生刀柄下嵌入土,刀刃直直向上竖着! 估摸着也是地府的拘魂鬼夜游至此地,闲的无聊想拘个魂儿玩玩,那刁无底脚下一滑向前一扑,妥妥地垂直倒向那刀刃,旋即便像烤串儿一般被入胸串在了这狭长刀刃上,两脚蹬了蹬,然后翘了辫子。 接下来,冰若和夏弦大眼瞪小眼,俩人一时间恛惶无措,愣愣站着静默无言。 少顷,夏弦先回过神来,毕竟是做过捕快的,好歹也是男孩子,他走上前抱着冰若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将她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喃喃道:“没事没事,别看,别怕……” 两人稳定心绪后,决定赶紧在屠场挖个坑把这尸体埋了。好歹是在屠场宰杀牲畜活儿做了好多天的人,他俩很快便弄齐了工具,选定了位置,迅速开始挖坑埋尸。 两人正挖得起劲儿,一个颀长的影子悄悄走近,那影子看清他俩身边的断气大汉后,登时倒抽一口凉气,轻声叫道:“怎么回事?” 两人一惊,扭头看清来人是洛风,皆舒了口气,夏弦不耐烦道:“你这还看不出来吗?赶紧帮忙挖坑!” 洛风这些日子也是经常半夜三更跑来屠场附近勘察地形,因为屠场靠近斧头帮大门,若要逃跑,这里却是必须研究的地方。不想今日路过屠场,一个余光便扫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匪夷所思地挖坑,进来一探更是大吃一惊,这二人竟连填坑的新鲜尸体都准备好了,真正奇景! 洛风何其聪明,立刻看明白事情原委,他仰头望望快要褪去的暮色,低头看看这才挖得不深不浅的坑,满心疑虑。 “别挖了,太浅了,天都快亮了。”洛风抢过他二人手中的铲子。 “那你说该如何!?”夏弦焦虑问道。 洛风抚额思忖片刻,蹲下身拔出刁无底胸口的长刀,竟开始一刀一刀地切割起尸体来!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冰若和夏弦吓得差点惊呼出声。毕竟是习武之人,看似温润文雅的洛风剁起人来竟也毫不含糊! “你们俩快去把那几只山猪也宰了!”洛风头也不抬沉声指挥他们道,他二人慌忙照做。 三人终于在公鸡打鸣之前完成了一系列毁尸灭迹的工作,刁无底被大卸八块地混在了一堆也被切得凌乱的猪肉中,乍一看真是融为一体毫无破绽。自打有冰若和夏弦负责宰杀牲畜之后,斧头帮便再无人光顾屠场,毕竟虽是山匪,却也无人喜欢这血腥之地。 第二日,吃饭的时候大家没见着二当家,却也无人觉得奇怪。大家心里都知道刁无底喜欢外出惹事生非,现下柳烟死了,他怎么可能耐得住寂寞,估摸着天没亮就又去云州城找其他姑娘了。 只要再熬过几天,让黑子把刁无底的碎尸吃完,啃不了的人骨头混在猪牛羊骨头里清理出去,一切就解决了。 可是人生处处有惊吓,意外之外还有意外。下午的时候,刁无底的一个小仆从牵了刁无底养的灰色狼狗出来溜达,走到这屠场附近时,这狗儿便死死拽着那仆从往屠场里扯,边走边汪汪直叫,还一路嗅着地面,直把那仆从拖拽到屠场里的一个大缸,然后那狼狗狂吠着便要往那缸里钻。 很明显,那缸里是猪牛羊,还有人的碎裂肉骨。 夏弦和冰若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幕,手上的活儿也骤然停下,两人心脏怦怦直跳,眼睛死死盯着那狼狗。 最后,那狼狗很是专业地将那大缸里的一堆肉骨翻来找去,把他主人刁无底的残肢躯干,逐个叼了出来,冰若和夏弦皆是将将就要昏厥的绝望。 东窗事发,刁帮主前来屠场查看,认出了一只粗短的手正是弟弟的手,大悲加大怒。因是在屠场大缸里发现的残肢躯干,夏弦与冰若便是最大的谋杀碎尸嫌疑人,遂二人被五花大绑地拖至斧头帮主寨大堂,然后被小山匪们按跪在刁无岸脚下,以待受审。 因为账房的梁兆生和洛风与这两大嫌疑人关系匪浅,遂他们也被带至大堂,站在一边看着。整个大堂气氛肃杀可怕,刁无岸红着一双铜铃眼,面色杀气腾腾,看的在场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大堂一片死寂良久,端坐高台石椅的刁无岸将手中一只白瓷酒碗“砰”的摔裂在地,旋即猛地站起身,大踏步下高台,行至冰若夏弦二人眼前,指着他二人面前地上已被勉强拼凑摆好的刁无底尸身,怒问道:“谁干的?!” 二人低头不言。 其实刁无岸心中已有猜测,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必是想侵犯冰若才遭此毒手,且又联想到周围人们对猎户村梁冰若事迹的传言,以及之前梁兆生给他写的关于他和冰若为何夜行暗林的手书,更加确定自己的弟弟是死于冰若之手。 刁无岸鼻子里传来一声冷哼,一巴掌“啪”地打在了冰若脸上。这打在冰若脸上可却痛在一边的夏弦心上,他咬牙抬头直视刁无岸,坚定道:“我杀的!” 刁无岸一阵嗤笑道:“你杀的?你为何要杀二当家?” “因为他欺负我心上人!”夏弦勾了嘴角脱口而出,冰若一怔,偏过脸打量这高帽子少年,这人唇红齿白,一双桃花多情目眼角上挑,嘴角噙着笑,一副桀骜不羁的佻达模样。 梁兆生和洛风也被惊了一刹,洛风微微垂目,脸上神色莫辨。 刁无岸一甩袖子,转身又大踏步回到高台,俯视下面跪着的二人,尖声斥问:“你用什么杀的他?” “一把长刀。”夏弦不假思索道。 “那刀在哪里?” “在屠场。” 随后,刁无岸便差了几个小山匪带着夏弦去屠场找凶器长刀。夏弦被两个山匪架着在屠场绕了半天,那凶器长刀却匪夷所思地不知所踪。夏弦心中忐忑,若寻不着凶器,这光头必是会认为他撒谎替冰若顶包,怕是不会放过冰若,遂他在屠场捡了个与那长刀有点相似的大刀返回了大堂。 “是这把?你捅了哪里?”刁无岸眯着眼,面色诡异地问夏弦。 “胸口。” “哼,是吗?” 刁无岸拿着夏弦刚刚从屠场带回的大刀,于尸体旁蹲下,仔细打量这刀尖与尸体胸部刺伤,细细地比对着。 夏弦如坐针毡,细密的汗珠在他额迹若隐若现。冰若敛眉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洛风微微抬眼看着冰若,一只手略显局促不安地微微握拳。 忽然,刁无岸猛地将那大刀往地上劈去,“乓“的一声,那刀刃碎裂成了两半儿! 刁无岸缓缓站起身,把刀柄往冰若面前一弃,声音缓和,却面目狰狞道:“不说实话,你们就将与这断刀,一样下场!” 又是一阵骇人的死寂。 …… “人是我杀的,凶器在这里。” 短暂静默后,立于大堂一边的洛风面无表情淡淡开口,绵密的睫毛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他慢慢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把长刀。 冰若抬眼望向那长刀,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洛风白皙纤长指节分明的手中,正握着那把刺穿刁无底胸腔的长刀! 第六十四章 出逃 “你为何要杀二当家?”刁无岸揪着洛风的衣领,鼻尖将将就要顶至他的鼻尖,凶神恶煞问道。 “云州城醉花楼歌姬柳烟,两年前便与在下私定终身,不想却在此处受辱殒命。在下堂堂七尺男儿,岂有不为心仪之人报仇之理?” 洛风何其周到仔细,对此场景早有预见,为了以防万一尸骨被发现,不仅自己收了凶器长刀随身携带,连谋杀动机,理由说辞都已准备妥帖。夏弦和冰若此时此刻,竟也只能泪往肚子里咽。 ...... 萧瑟夜风中,斧头帮大寨门口的大斧头旁,一根离地约摸三丈的旗杆顶部,吊挂着一个玄衣少年,眉清目秀,面无惧色,尽管只要绳子再脆弱一点点,他就有可能头着地掉在坚硬的石板路上而脑浆迸裂。 旗杆下面,站了七八个看守的山匪,不让其他任何人靠近。刁无岸下令只给洛风喝水不给他吃饭,要将他活活饿死。 夏弦没日没夜地在屠场干活儿,脑中一片混乱,盘算着要不要来硬的,直接与这帮山匪拼了。他本不是个怕死之人,从小无父无母了无牵挂,此生唯有养父展离和挚友洛风是他心之所系。然则现下这梁冰若在他身边,他竟害怕她遇险而不敢轻举妄动,全然没了两个月前只身追踪山匪营救洛风的勇气魄力。 是夜,冰若寻到了刁无岸的住处,两个小山匪进去通报后,刁无底裹着一件黑色大氅子缓缓走了出来,面色冷淡道:“何事?” “刁帮主,冰若前来自首,二当家的死,皆是冰若之过错......”冰若低头垂目,将那日原委细节一五一十告知了刁无岸。” “你想如何?” “冰若想请刁帮主放了洛公子......” 刁无岸本也猜测的是这么个缘故,只是他天性孤傲,最受不了小辈的无礼和欺骗,尤其是洛风这般心思缜密地欺瞒于他,且竟如此残忍地将自己的弟弟碎尸妄图隐瞒,怎能饶了他?遂继续冷漠道:“倘若一开始你便坦白承认,我自是会相信。而如今你们各有各的说法,却叫老子信哪一个?”说完,便扭头掀了帘子回屋了,留下郁闷的冰若独自在夜色冷风中凌乱纠结。 刁无岸也并非完全绝情之人,他既已决定饿死洛风,便也赏了冰若在洛风饿死之前与他单独说话的机会,第二日便撤走了旗杆下看守的小山匪。 冰若本就一直远远望着旗杆上那飘摇的长影,入夜见到旗杆下的山匪们撤走,便急急赶了过去。 旗杆顶部悬挂的少年双目紧闭,面无血色,他已经饿了两天,因是习武之人,忍耐力也强于常人,只是再这样饿下去,却不知能撑到几时。 清冷月光缓缓流淌,冰若站在旗杆下,仰望头顶少年,一时心绪涌动,说不出话来,泪满颊畔。 少年慢慢张开一双星眸,望向下方少女,丝毫没有讶异之色,仿佛早已知道她在此处而故意没有睁眼,也许他刚刚只是在想着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和话语承载这美丽而忧伤的月色。 洛风弯起嘴角,洒然一笑:“梁姑娘这般伤心,莫不是真以为在下与那柳烟私定终身?” 冰若被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开这玩笑的模样惊了一刹,擦了眼泪也勾起一抹笑:“斯人已逝,洛公子何苦生死追随,不若珍惜眼前人。” 洛风一听,轻笑出声,似是极为开怀,那灿烂暖笑哪里像是来自一个被吊在旗杆上等死的人。 “其实在下见到姑娘第一眼时,便觉似曾相识,想是在下已经寻找姑娘几世而终于得见,若今生无缘相守,还望梁姑娘莫要忘记在下。来世,在下定还会认出姑娘......” “为何要来世,洛公子若真有心,就不该放弃今生......” 上方一颗透明宝石掉落下来,冰若竟然鬼使神差地伸手稳稳接住,那凉凉的水滴在她掌心化晕开来,多么熟悉的感觉。 …… 冰若拖着步子往回走,不远处是夏弦的屋子,也不知他今夜是在屋里还是在屠场干活。咦?爹爹怎么来了? 冰若远远看见梁兆生来到夏弦屋子门口,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他复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回应。然后他便转身似乎往着屠场方向走去。 冰若心下疑惑,爹爹与夏弦素来没什么交集,半夜三更找他干嘛,遂一路悄悄跟着爹爹一直走到屠场。夏弦果然还在屠场干活,爹爹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像是一封信,随后爹爹便走了,冰若心里更加疑窦。 因为天色已晚,看信上墨迹看不大清,夏弦便先将那信纸压在一块石头下,然后去屠场边溪水洗手清理血污,而就在这个档口,那信纸便被悄悄躲在一边的冰若拿走了。 冰若溜回房间,点燃煤油灯,看完那信,心情无比激动。 洛风果然深谋远虑,这是那日误杀刁无底之后,洛风写给夏弦的信,并叮嘱梁兆生,如果自己被抓起来,就赶紧把这信给夏弦。 信中详细写了他打探到的情况,他的计划,以及他这段时间了解的地形和漏洞。只是走此一步十分危险,不到万不得已,洛风也断然不会将信中计划给夏弦看。而现在已经到了事关人命千钧一发之际,洛风信中叮嘱夏弦此番行动务必小心谨慎注意安全,且绝不能让冰若知道,免的她要自己参与而不舍得夏弦冒此风险。 冰若庆幸自己及时看见了这封信,熟记信中内容后,她将信纸在灯火中点燃烧烬。 第二日,冰若躺在床上装病没有去屠场,夏弦十分焦虑,但山匪不让他去看冰若,要求他必须把冰若今日欠下的屠场工作做完。 经过一天的休息,冰若精神体力都极好,入夜之后,她悄悄溜至马厩,果如洛风信中打探所说,一辆巨大的四轮马车已经等在那里。 冰若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握紧了手中匕首,躬身快步小跑至马车,揭帘入内,迅速越过车内座椅,往靠背之后的一堆折叠堆砌齐整的被褥钻去,将身子脑袋皆严严实实隐匿于好几叠被褥包裹中,屏息凝神,再次握紧了匕首。 少顷,车辕轻晃,一人登车揭帘入内,冰若透过被褥空隙将那人看得个真真切切。 那人在靠椅上坐定,开始一手撑着脑袋,闭目养神。 马车开始向前移动,不多久,便驶离了斧头帮大寨,爬出山坳,向着山林行去。 夜里寒凉,车上那人想是也觉着冷,便从靠椅后扯了一床被褥来盖。这下可好,刚拿起一床被褥便看见了躲在里面的梁冰若,还未来得及张口惊呼,冰若已勒住那人脖颈,一把匕首紧紧抵住那人咽喉。 冰若面色凝冷,幽幽开口轻声命道:“想活命,就闭嘴。” 第六十五章 辗转 “呃,女侠,你这小刀要举到何时啊?手不酸吗?” “再废话,我弄死你!” “我声音这么轻,车厢外哪听得见?不过你若弄出血腥味......呵,这山匪鼻子可灵着呢......” “闭嘴!” ...... 次日清晨,和煦的阳光透过车厢半开的窗棂照射进来,冰若轮番换手举着匕首也已手软筋麻。 她定睛打量这人,青色长衫拖至脚踝,一个活脱脱的小白脸,约摸十五六岁,面容稚气未脱。在这刀子抵脖子的情况下,竟还带着一抹风流浅笑,双颊微红,两眼弯弯,也不知他有什么好笑的。 “白少侠,我们估计晚上才能出这林子,您可要出来方便一下,休息休息?”赶车的山匪扭头隔着车厢帘子向里面喊道。 小白脸斜着眼,目光掠过闪着寒光的匕首,顺着紧握匕首的小手往那纤细的藕臂向上描摹,直至那张紧张严肃的白瓷小脸,”女侠,我要下车方便一下。“ 冰若警觉地又紧了紧手中匕首,沉声道:“就在车上解决。” ”呃,好吧。那烦请女侠把被褥后面的......尿壶......替在下拿过来。“ ”你自己拿。“ 冰若继续用匕首抵着小白脸的脖子,让他自己起身去后面翻找尿壶。小白脸一边朝外面喊着不用下车方便,一边慢悠悠地趴到车椅软垫上翻找尿壶。 ”女侠,我要方便了,你可否别过头去?“ ”别废话,该干嘛干嘛,谁要看你?“ 小白脸面色青白转换一阵,将那尿壶踢到一边,蹙了眉道:”罢了,不方便了。“ ”让那小厮把车赶快一点!“冰若现下最受不了的就是浪费时间,洛风已经三天多没吃饭了,可耽搁不起! 又行了大半日,马车终于进了武平县。 ”去武平县衙!“冰若向那小白脸命令道。 ”哎,真是绕路,我奶奶还在家等着我呢......“ “再废话,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着你奶奶!” ...... 马车到了武平县衙大门口,冰若放开小白脸,猛地掀开帘子跳出车外。赶车山匪大惊失色:“梁......梁冰若!” 冰若跳下车后,忙跑至县衙大门口敲起鸣冤鼓,鼓声一响,那赶车山匪什么也不再多说,一溜烟就赶着车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平县县令乔大人与冰若在猎户村那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且对这诡异命案的当事人印象深刻,此番这梁冰若突然跑来县衙着实让他惊诧。 不过冰若可不是来找乔大人的,见着乔县令,劈头盖脸一句:“展捕头在哪?“ 这乔大人被问得莫名其妙,展离前段时间组织了一波人去云州城求知府大人调兵剿灭斧头帮救人,然而折腾数日没有任何效果,他们只好回来。而今天早上,这展离又莫名其妙地带着一波手下去了兰若寺,他说他去兰若寺等他的一位故人,乔县令已经习惯这帮人胡乱折腾,便也没再多问。 冰若听及此,急忙辞谢了乔大人便往兰若寺奔,一边问路一边摸索着跑到兰若寺,已经又是深夜。气喘吁吁的冰若发现寺门已经关得严严实实,忍不住想哭,这都快四天了,也不知洛风还剩多少气。 冰若呆坐在寺门前石阶上,撑着脑袋仰望夜空,那点点繁星每一颗都像是洛风的清澈眼眸,在远远地看着她,等着她。 正在伤心难过,寂静的空气中“吱呀”一声响,寺门居然打开了! 冰若惊喜回头,她心中期盼能看见展离,不想却是见到了一路同行的小白脸! 小白脸见到冰若呆坐于此也很是讶异,又见她神色从希望变作失望,便好奇地也在她身边坐下。 ”女侠半夜在此,莫不是在等在下?“小白脸噙起笑,偏过脸问她。冰若心知他是斧头帮的人,自是不会答话。 ”或者女侠在等一堆捕快府兵?在下傍晚在兰若寺看见一队武平县的捕快和官兵,陪同着一位大师离开了兰若寺。女侠之前便逼着马车去武平县衙,莫不是想去找那些捕快?” 冰若心烦意乱,不想与他闲扯,但见他猜测得八九不离十,也怕他猜到自己此番是想去救洛风,遂直接起身,弃下他独自往武平县衙走。 冰若半夜三更地又敲起鸣冤鼓,乔大人被从睡梦中吵醒本该恼怒,但他心中大概有数,这最近来找展离的人,八成都是为了斧头帮的事,遂也没有发怒,平心静气地问她何事。冰若没有说太多,只求乔大人借她一匹快马,乔大人应允了。 冰若骑着马,飞奔在前往云州城的路上,一路泪花随风洒落,心中郁结之情难以言表,早知展离不在,她就该直接去云州城,现下又浪费了这些许时间,洛风可如何是好。 ...... 话说那日,刁无岸撤走了旗杆下的小山匪,夏弦远远看见了冰若立于旗杆下与掉在旗杆顶的洛风一番伤情画面,心中滋味难言。他没有走过去打扰他们,而是回到屠场继续干活。 半夜,冰若的爹爹梁兆生给他送了一封信,那梁大叔不会说话,所以夏弦也没多问这信是谁写的,大概什么意思。只是屠场昏暗,完全看不清那细密的字迹。遂他将信纸压在石头下,然后便去清洗一下准备收拾了带回屋点灯再看。岂料夏弦清洗收拾完来拿信纸时,却发现信纸没了,他以为是被风吹走了,十分懊恼自己如此粗心大意,然后便愤懑地回了屋子。 第二日,冰若没有来屠场干活,她与巡逻的山匪解释自己病痛难忍,今日实在没法干活,那山匪便也没有强迫,只是告诉夏弦,今日冰若生病,她的活儿由夏弦一起做了。夏弦很担心,但是那些山匪根本不让他靠近冰若的屋子。 当天夜里,也就是冰若潜入那小白脸白名的马车时,夏弦悄悄溜到了旗杆下。他手中端着饭碗,见四下无人,便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抓着旗杆,手脚并用,费力地爬了上去。 “洛风,喂,别死啊!”夏弦焦急地呼唤着似乎已经虚弱至昏迷的洛风。 洛风缓缓睁开双眼,暗淡的双唇微微张了张,夏弦慌忙将饭碗贴近他的唇,慢慢倾斜,喂进米粥。 洛风恢复了一些神智,看清来人是夏县,大惊失色:“你,你怎么,你怎么还在这?” “什么?我不在这怎么偷偷给你喂饭?“夏弦生气道:”都这情况了,你莫不是还只想梁姑娘来看你?我来便失望了?“ 洛风心中哀叹,这夏弦自小就是这样,就会瞎猜,整日胡思乱想。 ”梁先生没把我的信给你吗?“ ”那信是你写给我的?写的什么啊?我压在屠场石头下不知怎么被风吹走了!你写的什么?“ 洛风听及此,心中惊悚万分,他慌忙扫视马厩方向,他这居高临下的角度能看清很多地方。他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少女身影跳上了马车,仅仅隔了一小会儿,那白名便也上了马车进了车厢,然后,赶车的山匪小厮也踏上了车。 夏弦不知洛风惊恐的双眼在看什么,只是小心地继续将饭粥喂进他口中。 洛风边喝着粥,边紧张地盯着马厩那里的画面,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四轮马车安安稳稳地越过看门山匪,迅速驶离了斧头帮大寨,向山坳外爬去。 洛风这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日,梁冰若失踪的消息在斧头帮炸开了锅,夏弦和洛风却心中轻松了下来。冰若不在,他们似乎胆子都更大了。夜里,夏弦照例拿着饭粥悄悄爬上旗杆喂洛风,可是就在他刚到旗杆顶时,狂风大作,旗杆开始吱呀吱呀地左右摇晃,他们俩都在摇摇欲坠! ”你快下去,旗杆要断了!“洛风催促着夏弦,夏弦岂肯,丢了饭碗爬到顶端,一手抓着旗杆,一手开始给洛风解绳子,”你抓紧杆子,绳子松了之后抓住我,我们一起下去!“ ...... 这狂风越来越大,渐渐地,山匪们发现是飓风天灾,霎时间飞沙走石,风驰电掣,暴风骤雨席卷而来! 山匪们都慌了,急急躲进屋,可是有的屋顶也被风吹掀了,一排排树木被雷电击倒,紧接着,有些屋子也坍塌倒下,到处是山匪的呼号救命喊声,有的人被压在倒塌的土石之下,有的被埋在了卷起聚落的沙尘中,火把被狂风吹飞点燃草堆,一阵火蛇蹿延,整个山坳斧头帮,一片风雨火尸的混乱。 幸运的夏弦与洛风二人,终是在旗杆最终断裂之前滑下来地面,因他们所在位置靠近山寨大门,而那里守卫巡逻的山匪早就被这突来的飓风天灾和引发的混乱火海吓得四散逃窜,且洛风本就已经研究清楚此处地形,他们于一片混沌混乱中终于逃离了山寨,互相扶持着往山坳外爬去。 刁无岸骑上一匹快马,飞一般往山寨外冲,一路上看见四散逃窜的山匪和一些残肢断臂,心下哀叹,难道是天要亡他?正在感叹,忽然望见前面摇摇欲坠地跑动的一个身影,梁兆生! 刁无岸见着这梁兆生就心中冒火,就是这波人来了之后发生了这些惨剧,弟弟被碎尸,现在又冒出此等亡命天灾,梁兆生、梁冰若、夏弦、洛风,一个都不能放过! 刁无岸一扬马鞭,向前奔去,飞奔至梁兆生身侧,他俯下身一个拦腰截抱将他抱上马背,携着他一起爬出山坳,奔向林中...... 第六十六章 肖府 赶至云州城门时,已又过去两日,冰若自小就骑马打猎,可以说马术高超,本来快马加鞭一天半是完全可以到的,却因为不熟悉路径,饶了不少冤枉路,生生又耽搁了半日。 遥望残阳如血,一把把如利刃般的远山,将绝望的落日刻进无情的山坳,冰若用力捶打着紧闭的朱漆城门,久久无人回应。冰若欲哭无泪,只得退后几步,独自跪在城门前,希冀城墙上偶有路过的守兵可以看见她,回应她。 “官爷,在下梁冰若,跪求进入云州城拜见肖知府!” …… “官爷,冰若有十万火急之事,望官爷开恩放行!” …… “官爷,事关云州首富洛家惊天之财,冰若求见肖知府!” …… 一个守兵从高高的城墙上探出半个身子,微微俯下看着跪在城门前的少女,不耐烦道:“云州城正在戒严搜捕前几日从知府大牢逃走的要犯,你走吧!” “事关洛家财宝,富可敌国之财,知府大人不想要了吗?!若因你不替在下通报而耽搁此事,你可担待得起!?” 那守兵冷笑道:“你也是武平县来的吧,又是展离派来折腾的?洛成宇既然那么有钱,干嘛不拿去赎儿子?你赶紧走吧!” …… 那守兵走后,无论冰若怎么喊叫哀求,皆无人回应。天色越来越暗,冰若跪在城门前万念俱灰。 这云州城确实是戒严了,冰若在这跪了三天三夜,大门一刻未开,偶有要进城的百姓也是敲半天门没回应便就走了。 而冰若茫然无措地在这跪了三日,那守兵估计也是怕她渴死饿死在城门口难以收拾,每日都从城门上用绳子拴了干粮和水壶丢下来给她,而冰若也并不拒绝,总不能洛风还没救成自己先渴死饿死吧。 到了第四日,冰若不再跪着了,她今日没有去拿守卫丢下来的食物,因为她此时哀思如潮,泣不成声。她抱膝坐于城门边,发了半天的呆,她骑的马好几天没吃饲料,只喝了一点冰若喂的水,现下也是疲累地趴在城门边上垂着脑袋。 到达云州城门的第四日傍晚,下起了瓢泼大雨,风雨凄凄中,冰若也不躲避,斜倚着马肚子,迷迷蒙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前在猎户村的时候,秀才梁兆生最爱看话本子,所以冰若也常拿了爹爹的存书来看。尤记得书中但凡姑娘独自在雨中淋着,必是会有翩翩佳公子举着一把油纸伞飘然靠近,然后温柔一句:“姑娘可别淋坏了身子。”。冰若微眯着眼,感受着打在身上的沁凉雨滴,心中幻想洛风也会带着人间四月天的笑容撑伞而至…… 一番遐思越飘越远,远处,一人骑着黝黑的高头大马奔跑而来,他也没有打伞,浑身湿淋淋,锦衣玉带,一双凤目眼尾狭长上挑,竟有点像夏弦。 但是来人绝不是夏弦,他面容清俊,却气质倨傲,那黑马踏至冰若身侧,冰若抬眼望向他,十七八岁却一脸淡漠老成,那人冷冷道:“你莫要在此淋雨,随我进城吧。” “在下不用进城了,雨停便离开。”冰若依然保持着斜躺在马肚子上的姿势,有气无力道。 “哦?雨停后你要去哪里?” “武平县吧。” 那人剑眉微微扬了扬,语气温和了些又问她:“去武平县干嘛?” 冰若心中又是一颤,一双小手缓缓捂上面颊,悲戚道:“去找个纸扎铺子……买点……纸钱。” 那人一愣,思索片刻又道:“买纸钱的话,你有银子吗?” “没有,算了,你走吧。” “随我进城吧,云州城里多的是凶肆,什么棺材店、纸扎铺,应有尽有。” 话毕,不等冰若开口,他便俯身将她抱至自己前方马背,揽着恍恍惚惚的冰若向城门走去。 身后又是一阵马蹄声,一匹漂亮矫健的白马载着一个面容娇媚却表情严肃的少女奔踏而来。那姑娘也没有打伞,也是浑身湿漉,薄薄的衣衫被雨水浸透,勾勒出她迷人的曼妙身姿。 “凤年,这是哪里的姑娘?” “刚在那里捡的,对了铃儿,她这马快饿死了,你把它带去城门里的守兵马厩安排人喂一下。” “好的,你先回府吧。” …… 云州城肖府的膳厅里,黄杨八仙桌上摆着叉烧鱼、银杏蒸鸭、八宝鸡、坛子肉、冬菜扣肉、沙参心肺汤……然而冰若没半点食欲。 她胳膊肘支在桌面,双手撑着下巴,无精打采面对着对面二人:“多谢二位了,在下要去找纸扎铺先赊些纸钱,在下的一位故人刚刚……去了西方极乐之境……” “刚刚守城门的说你要找家父,不知何故?”那唤作凤年的少年沉声问道。 “现在不需要了,多谢肖公子款待,只是你的父亲肖大人刚刚杀了我的故交,在下实不愿再在肖府停留。” 冰若起身告辞,却被那唤作铃儿的女子拦下。 “姑娘,不知为何见着姑娘便觉似曾相识,姑娘有所不知,我与凤年……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凤年皆觉得姑娘是我们的故人,所以,不若让我陪姑娘去纸扎铺子吧。” “也罢,那走吧。” 肖凤年向那铃儿微微点了点头,两个少女便离开了膳厅。 夜幕中,两个少女走在云州城空旷的大街上,各个商铺都已关门打烊,冰若心下哀叹今日怕是买不到纸钱烧给洛风作路费了。 正晃悠着,冰若注意到城里到处张贴着通缉告示,仔细打量,这告示上画的人竟有点面熟,很像几年前来过猎户村的那个癞头和尚。冰若对那和尚可是印象深刻,他的一句彼岸往生论可是深深地开解过那些年整日杀生的冰若。 “铃儿姑娘,这就是最近云州城戒严为了搜捕的人吗?”冰若问身边少女。 “是的,这和尚是个杀人犯,前几日从知府衙门大牢里越狱逃走,到现在还没下落。”肖铃儿一边四下搜索着纸扎铺,一边回答冰若。 “哎,都关门了,明日再来找吧,我们先回去可好?” 冰若见这肖凤年和肖铃儿人都不错,且自己又没钱又没住处,马也在城门马厩,确实也只能跟着肖铃儿回肖府了。 …… 话说那白名自那半夜被冰若弃在兰若寺门口,心中疑窦重重。白名虽住在斧头帮寨子里,却已好几个月不曾出来走动,每日都有小山匪送饭送水,打扫清洗,他根本就是深居简出,几乎足不出户,所以也并未见过最近来到斧头帮的梁冰若等人。 那日他本是要坐马车回武平县探望奶奶,却不想车里冒出个俊俏的女侠姐姐。白名心里大至猜测这姑娘也是被某个山匪从县城里绑回来做压寨夫人的,既然逃到他的车上,他自是有意救她,不想这女侠姐姐如此凶悍,害得他憋尿就憋了两天。 白名坐着马车,与那赶车山匪小厮来到斧头帮时,寨子里已是一片狼藉。却还能看见一些小山匪在清理尸体和残垣断壁,有些小山匪也已组织起来正在重新建寨子,但是却不见了帮主刁无岸。 一个小山匪哭哭啼啼道:“白……白少侠,你走的那日后,来了飓风……死了好多人……帮主,帮主也不知去哪里了,不知,还活着没……” “荒唐,帮主何其英雄人物,怎么会死?!”白名怒斥着这小山匪,随后举手捏了捏眉心,俊俏小脸面色沉重焦虑。 “你好好和他们一起重建山寨,帮主一定还活着,我去找帮主,一定把刁帮主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话毕,白名骑上一匹枣色骏马,向着山林奔踏而去。 第六十七章 新坟 云州城知府肖源的府邸可不是一般的大,里面住了各色各样的人,一大堆主子和仆从,既有肖家亲戚,也有食幕僚。遂肖凤年和肖铃儿很轻松地便把冰若安置妥当。 “梁姑娘现下心情欠佳,我们就先不打扰了。等姑娘心情平复下来,我们再与你说我们的事情。姑娘千万不可不辞而别,我与凤年怕是只能指望从姑娘这里了解过去了。”肖铃儿这番话虽然有些莫名奇妙,但是语气带着认真的央求,冰若虽然搞不懂什么情况却也点头答应。她暂时还不想离开云州城,因为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她一路问询着摸索到洛府,云州城首富的府邸果然奢华,那门庭气派比肖府还要强上些许,只是大门紧闭,看上去死气沉沉。冰若叩响门扉,应门的小厮也是满脸郁结。 “小哥,我是洛公子的友人,洛公子被掳去斧头帮好久了,我想替他探望一下洛老爷。”冰若低头垂目,轻声嗫嚅。 ”哎,老爷意识倒是清醒,但是不能说话不能动,更加接不了,姑娘还请回吧。“小厮垂头叹气道。 冰若心想,洛老爷既已病成这样,又岂能扛得住洛风身亡的打击,还是不要向他报丧了吧,等他病好了再告诉他让他补办洛风的丧事,若这洛老爷不多久也归了西,就来通知夫人姨娘们,把他们父子俩的丧事一并办了吧。 可是洛风已是亡人,却怎么也该有个安置,不然她都不知道去哪里给他磕头烧纸,洛风是为了替她顶事而死的,她怎么可以自顾自伤心而什么都不做呢? 冰若掉了两滴泪,伸手擦了擦,泪眼朦胧道:”小哥,其实我与洛公子已经......只是,现下他生死未卜许久未见,我......甚是想念。可否提一个不情之请,求得洛公子的一件衣物,也可让小女子睹物思人......“ 冰若眼泪掉得更快了,她原本是想装给这小厮看的,结果装着装着就根本不是装了。 那小厮本也抑郁非常,再见着一个仰慕他家公子的可人小姑娘梨花带雨伤心欲绝,竟也吧嗒吧嗒掉起泪来,捂着脸跑回内院,不一会儿便把洛风的,衣服裤子鞋子帽子袜子腰带一大堆玩意儿,折叠好装在一个布袋里交给了冰若。 冰若接过袋子,往里面一瞄,真是惊异非常。她只说要件衣服而已,虽然她知道衣冠冢是需要各部位的衣物都齐全才对的,但是她不敢说,怕那小厮猜到她的用意而知道洛风已死。岂料那小厮给她准备了这么齐全的衣冠冢必要材料,临关门前还红着眼与她道:”姑娘,节哀顺变,在下其实,估摸着,少爷已经......呜呜呜......呜呜......“,然后便一边抹着泪一边关上了大门。 伤心人拎着洛风的一袋子衣物,拿着肖铃儿给她的一些银子去纸扎铺子买了一大袋子纸钱,然后便拎着两个大袋子满大街瞎晃悠,思忖着该在什么地方给洛风建个衣冠冢。 “姑娘且慢!”身后一个苍老却喜庆的声音叫住了她,扭头一看,一个江湖算命先生,举着个写着”月半仙“的旗帜,笑嘻嘻地朝她走来。 冰若本就郁闷,看着这老头儿笑逐颜开的模样心里就更不舒服,遂回过头加快脚步往前走,结果没走几步,便被后面来人抓住肩膀掰转过身。 “我不算命。”冰若冷言冷语道,她现下也没什么气力与谁发火,只想赶紧摆脱这人。 ”在下月半仙!可否请姑娘将右手掌给在下一看?“那自称月半仙的喜庆老头儿笑盈盈就要用未举旗的另一只手来抓冰若提纸钱袋子的那只右手! ”没看见我手里有东西吗?“冰若怒视着老头儿,拔高了嗓音。 老头儿也不生气,自言自语喃喃道:‘啧啧,一点都没变。” 冰若也懒的研究他嘴里嘀咕着什么,转身便要走,岂料那月半仙一把抢过她右手上拎着的纸钱袋子便往前跑! “你、你还给我!” ”可以啊,把右手给我!“ 冰若追上月半仙,但见他将纸钱袋子挪至举旗的另一只手,然后用空着的那粗短手掌紧紧握住冰若的手,口中开始喃喃念咒,掌心一个翻转贴上冰若的掌心,冰若一时头昏眼花恍若入梦,再次清醒过来时,右手上还是拎着那纸钱袋子,却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停在这里不行走,刚刚好像遇见了什么人,具体是谁她竟也记不清了。 望着冰若迷茫离去的背影,月半仙手中的旗帜已化作一柄花杖。他捋着胡子,自言自语道:”如此,你便不会再闯猎户村那祸事了。“ ...... 虽然云州城还在戒严,但是肖凤年已和守门的兵士打过招呼,他们皆知冰若乃肖公子的友人,便无人敢拦。冰若问他们借铲子他们也立马找了给她。 冰若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山坡上用铲子挖了个坟,整整齐齐地把洛风的衣物鞋袜帽子腰带按顺序排好,然后填上坟。她怕其他人知道洛风的死讯传到洛成宇耳中让他受打击,也不敢找人做墓碑,只能自己弄了快差不多的石头,拿小刀刻上碑文——洛风之墓,落款写着“友人——梁冰若”。 一切处理妥当,冰若磕完头,烧完纸,便回了肖府。 话说那日,夏弦和洛风二人幸运地逃出斧头帮,一路顶着飓风,躲着豺狼虎豹,相互扶持,忍饥挨饿,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武平县衙,发现展离不在,二人向乔大人一打听便知冰若必是快马加鞭自己去找了肖源。 他二人担心冰若,忙喝了水吃了饭,稍加休息,从县衙骑了马便马不停蹄往云州城赶。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他俩终于赶到了城门外的高坡上,下了这坡,便就是云州城了。 ”洛......风......之......墓!?“马背上的夏弦眼尖,一下便看见了这座有趣的新坟和滑稽的碑文,眯着吊梢眼,嘴里嘟囔着那碑上文字。 ”什么?我的吗?“洛风诧异道,也顺着夏弦的目光远眺向那新坟。 他俩骑着马挨近那坟墓和碑文,双双下了马,停驻于碑前。 洛风双眼灼热,蹲下身,伸手将那不规则的石碑从上至下抚摸着,口中轻念着碑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友人——梁冰若。“ 夏弦也蹲下身,一手拍拍洛风的肩,笑道:”洛公子,诈尸了哈?快进去吧!“ 洛风双眸往上翻了翻,终是忍住没再夏弦面前掉泪,嗤笑道:”呵,友人,她竟写,友人......“ 夏弦听及此,嗔怒地瞪了洛风一眼,一把推了推他,嬉笑道:“不写友人写什么?难不成写洛夫人啊!?哈哈......“ 洛风被他一说,竟是桃花拂面,一阵羞涩。夏弦别过脸,静默片刻,又笑逐颜开偏头向洛风道:”走吧,我们去找她,待她见着你,我就说你诈尸了!“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两个少年各揣心事,向着云州城门,策马扬鞭而去...... 第六十八章 故交 冰若完成恢弘大作“洛风之墓”后,拖着步子走回了肖府。刚回到自己的厢房歇下,便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是肖凤年和肖铃儿这对俊男美女大晚上来找自己,见他们二人面色奇怪,冰若也是惊了,问道:“肖公子和肖姑娘这是怎么了?” “今日我与凤年听说梁姑娘出了云州城门,可吓坏了,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那肖铃儿蹙着一对秀眉,一脸担忧道。 “咳......铃儿,我们带梁姑娘去你房里说吧。”肖凤年轻轻碰了碰肖铃儿的手肘提醒道。 “哦对啊,去我房里吧。” 冰若也搞不明白这对肖氏也不知道是兄妹还是姐弟还是夫妻还是主仆,反正就是一对都姓肖的,长得漂亮的、匪夷所思的组合,奇奇怪怪不知在纠结什么,但是他们十分友善地收留自己,还资助银两给洛风准备路费,着实没有理由拒绝人家的聊天邀请。 在肖铃儿香气萦绕的厢房里,冰若听闻了一个,她十七年来所见所闻中当属头号匪夷所思的离奇故事。 原来这肖凤年和肖铃儿既不是兄妹也不是姐弟也不是主仆更不是夫妻,而是——什么也不是。 他俩相逢于云州城南的江汀湖,那是个很大的湖,连接了好几座城池,云州城是它的一个源头。 这肖凤年当时不知为何失足落水,据他的随从们说,肖公子当时正在追一只凤头鹈鹕水鸟玩耍,一不小心就随着那鸟儿落入水中。 肖公子这一落水可吓坏了一波随从,一个两个也不管自己会不会游泳皆是没命地往水里跳。会游水的还好,忙着在水里翻找肖凤年,不会游水的就开始大呼小叫喊着救命,结果发现,那一块水域的深度不过抵到胸部。一干人等忙活半天,居然没捞出肖凤年,而捞出一个落水昏迷的姑娘,脖子上还挂着个很别致的铃铛。 大家找不到肖公子都急疯了,有人猜测虽然江汀湖水不深,但肖公子可能掉下去时脚抽筋没法站稳,已然倒在湖里淹死了,然后尸体飘到了别处。当然,做出此番推测的小随从立马被随从总管甩了几个大嘴巴子。 就在大家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一样乱窜时,英俊潇洒的肖凤年肖大公子,一个帅气腾空冲出湖面,直直飞跃到湖岸上那昏迷的挂着铃铛的女子身边,看了一眼那女子,眼睛瞪得老大,一口凉气倒抽,眼珠一翻,也晕厥过去。 一干肖府随从被这匪夷所思的奇景惊吓得不清,一个个皆是对着肖公子又拍又捏又按又人工呼吸,可肖公子就是不给面子,死活不喘气儿,最后大家都放弃了,探了探那女子的鼻息,也没气儿了。 正当众人哭哭啼啼准备抬了这两具新鲜尸体回肖府,这两人竟同时两个大吸气诈尸,睁大四只眼睛,醒转过来! 然而,醒过来的二人什么也不记得了,不知道周围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过对于肖府一干随从来说,这都不重要,肖公子活了,他们也就保住了小命,遂兴高采烈地抬了二人回了肖府。 肖源听完随从总管一番惊天动地添油加醋的讲述,便也认了这捡回来的戴铃铛姑娘做干闺女,起名肖铃儿。因也不知道具体年岁到底与他家凤年谁长谁幼,所以他二人,既不是姐弟也不是兄妹。而他二人都有个肖源做爹,遂他们也不便做夫妻。至于主仆就更不能了,这番机缘巧合,看那姑娘奢华的衣着首饰,谁比谁尊贵都很难说,遂谁主谁仆也不晓得,结果就是一对肖氏佳人,关系嘛什么也不是。 俩人虽然身子没两天就好齐全了,但是皆痛苦于自己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肖源告诉他们,一个是他亲儿子,叫肖凤年,一个是他干闺女,叫肖铃儿。之后,这同病相怜的二人就经常一起骑马外出闲逛,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城南江汀湖,美其名曰叫作寻找记忆的灵感,实则二人都是为了逃避一干肖府亲朋好友、食幕僚的询问纠缠。他们大雨中捡了冰若那日,俩人正是外出溜达好几天刚回来。 这冰若的出现可谓燃起了二人一丝寻找到过去的希望。二人见着冰若,皆是笃定这样貌这气质的姑娘他们之前一定认识。倘若一个人这么觉得倒不奇怪,但他二人皆感到冰若是自己的故交就匪夷所思了,毕竟据肖府的熟人所说,他二人之前是毫无交集的。既然毫无交集,怎么会都碰巧觉得冰若是自己的故交?虽然搞不明白,但是他们坚信,常与冰若在一起,自己一定可以找回过去的记忆。现下他们就开始打听冰若的出身来历,还有经历过的事情。 冰若听完这一番曲折离奇荒诞不经的奇闻轶事,虽然觉得很奇葩,但也颇为同情,便也与他们聊着自己的事迹,也不忘问了一句:“不知在下可否恳请肖公子和肖姑娘说服肖大人调兵剿灭斧头帮,救回我爹爹和一位友人,顺便,把我另一位友人的尸首带回来?” 肖氏佳人面面相觑,不过那肖凤年还是开口笑道:“梁姑娘放心,家父这些天出城办事了,待他回来我一定请他出兵剿匪!” 不知不觉就已到了半夜。为了不打扰冰若休息,主要也是怕把冰若吓跑,他俩依依不舍将冰若送回房,辞了冰若各回各屋睡觉去了. * 此时此刻,月明星稀,云州城门外,两个少年和两匹马都瘫坐在城门口。洛风撑着额头闭目养神,也许还在想着该怎么进城,夏弦刚刚骂完一阵也累了,现在歇息够了,又站起身,指着城墙上的空气继续开骂。 “上面的混蛋,你们知道你们拦的是谁吗?洛家大公子!你们吃的用的还不是洛府的税银换的!?你们居然敢拦我们......” ”夏弦,别叫了,歇会儿,明天再说。“ 夏弦虽然闭了口,但还是不甘心,又用力往城门上踹了一脚。城门后面有个声音隔着门传过来:”别折腾了,反正逃犯也没抓着,按日子算,明天一早就解禁了,再过几个时辰就开城门!“ ...... 二人本来心情愉悦地等着太阳升起城门大开,不想远远望见一个不速之策马而来,竟是刁无岸!而他面前的马背上还趴着一个人,脸埋在马脖子后看不清,待刁无岸靠近,洛风和夏弦大惊发现,那趴在马背上的竟是梁兆生! 然而,更加惊悚的是,那刁无岸骑着马,手举长刀,高高挥舞着,直直朝着洛风奔去,边跑边大喝着:”洛风小混蛋,还我完整弟弟来!“ ...... 第六十九章 泯仇 洛风与夏弦还算反应快的,俩人迅速上马,急急扬鞭往高坡上策马逃去。他俩虽都习武,但身上并未带武器,况且来人可是斧头帮帮主刁无岸,就算是赤手空拳二打一,他俩也毫无胜算。 虽说打架打不过刁无岸,但是他俩的马歇息了几个时辰,可比刁无岸那一直奔波到现在的马儿精力充沛,遂三人三马在云州城门前一片高坡荒地上的追逐战中,洛风夏弦还是更胜一筹,不多会儿便把刁无岸甩在身后没了踪影。 二人知道刁无岸定会四下搜索,遂他们躲在坡上一处灌木丛中,想在此等到天亮城门大开,混在一波进出城的百姓里进入城中。那刁无岸毕竟是众所周知的山匪头子,待他们进了城,想必他也不敢单枪匹马追进去寻仇。 洛风与夏弦迷迷糊糊在灌木丛中睡着,旭日升起,阳光射入从中将他们惊醒,他二人急忙上马往城门赶去。 云州城门前已经熙熙攘攘地排起了进城长队,洛风与夏弦也牵了马隐匿于百姓堆中。然而他俩再怎么低调也还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身量样貌,岂那么容易逃过刁无岸的一双锐目?刁无岸昨夜确实在城门前荒地搜索很久,但是天黑难寻,他便也悄悄守在城门附近休养生息,就待天亮在此守株待兔。 刁无岸一见到他二人,连马也顾不得上,举着长刀就向他们那里怒吼扑去! 洛风与夏弦被这突如其来的刁帮主吓了个激灵,也是慌乱中弃了马转身就跑,三人六腿又是一番挤过人群越过路障的追逐战,一直跑到坡上,眼见就要跑到“洛风之墓”了,洛风气喘吁吁偏头向夏弦道:“不曾想,她这洛风之墓倒是造得不浪费,夏弦,若今日我被那厮砍死于此,你就把我葬在她这洛风之墓吧。” 夏弦满心恼火,边跑边愤懑道:“荒唐!你要是敢死,我就毁了这莫名其妙的洛风之墓,把你抬去她面前,就说是她这不吉利的活人之墓提醒拘魂鬼来拘的你!” 身后刁无岸越来越近,他二人已然感到背后腾腾杀气的逼近,夏弦心一横,顿住脚步,旋即转身,跨开一步,手指前方举着长刀,气势汹汹面目狰狞的刁无岸,严词厉声道:“堂堂斧头帮帮主,拿着这么大一把刀,追杀一个手无寸铁武功不济的少年,果真大英雄啊!” 此话一出,洛风一愣,刁无岸一怔,皆停下脚步。 刁无岸皱眉咬唇天人交战一番,竟然将长刀用力往地上一弃,嘴里哇呀呀乱叫着就冲向洛风。洛风被这场面震得一时呆愣,竟忘了逃跑! 电光火石之间,刁无岸已扑倒洛风,夏弦大惊,忙扑向二人企图分开他们,这一掺和可好,三人扭打作一团,在山坡上翻滚抓挠,滚着滚着,就滚下了高坡...... * 天刚蒙蒙亮,冰若留了一封信放在厢房八仙桌上,用镇纸压好,内容如下:“肖公子、肖姑娘,冰若已处理好已故挚友之事,因心中放不下还困于斧头帮的爹爹和友人,先行告辞。感谢二位这几日的收留照料,望二位勿忘冰若所托之事,待令尊归来,烦请令尊调兵剿匪,解救在下的爹爹和友人,冰若感激不尽。“ 留书后,冰若便悄悄地离开了肖府,雇了辆马车赶到城门,从城门守兵马厩里牵回自己来云州城时骑的那匹马,随着出城人流出了城门,往高坡爬去。她打算回到武平县衙看看展离有没有回来,若他回来,冰若打算和他一起再去斧头帮冒死解救爹爹和夏弦,还有,替洛风收尸。 冰若骑着马在高坡荒地走着,不知不觉便往着”洛风之墓“行去。就要离开这里了,她想想还是再去洛风之墓看看,与洛风亡灵辞个别。 还未到达洛风之墓,便见通往新坟小径上躺着个熟悉的黑色物件儿,走近一看,竟是一顶黑色的捕快高帽子!难道是夏弦的那顶高帽子?!冰若惊奇万分,下马拾起那高帽子仔细端详,果真和夏弦的帽子一模一样! 冰若骑上马在新坟附近到处溜达,心里激动着猜测是不是夏弦逃出来了就在这附近。寻了一会儿,竟又拾到一把长刀!冰若认出这长刀在斧头帮时便见过,心下又开始紧张,莫不是斧头帮的人追杀夏弦到此地,然后一番大战,夏弦丢了帽子,山匪丢了刀?也不对啊,帽子飞了正常,哪有打架的把武器丢了呢? 冰若将长刀也搁上马背,骑着马继续往前跑。跑至山坡脚下,便听见一阵嘈杂的打斗之声,寻着声音望去,一大团东西正在地上翻滚扭打,黑、绿、黄三色搅在一起如一个三色麻团在地上左右滚动,看起来甚是滑稽。 但是临近看清那团东西时,冰若大吃一惊,这麻团不正是绿色捕快制服的夏弦、黄色大氅子的刁光头、还有玄色锦袍的洛风嘛! 冰若见洛风不仅没死,还生龙活虎地与夏弦一道和刁无岸扭打着,心中大喜之情竟超过了对眼前奇景的惊诧,下了马提着长刀跑到那滚地三人身边,大声叫道:”别打了!住手!“ 那三人也是惊奇,但因注意力集中在打架,仅仅都是余光一瞥。见着冰若,洛风与夏弦皆惊得松了手上动作,那刁无岸趁机一把掐住了洛风的脖子,洛风刹时满脸通红,眼见就要断气了,冰若登时反应过来,惊悚地举起长刀就向刁无岸的肩头砍去! 霎时血花四溅,刁无岸痛苦的一声凄厉尖叫,松开了手,捂着受伤的肩膀,面目扭曲地边叫边在地上打滚,洛风和夏弦也慌忙站了起来。 看着地上滚来滚去血流如注的刁无岸,冰若心中微微发颤,竟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重重磕了个头,沉声道:”刁前辈,感谢之前您于黑夜林中救我爹爹回山寨,若不是您,我爹爹可能也和娘亲一样被猛虎拖走了。感谢您还收留我们这些许时日,您弟弟的事皆是冰若之过,冰若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只求您放过洛风夏弦还有我爹爹。冰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就和您回山寨,任凭您处置!“ 刁无岸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泛着泪花看了看她,估计也是疼哭了。洛风旋即蹲下身,撕下自己的衣袍一角,熟练迅捷地替刁无岸包扎好伤口。洛风向来聪明,他见刁无岸被夏弦一激便丢了手中长刀,空手来战时,便了悟了一件事。 刁无岸将他挂在旗杆上,并未不让他喝水,虽是说要饿死他,却一直撤去了旗杆下看守的山匪。旗杆那么高,夏弦三番两次爬上去给他喂饭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巡逻山匪看见,然而次次都得以成功......至于刁无底,他虽罪大恶极,却也并未真的杀害人命,既然死了,却又被莫名其妙碎尸万段,哪个做兄长的能受得了?而他洛风怎么当时如此慌不择路出此下策,这一切全然是他所做过分欠妥...... 不多久,肖氏佳人也急急赶了过来,肖凤年的马背上,还坐着一个清瘦的长衫男子,正是梁兆生。 ”爹爹!“冰若一路泪花飘散跑了过去。 ”梁姑娘,你怎么留书就走了?可把你找到了!“肖铃儿一脸惊吓后放下心的表情道。 原来他们一早敲冰若房门无人应,便猜得冰若可能不辞而别,急忙推门而入,却果然人去楼空,仅仅留书一封。他二人旋即快马加鞭往城外赶,却发现一匹马上独自坐着个清瘦之人,面色淡然,一直死死盯住他二人,很是奇怪。 他二人被那奇怪眼神吸引,上前询问,却发现他不会说话,但是用手势示意自己不会骑马,想与他二人同行。他二人本也心地善良,便带了他过来,不曾想这人竟是冰若的哑巴爹爹,且虽是哑巴,却聪慧非常,甚至有点聪慧得诡异,竟能感觉到他二人正是去找冰若。当然,也许他只是看他二人行路方向与自己想去的地方一致,而请他们带他一程也未可知。 不管怎样,见着爹爹、夏弦、洛风都平安归来,冰若喜极而泣,心中感念上苍垂怜、佛祖爷爷保佑。 ”铃儿......我的铃儿......“还躺在地上的刁无岸,呆呆望着刚刚下马与冰若说话的肖铃儿,泪落颊畔,哽咽呼唤,众人皆惊。尤其是那肖铃儿,她走近刁无岸,蹲下身望着他的眼睛,奇怪道:“你是谁?你刚刚叫什么?” 刁无岸失了不少血,虚弱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抚摸着肖铃儿胸前挂着的那别致小铃铛,喃喃道:“这是爹爹在你一岁生日时就挂在你脖子上的啊,你是我的铃儿啊,爹爹以为你在雪雾冰原病死了......不想你竟还活着.....只是,才短短三年,铃儿竟已不记得爹爹了......“ ”你是我爹爹吗?我不记得了,不过前辈,铃儿确实觉得十分亲切......“ ...... 众人面对这场景,都倍感疑窦。冰若他们在斧头帮大寨时,也听小山匪们聊过这少帮主刁铃儿的事情,据说三年前就病死了。不想这肖铃儿竟是当年的少帮主刁铃儿,当然也可能碰巧长得像,碰巧都挂铃铛而被刁无岸认错了也未可知。 正当大家都奇怪地盯着刁无岸与肖铃儿,肖凤年一双凤眼眸子却瞥向了夏弦,然后便愣愣地未再移开。夏弦显然也感受到这束奇怪目光,一双吊梢狐狸眼也回望过去。 冰若将这一幕诡异的对望看在眼里,甚为熟悉的感觉。他二人长得竟真的有点像,虽然一个俏皮活泼些,一个倨傲深沉些,但两人狭长的眼尾,温热的气息,却是如此相似。 肖凤年缓缓走到夏弦身边,偏头问他:”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不知以前是否见过在下?“ 夏弦歪着脑袋思忖半晌,轻轻摇头:”不曾见过......“ 第七十章 护送 一日破晓时分,薄雾在林中空隙幽幽穿行,一辆看似朴素却布置舒适的四轮马车也在林间稳健快速地行进。 赶车的是一位身着捕快墨绿长袍,头戴黑色高帽,面容艳丽气质开朗的少年。车厢里软榻上躺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右肩负伤的光头胖子,他身侧坐着一个身着灰色布裙,清新可人的美丽少女,那少女面色焦虑,不停用凉水沾湿的毛巾擦着光头不住冒汗的光亮脑门儿。 “夏弦,快一点儿,我们得争取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武平县。”布裙少女焦急地隔着车帘向赶车少年喊着话。少年微微蹙眉,扭头一声:“知道啦,我尽快!” 车内光头被他们这一阵喊声也惊醒了,微微张开双眼,气若游丝虚弱道:“你这丫头,催啥催,赶这么快,老子……都晕车了……” “晕车怎么还说话?赶紧晕过去!再慢,耽搁了找大夫,你怕是就要晕到天荒地老了!” …… 那日早晨,他们几个在云州城门前不远的高坡脚下,一刀一布泯恩仇。可是刁无岸右肩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很快便感染了,然后就开始发起了烧。 几个人给他戴上夏弦的高帽子,洛风又从衣角撕了块布遮住他的脸,一行众人把他悄悄运到了云州城一家医馆,结果一个疏忽,还是被那大夫看见了他颇具特色的脸面和光头。云州城不少富豪都被斧头帮打劫过,这刁无岸的大光头和铜铃眼可是被一众画师画了不下千百遍,张贴了全城各个犄角旮旯,悬赏黄金百两抓住他,云州城无人不晓。 遂他们赶紧武力控制住这预备报官的大夫,肖氏佳人也赶紧回府准备了舒适低调的车马,第二日一早,就由冰若和夏弦负责把他送到武平县的小医馆去。武平县是个小穷县,斧头帮还曾把从云州城打劫的粮食于灾年接济过武平县的穷人,所以只要刁无岸到了武平县,就安全多了。 不管怎么说,刁无岸确实在暗林救过梁兆生和夏弦的命,若不是他和几个山匪,手无缚鸡之力的梁秀才和中了蛇毒刚刚苏醒的夏弦,恐怕也和梁田氏一样下场。所以夏弦和冰若自是十二分真心想帮刁无岸,便毫无二话地主动请缨负责送刁帮主去武平县救治。 洛风心里是很不放心他们俩的,可是一路也听到人们议论云州城洛成宇病危,命不久矣。作为独子,既然回来了,自是必须赶紧回府,晚了怕是要错过最后一面。遂洛风再三叮嘱冰若和夏弦各种注意事项,便也辞了众人赶回洛府。 肖氏佳人坚持要让梁兆生跟他们回肖府,肖府房间也多钱也多,收留一个梁兆生完全没问题。冰若知道肖凤年和肖铃儿的为人,把爹爹交给他们也是放心的,便允了。早上,肖氏佳人送别马车上三人时,也是一再叮咛他们早回。 “夏弦,等刁帮主身体好了,你们把他送回斧头帮后,定要早点回来,我想经常看见你,我想记起过去……”肖凤年紧紧执着夏弦的手,一脸认真道。 冰若见这两个面容绝美的男子如此依依不舍惜别之景,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爹爹画本子里的禁断场面描写,放到现实上演的画面竟也如此动人。 “呃……这个,肖……肖公子啊,我是武平县衙的捕快,我这,以后总归是要在县衙当差的……”夏弦话说一半,那肖凤年便眼波暗淡下去,忧伤之色渐渐浮现。夏弦见他此般神伤模样,慌忙转了话头道:“那个,不是的,我意思是我虽要在衙门当差,但是,定会常来云州城探望你们!还有,肖公子也可以常去武平县寻我的!” “真的吗?太好了,夏弦……”肖凤年笑开来,握着夏弦的手又紧了紧,夏弦面露尴尬之色,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云州城门前,冰若夏弦挥手与那肖氏佳人辞别后,便赶着马车,往武平县方向行去。 其实夏弦赶车速度还是挺快的,本来可以更快,但毕竟要考虑车上伤员受不得颠簸,遂直到太阳下山,他们也未到达武平县。幸运的是,刁无岸毕竟是一代枭雄,身子骨也好,烧似乎都退了一点。子夜,他们进入一个树林,穿过这树林便很快就能到武平县,可是一只马儿踩进一个坑,崴了脚,一时半会儿像是很难走路了。 “夏弦,让这马休息一下,你也休息吧,刁帮主烧退了些,不打紧,我们天亮再走吧。” “也好。” 夏弦把车停在一棵马尾松旁,然后进了车厢,把被褥搬了出来在树下铺好,冰若见状轻轻抿唇一笑,不待夏弦反应过来,已经自己钻进了那床被褥。 “喂,那是我的,你的你自己搬!”虽然夏弦本就是先给她准备的,见她这般自觉,心中一暖,却故作嗔怪道。 “哎呀,夏弦,你陪刁帮主睡车厢里好了……”冰若脑袋蒙在被子里,捂着嘴控制住不笑出声,她本也有顽皮少女心性,却不常表现,可一和这夏弦一起,她便忍不住想逗弄这少年。 “你……”夏弦咬牙切齿道:“睡不下!” “噢。” “夏弦小混蛋,老子警告你,你别进来!” …… 夏弦自己也搬了一床被褥在离冰若不近不远的地方躺下,冰若回头望了望那背对自己的脑袋也埋进被子里,里面还传来呼噜呼噜声,仿佛一只闹脾气的猫,甚是有趣。白天赶路劳累,不一会儿,冰若便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冰若迷蒙之中似乎听见不远处有清水入喉之音,竟也被那水声搅得有点口渴,微微睁眼,寻着那水声转过身去,但见一轮月辉下,脱去捕快高帽,一身绿袍的夏弦半倚半卧在一方青石上,正托着水壶对着嘴灌水,他看上去像是极渴,那水壶溢出的水流顺着他漂亮的下巴弧度越过韧长的脖颈滑入领口。 夏弦喝完水,放下水壶,不经意抹了抹嘴角,一只修长的手稍稍敞开前襟,眉头微微蹙起,嘴角却勾出一丝浅笑,竟有点自嘲的意味,然后他轻叹一声,缓缓将脸偏向了冰若的方向。冰若一直在悄悄打量他,反应极快,旋即闭上双眼,只留了一丝细缝以便继续观察他这匪夷所思的表情。 夏弦颊上一抹潮红带了月色的湿润,头上束发的带子有点散,长长的带尾随着夜风轻轻飘扬,一阵风过,不知从哪吹起的一瓣粉色花瓣飘飘悠悠落在了他的唇上,可他呆呆愣愣对着冰若朦胧一笑,竟未察觉唇上落了东西,自言自语喃喃道:“冰若,你是不是已经醒了呢……呵,想是我眼花了……” 冰若心中一惊,多么熟悉的话,仿佛在一个遥远的,寒冷的地方,也有这么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那粉嫩的花瓣随着夏弦自言自语的张口吐息被抿了抿后,又被他轻轻吹落飘零,冰若看得恍惚,竟生出一种自己就是那花瓣的错觉,将将就要入口,却被温柔吹落离去…… 第七十一章 白名 中午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武平县,急急找到武平县唯一的一家小医馆——百草庐。 夏弦远远望见百草庐前排成长龙的队伍,一个脑袋登时变成两个大。他本就是个急性子,平生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排队,何况还是这么长的一个队! 夏弦停下马车,揭开车帘子,与冰若一道扶着刁无岸下了车。这刁无岸,也是个急性子,一看这队伍,眉头便拧成麻花,愤愤道:“真麻烦!老子还是回山寨吧,那里也有小匪略懂药石之理!” “你都说了,是略、略、略懂!”冰若虽不像他们这般性急,却也被这长龙队形惊到了,思忖片刻,偏头对夏弦道:“你带刁帮主去排队吧,我去把马车赶到合适的地方,这里人多,堵着不大好。” 夏弦抚了抚额,眼尾挑了挑:“也罢,都听梁大小姐您安排!”话毕,扶着刁无岸加入了排队大军。 冰若把马车赶到一个僻静巷子里,从这个角度,依然可以远远看见医馆前的龙形长队。这么长的队不知要排多久才能轮上刁帮主,就让他俩自己排着吧,冰若暗笑,然后爬进了车厢,往软垫上一躺,打起了瞌睡。 正睡得酣畅淋漓,一阵汪汪犬吠将她猛然惊醒,冰若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又是一个激灵。 冰若吓得往后靠了靠,险些滑下软垫,拉开段距离方才看清那双漂亮大眼睛的主人,一个满面灿若桃花、笑意绵绵的小姑娘,噢不对,是小白脸! 白名咧着嘴,弓着身子又凑近了些,眼神不住地往冰若脸上瞟啊瞟,冰若恍然大悟,认出了这曾经被她用匕首挟持了一路的小白脸。 “汪汪汪”又是一阵犬吠,冰若顺着声音往斜下方望去,白名手上正牵着一条健壮漂亮的黑狗! “黑子!”冰若欣喜若狂,她没想到这么快又能再见到他,真正是感谢佛祖爷爷让他们人狗情未了!那黑子被一脸明媚笑容的白名一只手紧紧锢着,无法扑上冰若怀里。 白名的表情和手上用力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黑子委屈地不停汪汪直叫。 “你……你怎么,你怎么上了我的马车!?”冰若将目光重又纠结到白名脸上,惊悚问道。 “怎的女侠姐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嘿嘿……况且在下又没有拿刀子。”白名亮晶晶的眼睛弯了弯,勾起嘴角又道:“风水轮流转,不想今日却是在下转到了女侠姐姐车里,甚是有缘呐,你说是与不是啊,女侠姐姐?” 那白名笑嘻嘻地凑得更近了,冰若噌地脸上刷了一层红,鬼使神差地竟点了点头,复而又慌忙瞪大双眼拨浪鼓似地摇着头道:“你……你,你你下去!” 白名听了,收起笑,嘟起小嘴道:“好吧,告辞!” 可是他刚下车,冰若便又掀起帘子,朝他喊了起来:“你、你你你、把狗留下!!!” “噢,这是我的狗,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你!” “嘿嘿,多谢女侠姐姐!我们上来了,走,送我们去兰若寺!” …… 话说这白名,那日回到斧头帮发现飓风之后帮主不见了,独自骑马去山林寻找,遍寻不见,却被一只黑狗紧紧跟随着。 白名从未见过这只黑狗,他一直跟着自己,想必是自己身上有他主人的气味,遂白名猜得这狗儿应是斧头帮某个照顾他饮食起居的小山匪养的,或者就是前几日给他赶车的山匪,抑或是那女侠姐姐养的。 然后白名便带着黑狗一起在山林里溜达寻找,因一直寻不着刁无岸,可自己已和帮里小匪们夸下海口必能寻到帮主回去,遂也没脸独自回寨子,便带着黑狗回了武平县的兰若寺。 ...... “喂!你滚下去,这是我的马车!” “哎呀,女侠怎的这般小气?好多日前,在下不也是绕路送了姐姐些许路程吗?” ...... 此事此刻,白名正坐在马车车厢前的鞍子上,无比欢畅地赶着车往兰若寺奔,完全无视身后愤怒的一人一狗之咆哮咒骂。 冰若从车厢窗棂眼睁睁见着马车掠过百草庐长队,仅仅一瞬,便瞥见了夏弦与刁无岸终于排到了门槛入口,已然踏了进去。他们要是诊治完了出来寻不到自己,可如何是好?这个小白脸,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冰若一番纠结烦躁中,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小白脸不是斧头帮的人吗?不正是刁无岸一伙的吗?思及此,忙向他喊道:“那个谁,你们刁帮主正在百草庐呢,我便是专程送他过来的,你你你,快点把车赶回百草庐!” 白名听了果是一惊,一下子拉住马儿缰绳,一个急刹,冰若倏的往前一栽重重扑在那白名背上,黑子也差点栽下车。他们后面的几辆马车也险些追尾,车夫们横眉瞪眼骂了几句越过他们。 “当真?刁帮主真在百草庐!?” “自然是真,我梁冰若岂是行骗之人?” “呃,梁冰若,好名字!在下也不叫那个谁,白名是也,既如此,我们现在就去百草庐!” * “帮主!你果然在这!”白名下了马车急急奔向那重新换过药,刚刚重新包扎好,正迈出百草庐大门的刁无岸。 刁无岸先是大惊,又是大喜,他乡遇故知般用那没手上的粗壮手臂榄了白名,激动非常:“你小子,可算来了!” 夏弦见着这小白脸从冰若马车上下来,明显很不高兴,双手抱于胸前,斜着一双吊梢眼儿,不咸不淡道:“行了,小匪们也到了,带你们帮主回匪窝吧。” 冰若飞了个不满的眼刀给夏弦,夏弦就当没看见,将脸别了过去。 “哎?女侠姐姐不和我一起回斧头帮吗,女侠姐姐不是压寨夫人吗?” “压你个头!”夏弦举了拳头就要揍那白名,不过身为捕快,遂便打人可不好,那白玉拳头将将要落至白名的小脸,便停住了。 随后,他们四个人赶着马车去了兰若寺里的一间还算宽敞的小平房,那里住着白名的奶奶。那老奶奶面容慈祥满头白发,穿着布料不错的绛紫长裙,看上去生活也是很舒适无忧的。 白奶奶给他们准备了素斋,然后几个人边吃边聊,大家很快便熟识起来。 原来这白名和白奶奶是多年前逃避饥荒来到的武平县,家里人都死光了,只剩他们祖孙俩。然后他们便在兰若寺一带乞讨,被寺里心善的师父收留,安置在寺里。白奶奶便在寺里帮着做做斋饭,打扫寺院换得一些粮食衣物,过得虽不富裕,但也衣食无忧。 可随着白名越长越大,白奶奶就愁了,没钱让孙子念书可怎么行,难道以后当和尚吗?老白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了,怎么能让他当和尚呢? 白奶奶那阵子正愁着,不想他这宝贝孙子在寺外玩耍时,竟碰上带着刁铃儿在附近溜达的刁无岸。 这七岁的刁铃儿见着五岁的白名,那眼睛都离不开了,一直拽着不让他走。刁无岸见这小娃娃生得如此可爱机灵,心里也甚是欢喜,便与白名攀谈起来,了解了大概情况,便生了收养之意。 白名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家里情况,何况他见着漂亮可爱的刁铃儿那也是欢喜得紧,便急急带了刁氏父女去找奶奶。 白奶奶本不知道这刁无岸是山匪头子,见这汉子也有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还愿意资助她孙子读书,心里也是高兴,只是不愿意白名认其他人做爹,便让他们以叔侄相称。 刁无岸出了钱让白名在武平县念书,长大了些白名也懂事了,知道刁无岸的身份,便经常上斧头帮看他,顺便也去和刁铃儿玩耍。后来白奶奶知道这资助她孙子念书的光头汉字竟是个山匪头子,也是气得不行,但也没办法了,白名已然和刁氏父女感情深厚难以割舍。 再之后,就是三年前,据说是刁铃儿离家出走,病死在了雪雾冰原。刁帮主多年前丧妻,现下又丧女,真正是可怜之极,遂白名便搬去了斧头帮陪伴刁无案,隔段时间再回来看奶奶。 可是白名毕竟是个读书郎,并不喜欢山匪气息,遂在斧头帮也是足不出户闭门读书,只是经常直接去刁无岸的住处陪他说说话练练武,当然,这武艺也是刁无岸教他的。因为几乎从不出门,夏弦他们在寨子里那么久,以及柳烟和刁无底那些事儿,白名都不大清楚。 当他们聊到刁无底和刁铃儿的时候,夏弦与冰若心里皆是很不好受。不管怎么样,他们与刁无底的死多多少少都是有关系的,何况最后,这刁无底还被洛风为了替他俩隐瞒而碎了尸。他们夺走了刁帮主最后一个亲人,心中真正是愧疚得紧。 傍晚时候,有人敲了白家门,白名开了门,但见是个小和尚。小和尚一双水汪汪大眼睛扫了扫屋内,看见夏弦时便亮了亮,开心道:“夏弦哥哥你果然在这,我就说我没看错!展叔叔和广贪大师在钟楼那里等你!” 夏弦和冰若一听展叔叔三个字,便知是展离,二人欣喜非常,辞了白氏祖孙和刁帮主,急急随着那小和尚向钟楼跑去...... 番外二 炙弦的独白 各位看官,本君炙弦,你们可莫要忘记本君的正牌名号。 本君并不讨厌凡世这个叫夏弦的名字,也不反感这小捕快的身份,唯一郁结的就是那绿色长袍的出场造型。 本君可是火灵狐啊,一身富丽火红才是本君的标配好不好?不过值得庆幸,某某雪这厮没把本君的出场帽子也设定成绿的,本君甚感慰足! 照理说本君是男主角,应该比谁都优秀是不是?可为何这元风,噢不,现在他是洛风,甭管他是哪阵风,为什么要这么帅?!出场帅,说话帅,造型帅,动作帅,连中途退场休场都那么帅!本君在你们心中还是不是男主角呢? 你以为我很喜欢当主角吗?非也。九尾灵狐一族没落了,被一群恶狼篡了位,几只散落的狐狸找到我要我报仇,我去天牢见母后时,她也要我复国,连那狡猾的天帝,我都能感到他希望我做妖界之主。 仇恨我怎么会没有呢,可是,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做妖王。这个道理就如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做主角一样。我只想和冰凝在一起,如果说结局只有主角和最强的人才能和她在一起,那我说什么也必须打败那不管什么风! 其实某风这个人还是不错的,若不是因为本君知道他也喜欢冰凝,本君简直挑不出他任何毛病。在某风面前,我也确实不是太自信。不管是天上还是凡间,不管是最有权的他还是最有钱的他,不管是白衣胜雪的他还是玄衣如墨的他,都是那么的完美。无论天上地上,我皆能看出冰凝对他的情意。 提到冰凝这个人,怎么说呢,她很不一样,本君在火中见到她第一眼时,便知道自己栽了。 她那个时候真的很瘦,一双眼睛大得出奇,像一只兔子。后来她告诉我她真的是只雪兔,本君其实不大信,雪兔怎么可能会冲进九天神火中救我呢? 也许她不是为了救我吧,不过这都不重要。可是她若不是雪兔,又能是什么呢?我不是没想过去探一探她的元灵,可我发现她不喜欢这样。 无所谓啦,她是什么也不重要,反正她总不可能是苍狼族的吧,毕竟她亲手砍下了我的仇人,苍狼木奎的脑袋。只要她不是苍狼族的人,不管她是什么,我都可以和她在一起,母后也不会反对的。毕竟我们九尾灵狐崇尚自由恋爱,只要不是有血海深仇的那种,便都可以发展嘛。 后来她长大了,变得更加漂亮了,可是她长大后似乎更加喜欢某风了。我记得某风消失的一百多年里,她就跟没了魂儿一样,真不知道她是不是把我放在眼里。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倘若她一直这么心心念念某风,我是不是该放弃呢? 有时候想想,是不是该放弃她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因为,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嘛!哎,爱情啊,烦死本君啦! 要说长相呢,本君觉着自己也不比某风差,可他毕竟是天帝之子风神啊,我这亡国小妖如何比得了呢? 冰凝虽不是个外貌协会,也不是个唯利是图的,可是某风温柔体贴,成熟持重,本君真的学不来嘛!你们都知道,狐狸是和这些特质没半毛钱关系的。 这冰凝也是个厉害的,真不知她怎么这么厉害,即使是本君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打败木奎。她几百年前还是个弱兔,几朵浪花就能让她负重伤,怎么一下就这么厉害了?难道是本君长进太慢了?要说长进,火灵狐最重要的就是九天神火,可本君一直修不好,确实很垃圾。 九天神火的修炼,需要很大的意念力量,可是每次本君修炼,都十分地害怕,儿时阴影一再干扰,我甚至一度想过放弃,就做一只垃圾的普通红狐狸吧,可是后来冰凝因为护我而得罪了苍狼族,我怎么可以继续垃圾呢? 最后,我终于成功了,可是我心里且喜且忧。喜的是我终于有一样能力是绝对强过风神的,忧的是我知道那些狐狸和我母后一定会催我报仇复国。 虽说冰凝已经杀了木奎,但他们所憎恨的又岂止一个妖王木奎?那啸月狼看上去比他哥哥还要狠辣。本君以前觉得和他们苍狼族拼个你死我活也是无所谓,可如今我真的很惜命。若是魂飞魄散我便再也见不到冰凝,即便侥幸留了一丝魂魄轮回转世,冰凝又岂会记得我,怕是早早和风神在一起了。 诚然,九天神火的成功还会引来另一个巨大威胁,魔界炎燚族的炎烈。 我母后是只优秀的火灵狐,她可以顶住一切压力,甚至宁可牺牲我也不会违背祖训。可我对自己真的没有把握,炎烈的修为我是有数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是他的对手,风神和冰仙也未必是他的对手,至于那高高在上的天帝老儿,我觉得也够呛。 炎烈早晚会来逼我,他知道他逼不了我母后,且我母后毕竟是他师妹,他也不那么舍得杀她。而对我就不一样了,他一定会和当年的木奎狼一样残忍,可我作为火灵狐的后代,怎么可以违背祖训,放任魔头用九尊冥火和九天神火交融修炼混沌圣火?我怎么能成全他们毁天灭地的武器,称霸六界的野心?! 可是冰凝怎么办,我若是死了,就永远失去了她,我真的舍不得,这九天神火,到底是福还是祸...... 也许,唯一的出路就是我自己变强,强到不怕任何人的威胁逼迫,强到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必心虚,强到在冰凝面前可以很有底气地告诉她,我狐狸小妖炙弦,可以保护你! 这次入红尘的偶然事故,在我看来也并非全然坏事,至少给了我和某风公平竞争的机会。 那时在天上,我受他恩惠被他从黑色兽狱救上天庭,一切皆是他安排,冰凝只与我相处不到一个月便去了他身边。虽然我也搞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有什么秘密,但是后来她却真的和他单独相处了百余年。 一个月,一百年,怎么比得了? 经过百年,她长大之后看风神的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做狐狸的,对心上人最为敏感,敏感得常常被其他人认为思维发散胡思乱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一切的瞎想都有真实的原因。 好了,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这番红尘劫,本君定要好好把握。各位看官,后会有期! 第七十二章 广贪 兰若寺一间僧房里,冰若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百无聊赖地给坐在桌子对面,那昨日与展离一道来的癞头和尚斟酒。看着那老和尚满嘴油光地啃着一只鸡腿,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冰若满心纳闷,这老头儿这么瘦,怎的这么能喝啊? 两个在僧房洒扫的小和尚倒是一点不奇怪,自顾自干着活,打扫完毕临走时,一个小和尚对冰若道:“梁姑娘,你的房间就在白奶奶那屋旁边,也安排人打扫了。还有,师父说了,你在山里打到的野味,只能在寺外面卖。若在兰若寺里,也只能卖给寺里干活的人,断然不可卖给僧人和尚,可千万记住!” “知道啦,你们这里管这么严,为什么这老和尚可以在这喝酒吃肉?” 那癞头和尚一双小眯眼射向冰若一束惊异的光,撇嘴道:“你这孩子,几年前就跟你说过,死方极乐、彼岸往生!贫僧吃点肉怎么了?还有,贫僧法号广贪,不叫老和尚!” 冰若心想,这法号,果然优秀,与这大师的作风甚是相配。 两个小和尚掩口低笑着离开了僧房,只剩冰若与这癞头和尚广贪相看生厌。可惜夏弦昨天被展离叫回武平县衙有公事要办,这陪展离的和尚朋友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了冰若。 今天一大早,白名便赶了马车与刁无岸一道回了斧头帮大寨。冰若考虑再三,决定先在武平县安置下来,毕竟武平县离山林也近,她隔三岔五地带着黑子去林子里打猎也可以拿些野味到街上卖些银两。 又不知喝了多少杯,这广贪老和尚终于有些飘飘然,开始与冰若絮絮叨叨,冰若在他一堆废话中抽丝剥茧,总算听出个大概。 广贪和尚自小出家,一直呆在这兰若寺,已经年过八旬,却依然精神矍铄,吃喝玩乐无所不能。 因他资历老,武功高,寺里上至住持监寺,下至小小看门僧,无不对他礼让三分。遂他在兰若寺喝酒吃肉也没人敢说他。他经常外出游历,每年也没几天呆在寺里。 多年前武平县出了一阵子连环命案,要不是广贪大师帮忙,展离那波子人,想是到今天也抓不住凶手。因为那系列连环命案,展离结识了广贪,也成了忘年交,后来广贪依然四处游历,不过却一直与展捕头用信鸽联络。 一年多以前,广贪和尚溜达到云州城,却惹上一件官司。一个老和尚没事干居然跑到了醉花楼喝花酒,然后,据说把个姑娘从楼上栏杆处推下地摔死了! 广贪那时候也喝多了,莫名其妙就被一堆官兵抓了起来,丢进了大牢。 清醒之后,广贪大喊冤枉,一再申辩那时候他只是站在楼上,与姑娘发生争执推搡的是旁边的一位华服公子。后来广贪上了公堂受审方知那华服公子就是云州知府肖家大公子肖凤年! 然而,这肖凤年岂会承认?那周围的看证人大多都是趋炎附势不敢得罪肖知府的,皆说没有看清,遂这个案子便搁置下来,广贪也一直被关在牢里。 时间长了,这广贪大师也不知哪里来的本事,竟把一干给他送饭送水的狱卒渡化得云里雾里,一些人竟鬼使神差地帮助他逃了出来! “我看算了吧,肖凤年一年前落湖之后便失忆了,你再也洗不清了。”冰若斜着一双大眼睛,勾起笑道。 “臭小子,什么失忆,我看他八成是装的!” 广贪逃出来之后,云州城就开始到处张贴他的画像榜文进行戒严搜捕,广贪便又出去云游。结果没几天便收到信鸽带来的书信,正是展离写给他求他帮助去斧头帮救炙弦的信。再接着他便按照展离的请求回到了兰若寺等展离。所以冰若那日赶到武平县衙的时候,展离与广贪已经出发去了斧头帮。 可是他们一波人赶到山寨时,一派萧瑟残败,仅有一些小山匪在收拾残局,砌墙堆土重建屋子,却根本不见刁无岸和夏弦他们,展离与广贪便只好又回了武平县,结果听说云州城的戒严搜捕也取消了,官府似乎也不想再管这悬案,广贪便也大摇大摆地在兰若寺住了下来打算休息一阵再说。 再后来,就是展离来到兰若寺给广贪送酒肉时,听一些小和尚们议论说看见了县衙里那长得十分帅气的叫夏弦的小捕快,与一波人去了寺里白奶奶家。展离便让那说看见夏弦的小和尚赶紧去把夏弦叫了出来。 广贪又啰嗦了一阵儿,便趴在桌上呼呼睡去,冰若推开门,往白奶奶家旁边的小屋行去。 * 春晴好天气,冰若用一个长板车推着好几只竹笼子,里面装满了山鸡。她将板车推到兰若寺附近的小街边,将板车上的小凳子拿下来坐上去,随手翻看起从广贪大师那里拿来的一本《无量寿经》。 “哎哟,梁冰若,你这是要遁入空门了?” 一声轻快俏皮的少年问话在面前响起,冰若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遂她真的没抬眼,不咸不淡道:“夏捕快来这么多次,又不买山鸡,别挡着在下做生意了。” “我说梁冰若,我的饷银没几个钱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我还要存着做老婆本呢,除非……”接着便是一阵咯咯坏笑。 “噢,那你挑一只带回去吃吧,不收你钱。” “你……你……梁冰若,你怎么不问我除非什么?” 冰若莫名其妙抬起头,正对上夏弦一双饱含委屈的桃花含情目。 “除非什么?” 夏弦一听,眉眼一弯,突然腼腆得像个刚偷了糖葫芦的小娃娃,“除非你不要聘礼!” 冰若嗤笑一声道:“夏大捕快还真是很大方呢!” 夏弦一弹衣袍,往冰若身侧地上一坐,瞅了瞅她,一把抓过她手上那本《无量寿经》道:“不如开家夫妻店吧,我来叫卖,定比你强。你看你,做点事情三心二意的,卖山鸡就卖山鸡嘛,看什么佛经?你若真悟出些什么来,我可怎么办呐……” “哎呀,还给我,你这人……” …… 若岁月静好,那便颐养身心,若时光黯淡,那就多些历练,红尘本已无常,何须太过匆忙。 一纸飞鸽传书送来了云州城洛府的一封信,信封上四个文雅小篆“冰若亲起”字迹清秀而有力,一看便知书写之人是个如玉公子,书信内容如下: “梁姑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夜斧头帮旗杆之下,姑娘所说何须来世,不若今生,不知姑娘可还记得,不知现在,可还允否?——洛风。” 冰若读罢这信,小心脏怦怦直跳。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想过回云州城看看,她知道洛老爷病重,洛风定是没办法抽身来武平县的。可她一个姑娘家,也不知自己去洛府找洛风算怎么回事,且她也有点害怕洛风问她类似这信上的问题。 之后的两日,她一直想着这封信,恍恍惚惚漫不经心,常常是人家给了钱她都不知道拿,只傻乎乎地把山鸡从笼子里拿给人家。夏弦看在眼里,各种猜测蔓延心里,但是他俩谁都没主动说起洛风。 第三日,冰若又收到一封信,还是洛风写来的,这下,无论是冰若还是夏弦,皆是什么都不用想了。 就在昨日,洛成宇弃世而去,洛风为其所遗之独子,按例陵前守孝三年。 玄衣少年,如一帘四月春雨,还来不及伸手触及,便又隐匿于薄暮春光里。三年,冰若只觉疑心这一切是否眼花错视…… 第七十三章 阴谋 肖府构造独特,整个府邸内部回廊曲折,房间隐蔽。所以,尽管府内杂人众多,却只要各自在房内或者厢房近处,便可互不干扰。 入夜时分,大雨呈滂沱压境之势,雨滴落地汇集如泉,涌动冲刷着肖府大门和外墙,颠簸激荡如同鼓声隆隆,听得人心绪不宁。 肖源坐在书房里抄颂经文,雕花窗棂半遮半掩,窗外时不时劈下道道闪电,将房内照得雪亮如白昼。 他蘸了一笔饱墨,提笔正抄录到“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在”字还未写完,便闻木窗外扑棱棱一声响,肖源仅仅顿住片刻,便继续书写,双唇淡淡吐出两个字“进来”。 随后,廊外脚步越来越近,于门外戛然而止,下一刻木门“吱呀”一声轻响:“父亲。” 肖凤年进门后将门扉掩上,走了两步停于书房正中,轻轻抬眉,一双细长凤目望向丝毫不曾抬头的肖源。 “洛成宇真的断气了?” 肖凤年脸色一沉,淡淡道:“是的,当时孩儿就在他床边。” “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肖源语气平淡,问话却充满质疑。 “孩儿真的不记得。”肖凤年敛眉垂目道。 肖源放下毛笔,站立起身,缓缓走近肖凤年,意味深长地望了望他,又慢慢转过身,背对肖凤年,负手立于他面前,幽幽开口:“他断气前不曾与洛风说什么吗?” 肖凤年一怔,微微抬头,却只能看见肖源的后脑勺,“父亲,您在抄佛经吗?” 肖凤年双眼瞥向书桌上的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轻声哼笑又道:“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父亲,您写的是真的吗?” 肖源不答,无平无仄地继续问他:“说了吗?” 肖凤年收回目光,继续望着肖源的后脑勺,也平淡道:“他似乎是想说的,可是洛风刚刚凑近,他就断气了。” “也就是说,洛风也不知道?” “是这样的。” 肖源忽然转过身来,抬着下巴,眼风下扫着肖凤年,问道:“我的眼线告诉我,你最近认识的那个,梁冰若,曾经在城门下不止一次提到过洛家财宝,连个外人都知道,他洛风怎么会不知道呢?” “洛风真的不知道,孩儿亲眼看见洛老爷子要与他说财宝的事,那口型孩儿看得真切,但是,确实没说出来就断气了。” “那就去问那个梁冰若!”肖源突然提高了嗓音,锐利的眼刀直射向肖凤年。 “她是为了求您见她瞎说的!”肖凤年握了拳,抬眼与肖源对视道。 “凤年,你别以为你失忆了,就不是我儿子了!你不去做这件事,我自可派人去做,你可想好了。” “父亲!” “出去!” 肖凤年愤懑地拂袖而去。 少顷,又有一人敲门,肖源叫了声进来,那人推门而入。 “什么情况?”肖源重新坐回书桌前,右手两指捏着眉心,双目微眯问道。 窗外风大雨急,夜风透过窗棂缝隙侵入室内,一片萧瑟凉意。那人声音阴森低沉,听不出年龄身份。“他们找到洛家以前的几个老仆从拷问过了,确有此事。” “可是人死了,连个遗言都不曾留给洛风。”肖源轻叹一声。 “如此重要之事,必然有人知晓。只是洛府并未犯事,肖大人不可强取。”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呵呵,肖大人,有句话叫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还有句话叫天高皇帝远……” 肖源思忖片刻,嘴角勾起笑意:“呵呵,还是你厉害啊。我明日便亲自去一趟皇城。不过,我们自己这里,派谁去呢?” “自然是肖公子,他可是您的独子啊,还有谁会比肖公子更忠于您呢?” “凤年不是当年的凤年啦,他好像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 “呵呵,肖大人多虑了。他虽然不记得自己是您儿子,但是他并没有不相信自己是您儿子啊。肖大人,血浓于水的道理,可不会因为他没了记忆就不明白了……” 肖源又笑了笑,背着双手开始在房里踱步。少顷,他看向那人又问道:“凤年一个人我还是不放心呐。” 那人顿了顿,旋即又笑道:“自然不能让肖公子一个人去……” 二人之后双双坐下,一番低声絮语,时而凝神思考,时而相视一笑,好一番规划筹谋。 许久之后,那人躬身告退,屋内又仅剩肖源一人。灼灼火光将尽,夜色重归寂寥,仿佛谁也不曾来过,谁也不曾说过什么,只闻得窗外残漏风雨急…… * 三个月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兰若寺,为首的传旨太监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地来到冰若屋前停住,尖声高呼:“猎户村民女梁冰若接旨!” 冰若当时正在屋里做饭,一听这声急忙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便跑了出来,一看屋前阵仗吓了一跳,传旨太监一身华服,手捧圣旨神情严肃,他后面的一队皇城士兵也一个个披甲戴刀、面容肃穆。周围已经围观了很多和尚和寺里的香,一个个交头接耳,表情复杂。冰若赶忙下拜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州城富商洛成宇,生前经营洛家铺面分号两百七十六处,掌河运二十八条线贩运丝绸私盐至大苍国十八座城池,其间违法走私,囤积居奇,偷逃税银,藏匿前朝夏南王国库巨富之财,及前朝传国玉玺,着查抄云州城洛成宇府邸,命知情人梁冰若,即刻动身找到洛家藏宝之处,报告朝廷,钦此。” 周围人群一阵哗然,冰若脑袋一阵嗡嗡轰响,呆愣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梁冰若,接旨吧。”那传旨太监高傲地抬着头,眼光下视着跪在面前的冰若。 “你说什么?什么查抄?什么夏南王?什么国库什么玉玺?”夏弦挤过人群,双目冒火,狠狠瞪着那太监。 太监不屑地斜眼扫了扫夏弦,说道:“你们武平县衙门也太没规矩了,小小捕快,也敢这么和咱家说话!” “夏弦,过来。”展离边说边把夏弦强行从人群前面拽走了。 冰若缓缓抬眼,面无表情地伸手接了圣旨,她平复心绪,冷静对那传旨太监道:“民女并不知道什么洛家财富前朝国宝......” “可是不止一个人听见你与守门士兵说过,你知道洛家富可敌国之财啊,哈哈,快去找吧。” “那是我为了求见肖知府才随口说说的!”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你有什么问题,自己去皇城找皇上说吧,哈哈。” 冰若拿着圣旨,站起身,无视周遭人群的阵阵议论,直直回了屋子,砰地关上了门。 第七十四章 八人 是夜,兰若寺后山一方石桌前,冰若与广贪各执一个青瓷酒碗,碰碗而饮。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几只猫头鹰扑棱棱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 “大师,您云游四方多年,可曾听说过什么前朝宝库、传国玉玺?”冰若放下酒碗,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着一双若有所思的大眼睛问广贪道。 广贪哈哈一笑,表情深奥道:“丫头,在贫僧面前何需再装,你难道真不知道?” “那时在云州城门下,我真的只是为了见知府,请他调兵救人,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财宝。” 冰若并未撒谎,洛风原本留给夏弦的信中,本就只是教了用洛家财宝引肖源调兵的方法,却根本未曾提及财宝位置。她下午接到圣旨后,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琢磨考虑良久,傍晚时分赶去武平县衙,想找夏弦商量对策,结果到了衙门,展离告诉她,夏弦一从兰若寺回来就快马加鞭赶去云州洛府陵墓找洛风了。 “你怎么不去云州城看看你爹还有洛风?贫僧听说你爹和洛府上下都被软禁了,洛风也被软禁在洛家陵园。” “我知道,可我应该先想出办法,不然我去了又能怎样呢?夏弦一向冲动,都不曾来找我商量就自己奔去云州城,现在冰若,也只能和大师您商量了。” 广贪又捧起酒碗,抿了一大口酒,闭眼回味一番,睁眼意犹未尽道:“这女儿红真正好滋味啊!” “大师……”冰若垂下眼帘,双手握拳轻轻垂着自己的脑袋,满心惆怅焦虑。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若贫僧带你一起外出云游探访,看看能不能寻到夏南王的宝藏,特别是当今圣上想要的前朝传国玉玺。寻到了,给他们便是,贫僧料想,朝廷只是想要财宝和玉玺,并不会伤害你爹爹和洛家人。” “冰若明白,只是此事,确实没有头绪。那传旨公公与我说,朝廷只给我两年时间,两年期满寻不来他们要的东西,我爹爹和洛府上下,怕是……” 广贪放下酒碗,一手捋着瘦削下巴上那灰白的几缕胡须,仰头望月。看了一会儿,眯起一双小眼睛,摇头晃脑唱了起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身,清风欲东去,何必张网留……” “我明日把黑子交给白奶奶,随后去云州城与爹爹和洛风夏弦告别,然后,我跟您走……” “哈哈,如此,甚好。“ …… * 夏弦夜以继日,策马奔腾,来到洛家陵园时,已是夜半时分。他已随身携带着一杆红缨枪,却不想陵园门口除了两个洛府的布衣小厮坐着打瞌睡,并未有一兵一卒的阻拦。 夏弦在偌大的陵园里四下搜寻,终于看见倚躺着一座墓碑,正拿着一壶桂花酿自斟自饮的洛风,一身孝服,神情静谧。 “守孝期间,还喝酒?你啊,啧啧,我替你喝吧!”夏弦一个箭步上前,夺下桂花酿酒壶,坐到洛风身边,仰头就灌。 洛风见着夏弦,先是一惊,然后下意识往夏弦来的方向远处看了看,随后眼光失望地暗了暗,道:“就你一个人?” “什么意思,你以为还有谁?我说洛大公子,你怎么还这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她?我一个人来你便失望了?” “呵,没有。”洛风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快给我,你这不济的酒量,醉了我可没工夫照顾你。”洛风从夏弦手里拿回酒壶,再在白玉耳杯里斟满酒。 “我还以为你也被软禁了,怎么回事?什么财宝玉玺?”夏弦面色焦虑问他。 洛风仰脖喝下那杯桂花酿,洒然一笑:“软禁我,谁去找宝贝呢?我现在就住在这陵园里,洛府回不去了。现在的洛府,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你这财迷,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虽然你爹娘都走了,可家里一干姨娘们自小也都疼爱你,丫鬟小厮管家仆从,哪个不忠于你?你莫要舍不得那些黄白之物,给了朝廷便是!” 洛风轻叹一声,低头不语。 夏弦见他这般沉默,更加气恼,又道:“你莫不是还想留一堆老婆本?就算你怕她嫌弃你一无所有,也不该置你们洛府一大家子百来号人的性命而不顾啊!还有她爹,也被软禁在肖府啊!朝廷要她两年内找到宝藏和玉玺,你不知道吗?” 洛风抬起一双星眸,眼波忧伤,叹道:“夏弦,你我自小相识,怎的到如今你还这般不了解我?我洛风岂是舍不得钱财之人?只是,我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江湖传言,要命的传言,现下让我去哪里弄他们要的东西,两年,我的期限也是两年……” “你之前不是说,只有你父亲和你知道洛家财宝所藏之处吗?你给他们便是了!” “那只是就藏在陵墓里的一笔积蓄,前几日已经上交了,并不是他们要的夏南王宝藏和传国玉玺。我真的不知道,我爹临走前像是要跟我说的,可惜,没来得及……” 夏弦伸手轻拍了拍洛风的肩,安慰道:“没事,有兄弟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 * 肖府中,肖铃儿的闺房一如既往的香气缭绕。月华穿过雕花窗户的空隙,射在房间空地上,与幽幽燃烧的烛火,相应成趣。 肖铃儿坐在梳妆台前,愣神地注视着铜镜中自己的娇媚脸庞,朱唇轻轻开合,询问在房里心神不宁前后踱步的肖凤年道:“凤年,你平时照镜子吗?” 肖凤年心事重重,被她这一问问得莫名其妙,蹙眉敷衍道:“不照。” “你可以去照照,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我照久了,似乎能看到另一个人……” 肖凤年走到肖铃儿身后,粗略扫了扫铜镜中的肖铃儿和自己,旋即瞥开目光,俯身对肖铃儿道:“铃儿,莫要再纠结这些,我今日有要事与你说。” 肖铃儿一愣,偏头望向肖凤年一双认真凝神的凤目,疑惑道:“何事?” 肖凤年从一边拖了张圆凳坐在肖铃儿身边,道:“我最近可能要出趟远门,父亲安排了要事,很重要,非我去不可。你怎么办呢?这里你谁也不认识。” “无妨。”肖铃儿淡淡道:“其实,我与你也不认识啊。” 肖凤年自嘲一笑道:“是啊,连我也不认识我自己啊。” 肖铃儿嫣然一笑:“除了冰若,我真不觉得我还认识谁,若不是你与我经历相同,我也未必与你亲近。对了凤年,倒是上次遇到的那个刁前辈,我却真觉得有点熟悉,他不会以前真是我爹吧?” “怎么可能,我已问过了,他女儿三年前病死在一个叫雪雾冰原的地方,你怎么会是她……” …… * 晨兴步北林,萧散一开襟。刁无岸独自在山坳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天已拂晓,他思忖着也该回去了。 “帮主,您怎么一夜没回来,却在这里溜达?”白名一身青色长衫,面色担忧,远远地小跑而来,到了刁无岸面前停住,喘着粗气,抬眼问他:“您莫不是还在想铃儿姐姐的事?” 刁无岸一手背在后面,一手搭上白名的肩,长叹一声道:“哎,罢啦,你铃儿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他便与白名一道慢悠悠往大寨走去,一路上四周山色渐明,清风残月,冷落清凉。 “白名,上次飓风中死伤的兄弟们都安置好了吗,还有他们的家人,一定要安抚好。” “您放心吧,都给了不少银子,他们下半辈子都会无忧的。” 刁无岸欣慰地笑了笑,拍拍白名的肩,又道:“你是个好孩子,若你铃儿姐姐还在该多好,我定然将她嫁给你。” 白名低头一笑道:“铃儿姐姐哪看得上我这小孩子,其实小时候,她也是把我当成小姑娘才不撒手的。” 刁无岸一双平时炯炯有神的铜铃眼,每每说起刁铃儿,皆是满目雾气。“若上次那肖府姑娘是我的铃儿该多好啊。” “帮主,白名会一直陪着您的,您别难过了。”白名见刁无岸这般神伤,心里也很不好受,但他也无能为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帮主,铃儿姐姐是怎么病死的?她为何会去到那么远的地方?雪雾冰原与大苍国边境还隔着那么宽阔汹涌的一片亡命海,我真不敢相信……”白名垂下眼帘,轻轻摇头。 “我也不相信啊,可是我们去不了那里,我原本打算这些年打家劫舍攒齐了亡命海的船资,可是那么大一笔钱,我们怕是抢上几十年也攒不下来啊,毕竟,我们不能抢好人家的钱啊……” 白名听及此,陷入一阵沉思。 少顷,快到大寨门口,他停住脚步,拉住刁无岸的一只袖摆,聪慧双眸亮了亮,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帮主,我们虽然没钱,可洛家有钱啊。” “你也听说了?可是据我们的人来报,洛府早被查抄了,洛家仅有的积蓄前几天也从洛府陵墓被朝廷搜走了,其他的洛风也一无所知。” 白名又凝神思考一阵,坚定道:“帮主,大苍国人皆知洛家有钱,掌河运二十八条线贩运丝绸私盐至大苍国十八座城池,白名不信,他们在亡命海上,就没有一艘船……” 刁无岸眯了眯眼,微微点头:“这事交给你。” 白名应诺,二人相视一笑,肩并肩继续往山寨行去…… 第七十五章 同行 广贪和尚云游四海多年,大江南北也收集得不少宝物,见冰若这一个自小打猎,舞刀弄枪的女娃娃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便从自己的僧房里拿出一把寒光凛冽,形如弯月的锋利长刀送给了冰若,道:“这寒月刀是我在西域一处古董铺子里淘到的,很适合女娃娃用,就送给你吧。” 冰若拿着长弯刀随性舞了几下,果然十分顺手,且这刀的刀柄呈银白色,简节大方,刀刃也是上好的炼铁,削铁如泥,真正是个好宝物。 “广贪大师,这般贵重之物,冰若受之有愧!” “无妨,等找到财宝,分一根金条给贫僧买酒即可,哈哈哈。” …… 冰若背着寒月刀,骑着展离从衙门牵来的白马,日夜兼程,赶赴云洲城。这白马也是展离从衙门一众青壮马匹中挑得的最好的一匹,唤作月霜,是一匹耐力极强的小母马,虽不像小公马速度那般快,爆发力那般强,但敏捷度,耐力,持久力,却是强于一众公马的。 冰若换上一身白奶奶给她做的白色锦布长裙,连续奔波一天一夜,这月霜马儿丝毫不曾放慢速度,而是不快不慢轻轻松松地坚持跑到了云洲城。 冰若直接先奔至肖府,正好迎上出门而来的肖凤年。 “肖公子,我想见我爹爹,见他一面我就走。” “快随我来吧。” 肖凤年把冰若引至梁兆生被软禁的厢房,向守门士兵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士兵便让到一边。 “梁姑娘,你进去吧,不过要快一些,我爹快回来了。” “嗯。” 梁兆生见冰若进门,面色平静,仿佛知道她要来一般。冰若许久未见爹爹,一时心绪激动,但时间紧迫,且梁兆生用手势示意她随自己过来,保持安静,遂冰若便跟着爹爹走到窗边,梁兆生轻轻推开窗户,冰若往外一看,竟有好几只雀儿在窗外园子地上啄食饭粒。 冰若疑惑不解,偏头望向爹爹,梁兆生将脑袋探出窗户,附身伸臂从地上捉住一只雀儿放在冰若手里。冰若举起这雀儿观察,发现它的颜色和其他几只不一样,不是灰扑扑的,而是有点泛着赤金色的羽毛! 冰若不明白爹爹要她看这小金雀儿是何用意,正想要问,却听见门外肖凤年的低声催促:“梁姑娘,快一点,我爹回来了!” 梁兆生一把从冰若手中捉回小金雀儿,扔出窗外,迅速关上窗户拉上帘子,扯着冰若就往房门口走,冰若在一阵莫名其妙中被爹爹推出厢房门外,旋即房门砰地关上。然后,肖凤年便赶紧带着冰若从肖府后门离开了肖府。 “梁姑娘,你下面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洛风,这次多谢肖公子了!” “他在洛家陵墓,你不要去洛府,那里被封了。” “嗯,多谢!” 冰若骑上月霜,忽而发现自己忘记问洛家陵墓在哪里了,可肖凤年已轻功遁走,现下四周无人,她也不敢久留,心想洛陵应该离洛府大院不会很远,便扬起马鞭往洛府飞奔而去。 赶到洛府时已经入夜,天色黑暗,而洛府门外却是一片通红刺目,一长列全副武装披坚执锐的士兵,每人手中擎着一柄灼灼燃烧的火把,不言不语,面色凝冷,悄无声息地把整个洛府外墙围了个严严实实。 见此场景,冰若也不敢上前询问,只得在周围转悠摸索,好不容易找到洛家陵园。 见到在陵园里一方长尾松树下对坐饮酒的洛风与夏弦二人,冰若很激动,他们二人也大喜过望,三人便一道饮起酒来。酒过三巡,夏弦酒量不济已经倒在一边睡去。洛风与冰若却巍然不动。 洛风毕竟也喝了不少酒,目光迷离,心绪不平,他紧紧握着冰若的一只手,喃喃问她:“你、允否?” 冰若知道他也有点喝多了,且这里是陵墓严肃之地,最重要的是,她此番是来辞别的,遂用力抽出手,扶住洛风双肩,轻轻摇晃让他清醒一些,望向他一双有着迷人卧蚕的水润星眸,轻问道:“洛风,我问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夏南王宝藏,还有什么传国玉玺?” 洛风眼光黯了些,略略低头,忧伤叹道:“我不知道,罢了。” 洛风直起身子,转了过去,抱着双膝,仰脖望月:“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吗?” “你喝多了,我是来辞行的。”冰若心里也很忧伤,她又怎么舍得他和其他朋友,可是她已经决定和广贪大师去云游探访,寻找那几乎不可能找到,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东西。 “我只有两年时间,我爹爹养了我十七年,我不能不管。” “我的姨娘们视我为己出,全府上下几百号人,你以为我不想管吗?连我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你又如何能找到?冰若,你怎么这么天真?我知此事是我连累你,但是,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不想再失去你……”洛风边说着,边又转过身,满面柔情惆怅地望着她。 “没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冰若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决然而去,并非她狠心,实在是她怕自己多呆一刻,便会被他的温柔缱绻动摇,而她绝不能动摇。 冰若噙着泪,上了月霜马,猛的一鞭,“驾!”,月霜奔腾而去,方向直指云洲城门。 出了城门,广贪已经在马背上等她,见她含泪而来,哈哈笑道:“丫头,怎的了?生离死别吗?” “没有。” 广贪收起笑,安慰道:“相遇是缘,两忘心安,你何不把他们全忘了,随贫僧一起遁入空门,修得正果?” “走吧。” 广贪见她这副悲怆表情,心下好笑,却停着马儿不走。冰若本就心烦,见他这般拖沓,忍不住皱眉催促:“广贪大师,能不能快点,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可不要拖拖拉拉误了我爹爹的性命!” 广贪不搭理她,牵着缰绳将马儿绕了一圈,抬头望望黑漆漆的天空,又摇头晃脑道:“贫僧掐指一算,有缘人,正在途中……” 冰若不解,可就在她回望城门时,城门大开,一身白衣孝服的翩翩佳公子,骑着一匹漂亮的黑马,扬着马鞭,从城门奔驰而来,正是洛风!他面前的马背上,还趴着一个沉睡的少年,不是那酒量不济的小捕快夏弦却是哪个? 冰若心中暗潮涌动,直到来人靠近,一声轻唤:“梁姑娘,我随你一起……” 冰若泪水夺眶而出,低声喃喃道:“你、洛……风,你以后,唤我冰若即可……” “好。”少年眸光闪烁,露齿而笑,“不过,我们可否在这歇息一下,等这家伙醒来再出发?” 冰若破涕为笑:“自然是好!” “啧啧,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广贪大师又是一阵高歌。 * “梁冰若出城门了,你快去肖府报告公子!”云州城门上,一个守兵将领急急对一个小兵道,那小兵应了声“是”,飞也似地骑着马往肖府奔去。 肖凤年见着冰若过来肖府看梁兆生,便知道她很可能今晚就走,遂她一上马他便轻功遁走收拾准备,小兵来报时,他已整装待发。 “凤年,走吧。”一声清脆呼唤响起。 肖凤年骑着马刚出肖府,早已收拾好的肖铃儿也已等在门口,原来肖铃儿早已听说洛家之事,也猜得肖凤年所奉命于肖源的远门公事必是与此相关,这段日子思忖再三,决定还是和肖凤年一道过去。 “此去一路危险,铃儿你真要去?”肖凤年含笑问道。 “我的武功,未必比你差。”肖铃儿“倏”地扔出一串飞刀,远处树丛中便传来几只鸟雀的惨叫声。这肖铃儿虽然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是却尤记得自己最擅长使暗器飞刀,即使许久不练,水平也令人叹为观止。 肖凤年这下倒是放心不少,一双骄傲凤目扫了扫她,撇嘴道:“铃儿还真厉害,如此,走吧。” 浓浓夜幕中,肖氏佳人策马扬鞭,齐齐向城门奔去。 第七十六章 启程 薄雾晨光,空气清新,六人五马慢悠悠地走在云州城前高坡上。 之所以行得慢,是因为这一干人等还不知自己将要去向何处。洛风原本打算等夏弦醒了再走,可这家伙一直睡到天亮都没醒,而就在他们停留城门附近的档口,便被肖氏佳人追上了。 这几个人骑着马,皆是默不作声,心里都各有一番思量,行走场面虽不热情洋溢,却也算不上很尴尬 冰若与洛风自是猜到肖氏佳人要求同行去寻宝的目的,无非就是代表官府朝廷监督他们,以免他们得了财宝玉玺不管家人自己跑路。 虽然没人喜欢做事被监管着,但洛风与冰若却也不甚在意,毕竟他们本就没打算卷宝而逃,且根本不知道那些东西在哪里,有两个官府的监督人士随行,晃荡两年什么都寻不着,说不定也可给他俩做个见证,也许皇帝老儿就大发慈悲,不强人所难,放了他们的家人。 而肖氏佳人也心思灵光,他们察言观色发现冰若与洛风并无反感之色,便也知晓他俩的心思想法,遂也放下心来。至于那癞头和尚广贪,却是更加不在意这些人之间的思忖揣度,毕竟他可是看破红尘,潇洒人生的广贪大师啊。 还有一人,那便是晨色朦胧人初醒的夏弦,迷迷瞪瞪一睁眼,竟发现自己趴在一颠一颠挪动的温热物件上,反应过来是行走的马儿,讶异地一个惊坐起,后脑勺直直撞在洛风脸上,疼得洛风一声轻哼。 众人见此场景,皆觉好笑,他们这一撞一哼倒是将气氛调节得活络起来。夏弦询问身后洛风怎么回事,洛风与他简要说明,还问他是否愿意与他们同行,夏弦自是满口答应,虽说更主要是因为冰若,但他口里只道是帮衬兄弟洛风。 走了一会儿,夏弦脑袋越发清明了,斜眼瞥见身侧肖凤年向他投来一道凤眼柔光,登时一个激灵,再微微回头,对上洛风的一双温润清目,又是一个激灵! “咳……”夏弦尴尬轻咳一声,收回目光直视前方,感受到身后洛风的温和体息如此贴近,顿觉汗毛直竖,浑身起鸡皮疙瘩,忙朝着右前方的冰若喊道:“喂,梁冰若,我能不能与你同骑一匹马?” “不能。” “为何?” 冰若暗笑,故作正经答道:“我这马儿还未成年,又是姑娘家,背不动两个人。” 夏弦知她故意逗弄自己,咬牙切齿道:“梁冰若,你这马,一看就是我们武平县衙的!现在衙门夏大捕快没马骑,你给我下来!” 冰若没想到他来这一招,一时语塞,感受到斜后方夏弦一双眼刀切割,微微回望,这厮果然小气,正气鼓鼓瞪着她。 其实夏弦只是生气冰若不愿意与自己同骑一匹马,却又嘴硬不愿承认,只得一副猖狂模样叫她下马。 冰若虽已猜得他几分心思,却也恼火他这番蛮横态度,想想这马儿明明是展捕头亲自挑了送给她的,夏弦这厮竟众人面前如此态度恶劣叫她下去,真是不能忍! 遂她也怒目回瞪向夏弦,幽幽道:“月霜马的脑门儿上何处有武平县衙抑或是你夏大捕快的名字?我才不下来!” “冰若,既是县衙的马匹,就该还给人家夏捕快。”身后洛风一句公断说得面无表情无平无仄,夏弦一惊,冰若一怔,其他人皆是一愣。 冰若反应过来,登时冒火,不想这洛风竟也如此不讲理,站在夏弦那厮一边,难道是怪自己昨日不回答他那允否的问题,而伺机报复?真正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皆小气! 冰若冷哼一声,一个飞身下马,自顾自头也不回向前走去,一直走到众人最前面。那月霜马儿似乎也一时蒙圈儿,行得更慢了,广贪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肖氏佳人面面相觑,夏弦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心想这梁冰若真正可恶,宁愿走路也不肯与他同骑,于是乎他也飞身下马,一个箭步跨上月霜,一扬马鞭,“驾!”的一声,月霜便飞奔起来,越过冰若,向前跑去。 冰若看着飞掠过自己身边的月霜和夏弦,恨不得一刀把他从马上砍下来。 场面一时尴尬,冰若正郁闷,身子却被一双温柔手臂拦腰轻轻一揽,下一刻她便已坐在一匹黑马背上,回头一看,洛风一双柔情水目,正无限温柔笑意绵绵地望着她,薄唇轻轻开合:“姑娘莫要气坏了身子,小生这马儿成年了,是个好男子,可以坐两个人……” 却说夏弦一路跑远,细想了想,自己刚刚态度确实不好,况且自己堂堂男子汉,怎么能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遂调转马头往回骑。迎面看见那一众人马缓缓走来,洛风与冰若同坐一马,冰若在洛风前面,洛凤揽着她,二人有说有笑,很是亲密。 夏弦忽觉自己也被洛风逗弄了一番,吹胡子瞪眼,愤懑非常。其他几个人也说说笑笑,毫不在意夏弦那将将要冒火的架势。 这一番闹剧,被远远跟着他们的白名看得真真切切,他酝酿好一番说辞表情,一扬马鞭,远远飞奔而来,直直横在了夏弦与众人之间。 白名扬起笑,弯了眼,先是对夏弦抱拳行礼道:“夏捕快可还记得在下,白名是也。” 夏弦自是记得百草庐那与冰若一道驾马车而来的小白脸,本就不甚喜欢这人,更何况现在心情欠佳,遂懒的搭理,调转马头,直直往前走去。倒是洛风,也向白名作揖行礼,并向未见过白名的肖氏佳人介绍了白名。 白名因早早观望,知道是什么情况,拱手向冰若和煦一笑:“女侠姐姐,别来无恙。咦?大家都有坐骑,怎的女侠姐姐没有吗?” 这一声果然吸引了前方夏弦的注意,但见他回过头,面色不悦地望了望他们。 白名何等机灵,一下便看出这群人带队的其实是兰若寺的广贪和尚。遂驾着马儿与广贪并行着,恭敬笑道:“广贪大师,好久不见。” “哈哈,这些年你真是生得越发俊俏了,都快赶上这里的两个丫头了。” 这要换作别的少年听了,可能会有点不高兴,可白名却笑意更胜,咧嘴道:“广贪大师准备去向何处?” “你跟了我们这么久,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 白名和众人皆是一惊。 “既如此,白名便也直说了,一百三十余年前,夏南王胡阿棣及其余党正是逃往北方,据说夏南朝大军一直逃到了北部边境,越过亡命海,消失在海对面的雪雾冰原……” 其实这些传言也并非白名胡乱编造,只是那么大的军队,那么多人和财宝在雪雾冰原便消失无踪的说法着实难以令人信服,而广贪原先的计划也是带众人先向北行进,至于去不去雪雾冰原,那便是后话了。 “哦?你也要与我们同行吗?”广贪眯起眼睛笑问白名。 “正是,斧头帮遭到飓风重创,钱粮紧缺,我们自是对什么传国玉玺不感兴趣,只想自荐护送你们,帮忙寻找。众人拾柴火焰高,若真能找到财宝,分我们一点点照顾帮里老弱病残即可。” 广贪不甚在意,另外五个年轻人也无所谓,肖氏佳人纯属奉命监督。夏弦只为陪护冰若洛风,而冰若和洛风也只想换得家人平安自由,遂都未反对。 白名见众人没有反对,心下大喜,又骑着马儿行至夏弦身边,笑道:“夏捕快,这马儿一看就是姑娘家骑的,一点也不适合你,不如先去斧头帮大寨,让帮主挑个好的给你。” 夏弦暗想,也对,再弄匹马自己骑,这小白马还是还给冰若就行了,免的她还要和洛风同骑,看的自己也不顺心,便满口答应。 至于其他人,皆是无甚所谓,遂一行七人六马,清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林中花,第二日清晨,便赶到了斧头帮山寨。 一行人在寨子里又休息了一日,各自从斧头帮挑拿了顺手的兵器,换上了合适的行装,天亮拂晓,齐齐策马扬鞭,开始了一段新的旅程。 一路向北的八位寻宝选手,个个武艺出众,意气风发,他们分别是—— 梁冰若——一身白裙的猎户村少女,使寒月刀,骑月霜白马,目标救父。 夏弦——在斧头帮更换成一身红袍的捕快少年,使红缨枪,骑火红赤焰马,只为守护冰若和友人。 洛风——换上一身象牙白锦袍的富家公子,未拿任何兵器,只随身携带自小便使用的一把折扇,所驾黑马唤作灵渊,一番心知无望的征程只为陪护冰若。若上苍见怜得以寻到宝藏玉玺,便也可救洛府众人,洛风虽知希望不大,却也满心渴望。 肖凤年——赤金华服,凤纹镶边,携一把火羽弓,骑一匹金黄赤霄马,父令如山,皇命不可违。夏弦的眼睛,冰若的气息,他如此熟悉却又不知缘由,若有朝一日能想起过去,便也是他心之所向。 肖铃儿——华丽绛紫锦段长裙的娇媚少女,只用暗器飞刀,骑着体态修长,速度极快的浅黄色马儿,唤作胭脂。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只觉自己有事情要做,似乎与冰若和刁无岸有关,答案也许就在未来,她在耐心等待。 白名——身着青色长袍的俊俏少年,使长剑,所骑褐色小马名叫西曲,是刁无岸所骑褐色骏马无痕最优秀的马崽。白名年纪虽小,却很懂事,此番征途唯愿寻到刁铃儿死因真相,了却刁无岸的一桩心事。 刁无岸——黄色大氅,使长刀,骑无痕,千山万水只为爱女的一个答案。 广贪——云游僧人,破旧僧袍,驾一匹土色坡脚老马,佛珠在手,上苍恩赐在人间,酸甜苦辣得尝全! 第七十七章 受冤 一行八人一路向北,从山寨穿过林子,远远看见一座村庄,正是猎户村,冰若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们几个有的听过传言,有的与冰若聊天也得知了一些情况,皆知冰若对猎户村心存芥蒂,可这猎户村却是必经之路,大家便安慰着冰若,一起向村庄行去。 最先看见这八人八马的是村长鲁平的长子鲁大林,也是冰若儿时的伙伴,自从之前鲁小林那场惨剧发生后,他与冰若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 冰若一行人进村的时候正值艳阳高照的中午,村里人不是在午休就是在林子里打猎,遂也并没有很多人看见他们。 鲁大林急急回家告诉了鲁平梁冰若和几个陌生人来到了村子,鲁平心中不悦,但是事隔这么久了,也没道理不让他们进来,只叮嘱大林莫要去招惹这群人。 冰若带着大伙儿直接去了自己原来的家,因长久无人居住,已布满灰尘和蜘蛛网,大家稍微清扫了一下,便各自找了地方歇息。因为穿过猎户村还有一段山路要走,所以他们决定先就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早再出发。 是夜,因为连续好几天的辛苦劳顿,大家都很疲惫,皆早早睡下。而冰若却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她记得今天是鲁小林的生日。想起小林与自己从小到大嘻嘻闹闹的快乐日子,和最后死于自己掌心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透明锥形尖刺时,那绝望凄然的表情,冰若就心痛不已,情不自禁下了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色静谧,处处飘着桂花香,冰若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鲁家后院坟堆,找到了小林的那座坟头,将刚刚路边采摘的一朵白色雏菊放在坟前,跪了下来。 “小林,你还好吗,今天是你的十七岁生辰,可惜我没有带酒来,我不敢去向村里人讨酒来陪你喝……” …… “小林,酒喝多了便是不好,你下辈子可别老喝醉了……” …… “小林,你是不是心里很恨我,我在这里你是不是很生气?呵,怎么会呢,你现在已经升天了,一定明白我不是故意的……” …… 冰若这一番跪在小林坟前的喃喃自语被躲在远处老槐树后的鲁大林看得明明白白,听得真真切切。今天是小林生日,他本也是来祭拜的,但是看见冰若在那里,他不知如何面对,便悄悄等在远处。 鲁大林心里本来很喜欢冰若,但是弟弟那件事发生后,他也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现下听见冰若一番坟前絮语,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正难过着,便远远看见鲁平提着一篮子东西向坟堆走来。 大林知道父亲是带了祭品来看小林,他不想让父亲撞上冰若,那样的话必然免不了一番冲突,冰若甚至要受皮肉之苦,遂他赶紧迎上前去,与父亲攀谈,故意将声音提得很高,以便提醒冰若。 冰若自是发现了情况,急急走远,也躲在一棵粗壮树干后。她看见鲁平父子来到小林坟前祭拜,便一直等在那里,望着大林,大林抬眼便远远看见冰若投射的目光,用眼神手势暗示冰若在那里等他。 后来,鲁平回去了,大林找了个理由没有离开,而是向冰若躲着的那棵树走去,冰若见大林走过来,心中大喜,急忙迎了上去,可是二人还未相聚一处,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一个巨大黑影便蹿了出来,直直扑向大林,只一霎那,大林便被那黑影掳劫而去,冰若惊慌失措地呆呆看着他们消失在浓浓夜幕中,奔着山林而去…… 顾不上其他,冰若飞奔至鲁平家门口,又急又重地敲响门扉,鲁平开门见是冰若,脸一黑便想立即关门,冰若拦住他告知了刚才的事情,鲁平大怒,带着妻子出门后,不待冰若反应过来,便把她锁在了屋里。冰若身上也未带武器,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随后,鲁平连夜召集了一众猎户村精壮汉子,用迷烟将冰若家的七个沉睡之人全部迷晕。因看得出这些人身手不凡,猎户村民便用拴野兽的铁链将他们每人都捆绑得严丝合缝,且分别把他们关在不同的地方,以防他们醒后互相串通设法逃走。 那七人被关好后,一众猎户村民赶至鲁平家,用铁链将冰若捆好,绑在了猎户村集会的山丘上,成十字形状把她捆在一个竖着的十字铁板上,就待第二日严刑拷问。 次日清晨,山丘上聚集了几乎全部猎户村的村民,男女老幼摩肩接踵,鲁平和几个壮汉还有村中长老站在最前面。 鲁平红了一双眼,手指着捆在铁板上的冰若,说话声音愤怒且悲怆,甚至带着哽咽,道:“梁冰若,我只剩一个大林了,你为何要害他?!” “我没有!”此番完全是一场冤屈,冰若本还想赶紧去林中寻找大林,谁料却落到这般下场,真正是悲愤交加,欲哭无泪。 “不是你还有谁?你这个妖女,一碰上你就死人!这次不知又是什么妖法,你还我大林!” “放了我,带上几个人,去找大林!” “你想逃?” …… 鲁平见冰若死不承认,便招呼村民对她动刑,一日下来,冰若又饥又渴,遍体鳞伤,真正是郁闷得无以复加,心中盘算着,这么样再过几天自己怕是小命难保。 折腾到入夜,人群散去,鲁平和用鞭子抽打冰若的几个壮汉也十分劳累,便也都回去休息,只留下几个汉子在这看守,待明日再来继续拷问她。 半夜,看守的几个汉子也迷迷糊糊睡着了,冰若用力磨着身上和绕着四肢的铁链,可一切皆是枉然。冰若无奈看天,想着爹爹还有黑子,悲伤蔓延,绝望地闭上双眼。 “冰若,冰若。” 忽闻有人在叫她,冰若猛然睁眼,竟是肖铃儿!她给冰若喂了水,用袖中暗器飞刀割开了冰若身上的绳索,冰若大喜。 肖铃儿扶着精疲力竭满身伤痕的冰若,悄悄溜出了猎户村。 “铃儿,其他人呢,你怎么逃出来的?”冰若边跑边问身边肖铃儿。 “他们不知道我专使暗器飞刀,刀片全藏在袖子里,这刀片极锋利,刚刚我醒后便自己割了绳索逃了出来,我找不到其他人,只远远就看见你杵在那山丘之上……”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阵阵村民的喊声,她俩扭头一看,大片火把压近,再转过头看前方和身侧,皆是一群群举着火把咬牙切齿的猎户村民大汉纵马而来,二人大惊,停住脚步,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跑。 “冰若,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先逃走,他们便不会对我们怎样,快走!”说罢,肖铃儿甩出飞刀倏倏倏,冰若右边几颗小树便枝叶飘零落在地上,“你藏进去!”,肖铃儿急道。 下一刻冰若赶紧跳进那堆树木枝叶堆积的小山之中。肖铃儿旋即随便找了个方向,高声叫着“我跟你们拼啦!”向前冲去,接着她便被一众村民壮汉用一个捕兽大网捞了起来。 那群人抓住肖铃儿后,继续搜索梁冰若,但是偌大山林,到处是花草树木,冰若纤细的身体藏在严实的树枝树叶堆中,哪那么容易被发现。 村民们搜寻到天亮也未寻到冰若,便带着重又被捕的肖铃儿回了村子。 冰若一直躲到第二日中午才出来,她急急忙忙在山里转悠着,因她熟悉这片林子,且她记得掳走大林的影子像是一只巨大的犬科野兽,不知是鬣狗还是野狼,便寻着自己记忆中狼窝的方向走去。 她刚刚捡了一根硬实尖锐的树枝当武器,找了几个野果充了饥,心想不管怎么样,哪怕把大林的尸骨带回来也好,若真是野兽啃咬的也必会有痕迹,只要找到大林,总能洗清自己的冤屈。 一直寻到入夜,她终于看见了类似于狼窝的山洞,只是看上去更加隐秘,洞口似乎人为地被遮上了很多树枝树叶,她拨开枝叶,拿着尖锐树枝武器,踏进洞中。 “谁?”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怎么有人进来了?你没设结界吗?”一个男子的问话。 冰若大惊,难道这里有人?她谨慎停住脚步,下一刻,前方黑暗中竟冒出几个灯笼,那几个灯笼慢慢靠近,借着从洞口射入的微弱月光,冰若看清了眼前物件——竟是五只狐狸,每只身后都飞扬摆动着好几条尾巴,会说话的狐狸! 冰若一时目瞪口呆,但见为首的一只黄色狐狸眼神警惕地打量着冰若,随后冲了上来,对着冰若的脸吹了一口气,冰若登时眼前一黑,昏迷倒下。 第七十八章 灵狐 “这小姑娘着实眼熟得紧……你们见过吗?” “呃……没错哎,咦?她长得好像冰仙啊,你们还记得吗,在北天门帮我们杀了木奎的冻天冰仙!” “对对对,就是她!终于找到了,炙弦王子一定就在这附近!” “别嚷嚷,干涉上神凡尘命格违逆天道,王后只让我们尾随保护而已,可别让他们发现……” “那洞里这个青年怎么办?我刚刚给他渡了气,他不多久就该醒了,不如让冰仙带他走吧。” “也好,我们先躲起来。” …… 一众彩色的九尾灵狐隐起身形,贴着山洞石壁趴伏着,静静望着洞里昏迷沉睡的大林和冰若。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话说天元十七天前,风神太子、炙弦神君、冻天冰仙,这三位被天帝老大寄予厚望的小辈神仙误闯六道轮回盘之后,整个天庭也是炸开了锅,各路传言沸沸扬扬,关于他们的红尘命格故事也被一干无聊八卦的神仙们传得奇形怪状。 而负责天庭安保事务的朱雀君却是没有机会加入这些讨论,因为他没有考虑到夜间会有人看不清路而误闯六道轮回盘,没有提前采取无论是放照明灯还是设置结界栅栏这类防护措施,这鸟儿被天帝老大重重地责罚一番,命他停职闭门思过一年,遂天牢里的小天兵们又开始七嘴八舌闲聊得十分欢畅。 这闲言碎语自是也传到躲在天牢修炼的火灵狐王后耳中,这可吓坏了王后。 以前炙弦在天界当神君,有上神身份和太子维护,还能求得一阵安宁。现在他们都成了凡人身躯前往人间,这事要是传到啸月狼或者炎烈耳中,那些人可不得抓住炙弦他们处于脆弱人身的时候伺机下手?不管是要逼炙弦配合修炼混沌圣火还是要法灭了他斩草除根,皆是王后无比担心的事情。 火灵狐王后经过长期的静养修炼,修为实力也已大增,遂请小天兵通报天帝将她放了出来,然后她便独自入住了火云宫。 九尾灵狐是极具灵性的敏感妖族,灵狐王族通过召集咒,便可召集有足够修为灵力能感知到咒语的狐狸,之前炙弦便是通过召集咒召集了另外六只修为最高的狐狸聚集在北天门堵截木奎,可惜,白狐被杀。 火灵狐王后入住火云宫后,也通过召集咒召集到幸存的另外五只狐狸,其实散落于六界的九尾灵狐远不止这个数目,但是修为达到能够感应到咒语的却只剩这五只了。 王后向他们说明了炙弦他们现在的情况,因她自己也是炎烈和啸月狼的主要目标,不便外出,便命这五只去到凡尘找到炙弦默默保护,一旦有情况及时回报给她。 遂这五只灵狐在天庭到处打探神仙们口中炙弦王子的各种命格版本,再根据这些各式各样的故事分头寻找。 一日,黄狐终于在猎户村山林间寻到炙弦的气息,立刻回报王后,王后再召集发令让其余四只去到猎户村山林这个洞中与黄狐会合。 岂料,这山洞却是一只在人间做恶,靠吸食男子阳气提升修为的苍狼族狼妖栖身之地。 妖界在九尾灵狐当政期间,严禁众妖通过伤害人类而提升修为,可苍狼族当权后,木奎以及啸月狼虽表面上不允许妖族去到人间,实际上却放任不管。 于是一些妖灵妖兽就悄悄溜到人间害人,这只狼妖便掳了鲁大林来到山洞,却迎头撞上了在此聚会的五只九尾灵狐。 九尾灵狐本就憎恨苍狼,更何况还是看见这种违逆灵狐一族当政原则的,私自伤人的狼妖,遂群起而攻之,救下了大林。而那狼妖毕竟寡不敌众,最终落荒而逃。 却说那好不容易打发了一众好奇神仙的大司命文昌仙人,因知道六界之中各路妖神都在关注着这三个事故当事人,遂向月下仙人借了观尘镜,时不时检查一下有没有妖魔神仙下凡干涉他们的红尘劫。 这天他一回去便发现几只九尾灵狐与冰仙在一起,登时大惊,旋即携了少司命天米,急急赶去山林洞中。 大小司命停立在洞中,文昌仙人看见了脚边躺着的冰若和那唤作大林的猎户村青年,一扫拂尘,厉声喝道:“一众狐狸小妖,还不快给本仙现身出来!” 五个分别衣着橙、黄、绿、青、蓝的人形从石壁中显形走出,皆抱拳向中间的文昌仙人拱手作揖。 “仙人,我们几个并非想干涉他们的命运,实在是凡人身躯脆弱,我们王后怕……”黄袍男子先开了口。 “人各有命,上神亦有其天命,你们这番已经干扰了本仙设定的命格,该当何罪!” 五人慌忙下拜,不再说话。 “行了,去回报你们的王后,一切本仙自有安排,让她无需操心,耐心等待他们重回天庭!” 那五人互相看了看,黄袍男子对另外四人眼神示意先撤,遂五人再次拜谢大司命,起身化作五道彩光消失。 文昌仙人让天米施法将地上二人记忆消除再弄醒,天米照做,就在二人迷蒙揉眼之际,二位司命也旋即消失…… “大林、大林!”冰若扶起刚刚苏醒迷迷瞪瞪的大林,鲁大林见是冰若,也大为震惊。 “冰若,你怎么会在这儿?哎?我这是在哪里啊?” “我也不明白,我以为你在狼窝里,一踏进来就晕过去了,醒来就看见你在这里……” …… 二人相互扶持着回到了猎户村,村民们见冰若将大林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皆知这次确实是冤枉了她,便让她进村,也把另外七个与她同行的人放了。 鲁平见着毫发无损的大林,激动得热泪盈眶。大林告诉父亲是冰若找到他,把他从狼窝里带回来的,请求父亲不要再怨恨冰若。鲁平不答,但却让妻子准备了饭菜送到了冰若的屋子。 其他几个人得知这一切自是十分恼火,特别是暴脾气的刁无岸和夏弦,二人拿了兵器将将就要去找鲁平那些人算账,但被冰若连忙拦下。 “这帮人真可恶,你干嘛拦着老子去教训他们!?”刁无岸愤愤嚷着。 “冤家宜解不宜结。”冰若道。 “以后真的要小心了,哎,疼吗?”洛风细致地给冰若包扎着伤口,柔声问她。 “早就不疼了,没事儿!”冰若洒然一笑。 “你啊,看看你这一身伤痕,此番若不是铃儿机灵,我看你怎么办!”夏弦轻拍着冰若的脑袋说道。 …… 次日清早,一行八人收拾好行装,骑上马,也不与村民们打招呼,便离开了猎户村,继续向北行进。 看着他们越来越小的背影逐渐融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远方,大林呆呆地站在村后路口思绪万千。 不知冰若还会不会再回来,这么多年,他都还没来得及表达心意,便就与这姑娘渐行渐远。现下,唯有祝福她,一路平安。 第七十九章 情债 大苍国的云州城与柳州城相邻,中间便夹着一个小穷县武平县。这武平县往北穿过山林便是猎户村,猎户村再往北,穿过更宽阔的一片林子便到了柳州城。 虽说林中野兽众多,但也许被这八位的英雄气概所震慑,竟也没有一只不要命的敢来攻击他们,遂他们除了在猎户村发生的那点小插曲,一路倒也还算顺利。 要说这武平县是个小穷县这件事,却也真是匪夷所思,因为它南边的云州城与北边的柳州城皆十分富庶,特别是冰若他们现在所行的这条柳州青楼一条街,真可谓山外青山楼外楼,栖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云州作柳州! 一条华街临河而建,傍晚时分,太阳还未全然落山,满街灯已燃起,映照得那栖湖水面一片波光粼粼。 因人潮拥挤,冰若一行八人下了马,牵马而行,不知不觉步入一股子浓郁混杂的脂粉香气中,四周迎来送往的熙攘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身着轻罗薄纱身材曼妙的女子噙着软绵娇笑擦肩而过,远处栖湖上隐约有画舫轻飘水上,传来优雅琴声。 冰若心下暗暗赞叹这一番栖湖河畔红袖招的美妙景致,抬眼却瞧见他们这一行人所过之处,总有两三女子驻足顾盼俏目直飞,还有个胆大的姑娘直接伸手用香扑扑的粉嫩罗帕轻佻扫过夏弦的肩头,朱唇轻启勾魂摄魄一句:“这位公子好生俊俏,不若来和姐妹们耍子耍子嘛……” 夏弦侧身一躲,面色突变,一双吊梢眼唰地看向冰若,冰若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望也惊了一下,忙将原本望着夏弦和那女子的眼神倏地收回,直视前方。 这时,他们听得旁边春香楼二楼一扇窗户“吱呀“一声打开,八人齐齐应声抬头,皆瞧见了从窗户间探出的一张闭月羞花之面容。 那张脸上的一双杏眼一看见楼下某人,便突然变了颜色,转瞬由怡然平静变成带泪之愤,电光火石之间,楼上女子已经杏目圆睁,面色不善,梨花带雨地下楼冲了出来,直直跑到肖凤年面前揪着他的前襟又捶又撕,边扯边哭叫道:“肖凤年!你这个薄情郎!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杀了你……” 街上行人路过他们这一处喧闹,皆是略略扫了扫几眼便自然越过,想是在此烟花之地,这种青楼女子与富家公子的拉扯戏码时常上演,大家都已见怪不怪。 然则,冰若他们可是惊诧不已,一个两个皆慌忙上前拉扯这二人想将他们分开。可这女子蛮力甚大,冰若他们一干侠士也不敢对她动粗,遂这一番劝阻反倒增添了混乱,那女子越发哭喊得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大家都在焦头烂额之际,唯有一人却在冷眼旁观,此人便是那癞头和尚广贪。 但见他站在一边随性拨弄着佛珠,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道:“不想肖大公子的风流债,竟已从云州的醉花楼一直欠到了柳州的春香楼,善哉善哉,若无相欠,何来相见……” 冰若听了,心知广贪是在记恨醉花楼受冤一事,回头对广贪急道:“广贪大师,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您就别再计较了,何况,凤年他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看此番这位姑娘,他怕也是早就忘了。” 最后他们终于劝住了这嚎哭女子,将她拉至街道僻静处,再看那肖凤年,满脸指甲印,连脖子上也有,衣领已被扯坏,胸口都露了出来,前襟上满是那女子泪水,乍一看妥妥一个负心汉的光辉形象。 肖凤年满脸茫然郁结痛苦惆怅,躲在夏弦身后,从夏弦肩头探出半张脸,惊恐望向那被冰若和肖铃儿死死拉出双臂的杏眼姑娘道:“在下……在下,并不认得姑娘……” “肖凤年!你、你竟敢说不认得我?!你这个混蛋……” 接着,那女子便忽地蹲下身,将头埋在挣脱的两只胳膊肘里,又伤心欲绝痛哭起来。 夏弦本来对肖凤年如此贴着自己的动作倍感尴尬,但见他这般可怜,也就不忍推开他,只得一边安抚肖凤年,一边忍受着他那一副求保护模样。 冰若和肖铃儿慌神地一边一下一下抚着那女子的背,一边温言细语安慰着她。白名见此场面竟掩口轻笑,刁无岸“啪”地拍了他一脑袋训斥道:“小兔崽子,竟敢幸灾乐祸!”,白名忙收起笑容,面无表情驻足观看。 洛风思忖片刻,对大家道:“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不如去前面栈酒店坐下细说?” 众人皆点头称是,随后,冰若和肖铃儿扶着将将快要哭得虚脱的杏眼女子,夏弦扯着胆战心惊的肖凤年,与一众人马往前方的“民间栈”行去。 他们进了民间栈大堂,让小厮安排人把马儿牵到后院去喂,再要了个大一些的包厢,各自坐定,认真听起这杏眼姑娘的一番讲述。 这姑娘名叫裴秀婷,本是个字画铺子的商人家小姐。可是一年多前,邂逅了云州过来的肖凤年,二人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床帏之中,裴秀婷向肖凤年提起了父亲裴耀光近来不知从何处收得的一件宝物——夏南朝的传国玉玺。 听及此,冰若一行人皆大惊,个个竖起了耳朵。 传国玉玺被历代帝王奉若奇珍,国之重器,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各地官员皆也想寻得此物上交朝廷,在君主面前讨得封赏,这云州知府肖源也是个多年寻觅之人,肖凤年自是也知道此事。 于是肖凤年劝那秀婷问她父亲要得玉玺,让自己带回云州交给肖源,然后他便会来向裴家提亲。 秀婷当时满脑子只有这肖凤年,便告知了父亲。裴耀光心知此事已被官府的人知晓,玉玺必是保留不得,便答应了女儿,去家中宝库寻那玉玺打算交给肖凤年带回云州,岂料遍寻不见,不知何时被盗走了。 肖凤年得知此事大怒,坚信这玉玺被盗一说是裴耀光不肯上交的说辞借口,遂立即传信给肖源。不下几日,云州兵士就将裴耀光从裴家字画铺子里抓走,然后下在了云州大牢。 经过一番严刑拷问,裴耀光仍然说不出玉玺下落,最终在狱中被折磨至死。而肖凤年自那之后便离开了柳州城,秀婷再也没有见过他。而此事传开来,整个柳州都知道裴家得罪了云州知府,遂尽管秀婷貌美如花,却也无人敢上门提亲。 裴家字画铺子经营状况本就不好,又只有秀婷一个女儿,从小只习得琴棋书画却不会商业经营,母亲早逝,现在父亲也殒命,字画铺子因无人经营被对街另一个徐家字画铺子低价收购。 裴秀婷用这些钱遣散了家里的仆从伙计,花完之后只得踏入红尘青楼以卖唱为生,直到现在。 第八十章 神偷 其实这玉玺的传说,在柳州城这里只有前一半,后面一半却是发生在云州城,冰若洛风他们都知晓,而现下将两部分一结合,便成全了一番完整。 裴耀光至死也没有说出玉玺下落,肖源不免开始相信他所说为真,玉玺确实被盗,遂派人来到柳州明察暗访,获悉那阵子柳州城的确有很多大户人家失窃,有目击者所见盗贼是个皮肤发红,精瘦矮小的少年,约摸十七八岁,行动敏捷,轻功极好,不知来自何处,到现在也未被抓住。 然而,不久之后,这红面神偷少年的行迹居然出现在云州城洛府附近。 一日,有巡逻士兵看见他背着一个大袋子潜入洛府行窃,出来时却是两手空空。一队功夫好的士兵跳上房梁围捕神偷,将将就要抓住他,却不知被他使了个什么迷烟把戏从包围中逃脱。一队士兵冲进洛府搜查了好几日,也未寻见得那可能装着玉玺等宝物的袋子。 至此,传国玉玺在洛家的传言就蔓延开来,肖源原想以理说服洛成宇主动交出玉玺,不想洛成宇却始终不承认那东西是自己藏了。 肖源恼怒,准备拿洛家开刀,可惜还未动手,洛成宇便重病卧床,意识模糊连话也说不清了。肖源怕这时动作刺激得洛成宇一命呜呼便再也不知玉玺下落,便想等着洛成宇把秘密告诉洛风,毕竟他只有洛风这么一个儿子。 岂料洛老爷连洛风也没有告诉得成,便撒手人寰。洛成宇一死,肖源便开始了动作,派人到处打探,自己也去了皇城禀告皇帝,然后便有了这一出逼迫洛风和冰若找到玉玺的事件。 …… “肖凤年,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老子最恨你这种渣男了!”刁无岸一拳敲在桌面上,一双铜铃眼瞪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眼见就要去揍肖凤年,被身侧白名和洛风急急拦住。 “刁帮主,且不论此事真假,现在凤年早已失忆,怪他又有何用?”洛风劝道。 “忘记了就可以不负责任了?”夏弦打抱不平道。 “别吵了,这位裴姑娘的事我们外人插手不了,凤年你自己处理吧。”肖铃儿叹气道。 最后,几个人七劝八劝,肖凤年把身上银票一大半都给了那裴秀婷,一直苦苦解释自己真的一年前落水后失忆了,就差跪下给她磕头,这事才就作罢。冰若和铃儿好不容易劝住了裴秀婷,将她送回了春香楼。 冰若和肖铃儿送完裴秀婷,飞也似地赶了回来,其余六人还在包厢,她俩一坐定,八人聚齐了,一个个开始摩拳擦掌掩饰不住的兴奋激动。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想那传国玉玺竟这么快就有了线索。 “咱们应当先从那红脸神偷着手。” “不对,那神偷来无影去无踪,我们不如再去套套那裴秀婷的话。” “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洛府好好翻找翻找?也许那帮蠢货眼瞎就是没找到呢?” “怎么可能,士兵也不是吃干饭的,话说字画铺子裴老板是怎么得来这玉玺的?要不还是去他们家那铺子问问吧。” …… 一群人七嘴八舌一直讨论到入夜,也没商量出个统一意见,直到店小二来询问他们要不要住宿,他们才反应过来。 “住的,两人一间吧,开四间。”白名道。 “什么两人一间,小二,听我的,开八间,一人一间,都要最好的,我来付钱。”肖凤年道。 “喂,肖大公子,你方才损失了一大把银票,还不省着点花?”夏弦不满道。 “又不要你花钱,你那么想和我住啊?”肖凤年不甘示弱道,夏弦脸色噌噌一顺儿红,闭了嘴。 冰若真正是听不下去了,抚额道:“反正肖公子付钱,一人一间吧。” 最后,洛风总结陈词:“这几日大家就住在这民间栈,然后在柳州城分头寻访,有线索了再集中讨论。” 众人皆称是,随后各自去了小厮安排的厢房。 * 为了配合这繁华栖湖风貌,冰若用肖凤年给大家发的任务经费,从街边一家布庄买了一件淡粉纱裙,还特地化了个淡妆打扮得像个大家闺秀一般,不甚和谐地背起寒月刀,一路询问,一路往徐家字画铺摸索步行而去。 这字画方面冰若也是略懂,毕竟梁兆生以前也喜欢写写画画,冰若耳濡目染。现下,她打量着这徐家字画铺子里挂在墙上的,摆在桌上的,各式各样的墨宝,觉着长得也都差不多,并没有哪件能让她眼前一亮。 就这么绕着徐家字画铺走了几圈,她佯装观赏,余光却在搜索着店里什么人可以攀谈攀谈。 “这里没有姑娘看得上的吗?”一个男子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冰若惊疑回头,见是一个身材魁梧却带着儒雅之气的青年,一身藏青锦袍,长得虽算不上出众,却五官端正,看上去正气凛然。 “呃……我遂便看看,呵呵,随便看看。” 说完,冰若赶忙回过头,脑中飞转着揣度此人身份,不想那人却直接走到冰若身侧,和煦拱手道:“在下徐子山,是这家店的老板。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想要什么样的字画?” 听及此,冰若大喜,酝酿起温和笑意福身行礼道:“小女梁冰若,云州人士,此番来柳州玩赏,闻得徐家字画铺大名,特来膜拜一二,真正是大开眼界,让人不知挑哪一幅好。” 徐子山闻言,又荡漾一笑,转身去了里屋,拿出一幅山水画递给冰若,冰若展开仔细打量,画得还行,但她也未觉得有何不同,直到发现那画上印章留名竟是“徐子山”,方才了悟,连连夸赞。 “呃,徐老板的大作,多少钱?” “梁姑娘若真喜欢,徐某送给姑娘便是。” “这……” …… 午间,日头正盛,逛湖的人倒不少,栖湖边像什么卖糖人、卖豆花、卖风筝的流动小挑摊也在热情洋溢地招揽生意。 冰若手持那卷徐子山的山水大作,百无聊赖地在湖边闲逛。 本想与那徐老板打听打听他们兼并的裴家字画铺老板的玉玺之事,结果非但什么都没问到,反而被莫名其妙塞了幅画在手上,哎,惆怅啊。 走得久了,脚有些酸,冰若隔着湖面眺望对岸,但见柳荫下有几颗圆蹲大石头,正好歇脚,便准备从桥上行至对面休息。 她正拾级而上预备过桥,不防一个人从她身边急惊风般穿过,抢了她手上那卷画便飞跑向前! 冰若虽说并不稀罕那画卷,可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小贼抢了东西是何道理?冰若瞬间反应过来,撒开腿追着那小贼便跑,那小贼速度也是真快,冰若眼见离他越来越远,心中大怒,从背后抽出寒月刀,一个猛甩,那刀便在空中旋转飞行,直直往那小贼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寒月刀还未飞至那小贼,他竟如同能感受到一般,一个猛回头,再一个漂亮转身躲开那刀,寒月刀重重砸在地上,小贼又回过头朝着远处的冰若得意一笑,一个转身,跨至桥边,一个扎猛子钻入湖水! 冰若心中大惊,因为她最后终于看清那小贼面容,赤红的脸,激灵的眼,不正是他们口中的红脸神偷却还能是谁!? 第八十一章 追贼 若只是普通小贼抢了一幅画后跳进水里,冰若也就随他去了,可此番这人很有可能与玉玺有关,她便绝不能放他走。冰若飞跑过去拾起寒月刀,重新绑在身上,也飞身跳下栖湖,向那在水中扑腾的红脸神偷游去。 那神偷游得迅捷,冰若也不甘落后,二人在水中这一番追逐引得众多游人驻足旁观,其中也包括那徐子山。 不一会儿,神偷与冰若先后上了岸,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徐子山看见湖中飘着一个长条圆柱物件,定睛一看,正是自己方才送给冰若的那幅山水画卷,心中一暖,急忙下桥,随着那画卷漂流方向在湖边追着,最后画卷靠岸,被他从湖里捞了起来。 话说那从水里追逐到岸上的二人继续一路狂奔,神偷边跑边从衣角撕下一块布遮住脸,又将背着的斗笠戴在头上,一路推搡着行人路障,一个闪身钻进了春香楼。冰若见状,哪管得了其他,一身湿漉漉纱裙傍身,也跟着跑进了春香楼,迎面就是一股子骇人脂粉味直冲天灵盖。 跑到春香楼一楼大厅,哪里还看得见神偷半分影子,冰若懊恼不已,皱着眉头站在大厅中央,东张西望四下搜寻。 一个上了些年纪抹得花红柳绿的女子忽然冒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冰若的身段,再在她脸上扫了扫,忙堆起一脸热情到夸张的笑,两手来挽住冰若的胳膊:“哟,姑娘是附近顾春楼的还是万花阁的?我就说了,还是我们春香楼人最大方,姑娘莫怕,你换东家要给你们那管事的多少银子,妈妈替你出了……” 冰若只顾寻找神偷,哪里听得懂这老鸨的话,一个反握抓住老鸨的手,急问道:“姐姐可曾看见一个戴斗笠的蒙面小贼进来?” “小贼?我们这怎么会有贼呢?” 冰若撒开她的手,又噔噔噔跑上楼去,老鸨一脸莫名其妙在楼下凌乱。 冰若到了二楼廊上,从一个视角较好的位置向下俯视寻找,却真的看见楼下一个阴暗角落,有个戴斗笠的人正独自坐在桌前喝酒,冰若又噔噔噔跑下楼,悄无声息靠近那人,一把拿开他的斗笠,那人惊疑抬头,冰若目瞪口呆,竟是夏弦! “梁冰若……你怎么在这里?竟还穿成这样!你想干嘛!!!?” 冰若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薄裳,勾勒出少女曲线,眼角瞥了瞥四周投来的众多色迷迷的眼光,一时恼羞成怒,一掌拍在夏弦面前桌上怒道:“夏大捕快!身为官府的人,竟来这种地方!捕快高帽不舒服吗?还要换个草帽来戴?!” 夏弦本就不爽她这副模样杵着,又被她这么一问,也火了:“随我回去!”旋即起身脱下红色外袍裹在冰若身上,怒气冲冲地揽着她出了春香楼。 二人回到民间栈,夏弦一直揽着冰若走到二楼她的房间门口,才把自己的外袍从她身上脱下来重新披上。 “赶紧去换个正常点的衣服,这么薄,你想干嘛?” “知道了。” “我在楼下等你。” …… 二人在栈大堂一处靠窗方桌面对面坐下,经过一番简单交流,冰若方知是肖凤年想再去找裴秀婷问问情况,但是自己一个人又害怕,遂叫夏弦在春香楼里待着,万一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好支援,而夏弦又怕青楼女子撩拨,只好戴着个大斗笠躲在角落自斟自饮。 “行了,也许你追的那个小贼并不是盗玉玺的神偷。” “红脸,矮瘦,灵敏,一定就是他。对了,你不去春香楼等着凤年吗?” “你那个样子冒出来,谁还有心思管他?”夏弦话一出口,白玉面一红,一双吊梢眼慌忙瞥向别处。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手拿一卷水渍浸透的画卷向他们走来,自然地在他们桌边圆凳上坐下。“梁姑娘,徐某问了附近好几家酒店栈,终于寻到你,这是你的画。” 徐子山将画卷递给冰若,冰若还未伸手去拿,画卷便被夏弦抢了过去,然后展开。夏弦扫了扫画中山水和印章,不咸不淡道:“你就是为了捞这玩意儿跳的湖?我还当你真是因为看见那红脸神偷呢。” 冰若闻言,狠狠瞪了夏弦一眼:“你思维也太发散了!” “在下徐子山,这位公子是?” “在下夏弦,是这位梁小姐的未婚夫,家里订的娃娃亲,真没办法,退不了婚。” “夏弦,你!”冰若已经无言以对,只能抚着额头随他胡言乱语。 因之前冰若已经提过自己见到了徐家字画铺老板徐子山,夏弦心知这人便是低价收购裴家字画铺的人,再加上这人对冰若无事献殷勤,遂越发看他不顺眼,冷冷道:“你们店好像也卖大师的名画吧,我看阁下这水平也不差,莫非都是你自己画的,再印上个某大师的名讳?” 冰若一惊,夏弦这话说得也太带刺了,岂料那徐子山只是莞尔一笑,对夏弦和冰若道:“柳州城最东边有座夜痕山,山中有个道长道号圆玑,能辨天下字画古董真假,我们柳州城,乃至云州城和大苍国其他城池,都常有人拿墨宝古玩去请圆玑道长鉴别,所以,我们正规的字画铺,是绝不敢造假的。” “哦?既然如此,不知阁下的店铺收益如何?是否经营不善,要靠乘人之危,低价兼并对街店铺来赚钱?”夏弦眼睛继续扫着画卷,嘴里却毫不含糊地带刺问道。 “这件事......二位,徐某只是个商人......” 冰若已然听明白他们不甚友好的对话,夺过夏弦手上的画卷扔在徐子山面前,起身道:“冰若以为,君子爱财理应取之有道,阁下的画还是自己收好吧,夏弦,我们去夜痕山。” “徐公子,告辞!”夏弦起身,向徐子山抱拳行礼,嘴角勾起不屑的一抹笑,与冰若一道离开了栈,将那徐子山独自撇下。 既然夜痕山圆玑道长能辨墨宝古玩真假,裴耀光得到玉玺之后,必会去请道长鉴别,冰若和夏弦皆想到了这一点,遂二人从栈后院牵了月霜和赤焰,齐齐向城东夜痕山飞奔而去...... 第八十二章 圆玑 柳州城比云州城地界儿还要大一些,夏弦和冰若快马加鞭一直往东飞奔了半日,到达夜痕山时已经接近子夜。二人牵着马往山上走去,边走边观察着四周哪里有能住人的屋子。 夜痕山间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半空中零星飞舞着萤火虫光点,一片怡人夜色。他俩沿着山路走了一阵儿,望见不远的半山腰处灯火通明,在这浓浓夜幕之中十分显眼,想必就是那圆玑道长的居所了。 很快,被一圈儿高高火把围绕的巨大茅庐映入眼帘,竹门上牌匾两个清秀大字“圆玑”,未关紧的竹窗空隙间也射出幽幽烛火之光,看来圆玑道长还未入睡。 二人来到门前,夏弦叩响门扉,随后便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竹门打开,却不是道士,而是一袭白衣,清新出尘的洛风。 冰若和夏弦皆大惊,不仅仅是因为开门的不是圆玑道士,还因为在此场景下,洛风的气质动作竟与这世外茅庐毫不违和,仿佛他就是这里的主人,已在这里修行了千万年一般。 洛风眼中也闪现一丝惊讶,不过他们很快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洛风白日里也探得有这么个鉴定真假的高人,便也想来碰碰运气,不过他来得比冰若夏弦早两个时辰,却到现在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 他们三人正在一道往里屋走,就听见里屋传来一个苍老而不耐烦的声音:“洛风,贫道已经落子了,你快一点儿。” “来了,道长。”洛风忙应道,加快了脚步,冰若夏弦也随之走快了些。 后堂里屋,银发白须满脸褶子的清瘦道长正盘腿坐于屋内正中的一个蒲团上,面前是个棋面,老道长正在抚须注视着棋面,满脸深思状。 洛风忙在道长对面蒲团上坐下,道长目不转睛,看都没看一眼跟着洛风进来的二人。夏弦拾了洛风旁边的位子坐下,冰若自觉坐在了道长身边,直到二人落座,圆玑道长也未抬眼,更不曾说一句话,仿佛来人皆是空气。 洛风从身侧棋盒中取了颗白子闲闲夹在两指间,温润一笑道:“道长这一步走位甚妙……” “你问到什么了吗?”夏弦轻轻触了触洛风的胳膊肘悄悄问他,洛风眼角扫过夏弦投射的询问目光,示意他不要多问。 “这位小公子,观棋不语……”圆玑盯着棋面沉声提示。 …… 过去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冰若看棋看得有点困,眼皮开始打架,脑袋一点一点,对面的洛风夏弦皆注意到了,其实他们自己也非常困,只是他们这个位置正对着道长,谁也不敢打瞌睡,特别是洛风,拧着自己的大腿强打精神与圆玑对弈。 终于,夏弦还是忍不住了,问那道长:“圆玑道长,我们是想问您一年多前有没有个叫裴耀光的人请您鉴定过前朝传国玉玺的真假?” 圆玑不答,三人心中一阵失望。 “你不说?不说就不说,大半夜下什么棋啊?我们都困死了!” 圆玑还是不答,倒是冰若和洛风齐齐向夏弦投去了恨铁不成钢的遗憾眼神。 “也罢,你这哪里有客房,让你旁边的姑娘先去睡觉可行?我们大男人无所谓,你总不能让小姑娘陪着你半夜三更不睡觉吧?!” “夏弦,别说话了!”冰若心知一般高人都有些清高,生怕夏弦冒冒失失言语冲撞了道长。 “圆玑道长,在下输了。”洛风双手抱拳,霁开云散笑道。 “小子,故意的吧,你就是不耐烦了……” “道长错怪在下了,确实是您棋高一招。” …… “咚咚咚。” 茅庐外又响起敲门声,洛风刚想起身去开门,圆玑却拦住他,自己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道:“贫道坐久了,自己去开门吧,活动活动我这把老骨头……”话毕,他便一摇一摆地走了出去。 洛风他们三人也是奇怪这半夜三更怎么还会有人来到山间此处,便都挪至里屋门边,仔细听着大门处动静。 “道长,又是我,嘿嘿。”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子声音,有点像在变声期,哑哑的像小鸭子叫声。 “又从哪里偷得的宝贝?你啊,贫道是不管这些,只是奉劝你行事小心啊……” “都是些不义之财,红儿要把它们都带回冰原,嘿嘿,道长再帮看看,是不是真货?”接着,就是一阵瓶瓶罐罐从袋子里洒出来滚在地上的碰撞声。 “行了,先收起来,明天白天再帮你看。你先到外面歇息一晚上吧,被子挂在老地方,去吧。” …… 圆玑回到里屋时,他们三人已各就各位在原来位置上盘腿坐好,圆玑打了个哈欠道:“都出去睡觉吧,被子挂在茅庐后面斑竹叉枝上,好几条呢,不要抢,去吧。” “你这里那么大屋子,连客房都没有?竟让我们睡外面?”夏弦圆了一双眼,惊道。 “嗯,没客房,地上也不准睡觉,出去吧。” 冰若他们三人只好出了茅庐,他们一走出门,圆玑就把大门一关,然后竹窗空隙间的火光也灭了。他们仨只好往茅庐后绕,果然有一处斑竹,上面挂着好几条灰布被子。 他们走近那斑竹,刚准备拿被子,却发现不远处草丛里有个人裹着被子正在睡觉,因四周到处都是火把,一片光明,可以清晰看见那人扭动着身子,转了过来,还是闭着双眼,嘴里似乎还在念叨着梦话。不过他转过来时,火光映照在他那赤红的脸上,让冰若三人大吃一惊! “嘘……我们分成三路包围他,此番一定要抓住他!”洛风轻声对另外二人道。冰若和夏弦旋即悄悄分散开来,他们成三角之势向那睡着的红脸神偷步步逼近,将将快要到他跟前,那红脸神偷倏地睁开双眼,背着大布袋一个飞空跳上了近处的一方青竹,好轻功,三人心中嗟叹。 红脸神偷如一只红猴子一般从一根竹子跳到另一根竹子,冰若三人忙骑上拴在茅庐边的各自的马儿,追着那红脸神偷的逃跑方向奔腾而去。红脸神偷再厉害,也快不过马匹,就算他能一直在竹子高处跳着走,等到了竹林尽头,他依然跑不了。 果然,不多久,红脸神偷出了竹林,在一片山间坡地开始狂奔,而冰若他们三人的骏马也早已出了竹林在此守株待兔。红脸神偷出竹林的地方离他们守候的地方有点距离,遂他们一看见他冲了出来,便折了方向直直超他追去! 现在已经追出了竹林,茅庐周围的火光也照射不到他们,四人三马就在夜色中凭借一点时不时被树荫遮住的微弱月光艰难地追逐和逃跑,一直跑了不知多远,那红人儿两条腿哪里跑得过马儿四条腿,不多久,马蹄就已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啊——”红人儿一声尖叫,骤然停下。 冰若三人也一个激灵,急急拉住缰绳,然而三只马儿惯性之大,哪里停得下来? 一行四人三马就这样栽进了一处泥泞沼泽,以那月光流淌的速度,缓缓下沉…… 第八十三章 沼泽 漏尽更阑,夜凉如水,民间客栈门前石阶上,肖氏佳人并肩而坐。 “凤年,不早了,他们都睡了,我们也回房歇息吧。”肖铃儿纤纤细指轻轻搭在肖凤年肩头劝道。 “夏弦他们三个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肖凤年一只手肘撑在膝盖上,修长的五指微微蜷曲撑着秀美的下巴,面色担忧道。 “不会的,他们很可能在一起,没事的。” “铃儿,我今天又去找裴姑娘问事情了,她说的是真的吗?虽然我记不得,但我真的无法想象自己曾经这么的……禽兽不如,我想不通,我不相信……” “这些都过去了……” …… 此时此刻,黑幕低垂的夜痕山沼泽地中,四人三马正在苦苦挣扎着站立起来。 “不要乱动,越动陷得越快!”洛风提示众人道。现在,沼泽泥浆刚刚淹没到他们几个人的膝盖。 “你这倒霉催的小贼!害死我们了!”夏弦指着红人儿骂道,那红人儿竟嘤嘤哭泣起来:“我才十七岁……我不想死……” “你都十七岁了?我以为你才十三四岁呢。”冰若心知再骂他也无用,看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语气尽量放轻松,好让大家都不要再急躁,冷静下来想办法。 “真是有意思,我们三人同年同月同日生,此番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夏弦低头轻笑道,洛风叹了口气没有答话。 “我又不和你们同日生,凭什么要陪你们同日死!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追我!”红人儿一边哭一边吼道。 “你生辰什么时候?”冰若随口问道,“开皇十八年一月六日,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三人一惊,不想世间竟有如此巧合,难道是拘魂鬼按照生辰统一集中拘魂? “玉玺呢?”洛风偏头看着红人儿严肃问道。 “你们……原来是为了传国玉玺?你是洛风?” “没错,你叫什么?” 红人儿擦了擦泪,勾起笑道:“我叫阎红儿,我只知道云州洛府家公子和一个猎户村的姑娘在找它,原来就是你们……” 随后,这阎红儿向他们介绍了自己,原来他的家乡在雪雾冰原,出生后因为浑身通红被父母和兄弟姐妹嫌弃,在家被虐待到十二岁便离家出走,开始以行窃为生。 “传国玉玺是在我身上,但是这东西是别人送给我的,我千里迢迢赶来柳州找圆玑道长鉴别真假,不小心掉在地上被那裴耀光捡到,我当时急忙回头要他还我,他却让手下人来打我,自己霸占了我的宝贝!我当然要偷回来!” “把玉玺给我!”洛风厉声命令阎红儿,阎红儿冷冷道:“凭什么?都快死了,还惦记这些……” 说完,阎红儿偏着小脑袋望向夏弦问道:“你这人又是为何掺和进来,你的家人也被软禁了?” 夏弦怒道:“少废话,把玉玺拿给我们,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你!”说罢,夏弦扬了扬手中的长枪。 “无所谓,早死晚死都得死,来个痛快的吧……” 夏弦现在心里也有点发怵,他本只是武平县一家夏姓人家的孩子,因为武平县那个变态杀手的连环命案,夏氏夫妇被杀,在里屋熟睡的三岁孩童幸免遇难,被赶去勘察的展捕头发现并收养。 后来云州洛府原先招的武艺师父生病回乡,洛成宇便请了远近闻名武艺高超的展离进府教导洛风习武。展离没有妻室,一直独自抚养夏弦,便带着夏弦一起进了洛府,与洛风一道习武。这一去就是五年,其间洛风与夏弦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兄弟,直到夏弦十五岁时被展离带回武平县衙,入职做了县衙捕快。 这些找玉玺宝藏的事情本就与他无关,此番白白送掉小命着实令人哀叹。 夏弦也只是吓唬吓唬阎红儿,自是不可能真的下手杀他。眼见沼泽泥浆渐渐淹没到他们的大腿根部,众人皆焦虑非常。 四个人一起高声呼救,可是空旷幽静的山谷中只能听见他们的回声,根本看不到其他半个人影。 “我们这么喊,那老道士到底能不能听见?”夏弦几尽绝望问道。 “若是醒着也许能听见,可现在……”洛风捏着眉心,垂目摇头。 …… 又过了一个时辰,四个人喊得嗓子都哑了,却依然见不着半个人影,连个鸟啊兽啊的都不曾出现,真正令人绝望。泥浆已经过腰,三匹马儿的十二条长腿也已看不见了。 冰若心中大恸,爹爹还在等着自己回去呢…… “啊!有东西!”阎红儿圆着眼惊恐叫道,声音发颤而惊悚。 接着,冰若便发现身旁阎红儿开始往另一边歪斜,仿佛有个力量在下方拖拽着他的一条腿! 冰若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抓住身边阎红儿的一只胳膊往自己身边拽,与那下拖他一条腿的力量拉扯对峙。 她对这阎红儿本无半分情意,只是洛风和夏弦都离她和阎红儿有不少距离,根本够不着,能拉住阎红儿的只有她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只是个小贼,不过既然马上就要死了,还是抓紧时间积点阴德吧。 不过泥浆中那拖拽阎红儿的力量并不弱,冰若自己都被拉得略略向阎红儿方向歪斜过去。 “梁冰若!你疯了吗?!”夏弦胸口深深起伏着。 “冰若,快松开他!”洛风蹙眉唤道。 那阎红儿眼泪汪汪,不住地哽咽,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害怕的还是感动的,冰若心中焦躁非常:“下面到底什么玩意儿?你别哭了!” “呜……我不知道,它咬着我的小腿肚子……好疼……” 一阵夜风袭来,凉风拂过让众人恢复了一丝理智,大家商量好保持冷静,储存体力,坚持到日出再一起呼救,那时候也许会有上山的人听见,或者圆玑道长醒了可以听见。 冰若依然死死抓住阎红儿,虽然她也很害怕,可是她知道即使放手也只是让阎红儿早死一段时间,自己晚死一段时间,还积不了阴德,而若拽住他,二人尽量多撑一些时间,等到天亮喊救命时也能多个嗓子,刚刚她听那阎红儿的喊声,小鸭子破锣嗓音还是挺有穿透力的。 随着时间流逝,七个躯壳缓缓下降,泥浆爬过他们的腰、胸、肩膀……马儿们的脖子以下也渐渐看不见了…… 太阳初升那一刻,四人便开始齐齐拼命呼救,却还是一直无人过来。泥浆爬上马儿的脖颈,马儿开始惊叫,搅得他们四个更加恐惧心乱。 “冰若,回答我,来世,允否?”洛风深吸一口气,眼中泛起水雾看着冰若,洒然笑问。 冰若已经无心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的心脏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感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什么鬼来世,我不要,我只要今生,我不要死!” 夏弦无声忍泪,有些话直到临死他都无法说出口,谁人知道他现在有多难过?! …… 圆玑找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泥浆都快要爬到他们脸上了。那时他们一个个眼神空洞绝望,俨然一副等死模样。 道长一甩拂尘将这七个倒霉鬼一个个从沼泽中拔了出来,丢到一边草地上。阎红儿小腿肚上还有很多小牙印,也许是一群调皮泥鳅在下面扯的他。 众人皆已被大悲后的大喜惊得一愣一愣,夏弦倒是最先缓过神来,饱含委屈的吊梢眼紧紧盯住圆玑道:“你……你就不能早点起床吗?!” …… 几个人共同经历了一番生死,谁也顾不上再纠结什么玉玺,但是分手时,阎红儿却对冰若道:“那人送我的玉玺,圆玑道长鉴定过了,是真的。但是一年前我就已送回雪雾冰原,我会在那里等你。”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洛风问道。 “你们太慢了,我有捷径,但是你们走不了那条路,后会有期!”说罢,阎红儿又朝冰若粲然一笑,朝着北边飞跑而去。 冰若他们没有继续追,三人谢过圆玑道长,骑上各自的马儿飞奔回到民间客栈,找到同行的另外五人,说明情况,一道即日启程向北行进。 八人八马路过徐家字画铺,冰若扫见店里有个女子正在柜台前与买画客人有说有笑,定睛一看,竟是裴秀婷。 肖凤年也看见了,急忙下马去那店里与她道别,其他人呆在马上等在徐家字画铺门口。 少顷,徐子山手拿画卷,跨出铺门,向着冰若一行人迎面走来,在冰若马前停下脚步,面带微笑:“徐某经姑娘一番指点,醍醐灌顶,已经从春香楼赎回了裴姑娘,以后徐家字画铺赚到的钱,皆有裴姑娘一半。” 冰若心中一暖,回笑道:“徐公子如此行事,冰若佩服。” 徐子山将手中画卷递于冰若道:“还请姑娘收下,虽然浸了水,墨迹有些糊,但毕竟是徐某已经送出去的东西……” 冰若虽觉得带着这个东西有点累赘,但还是礼貌收下了。将那画卷绑在月霜背上,冰若下马向徐子山拱手道:“多谢徐公子,冰若祝徐公子生意兴隆!” 肖凤年出来后,八人聚齐再次向裴秀婷和徐子山告别,随后迎着徐徐暖风,策马扬鞭向北而去。 第八十四章 捷径 两个月后,他们几个钻入了一处不知名的深山,山间人迹罕至,山路陡峭且雾气缭绕,离得远些的物件便看不清楚,只能牵马翻越,十分难行。这座无名山并不在向北方的路上,而是去往雪雾冰原的一条捷径。 一个月前,他们一行人路过辽州城的一家烧饼铺,一个小乞丐趁着小贩转身拿面粉的档口,一把偷走了桌上一排子烧饼,嗖地一溜烟跑了。 小贩回过头正巧对上白名的一双眼,于是问白名谁拿了那排烧饼往哪里跑了?白名儿时和白奶奶有过这种做乞丐的挨饿日子,存心放过那小乞丐,便说没看见。 岂料那烧饼铺小贩不信,硬要赖到白名身上要他赔钱,肖凤年刚想给钱息事宁人,却被刁无岸一把拦下。刁无岸与那小贩说是饿坏的小乞丐拿了,让他存点善心不要计较,小贩哪里肯依,咬定是白名拿了,狮子大开口要白名赔十两银子!就几个破烧饼哪值十两银子?刁无岸本就脾气火爆,再加上旅途劳顿心情凹糟,不多会儿那小贩便鼻青脸肿,引来众人围观。之后刁无岸被巡逻的士兵以寻衅滋事的由头下在了牢里,肖凤年又花了很多银票才把他弄出来。 去往雪雾冰原的路程十分之一都未达到,钱却已经花得所剩无几,众人皆郁闷,冰若便提及了之前阎红儿所说的一条捷径,广贪听了一拍脑门儿:“贫僧真是老糊涂了,以前游历时确实听说过大苍国去雪雾冰原有个神秘的捷径!怎么之前竟没想到!” “那阎红儿说这条捷径我们走不了。”冰若道。 “他说走不了就走不了吗?我们偏要去试试!广贪大师,带路吧。”夏弦催促着广贪。 再然后,广贪和尚仔细回忆了一下,便带着众人一路往西北方向又走了一个月,来到了这座无名山。 “这山路怎么如此陡峭?雾还这么大?广贪大师,你确定是这里吗?”白名疑窦问道。 “不确定,但贫僧记得那位高人说过,去往雪雾冰原的捷径入口,就在棉里县西北边的深山里,这附近没有其他山头吧……” 他们就这么在山间艰难攀爬寻找,风餐露宿好几天,也没找到个什么像入口的地方,最后只好决定返程下山。 这天夜里,他们打算在山顶一处树丛过一夜,第二天一早就下山重新往北。现在正值温暖季节,所以他们在外露宿也并不冷,只是要忍受一些蚊虫叮咬。 夜半,一只大花蚊子正在冰若脖颈上吸血吸得欢实,被冰若一掌拍扁,这一拍把冰若自己也拍醒了,双目一睁就看见一双绣花鞋从眼前走过,好奇起身去看,竟是个圆滚滚的少女背影,头上还扎着两个小圆髻,看上去十分可爱。 她的衣裙在黑夜浓雾中不辨颜色材质,但看得出是个富家小姐,只可惜长得实在太胖,冰若觉得她从上到下就是桶子,腰肢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姑娘!”冰若轻轻唤她,因身边其他人都在熟睡,所以不敢大声。如此夜阑人静的环境,再小的声音那胖姑娘也应当可以听见,然而那圆溜溜的背影却丝毫不曾停下脚步,还是在慢慢向前挪动,冰若心下疑窦丛生。 从胖姑娘的发髻来看,最多也就十三四岁,这大半夜的深山老林里,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子形单影只在这里行走实在奇怪且危险,不得不去问一下,于是冰若爬了起来,赶上那胖姑娘,轻轻拍了拍她浑圆的肩膀:“姑娘?” 胖姑娘回过头,脸上也是肉嘟嘟的,眼睛都快被肉挤没了,但是可以看出她神情憔悴忧伤,眼神空洞绝望,“你别管我!”那姑娘说完便回过头往前小跑起来,因为山路不平且到处都是浓雾遮住视线,再加上她肥胖的身躯和粗短的小腿,哪里跑得快,冰若大跨步紧紧跟着她,劝道:“小妹妹,山里危险,你先停下,姐姐明日送你下山可好?你家在棉里县对吧?” 胖姑娘不理冰若,继续努力往前跑,冰若见她这般倔强也不敢强行拉住她,只得快步跟着。 岂料那姑娘突然蹲下身捡起一块不小的石头,旋即起身,扭过头狠狠将那石头朝冰若的脑袋砸去,这突然袭击令冰若反应不及,一瞬间额头中央就被砸出血花,疼得冰若忙顿住脚步,抚住额头轻哼出声。 疼痛稍缓后,冰若放下手,再去寻那姑娘的影子,发现她已跑远,将将就要消失在前方浓雾之中。冰若一则担心二则恼火,撒开腿跑向那姑娘,打算强行把她拽到自己原先来的地方。 快要追上她时,她的背影却越发模糊,原来是因为雾气越来越浓重,以至于明明离她越来越近,可清晰度却越来越低。到最后,冰若觉得伸手可及她的后脑,但却看不清她的轮廓,再然后,她忽然垂直倒了下去。 冰若心想她必是脚下被土石什么的绊倒了,忙跨步上前蹲下身去摸找她,一片浓雾突然加重,什么也看不清,可更奇怪的是,冰若刚刚明明看见她在此跌倒,现在却什么也摸不到。 冰若有点心慌,将身子俯得更低去摸找,然后重心向前,身体一摇晃向前倾倒,跌了下去...... 其实那姑娘并没有被什么绊倒,而是一脚踏空,坠入悬崖——黑夜、浓雾、隐匿在脚边的万丈深渊...... * 次日清晨,树丛中的七个人醒过来发现冰若不见了,皆惊慌失措,分头寻向不同的方向,高声呼唤着冰若的名字,可是怎么可能有回应呢? 他们在深山里搜寻了十来日,广贪大师最先做出了下一步安排:“她一定不在这山里了,我们下山往北去雪雾冰原吧。” 众人皆惊。 ”冰若不会丢下我们自己走的!“肖铃儿摇着头,声音激动。 ”没错,月霜还在这里,她若想甩掉我们自己去雪雾冰原,怎么可能把马也丢下?“白名也赞同肖铃儿的意见。 ”去雪雾冰原的捷径不需要骑马。“广贪幽幽说道。 ”不可能,她若是发现捷径,干嘛不叫我们一起走?“肖凤年道。 ”这还想不通吗?雪雾冰原除了传国玉玺还有一批夏南朝宝藏,也许她想独吞......“刁无岸沉声道。 ”你瞎说!冰若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肖铃儿美目圆睁,怒气冲冲对刁无岸道。 ”孩子,你还年轻,知人知面不知心!况且,在巨大利益面前,人是会变的!“刁无岸被这酷似刁铃儿的姑娘一番指责,也心存不满,尖声教育着肖铃儿。 肖铃儿见这山匪头子如此说道冰若,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一串飞刀甩向刁无岸的方向,将紧贴着他的银杏树上枝叶击落一地!“我不许你这样说冰若!” ”你才认识她多久?!你这个傻丫头!“ ”我只是不记得了!但是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我一定已经认识她很久了!我只是忘记了!“肖铃儿情绪激动眼中带泪。 站在一边的洛风走上前拉过肖铃儿,将她拽至肖凤年身边,然后,独自默默牵上灵渊马,向着一个方向行去,边走边头也不回淡淡对众人道:“我走了,你们不要跟着我。” ”你不去雪雾冰原找玉玺和宝藏了?“ ”不去了,我要去找她。“ ...... 洛风走后,肖凤年安慰好肖铃儿,悲伤凤目望向呆坐在树下发愣到现在的夏弦:”你打算去哪?“ ”哪也不去。“四个字平平淡淡,却凉透心扉。 广贪叹了口气,对众人道:”走吧,我们下山往北走老路,也许她真的会在雪雾冰原等我们。“ 刁无岸、白名、肖凤年、肖铃儿四人牵着各自的马匹,随着广贪大师一道下山往北,只留下了无论怎样劝说都不肯离开的夏弦..... * 众人走后,原本虽然多雾,但却温暖晴朗的山间天气不知为何突然变了,十日九风雨,浓雾也奇迹般地渐渐散去。 夏弦眼中的山间景致变得不再朦胧模糊,大家走后的第十日,他依然执着地在这山里牵着赤焰和月霜走着,找着,唤着。他就是这样执拗,他相信冰若还在这里,就会一直找下去。 光阴点点,终是化作飞花随水流。 夏弦风餐露宿,与马为伴,野果为食,寻寻觅觅,艰辛等待,山间明月似乎又转满了一轮月缺月圆。 一日傍晚,残阳如血,夏弦憔悴的步子第三百多回徘徊在山顶悬崖边。昨夜一场一年来最大的雨水将崖边土石浇得前所未有的泥泞,连崖边长长的野草都淹死了不少,山崖变得像个掉光头发的秃子,在血色残阳照耀下,显得那么悲伤凄凉。 又是失望的一天,夏弦刚准备牵着两只马儿回到他夜宿的山洞,却瞥见不远处,悬崖边,一个弯弯的,亮亮的东西,孤寂颓废地躺在秃了的泥地上。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夏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丢开缰绳,凌乱了脚步踉踉跄跄跑上前。 ”哐啷“一声脆响,他一个趔趄,红缨枪落地,正好砸在地上那弯弯的刀刃上。 是寒月刀,冰若从不离身的佩刀。 夏弦缓缓弯下腰,颤颤巍巍将寒月刀拾了起来,看向眼前脚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下一刻,他双腿一软,面朝万丈高崖颓然跪倒,将手中寒月刀紧搂胸前,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长啸。 ”啊——“ 刹那间,天昏地暗,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火云宫中的火灵狐王后心中一颤,准确地说,遍布六界的九尾灵狐心中皆是一阵刺痛,所有狐狸都不知这刺痛是从何而来,但却那么清晰、难受...... 暴风雨越来越大,两只马儿吓得一路飞跑不知跑向了何处,飓风袭来,卷起了不做任何挣扎的夏弦,携着他飞往心之所向...... 第八十五章 蜂楼 人生在世,存活方有奇迹,死后只有惊悚! 比如现下的冰若,惊恐地在这间只摆了一张床,且只能摆得下一张床的小房间里,从床上爬到床下,从床下爬到床底,再从床底爬上墙面,没有窗、没有门、根本不知道哪里透进来的光把这里照亮,统共活动范围只够前后左右跨两步! 阴曹地府是长这样的吗?现下这阎王老爷的地界儿已经拥挤如厮,像她这种新进小鬼只能被关在这么小的屋子里吗? 正琢磨着,正对着床的墙面居然裂开一条缝,然后向里面折来,呃,原来有门!这门一关起来,无论颜色还是轮廓都和墙面融为一体,哪里看得出是门? 一个身着蓝色布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左手拿着一本不知是书还是簿子的东西,右手捏着一只毛笔,站在门口,做出书写姿势,眉眼低垂,神色末辨,幽幽开口问道:“三天前掉下来的这位,你叫什么名字?” 三天前?已经死了三天了?这位姐姐难道是阴司判官?女判官?这拘魂鬼拿人下地府都不汇报名讳的吗? “在下梁冰若,这位姐姐,那个……我想问一下,什么时候喝孟婆汤啊?” 冰若以前在爹爹话本子里读到过孟婆汤十分难喝,而且还必须喝下一大碗,冰若自小最怕喝苦汤药,更不要说是一大碗难喝的孟婆汤了,于是忍不住问这女判官。 “什么孟婆汤?你们这些不要命的皆以为自己死了,哎,每次都要重复一遍,真麻烦。”蓝裙女子眉头微蹙,表情有点不耐烦道。 冰若一听,似乎明白了自己并未身死,而是掉到一个其他什么地方,登时心中大喜,上前两步笑道:“原来如此,多谢这位姐姐,那个......我可以走了吗?在下有要事在身,待办完事后,定回来感谢姐姐救命之恩!” 那蓝衣女子一听,眉头拧得更紧了,停下手中书写动作,抬头打量冰若,疑惑道:“梁冰若,你不是跳崖的?” “跳崖?姐姐是说轻生自杀跳崖吗?”冰若大惊,像她这么个贪生惜命之人,竟被以为自己跳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冰若抱拳颔首微微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前几日崖上雾气太大,冰若失足掉落,还好被姐姐所救,冰若感激不尽!” 蓝衣女子眉头舒展了些,勾起嘴角道:“也罢,既然你不是自杀的,我去跟王上说一下,看看能不能放了你。” 虽然冰若听的莫名其妙,但知道自己没死,说不定很快就能出去,还是很兴奋的。蓝衣女子走后,冰若打开门走了出去,一幅奇特景象映入眼帘。 她所站的这个房间门前是一座长廊,扶住栏杆向下望去,她看见自己是在二楼,够着脖子扭头朝上数了数,包括楼下和她这层,一共有六层。 冰若从楼梯下到一楼,退远几步往上看,这大楼里面的屋子密密麻麻连在一起,如一个巨大蜂巢一般,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住了人,反正目前她是一个人也没看见。 冰若转身往与这蜂巢大楼相反的方向跑去,想找个人问问情况,不一会儿便远远望见庭院大门紧闭,两个衣着铠甲的士兵守在门口,相对而立。 冰若上前行礼道:“两位小哥,在下是误入此地,还请放行。” 那两人长枪一横拦住冰若,其中一个面无表情道:“请姑娘回到蜂楼自己的房间,或者在庭院里活动。没有王上的手谕,蜂楼庭院之中的任何人都不可以出去。” 王上?这里难道还有个什么小国吗?真是匪夷所思。 冰若见状,只得回头向蜂楼走去,路过池边圆石,她坐到石上撑着脑袋呆呆打量池中金鱼。正晃神间,右肩被轻轻一拍,扭头一看,一个与刚刚那女子一样蓝裙白边服饰的白发老奶奶手拄拐杖,微微驼着背,正立在她身后,冰若慌忙起身拱手行礼。 “呵呵,免啦免啦。”那老奶奶声音慈祥,挽着冰若一道坐下,和善道:“老身是这云崖国国王的乳母,你可以叫我孙嬷嬷。王上正在处理公务,让老身先来会会你。丫头,与老身如实说,你到底是失足掉崖还是轻生跳崖?” 冰若慌了,忙解释道:“前辈明鉴!冰若有重任在身,怎么可能自杀呢!?” “哈哈,莫急莫急,那你且与老身说说是何重任在身?” “这……冰若不能告诉您。” “那老身如何判断你所说为真,确是失足落崖呢?” 冰若咬唇苦思,忽而眼睛一亮,道:“有个和我一起掉下来的胖胖的姑娘,可以为我证明!我当时一直跟着她怕她出事!不知你们可有救了她?” 孙嬷嬷想了想道:“好像是还有个胖姑娘,不过我也不记得她被安置在哪一间了,你还是自己去找到她让她替你作证吧,呵呵......” 冰若无奈,只得同意。 “这......好吧,对了前辈,您刚说这里是云崖国,冰若怎么从没听说过啊?这里不是大苍地界吗?” 孙嬷嬷又笑了笑,与冰若将这前因后果讲述了一番。 这云崖国本身就在大苍国境内,是一个自成政权的世外桃源。千万年来,只有进,没有出,从大苍国进入云崖国的入口就是大苍境内的十八座深山高崖。 云崖国人也会有去往别处的,但是皆立有血誓不与外界之人交友或者通婚,且誓死保守这处世外桃源的秘密。 然而千万年来还是会有外界的人进入这里,这些人分为三类,第一类也是最多的,跳崖自杀的轻生之徒,第二类是修行得道的绝世高人,第三类便是像冰若这样的,失足掉落或者被谋害扔下山崖的人。 整个大苍国有十八座深山的高崖可以进入云崖国,冰若只是掉下了其中一个而已。 对于掉到云崖国的外界人,所有轻生者都会被软禁在这蜂楼庭院里,准确地说,是会被关在蜂楼上每一格小屋里,只有规定的时间才能统一出来在庭院里走走,与别国的监狱和放风差不多。 原因很简单,云崖国的历代国王和百姓皆最痛恨视生命为草芥的外界人,并认为自杀是最恶劣的行径,必须终生囚禁以示惩罚,让轻生者深深了悟自由生命的可贵,了悟在骨子里,来世不再放弃生命。 而蓝裙女子心知冰若很可能是失足落下的,便没有锁门,让她先行在庭院自由活动。 若是修行得道的高人游历于此,国王便也会要求他们立下血誓保守秘密后放行。 若是失足落崖或者被害推下来的人,国王便会对他们像自己的子民一样,让他们加入云崖国民,可以在此生活,在整个国内自由活动。但是因为他们不是云崖土著,也不是修行得道的高人,即使立誓,国王也不相信他们可以严守秘密,因此他们永远也不能离开云崖国,不能和云崖国土著通婚。 冰若听着孙嬷嬷说到这里,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她意识到很重要的三件事。第一、她就是那可以在云崖国生活但永远不被允许离开的一类。第二、结合广贪大师所说,这云崖国很可能就是去往雪雾冰原的捷径入口。第三、阎红儿很可能已被云崖国王认可为修行得道的高人,所以他才说有一条捷径,而冰若他们不能走。 无论如何,冰若都一定要离开这里,而且要尽快离开,大苍国皇帝只给她两年的时间找到传国玉玺和夏南朝宝藏,而这些东西很可能就在雪雾冰原。 有了这个明确目标,冰若心下暗暗盘算,也许要先从那个胖姑娘入手,先证明自己不是轻生者,先离开这软禁之地再说。 。妙书屋 第八十六章 花拳 冰若站在蜂楼前面,仰着脖子望向那群刚刚被“放风”的轻生者们,明明刚给她们开了锁,却没几个出来溜达的,啧啧,这些人,果然生无可恋呐。 “我刚刚去查过了,那个叫阿团的胖姑娘,住在三楼从右数第八间,你去找她吧。” “多谢青儿姐姐!”冰若欢天喜地地往蜂楼跑去。 冰若来到这云崖国见到的第一位年轻女子便是青儿,这蜂楼庭院里其实有两座蜂楼,一座男楼、一座女楼,她便是负责看管女楼的女官,为人和善正直,从孙嬷嬷处得知冰若想找这姑娘帮忙作证,便去查找这姑娘的房间告诉了冰若。 阿团的门被冰若轻轻推开,冰若看见她面朝里墙,侧卧在床上,圆圆的身体蜷成虾米状,更显浑圆,与她这名字倒是相得益彰。 “那个……阿团姑娘,我是那晚随你一起掉下来的梁冰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想跳崖,但是你知道,我肯定不是想自杀,你可要帮我作证啊!” 话音刚落,阿团倏地坐了起来,怒目圆睁望着冰若道:“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掉下来!我只是心情不好离家出走而已!都是因为你跟着我,烦着我,我才急着跑没看清路掉下来的!” 冰若一听,心中反而高兴起来,亲热走上前坐在她身边,笑道:“既如此,我们一起去向王上解释,放了我们,何如?” “你没听说吗,反正我们是不能离开云崖国的,出不出去有什么关系?!哼!我反正也不想出去,我也不会让你出去!” “你!”冰若没想到这阿团竟如此执拗奇怪,还说出这么一番歪理,好心当作驴肝肺,登时也冒火道:“既如此,你便永远在这呆着吧!” 话毕,冰若甩袖出了阿团的房门。 冰若在三楼长廊上低头想着心事,从这一头踱到另一头,来回走了好几遍,心情越发烦躁起来。 不知道第几遍路过阿团门口时,发现阿团在自己的房门口和约摸四五个姑娘拉拉扯扯你推我搡,然后扭打起来。 几个姑娘有的花拳绣腿踢打着阿团,有的死命扯着她头上两个圆髻,还有的纤纤细指上的长指甲抓着阿团的脸蛋还有脖子。 几个女人打架尖叫的声音嘈杂刺耳,冰若本想去拉开她们,但想起这阿团刚刚对自己说的话,便选择无视地从她们身边掠过,心想这就是阿团那小妮子的报应。 再次踱回到阿团门口时,一场花拳绣腿的打斗还未结束。冰若怕阿团受伤过重,还是放下怨恨上前劝架,岂料那几个姑娘都不是善茬,见冰若帮着阿团,便全体将矛头指向冰若,群起而攻之! 原本冰若就是猎户村出生,与豺狼虎豹都打过,岂会怕几个整日想着自杀的小妮子?根本也不怎么还手,想想这些丫头出完了气也就差不多了,岂料不知哪个坏心眼的丫头说了句:“把她扔下去!” 冰若吓了一跳,可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几个姑娘齐齐举了起来!下一刻,便被她们从三楼长廊栏杆上方往蜂楼外扔去! 冰若吓得惊呼起来,下一刻却掉落在一个宽阔坚实的怀抱。冰若小心脏蹦了两蹦落回原处,这蜂楼的三楼也不矮,若是刚刚被她们抛到地上,怕是也得摔个半死。 那人把冰若重新放到地上,冰若忙向那人拱手作揖:“多谢这位壮士!” “壮士?”那蓝袍青年讷讷重复了两个字,冰若打量着眼前这人,眉目分明,鼻梁高挺,一张脸自带英气,再配上他健壮的身躯,称其为壮士应是十分妥帖。 正当冰若疑惑他为何奇怪这称呼时,青儿远远跑了过来,对那人一个万福行礼道:“王上,刚刚女楼三楼的几个姑娘因嘲笑一个姑娘肥胖,双方拌了几句嘴,然后就打起来了,现在我们已经把她们各自关进房间。” 王上?这壮士居然是云崖国国王!果真世外桃源之国,女官、嬷嬷、国王竟然都穿着一个系列的衣服,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噢,没事,本王看见了,这还有个差点被摔坏的,呵呵。” 青儿这才注意到站在一边的冰若,忽然想起什么,忙对那壮士道:“王上,这梁冰若并非自杀跳崖,青儿与她对话时觉得她不像演戏撒谎,应当确是失足落崖,可否让她离开蜂楼庭院,得个自由身?” “噢,孙嬷嬷也与本王说了,本王刚刚见她那幸免于摔到地上的庆幸表情,的确不像个想死的人,呵呵。”壮士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就让她到宫里谋个差事吧。”说完,那壮士国王颇具风度地转身走了。青儿拉过冰若问她:“你在外界是做什么的?可有什么专长?” 冰若想了想,笑道:“打猎,呃,屠宰也是可以的……” 青儿的脸这回真的青了。 过了几天,青儿把冰若带进了云崖王宫,虽算不上气势恢宏,但也称得上工艺讲究,透着祥和安宁的气息,不愧是个世外桃源之国的王宫。 冰若被安排住在众多小宫女集中居住的流云斋,这里的厢房很大很别致,一人一间住着也舒服,冰若的工作便是陪同那壮士国王以及狩猎人马外出打猎。 虽说每日都过得舒舒服服,隔三岔五还能随着一帮人出去打猎游玩,但冰若心里却是越来越焦急。 每次外出打猎,她都被安排在队伍末尾,根本没机会接近壮士国王,平时这国王也总是在各处行宫居住,根本不来王宫,这可如何是好? 夏弦洛风他们在外面的情况她一无所知,这般拖下去两年怕是一晃就到了。当然,若是她一直没办法出去,洛风他们顺利找到朝廷要的东西,爹爹也能出来,但是他们却也永不得相见,真正愁人得紧。 看来只能从后宫下手了,在宫里难以接近国王,但是接近王妃应该会比较容易些。 冰若在宫中后花园随便拉了个小宫女套近乎,先七扯八扯瞎聊了些有的没的,再话锋一转:“对了妹妹,怎么从不见王上来宫里啊?他都不用来宠幸后宫的吗?” 小宫女诧异道:“什么后宫?我们王上没有后宫。” 冰若的小心肝儿又凉了半截。 最后,冰若写了一封前后斟酌好几日,遣词造句皆考虑再三的信折叠起来缝入一个绣包。内容大致就是民女梁冰若上有年迈父母下有年幼弟妹,全家皆由冰若一人养活,诸如此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 冰若其实也觉得有点逻辑不对,自己才十七八岁,父母怎么会年迈,如果父母已经年迈,又怎么会有更加年幼的弟妹?可是冰若仔细想想,的确就该这么写,假得如此明显也许才有更大机会....... 。妙书屋 第八十七章 金宝 话说那掳走大林的狼妖被山洞聚会的五只九尾灵狐群起而攻之,受伤后仓皇逃回妖界,向妖王啸月狼汇报了此事。啸月狼不痛不痒地骂了他几句,警告他不得再到人间惹事,随后便派出一队狼妖精兵前往猎户村四周山林寻找狐群,结果无功而返。 啸月狼心想,九尾灵狐从不越界去往人间,为何这五只会聚集于凡世山洞?结合现下妖界也在传言火灵狐王子炙弦等几人误入六道轮回盘,啸月狼心中有了数,又紧急纠集了三百只高修为的苍狼妖众,分成每队十妖的三十支搜捕分队,前往人间各处搜寻九尾灵狐部众和炙弦的凡身。 其中一支队伍在棉里县发现了黄狐金宝。金宝一路悄悄跟随着夏弦他们,因怕文昌仙人发现,他看着夏弦他们钻进了棉里县西北边的深山,自己却不敢进山,于是守在山下。 十只狼妖围攻金宝,金宝负伤逃进深山,因受重伤丧失了飞行能力,也无法化作人身,眼神也不利索了,浓雾中狐狸爪子扑空,掉下山崖,来到了云崖国。 然而他并非凡物,落崖后怕被此地其他人看见引起恐慌,急忙隐身逃向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众狼妖在山上寻找金宝未果,却看见了冰若一行人,他们认出了夏弦和冰若的元神,因冰仙曾经一刀砍下木奎脑袋,众狼妖心里忌惮害怕,犹豫再三,决定还是不要冒险惹上冰若,先行回报啸月狼再说。 啸月狼也知道冰仙的厉害,想起那场他与冰仙决斗时突然冒出的可怕风力,也是不敢再派人轻举妄动。 纵然冰仙此时是凡人之身,但是狼妖回报却说,天眼可见冰仙神力被封印,并非如一般神魔轮回之后便是完全的凡人,因此更加担心,这冰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竟能让神力逃过轮回,真正不可小觑,还是等着以后让魔界之人对付她吧。 * 一日黄昏,金宝正趴伏在一处灌木丛中睡觉,背部突然一阵刺痛,他倏地一跃而起,向前飞奔,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往回看,一大队人马正呼喝着向他冲过来,是一队人类狩猎队伍。 可笑的人类,竟把他金宝当作一只普通野兽射杀。他本想赶紧隐身,可因为之前被苍狼攻击受伤未痊愈,刚刚又被箭射中,一时使不出法术,无法隐身与遁地,只得如一只普通野兽一样被追得直跑。 不多会儿,背部又是一阵刺痛,这一次比刚刚那次的刺痛还要疼。 金宝毕竟是九尾灵狐,本不会被普通的凡人箭所伤,但是第二支箭的力道之猛烈登时激怒了他,我金宝本不想惹事,你们这些人类却如此不识好歹,射不伤我还要再射,真正可恶,遂金宝顿住四爪,转身回头怒视不远处追杀而来的狩猎人马。 一条长队在金宝面前停住,为首高头大马之上的壮硕青年面色震惊,想是被金宝这么强悍的狐狸吓到了。 “王上,这狐狸真是厉害,被两只箭射中都没事,也没有流血,您看,那两只箭还在他背上!” “是谁在本王之后也射中了他?好箭法!” 壮硕青年身边的一个手下骑着马走出队伍向远处喊话询问,队伍末尾有人回话:“是最近新来的梁冰若射的!” 金宝一听,心中一惊,他早已了解到冰仙的凡身名字就叫梁冰若,于是眺望队伍远处,在最尾端的一匹马上,正坐着面色紧张的冰仙! 金宝吓得差点背过气,此时可千万不能暴露身份。若引起这里的凡人恐慌,必会引来天庭关注,搞不好文昌老儿又要追过来找他麻烦,遂狐狸眼往上一翻,凄惨一叫,旋即装死倒下。 要说这演戏装死的本事,九尾灵狐个个登峰造极,壮硕青年身边的一个手下下马走上前,蹲在金宝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扭头道:“王上,他死了。” 随后,那个手下拔下金宝背上的两只箭,金宝差点又疼得叫出声。那人拔下箭后,自言自语“咦?”了一声,随后将那两支箭递给壮硕青年:“王上,这支箭上挂着一只绣包,难道是那梁冰若的?” 云崖国王接过绣包拆开,发现一封信,读罢,哈哈大笑起来。他让人将倒在地上的黄狐提到他马背上,然后带着黄狐拿着信,拍着马背小跑到队伍尾端。 冰若依然面色紧张,看见国王带着黄狐手拿信纸纵马向自己跑来,心知这位壮士必是来问罪于她,于是慌忙下马拜倒:“王上恕罪!” 国王露齿而笑:“你何罪之有?” “欺君之罪!” “哈哈,本王还以为你见本王长得壮,将本王当作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看不出你的小把戏……” 虽然国王语气并不严肃,但是冰若棋出险招,依然紧张地微微发颤。 冰若跪拜于国王马前,低着头,强作镇定道:“冰若知道无论以什么理由向王上提出离开云崖国,都不可能被允许,只得出此下策,等王上亲自问责的机会,以表冰若宁冒死罪风险,也要面请王上给冰若指条明路!” 国王听了,沉默片刻后道:“这件事本王没办法。不要说这个了,你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射中飞跑的野狐,本王佩服。这只狐狸赏你了,随你处置,吃肉抑或是剥皮做衣裳,都可以。”说完,国王将黄狐扔在冰若面前,调转马头向队伍前方走去。 冰若长舒一口气,既庆幸自己没被问罪,又失望这国王的话像是没有半点余地。 她望了望眼前一身漂亮金黄皮毛的狐狸,心中嗟叹,这么好看的狐狸,死了真是可惜了,既然国王赏给她了,先拖回去再说吧。 金宝的身子很长,但比较瘦,所以并不是特别重,冰若一个人努力了两下也将他弄上了马背,随着队伍返回了王宫。 回程路上,金宝在冰若身前的马背上颠簸着,心情沮丧至极。自己此番真的不是故意干涉谁谁谁的红尘劫,实在是倒霉催的落难于此,现在到底要不要跳下马逃跑呢?还是算了,搞不好弄个全国搜捕诈尸神狐,文昌老儿不被惊动才怪! 金宝心下盘算,其实自己身体已经在逐渐恢复,没多久便可化回人形,到时候便可伺机逃走,也不会引来凡人的注意。 冰若回到流云斋自己的厢房,把金宝随地扔在了桌边,然后便颓然地倒在床上四仰八叉,整个人烦躁得无以复加。因为一整天劳累又紧张,冰若体力消耗巨大,不多久便睡着了。 入夜,金宝睁开眼睛,凝神念咒,一番努力后终于变回了人身,一时欣喜万分得意忘形,站起身激动地去开厢房门,一声咔嚓开门声把他吓了一跳,这人类的屋子真是造得粗糙,门闩声音那么响! 他推开门,身子刚刚探出一半至门外,后脑上便是一阵重击!金宝慌神回过头,正对上冰若一双锐利怒视他的大眼睛! “何方小贼?” “我……冰……冰仙,我我,是金宝……” 。妙书屋 第八十八章 设计 月黑风高夜,云崖国王楚荀独自一人在蜂楼庭院中巡视,这是他的习惯,每个月都会抽一天夜晚悄悄来此地巡查,之前不会通知任何人,也不会让任何人陪同。 巡视了一圈,从男楼到女楼,没有任何异样。他缓步往庭院大门方向走去,路过一处假山时,一道黑衣长影倏地从假山背后飞跃而出,举起光剑便刺向楚荀! 楚荀敏捷躲开,拔出佩剑,与蒙面黑衣人短兵相接缠斗起来,刀光剑影在黑暗空旷的庭院中,伴着乒乒乓乓的兵器碰撞声,交相辉映。 瘦长的黑衣人剑法了得,楚荀渐渐敌不过他,收了剑转身向前快跑,那黑衣人紧追其后,但二人还是渐渐拉开了距离。 黑衣人与楚荀的距离越来越大,忽然,黑衣人向前方快跑的楚荀甩出一把匕首! “王上!小心!” 伴着一声少女疾呼,一道清丽白影闪至楚荀身后,一瞬间,楚荀听见了利器入体的声音,少女闷哼一声栽倒在地。楚荀大惊,慌忙回头俯身捧起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白衣少女:“梁冰若!” 一队士兵急急跑了过来,楚荀横抱着冰若,在众兵的簇拥下迅速离开了蜂楼庭院。 这时,那黑衣人远远望见了这一幕,慌忙遁走了。 金宝回到流云斋冰若的房间,退下一身黑色夜行衣,化作原来一身金黄锦袍的高瘦青年,反锁上房门,忙到桌边拿起茶壶,仰着脖子往嘴里灌水,以平复自己紧张的心绪。 这场苦肉计的主意是金宝提出的,但是他只是随口一说,不曾想到冰若竟然满口答应。金宝自是知道冰仙与他那炙弦王子的关系,并不太想用这么危险的方法,只是现在他与冰若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那日夜里,他想溜出冰若的厢房时被冰若逮住,冰若死死抓住他的手腕对他好一番盘问。 他本想直接隐身遁走或者吹口仙气把冰若迷晕了逃跑,可是冰若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时,他竟然什么法术也使不出!他忽然反应过来冰仙异常的天赋,神力竟能逃过轮回。 冰若见这高瘦青年一直默不作声,心中疑惑这人是如何进入自己已经锁起的房门的?一边思考一边四下张望,眼光瞥见桌边地上消失无影的黄狐,再望向眼前的黄袍男子,回想起以前看过的关于狐仙的话本子,面色突然由愤转喜,接着便一口一个狐仙地叫着金宝,叽里呱啦将这云崖国的情况倒豆子一般讲给金宝听,说他既是狐仙便也是云崖国认可为得道高人的范畴,可以去立个什么誓后便被放行离开云崖国,然后便苦苦哀求狐仙大人带她一起离开。 金宝一听这些心里也凉了,因为他知道这种血誓其实是向天地鬼神所立,天庭众神皆会听见,更不要说那时刻关注人间的文昌大司命了。这种誓言一立,文昌仙人听得见,天帝陛下听得见,怕是那什么魔界的魔尊也能听见,万万不可冒险。 之后金宝便向冰若解释自己虽是狐仙,但是被仇家追杀攻击得元神俱伤,灵力散尽,除了化成人形这唯一的本事还保留着,没有其他任何仙力,诚然已算不上什么得道高人。 冰若大失所望,松开金宝手腕,坐回桌边陷入忧郁沉思。金宝也很郁闷,既然他已经不能靠去向天地立誓的方法离开这里,便也只能与冰若一样地想办法了。之后二人一番商讨,金宝提出了一场美女救英雄的苦肉计,冰若满口答应。 接下来的几日,金宝隐身跟随国王楚荀调查他的行程,在他写日程安排时看见了他笔下的夜巡蜂楼计划,便与冰若配合默契地完成了一出毫无破绽的苦肉计。 只是金宝心中后悔自己那匕首所刺力道好像重了些,真不是故意报冰若那一箭之仇的,不过匕首位置偏离心脏,应该不会死人。 * 却说楚洵一般都不住在王宫,只是冰若救驾受重伤,他十分担心,便把她安置在王宫中自己的寝殿,日夜看护。 一连好几个月,国王寝殿来来去去一众御医皆是面色凝重,更有甚者已经说出请王上节哀顺变的话,这些话自是也被时常隐身去探望冰若的金宝听见。 金宝痛苦万分,倘若因为他出手过重,让冰仙提早结束了红尘劫,大司命怕是要给他按个不小的罪名,然后打入天牢关个万儿八千年的了…… 冰若陷入一场沉睡,一场众人看来应是永不醒来的沉睡。楚荀时常守在她的床边,他本是个木讷之人,但他并非无情,看着眼前双目紧闭面无血色的冰若,他开始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生何其苦,死方极乐……彼岸往生……” …… “我是捕快,不是屠夫!” …… “人是我杀的,凶器在这里!” …… “冰若,你是不是已经醒了呢……呵,想是我眼花了……” …… “冰若,回答我,来世,允否?” …… 梦魇纠缠了半年后,冰若终于醒了。 她翻了个身,睁开眼,看见床头圆桌旁倚着一个蓝衣女子,正是青儿。青儿垂着脑袋,时不时一点一点,正在打盹儿。冰若撑着手臂欲坐起身,岂料臂弯一软,又脱力跌回床上。 一番动静惊醒了青儿。 “青儿姐姐,你看见夏弦和洛风了吗?”冰若迷蒙着双眼问道。 青儿瞪大了眼睛,忽然转身拔腿往外跑,一路嚷着:“王上!王上!冰若醒了!” 冰若听见了她的喊声,蹙了蹙眉,喃喃自语:“王上?是谁?”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冰若方才知道自己刚刚时空错乱,这里是云崖国,夏弦和洛风在外界,与她不得相见。这王上便是阻挠她出去的人,是她用性命施计要对付的人。 少顷,楚荀快步走来,面色欣喜,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冰若与他四目相对,灵台逐渐清明,皱起眉头做出急着下床跪拜的动作,嘴里虚弱念叨:“王上恕罪,民女失礼了。” “别动!”楚荀轻声叫道,慌忙上前将她扶好。 “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何须多礼?你可知道你自己睡了多久?你可知道本王有多担心?” 听着他关切温和的一字一句,冰若心里欣慰且内疚,但是她没有忘了爹爹还在外面,她的朋友们还在外界,她微微扬起嘴角,向楚荀道谢。 二人又闲聊一阵,冰若推说困乏,楚荀便先行离去了。冰若请青儿也去休息,青儿照做。 现在房间里只剩冰若一人,她再次尝试着起身、下床这些动作,发现十分艰难。那该死的金宝呢?下手如此没轻没重,差点害死了她! 金宝此时正隐身坐在冰若床边,他现出形来,嘴角勾起笑,双唇贴近冰若耳畔:“冰仙,我觉得我们已经成功一半了。” “是吗?你怎么不说我差点死了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冰若无语凝噎。 顿了一会儿,冰若又问道:“你为何总叫我冰仙?我跟你说过了我叫梁冰若,不是什么仙。” 金宝掩口一笑:“你叫我狐仙,我唤你冰仙,这叫礼尚往来。” 好吧,仙不仙的不重要了,赶紧离开这云崖国,方为正道。 。妙书屋 第八十九章 情丝 人间最美不过四月天,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 沉睡中度过十八岁生辰的冰若三月醒来,四月下床,不知是因为成年长大还是心机深重,她俨然已不是之前的豪气爽朗少女模样。 暖风徐徐的傍晚,冰若与楚荀在宫中后花园对弈,然而她身体刚刚恢复,时常犯困,不知不觉便挡不住困乏劳累,趴在石桌上酣然入睡。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孙嬷嬷与楚荀时断时续的说话声。 “王上……哎,可惜她是个外界人,王上作为云崖之主,可不能……” “本王知道,但本王控制不住……嬷嬷可有办法?” “世间的感情有很多种,爱情、友情、亲情、还有恩情,人们时常分不清爱与恩、情与义,常常错把感动当成爱,最后误了终生……” “本王虽不太懂这些,但本王知道自己不只是因为恩情。之前在蜂楼下接住她,本王放心不下,将她安置在宫中。但本王知道她是外界人,不可迷恋,自己便再也不住在宫中了。明明之前打猎都只带几个人随行,因为她,本王之后每次都安排了长长的队伍,虽然让她在远远的末尾,保持着长长的距离,但每次外出狩猎,本王知道远处有她在看着本王,心情就会极好。再后来,她在远处射中奔跑的野狐,本王更是倾心不已。当看到她信中所写离开云崖国的请求,本王第一反应并不是考虑这件事本王能不能答应,而是心中伤感她竟如此迫切离开而毫无留恋。虽然心知与她必是无缘,但本王竟还是希望她能将本王放在心里,嬷嬷,本王是不是很糊涂?” “人呐,但凡付出了真情,皆会盼望对方回报以对等之情,王上亦不能免俗……只是,人不能只为爱情而活,王上有王上的使命,冰若亦有她自己的人生啊……” “她被刺昏睡后,本王一度陷于绝望,无数次祈祷只要她能醒来,本王便与她双宿双飞不管什么云崖国的使命规矩。可现下……王叔昨日已警告过本王,若本王执意如此,本王与她皆不得活命……本王自己也就罢了,但又岂能连累于她……” 冰若感觉到一只粗壮的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梭着她披于后背的发丝,她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地趴上楚荀结实的小臂上舒服地蹭了蹭,然后全然跌入幽深梦境。 迷蒙之中,冰若感到原本结实的臂枕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一方柔软的丝枕,耳边壮士一声幽叹:“我是不是该放你离去呢……” 一夜梦去了无痕,天光大亮后醒来的冰若,由青儿更衣下床,请退了青儿后,冰若悄悄推门而出前往流云斋。 * “你疯了吗?事到如今你想放弃!?”又瘦又高的金宝双手抱着脑袋,在房间里急躁踱步。冰若见他这弱柳扶风的身体焦虑挪动的似是就要晃悠倒下一般。 “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万一一道圣旨下来要我嫁给王上,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要不要这么自恋,他再爱你,也不可能娶你!你只要在适当时机求他放了你,或者与你私奔到外界,然后我藏在你袖兜里你带我出去就行了!” “你不是说你灵力散尽了吗!怎么还能缩小身体钻袖兜?”冰若现在已经搞不清这金宝狐仙是不是在忽悠她了。 这时,门扉叩响,金宝叹了口气道:“这不重要,我们只能这样出去。”说完,金宝化作金光消失,冰若慌忙去开门,来人正是楚荀。 楚荀虽然是国王,且身材健壮高大,但平时是一点架子也没有的,今日过来却是有点居高临下的面色不善。 冰若心中发慌,只得将头低得不能再低:“冰若见过王上。” 许久无人应答,要不是眼光下扫他的蓝袍衣摆尚在,冰若还以为他已然走了。 冰若感到气氛压抑,低头低的脖颈酸痛,只得微微抬头看向楚荀。 “你为何这般恭顺,前几日还不是这样啊?”他语气不悦。 “冰若知错,不该……呃,不该擅自离开王上寝殿前来流云斋。”冰若酝酿起十二分诚恳道。 “你刚刚在与何人说话?”楚荀审视问道:“本王好像听见了男子声音……” “没有!”冰若惊道。 楚荀眸光黯了黯:“你如今已经痊愈了,若想搬回这里住,本王不会阻拦的。” “多谢王上。”冰若福身谢恩,她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妥帖的话来回答,她知道若是金宝听见,定然又要恨铁不成钢地训诫她一番。 楚荀显然对冰若的反应十分失望,什么都没说,便拂袖而去。 * 回到流云斋后,冰若又恢复成七八个月前的生活,平日里在流云斋自己房间种花看书,隔三岔五尾随着大部队和楚荀外出狩猎,有时候金宝也会过来与她唠嗑聊天,外加指导她下一步该如何进展。 “没用了,自从我住回流云斋,王上便没再与我说过一句话。” “都怪你自己,为何不留在他那里!?”金宝大失所望道。 “算了,也许洛风他们可以找到玉玺和宝藏,换我爹爹出来……” 金宝听了,似乎想到什么,认真问冰若:“你想出去只是为了救你爹爹?外面没有其他人……值得你努力出去相见吗?” 冰若自是想见夏弦洛风还有肖铃儿他们,只是她现在已经越来越没有信心能出去了。 “算了,也许这就是命。” 是夜,金宝走后,冰若独自来到蜂楼庭院,她想来看看阿团怎么样了,毕竟阿团说是冰若害的她也掉下来的。 冰若行至蜂楼庭院内假山旁,九个月前的类似夜晚,她和金宝便是在这里演了一出差点丢了命,现在却似乎是一场白费的戏码。 身后有人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冰若一惊,扭头一看,居然正是阿团。 “阿团,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晚一个人在这溜达?” 原来之前冰若向青儿说明情况,青儿仔细多次盘问阿团之后也知道她不是自杀跳崖的,便也开了她的门锁,让她在蜂楼庭院内自由活动。 “呵,我就是喜欢夜里出来溜达,你不也是吗?”阿团冷笑道:“咦?这么晚你不在寢殿伺候王上歇息,是还没得宠吗?所以你来这假山,打算再把之前那戏演一遍?真是下血本啊,哈哈哈……”阿团的嘲讽很明显。 冰若心中大惊,阿团刺耳响亮的笑声也略略激怒了她,冰若长吸一口气,沉声警告道:“不管你看见了什么,说出来我会让你后悔的,从现在起,你我各走各路。” “我怕你吗?我只是懒的揭发你罢了,别再出现在我面前。”阿团白了冰若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自顾自往女楼走去。 冰若从未像现在这么后悔过,后悔当时在那无名山上,为了这么个坏丫头半夜跟随,落到如此境地。 。妙书屋 第九十章 重逢 一个明媚艳阳天,围场上一场精彩狩猎正在进行。 冰若拍马紧跟着大部队,远远望见最前头的楚荀弓如满月,飞箭射出,倏的一声,前方一只奔跑的梅花鹿应声倒地,众人齐齐喝彩。 狩猎告一段落,楚荀命众人就地休息。 冰若将马拴在一棵树下,自己穿过队伍,想到离开众人的地方独自休息。因为这些人中只有她一个外界人,且他们都知道冰若的身份,对他们的国王与冰若的关系也有众多猜测,这令冰若觉得很不自在。 要不是对楚荀有朝一日能放她出去还抱有一丝希望,她断然不会继续干这份随同打猎的差事。 冰若行走间,听见一个黝黑的士兵正和一个看上去很文气的侍从在嚼着舌根。 “哎,我们王上一代英豪,从不为女色所动。二十好几岁的人了,这些年朝堂之上次次百官联名恳求王上纳妃立后,王上皆是不为所动,一些言官死谏以头撞柱以头抢地,无非就是怕夜长梦多。现在看来,真正是被那些言官们猜中了啊……”那士兵一边悲叹一边无奈摇头。 身旁侍从啧啧咂舌,阴阳怪气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看呐,咱们王上对那外界人怕是真的动情了,只可惜,情深缘浅呐……” …… 冰若越听越烦躁,低着头快步往前走,来到一处小溪,抱膝坐于溪边,呆呆望着溪水中欢畅游动的鱼儿,心中羡慕着他们的自由自在。 少顷,冰若感到身边不远处有个人也坐了下来,偏头一看,正是楚荀。 以前楚荀在打猎时从不会找冰若,连看也不会多看一眼,今日不知是何原因,冰若手心攥紧,已然冒汗,眼光悄悄瞥着楚荀观察他。 楚荀没有看她,自顾自仰面躺下,闭起双眼,嘴角微扬,似在享受着暖融和煦的阳光。 冰若看着他手边随意放置在地上的,用来防身的匕首,鬼使神差地靠近他,拿起了那把匕首。 楚荀前领口露出结实的胸膛,往上连接着有力的脖颈,冰若孤注一掷地将那匕首冰凉冰凉的刀刃轻轻贴上了楚荀的喉结。 楚荀闭着的双眼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张开,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冰若压低身子,双唇贴着楚荀的耳廓,半认真半玩笑地威胁道:“随我私奔到外界去,否则……” 楚荀挑了嘴角,笑窝一旋:“否则怎样?” “否则我就与你在此地同归于尽!”冰若恶狠狠道。 楚荀轻笑一声,一把箍住冰若双肩,将她向下拉去,幽幽道:“如此,甚好。” 话音未落,楚荀便伸手按住冰若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往下贴上自己的脸,将她的唇盖上自己的唇,冰若惊恐地丢弃了手中匕首,条件反射地狠咬了楚荀的唇瓣,拼命撑开双臂,一个迅捷起身,头也不回夺命而逃…… 时光飞转,冰若一点点陷于绝望,大苍皇帝所设的两年之限,已然过去一年多了。 她依然天天住在流云斋养花看书,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生命的尽头便是在这里,她在外界的日子已经快要变成前尘往事,她与外界的人怕是只能来世再见。 * 却说那蜂楼庭院中的两座蜂楼,男楼和女楼,平时给楼中轻生者们“放风”的时间其实挺多的,只是这些人一个个生无可恋,常年宅居,根本对与人交流或者出来散步这种事情毫无兴趣,于是整个蜂楼庭院一年四季皆是一派冷清。 然而最近,这蜂楼庭院竟然奇迹般的热闹起来了。 最明显的便是女楼的小姑娘们,一个两个皆从颓废厌世状变成了热情喜悦状,一众女子常常单独或者结伴地驻足于男楼下,满面花痴陶醉地望着男楼六楼最中间的一间。 要说男楼六楼居中那间所住的,可真是个人间极品,面如冠玉,哥笑倾城。自打这美少年来了,一众女子就像重获新生一般激情四射,心驰神往。 而这美少年却是成天愁苦纠结,因为他知道他要找的人一定就在这里,可是他把女楼每一间都寻过了,还差点被几十个姑娘强行扑到,却始终没找到他要找的人。 他想去蜂楼庭院外寻找,可是他无法证明自己不是自杀的,管楼的小哥根本不让他出去。 “小哥,你看我长得这么帅,这么多女孩子喜欢我,我舍得自杀吗?哎……哎哎,小哥你别走啊……” “别拉扯我,这个是你一面之词,没用。” …… “这位姐姐,约摸一年前,这里收到过一个叫梁冰若的吗?眼睛大大的,白衣服,很漂亮的……哎,喂喂,姐姐您别只盯着我看啊,我在问您问题呢……” “……呃,哦,什么梁冰若?小女子名叫梁小柔……哎,哎哎,公子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小女子年方二十,尚未婚配……” …… 夏弦这几天的心情可谓一波三折,他确实没有自杀,不过被大风卷起时他也确实生无可恋,掉下崖后发现自己并没死,激动得无以复加,摩拳擦掌幻想着找到冰若后,该用什么样的感人话语和帅气表情出场。 后来发现找不到冰若,且自己很可能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一方蜂楼庭院,心情便又跌落谷底,老天爷到底是开的哪门子玩笑,是要玩死他吗? 更加郁闷的事情还在后面,夏弦在“放风”时段又跑上女楼一间一间探访询问,虽然有几十间的姑娘又差点扑倒他,但他毕竟是个大捕快,些许闪躲功夫还是有的。 只是在女楼三楼他碰上个又胖又难缠,且力大无穷的姑娘,拽着他不让他走。他们在房门口楼廊里拉拉扯扯时,又一波似乎与那胖姑娘有仇的几个姑娘忽然一起冲了上来,然后就是一番花拳绣腿的抓咬扭打。 夏弦根本不想管她们,可是来的姑娘人数不少,他又想问她们是不是知道梁冰若这么个人,便一个一个拉开来问。这一番哄闹喧杂引来了女楼以前的管事女官青儿。 青儿自从冰若受伤沉睡后,便被从蜂楼女官的职位上调走了,楚荀让她那段时间照顾冰若。后来冰若恢复后,青儿便在流云斋住着,做些扫洒管理工作。只是今天现任女楼女官生病,青儿才来替一替,不想一来就赶上这一场麻烦事。 “都住手!全部停下!还有你,你一个男的怎么跑到女楼来了?”青儿双手叉腰一声怒喝,众人都停了下来,阿团的头发已经被抓散了,衣领也破了。 夏弦松开问询的最后一个姑娘,现在这里几个女孩子他都问过了,没人知道有个什么梁冰若。其实那阿团是知道的,不过夏弦问她时,她才不会告诉夏弦。 夏弦见到又来了个姑娘,看衣着像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吊梢眼弯起,一亮一亮,朝着青儿拱手深作揖道:“姐姐,在下是来寻人的,不知姐姐可有听说过一年前有个叫梁冰若的来到这里?” 青儿一听,心中纳闷,问夏弦:“你找梁冰若干嘛?” 夏弦一听这女官姐姐的语气,心知她必是知道冰若,心中大喜,简直就要热泪盈眶:“姐姐,在下姓夏名弦,是梁冰若的未婚夫,我们十八年前就被指腹为婚了,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我们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不想一年前在山中走散,我寻了她一年!我知道她一定掉在这里了,还请姐姐可怜可怜在下的一片痴心,告知在下未婚妻子梁冰若的下落,夏弦来世做牛做马报答姐姐!” 接着,夏弦又对青儿一个深作揖,弯腰弯得脑袋都快碰到膝盖。 青儿似乎明白了,微微蹙眉,叹了口气道:“可惜啊,你来晚了。梁冰若救驾有功,王上已经下旨要纳她为妃了,七天之后便是王上大婚……” 五雷轰顶,晴天霹雳! 夏弦大口大口喘着气,弃下这里连同青儿在内的一干女子,独自颓废下楼,然后飞奔至蜂楼庭院大门口就要往外冲。 被两个守门官兵横着画戟强硬拦住,夏弦仰天长笑,最后,他朝着大门外用尽力气一声大喊: “梁冰若,你混蛋!!!” 。妙书屋 第九十一章 一日 夏弦一阵发泄大喊过后,终于放弃冲出蜂楼庭院。两个守门士兵面无表情地收回画戟,重新如雕塑般面对面站立。 夏弦心中咒骂着梁冰若,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独自坐在庭院中鱼池边闷闷不乐。 人郁闷时,最讨厌别人来打扰,除非这人带来的不是坏消息。 男楼管事小哥迈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来到夏弦身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谁,你是五天前掉下来的吧?” “是啊,干嘛?”夏弦朝他斜了斜眼,不耐烦问道。 “算你运气好,五天前云崖国一个土著正好在山里看见你被风刮走了,他知道你被卷下崖,还帮你把两匹马和两件武器给带回来了。马拴在假山那边,武器在你房间,你拿好东西可以出去了。” 夏弦愣愣地摸了摸后脑,“出去?可以……出去吗?出口在哪,您带我去吗?” 管事小哥咂舌叹息道:“这年头脸蛋好看的人脑子怕是都不大好使,我之前不是与你说过云崖国规矩吗?既然你是风刮来的,不是自杀的,那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东西和马匹离开蜂楼庭院,自己出去过活!” 夏弦顿时了悟,的确是这么回事。也罢,总比哪里也不能去的好。他去房里提了自己的红缨枪和冰若的寒月刀,又去假山后牵了赤焰和月霜,便往庭院大门走。 快到大门口时,一个声音浑厚的姑娘叫住了他,夏弦一回头,竟是之前那力大如牛的胖姑娘,夏弦吓得赶紧加快脚步,不料那姑娘又喊了一声:“徐公子,等等我!” 夏弦一愣,停下脚步,纳闷回头询问:“你叫我什么?” “徐公子啊……”那胖姑娘满面羞赧,粗壮小腿快速迈动来到夏弦面前,递给夏弦一幅画卷。 “徐公子,你的画掉了。那个……小女子之前太粗鲁了,还请公子见谅。我叫阿团……我本是可以出去的,只是外面谁也不认识,便一直呆在这庭院。现在我可以跟你一起出去吗?” 原来是月霜背上绑着的徐子山山水画卷在假山那里掉落,被阿团捡到,她便以为牵马的这位俊俏公子就是画卷上署名的徐子山。 夏弦之前虽然心里很是嫌弃徐子山这累赘的画卷,但是毕竟是人家送给梁冰若的,他就一直也没把画卷扔了。不过现下这没良心的梁冰若要这画卷又有何用?不如送给这胖丫头好了。 “这画送你了,不过我出去还有事,你还是不要跟着我的好。”夏弦边说边扭头牵马快走。 “那个,徐公子,我知道你未婚妻梁冰若的事,她不是什么好人,你还是不要找她了……” 夏弦一听,心中大惊,忙回头抓住阿团手腕,激动道:“我之前问你怎么不说!” “因为……因为一年前,都怪这梁冰若半夜三更跟踪我,把我惊吓得掉下山崖,所以我……不想帮你找到她……不过既然青儿姐姐说她七天后就要嫁给王上了,我们就不要找她了吧!”阿团脸涨得通红。 原来是梁冰若的仇家,甚好!仇人的仇人就是挚友! 夏弦嘴角扬起笑,拉过阿团,亲切道:“小妹妹,那画上署名的徐子山是我的江湖化名,我的真名叫夏弦,你直接叫我夏弦就行!走,哥哥带你去找混蛋梁冰若报仇去!” * 云崖国最北边是云崖山,云崖山的北边没人知道是什么,立誓阁建造于山中一处大洞府,四周重兵把守,蚊蝇难入。 偌大的立誓阁大殿堂中,八十一位云崖长老或坐或卧或站立,在一派恢弘庙堂高宇之中依次于两侧排列开来,有的神情严肃,有的嬉皮笑脸,有的怒目圆睁,有的眯眼打盹。 每排都排列了四十名形态各异的长老,最前方高台上坐于交椅的是一位一身黑袍,白发苍苍,面无表情的老者。楚荀来之前便已告知冰若,这位大长老便是立誓阁的守护者,云玄长老。 大堂中央有一巨大香炉,焚着碗来粗细的一把香,青烟缭绕,气氛肃穆。 冰若随着楚荀迈入青岩门槛,行至殿首,在众人凝视的目光中,立于殿上的二人目不斜视庄重望向云玄。 云玄起身,拱手向楚荀行礼,身子微微下倾,然后并不下高台,而是复又坐回交椅。 云玄悠然开口道:“王上可是想清楚了?现在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楚荀已思忖数月,既然带她前来,自是下定了决心。”楚荀声如泉水,不疾不徐。 “王上不顾自身安危,却也不在意身后之人死活吗?”端坐高台的云玄长老望向冰若,神色间带着淡淡悲悯。 “这是她的选择。”楚荀侧开身,让出冰若的正面,“还请云玄长老为我们主持血誓仪式。” 云玄淡淡看了看这二人,眉心一皱,轻烟一叹。 楚荀见状,身形一滞:“莫非长老不允?” 云玄面上波澜渐散,幽幽道:“云崖国开国以来,有一百三十六名土著男子与外界女子联姻,有六十九名土著女子嫁于外界男子,最终,以上二百零五对夫妇,合计四百一十人,皆遭天谴,不得好死。云崖国开国至今已有八千年,共计九十七代帝王,尚无一人与外界人结亲。” 楚荀回首望了冰若一眼,隐忧淡含。 冰若小心脏跳了跳,听这长老这么说,当王妃也许可以出去这云崖牢笼,却也几乎百分百要丢掉小命啊!思及此,冰若不禁沮丧。 “本王知道之前的云崖国人与外界人通婚的结局,虽然都是不得好死,但他们也不乏在一起的虽不长却幸福的时光。本王以为,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每一刻的感受。” 云玄伸手一拂,袖袍带起一阵香风,轻轻掠过香炉青烟,那青烟渐渐变成红色,透着诡异的气息。 云玄左手边最接近殿首的长老端上一把流云纹刀柄的小尖刀,递于楚荀。 楚荀用那尖刀刺破手腕,走近红烟香炉,将血液滴于香炉之中,然后转身,将丝毫不粘血渍的尖刀递给了心下正瑟瑟发抖的冰若。 冰若微微颤抖的双手接过尖刀,走向香炉。 “王上,您之前答应我的,成亲后便将王位禅让给王叔,与我一起离开云崖国,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 “那我们为何在大婚前还要这进行这么复杂的血誓仪式?王上是不信任冰若吗?” “立了血誓,我们彼此就必须忠诚,谁背叛对方,便要遭天谴……” 冰若心中一阵莫名其妙,这云崖国真正是做什么都有可能被天谴啊,这地方存在了八千年,是有多少国君臣民得罪了老天爷啊! “既然你我结亲本就违反云崖国规矩,要遭天遣,何须再来个什么背叛不背叛的天谴之说,怕天谴的话我们就不会成亲,这种血誓又有何意义?”冰若盯着香炉上的缭绕红烟对楚荀道。 楚荀心中一暗,没有说话。 冰若微微回头看向他破碎的眸光,心下一横:“王上切莫多想,冰若只是随便问问。” 话毕,冰若闭上双眼,将手举上香炉,一只藕臂萦绕在红烟之中,冰若的另一只手拿着尖刀向手腕刺去。 就在这时,刀刃还未触碰肌肤,立誓阁内灯火齐灭,不知哪来的风把香炉中的香也吹灭了,红烟散去,众人皆惊。 “看来今日不是立誓的好日子,你们改日再来吧。”云玄话毕,走下高台,信步离去。 。妙书屋 第九十二章 二日 夏弦与冰若狭路相逢于云崖山间一处羊肠小道。 分隔一年多,近乎生离死别之后的久别重逢,使得二人相拥而泣。冰若沉浸于再次见到故人的喜悦,全然忘记询问夏弦其他几个人的情况,而夏弦也早已把找梁冰若算账之事抛到脑后。 二人久久才分开,夏弦双手紧握冰若两肩,一向佻达潇洒的明朗少年,此刻眉目之间竟泛起一抹飘忽不定的脆弱,孤注一掷赌生死一般轻声问道:“你可是真要嫁给云崖国王?” 冰若想了想,回道:“是啊。” 夏弦不可置信地缓缓摇头:“为什么?” “为了出去啊……” 长长舒出一口气,夏弦双目舒展一闭,再次睁开,满目流光,嘴角梨涡时隐时现:“若非为了离开这里,你可会嫁给别人?” “自然不会。”冰若一口咬定。 “为何?” “哪有那么多缘由,不会便是不会。” “你可是在等洛风来寻你?”夏弦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冰若斟酌了一会儿,慎重道:“不是。” 夏弦嘴角笑窝更深:“那我们不要勉强出去了,可好?” “自然不行!”冰若忙摇头否定。 夏弦垂目沉默少顷,凝神抬眼,伸手替冰若将额前垂落的一缕散发别到耳后,认真道:“梁冰若,我们在此一战,你赢了便去做你的王妃,我赢了,你便放弃这个计划,另寻他法,何如?” “好。” 夏弦松开冰若,退出几步,将身后背着的寒月刀扔给她,自己抽出红缨枪,摆好架势。 冰若迎战。 …… 云崖山中,圆滚滚的少女阿团正牵着一红一白两匹马努力沿着山路行进,好不容易爬到夏弦之前给她指的去处,却根本不见半个人影。 正四下搜寻间,几个士兵突然冒了出来,将她连人带马一起捉住,带至了不远处的云崖行宫。 楚荀坐在堂上,见这少女觉得面熟,后来回想起来,像是一年多以前他初见从楼上掉落的冰若时,三楼闹事的几个女孩子中的一个。 “你怎么跑到本王这里来了?不知道云崖山是禁地吗?”楚荀让反擒阿团的两个士兵给她松绑后退下,自己抿了口茶,淡淡询问堂下的阿团。 阿团慌忙跪拜,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王上恕罪,民女阿团与一位夏弦公子昨日刚从蜂楼庭院里出来,打听到王上大婚之前都会与新人一直呆在云崖山,所以才寻过来。夏公子嫌阿团和马儿太慢,让我牵着马儿在山腰等他,后来他一直不回来,阿团才寻到此处……” 楚荀疑惑道:“你们两个外界人来这里寻本王做什么?” “不是要寻王上您,是夏公子要寻他的未婚妻子……梁冰若……” 楚荀骤然皱眉,茶碗掷于桌面,一声轻响。 “未婚妻么?谁的未婚妻?梁冰若是本王六天后将要迎娶的王妃,本来昨日就该完成立誓仪式了,不想却出了状况,莫不竟是你们捣的鬼?”楚荀脸一沉,食指一叩桌。 阿团面色应声一变,圆圆的脑袋摇成筛糠急道:“没有没有,我们昨日从蜂楼庭院出来连夜赶路,今日午间才到这里。” “那个夏弦去了哪里?” “应该……就在这附近……” 楚荀骤然起身,拂袖大踏步离开了行宫。 …… 落日余晖中,云崖山间一处空地上,一红一白两道影子,正各自挥舞着兵器,好一番比武切磋。 夏弦是自小跟着展离习武的,可谓算得上武艺专业人士,而冰若自小的打斗功夫皆是在与豺狼虎豹的搏斗实践中自发形成的一套体系,虽然之后展离与广贪也教过她一些散招,但与夏弦比起来,她这大刀舞得就相当外行了。 他们战了五六十回合仍然分不出胜负。 夏弦并非有意让着冰若,只是害怕伤着她,又害怕自己输给她,所以一直打得十分谨慎。而冰若却心中矛盾自己到底想不想赢,遂也打得半实半虚。 两人疾风骤雨短兵相接一阵后,各自后退几步,冰若迅速又举起寒月刀,径奔夏弦,夏弦嘴角一弯,拖枪便走,冰若跨越几步紧紧追上。 夏弦猛地一个回身,将红缨枪调转枪头,用枪柄一端举空向冰若劈打下去,冰若见状,慌忙举刀来挡,夏弦却没有打下去,而是将枪一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枪柄直直捣入冰若怀里,直抵胸口! 冰若一个惊慌,手中寒月刀掉在地上,被红缨枪柄冲力直击得往后倒去,夏弦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执枪,另一手从冰若身后拦腰揽住她。夏弦因惯性俯身,二人鼻尖相触淡淡擦过,气氛霎时暧昧。 “放肆!” 楚荀一声怒喝,接着就是一阵重重脚步声依次排开。 二人重新站好,望向声音来处,一身蓝底白边锦袍的楚荀,壮硕的胸口起起伏伏,一张豁达而眉目分明的脸上面色不善,表情凝重。青儿神色担忧地站在楚荀身边望着冰若和夏弦,不敢作声。 楚荀身边已经排开两列全副武装的士兵,只待王上一声令下,就要冲上来拿人的架势。 夏弦与冰若茫然望着这一场面,一时讷然不知所措。 “冰若,太阳都快下山了,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呢,你忘了今夜子时,我们还要继续昨天未完成的立誓仪式吗?” 冰若敛眉垂目,心乱如麻。 “将这人拿下。” 伴着楚荀一声号令,两个士兵上前反手擒住了夏弦,夏弦没有挣扎。被带走时,他骄傲一笑,吊梢眼直射冰若:“梁冰若,刚才是你输了,可莫要忘记你答应的事!” “调戏王妃,其罪当诛!” 楚荀声如洪钟,两个士兵将夏弦押到一边按倒跪下,接着又有个士兵提着大刀走向夏弦,夏弦冷笑,闭上了双眼。 冰若大惊,冲至夏弦跪在他身边紧紧抱住他,泪如雨下。 “王上,他没有调戏冰若!王上如此行事就是滥杀无辜,残暴妄为!” 楚荀恼怒道:“此人动作轻浮,满口胡言,欺君罔上,你说他是好人,那你说他是谁?” 冰若搜索记忆,猜测夏弦惯常爱用的胡言乱语,哽咽道:“他是冰若的未婚夫婿,我们十八年前被指腹为婚,我们青梅竹马、情深义重……” “梁冰若……”夏弦双目微睁,喃喃自语。 青儿行至楚荀身前,福身行礼,“王上,此人之前确实也对臣说过,他与未婚妻子一年前在山中走散,他便久居山中寻了一年,着实情有可原……” 沉思片刻后,楚荀让手下人放了夏弦,勒令他即刻下山,旋即拉着冰若返回山间云崖行宫。 回到行宫,楚荀叫阿团牵着两匹马赶紧下山,以后再也不许来这里,阿团照做。 深夜,阿团牵着马儿于半山腰撞见了正盘腿坐于山路石阶的夏弦,他面色沉静,眸光清润,正仰头遥望山间明月,口中念念有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夏弦哥哥,你还有阿团呢……” 午夜子时,云崖山中立誓阁,一片灯火通明。 依然是八十一位长老的注视下,楚荀与冰若皆已将血滴入了红烟缭绕的巨大香炉,此时二人双双跪于香炉两侧,就待最后一步,向六界神鬼妖魔立下血誓。 在场众人皆是目不转睛地盯住立誓香炉,谁又知道有一双隐形的狐狸眼正在暗处观察这一切。 金宝这两天一直隐藏在这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只能暗自捶胸顿足泪往肚里咽。 他本想让冰若获得楚荀的感恩和爱意,向楚荀讨得一个离开云崖国的机会,不想事态发展到最后还是离不开血誓和献身。 金宝已经在云崖山里见到了夏弦,目睹他们这一番伤情折腾,金宝真是痛心疾首。 要说让冰仙的凡身献身也就罢了,大不了他们元神回归天庭后,金宝自己被炙弦和风神撕了。 可金宝知道这大型香炉必是某个上古神器,可以连通六界,这什么血誓也必然真的有效,且会惊动六界神鬼妖魔。 要说真被天庭那文昌大司命发现,必会重罚他,重罚就重罚了,他金宝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狐狸,大不了就去天牢里修炼个万儿八千年呗。 可最严重的是妖魔界的人也会被惊动。现在冰仙,还有风神和炙弦他们都是凡身,脆弱得跟个生鸡蛋一般,要说妖魔界的人,什么啸月狼啦,炎烈啦,如果知晓他们行踪前来下狠手,后果真正不堪设想。这什么破血誓,万万不可立! 于是昨天,金宝就做了点小手脚,搞灭了那柱香,可是现下他们又要来立誓了,这可如何是好? 也罢,干脆把炉子毁了算了!反正这香炉再是个怎么了不起的神器,它也在凡人手上,就算金宝把它毁了,天庭也不会多管,而这些凡人,连金宝的一根狐狸毛都抓不住。 金宝凝神屏气,念动真言,使了自己最厉害的一技杀招,那楚荀还未开口立誓,一道闪电临空劈下,电光火石之间,只听“砰砰砰”几声巨响,那大香炉裂成好几半,红烟迸发了一小会儿,便散去了。 众人大惊失色,金宝悄悄离去。 就在这香炉炸裂之时,云崖山也轰隆一声巨响,不过也仅仅是一声响动而已。 山间呆坐的夏弦听闻自己身下一声巨响,将投向月亮的目光移向脚下,咦,这石阶,怎么好像裂出了一条细缝? 。搜狗 第九十三章 三日 夏弦发现石阶上有细缝,偏头询问坐在身边的阿团,阿团仔细看了看,也不知道这裂缝是何时产生的,是否缘于刚刚一声轰响。 二人寻了个山洞歇息,阿团转告夏弦,云崖国王要求他们立即下山,夏弦冷哼一声道:“我倒要看看那梁冰若说话算不算话,我绝不会让她嫁给这云崖国王!” 夏弦其实是有打算的,他知道国王的婚期是定在五日之后,所以这段时间,他必然不会离开云崖山。 却说立誓阁内众人见立誓炉莫名其妙被毁,心中嗟叹必是上苍不允国王与这外界人的婚事,特来毁炉明示。遂众长老重新燃起灯火,苦口婆心劝说楚荀放弃与外界人完婚,楚荀大怒,拉着冰若拂袖离去,甩给众人一句:“本王必是要与梁冰若成婚!” 冰若原本燃起的一丝希望登时破灭,无可奈何随着楚荀一道回去了云崖行宫。 要说这些凡人,并未把香炉莫名被毁、突来轰响,乃至石阶裂缝当回事,可这些迹象却警醒了灵狐金宝。 金宝在云崖山间从半夜飘荡到清晨,仔细观察着山间异象,心中惊呼不好,开了天眼一路寻常,想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而云崖国的臣民们,也和云崖山间的一干凡人一样,将奇异的响动只当某个天神在天上发了个脾气或者打了个喷嚏,继续该干嘛干嘛,喜滋滋地盼着五日之后王上大婚,举国欢庆。 * 九重天上,凌霄殿中,神仙齐聚,天帝震怒。 天帝眉头紧锁,负手立于宝座前,怒视堂下俯首跪拜的月下仙人和文昌仙人。 “风神为何不见了!?你二人搞的什么鬼!?他们几个的命格簿子何时丢的!?”天帝声色俱厉,堂下众神皆不敢直视。 “小仙不知……” “小仙也不知……” 今日早间,情缘殿的观尘镜中莫名传来一声巨响,月仙慌忙查看,并未发现异样,心中疑窦的月仙作法在镜中寻找十八天前落入凡世的几位天神行踪,想找的人都找到了,却唯独不见元风。 谁丢了都可以,只有风神这天界唯一继承人万万丢不得啊! 月仙慌了,径直驾云至司命府寻文昌仙人。 文昌仙人一听太子凡身竟在观尘镜中寻不见了,也是慌的本已稀疏的头发登时又掉了一撮。 文昌仙人叫天米去寻那几位天神的命格簿来,天米遍寻不见,文昌与月仙大惊失色,亲自翻找,将司命府翻了个底儿朝天也不见他们的命格簿子。 文昌仙人与月下仙人齐齐来到水德府,文昌见着沐沫便是一阵指责,然后勒令水神沐沫将命格簿子交出来,沐沫坚决否认自己有偷司命府的命格簿子,委屈的将将就要哭出来了。 但文昌之前已经识破沐沫为一己之私,伤害冰仙与其他人的感情,而偷偷修改他们的命格,还在命格簿子上使用水性幻术掩盖,因而坚信这次还是沐沫偷了这几人的正版命格簿,遂与沐沫争执起来。二人争吵声音越来越大,月仙也劝不好,之后竟引来了正在鱼园对弈的水德星君与天帝陛下。 问明缘由,得知太子凡身不知所踪,天帝怒不可遏,旋即召集天庭众神即刻前往凌霄宝殿问话。 天帝见这两个老倌儿确实什么也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让老人家就这么跪着也不好,于是冷静心绪,让他们平身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二人慌忙谢恩。 “诸位仙家,你们对此事有何看法?”天帝轻叹一声,无奈问道。 太白金星出列施礼道:“陛下,可能太子凡身已死,元神正在归位途中,也许我们等一等……” “荒唐,上神下凡历劫身死,元神皆是即刻归位,观尘镜就在这里,你们谁能寻到太子?”天帝打断金星的话,缓缓摇头道。 众神皆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宝殿之上霎时安静得落发可闻,天帝将眼神一一缓缓扫过两排神仙,最后的眼光停至左排最首位的太上老君。只见老君胡子抖了抖,摸了摸额头,思忖片刻后赶忙出列拱手行礼。 “陛下,臣以为,太子可能凡身与元神已脱离,而真龙元神却又不愿这么早回归天庭,所以……” “放肆!”天帝一声怒喝,手一拍,宝座扶手一声巨响,吓得众神慌忙集体低头,敛眉垂目。 “你是说,本座的孩儿,堂堂天庭风神太子,舍不得离开红尘凡世?!无稽之谈!” 凌霄宝殿上的气氛一时凝重,就在这时,一个天兵进入殿堂单膝下跪。 “禀报陛下,太子仙侍夜羽、冰仙宠兽白泽兔在外求见!” “宣。” 野鱼之前被苍狼族伤害,啸月狼将其带至北天门用以威胁冰仙,之后决斗之中元风作法将其卷去普陀山,野鱼被普陀山观音菩萨所救,伤势恢复得可以腾云之后,听说元风已经回去天庭,野鱼拜谢菩萨,旋即便也赶回九重天。结果夜羽刚到天庭,便又听说元风等人误入六道轮回盘,只得到玄穹宫等待元风回来。 又过了一天,出师未捷身先死的白泽兔在司命府向文昌仙人发过一阵子脾气后,便百无聊赖地在天宫溜达,行至开阳宫门口偶遇了也在此处闲逛的夜羽。 两个皆是妖兽出生的伙伴久别重逢,自是都很激动,二人决定去开阳宫找武阳帝君聊天解闷,结果开阳宫仙侍却告知他们,帝君昨日便又离开了,到现在也未归。 二人无奈,毕竟他俩和开阳宫仙侍熟稔,便自行寻了地方住下,白日里无聊便与开阳宫仙侍们唠嗑。 他俩就住在冰凝以前在开阳宫的房间,一连十几日都过得安安稳稳,不想今早厢房门口一声巨响,二人惊诧出门察看,房间门口地面不知何时已裂开一条细缝! 二人大惊,这可是开阳宫的地面,莫名开裂实在诡异,他俩仔细观察思考,夜羽突然感应到什么,对白泽兔惊道:“不好,虚天沙海镜破了!” 白泽兔这才想起,冰凝的厢房门口便是虚天沙海镜的入口,野鱼镇守沙海镜上万年,他的感应一定不会错! 现在的虚天沙海镜早已没有关押任何妖邪,即使破了也没什么,他们本也不想将此事当作什么大事。 可是后来,在宫外洒扫的小仙侍见到路上很多仙家神色匆匆赶路,上前询问竟是奔去凌霄宝殿议事,再一问方知今早月仙的观尘镜突发巨响,然后便发现太子于凡世失踪,司命府中冰仙等人的命格簿子也丢了! 洒扫仙侍急忙回来将这些事情告诉了夜羽和白泽兔,二人皆惊恐万状,隐约觉得这些事情与虚天沙海镜破裂有关,便也急急赶来凌霄宝殿汇报。 天帝听完二人讲述,大惊。 其他人只知道虚天沙海镜是曾用来关押六界邪祟的虚天牢笼,又岂知镜子皆有两面,而另一面便是凡世中的一处幻境——云崖国。 。妙书屋 第九十四章 四日 住在云崖行宫的第四日,冰若独自在厢房时,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金宝。 自从楚荀发现夏弦来到这里,冰若便没有机会独自外出了,即使是夜间睡觉时,她的厢房门口也有重兵把守。金宝毕竟不是凡胎,穿墙隐身不在话下,但是楚荀时常会来找冰若,因此金宝白日里简洁告知冰若一些事情后便急急离去了。 是夜,更深露重夜阑人静,一片漆黑的厢房里,冰若侧躺在塌上,一双眼睛睁得如猫儿夜晚的一样圆,几乎眨也不眨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她紧了紧手中装满瞌睡虫的玻璃瓶,这是她前几天刚来云崖山时,以防万一的考虑下,趁着还能独自出来走动时在山里收集的,现下果然派上了用场。 夏弦现在是一定不会离开云崖山的,这一点冰若很清楚,夏弦一定就在某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里,等着三日后的大婚。 冰若悄悄趴在门前地上,将瞌睡虫从门下缝隙中放了出去,然后将耳廓紧紧贴于门扉,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不多会儿,门外便传来人的身体和兵器落地的声音,这云崖山的瞌睡虫果然比别处的还要厉害。 冰若轻轻推门而出,越过倒地酣睡的几个守兵,轻盈敏捷地从云崖行宫后墙翻墙而出。 一路小跑着往山下行去,眼光搜索着可能有山洞的地方,她转过山路上花木遮掩住的一个拐角,远远扫见月影下一个高大人影慢慢沿着山路拾级而上,冰若一下浑身僵住,差点惊呼出声,她慌忙捂住了嘴。 楚荀…… 原来楚荀因夏弦与冰若之事,外加立誓香炉在大婚前莫名破裂,心中烦闷,出来行走散心。不过看样子他还并未发现溜逃出来的冰若。 冰若看清来人确认身份后,霎时如坠三九大寒,浑身凉彻,正是狭路相逢,进退维谷! 她慌忙转身向山上爬去,但却因为天黑视线差,外加心里紧张,踏空石阶脚踝一歪,卡在了一个开裂石缝中! 眼睁睁看着楚荀缓缓渐行渐近,冰若却动弹不得分毫,只能努力紧贴山角石壁,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同时屏息低头用手抓住腿,手腿并用使力,想把受困的脚踝拔出来。 无奈石缝与脚踝相互摩擦,越拔越肿,已划出血渍却死活拔不出来,她心中绝望升起,只得听天由命。 楚荀来到冰若面前,面色平静,也许他早已看见了冰若,也猜到她为何夜半跑到这里,“你可是遇到麻烦了?” 困兽犹斗,冰若努力恢复冷静面色,声音却在发颤:“呃……王、王上,我……我只是……有点闷,出来……透透气。” 面上一副天下太平,天知道她心里有多惶恐,脊背绷直,心跳如擂鼓,掌心直冒汗。 冰若这般害怕并不是因为楚荀多么残暴,会因她这番出逃而重罚她,而是一旦这次没有成功找到夏弦让他离开,怕是灾难降临之前她都无法通知到夏弦了。 “本王没问你出来做什么,本王是问你可有遇到麻烦。” 冰若眼光惴惴下瞟了瞟嵌在石缝里的脚,明明拔不出来,却还是惊恐摇头。 楚荀冷哼一声,蹲下身,低下头,有力的双手伸进石缝,硬生生将那两半石块掰分开来! 这力气真是骇人,冰若心下嗟叹。 冰若抽出脚,伤口所流血液都已凝结成暗红。 楚荀见冰若脚抽了出来,没有说话,径直往山上走去。冰若一瘸一拐跟在后面,现在她说什么也逃不了了,并不会痴心妄想再去寻夏弦。 楚荀虽心中愤懑,但也不忍冰若忍着疼痛爬山,轻叹着回转身体将她横抱胸前,稳稳向行宫走去。 二人到了行宫里冰若的厢房,冰若坐在床沿轻揉脚踝,楚荀落座在床畔黄杨木凳上,手拿伤药,亲自给她上药。 冰若惶恐地缩了缩脚尖:“王上尊贵,还是莫要做这些事,冰若自己来上药即可。” 楚荀面色一沉,没有松手,眉眼也丝毫未抬,只是淡淡道:“三日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了,没有什么尊贵不尊贵的。” 冰若不由自主绷紧了脚面,鼓起勇气道:“王上,这里可能要塌了,我是说,山崩地裂……” 楚荀手上一顿,只一下,便继续抹药动作,眉眼低垂神情专注,冷笑道:“山崩……地裂……你想不出更好的借口了吗?还是以为本王蠢笨,竟敢用比你那箭头绣包中信上言词更加荒诞的话来戏弄本王?他抬头冲冰若又阴冷笑了笑:“不过,就算如你所说天崩地裂,我们也要成婚。” 冰若心中一窒,不知如何作答。 楚荀继续低头轻柔上药,反反复复抹了七八遍,才放下冰若的脚站起身。 他面无表情将冰若安置睡下,自顾自熄了灯,却并不离开,冰若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 “你睡吧,我坐一会儿便走。”黑暗中身边传来楚荀的低语。 冰若微微发抖地闭上双眼,十指紧紧抓着锦被,指甲将将要将那被面穿破。 许久,不知是不是那伤药有安眠作用,紧张兮兮的冰若竟开始恍惚入梦。 迷蒙中,背后有人悄然躺下,无声无息。冰若一下惊醒。但觉那人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一只手在锦被下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冰若害怕地不敢有半点动作。 楚荀小心翼翼地将粗壮的十指插入冰若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相扣手心相贴。 然则冰若虽紧张的身体僵硬不敢动弹,楚荀也只是从她身后虚虚拢着她。 “冰若,本王并非猥琐小人,本王只是害怕失去你。你那么聪明,我不抓住你的话,怕是留不住你……你一定觉得本王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吧,其实本王确实不聪明,你唤我壮士,着实稳妥得很。但是本王愚钝,你却不是啊。你怎会看不出本王的心意,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骗我呢?之前你擅自离开本王寝殿回了流云斋,我已听得你与房内高人的对话。然则,我虽然突然明白这一切不过是你演的一场戏,目的只是离开我,而我却放不下你。你可知我看见你与那夏弦亲密的样子时有多么难过,你可知你在我面前为他求情泪如雨下时我多么痛心,你可知你骗我他是你未婚夫婿时我多么绝望。我宁愿你们真的是指腹为婚,至少那是父母定下的,而你们,却那么默契地说出同样的谎言……” 冰若泪眼朦胧,可是那伤药中确有安眠成分,她被身后之人念叨得迷蒙入梦。 次日清晨,楚荀还是如昨夜的动作虚拢着她,二人衣着完好,楚荀君子之风展露无遗…… 。妙书屋 第九十五章 五日 今天是怎么了,一下子碎了三个稳放于案几的宝贝花瓶,清晨一个,上午一个,中午一个。 孙嬷嬷一边可惜着自己的宝贝,一边吩咐丫头们打扫碎片,心中疑窦重重。 哎,怕是祖宗先王亡灵不满意王上的婚事,责怪孙嬷嬷这个乳母没有诱导好楚荀,便砸她的花瓶出出气吧。 然而,午后没多久,第四个花瓶也粉身碎骨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此番这先王祖宗们却是有点过分了,也可能,是别的什么缘故。 孙嬷嬷毕竟有些阅历,她开始担心是不是要地震了,于是差人到外面打探。巡查的小太监回报道,外面没有什么异样,就是街上不少酒馆柜子上的酒坛子莫名其妙掉下来碎了几个。孙嬷嬷大惊,看来她的确错怪先王了,这迹象怕是真的要有灾祸。 孙嬷嬷让人备好马车,带上几个宫女太监,急急出了王宫往云崖山奔去。她在这世上最在意的就是楚荀,楚荀既是她的国王也是她的孩子,楚荀的安危对她来说是第一要务。 云崖山间一处山洞中,夏弦正在嚯嚯嚯地舞动着他那杆红缨枪,阿团坐在一边满脸崇拜地喝彩。 “夏弦哥哥好厉害啊,可是你从早上练到现在不累么?”阿团边鼓掌赞叹边关切地询问夏弦。 “好久不练了,临时抱佛脚吧。”夏弦停下动作,举手擦了擦满头的汗,坐到阿团身边拿起她脚边的水壶开始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水。 阿团一脸花痴状望着夏弦白皙修长的脖颈上一动一动的喉结,神色迷离起来。 夏弦余光瞟见阿团如此眼神,吓得赶忙拿开水壶身子往远处挪了挪,惊慌之中一口水呛的喷了出来。 “你……你干嘛,我说妹妹,你还小,可别胡思乱想啊,你可是有嫂子的人!” 阿团嘟起小嘴,眼光暗了暗:“那梁冰若后天便是王妃了,夏弦哥哥还是早些死心的好,你还有阿团呢……” 夏弦一听此话,吊梢眼旋即冒火:“什么鬼王妃,没见哥哥我这几日在练枪么?她要是敢嫁给那国王,我就……” “你就怎样?你能怎样?你打得过云崖国那么多士兵吗?” “我……我……大不了同归于尽!” 阿团听了这话立马双目垂泪,喃喃道:“阿团不要夏弦哥哥死……你还有阿团呢,虽然阿团没有其他女孩子好看……” 善良的夏弦一看这妹妹哭将起来,一时茫然无措,摸了摸后脑陪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妹妹哪里不好看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叫个,所有的胖子都是潜力美人!对,潜力!” 阿团一听,哭得更伤心了,边哭边喃喃自语道:“夏弦哥哥,果然嫌弃阿团胖,呜……都怪阿团胖……” 哎,现在的女孩子,听人说话都只听一半的吗?还一点都抓不住重点!啧啧,真是麻烦。 不过何时这梁冰若才能也有点这些许可爱的小麻烦呢?夏弦幻想着冰若也如其他女孩子一般迷恋他,对他撒娇,给他造些浪漫的小麻烦,想着想着,红唇勾起,思绪越飘越远…… 在山间飘了几天的金宝对于山中隐约产生的异象愣是没琢磨出什么进展,遂飘到云崖国街巷之中去寻些灵感。这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云崖国的街道石板上,也已有了不易察觉的裂缝,还有一些房屋的外墙,乃至坚实的王宫建筑上,都冒出奇奇怪怪的裂纹,一般人真的很难看出来,但是细致的金宝全看在眼里,疑在心里。 金宝没想到一个破炉子炸了竟引发全国的异样。他金宝虽是修为仅次于火灵狐的黄金狐,但也不至于有能力毁天灭地吧。金宝绞尽脑汁细想缘由,一个可怕念头窜出脑海!这云崖国进来的方式奇怪,出去的方式奇怪,里面的人打扮奇怪,处事方式亦奇怪,莫不都是假的吧! 这云崖国到底存不存在?明明在大苍国地界上,怎的就没有明显的接壤处?难道是幻境? 他金宝的杀招能毁了立誓炉,影响整个云崖地界,莫不是他金宝与这大炉子、与这云崖国也有渊源? 假的,幻境,灵狐,渊源……金宝心中大惊,忙飞回云崖山找冰若。 现在是白天,楚荀正在行宫书房处理公文,金宝抓紧时间飘至冰若厢房,见着呆坐梳妆台前闷闷不乐的冰若,立即显形,拉起她就是一番语无伦次的表述。 “冰仙,噢不,冰若,我之前以为只是云崖山要山崩了,后来发现,是整个云崖国要毁了!这里是假的,幻境,那个,是虚天沙海镜,我们灵狐老祖宗造的,给天界战神用的那个。哎呀,你本该很熟悉的,算了,现在你也听不懂,我也不能说太多。总之就是,我不知道这地方坍塌时你们的元神会不会受伤或者毁灭,所以你们必须赶紧逃出去才安全!就是你,还有炙,噢不,还有夏弦,哎呀完了我说太多了,总之很多事按照规矩我不能说你也别多问。但是,这里真的不安全,冰若,我们得赶紧带上夏弦离开这!” 冰若听完金宝一堆莫名其妙的词句,抽丝剥茧,总算是大概明白了,她心知事情紧急,遂并不详问金宝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只说自己无法摆脱楚荀的守兵,金宝心下一横,拉着冰若推门而出。 几个士兵急忙上前阻拦,被金宝一口仙气全部迷倒,然后金宝又作法迷晕了云崖行宫所有的人。冰若大惊问道:“金宝狐仙,你不是说你灵力尽失了么……” “哎,这叫应急灵力……” 其实金宝此时郁闷至极,他在这些人的红尘劫中干涉了那么多,动用了那么多法术,怕是天牢的万儿八千年也不够抵罪了…… 冰仙是替灵狐一族报仇的恩人,炙弦是九尾灵狐最后的希望,没有什么比他们的元神更重要,别说是被关天牢,就是要他金宝灰飞烟灭他也在所不惜。 金宝带着冰若很快便找到了夏弦,夏弦见金宝牵着冰若,气得差点昏倒。 “梁冰若……你有完没完?先是跟那国王不清不楚,现在又和这么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在一起!梁冰若,你想气死我你就直说啊!” 金宝慌忙松开冰若,前言不搭后语地把事情缘由向夏弦复述了一遍,夏弦本就对他没好感,根本没仔细听,也没听懂,冰若耐着性子翻译解释了一番,夏弦这才大致了解。 金宝又催眠了阿团,把她和两匹马儿安置在行宫中冰若的房里,然后便带着冰若和夏弦在山里寻找云崖国的出口。 “就我们三个逃出去吗?云崖国如果真是那个什么沙海镜的幻境,坍塌了里面的人会怎么样?” 冰若心中焦虑,她可不忍心见这全国生灵毁灭,夏弦亦是如此。 “都自身难保了……先找到出口再说吧……”金宝叹道,他心中一点把握也没有,若是因为他而害了冰仙和火灵狐王子,他哪怕没死,也必是要自毁元神谢罪了。 。搜狗 第九十六章 六日 关于虚天沙海镜的内幕,整个六界除去已在妖界政变时战死的三位造镜灵狐先祖,现在就只剩天帝和武阳帝君了解了。 而帝君在六道轮回盘事故发生后不久便消失无踪,现下这天帝老大竟一时不知与谁商量对策。 云崖国因是幻境,在观尘镜中是根本看不出的。月仙于镜中所寻到的冰仙与炙弦君二人皆显示在凡界大苍国境内,天庭无人知晓他们落入了沙海镜反面的云崖幻境。 连文昌仙人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几人的命格发展不知从哪一刻起便偏离了他的剧本,也许是从命格簿丢失之时改变的也未可知。 天帝陛下身为六界至尊,即便是如蝼蚁一般渺小的凡人性命,作为六界老大也自当护佑。只是这虚天沙海镜的修复可不那么容易,代价也不小,天帝陛下踌躇犹豫权衡利弊许久,也没能作出决定。他心想,这武阳帝君如此关键时刻居然不在天庭,倘若云崖国一干凡人就此灰飞烟灭,武阳这家伙定要负起一半责任! 却说金宝、冰若、夏弦三人,在云崖山间贴着石壁研究各种裂缝,想看看会不会有那么一条或者几条石缝和别的不一样,能推出一个类似于门的缺口。忙活大半天,一无所获,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了,金宝心中大恸。 “金宝大仙,咱们这努力方向是不是错了?依你所说,那个什么九尾灵狐先祖造的幻境,搞个石壁当门,也太没创意太简单太弱了吧?”夏弦已经找石缝找得眼花缭乱,早已没了耐性。 金宝一听这话,心中既郁闷又生气,“你居然敢说灵狐老祖宗的不是,找打!”接着,金宝作势要揍夏弦,冰若赶忙劝道:“别闹了,找不到大家都得死……” 夜幕降临,他们几乎将山间石壁检查个遍,仍然没有半点进展。 冰若忽然想起什么,对身边二人道:“我们真是蠢物!” “怎么了?”二人疑惑问道。 “王上一定知道出口,我们为何不把事情原委告知王上,让他放我们出去?况且这里行将毁灭,我们也该让他通知云崖臣民一起逃出去啊!” “切莫痴心妄想了,想想你已欺骗他多少次,现在说出这么荒诞的理由,他只会以为你还在戏弄他,到时候再把你关起来……”金宝不假思索地否定了冰若的提议。 这时,眼尖的夏弦忽然叫了起来:“你们看,行宫那里怎么有人在走动?” 金宝与冰若顺着夏弦的眼光视线朝下方山腰处望去,云崖行宫四周火光通明,果然有几个人在急急走动,冰若一眼便认出了孙嬷嬷。 却说孙嬷嬷一行人乘着四轮马车一路飞奔,入夜赶到云崖行宫,结果发现守兵、宫女太监、甚至楚荀和青儿等宫内所有人都在昏睡,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孙嬷嬷当机立断,让随行的两个小宫女搀扶着她,随行的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一路向山上爬去。金宝等三人也悄悄一路跟着孙嬷嬷他们,一直跟到了立誓阁。 孙嬷嬷等人进了立誓阁洞府,冰若他们不敢进去,只得躲在不远处的树丛中。 “我进去打探一下,你们在这等着!”金宝一说完便隐了身形飘进了立誓阁。 不一会儿,金宝回来了,神色慌张道:“云玄长老问孙嬷嬷行宫中少了谁,孙嬷嬷说冰若不见了,云玄等八十一位守阁长老断定冰若是外界妖女,害了云崖行宫的人,马上就要出来搜捕冰若了!” 冰若和夏弦皆大吃一惊。 他们三人尚未想好该怎么办,但见不远处的立誓阁洞府灯火齐亮,灼灼火光从洞中涌出,火光中黑压压的人群四散开来,一看便知是八十一位长老开始了搜捕行动。 “金宝大仙……你干脆把他们全部迷晕吧……看他们这架势,像是要撕了我!” “不行……我刚才在里面试了试,这些长老不像行宫中人那么好对付,而且他们人太多了……” 夏弦思忖片刻道:“我们趁他们走光了,躲进立誓阁!”金宝和冰若连连称好。 眼见人群散开了,洞府中光线似乎也暗淡一些,金宝他们从一条小径躬身穿过,进到了立誓阁中。 然而逃得过长老逃不过嬷嬷,他们进到阁内立誓堂,就迎面撞上了孙嬷嬷等人。 金宝刚想作法将这几人迷晕,便被冰若拦住。 “孙嬷嬷,云崖国要毁了,我们要出去。你要么告诉我们方法,要么我们把你弄晕自己找。” 现在孙嬷嬷身边只有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自知不是冰若等三人的对手,且她本已怀疑云崖国有灾,对冰若的话也是半信半疑,遂淡淡笑道:“对着立誓炉念咒滴血起誓,通往外界的大门就会开了。” 冰若失望叹息,因为她亲眼看见那立誓用的大香炉破碎成好几块,必然用不了。 这时,夏弦在大堂角落朝这边喊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众人走了过去,发现是立誓炉的碎片,被堆放在大堂一角的神像身后。 “是这个,可惜已经坏了,你们谁也出不去了。”孙嬷嬷又笑了笑。 听了孙嬷嬷的话金宝十分生气,看着眼前一堆香炉碎片,想起都是自己做的好事,更加愤懑。他作法毁了堂内的桌椅石像,发起脾气来,双目变成金黄色,闪着妖气的凶光直视着孙嬷嬷:“老太婆,我不信只有这一个方法出去,再不说出来,我吃了你信不信!” “金宝大仙,不要这样!”冰若慌忙拉住金宝,紧张到极点。 夏弦见金宝这副凶样,也怕弄出人命,连忙好言相劝,然而孙嬷嬷只说别无他法。 冰若安抚了一阵儿金宝,蹲下身拨弄着香炉碎片,不自觉地两手将那碎片沿着裂口往一起拼凑,明知是不可能恢复原貌,却还是一块一块仔细拼着。 “你在做什么?别傻了……”夏弦一边拉着随时想杀人的金宝,一边低头劝着在做无用功的冰若,“别弄了,小心划破手……”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冰若喃喃念道,一时伤感难以自持。 孙嬷嬷手下的四个宫女太监已经被金宝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孙嬷嬷倒是面无惧色,因为所有的桌椅都已被金宝毁坏,她便自顾自走到一边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起来。 气氛一时僵局,冰若果然一个不小心被香炉碎片划破了手。夏弦慌忙松开金宝,蹲下身,撕下衣角一小块布给冰若包扎,一边还在责怪她不听劝。 “他们回来了!”金宝虽然人在堂内,却一直隔门细听着洞外情况,他已经听见众人往这里奔走的脚步声。 “怎么办?”夏弦一边给冰若包扎伤口一边焦急问道。 “拿这老太婆当人质冲出去!” “不可!”冰若怒道。 “蠢物!”金宝恼道,话毕,扑向一边的孙嬷嬷,反手擒了她就往洞外飞去…… 。妙书屋 第九十七章 七日(上) 金宝携着孙嬷嬷飞出立誓阁洞府外,盘旋于半空,一双金黄狐狸妖目,满是浓浓杀气,俯视着下方山地上黑压压的人群。八十一束火把将洞外照得如同白昼,孙嬷嬷的眼睛被下方刺目的火光照射得难以睁开。 夏弦与冰若冲出来时,一场厮杀对峙尽在眼前! 他二人知道这些长老们也想抓自己,遂不敢上前,只停留在洞口,紧张地观望着这一切。 “妖孽,我云崖国与你有何仇怨,你伤我国王,现又挟持孙嬷嬷,是何道理?”云玄上前一步,仰望空中金宝,声色俱厉问道。 金宝哈哈大笑,作势掐了掐孙嬷嬷的脖子,怒道:“无知凡人,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告诉本仙出口所在,大家相安无事,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命!” “滥杀无辜,违逆天道,你就不怕下地狱吗?” “呵,一群蠢物!不告诉本仙出口,等这里坍塌,你们一个个灰飞烟灭,连地狱都没的下!” 云玄大怒,拔出剑来,本想施展轻功跳上半空直接与这妖孽拼杀,忽而想起这妖孽手上有人质,而且现在已过子夜,今日应是国王大婚之日,不管这外界妖女是不是伤害行宫众人的真凶,还是先抓住她交给国王为重。 云玄一眼扫见洞口的二人,扭头轻声对身后一位短须长老交代道:“你安排大家全部守在这里,别让那妖孽伤害孙嬷嬷,我去抓住那梁冰若。”短须长老重重点头。 云玄持剑绕过人群,趁着洞口二人不备,悄悄向他们逼近。 冰若眼睛死死盯着半空中的金宝和孙嬷嬷,哪里注意得到云玄正在过来,还是夏弦留了个心眼往四周扫视,看见云玄向他们奔来,拉起冰若就往反方向狂奔而去! 夏弦和冰若一路狂奔,耳边夜风呼啸而过,二人只顾往前跑,头也不敢回。 “我……实在跑不动了……夏弦,他还在追吗?” “好像还在后面……再坚持一下……” 跑到一处高地,他们看见下面是个深坳,只觉这里地势太高很容易被发现抓住。夏弦将冰若抱进怀里,二人咬牙闭眼滚下坡去,还好不是太陡太深,二人很快便停住了,躲在花丛堆中不敢出声。 一直躲到太阳出来,云玄并没有找到他们,他们这才爬了上来。正在犹豫下面去哪里,又听得下方山腰处一声轰隆巨响,二人慌忙望去,但见立誓阁已成一片废墟,山腰废墟周围突然喊声震天,二人大惊,齐齐往山下奔去。 却说那云玄因将冰若与夏弦二人追丢,便又急急回到立誓阁洞府处,见那妖孽与众位长老还在怒视相对,孙嬷嬷被那妖孽掐得面色苍白,神情无助,遂一时血气上涌,直冲向金宝与其缠斗。 金宝根本不想伤人,一则这是灵狐一族的族规,二则伤了他们也得不到出口位置,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便携着孙嬷嬷一路躲避。 云玄之前追了冰若和夏弦半天也没抓住他们,现在又抓不住这金宝,心中十分恼火,遂边追边对金宝开骂。 当金宝听见云玄诅咒自己全家覆灭时,想到了苍狼族,想起木奎啸月狼,想起那时九尾灵狐的灭族之灾,更想到自己还有火灵狐王子即将面临的危机,顿时怒火中烧,心绪失控。 金宝旋即一个施威,道道金光炸裂射向立誓阁洞府,连同立誓阁的石洞和建筑全部劈毁了。好在堂内的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夜间已被潜入的一位长老救出,否则金宝这番祸就闯大了。 下山路上,冰若与夏弦迎面撞上了牵着两匹马儿艰难行走的阿团,原来金宝的法术时效已过,云崖行宫的人都已醒了,阿团便急急牵着马儿出来寻夏弦。 他们三人正说话间,天空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接着便又是“噼里啪啦”的闪电声不绝,再然后,滚滚乌云席卷而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霎时晴空变阴霾,雷电交加,大雨如注! 又是几声轰隆巨响,他们脚下的地面登时冒出许多裂痕,身边好几棵树也被雷劈倒了,头顶还有小石块开始往下掉,冰若和夏弦心里明白,这地方要塌了。 其实这虚天沙海镜本就是妖界灵狐所造的虚天幻境牢笼,需要强大妖兽的妖气镇守才能持久。野鱼离开后,这镜子本就在逐渐变得脆弱易碎,毁灭是迟早的事。 可立誓香炉是这沙海镜正反两面的枢纽,开通云崖幻境与外界各处的钥匙,它一碎,云崖幻境便会疾速破裂。 九尾灵狐祖先制造幻境的能力六界一流,他们的灵力修为也是不可小觑,更何况还是三位的合作。既然能关押六界最难缠的邪祟,自是坚实无比,纵然香炉破裂,它本是还可以撑一段时间的。 可现在就不仅仅是破裂了,香炉碎片在立誓阁堂内遭到了第二次金宝的连续杀招,已然从碎片变成了——粉末。如此一来,虚天沙海镜的毁灭就成了几个时辰的事情。 “这下王上会相信的,我们快去求他放了我们,通知全国百姓撤离!”冰若急道。 “走吧!”夏弦同意了,一行三人带着红白两匹马儿,在大雨泥泞中艰难下山去往云崖行宫。 风越来越大,冰若清瘦,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刮走了,夏弦一路揽着她,风向从哪里吹来,他就挡在哪里。 阿团牵着马儿十分难行,冰若叫她丢了马儿,阿团不依,夏弦没有说话。 他们来到云崖行宫时,楚荀正在调兵遣将,安排国中紧急事宜。 原来楚荀醒后,发现天气异样,地面开裂,想起冰若之前说过的山崩地裂,顿时明白过来。后来孙嬷嬷手下的宫女太监前来行宫躲避,他们告诉了楚荀这几日王宫乃至街市上都出现了灾祸端倪,楚荀大惊,也隐约怀疑云崖国将灭。 楚荀自是知道离开云崖国的紧急出口在哪里,但是他现在不能自己逃出去,他必须把国中百姓安排好才行。于是他叫将士赶紧去王宫通知王叔组织百姓们前来云崖山。 冰若和夏弦在一边听完楚荀的一番安排,忙上前询问出口。楚荀拉过冰若,沉声道:“我说过,哪怕山崩地裂,我们也要完婚,就是今日,就在这行宫。” “楚荀,你疯了吗?”冰若惊的直接呼出了楚荀的名讳,下一刻,几个士兵已经控制住了夏弦。 楚荀将冰若直接拉进了云崖行宫,让人将宫门紧紧关闭。 。妙书屋 第九十八章 七日(下) 云崖国的国王大婚,从宣诏到礼成应有整整三十六道繁复隆重的礼制程序,可是危难时刻,时间有限,楚荀不得不简化了这些。 在行宫内众人的见证下,楚荀将冰若抱坐于王后辇车上,他们一道去往云崖行宫的地下宫殿,众人散去。 冰若摩挲着柔滑的大红嫁衣,低头透过红盖头的缝隙,下望着楚荀随脚步而微微翻摆的大红袍裾,一阵恍惚迷茫。 楚荀牵着冰若一路深入,边走边不断随手挥袖,旋即身后便落下道道机关重重锁。 他们到达地宫深处,四周悬挂着红绸锦帐,双喜红烛无风自摇曳,一张朱漆锻面的精致桌案上,菜温酒热,散着奇香。 冰若听见楚荀去案几上取那挑盖头秤杆的动静声,恍然回神,未等楚荀来挑盖头,已然自己掀开。 “楚荀,楚荀你听我说,我……” 楚荀打断她,缱绻笑开:“我们终于成亲了,从此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谢谢你冰若。” 他从桌案上拿起酒壶,将酒缓缓注入两只白玉耳杯中,“为夫先饮了。”接着他便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楚荀将另一只酒杯递给冰若,冰若颤巍巍接过酒杯,犹豫不决。 就在这时,地面开始晃动,头顶的房梁上开始有碎石掉落,二人身后石门“轰隆”破碎,冰若惊的酒杯坠地,案几上的酒壶杯盘磁碟一个两个碎了一地,瓷器开花声在空荡荡的地下殿堂内听的人惊心动魄。 “梁冰若,我们在这里!” 楚荀与冰若猛地回头,但见夏弦金宝还有阿团正在门口。 楚荀怒目圆睁,二话不说拔剑就向夏弦刺去,冰若阻拦不及,二人霎时间便在堂内打斗开来。 因他二人一番厮打剑光枪影,且两人都是火红衣裳,看的人眼花缭乱难以分辨,金宝怕催眠法术作法失了准头,又眼见这里危险,忙上前拉着冰若就往门外冲。 机关门锁早已被金宝破坏,他带着冰若和阿团逃到行宫外面,此时外面的环境已经更加恶劣,地动山摇,大雨滂沱,一片片黑压压的乌云越压越低,如同猛兽一般要扑压下来将他们吞噬! 他们回头望着摇摇欲坠的云崖行宫,金宝作法一声响彻山谷的大喊:“行宫里的人,快全出来!行宫要倒了!” 行宫中的人闻言,一个两个摩肩接踵奔涌而出。冰若盯着人群,终于看见被一干士兵簇拥的楚荀还有青儿和孙嬷嬷也出来了。冰若紧张地搜寻着夏弦的影子,居然没有看见,她丢下金宝等人,迎着人流逆行往行宫跑去,金宝因也在左顾右盼寻找夏弦,竟没有注意到冰若从他眼皮底下溜了。 少顷,夏弦跑到金宝面前,只见阿团不见冰若,惊道:“梁冰若呢?” 金宝这才发现冰若不见了,慌道:“刚刚还在的,难道进去找你了?” 金宝话音刚落,夏弦便如离弦之箭向云崖行宫飞奔而去。 就在夏弦回去行宫寻找冰若的档口,楚荀的王叔,云崖国的摄政王,已经带领大批军队维护着全国百姓,连同蜂楼庭院中的外界人一道浩浩荡荡赶到了云崖山。从山顶到山腰再到山下,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大家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个个都是神情焦虑忧伤,满面惊恐绝望。 夏弦找到冰若的时候,云崖行宫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他们两个人了。四周时不时有房梁石块往下落,夏弦远远望着在落石间抱头躲闪,一边连连呼喊自己名字的冰若,鼻子发酸心中震颤。 “梁冰若、你这个傻瓜!” 冰若听见是夏弦的声音,激动地寻声回头,但见一身火红的夏弦正在往自己这里跑来,她欣喜地也朝夏弦的方向奔去,二人的身体将将就要汇聚,“噼啪”一声,他俩之间的地面迅速裂开,裂口急速扩大,终于在他们之间开裂成一道无法逾越的,又宽,又深的鸿沟。 他们茫然失措地双双跪倒在自己的那片地面,无助绝望地向对面的彼此伸直手臂,却再也抓不住对方。 他们的身体前倾着,只要再往前一点点,重心就会把他们引入眼前的无底深渊。 云崖行宫这座建于云崖山间的恢弘建筑,就在夏弦与冰若之间开裂鸿沟之时,逐渐烟消云散。此时的二人,与四周众人一样,暴露于乌云、雷电、疾雨之下。 而与山上众人不同的是,他们处在了裂口的边缘,身后是正巧呆在自己那半边的云崖国人和外界人,身前是与对面相隔七八丈之远的,深不见底的鸿沟。 楚荀正巧是在夏弦的那半边,他没想到自己还未来得及打开这道通往外界的紧急通道,它就自动开裂了。楚荀走到夏弦身边,蹲下身,远远望着对面的冰若,对夏弦道:“你们从这里下去吧,这就是去外界的路。” 夏弦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下方黑漆漆的深渊,又偏头看了看楚荀,不知该不该相信。 没人敢先跳下去,连不是凡胎的金宝也踌躇不决。 雨渐渐停了,地动山摇也渐渐平稳,只有乌云还在增多加深,整个云崖山霎时间变得很安静,只有不时传来的人们的低低抽泣声。 黑云越压越低,楚荀也越来越心中有数了。 楚荀看着自己已经开始慢慢变淡的肤色,颓然一笑。他重新站起身,面向众人,高声说道:“云崖国的国民们,本王不才,没有保护好你们,本王在此,给你们谢罪了。” 话毕,他先转身跪下,向东半山的众人叩首。然后他又起身转向对面西半山的民众,跪下,叩首。 楚荀再次起身,面色沉静,向众人说道:“云崖国有一个秘密,只有楚氏王族继承人代代相传,现在本王就告诉大家。云崖国本是幻境,早晚会烟消云散,只是,本王并未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早。云崖国的一切皆是虚幻,包括云崖国的人,你、我、他,终将归于虚无。现在,国内所有外界人皆可跳下这鸿沟回到你们的世界,而云崖国的土著,本王将和你们一起等待归尘……” 人群中有不少人大哭起来,冰若也滚下泪珠,她想到楚荀也将不复存在,心中大恸。 楚荀看向冰若,忍住眼泪,笑道:“死之前,遇到你,是造镜者的仁慈。你不要难过,不要留恋,因为你们外界人如果留恋云崖幻境,或者虚幻的云崖国人,你们即使跳下这鸿沟也到不了外界……” 冰若遥遥点头,楚荀的离去是不可避免的,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们记住,下去时一定要心无杂念,不要想着回来,不然,你们就再也走不了了。” 蜂楼庭院的外界人连连抹泪点头。 “你们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再也不要轻生自杀,好好的,活着……” 所有外界人齐齐下拜向楚荀叩首,一个个的泣不成声。 “你们去吧。”说完这句,楚荀闭上了双眼,旋即转身,一滴泪从他脸颊滑过,他可是冰若口中的壮士,岂能让冰若看见他流泪。 所有外界人都已走到了鸿沟裂口边缘,却没有人敢先跳下去。 阿团来到冰若身边,对众人道:“梁冰若是王妃,也是外界人,这沟理应梁冰若先跳!” 冰若自然听出阿团这话中的敌意,但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去生气去反驳,她并不是害怕什么,楚荀绝不会害她骗她,她不想先跳只是因为她舍不得楚荀,舍不得孙嬷嬷和青儿。尤其是楚荀,她只想再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再看他几眼。 “行了,我先来吧。”夏弦不满地瞪了阿团一眼,深吸一口气,刚想要跳下去,就被金宝拦住。金宝并不是很信任楚荀,他也害怕夏弦有闪失,断然不会允许夏弦做出头鸟。 “别拦着我,你不敢跳,还不让我先跳?” “你别这么冲动行不行,谁知道这国王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二人正在拉扯间,夏弦身后的赤焰红马长啸一声,直直冲下了深渊,众人大惊。不一会儿,不远处的月霜,也跟着跳了下去…… 冰若含泪向对面楚荀跪拜叩首:“王上,冰若有罪,楚荀,我对不起你。” 说完,冰若纵身跃下,夏弦一惊,慌忙跟着跳下,金宝无奈只得随着他们一起往下跳。 一片黑暗虚空,天旋地转。 冰若感到一阵剧烈的失重,头昏眼花,心痛不已,觉得自己的泪水还没自己的身体下落的快。 她仿佛看见自己的泪花在眼前汇聚成河,泪河的对岸,恍惚闪现出楚荀眉目分明的脸庞,健硕的胸膛,粗壮的手臂,还有那一句“壮士?” 楚荀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冰若的心也越来越痛,直到一个金黄色的长影揽住她,在她耳边念叨:“冰仙,放松,不要再想他了,留恋云崖幻境的人和事,你就永远出不来了……” 金宝一落入这去往外界的隧道,就在急着寻找冰若。他亲眼目睹冰若与楚荀这一年多的纠葛,自是知道冰若必然放不下楚荀,只得再次破例作法了。他又向冰若面上轻轻一吹,冰若便再无知觉,随着金宝继续往下坠落。 阿团在隧道中疾速下坠,与夏弦擦肩而过时心中欢喜,但是只一刹那,她就面色大变。 “夏弦哥哥,你送我的画掉在云崖国了,这可怎么办啊!” 夏弦听见有人叫他,双目一睁,见是阿团,连忙抓住她,急道:“没事的妹妹,那不是我画的,那是别人画的,我之前是逗你玩的!” 阿团哇地哭了起来:“不,你骗我……那是你画了送给我的,你的化名是徐子山,画是你送给我的,我要回去拿……” 夏弦大惊,将她紧紧搂住:“不不不,那不是我画的,我不是徐子山!妹妹千万别再想了,别想回去!” 可是阿团依然不肯相信,一直哭一直哭,吵着闹着要回云崖国拿画。 夏弦发现她的身体越来越透明,无论自己怎么劝,她都哭叫着要回去,她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快要看不清了,夏弦的心直往下掉,无奈,悔恨,内疚,一层一层涌上心头。 最后,阿团的身体成了斑斑点点的光点,一点一点从夏弦怀里流失,夏弦心知回天乏术,更紧地搂住了她,安慰着不住哭泣的胖姑娘:“好妹妹,夏弦哥哥方才是逗你的,除了我还有谁能画出那么好的画呢……你快去拿吧,哥哥在这里等你……” 阿团果然笑了。 夏弦松开了她,眼见她微笑着向上飘去,渐渐变成光点,四散开来,消失无影…… 。搜狗 第九十九章 罹岸 沁凉的海水深处,金宝携着沉睡的冰若疾速往海面游去。云崖幻境与外界通道的终点就是亡命海的边际——罹岸。 快到海面时,金宝看见了夏弦,他状态不错,一边奋力往上游,一边担忧地望着金宝臂弯里的冰若。金宝知他心思,且已经透过上方的海水见到照射进来的阳光,便放心地将冰若推至夏弦怀里,自己加速向上游去。金宝自知此番闯下大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他打算回天庭寻文昌仙人负荆请罪,只是虚天沙海镜的破灭之祸罪责重大,金宝不知自己是否会被处以雷电灰飞极刑,心中一时伤感,游出亡命海到达罹岸后,金宝隐了身形呆在罹岸等着夏弦与冰若。 昏睡中,冰若看见了一个红衣飞舞的美艳少年,吊梢眼忽闪忽闪,身后一杆红缨枪的红缨随着他的游动,在水中有韵律地上下摆着,感觉十分熟悉。 之后,她不知怎的与那红衣少年又冲入灼热的火光中,她见那少年揽着她,吻住了她的唇,然后就有阵阵清气入口。那少年的脸看的人迷醉,她忽然想起什么,这人她明明见过啊,初见之时就是此番情景,可他是谁呢? 冰若缓缓睁开双眼,口中喃喃问道:“狐狸?” 夏弦见她醒了,先是一阵欢喜,又听她莫名其妙叫自己狐狸,心中顿生醋意,蹙眉咬唇道:“梁冰若,你可真行啊,心心念念那云崖国王所以昏过去了,那狐狸大仙带你带了一半把你丢给我,你却又一睁眼就叫他!梁冰若,天底下还能不能找到比你更混蛋的人?” 冰若被他劈里啪啦指责的终于完全清醒了,发现自己和夏弦正在一处海岸边,日头火辣辣的晒得她大汗淋漓。夏弦盘腿坐在沙滩,正一只手揽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握着拳头作势要捶她! “你刚刚在干嘛?”冰若猛地坐起身,面红耳赤瞪着夏弦道,她搞不明白刚刚经历完大磨难,怎的这厮就如此凶狠还想打她。 夏弦见她这表情这语气,以为她是怪自己刚刚对她过于亲密,竟也慌张起来,急道:“我……你刚刚,你刚刚昏过去了,就是……淹水了,所以我才……我才……” 夏弦不敢往下说,吊梢眼朝上翻着,嘴角微微一弯,用食指轻轻又触了触冰若的嘴唇,冰若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联想起了刚刚的梦境,登时又惊又怒道:“你……你……夏弦,你这个登徒子!” “什么?梁混蛋你说什么!?你何时见过心心念念只念一人的登徒子啊!?” …… 金宝见他二人都已安全无虞,便彻底放下心,飞身前往天庭。 他先来到火云宫拜别火灵狐王后,王后见到金宝,十分欣慰。这段时间,她的召集咒可以召到另外几只修为不如金宝的灵狐,却就是不见金宝,她一度以为金宝出事了,其实那是因为金宝无法离开云崖幻境。 王后得知金宝被苍狼袭击,十分心疼,她拉着金宝的手,叹道:“不管怎么样,你们几个以后不要总是聚在一起了,容易被苍狼妖众发现。我也只剩你们几个了,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金宝才不怕那些狼妖,死了一个木奎也不足以解我心头之恨……” “我知道你恨他们,也知道……白糖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金宝,你比炙弦年长,可不能像他一般冲动。炙弦这孩子……哎,当时若不是他冲动召集你们在北天门寻仇于木奎,白糖又岂会……” 金宝听了,眼圈一红:“王后您不要提白糖了好吗……此番金宝是来向您告辞的,想必您在天庭也听说了虚天沙海镜的事情,金宝会自己去向大司命和天帝请罪,金宝干涉了上神红尘命格,毁坏了灵狐先祖所造之镜,残杀了云崖国千万生灵,金宝……怕是以后不能替王后效力了……” 金宝流泪向王后跪拜辞行,王后将他扶起,抚着他的脸道:“沙海镜本就是我灵狐一族所造,我都不怪你,他们天界之人凭何降罪?云崖幻境本就是沙海镜的另一面,早晚都要消失的。炙弦他们的命格簿也丢了,谁能证明你干涉了多少?傻孩子,你就呆在火云宫,天庭绝不会有人来拿你……” 金宝摇头道:“王后,我灵狐一族的族规第一条是不得协助魔界修炼混沌圣火,第二条便是不得伤害无辜生灵。金宝身为九尾灵狐,怎可逃避罪责?金宝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能连累您,金宝告辞了。” 说完,金宝转身离去。火灵狐王后看着修长的金色身影消失于门边,心中感慨万千。 金宝先去了司命府,向文昌仙人道明来意。文昌仙人因为风神他们的命格簿丢失之事正在愁苦,特别是风神的凡身也找不到了,他和月仙每日吃不下睡不着,整天无精打采。听了金宝一番请罪,也懒的搭理,毕竟这些事情在文昌现在看来,根本不算事。 文昌仙人抚着额头,有气无力对金宝道:“行了,我不怪你这些。哎,命格簿子没了……你说你干涉他们命格是大罪,那老夫这弄丢命格簿又该当何罪呢?哎,老夫很惆怅啊……” 金宝见大司命精神欠佳长吁短叹,便也不再停留,辞别了文昌直接去弥罗宫凌霄殿求见天帝。 天帝身为六界至尊,虽然心中为风神他们的事也很烦闷,却不能像文昌和月仙俩老头儿一样表现得如此消极。他坐在凌霄宝殿上耐着性子听完金宝的一番自列罪名,并不是很想处置他,但这灵狐已经说到这份上,天帝也不好就这么不管不顾随他去。 遂天帝问他:“你觉得你这么多罪过该如何处置呢?” 金宝思忖片刻咬牙道:“雷电极刑也不为过……” 天帝一惊,笑道:“这么想死啊?你怕不是故意这样,想害本座得罪你们九尾灵狐族吧?” 金宝闻言知道自己小命得保,心中大喜,忙解释道:“自然不是,若天帝陛下能免金宝死罪,金宝感激不尽!” “好吧,你自己去天牢找朱雀君吧,好好在里面反省,反省明白了就让朱雀君放你出来。” 金宝没想到天帝陛下竟如此宽容,自己之前实在是杞人忧天,忽觉心中一片晴朗,谢过天帝,旋即往天牢飞去。 却说那亡命海边罹岸南面,有一个挺大的渔村,因为靠着罹岸,名字便叫罹村。这个渔村里的村民绝大多数都靠打鱼为生,但是村子里也有商铺酒馆,是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地方。 罹村近来发生一件新鲜事儿,有不少陌生人涌入村子,这些人看上去脑子很正常,但是说的话却十分荒诞,他们竟说自己是从一个什么云崖国的幻境逃出来的。 罹村村长罗喜听的莫名其妙,但是那些人一个两个皆是这么说,罗喜便也不好把他们都当疯子看,只得让他们进了村子。 可是这些人看上去似乎并不会打鱼,总不能白养着他们,罗喜动了几天脑子,计上心来。 。搜狗 第一百章 罗家 罹村的村长罗喜是个脑子特别灵光的人,虽然村里一下子来了不少陌生人令他一时手忙脚乱,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解决方法。 罗喜将这群人分成许多组,每组两三个,然后让村里每家领一组人回去做帮工。如此一来,既可以让新来的群众自己养活自己,也能给罹村的父老乡亲增添些许廉价劳动力,真是一举两得。 罗喜暗自得意自己的鸿韬伟略,不过更令他高兴的是,他以村长的权利,优先挑了一对金童玉女去了罗家。这二人不仅生得漂亮,而且看上去聪明伶俐,定能帮罗家赚不少钱。罗喜的媳妇儿李月莲,还有罗喜的一对儿女,罗海和罗云,也是欢喜得紧。 可是罗喜一家并没有高兴几天,便后悔收留了这两个人。 倒不是说这俩人爱偷懒不勤快,其实他们还是挺吃苦耐劳的,只是他们一空下来就会到处瞎溜达,还打听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会儿问村里人有没有见过一红一白两匹马,一会儿问先前有没有两个光头带着几个年轻人来此地,最匪夷所思的是他们竟还打听从这里怎么才能到亡命海对岸去。 罹村的人都知道,亡命海对岸是冷得无以复加的雪雾冰原,与日日骄阳似火的罹岸相比,亡命海的两边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而罹村也是从没有人去那里的,既没人有能力去,也没人有去的想法。 要说如果一定要去到那边,就只能乘坐附近天水城的“大千船”了。大千船体积庞大,船长有十丈,宽有三丈,可坐百来号人。据说这个船是大苍国皇室耗费巨资造了好几年才造成的,也是唯一能跨越亡命海的船,船资那也是天价,一般人就别想坐了。 即便有这大千船,乘船去亡命海对岸的人,也是去十个死八个,具体原因除了水土不服,海啸龙卷风,还有海里各种生物威胁,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危险。总之,现在的大千船只是用来出海捕鱼,没人会不要命地想要坐船去海对岸,除了这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家伙。 罗喜自是好言相劝过他们,可他们十分坚持,定要等到那出海的大千船回来,坐船去对岸的雪雾冰原。罗喜想到这两个劳动力不久怕是就要离开了,十分懊悔当初没有挑了其他安分的人。 又是一个残月当空的大清早,罗家大门没有落锁,黝黑精瘦的罗海推开门,光着脚丫走了出去。刚到门外,就看见夏弦扛着他们的桅杆等在门口。 罗海笑道:“夏弦,怎么这么早?” “你怎么天天问我这个问题?我哪天不早呢?”夏弦扬起嘴角,开朗一笑。 “冰若呢?她之前好像常常比你还早呢。” “喂喂喂,什么叫常常,那家伙只是偶尔早些好不好。” 二人正说笑着,就见一个光着脚丫的白裙少女,一手拎着一篮子鱼线卷儿,一手拿着鱼叉和拖钩,从罹岸的方向朝他们快步走过来。 夏弦惊诧问她:“你一大早自己一个人跑岸边去干嘛,多危险啊!” “我今日起得早,想去看看大千船回来没。” “以后可不能一个人去了,你这个人,真是的……”夏弦边教育着冰若边从她手中拿过鱼叉。 “哎?云姐姐呢?”冰若一扫四周,竟是不见罗云。 “我姐姐昨夜发了烧,让她好好休息吧,咱们三个去也没问题的,我可是专业的。” “哈哈哈,专业?你吗?”夏弦嘻嘻哈哈道,冰若白了他一眼,问罗海:“那云姐姐现在可好些了?” “娘亲夜里给她熬了姜汤,她喝了之后出了不少汗,刚刚我出来之前去看过她,已然好多了,我们走吧。 罗海说完,看了看夏弦满身的装备,上前将他身上卷着帆的桅杆扛到自己肩上,“你这细皮嫩肉的,还背那么多东西……” “你们吃早饭了吗,我起得早,好饿啊……”冰若提议先去饭馆吃早饭。 “我们先把东西拿到船上,然后去渔人小馆。”罗海道。 罹村的渔民出海都非常早,因此渔人小馆一大清早就会开门招待村民。 他们仨坐在桌边,喝着豆浆,吃着煎饼果子。 “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大千船还不回来?”冰若一边漫不经心地啃着煎饼果子,一边哀叹问道。 “你不是说饿吗?哪那么多话?每天都要问一遍,你问得多它就回来了吗?”夏弦说道。 “不是你的爹爹被软禁,你自然不急!” “梁冰若你胡说什么呢?你有没有良心的?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你不想去你就回武平县啊!” “你……” 罗海见这二人又要拌嘴了,慌忙劝和。 “冰若,大千船出海一次要好久的,你还是耐心点等吧。不过,就算大千船回来,你们也没钱坐啊……还有,船务总管怎么会允许你们把船开到雪雾冰原去啊……还是算了吧。” 冰若越听越失落,不再作声,自顾自喝着豆浆。 “我去外面买点新鲜鱼饵,你们在这等我下。”罗海撂下这句,便匆忙离开了这尴尬气氛现场。 夏弦与冰若都自顾自低头吃早饭,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夏弦还是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对面冰若,冰若也正好抬眼望他,二人又是短暂的尴尬对视,旋即双双复又低下脑袋。 不多会儿,罗海便回来了,他们结了账,离开渔人小馆,沿着珊瑚岩小路走向他们的小船。他们仨都光着脚丫,一路上感受着脚板底的沙砾膈应,似乎沙地已经开始发热了。 走到罹岸海边,他们抬起小船,让船滑进海水。 “但愿今天弄到一条大鱼!”罗海给大家鼓劲道。 “当然会抓到大鱼,你可是专业的!”夏弦给了罗海一个鼓励的眼神。 冰若将船桨的绳扣套在桨座的栓钉上,然后坐到船中间。 罗海和夏弦身子前倾,顶着船桨在海水里的阻力,将小船划出了罹岸港。 他们远远望见罹岸其他地方的海滩上也有别的船只在出海,不时传来船桨入水和划水的声音,偶尔还有船上人们的说话声。 船只们出了港口四散开去,各自划向船上渔民自认为有鱼儿的地方。夏弦和罗海快速地划着船桨,船儿渐渐将陆地的气息抛在身后,驶进清晨大海纯净的空气中。 “我们这次要不要去远一些的地方?难得我姐姐不在。”罗海提议道。 夏弦一听,也兴奋起来:“对啊,多难得的机会!云姐姐要是在的话我们只能绕着罹岸转悠,多没意思。走走走,专业的罗渔夫!” 冰若对于这种无谓的冒险没有半点兴趣,不过一则船桨在他们手上,二则她也好奇这亡命海远处是什么光景,也许会碰上大千船也未可知呢,遂也没有表示反对。 “别太远啊,差不多就行了,咱们的船毕竟小。” “放心啦冰若,我是专业的,不会划太远的。” 于是,他们这小小的渔船,就向着亡命海远处的幽蓝,进发了……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一章 大鱼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偏远的水域,一路上风和日丽,海天一色。三个人从未来过这么远的海域,海风轻柔拂面,他们心中嗟叹着大海的优雅与美丽。 “这么温柔的大海,真不像它的名字。”冰若闭着双眼,仰面感受着微风和暖阳,十分惬意。 “亡命海有时候仁慈温和,有时也会突然变得残暴可怖。”罗海边划着桨,边说道。 “哈哈,我怎么觉得这喜怒无常的脾性和某些人倒是挺像啊……哈哈……”夏弦嬉笑开来,罗海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冰若睁开双眼,顺手拾起脚边的空水壶,直直向夏弦扔去,水壶不轻不重砸在了他背上。 “哎哟,梁冰若,你差点把我砸下海去,你竟敢暗杀亲夫?” “暗杀?对付你这小子还需用暗的吗?” 罗海倒是疑惑了,他纳闷冰若怎的只纠结什么暗啊明啊,却对“亲夫”二字直接忽略,遂问道:“冰若,他真是你亲夫啊?” 冰若大惊:“什么亲夫,你觉得像吗?” “嗯,看上去还挺像的。”罗海笑道。 “哈哈,梁冰若,海弟弟童言无忌,莫要生气啊。” “都十五岁了,还童言吗?夏弦,你自己无赖便无赖,可莫要把罗海也带坏了……” …… 这片偏远而平静的海域中,可以看见磷光闪闪的马尾藻,还有成群结队的鱼儿虾儿游过,甚至可以看见飞鱼们脱离水面,它们在高空与小巧柔弱的海上燕鸥擦肩而过,坚硬的鳍翅发出咝咝的声音。 罗海和夏弦平稳地划着小船,均速前行,除了偶尔遇到几个小漩涡,海面十分平静。他们跟随着海流的方向,省了不少力气,三人回往罹岸,岸上风景已经非常模糊了。 “你们不要划太远了,至少要能看见岸。” “放心冰若,别忘了我是专业的罗渔夫。” 到了更远一些的海域,他们看见罹岸变成一道长长的黄线,遥远的陆地升起山峦一般的云层,远处还能看见灰色的丘陵,便不再继续往前了。 罗海将船桨递给冰若接替划船,自己放出鱼饵,开始钓鱼。 不多会儿,罗海便感到鱼线突然绷紧了,他叫了一声,夏弦和冰若双双放下船桨,来到他身边帮忙。 罗海握紧鱼线,开始往回收线,感觉到海里的鱼有一股颤抖的拉力,越收线那颤抖越剧烈。 罗海用眼神提示着身边二人,夏弦与冰若急忙各自拿起一个鱼叉,就等大鱼被拉出水面后,将鱼叉叉进它的心脏。 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缓缓绕圈的鱼线,揣度着上钩那鱼的大小和方位。 “我竟然拉不动它!”罗海惊道。 夏弦放下鱼叉,去帮罗海一起往上拉鱼线。 “小心点儿!”冰若举起鱼叉,紧张地提醒着他们。 两个少年拼尽全力,那鱼终于被拉近他们的船只。他们感觉到那鱼在船边温和地游动,随着他们拉力的增大,那鱼渐渐浮出水面,好大的一条鱼! 大鱼紧紧贴着他们的小船,鱼嘴将将就要碰到小船的船板了,冰若集中精神,双手将鱼叉高高举起,使出全身力气,将它扎向大鱼的身体! 鱼叉叉在了大鱼胸鳍的后方,冰若感觉到鱼叉铁齿已经没入鱼身,她旋即倚靠在鱼叉上,想扎得更深一些,然后她将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 大鱼激动起来,虽然它已必死无疑,但它还是一个激灵从水中高高跃起,然后又“轰”的一声跌入水中,猛烈撞击激起的浪花,喷溅了船上三人一身水,连小船上都溅满了水。 三人都被吓了一跳,再往下看时,那大鱼已经背朝下,肚皮朝上,冰若的鱼叉杆子从大鱼肩部斜伸出来,它已经死了。大鱼心脏里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四周海水,如红云一般扩散开来。 “梁冰若,你立功了!”夏弦轻拍了拍冰若的脑袋,开心笑道。 “好大啊,我们的船怕是装不下啊……”罗海摸着后脑勺喃喃道。 望着一动不动,泛着银光的大鱼尸体随波浪漂浮,三人都陷入了思考。 “太大了,也太重了,专业的罗渔夫,你说现在怎么办?”夏弦偏头询问罗海。 “肯定是不能装在船上的,我们应该准备好套索和绳子,把它拖过来绑在船边,然后竖起桅杆扬起帆,返航回家。”罗海说道。 说干就干,他们开始动手将大鱼往船边拉,鱼身靠船后,他们用一根绳子穿进它的鱼鳃,再从鱼嘴里抽出来,将鱼头紧紧绑在船头一侧,又用一根套索绑住它的尾巴,用另一根套索绑住它的中段,最后这条大鱼就和小船牢牢绑在了一起。 一切安置妥当,他们的小船朝着罹岸方向返航而去。 本是欢天喜地满载而归的愉快路程,半道却杀出个陈咬金。 另一条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横在了冰若他们的船前。那条船上有七八个男子,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的矮胖青年,手下人都唤他墩子哥。 墩子等人很快便认出,绑着大鱼的小船上是村长罗喜的儿子罗海,另外两个是他们家的帮工,一个叫夏弦,一个叫梁冰若。因这两人已经在罹村呆了一个多月,所以墩子也认识他俩。 墩子双手叉腰立于船头,指着罗喜恶狠狠道:“别以为你是村长的儿子,我李墩子就怕你!” 罗海不解何意,他与这墩子哥虽说常在海上碰见,在罹村里住的也不远,但是并没有太多交集,此番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人。 “墩子哥这是什么意思?”罗海问道。 “这条鱼这么大,就凭你们几个小毛孩怎么可能制服得了?”墩子不屑笑道。 “是我亲手杀死它的,你莫不是想光天化日之下打劫我们?”冰若上前直视墩子说道。 “你们也不想想,这么大鱼怎会如此容易被你们弄死,之前上钩后它也并未挣扎是与不是?你一叉子就叉死了它,它也没有挣扎,是与不是?”墩子问道。 “那是我下手准,我梁冰若从小在山林打猎,豺狼虎豹都杀过,还弄不死一条鱼?” “哈哈哈,明明是我们在深海水域发这大鱼,然后用我李家祖传迷香将它迷晕了,它才恍恍惚惚上了你们的钩的,所以这条大鱼应该归我李墩子!” “荒唐!什么鬼迷香,怎么你们一船人都没晕啊?”夏弦恼道。 “我们本就是把迷香粉洒在大鱼周边的海水里弄晕它的,这条鱼是我们先发现的,也是我们先下手的!”墩子怒目圆睁,冲着夏弦吼道。 “死胖子,你这是以大欺小,拦路抢劫!”罗海也恼了,指着墩子鼻子骂道。 夏弦和冰若见双方已呈僵局,便不再争执,提议所有人都先回罹村再作公断,双方这才平息争吵。 回到罹村,见到村长罗喜和几位村里的长老,李墩子一方与罗海一方各执一词。 因墩子所用迷香粉对大鱼的功效众人无法判断,遂也决断不了这大鱼是不是缘于迷香粉才如此容易地被冰若他们捕到,随后长老们决定将这大鱼一方一半地切分了。 李墩子倒是十分高兴,而罗海三人却恼火非常。 入夜,三人在屋里商量着这件事,罗海道:“我们这是明摆着被墩子坑的!” “真可恶,这么大人还欺负我们!”夏弦捶着桌子道。 “不给他点教训,他当我们好欺负,说不定以后还会坑我们!”冰若也很生气,长着么大,她还第一次被人拦路抢劫抢得如此冠冕堂皇。 思忖片刻,冰若压低声音,伸手向另外二人招了招。 “你俩过来,我有个主意,整他一整……” 。妙书屋 第一百零二章 水神 却说那住在罹村南边的李墩子,自小父母双亡,一直就是村里大锅饭养活的。十四五岁起,就开始纠集村里几个小兄弟,组成了一个什么夜叉团。这个夜叉团连同老大李墩子,一共有七个人,他们经常一起出海捕鱼,一般也不会欺负别人。 可是最近,罗云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了李墩子的求爱,还对他说出一些很伤自尊的话,以至于牵连了罗海他们。毫无疑问,此番抢鱼事件便是李墩子故意胡诹找茬造成的。 入夜,万籁俱寂,夜不闭户的罹村天空,漆黑得如一个大洞。 李墩子正在屋里榻上欢实地打着鼾,梦里不时出现罗云的身影,还有前两天白得的一半大鱼。美梦进行中,他嘴角不自觉往上勾了勾,口水都流了一枕头。 睡梦正香,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摆摩挲声,伴着“李墩子……李墩子……拿命来……”的诡异喊声,将他突然惊醒。 李墩子睁开双眼,惊恐地望见卧房门口竟站着一个身材颀长,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双目邪恶上挑的怪物!那怪物手执脚镣手铐,还提着一个闪着恐怖萤火的油皮灯笼。 李墩子吓得惧色大作,连滚带爬蹿到一边,躲在墙角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你是……你是谁?”他双手抱头,微微从指缝间望向门口怪物,结结巴巴问道。 “我是拘魂鬼,特来拿你!” “我……我才二十五岁……阳寿……阳寿未尽……” 那拘魂鬼听了,阴阳怪气捏着嗓子又道:“原本是还未尽的,可你违逆天道,亡命海中水神向天帝告状,说你在海中下毒,污染大海,罪责当诛!于是天帝让我们阎王老爷,减了你的阳寿!好了,快随我走吧,油锅还等着你呢。” 李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叫道:“我未曾做过这些坏事!为何要我下油锅?” “未曾吗?水神可是听见你自己说过,在海里洒了些什么……” “没有的事!我之前是乱说的,我不曾往海里洒过什么!我给村长和长老们看的不过是些麻沸散粉末,但我并未将那些东西洒到海里!还请水神明察!” 那拘魂鬼好像笑了一声,但是很快又恢复严肃语气说道:“你既说没有,可敢到水神面前去发誓?” “敢敢敢,自然是敢的,求您放过我……” “这个嘛……那你先去水神庙向水神解释吧,让水神替你向我们阎王老爷求个情,若阎王不饶你,我明日还是要来拘你!” 说完,那拘魂鬼阴森地笑了笑,便慢慢退出门去,还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李墩子眼眶赤红,继续在角落哆嗦着。 却说那拘魂鬼退出门外后,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又捂着嘴笑了笑,旋即撒开腿就往外跑远了。 李墩子在屋里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平复了紧张的心情。他站起来,披上床头的麻布外褂,提了灯笼急急向村子西边的水神庙赶去。 水神庙也是一片漆黑寂静,李墩子踏进庙门,来到堂上,对着前方高台上的水神像扑通一声跪下,然后就开始不停地磕头,直磕的额前鲜血直流。 “够了,说吧。”那端庄女子模样的水神塑像突然说道。 李墩子心下一惊,难道是水神娘娘显灵了?这声音……怎么这么清脆?一点儿也不像个上神仙姑的声音,倒像是个小姑娘在说话。不过毕竟是神仙,什么样的声音都是有可能的。 李墩子低着头,小心翼翼道:“水神娘娘……我李墩子,从未向海里洒过什么东西,还请娘娘去和地府阎王解释解释,我……我不想下油锅……” 那清脆声音又道:“真的没洒过吗?我可是亲耳听你说的,这又如何解释?” “那是小的瞎说的,为了,为了坑他们的鱼……” 话音未落,庙堂门口突然射进了灯火,李墩子慌忙回头看,但见罗海领着罗喜还有几个村里长老们提着灯齐齐走了进来,一个个皆是面带怒容。 李墩子这时才反应过来一些事情,再回过头看向水神像,那塑像后面缓缓走出一个少女,笑意盈盈,正是那罗喜家的帮工梁冰若! “哎呀,来晚了,我洗脸洗太久了,你们村戏班的油彩真难洗……” 又有一个少年声音伴着急促脚步声越靠越近,他来到庙堂门里,李墩子一眼便认出那双上挑而邪魅的眼睛,“你们……你们竟敢骗我!” “李墩子,我们罹村民风一向善良质朴,大家一起帮了你这么多年,你居然做出这种事!”罗喜怒道。 “谁让你女儿出口伤人,我便就是坑了罗海又怎样,反正我李墩子一无所有,那半条鱼我昨天已经和哥几个拿到天水城市场上卖了,钱也藏起来了,你们能奈我何?” “回去收拾东西,明天滚出罹村!”罗海厉声道。 李墩子气呼呼地回家去了,众人也逐渐散去。 冰若想起自己一家被赶出猎户村时的场景,忍不住对那李墩子心生同情。他们三个跟着罗喜回到罗家,冰若替那李墩子向罗喜求情,罗喜道:“倘若他愿意悔改,将卖鱼的钱交出来,我便再给他一次机会。” 第二日,李墩子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罹村,他走到村口时,罗海、夏弦和冰若都来了。 “墩子哥,你把卖鱼的钱交出来,我爹爹还能留你在罹村的。”罗海望着李墩子矮胖的背影朝他喊道。 “拉倒吧,我也没脸继续在这呆了。” 冰若心中不忍,跑上前,来到李墩子身边,递给他一个小布袋,里面是她一个月攒下的工钱。 “墩子哥,昨夜那主意是我出的,没想到居然逼走了你,我很过意不去。我知道,卖鱼的钱,你其实已经全部分给夜叉团其他几个没有父母的小兄弟了,这些你留着吧。” 李墩子接过冰若手中的布袋,心里十分感动,他的钱的确已经全分给那些弟弟们了,也不知这梁冰若是怎么知道的。 冰若见他面上浮现出思考之色,笑道:“那半条鱼也不少,能卖到的银两哪那么容易藏起来?你看你现在,什么都没带,就你身上背的这个软绵绵的小包袱,一看里面就没银子。” “呵,多谢你了,冰若妹妹。你的钱我就先收下了,免的你心里过意不去。我会去天水城找事做,赚了钱带回来还给你。”李墩子说完,大步向前走去,并不回头地高高举起右手向身后三人挥了挥,不久,他的影子便消失于晨光中。 * 天庭水德府今日来了一个机灵乖巧的小土地仙,名叫张三。 沐沫在府中听报有个叫张三的小土地前来求见,心中一阵好笑,这年头,连地仙们的名号都越发接地气了。 张三见着沐沫,谄笑着跪拜叩首,然后抬起他那灵光的小脑袋,汇报道:“水神娘娘,在下是凡界大苍国边界天水城所辖罹岸的地仙,昨天发生一件大事,特来向娘娘您汇报!” 沐沫坐在堂上,轻轻掩口一笑,又抿了一口茶,优雅抬手道:“张大仙快起来吧,旁边有座。” 张三谢过沐沫,起身走到客座坐下。 “以后叫我沐沫就行了,我不是什么娘娘,张大仙可别和那些凡人一样如此称呼我,沐沫不太习惯。” “是是是,水神说的是,什么娘娘不娘娘的,太俗了,哪里配得上水神这仙风道骨的气质,嘿嘿。” 沐沫心下已对这爱拍马屁的地仙全无好感,面上却还是带着礼貌的微笑。 “大仙大老远来天庭,有何事要报?” 张三神神叨叨说道:“仙子,昨夜,亡命海边罹村有个不知死活的小丫头,竟敢在水神庙里,在您的尊像后冒充您与村民说话,受村民下拜,享用您的香火,真是大逆不道啊!” “竟有此事?呵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估计小姑娘年少调皮而已。我既为水神,怎会和凡人小女孩一般计较。” 张三立马又面色认真道:“水神自然是宽宏大量,可我等小仙看这小丫头如此冒犯水神,可都心中不平啊,要不要在下替您教训教训她?” “不必了,小孩子顽皮而已。” 见这马屁没拍好,张三有点失望,口里低低嘟囔道:“什么小孩子,看模样也有十八九岁了,胆子真是不小,就没见过这么胆大的丫头……” 沐沫看出这土地仙,因自己不甚在意他的小报告而面色低迷,遂十分体恤地配合问道:“十八九岁了还冒充神像?着实不该。她叫什么名字?” 张三见水神起了兴趣,眼中放光兴奋答道:“她叫梁冰若,还有两个男孩子也是跟她一伙的,要不要小仙替您把他们一起……” “不必了。” 张三话音未落,便被水神简短有力的三个字打断话。 只一瞬间,水神就从温和笑意变成冷若冰霜。 “你走吧。”沐沫面色僵硬地下着逐客令。 张三不明白为何水神一听见梁冰若三个字就变成这副表情语气,他自然不知道,沐沫早已看过一人的命格簿,知道文昌给她起的凡尘名字就是梁冰若。 小土地见水神莫名其妙不高兴了,也顾不得询问自己是哪句话说错哪里惹到了她,便急急告退,一溜烟飞回了罹岸。 沐沫纤细的手指握成了拳,长长的指甲几乎要刺破她的掌心。 冰仙,教训你这件事,何需其他人代劳,本神,亲自奉陪到底……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三章 海盗 七八天后,李墩子回来了。他已在天水城寻了个替大户人家做清洁的差事,一安顿好,便回来罹村看望夜叉团兄弟们,顺便给冰若和夏弦带回来一张告示和一件传闻。 李墩子来到罗家,敲了敲门,应门的是罗海。 “墩子哥!” “小点儿声,别给你爹听见,他不欢迎我。” 罗海会意,轻声询问墩子有什么事,墩子只问他家里两个小帮工是否在家。 “他俩刚去村外罹岸边拾贝壳了,你找他们有事吗?”罗海好奇问道。 “我在天水城看见了寻人启事,找他俩的,我先过去了。” 墩子说完,便急急走了。 墩子果然在岸边看见两个光着脚丫,裤腿提到膝盖的年轻人。两人都扎着简洁利落的马尾,不过可以明显看出一个是挺拔少年,一个是窈窕淑女。 夏弦和冰若一见那寻人启事便惊喜得简直就要落泪,虽然那画上的二人被画得着实丑了些,但是名字却是真真切切的夏弦和梁冰若,落款是肖凤年等友人! “他们人呢?”二人激动地齐齐拽住墩子问道。 “这是我在一户人家栅栏桶里翻到的,你们看落款日期,已是两个月前的告示了,他们想必已走远了。”墩子指着日期说道。 冰若和夏弦再仔细看了看这寻人告示,发现上面写着,若寻到此二人,请于水门客栈告知肖凤年肖公子。 “墩子哥,你可曾去水门客栈寻这肖公子呢?”冰若急急问道。 “去过了,据客栈掌柜的说,他们一直找不到你们,只好走了。他们还租了客栈的一条船,从天水城接壤处的罹岸最南边出海了。可掌柜的说他们是骗子,只交了一点押金给客栈,却把船给骗走了!” “竟有此事?”冰若和夏弦异口同声道,二人听的目瞪口呆。 “可不是呢,掌柜的说那肖公子等人,看上去人模狗样气度不凡,不想竟是一群骗子!” 冰若和夏弦皆倒抽一口凉气。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们不是一直在打听大千船的消息嘛,我在天水城听说,这大千船出海捕鱼本该上个月就回来的,结果在海上被几个海盗给劫了!” 冰若和夏弦一听,心中一凉,大千船被劫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冰若忙又问道:“大千船被劫了,天水城里的人怎么会知道的?” 墩子道:“那几个海盗也是奇怪,叫嚣着他们要去雪雾冰原,情非得已请大家原谅,然后夺了大千船。他们也不杀人抢钱,只把船上的人赶去了他们自己原先划的小船,那些人便只好划着小船回来了,报了官。天水城船务总管江全,也派了不少战船去亡命海上搜寻大千船,到现在也没消息,战船也是一个都没回来,真不知是怎么了,江总管已经急的亲自出海寻找了……” 冰若和夏弦心中都有了七八分猜测,谢过墩子,他俩急忙回了罗家,到屋里细想对策。 * 一个半月前,五个“海盗”在亡命海上拦截了正在出海捕鱼的大千船。那个时候大千船上只有十几个船员,但却已经装了满满一船的活鱼活虾。 “海盗”们嗖嗖嗖跳上大千船甲板,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住了全体船员。他们把大千船上的船员赶到自己的船上,然后这五人带着自己的马匹,霸占了大千船。 那些船员刚刚已经见识过“海盗”们的武艺,不敢久留,急急划了小船往罹岸而去,而那五个“海盗”却在大千船上洋洋得意。 所谓乐极生悲,这五个人聪明一世,此番却一个个的都犯了糊涂。 大千船是一艘能装载百来号人的,大苍第一巨船,从船身构造和驾驶技术上,也是唯一能跨越亡命海的船只。这等庞然大物的驾驶技术和机关术诀窍,岂是他们几个从未开过大船的外行人士可以自行参透的? 他们五个仔细研究半天,个个急的直冒汗,却是掌握不了分毫开船方法,整个大千船就如一具巨大的海上浮尸一般,随波逐流。 他们坐在甲板上,一会儿自顾自懊悔没有留下一个会开船的教会技术,一会儿互相指责为什么你们都不提醒这件事,从早上一直郁闷到下午,却在太阳落山前,看见紧贴船身有一红一白两个物件在水里浮浮沉沉。 他们定睛一看,竟是赤焰和月霜! 他们先是一紧张,马儿在海里,冰若和夏弦莫不是也已落海了?可是此时海面平静,他们并未看见冰若与夏弦的影子,又想到,冰若和夏弦身手都不错,不可能连马儿都能支撑游到现在而他俩却淹死了,于是猜测他俩一定没有落海,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与马儿走散了。 肖凤年用大千船上的一个捕鱼大网把海里两匹马儿捞了上来,寻思着马儿的主人很可能就在罹岸。 他们烦闷了一天,终于得到个令人欣喜若狂的线索,十分庆幸他们之前在天水城贴了许多寻人启事。 那个时候他们的脑子还是很清晰智慧的,料想即使冰若他们没有一路来到此地,要去雪雾冰原,必是要过亡命海,要过亡命海也必是要去天水城找大千船。遂他们十分有远见地在天水城贴了寻人启事,即便寻不到冰若他们,至少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五人已经来到了此处。 可是现下问题来了,没人会开大千船,这庞然大物只能随着洋流不知将要飘向何方。 然而这五个人也着实有趣,他们连开船方法都还没研究出来,就为了一个新冒出来的分歧又吵了起来。 “他们的马儿在亡命海里,他俩一定就在罹岸!我们赶紧研究好怎么开船,回罹岸接他们!”肖铃儿双目放光道。 “他们会不会在别的船上?”白名眨巴眨巴大眼睛偏头询问肖凤年。 “马儿又能游多远,刚刚我看赤焰和月霜,体力都很好,不像是游了很久的。若从他俩船上掉下来,我们怎么可能看不见那船?也真是奇了,这两匹马也不知从哪里掉到海里的。”肖凤年蹙眉思索道。 广贪幽幽笑道:“哈哈,世间奇事啊,也许他们找到捷径,已到达雪雾冰原也未可知。” “荒唐,他们就算到了目的地,也不会把马儿扔到海里啊!我告诉你,冰若不会为了快一点到雪雾冰原就把月霜扔了!”肖铃儿气鼓鼓瞪着广贪道。 “夏弦亦不会这样做。”肖凤年遥望远处,坚定说道。 “你们这些傻瓜,呵呵。两个坐骑怎比得上玉玺和财宝?况且她梁冰若的爹还被关着呢!你们敢说她不急吗,我们出来已经快两年了!” “冰若就是不会……”肖铃儿还要说什么,被肖凤年拉住打断:“罢了,反正我们也开不了船,讨论这些有何意义?” “哎,既不能去雪雾冰原,也回不去罹岸,我们就这么漂着吧,也许等船上食物吃完,我们就一起死在这也未可知呢,哈哈……这鱼虾还不少呢,够我们吃……一年?哎呀不对,没水喝啊,啧啧,我看咱们再过个十天半月的,也差不多可以集体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哈哈哈……” 白名自嘲地嬉笑开来,众人皆不再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无奈地与这“巨型浮尸”漂流而去…… 。妙书屋 第一百零四章 茉莉 这几天出海捕鱼时,罗云发现家里那对金童玉女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时常走神。船一到远一些的海域,他们就开始四处眺望,像是在寻找什么,而且每次返航时,他们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罗云是个温柔体贴的姑娘,她怕自己问的太多,让两个小帮工误会自己是嫌他们干活不认真只顾东张西望,便一直没有开口问。 可是这日,夏弦钓鱼的时候,因为一直东张西望地走神,竟手上一滑,被一只鱼儿将钓竿给拖到海里去了。看着他抱头懊恼的可爱模样,罗云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询问。 “夏弦,你和冰若最近可有何心事吗?”罗云温柔笑道。 “呃,没什么的,对不起啊云姐姐,这根鱼竿……从我工钱里扣吧。” 罗云觉得好笑,刚想劝慰,一边的罗海插话道:“整日胡思乱想,你们就这么想走吗?我和姐姐对你们不好吗?就留在这里,以后我们永远都是一家人不好吗?” 罗云听了,面上一红,她毕竟大一些,心思也更细腻,不像此刻船上的另外三人,丝毫没觉得罗海此话有何不妥。 “你这小兔崽子,就会瞎说。”罗云捏了捏罗海的脸蛋,笑骂道。 “我哪有瞎说……以后姐姐嫁给夏弦,冰若嫁给我,可不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罗海一脸无辜解释道。 罗云脸上粉红蔓延到了娇嫩脖颈,伸手就往罗海脑袋上一拍,罗海哎哟一声赶忙躲开来。 冰若自是知道罗海小孩儿心性,不甚在意,继续遥望着远方。 夏弦直了直眼,瞥着罗海道:“你小子打的什么鬼算盘,我和那厮指腹为婚,虽然我也很无奈,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莫要肖想了。” 罗海不屑地“切”了一声,忽从夏弦背后抱住他与他打闹起来。 罗云眸光暗了暗,眼睛不着痕迹地望向别处。 * 却说“巨型浮尸”上的五个人还在执着地研究着构造奇怪的船舵轮盘和其他机关,忽而听见船头那里似乎有女子的喊声。 “船上有人吗?喂,有人吗?” 他们齐齐跑至船头,望见不远处海面上有一位清丽出尘的姑娘,正站在一只小船上,一手拿着桨,一手向他们几人挥着。 她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青色薄纱袖摆随着那纤细白皙的藕臂迎风摇曳,好一个清纯佳人,与那蓝蓝的海水仿佛自成一体。 “姑娘有何指教?”肖凤年立在船头拱手作揖。 “马上要起大风了,我这小船怕是支撑不住,各位可以捎我回罹岸吗?” 船上五人皆惊疑非常,这风和日丽的,哪像要有大风浪的样子。 那五人还在游移不定,小船上女子浅浅一笑又道:“我是茉莉,家住天水城,自小研习天文地理,特别是对这海上气候,还是颇有研究的。” “可是我们并不会开这大船。”肖铃儿说道。 “无妨,我会。”茉莉笑道。 那五人听她说会开这大千船,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便让她将小船靠近,用绳子将她拉到大千船上,再把那小船拴至大千船船尾。 茉莉轻盈地行至船舵,在各种机关上捣鼓一阵,那“巨型浮尸”便就突然活了。 后来茉莉又细致地指导他们如何操控舵轮机关,他们感激万分,决定把她安全送回罹岸后,再赶紧把大千船开走。毕竟他们也害怕天水城的船务总督江全,以及他的一帮手下开着战船来抢大千船。 “不要去天水城的罹岸南港口,直接送我去罹村港吧。”茉莉对正在开船的肖凤年道。 “姑娘的家不是在天水城吗?”肖凤年疑惑问道。 “我是逃婚出来的,想在罹村躲一段时间。听说那里也不排外,前段时间还收留了不少外地人。” “如此甚好。”肖凤年口中虽是淡淡答道,心里却极欢喜。毕竟大千船是天水城的船,到罹村港靠岸肯定比天水城的罹岸南港要安全许多,其他几个人也在心里暗暗高兴。 大千船快速地行进着,不一会儿,果然开始起了大风,他们心中都在钦佩感叹这茉莉姑娘的水平。 他们静默无言在海上驰骋,大千船乘风破浪好不威风。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似乎已能看见罹岸的海岸线。 “往那里开。”茉莉忽然伸直手臂指向一个方向,他们寻着那方向望去,那里竟有一个很大的漩涡。众人不解茉莉的意思,皆疑惑望向她。 “那个巨大漩涡是水流冲击海底陡峭岩壁所形成的。”茉莉说道。 “这……姑娘是要我们把大船开到漩涡里去吗?”肖凤年惊道。 “正是啊,你们难道敢把大千船开到罹岸吗?不怕那里的人通风报信啊,嘻嘻。”茉莉柔声掩口轻笑,众人大惊,不想这女子竟什么都知道。 “呃……多谢姑娘……”肖凤年平复了惊异的心情,感激道。 “何需感谢,是我该谢谢你们捎我才对,你们本可学会了开船方法便把我杀了丢到海里,可是你们并未这么做,我便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肖凤年把大千船开进漩涡,疑惑地问茉莉:“然后你怎么去岸上?” “划我的小船去啊,马上风浪就停了。” 果然,不多久大风便散去,日头又出来了,众人心中更加惊叹这茉莉姑娘乃神人也。 “你们就把大千船藏在这漩涡中,可以随我的小船一道去罹村,也许你们要找的人便在那里。” 那五人心中惊诧,却已渐渐习惯这女子的神算,遂也不多问。 他们一起坐上茉莉的小船,缓缓往罹村港行去,一切都是如此神奇,茉莉的小小船只居然能在巨大漩涡里稳健行进,当他们出了漩涡回头看大千船时,却哪有什么大千船,只有巨大的,看上去一靠近就会翻船的漩涡。 “不用担心,记住位置,下次你们可以乘小船来这里找大千船,其他人都不会知道这里藏着一艘巨大船只。” “多谢姑娘!”五个感激的声音几乎同时发出。 * 夏弦和冰若在罹村港口见到肖凤年他们时,激动地谁也说不出话。 肖铃儿当场就抱着冰若哭个不停,引来好多惊异目光。他们一一拥抱,互诉衷肠,在罹岸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他们各自说着这近两年的艰辛经历和思念愁绪,听的罗云和罗海都潸然落泪,那茉莉也面色讳莫如深。 接近两年,他们走了不同的路,却在这里相遇。冰若感慨自己那愚蠢的捷径,经历那么一番生死伤情,却根本没有比踏踏实实一路向北的他们走得快,这世上哪有什么捷径,有的只是弯路罢了。 他们一直聊到夜幕降临,才一起回了罹村。肖铃儿住在冰若的房间,肖凤年去了夏弦的房间,白名和罗海一起住,茉莉和罗云一起住,广贪和刁无岸自行去了水神庙过夜。 他们打算在罹村休整几日,准备好长途航海所需的东西,挑一个好日子进军亡命海! 厢房榻上,冰若和肖铃儿面对着面,脑袋碰着脑袋,肖铃儿笑得合不拢嘴,冰若却渐渐收起笑容,面色凝重下来。 “怎么了冰若?”肖铃儿握住了冰若的手心。 “洛风呢?”冰若凉凉问道。 “我还以为你忘了他呢,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你问。” “怎么可能呢,之前在港口一看见你们之中没有他,我的心都……可是夏弦在,他没问,我就也不想问。” “我也不知他去哪里了,你失踪后,他就牵着灵渊马走了。他说他要去找你,他说他不去雪雾冰原了……” “嗯,睡吧。” 与此同时,相似的谈话也在另一间厢房里发生着,当然那两个少年是背对着背进行的这番对话。 “当时洛风先走后,你们没去找他吗?” “没有,他都说了不去雪雾冰原了,谁知道他去哪里找冰若呢?” “那他到底会在哪里呢?” “不知道,别想了,睡吧。” 。妙书屋 第一百零五章 灼心 罗喜夫妇前两天去天水城做买卖,他们将装满活鱼活虾活螃蟹的几个大木桶,用一辆四轮大板车装着,让三头大骡子拉着,临走时告诉儿女这次他们要大半个月才回来。肖凤年他们到罗家时,罗喜和李月莲已经出门了,于是罗海和罗云倒是省去了一番解释,就让冰若的朋友们住在了罗家。 这些天,冰若等七名即将远航人士分工明确,各自忙忙碌碌,罗海看在眼里,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心里很不是滋味,姐姐罗云亦是如此。 每天一大早,住在水神庙的一胖一瘦俩光头,便划着茉莉的小船去漩涡处大千船上,一趟一趟地搬鱼虾到小船上运回来。然后肖氏佳人用罗家的板车将这些鱼虾运到村里各处叫卖,以很优惠的价格卖给罹村的渔民们。这些渔民低价买来大量鱼虾,再将它们运去天水城或者其他地方以高价卖掉,也能赚不少差价,所以肖氏佳人的销路倒是不成问题。白名跟在肖氏佳人身边记账,不过却从不对账,心想这种紧急批量出售就莫要计较账目出入了。 罗海和夏弦拿着肖氏佳人卖鱼虾得的银子,划着罗家的小船去往沿岸其他村落或者小镇,收购远程航海所需要的东西,主要是一些食材干粮腌制肉类和蔬菜水果,如咸肉腊肉,活鸡活鸭,面粉土豆等。当然,他们还收购了棉衣棉被,以抵御到达雪雾冰原处的寒冷。与此同时,他们还搬了大桶大桶的淡水去大千船上放置。 罗云和冰若成天呆在家里生火做饭制作干粮,那茉莉姑娘倒是一点活儿也不干,理所当然地白吃白喝着,但是大家也不计较,因为她吃的很少,且见到谁都会与之攀谈,拉拢关系,为人礼貌谦和,大家都很喜欢她。 众人起早贪黑忙活了七八日,一切终于安置妥当,他们打算再休息一两天便就启程。 入夜,天色黑了下来。 其他人都已入睡了,心事重重的罗海刚刚独自出去溜达散心,正慢慢走回住处。 他推开自己的房间门,却见里面灯火通明,心中十分疑惑。自己刚刚离开时白名已经睡着,油灯也早熄了,怎的现在又点亮起来了? 再往床上看去,哪里有白名的影子,只有掀开的一床被褥而已。 他站在房间中央,摸着后脑兀自疑窦,思忖着也许白名去上茅厕了,便打算先就不关房门,自己先去床上睡觉,给白名留着灯火。 “这么晚怎么还亮着灯?”一个温柔平和的女子声音从门口处响了起来。 罗海吃了一惊,扭头一看,竟是茉莉站在门口。夜风习习,吹动她衣裙轻舞,发梢微动,宛如仙子一般。他忙走上前,道:“茉莉姐姐。” 茉莉浅笑着走进房门,罗海也跟了上来,茉莉将一只玉一般的手轻轻放在他肩上,微笑道:“来,坐下说。”然后她便自己寻了个圆凳坐下。 罗海不明所以,只得依言在茉莉对面坐下。茉莉表情神秘地细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又伸手在他胸口探了探,眉头微微蹙起,道:“海弟弟近来可是身体不适?” 罗海前几天便听肖凤年他们说过这位神机妙算的姐姐,现下越发佩服她了,自己这几日的确心绪不宁,常有恶心想吐却又无物可吐的不适感觉。他只当自己这几天太累了,外加心情低落,所以身体起了反应,并没太当回事,心想等到冰若和夏弦走了,随着时间过去他也就会好了。 罗海犹豫了一下,道:“就是有点恶心,可能是太累了,不妨事的,茉莉姐姐不用担心我。” 茉莉闻言,抿了抿唇,点了点头道:“只怕是中暑了。”说着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小瓶,从中间倒出一颗指头大小的青色药丸来,递给罗海,道:“服了它吧,很快就好了。” 罗海笑道:“不想茉莉姐姐除了神机妙算,还精通药石之理?” 茉莉谦虚笑道:“略懂而已。” 罗海接过青色药丸吞下,片刻后就觉一股沁凉之意从丹田泛起,随即散往四肢头顶,全身凉爽很是舒服,连刚刚还有一点的呕吐之意也消失不见了。 罗海又惊又喜,心中感慨这茉莉姐姐的灵药神效,既觉匪夷所思,又欢喜得紧,连忙向茉莉道:“多谢茉莉姐姐!” 茉莉笑着点了点头,收起小瓶,“药丸只能缓解症状,你这恐怕不仅仅是中暑,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罗海一怔,不想这仙女一般的姐姐,竟猜得他心思七八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道:“茉莉姐姐,可不要说出去了……我不想他们为难……我没事的。” 茉莉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我自然是不会多嘴的,只是海弟弟可愿听我一言?” 罗海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渔家半大男孩,被自己当作仙女神人的姐姐这么一问,更加窘迫了,忙道:“茉莉姐姐说什么罗海都自当好好听从。” 茉莉道:“我自是知道你们罗家姐弟与夏弦冰若感情很好,两个月来便如亲兄弟姐妹一般,从不曾把他们当成家里的帮工看待。只是……”她温柔的脸庞上浮现一层淡淡的怜惜,接着道:”只是他们却满脑子想着去雪雾冰原。你们姐弟好心留他们却不得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其实你知道你姐姐的心思,只是你年纪尚小,却还看不懂自己的心思。诚然很多事情的发展只在一念之间,就看你想不想尽力了。” 罗海心里忽地没来由地一跳,低声道:“没用的,她不会听我的……” 茉莉微微抬眼,轻叹道:“想必你也听他们说了,我茉莉精通天文地理,尤擅长预判海上气象。要我说,雪雾冰原,他们去不得,亡命海,他们没有命能过得了。” 罗海心下一沉,又紧张又难过,声音都有点颤抖:“没有……命……能过……这可怎么办啊……” 茉莉淡淡一笑,眉宇间似有一丝无奈,又似有一丝希望,道:“此一时,彼一时,你莫要纠结,只要记住姐姐今日与你说过的话,便会知道该怎么办。” 罗海静默无语,那黝黑的小脸上啪嗒一声掉下一滴泪来。 茉莉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早点歇息吧。” 罗海还沉浸在刚刚的忧伤遐思中,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茉莉要走了,忙应了一声,道:“茉莉姐姐,慢走。” 茉莉又朝他点了点头,走出门外。罗海呆呆地送她走到门口,直到她背影消失,这才回房。 罗海回到床上愣神坐着,不多久,白名急匆匆回来了,衣着齐备,风尘仆仆,一点也不像刚上完茅厕,倒像是刚从外面干完活儿回来。 “你怎么了?”罗海抬眼问他。 白名见罗海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也满心疑惑,反问道:“这话怕是该我问你吧?” “我……我没事儿,你大晚上干嘛去了?去了这么久。” “我睡着后不知被什么惊醒了,一睁眼发现你不在房里,然后便看见一个蓝色影子从窗户边飘过去,很是诡异,我便出去查看。结果那蓝影一直把我引到了水神庙就不见了,广贪大师和刁帮主见我突然冒出来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吵醒了他们。哎,真奇怪……” 罗海面朝里侧卧在床上,一边听着白名的絮絮叨叨,一边昏昏沉沉没了知觉。 第二日清晨,白名翻身时,手背不经意触碰到一个软绵滚烫的物件,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刚刚所触碰的滚烫之物竟是罗海的脸蛋! 此时的罗海双目紧闭,已然不省人事,无论白名怎么叫唤他怎么推搡他,他皆是没有半点反应,而且尽管肤色黝黑,白名还是能看出那黑色皮肤上泛着浓浓的红色,如同被灼烧了一般! 罗海浑身滚烫,白名从未见过任何一个高烧之人能烧成这样,他紧张地心脏砰砰直跳,急忙下了床,抢出门外大声疾呼救命。 众人赶到,见此场景皆是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罗云,登时哭成个泪人儿。一时间所有人都吓懵了,还是广贪和刁无岸过来罗家吃早饭时发现如此情况,急急去村里寻了大夫过来。 那大夫一看罗海浑身赤红滚烫,且毫无知觉,连药箱都懒的开了,只叹道:“赶紧准备后事吧,各位节哀顺变。” 大夫很快便就走了,冰若等人一片凌乱。茉莉和肖铃儿扶着哭晕的罗云回了她自己的厢房,其他人皆守在罗海床边,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 。妙书屋 第一百零六章 克丹 兜率宫的炼丹房中,热气腾腾,鼾声大作。 烧火的银炉童子盘腿坐在八卦炉旁,煽火的扇子掉在地上,他一手托着腮,脑袋一点一点的,虽说这睡觉姿势不大舒服,但他显然已经入梦很深,连太上老君和金炉童子进了丹房也未察觉。 “你这小懒虫,还不快醒醒,师父回来了!”金炉抢步上前推醒了银炉。 银炉揉揉惺忪睡眼,见是师父和师兄回来了,慌忙起身给老君跪下磕头,嘴里不停地认着错。 老君无可奈何,朝他挥了下手让他起来,一边嘟囔着“积极认错死不悔改”,一边径自往八卦炉走去。 开了炉,老君发现一件不得了的大事,登时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了,“混账东西,克丹呢?” 说着,老君便火冒三丈地冲向银炉童子举手就要打他,银炉吓得一边喊着“师兄救我!”一边急急往金炉背后躲。 “师父……师父师父,饶了他这次吧……”金炉一边护着银炉,一边替他向老君求着情。 “这一粒克丹耗费为师多少气力,你这混账哪里知道!”老君隔着金炉向后面的银炉骂道。 “呜呜……师父,徒儿知错了,饶了徒儿这次吧……”银炉从金炉身后走出来,跪倒在地,向老君扑通扑通重重磕头。太上老君也拿他没办法,自顾自再往八卦炉中探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偷丹之人的蛛丝马迹。 “可恶……这厮修为不浅啊,连老夫都看不出……哎哟!”老君一声惊呼,连忙退后几步。 真是气煞人也,克丹没了,胡子还被烧焦了一撮! “为师与你师兄不在的时候,有谁来过丹房?” “呃……太白师叔、看牛的青牛童子、做洒扫的榴月童子、还有……” 老君一听银炉现下掰着指头念叨的名字就更加生气,吹胡子瞪眼打断他道:“为师是问宫外有何人来过!” 银炉被师父一声怒喝吓了一跳,慌忙道:“外人……外人……就,徒儿只记得沐沫仙子来过,那是因为徒儿火煽得太大,水神在外面闻见焦味儿,所以才……” “不要说了!为师且问你,那孙猴子来过没?” “徒儿……不曾……看见……孙大圣有来过。” “混账东西,到底是他不曾来过还是你不曾看见?” “徒儿……不曾看见,不知道他来没来过……” 就在这时,看门仙侍在兜率宫门口高声唱报:“斗战胜佛到!” “呵,说曹操曹操到,老夫去会会这厮!”话毕,太上老君怒气冲冲出了丹房。 孙悟空不待小童去向老君通报,直接穿过迷踪复杂的八卦庭廊,还未入正厅,便险些被个一身火灰的老头儿给撞倒。 “哟,孙大圣这是急着去找老夫呐?” 孙悟空仔细看了看这老头面目,呃,不正是老君嘛,这灰头土脸的,差点没认出来。 老君带着孙大圣揭了帘子去到正厅,给他让了座后,遣了左右童子下去看茶。 孙大圣随意朝老君唱了个惹,嬉笑道:“老倌儿,好久不见,最近可有新鲜的丹丸给俺老孙尝尝?” 老君面上故作平静,伸手顺了顺下巴上一捧瀑布花白胡子,挑了里面一撮微微焦黄卷曲的捻了捻,不缓不急道:“大圣这刚尝完鲜儿,怎的又来了?” 孙大圣一时没明白啥意思,盯着老君那撮烧焦的胡子,莫名其妙道:“俺老孙上次来都已然是好几年前了吧。我说老倌儿,咱们哥俩老久不见,俺从花果山大老远来看你,你竟连个仙丹都舍不得招待,你这是何待客之道啊?” 孙大圣顿了顿,又瞅了瞅那老头脑门儿上一抹没擦干净的火灰,继续道:“再者说,你不愿给丹吃便不愿呗,明着说岂不省事?何比拐弯抹角?” 太上老君手上一滞,捏了胡子停在那里,像是有些意外。难不成克丹不是这猴子偷的? 老君面上奇怪、愤怒、怀疑、纠结、扭捏、无奈、惆怅、焦虑走马灯地轮番交替过一盏茶的功夫,可算放下胡子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幽幽问道:“大圣当真最近不曾来我丹房偷吃仙丹?” 孙大圣握紧了杯身,咔嚓一声,杯子碎了。 “荒唐至极!俺老孙要想吃你的仙丹,还用得着来偷?俺老孙一句话,你这小老儿敢不给?” 老君听得此言,倒也不生气了,踌躇少顷,道:“大圣莫怪,须知老夫刚刚所丢失的克丹耗神巨大,且有急用……” “不曾偷就是不曾偷!你这老倌儿,哼,老孙告辞!” 孙大圣说完,直接一个幻影移形,遁走了。 …… “师父,玲珑公主在外求见!”孙大圣没走多久,老君还在厅里来回踱步琢磨事情,金炉便又急急来向老君报告说东海玲珑来了。 老君胡子一抖,急忙亲自出去迎接。 太上老君引着玲珑来到丹房内,打发了金炉和银炉出去,关闭房门,布好结界,让这偌大的丹房变成一处方便秘密谈话的密室。 二人来到丹炉前,老君紧张地打开炉盖,目光颤巍巍瞥向面色凝冷的玲珑。 果不出所料,玲珑公主面色转青,双目圆睁,缓缓偏过脸,低声怒道:“克丹呢?” “丢……了。”老君无奈道。 玲珑唰的一声抽出赤金龙鞭,“我要把你这兜率宫掘地三尺!” “公主息怒!克丹真的是被偷了!老夫一定赶紧重新炼制,时刻守着,绝不会再出半分差池!”太上老君忙拱手向那公主行礼。 “抓紧时间,风神一定在炎烈手里,本公主必须赶紧增强火功,去炎燚族要人!” “老夫一定抓紧!” …… 这二人哪里知道,那克丹已经到了凡间一个渔村男孩体内,而且快要夺了他的性命。 老君所炼的这克丹,内里是强烈的火属性灵力,外部包裹着一层沁凉水性隔离结界,是他专为玲珑公主炼的。玲珑是海龙,属性为水,直接服用火性丹药身体自是受不了,遂老君设计出了克丹。 元风的凡身在凡世消失之事逐渐传到了东海,玲珑又急又怒。 她琢磨着六界之内,除了炎烈,无人会想害元风,也无人有此能力,便向天帝提议派兵去魔界要人。 天帝没有十足把握,不想挑起战端,遂不同意这个方法,只说再等一等,也许红尘劫完毕,元风会自己回来。 可玲珑根本等不及,她觉得多等一刻元风便更多一分危险,遂找到了太上老君说明此事,既讲道理,又外加武力威胁,老君便同意帮她炼制克丹。 这克丹本就是给神仙服用的,罗海的血肉人身怎么可能受得了?此刻的罗海虽然在外人看来是不省人事毫无知觉,其实他自己正在承受巨大的身体痛楚和精神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妙书屋 第一百零七章 求救 罗海仰面漂浮在一潭清凉碧水间,恍惚睁眼,看见以自己为中心,两丈以内皆是清澈潭水。 而两丈开外,却是火舌飞舞,浓烟滚滚。环绕乱蹿的火蛇将天空映成一片红,且那火焰还有逐渐向碧水侵袭的趋势。 罗海坐了起来,他不解自己为何能漂浮在水面上不下沉,他想站起来,可双腿不听使唤,他只能这么坐着,眼睁睁看着那些火焰浓烟离自己越来越近。 不多会儿,周身凉意全部退去,他感到逐渐靠近自己的火海带着腾腾热浪向自己逼近。他吓得哭喊起来,一边喊一边够着脖子四处张望。 “爹、娘、你们在哪里啊?” “姐姐……救我!” …… 半空火光中,罗喜和李月莲竟真的出现了! 他们正在一处繁华的街市,身边全是木桶和人群。他们目光专注面带微笑地与周围人们说笑,像是在友好地讨价还价。 听见儿子的呼唤,他们齐齐转过脸看向罗海,然后二人挤过人群,朝罗海走去。 “爹——娘——我在这!” 罗氏夫妇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地望着罗海的方向,像是已经看见了他,但却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小海,你怎么这么不听话?爹娘都很忙。”罗喜神情淡漠道。 “是啊小海,你爹是村长,又不是你一个人的爹。”李月莲的语气除了冷淡还带着一丝埋怨。 罗海的心往下一沉,还想说些什么,罗氏夫妇已经飘然远去。 “爹……娘……我快死了……” 罗海无助地低声呢喃,这时,他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唤自己。 “小海,小海。” 是姐姐! 罗海四下搜寻着罗云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越逼越近的红色火焰布满他的视线。 “姐姐在外面,你看不见的。小海别怕,姐姐马上就来陪你玩儿。”亲切温和的声音萦绕耳畔,却没有方向。但罗海心中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没有高兴多久,他就开始浑身冒汗,炽热难当。 “姐姐……你什么时候来啊?” “快了,就来了……” 罗海又耐心等了好一阵儿,却突然听见一声凄厉惨叫,是罗云的叫声。 再然后,罗海便看见一条火蛇卷着一个人上下蹿动,但是他看不清那个人是谁,是姐姐吗?他不知道。 不多会儿,那人便成了一片灰烬,从火蛇身体里化散开来,融在了滚滚浓烟中。 罗海低声抽泣着,他捂住了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等死。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从他脸上拨开了他的手,罗海睁眼看去,这是仙女吗?不认得,但有点眼熟。 “罗海,你在这干嘛呢?”仙女柔声笑道。 “仙女姐姐,我动不了,我快被烧死了……” 仙女闻言,轻轻掩口嗤笑一声,“死便死了呗……活着干嘛呢?” “我不想死……我还有爹娘姐姐和朋友……” “哈哈哈……他们都会死的。好孩子,别怕……” 仙女笑意盈盈,摸了摸罗海的小脸,突然在罗海面前眼一翻脖一仰向后倒去! 罗海大惊,“仙女姐姐!” 仙女不答,躺在水潭中,渐渐沉了下去,不见了。 为什么我可以浮在水面,仙女却不行?可是她刚刚明明是站在水上的呀! 此时的罗海离火焰只有一丈了,他开始脱皮,开始感到心悸,望着四周熊熊火焰,忍受着滚滚袭来的蒸腾热气,他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脸庞。 “罗海,你在找我吗?” 不知何时,那个脑中浮现的少女从火海中走了出来,离他一丈开外,后背紧贴着火焰,但那火似乎烧不着她。 “冰若,你走近些,我动不了……” 少女灵动的大眼睛呈现思索状,忽闪忽闪眨巴了几下,表情严肃。 “你快起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少女道。 “我说了我动不了……”罗海心中凄凉之意渐起。 “你骗谁呢?你不走我走了。”少女面无表情扭头就向火海走去,罗海看见她的背上背着一把弯弯的大刀,在火光映衬下,光芒四射。 “冰若……冰若……”罗海绝望地低低重复着这个名字,直到那纤细背影全部没入火海。 “梁冰若!你见死不救!我恨你!” 一向好脾气的罗海也有失控的时候,他朝着那消失的背影撕心裂肺喊道,他知道她不会听见,听见也不会回来,所以他才敢这么没礼貌地叫喊。 不料,她竟然回来了! 那少女又急匆匆从火海里跑了出来,一路“啪啪啪”踏着水花跑到罗海面前,她的下半身体没进水里,她的脸与罗海平齐,相隔只有一掌。 她面色焦虑,眉头紧蹙,与刚才的冷漠截然不同。明明是同一个人,此时却又像换了一个人。 “你叫我什么?你怎么可以叫我梁冰若?” “冰若……” “罗海,你为什么不走?”少女面色痛苦纠结,悲戚无奈。 “冰若,你为什么不信呢?我走不了啊!”罗海想抬手触碰眼前人,却发现此时他连手也动不了了。 水潭的半径已经只剩两米不到,他们如同被关在一个由火焰制造的瓶子里面,无处可逃。 少女神色越发纠结惆怅,她抬手碰了碰罗海的脸,罗海顿感一阵寒气自她触碰之处蔓延开来,自己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那寒气入体驱散着他体内滚油煎沸的灼烧感,罗海又觉得有了生的希望。 少女似乎从罗海的表情看出了他此时的感受,垂下眼帘抱住了罗海。罗海顿感浑身沁凉,似乎从来不曾这么舒服过。他只觉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这样对峙着直到永远,这水潭,这火海,都刚刚好。 可水潭还是在缩小,不多会儿,火焰离中心二人只剩半米了。 “冰若,我会被烧死的。” 少女闻言,气息一窒,但见她放下原本抱着罗海的双臂,目光如炬,唰的从身后抽出那把弯弯的大刀,转身用力挥舞,不消几下,她那半边的火焰便退了回去。 然后她又转到罗海这一侧挥舞大刀,另一半火蛇也被砍退了回去,他们所呆的水潭半径又扩展到最初的两丈左右。 结束一番挥砍,少女面容悲伤,眸中含泪。 “罗海,我要走了。” “你走了我会被烧死的!” “别怕,我会在火焰接触你之前回来的,相信我……” 罗海微微点了点头,少女急急转身飞奔进火海没了踪影。 冰若走后,火焰继续靠近,而且速度是之前的好几倍。不多久,火蛇就缠住了罗海,无论他怎么叫喊,都再也没有任何人出现过。 直到他被火海吞噬失去知觉的最后一刻,他都还在叫着冰若的名字。 冰若,你为什么骗我? …… 罗海的房门被“砰”地推开,冰若慌里慌张地往床边望去,只有肖凤年、白名、广贪、刁无岸四个人守在罗海床边,其他人都不知在哪里。 冰若两步并作一步地跑至罗海身边,却见站着的四人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冰若心下一惊,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再望了望罗海毫无生气的小脸,哆哆嗦嗦地将手伸至罗海的鼻下。 他没气了。 “罗海!”冰若悲痛惊呼,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冰若,你来晚了,他……你来之前刚……刚断气,还一直喊着……你……”肖凤年悲道。 “别说了凤年……”白名见着冰若伤心欲绝的样子,忙给一边的肖凤年使着眼色。 “哎!怎么搞的?你怎么才回来?其他人呢?他爹娘呢?夏弦呢?”刁无岸急道。 冰若目光呆滞望着榻上罗海,不答话。 “你们都出去吧,让老衲为这位小施主超度……”广贪对众人叹道。 冰若跟着另外三人出了屋门,只觉脚有千斤重,心如巨石沉…… 。妙书屋 第一百零八章 伤夜 五天前的清晨,罗海突发罕见高烧,连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连连摇头放弃,有些大夫安慰性地写了药方便急急离去。可罗海不省人事,灌药都灌不进几口,好不容易强行让他喝下去,也是药石无灵。 而同时,原本就身体柔弱的罗云也是受不住惊吓,病倒了。姐弟俩的父母都不在家,冰若他们几个一整日都忙的团团转,各处求请大夫,抓药煎药,做饭喂药喂饭,照顾罗家姐弟二人把他们搞的焦头烂额。而那茉莉,却是一直呆在屋里什么也不做。 夜暮降临,白名在屋里守着罗海,其余六个人在罗家大院里打起了商量,明日一早,便由夏弦去天水城寻罗喜夫妇回来,争取能让他们赶上见儿子最后一面。 “可是天水城这么大,我如何才能找到他们夫妇?”夏弦问众人。 “我去问问云姐姐。”冰若说完,便跑去了罗云的房间。 罗云和茉莉住在一间,二人此时都已睡下,冰若轻轻敲了敲门,应门的是茉莉。 “茉莉姑娘,我想找云姐姐问个问题,我可以进去吗?” “她已经睡着了,你问我吧。”茉莉面带微笑道。 “这个你怕是不知道,我想问她爹娘会在天水城何处做生意,明天一早夏弦要去寻他们回来。” 茉莉闻言,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在天水集市,天水城管理严密,外来商贩只许在那里做买卖,且天水集市有专人管理登记,里面还有专供商贩住宿的旅店,你们直接去那里问管理人员,很快就能找到。” 冰若听了,心中感激,连忙道谢后转身回了院子。 冰若将茉莉所说告知了其余五人,众人皆十分欣慰。就在这时,白名忽然急急跑了过来,“罗海在叫冰若!” 众人听闻罗海能说话了,又惊又喜,急忙随着白名一道去看罗海。 罗海依然双目紧闭,浑身滚烫,但此时他的嘴里却依稀可辨在叫着冰若的名字。冰若慌忙上前坐在罗海身侧,双手握住他的一只手,其他人皆数围在床边。 “罗海,你在找我吗?”冰若激动问道。 “冰若……冰若……”罗海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 说来也奇怪,冰若刚刚握起罗海的手时,便觉得像是抓了一个熟鸡蛋一般滚烫,而渐渐地,她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寒气涌动,丝丝凉意直往双手冲,不知何时,她竟觉得罗海那只被自己紧握的手也变凉些许。 过了一会儿,罗海的面容似乎安宁不少,身体也不像之前那般烫,烧也渐渐退去,大家都十分惊喜。 “嘻嘻,这小子,怕不是得的心病,冰若,我看你就这般一直抓着他的手,不多久他便好了。”白名笑道。 “少胡说。”夏弦白了白名一眼。 冰若心里咯噔一下,她自是知道罗喜对自己有好感,但那只是小男孩单纯的喜爱,绝对上升不到什么心病的程度,而自己体内涌动的寒气却也是莫名其妙古怪非常。冰若知道罗海的病一定不简单,但却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其他人渐渐散去回房休息,罗海的房间内只剩下白名、冰若和夏弦。 “你俩去睡觉吧,夏弦你明早还要赶路呢。”白名劝道。 “我不累,万一他过会儿又叫我呢,夏弦,你回去睡觉吧。”冰若依然握着罗海的手,她并不认为罗海是什么心理依赖而不放手,而是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手中的寒气一层一层在传递给罗海。虽然她觉得十分诡异,但是现下罗海未醒,她顾不得去和其他人研究讨论其中缘故。 “梁冰若,他已经退烧了,你莫不是想和两个男人在一间屋里共处一夜?”夏弦不咸不淡说道。 “你怎么回事儿?罗海还病着呢!你快回去吧,你这样明早哪里有精神赶路?”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我在这陪他一夜怎么了?他都已经退烧了,我晚一点去天水城寻他父母又怎么了?” “胡说什么呢?当然要赶紧把罗村长和夫人叫回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干嘛不是你去找?你也认识他们,你去吧,我在这陪罗海。” “你……” 白名见这气氛不对,忙劝和道:“这里还躺着病人呢,你们俩也真是的!” 二人终于闭了嘴休了战,夏弦青着脸拂袖而去,冰若心下千万个无可奈何却也无从说起。 次日清晨刚刚破晓,夏弦便骑上赤焰马准备出发,刚要从罗家大院离开,茉莉走了出来,和煦笑道:“夏公子,罗家这么忙,我也不便打扰了,不知夏公子可否捎带小女子回天水城?” 夏弦心情不好,随口“嗯”了一声,茉莉便走到赤焰旁边,请夏弦抱她上马。 夏弦并不想与她同乘一匹马,扭头没好气地冲着罗海的屋门大喊:“梁冰若,去把你的月霜牵过来借给茉莉姑娘用一下!” 冰若已经趴在罗海床边昏昏欲睡,被夏弦一声大喊吓得一个激灵醒了,心情也十分不悦。 她拖着疲惫的步子从后院牵了月霜到门口,夏弦骑在马上,茉莉站在一边,都在门口等着她。 冰若将月霜的缰绳递给茉莉,不料那月霜马一个响鼻将头偏向一边,四只蹄子噔噔噔直跺,然后就拼命往别的方向撞,一副不情愿让茉莉骑的样子。 “别闹,茉莉姑娘骑你是你的福气!”冰若揪心着屋内罗海,又看见夏弦如此不善的态度,外加本就疲累非常,整个人也十分沮丧,冲着月霜就发起了脾气。 月霜马儿蹄子跺得更厉害,马脖子直扭,像是要挣脱缰绳的架势,明显也在与冰若发着脾气。冰若无奈,对一旁茉莉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茉莉姑娘,这马儿今日不知怎的了,脾气这么倔,我去让白名他们牵马过来。” “不必了梁姑娘,其实……我也不太会骑马……”说着,茉莉眼光微微向上瞥了瞥夏弦。 夏弦也发现茉莉在看自己,他又看了看一边蹙眉思考的梁冰若,想起以前这厮宁可走路也不肯与自己同骑一匹马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不由地想试探她一番。 “也罢,不如茉莉姑娘与在下同骑吧。”说着,夏弦眼光瞥向冰若,冰若闻言,气息一窒,夏弦自是看在眼里,心中得意。 “如此甚好,多谢夏公子。”茉莉的笑容荡漾开来。 “他这骑马技术,可别把姑娘给摔坏了,你们等一下。”冰若匆匆把月霜牵回后院,又推出来一个小板车,然后亲自把赤焰与板车扣紧,对茉莉笑道:“姑娘上车吧,这样方才稳妥安全。” 茉莉不动声色,轻盈地坐上板车,礼貌地向冰若道谢。 冰若回礼,向马背上的夏弦白了一眼,转身离去。 夏弦嘴角勾起一抹笑,心中满是得意甜蜜。 梁冰若,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几分重量的…… 。妙书屋 第一百零九章 集市 夏弦已经离开两天了,却还没有回来,因为罗海病情稳定,众人倒也并不焦虑。 罗海虽说高烧退去,但身体依然比正常人要热,且不知为何他明明已经不发高烧,呼吸稳定面色安宁,却就是不醒来。 其他五人并不着急,只有冰若心绪不宁,一方面她清楚罗海病情复杂匪夷所思,另一方面她算着时间觉得夏弦再慢也该回来了,到底是出意外了,还是与那茉莉去干什么了? 冰若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夏弦走后第三日一大早,她牵上月霜与众人叮嘱几句,便说要去天水城找罗喜夫妇和夏弦。 “冰若,别去了吧,说不定他们已经在回来路上了。”白名劝道。 “是啊冰若,他们那么大人,不会有事的。”肖铃儿一边熬着药,一边对冰若又说道:“罗云也需要照顾,只剩我一个女子,真是不大方便呢。” 冰若现在已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强烈地担心着夏弦,她想不出夏弦有什么理由耽搁这么久,遂坚持己见骑上月霜向天水城方向奔去。 一路狂奔了大半日她就到达了天水城,又向路上行人问了天水集市的路,不消一个时辰她便找到了这个热闹的大集市。 不得不说,她从未见过这么大又这么有人气的集市,而且分类清晰管理有序,不同种类的摊贩都设在挂有相关分类牌匾的区域,尽管有很多人在集市穿行交易,但这里丝毫没有任何混乱的感觉。 冰若按照指路的标牌,牵着月霜一路步行,很快便寻到了“海鲜类”的区域。因为天水城紧靠亡命海,这里的海鲜类摊贩可以说人数最多,摊面也最大,放眼望去,几乎看不见边际。 她在一个鱼摊前停住脚步,询问看摊的老奶奶:“老人家,常在这里做生意的罗喜夫妇您认识吗?” 老奶奶原以为她是来买鱼的,不想竟是个来寻人的,不耐烦地朝她摆了摆手:“什么螺喜螺丝,不认得,快走快走。” 冰若无奈继续往前走,又一连问了好几个摊主,皆是不甚耐烦地说不知道,她一时沮丧,琢磨着不如直接去找茉莉所说的集市旅店,也许那里会有罗喜夫妇的入住登记。 正走着,一个人在不远处冲她喊了起来,“冰若妹妹!” 冰若寻声望去,隔着两排摊贩的斜后方站着一个矮胖的摊主,正在笑容满面地冲她招手,正是李墩子。 冰若大喜,牵着月霜噔噔噔绕了两圈跑到李墩子的鱼摊前,二人都很高兴在此碰到。 “墩子哥,生意不错嘛!”冰若瞅着李墩子面前已经快空的鱼盆笑道。 “哎,还行吧,不过天水城边的罹岸南港附近海域,鱼虾数量种类比咱们罹村港的可差远了。”李墩子摸着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至少你在这里卖鱼方便啊,不用赶那么远路去大集市。” “也是,我之前给大户人家清理垃圾赚的钱刚好够租船的,现在捕了鱼虾来这里卖,除去摊位租金,扣除房租生活费,还能攒不少呢,对了,这些钱还你,你拿着。” 墩子说着,便从身边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冰若。 “不用还我的,墩子哥,之前都是冰若的错,害的墩子哥……”冰若连连推拒。 墩子却硬是塞给了冰若,振振有词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冰若妹妹并不曾害我啊,我在天水城过得并不比罹村差,机会也更多啊,你看罗村长夫妇,前两天卖完了鱼虾,又在市场上收购了低价的河蚌,带去别处县城倒卖了……” 冰若一听,惊道:“他们……去别处了吗。” “是啊,怎么了?” 冰若随后把事情向墩子说明,墩子听说罗云也病了,很是心焦,冰若安慰了好一阵。 “冰若,你还是去集市旅店先住一晚,明早咱俩一起回村,我想去看看罗云,她身体不好,可别出什么事情。” “嗯好,反正村长和夫人去别的县城了,我们也没法找到,不如早点回去。可是我还没找到夏弦呢,不知他去哪里了。” “他一个大小伙子,能有什么事,我看八成是没寻到村长他们,自己出去玩了。” 冰若听墩子这么一说,心里冒出一丝紧张和不悦,夏弦真的会自己出去玩吗,还是和那茉莉姑娘…… 哎,怎么可能呢,他不会这么不靠谱的,罗海罗云都病着,他岂会不知大家在等他,断然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已经在回村路上了。 思及此,冰若寻问了墩子旅店方向,然后便与他告别,二人约定明早在旅店楼下集合,一起回村。 赶到集市旅店时天已经全黑了,冰若让管马厩的小厮牵了月霜去后面马厩吃草料,自己走进了旅店大堂。 “小二,我要住店,还有房间吗?”冰若来到柜面询问柜台后那没精打采的店小二。 “三楼戊房,一晚十两银子。” “什么?十两?抢钱吗?” “集市里的客栈旅店就是这个价,爱住不住。” 冰若无奈,交了银子,然后开始在店小二递来的簿子上登记名字和入店时辰。 岂料眼光不经意向上一瞄,瞥见个熟悉的名字——夏弦。 再往后看,这厮是两天前入住的,而且没有离开的记录,呃,他居然是住在三楼戌房,就在自己的隔壁! 冰若心中暗暗冷笑,好个夏弦,找不到人还不赶紧回村,竟真的留在这天水城玩耍,看我不撕了你! 登记完毕,冰若板着脸噔噔噔快步上楼,穿庭过廊,直接越过自己的戊房,脚步停在夏弦的戌房门口。 不得不说这旅店什么都好,仅有的三个缺点就是价格贵,店小二态度差,再有就是隔音差! 她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男欢女爱的嬉笑之声,冰若大惊加大怒,好个夏弦,岂有此理! 顾不得什么礼貌风度,冰若唰地从身后抽出寒月刀举了起来。 刚想劈门,就听身后不远处“噗嗤”一声笑,她急忙回头,并没有人。 也许这旅店时常有过来捉奸的痴男怨女,自己这番行径被哪个无聊家伙看见了,幸灾乐祸嘲笑自己也未可知。 她不管那声笑,转过头复又举起刀,却又听见那声“噗嗤”一笑,这回的笑声更近了,她忍不住又急急回过头,却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冰若仔细观察了一下,看见不远处廊间有几根很粗的大红柱子,若未猜错,那嘲笑她的家伙便就躲在某根柱子后面。 不过她也无所谓,你想看热闹便就看吧,反正出丑的是戌房里的两个人,与我梁冰若又没什么关系。 冰若一刀劈开门锁,一脚踢开门扉,大门一开,一幅香艳画面映入眼帘,但当她看清那两张惊悚幽怨的面孔时,却把她自己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冰若连连道着歉然后迅速把门关上,旋即转身便要开溜,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噗嗤”。 闯祸简单,收场可不那么容易,她没走两步,便被屋里那胡乱披上外衣的女子冲出来抓住胳膊。 “说,你是哪里的小妖精?”女子杏眼圆睁怒喝道。 “不不不,这位姐姐,我走错门了……” 这时,里屋传来男子慵懒的声音:“娘子,何必大惊小怪,不过是个走错门的,若真是为夫外面的小妖精,见到我俩这样何必开溜?” 那女子眼睛依然盯着冰若,嘴里却在超里屋喊着话:“呵,我看是这小妖精以为你在和别的小妖精厮混所以来捉奸,不想看见相公你的正牌夫人在此,这才装作走错,哼!” 天呐,女人的想象力,尤其是这位姐姐的想象力,真正是快赶上夏弦那厮了。 “姐姐,我真是走错了,你看你看,这是我的房门牌子,戊房。”冰若说着急忙把自己的房牌递给那凶恶女子看。 “在下眼神不好,识字又少,戊戌不辨,横竖不分……” 那女子打量了一下冰若的房牌,似是有点相信了,抓着冰若胳膊的手力略略松了松,但是仅仅一刹那又紧了起来。 “谁知你是不是开了房间等我相公的?” “我……”冰若此时已经欲哭无泪,无从辩解。 这时,屋内男子叹了口气,也慢悠悠披了外褂走了出来,冰若偏头一看,细皮嫩肉一脸桃花相,难怪他夫人这么警惕。 那男子掰开夫人的手,笑道:“娘子若再不信为夫的清白,要不要为夫现在就打她一顿以明志?” 苍天大地……一对匪夷所思的夫妻,害煞我也! 不待冰若苦着脸解释,男子的大手已经举了起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被另一只白玉手掌迅捷拦下! “兄台且慢!” 竟是夏弦!原来之前一直躲着看热闹嘲笑她的便是这厮! “呃,兄台,这是我家娘子,因你们现在住的房间是在下前两天住的,所以我家娘子捉错房间了,对不住,对不住啊,呵呵……”夏弦连连抱拳作揖,眉开眼笑,开怀无比。 “哈哈,兄台,咱们同病相怜啊,都怪咱们长得太帅,怪不得夫人,怪不得夫人啊,哈哈……” “那是那是,我家这位本就小气,得罪兄台和嫂嫂了……” 那细皮嫩肉的男子还想说什么,却被他夫人一把推进房门,然后夫人白了冰若和夏弦一眼,砰地关上了门。 冰若与夏弦面对着面,静默无言,二人皆在盘算第一句该说什么。 夏弦自知自己的这番行径怕是已然得罪了冰若,但是又控制不住此时洋洋得意的心情,忍不住又是“噗嗤”一声,冰若没想到这厮此时还敢笑,登时瞪大了双眼。 “哈哈哈,梁冰若,你……你你……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心眼……可真大啊,哈哈啥……” “有什么好笑的?”冰若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笑得前俯后仰的少年说道。 “不好笑不好笑,以后可不能被你捉奸,我夏弦有几条命被你捉啊,哈哈……” “告辞!”冰若说完,直接转身走去了戊房,身后夏弦忙追了上来。 “哎哎,梁冰若,别生气啊梁冰若,你怎么不问我住哪间啊?喂喂……” 夏弦自然是只得到一声“砰”的回答,不过这关门声此时在他听来,倒如仙乐一般。 。搜狗 第一百一十章 怅恨(上) 冰若进了自己的戊房,衣服鞋子也不脱,直接软绵绵地靠躺在塌上,心中又好气又好笑。 她心想,刚刚这门关得着实快了些,怎的没问问那厮他住哪间,也没问他为何换房间,最重要的是没有问他为何赖在此地不回去。况且自己明早便要和墩子哥一道回村,到底是叫上这厮一起回还是不要管他呢?若是现在出去寻他追问,会不会太掉价了?切,管你住哪里,管你回不回,关我梁冰若什么事?思及此,她便打算下楼去旅店饭厅吃个晚饭,再回来睡觉。 岂料刚一开门,脚下一个人头便后仰着砸了过来,冰若眼明脚快急急后退两步,方才没被那人的后脑勺压到脚背,不过那个脑袋却不轻不重地砸在了地上。 “哎呦,疼……”夏弦一边揉着后脑,一边作着夸张的吃痛表情,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原来冰若关门后,他便倚靠着戊房的门坐着,等着冰若出来。 冰若见他等在门口,心中欢喜,却面若冰霜,不言不语越过此人,自顾自往楼梯走去。 “哎?你没看见我吗?喂,梁……噢不,冰……也不,姑奶奶,等等我……” …… 二人面对面坐在饭厅一张小巧四方桌边,桌上美味佳肴琳琅满目。夏弦嬉皮笑脸地给冰若斟茶布菜,一双长眼时不时地瞄着冰若的寒冰小脸,酝酿着该如何化解。 “那个……梁姑娘莫要客气,这都是姑娘爱吃的,今日本公子请客。” “你哪来的钱?你住那么多天花了多少钱?你干嘛不回去?”冰若抬眼面无表情问道。 夏弦眼尾一挑,红唇勾起,道:“茉莉姑娘感激我们收留她在罗家好几天,替我付了几天的房费,还说让我在这等她送灵药过来,嘿嘿。” “送药?什么药?这都多少天了,怎么还不送来?” “说是能治百病的,让我一定等她送来,带回去给罗海……” 冰若听说夏弦是在等给罗海的药,心中舒坦了一些,面色也和煦下来。 她夹了一筷子竹笋到夏弦碗里,就算是表示友好了,“你干嘛换房间呢?” 夏弦见冰若态度转晴,又给自己夹菜,心中大喜过望,噼里啪啦说道起来。 “那戌房是大床房,一开始店小二以为我是带姑娘住的才安排那间戌号大床房,结果后来他发现我是个单身汉,便……” “等会儿……为什么一开始他会以为你不是单身汉?” 夏弦见冰若脸色微变,心知自己说错了话,眼珠转了转,佻达笑道:“哎呀,那还不是因为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姿绰约……怎么看也不像个……呃,不像个单……的。”夏弦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光又悄悄瞥向冰若。 冰若心中冷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难道不是因为看见你和茉莉姑娘一起进的旅店吗?” 夏弦一听,如受惊吓一般,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没有没有没有,这怎么能够呢?她一进来我就叫她走了,真的,我是清白的!你想啊,不然店小二怎么会立马要我换房间呢是吧?” 冰若心中好笑,自己夹了一块子番茄塞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将那番茄慢慢咽下肚,冰若不甚在意地随口道:“啧啧,就是家黑店,多付的银子也不退给你了吧?小床房和大床房怎么能一个价呢?” “我现在的房间,有两张小床……和大床房是一个价……” “什么?既有两张床,那干嘛不让他们夫妻住那间,要让你把戌号大床房让给他们?” “因为……店主说,人家是一对儿,不能分,而我……可以……” …… 次日清晨,李墩子如约等在了旅店门口,冰若和夏弦一道走出大门,非但看见了整装待发的墩子,还看见了一身湖蓝纱裙的茉莉正在盈盈走来。 冰若先向茉莉道谢,不料茉莉却说那灵药在她爹爹身上,她爹爹外出办事今日下午方能回来,于是冰若夏弦和墩子便打算等到下午拿了药再一起回村。 “既然你们下午便就走了,不如让我替你们践行吧。”茉莉对众人温良笑道。 “这……也太麻烦姑娘了……”冰若笑道。 “无妨,就去我们家城郊的宅子里用午膳吧,我爹爹下午从外地回来也是会先去那里的,到时候你们拿了灵药,赶紧回村给罗海用。” 茉莉具体描述了一下她家城郊住宅的位置,另外三人见茉莉家北郊宅子的方位与回罹村的途经大致顺路,便不再推拒。他们再次感谢茉莉后,一行四人便骑马向北郊而去。当然这回,自称不会骑马的茉莉是和冰若同骑在月霜背上的。月霜本不愿意载她,但是冰若在马背上强行将茉莉拉了上来,那马儿也只好顺从。 快马加鞭两个时辰,他们终于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天水城北郊。冰若夏弦和墩子从未来过这个地方,只觉得这里不仅荒凉而且阴冷,明明上午在路上还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头,现下竟然天色昏暗,空气凝重。 “这北郊……这么荒芜啊……一个人也没有,一间屋也没有,你们家怎么住这里?”冰若疑窦重重微微扭头询问身后茉莉。 “呵,这里清净,那宅子是我祖爷爷留下的,没有人住,只有我偶尔带朋友们来此聚会。”茉莉吐气如兰轻轻说道,冰若感受到她在身后的温柔气息,心中一丝不安也被抚平了。 “这里……怎么连棵树都没有?地上连野草也没几棵,更不要说花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沙漠呢,你祖爷爷也真会挑地方买地造房子……”夏弦蹙着眉念叨。 冰若觉得他这话虽十分正确,但却很没礼貌,便向他使了个眼色,夏弦即刻会意,闭了嘴安静赶路。 “茉莉姑娘,还有多远啊?”墩子问道。 “快了,翻过前面的小土丘便就到了。” …… 他们花了一炷香的功夫方才越过那无边荒地中,匪夷所思冒出来的突兀小山丘,在山丘另一面,终于看见了所谓的宅子,那宅子看上去陈旧而阴森,但是却非常大,造得也很考究。 此时天色突然更加灰暗,明明是中午,但情景倒像是步入黄昏,而且还是阴天的黄昏,没有美丽夕阳刻入山坳,只有成群蝙蝠倾巢而出一般的暮色袭来。 “这天气……不会是要下雨了吧?”墩子望望天,口中喃喃道。 “呵,不会,只是阴天而已。”茉莉刚说完,他们几个便已到达大宅门口。 “你们就在院子里呆着,不要进去了,里面没有打扫,全是灰尘蜘蛛网,空气也不好。”茉莉对众人笑道,众人点头称是。 众人下马后安置好马匹,茉莉让他们在大宅前的露天大院里稍作休息,自己便去厨房忙活了。 “茉莉姑娘一个人做饭吗?我们这么多人吃饭,她做得过来吗?”冰若纳闷说道。 “你少吃点不就行啦。”夏弦笑道。 三人来到庭院中一处八仙桌前坐下,打量四周,虽说外面荒芜萧瑟,这一方庭院却是小桥流水假山凉亭十分圆满。 “你们看,月亮!”冰若仰头发现月亮升起,更加惊诧。 “别大惊小怪的,月亮本就在天上一直挂着,现在天黑了不就显现出来了?”夏弦仰着脖子望着忽而出现的白胖圆满之月说道。 “这大中午的,没有太阳反升起月亮,又不是八月十五,还是一轮圆月,匪夷所思……”李墩子也仰着头喃喃纳闷道。 这时,茉莉出来了,手中端着一盘花生米和一盘啤酒鸭,她笑盈盈将下酒菜放到八仙桌上,复又转身回了宅子,不消一会儿,她又端着一盘酒壶酒杯走了过来,将四只酒杯分别摆好,将酒壶放在石桌中央。 “中午践行……还要喝酒吗?”冰若疑惑问道。 “是让我们少喝点的意思吧?”夏弦也疑惑地抚额轻问。 “没事儿,反正我李墩子千杯不醉,你俩少喝点” 。搜狗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怅恨(中) “再过一两个时辰你们便要回罹村了,也不知今后,我们是否还有缘相见,大家干了杯中酒,愿我们情义长存。”茉莉和风细雨、循循善诱。 “那是那是,情义长存。只是在下酒量不济,也不知茉莉姑娘这酒的力道如何,这么一杯下去,不知在下今日是否还能骑得了马……”夏弦倒是推拒得十分利落诚恳,自己酒量极差这件事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呵呵,无妨,这桂花酿是我亲自酿制的,酒性很是温和。”沐沫对夏弦笑了笑,再温良不过。 “哎呀,姑娘莫要劝他了,我来替他喝。”李墩子说着,先自己干了自己那杯,又伸手拿过夏弦的酒杯一饮而尽。 “墩子哥好酒量。”沐沫轻笑赞道,随即眼光瞥向一边的冰若。 冰若的酒量虽不能说如墩子哥一般千杯不醉,但比之夏弦还是绰绰有余的,这一小杯桂花酿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遂爽快喝下。 “茉莉姑娘这酿酒手艺甚好啊!”冰若赞叹道。 “哪里哪里,若梁姑娘喜欢,茉莉可将这酿酒配方倾囊相授。” …… 见夏弦一口也不肯喝,茉莉似是小有失落,浅浅笑着在一旁自斟自酌,眉目低垂。 冰若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想想人家茉莉姑娘又是资助银两又是提供灵药,现下又自备酒菜给他们践行,夏弦这般滴酒不沾似乎也不大合适,遂殷勤端了酒壶替他斟酒,夏弦亦不言语,任由冰若替他满上。 “那在下就喝这一杯。”夏弦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姿态潇洒佻达,然则一杯下去不多久,他便单手撑着额头对着冰若笑了笑,眼神迷离了刹那便闭上了。 这厮的酒量,怎的越发不济了…… 冰若放下酒壶,唤了他两声也不见有任何反应。 “他醉了。”墩子瞥了夏弦一眼,下了个定论。 茉莉微笑着把夏弦的两只胳膊交叉放在桌面,再把他的脑袋妥帖搁置在他的胳膊肘上,动作温柔非常,眼神柔情万千,冰若看在眼里,心下一刺。 “来来来,让他睡,咱们继续喝!”墩子酒性大发,端了酒壶给茉莉和冰若斟酒。茉莉自是利落喝下,冰若踌躇片刻,细想刚刚那酒的确温和,多喝几杯应也无妨,遂也一饮而尽。 见冰若喝得爽快,茉莉神色甚是满意地望了她一眼。 墩子继续端了酒壶给两个姑娘斟酒,一下子饮了好几坛,最后他干脆弃了酒壶直接搂了酒坛子帮她们倒酒。 李墩子心中惊叹不已,不想这两个看上去纤细娇柔的姑娘竟也都是酒中高手,千杯不醉! 而此时,冰若心里也十分奇怪,这桂花酿怎的越喝越如水一般,没有半分酒劲儿,而那夏弦居然一杯就倒了,真是匪夷所思。 更加奇怪的是,眼前这不停斟酒的墩子哥,明明只顾斟酒,自己又没喝几杯,怎的走路都开始摇摇晃晃? 只有那茉莉,一边品着酒,一边望着在场众人,笑得如沐春风。 冰若愣愣望着茉莉的清雅脸庞,忽然觉得她那双水润眸光似有魔力一般,引人无限遐想,这也许便就是传说中的仙女吧…… “呵,梁姑娘,你在看什么?你在看我吗?梁姑娘……” 冰若猛然听见茉莉在叫自己,忙回过神答道:“啊,没事,就是茉莉姑娘太美了,我都有点看呆了……” 茉莉掩口轻笑:“我哪里算得上美啊,梁姑娘才是绝世佳人呢……” …… 不知何时,冰若发现墩子哥也趴在桌上睡着了。 “哎呀,这些男人,酒量还不如我们女人呢。”冰若叹道。 “呵,梁姑娘难不成只喜欢酒量好的公子?” “这倒不是……”冰若毫不避讳地望向静静入睡的夏弦,“他便是极好的。” 茉莉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复杂,她站起身,将自己的石凳拖近了夏弦,然后紧贴着夏弦坐着,浅浅一笑,执起夏弦的一只手,在他耳边轻轻唤道:“夏弦,别睡了,醒醒。” 冰若在他二人对面见此场景,整个人目瞪口呆,茫然无措。 夏弦真的睁开了一双长眼,然后赶忙坐了起来,他讷讷看了看四周,“梁冰若,你干嘛这么看着我们?” 我们?你们?你醒来的第一句就是和她成了“我们”?你真的醉了吗?你醉了竟就会这样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醉? 万千思绪如哽在喉,冰若不敢相信眼中所见,耳中所闻。 一定是我醉了,一定是我在做梦…… 她从身后抽出寒月刀,对着自己掌心就是一划,鲜血登时渗出,一滴一滴往下掉,将她面前的桌面都染红了…… 很疼,很疼…… 手疼,心更疼…… 她确认了自己并没有在做梦,这一切都真真实实地正在发生着,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紧靠在一起的一对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夏弦目光疑惑,却对她流血不止的手掌无动于衷。 “梁冰若,你怎么回事?还不赶紧去包扎一下。”夏弦眼中闪现一丝不悦,是不悦,而不是担心。 冰若只觉五雷轰顶晴天霹雳,她觉得这一刻她的心都死了,她觉得这个时候哪怕有人要杀了她她都不会有丝毫反抗,诚然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无可恋。 冰若没有说话,只是愣在那里,看着茉莉依旧美丽微笑的脸,和夏弦那熟悉又陌生的眼光。 “梁冰若,你怎么还不去包扎?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哎,真的不疼吗?” 冰若不敢再看他,她放下手,垂下眼,泪水啪嗒啪嗒掉在掌心伤口上,更加疼了。眼泪是咸的,这不就是在往伤口上撒盐么?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浮现出爹爹粱兆生、还有娘亲,还有洛风,还有肖铃儿他们,却突然觉得这些人一点都不重要了,什么玉玺,什么宝藏,什么救人,什么都没有意义。 夏弦的心走了,仿佛整个世界都走了,她开始从悲伤变成愤怒,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再次抬眼,却发现眼前二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冰若伸手推了推趴在桌上的李墩子,无力道:“墩子哥,你看见他们了吗?” 墩子睁开迷蒙双眼,用手揉了揉,口中含糊不清道:“我怎么睡着了?他们刚刚好像去桥边了。” “哦,你睡吧。” …… 碧波桥边,月华如水,冰若只见一轮冷月,挂在天边。 冰若走上小桥,山风吹来,小桥两侧的水面泛起微微涟漪,倒映着天上月亮,清冷美丽。但她全然不顾这些,只在搜寻着一红一蓝两道身影。 她看见了,清冷月辉把碧水潭照得亮如白昼,只见一个美丽身影俏立潭边,低垂眉眼,愣愣出神。山风习习,风过水面掠过她的身边,轻轻拂动她的衣襟秀发,衬着如雪一般的肌肤。 “茉莉!”忽地,一声呼唤,从桥另一边传来,茉莉转身,眸中充满了欢喜之色,嘴角微微上扬。 “夏弦,你跑哪里去了?” 冰若的心在那一刻彷佛撕破了,可她已感觉不到什么痛楚,整个心空空荡荡,只回荡着那一声温柔无比的“茉莉”。 夏弦从另一边跑上桥,路过冰若时,停下脚步,红唇开合,面色温润。 “梁冰若,你手怎么样了?包扎好了吗?” 夏弦,你倒不如当作不认识一般从我面前掠过…… “我没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三个字,软弱吐出。 冰若忍泪忍到连眨眼都是痛的,这番心伤岂能瞒过夏弦。 “你别哭……等洛风回来,你就不会难过了。”他柔声安慰道。 冰若闻言,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我先过去了,待会儿你和墩子哥先回村看罗海,我还有些事儿。”说完,他如风一般跑向潭边的蓝衣女子。 “茉莉,对不起,我刚刚可能喝多了,不小心把你送我的挂坠弄掉了,刚捡回来。”颀长俊朗的少年身影停在茉莉身边,含笑解释道。 夏弦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形玉佩,约摸只比少女手掌小一点儿,光滑温润,很是好看。 “你啊,就是这般粗心,来,我给你戴上,以后可莫要再弄丢了。”茉莉柔声说着,又贴近了夏弦,将那圆形玉佩挂在了他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那玉挂于他的胸前,衬着他殷红的前襟,是那般光华灼灼,那般适合他。 “对不起嘛,你送的东西,我再也不会弄丢了。”夏弦长眼眯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颊畔微红。 多么熟悉的表情,曾经只在她梁冰若面前才有过的表情,现在却在另一个女子面前展露无遗。 茉莉闻言,笑容满面,说不出的幸福模样。 “冰若怎么办呢?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 “你想多了,她只喜欢洛风,也许还有那个楚荀,反正不会是我。况且,我也只喜欢茉莉你啊……” 冰若听了,浑身一阵瘫软,将将就要两腿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好在小桥上有扶手,她抓紧了扶手,勉力让自己依靠着扶手站立住。 眼前二人对视良久,忽地张开双臂,彼此拥抱在一起。 月华冷冷洒在他们身上,洒满冰若的视线,却照不到她心中的黑暗。 冰若不知现在是中午还是晚上,看上去应该是夜晚吧,一个无限凄清的夜。 ……冻天冰仙 第一百一十二章 怅恨(下) 那一红一蓝二人又坐回到八仙桌边,冰若呆呆地跟在后面,步履不稳,神情憔悴。 他们都重新聚集到八仙桌,墩子也彻底醒了,茉莉和夏弦依然紧贴着坐在一起。夏弦胸口那美丽的玉佩闪着刺目的光华,冰若只恨不能一刀把它劈成两半。 “冰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墩子偏过脸关心问道。 “我没事。”冰若淡淡答道。 “梁姑娘想是有点喝多了,你俩在这呆着,我带梁姑娘进屋休息休息。我先前做饭的时候顺便打扫了一间屋子,就是怕你们哪个喝多了需要休息。” 茉莉微笑说着,边说边走到冰若身边扶起她,冰若甩开茉莉,冷冷道:“我自己会走。” 然后便自己大跨步走向那老宅子,门是锁的,茉莉走过来拿钥匙开锁,但是动作很慢,冰若看着那古旧的钥匙在她手中揉搓翻转,却半天也不插进锁孔,登时火冒三丈,一把推开茉莉,抽出寒月刀“砰”地劈开门锁,走了进去,将那茉莉也关在门外。 宅子里空气腐臭,一片漆黑,而且满是灰尘飞扬,让人呼吸不畅。 不过此时的冰若心如死灰,哪里顾得上考虑环境是不是舒服,看不看得见周围事物。 她也不去找房间或者床榻,直接就在大厅地上仰面躺下。她展开双臂,任凭泪流成河,也不去擦拭。 浑浊的空气中,茉莉出现了,手中提着一盏油灯,站在她的面前。冰若记得自己把门关上后并未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这茉莉也不知怎么做到这么静悄悄地来到她身边的。 看见眼前昂首挺胸站立着的茉莉,居高临下地望着躺在地上的自己,冰若咬了咬唇,双手一撑,迅速站了起来,与她面对着面。 她们个子一般高,胖瘦也差不多,都十分美丽,一个清丽优雅,一个聪慧灵动。她们就这么对视着,相隔不过半米。 “你这个人,根本不配得到他。”茉莉表情讳莫如深。 “所以,你配?”冰若冷冷道。 “至少,我不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我也不是。” 茉莉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全然没有之前的优雅气度。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哈哈……你也是?你……你自己信吗?哈哈哈哈……” 冰若看着眼前哈哈大笑的女子,怒火更盛,杀意渐起,这股杀意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想杀我?杀了我,你还是不配……” 寒月刀紧握在手,冰若只觉浑身都在变冷,感到自己越来越控制不住怒气。她觉得这样的对峙再过哪怕一瞬,自己便就要忍不住挥刀了。 “你啊,自以为是得很,还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是谁,其实……哈哈。也罢,我便告诉你吧,你知道你的力量来源吗?一块冰,只有越冷才会越硬。诚然我觉得你已经够冷够硬了,不过,若论他,你还是早些放手方为正道。” 冰若听不懂也听不进她这一堆话,她只知道,茉莉的主要意思就是叫她放弃夏弦。 “今日,我梁冰若就不管什么王法道义,看刀!” 寒月刀向茉莉挥去,茉莉并不躲闪,依然骄傲地站着。刀刃将将就要触碰到她的脖颈,却还是停住了。 “你啊,既不够冷,也不够狠……你这个人,还能做到什么呢?”茉莉不屑地笑着,留给冰若一个讽刺的眼风,缓缓转身走向大门,推门而出。 “我不是对你下不了手,我只是不想因为气愤而做错误的事情。”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茉莉在门口停住脚步,并未回头,淡淡问道。 “你只是抢走了他,而我却夺走你的命,这便是错的。” “呵,所以,在你心里,我的命,比他重要?如此看来,你真的不配得到他……” 茉莉说完,慢慢走远了。 冰若拖着颓废的步子走出宅子大门,阳光透过乌云照射下来,一阵晃眼,她条件发射地抬手去遮住眼睛。 天什么时候竟又亮了?月亮也没了,只有火辣辣的日头在一望无垠的蓝天之上咧嘴傻笑。 她慢慢走到八仙桌边,茉莉已经不在了。夏弦和墩子正在谈笑风生,二人见她面色颓然步履摇晃,皆大惊。 夏弦慌忙站起来搂住了她,柔声责怪道:“冰若,你怎么了?不能喝还喝那么多!睡醒了还这副模样!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让人操心呢?” 冰若心下疑惑,他怎么对自己又那般好了?他亲口说他只喜欢茉莉…… 冰若轻轻推开他,冷冷问道:“茉莉呢?” “茉莉姑娘在你睡觉的时候便走了啊。” 冰若面无表情盯着夏弦胸口那碍眼的圆形玉佩说道:“定情信物,一定要挂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吗?” “什么定情信物?你是说这圆玉吗?这不是你给我挂上的嘛!我的小姑奶奶,你是喝酒喝多了把脑子喝坏了吗?” 冰若茫然望着他,目光迷离而疑惑。 夏弦突然心中害怕,紧紧将她揽入怀里,“好了好了,你若认为这是定情信物这便就是好了,我又不是不愿意。只是……你也不用把别人送你的东西,当作定情信物送给我吧……” 冰若更加茫然,但是她现在不知怎么却觉得自己从未有过的幸福,夏弦的怀抱是那么温暖舒适,为什么以前她从未发现呢。 墩子走上前,望着在夏弦怀里泪眼婆娑的冰若,蹙眉喃喃道:“夏弦,我看她一定是刚才做噩梦了,不然……难不成魔怔了?” “别瞎说,她这么聪明的人,如何就会喝点酒就魔怔了?” 冰若脑中一片混乱,她用手死死抓住夏弦胸前挂着的圆玉,郑重问道:“这真是我给你挂上的?这是谁送给我的?” “茉莉姑娘啊,你不记得了吗?她说她觉得与你投缘,送了这个玉佩给你做留念,你只说太大了你戴不好看,就硬要给墩子哥戴,墩子哥嫌这东西太娘,不肯戴,你就硬拽着我给我挂上了……” “不是这样的,我不信,你们在骗我。这是茉莉送给你的,我亲眼看见的!你说你只喜欢茉莉,你亲口说的!你为什么要骗我!?” 冰若越说越激动,拼命挣脱了夏弦的怀抱,一把将那玉佩扯了下来。 “冰若,你怎么了?这真是茉莉送给你的,墩子哥骗你干嘛呢?”李墩子也被她这个样子吓得不轻。 夏弦心脏剧烈抖动,他不知道冰若怎么了,他开始怀疑冰若真的中了邪,得了魔怔什么的。 “没有的事,冰若,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呢,你不要这样。” 冰若的头一个变作两个大,整个人都云里雾里,难道自己真的魔怔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急急问他们:“罗海的药呢?” “她临走时说她在宅子里找到了药,不用等她爹爹了,还说灵药已经送给你了啊。” “给我了?”冰若脑袋嗡嗡作响,给我了?给我了?在哪呢? 之后,他们几个把大宅子翻了个遍,哪里有什么像药的东西,这一翻就是一下午。 入夜,冰若决定自己先回去看罗海,让夏弦和墩子在这里等一等,也许茉莉过两天还会过来。 冰若连夜骑着月霜往罹村赶,中途休息的时候,她拿出了那块圆玉,她一看见这圆玉就浑身发抖牙齿打颤,最后她在一处山崖,将这圆玉扔了下去,但是当圆玉坠地之后,发出一声轰响,山下青光大作,凉气直往上冲至冰若面前,那沁凉寒意与之前自己握着罗海手时身体传输的寒意感觉一模一样,冰若这才绝望地明白了,这圆玉便就是那灵药。 只是药已被她亲手摔毁,化作寒冷青光飘散无踪,再也不复存在…… 。搜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启航 朝阳初升的东海边,海风带着淡淡咸气,轻轻拂动着沐沫的湖蓝裙裾,裙摆微微上下翻飞,犹如她此时略略起伏不定的心绪。 她身为水神,理应福泽天下众生,而她却用计害了无辜人命。诚然这并不是她的本意,可是她早已料到结果却也未予插手干预,目的就只为伤害一个人,这等毒辣心肠令她自己都有点害怕。 正站在海岸边想着心事,一个奇丑无比的脑袋自她面前海水中冒了出来。 “水神,怎的不进水晶宫,在这站着作甚?”巡海夜叉半截身子露出海面,拱手道。 “哦,劳烦你去通报一下吧,我就不下海了,请你们公主出来一见。” “是,水神。”夜叉复又没入水中。 不多会儿,玲珑游出海面落在岸上,行至沐沫身边停住。 “水神一大早的站在这里干嘛?”玲珑爽朗问道。 “昨夜阿鲤去找我,说你要去魔界寻人,可有此事?”沐沫直截了当问道。 玲珑面色一沉:“这小东西……看我不收拾他!” 沐沫正色说道:“你这丫头,休要胡闹,炎烈弄死你,如掐死一只蚂蚁。” “我已经服下老君重炼的克丹,没那么怕火……” “不够的,不准去。” “这若不够,把你的避火圆玉借我一用,何如?” “圆玉没了……” 玲珑面色一晃:“没了?你莫不是舍不得借给我?哼,我偏要去魔界,元风定在那里,炎烈定是要挟持元风找时机逼迫天帝放了红莲。” “元风在水里……”沐沫淡淡一句,旋即眼光投向茫茫东海。 玲珑大惊,面色狐疑道:“水……里?死……了吗?” 沐沫不答,继续凝视着一望无垠的大海。 玲珑蹙着眉,寻着沐沫的眼光也看向大海,口中喃喃:“难道……他在东海里吗?” “不是。” 玲珑一把抓起沐沫的手腕,“那他在哪?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掌天下水,又碰巧经过那片海域,自是感应到了。” “哪片海?” “天机不可泄漏,总之,元风会回来的。你休得胡闹,莫要去魔界送死,切记。” 沐沫说完,一侧身,错开玲珑的脸,缓步向远处走去。 “沐沫,凡人在水里肯定是死人,元风已经脱离凡身为何不回来?” “也许,因为爱吧……” 在身后玲珑似懂非懂的目光中,沐沫渐渐化作青光消失了。 * 冰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回来,所见到的罗海就已是一具年轻的尸体了。据说罗海断气的时候,罗云也在,当场就摇摇欲坠快要昏厥,然后肖铃儿把她扶回自己房中一直陪着。已过去三日了,罗云不吃不喝面如死灰,肖铃儿每日都勉勉强强地喂她一些稀粥,维持着她虚弱的生命。 夏弦和墩子在那老宅等了三天三夜,不见茉莉回来,他们只得回了罹村。他们前脚刚到,不多时那罗喜和李月莲也到了家,再然后,整个罗家哭天抢地,一片悲戚。 罗海下葬的时候,来了很多人,亲朋好友安慰着罗喜夫妇和罗云,夜叉团的小伙子们帮着墩子,很是卖力地承担了所有体力活儿,李墩子和罗家都十分感动。 罗海入土为安的当夜,墩子敲响了罗家大门,开门的罗喜满脸泪痕,见是墩子,请他进屋入座。 “村长,我……我……” 罗喜抽了口旱烟,淡淡道:“为罗云的事就算了,她不喜欢你。” “不是不是,罗村长,墩子自知配不上阿云。只是罗海走了,我想回村干活,也好……也好……照应您二老,还有……阿云……” 罗喜有点不大相信地眯了眯眼。 墩子又道:“墩子自小没爹娘,全靠乡亲们扶持才长这么大,夜叉团的孩子们,就是罹村的孩子……村长您更是照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恩人……” 罗喜抹了抹眼泪,轻轻点了点头。 …… 罹岸边,夜空下的海浪拍打着岩石,浪花卷起又落下,发出动人心魄的咆哮声。 冰若独自抱膝坐在海边,呆呆望着海浪拍岩,海鸟飞空,思绪万千。 夏弦这几日见她情绪低落,自然十分忧心,几乎寸步不离。方才她假装回房睡觉,在屋里呆了好一会儿才骗过夏弦。她听见夏弦脚步声远去后,悄悄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罗家,独自来到罹岸想心事。因为这几日都是肖铃儿负责照顾罗云,所以铃儿也一直睡在罗云的房间,那时候大家都在各自屋里睡下了,所以冰若独自溜出来也就无人知晓。 “生又何尝生,死又和曾死,生何其苦,死方极乐,我佛以死为度,彼岸往生……” 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内容,冰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她嘴角勾起淡淡笑意,继续遥望大海,口中说道:“广贪大师,您也出来散心啊……” 广贪呵呵一笑,在冰若身侧空地与她并排坐下,面朝亡命海。 “老衲特来寻你的。” 冰若微微侧身,望向广贪:“大师怎知我在这里?” “呵呵,老衲知道的,还多着呢。” 冰若重又望向海面,幽幽说道:“我现在才算明白你们为什么喜欢当和尚了,皈依佛门,无牵无挂,多好。就像我在猎户村的时候,虽然生活单调无趣,但是却从不曾伤心过,除了……小林那件事。” “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你若一直呆在小村子里,又岂能有所顿悟?” “那倒是,再让我选的话,我还是会离开猎户村的。不过,当初可不是我选的,我是被逼……哎,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闯祸,娘亲就不会死……” 广贪抚慰说道:“你这孩子,怎的总想不开?老衲多年前就对你说过,那个……生又何……” “生又何尝生,死又和曾死,又来了,真是啰嗦……”冰若笑着打断他。 广贪眼睛一瞪,轻打了一下冰若的脑袋,“小东西,敢嫌老衲啰嗦,我不啰嗦,你怎能记得住?” “什么呀,就你那套理论,是让人觉悟打猎屠宰勿念杀孽的道理,怎的可以用在人身上嘛,人总归活着比死了好嘛。” “众生平等,你这个思维出发点就不对……” …… 次日清早,冰若等七人收拾好行囊,牵好各自马匹,在罹村港口向罹村众人告别。罗喜找了条大木船,与墩子一道,把他们七个人和七匹马一直送到了掩藏大千船的漩涡。 罗喜惊叹:“没想到这个漩涡看上去可怕,船驶进来,却这么平稳。” “是啊,这还是茉……”白名刚要解释说这是茉莉教他们的藏船方法,便被夏弦一个犀利眼风扫过来,白名即刻住口。 夏弦可不会允许任何人再在冰若面前提到茉莉两个字。 他们和马儿上了大千船主甲板,罗喜和墩子与他们挥手告别,然后划着木船,渐渐远去。 冰若立在大千船头,将双手拢在唇边,向渐行渐远的的李墩子背影喊道:“墩子哥,照顾好云姐姐!” 墩子猛然回头,目光坚毅,向着大千船上众人重重点头。 “放心,有我!” ……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海战(上) 大千船在亡命海上,满怀信心地乘风破浪,对周围一切自然环境都漠不关心。无论是日晒雨淋还是风吹浪涌,哪怕海水堆起了小山,波涛挖出了深谷,它都豪不在乎。大千船以一座雄伟大陆的强大信心,载着七个勇敢无畏的冒险者,稳稳前行。 在罹村的时候,心思周到的白名便去寻访了村里的好几位老人家,细致了解了雪雾冰原的海路途径,仔细绘制了地图。他把地图钉在船舱里的软木告示板上,这几日在海上,大家无事可做便就认认真真地研习这地图,个个皆做到了铭记于心。 他们七个人轮换着开船,当然肖凤年技术最好,掌舵的时间也最长。因为可以轮班劳作休息,大千船夜以继日,从不停歇,不消几日,他们便与罹岸相隔甚远。望着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短短几天,陆地上的日子便恍如隔世。 出海后的第五日破晓时分,天色才刚刚泛起微光,夏弦就去了船舵轮盘驾驶台接肖凤年的班,肖凤年叮嘱了几句便打着哈欠回船舱睡觉。 这时候,肖铃儿刚刚起床去厨房给大家准备早饭,白名一夜未睡,还在灯下研读着那一本本厚厚的航海攻略。广贪大师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坐,对面刁无岸的屋门似乎没有关紧,里面传出阵阵鼾声,把隔壁房间的冰若从睡梦中吵醒了。 冰若坐起身,感到了一丝凉意,从床头箱子底部抽出一件厚一些的外卦披上,再高高扎起一个潇洒简洁的马尾辫,然后爬下床去。 她出了房间,打开船舱门,沿着长长的走廊往船头方向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楼梯。她从楼梯爬上主甲板,然后在漫天星辉下,迎接黎明。 冰若站在甲板上,双手抓住栏杆,将自己完全暴露于亡命海深海域的自然环境下,有一种刺激冒险的感觉。 此时的亡命海看上去波涛汹涌,它使人激动,令人生畏,美丽而危险。冰若看见阵阵海浪涌来,白色的泡沫被风卷起,吹打着船侧,整个环境让人觉得冷飕飕的。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外卦,将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不多会儿,黎明降临,星光散去,朝阳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阳光洒满海面,冰若渐渐望见一个黑点在海浪中挣扎,它向大千船游过来,海水在它四周汹涌翻卷,它看上去弱小而无助。冰若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黑点,直到它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冰若终于看清了那黑点的具体形态,以及它所承载的一群惊慌失措的人们。 冰若大惊,慌忙从主甲板上下来,跑到舵轮台,惊道:“夏弦,快掉头,有战船!” 其实她下楼梯的时候,夏弦已经在调转方向了,因为他也看到了战船。只是大千船实在太大了,而且此时他们正是顺着风向和洋流疾速行进,突然要转向着实并不容易。 夏弦努力地掌控着舵轮,冰若抓紧船侧栏杆,死死盯住那个越来越近的战船。那战船船头大旗上写着大大的“江”字,船身估计只有大千船的三分之一,构造材料也远不如大千船坚实。冰若暗想,也许碰见它并没有那么可怕。 很快,船舱里的其余五人也互相通报发现了突发情况,急急跑到了大千船舵轮台,与那里的夏弦冰若汇聚一处。 广贪道:“是江全的船,不要怕,只有一艘,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绕过他们便是。” 冰若听到江全这个名字,忽觉十分耳熟,回忆了一下,正是墩子与她和夏弦所说的那个天水城船务总管的名字。据说天水城派出许多战船出海寻大千船未果,天水船务总管江全便亲自出马了。 “他们还真是不要命,这么小的战船,竟跑到这么深远的海域。”肖凤年感叹道。 “估计是近处寻不到大千船,来这里冒险一试了。”白名猜测道。 肖铃儿蹙眉,冷哼一声,“为了一艘船,至于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战船这么小,就算遇上我们,也斗不过啊。” “可惜是在海上,就那几个小鬼,换作在地上,老子一个人就收拾了!”刁无岸手持长刀,愤愤喝道。 …… 过了一会儿,大千船刚好调转了九十度,他们几个便发现,随同江全战船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不速之客——鲨鱼。 鲨鱼的出现并非偶然。 多日前,江全战船在不自量力闯荡深海域时,不甚撞上了暗礁,船体受损搁浅。江全一边派士兵修理船身破损之处,一边安排人捕鱼,以防要在这里耽搁太久而食物不够。 岂料他们用鱼叉杀死水中猎物时,大片鱼血如红云下沉,扩散进四周海水深处,引来了鲨鱼。 鲨鱼从水底深处游上来,疾速而肆无忌惮地冲破蓝色海面,显露在阳光下。它复又落回海里,寻着血腥味的踪迹,沿着红云蔓延所走过的路线尾随而至。 幸运的是,江全战船上的士兵发现有鲨鱼靠近的时候,战船也终于修复好了,迅速驶离了暗礁。但那鲨鱼却紧紧跟随着,战船上的众人皆是惊恐万状,但都不敢与那巨大的海上杀手搏斗,害怕激怒它而不得活命。 这条鲨鱼几乎与江全战船一般大,它的背部是淡蓝色的,腹部是银白色的,皮肤光滑亮丽,嘴里有着八排齐齐向内倾斜的锋利牙齿。此时它在水面上下飞快地游动着,高高的蓝色背鳍毫不犹豫地切开水面。 “这不是一般的鲨鱼,这是亡命鲨……”广贪大师面容少见的冷峻,停顿片刻,他一边远远盯住露于海面那飞刀一般的蓝色背鳍,一边说道:“亡命鲨只存在于亡命海中,是天下最大、最快、最残忍的海上杀手。它迅捷而强壮,全副武装,没有任何天敌。亡命海之所以叫亡命海,除了天气环境因素,这亡命鲨便是另一个主要原因。” 冰若他们听了,一个两个顿时面色凝重紧张起来,除了执掌舵轮的夏弦还在努力掉头,其他人皆是紧紧握住了武器,死死盯住那渐游渐近、无所畏惧的亡命鲨…… 。搜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战(中) 此时此刻,大千船上的众人面临着一个选择,是逃,还是战? 按照目前的情况,以大千船的速度,绕离江全战船不成问题,且亡命鲨也不是傻子,它若真想吃人,定会从体积较小,却承载了五十名士兵的战船着手,只要大千船尽快逃离,应是无虞。 然则,他们已经看见对面战船上有天水城船务总管江全以及手下好几十名士兵,一条战船,几十条年轻鲜活的生命,难道就这么不管不顾? 短暂沉默后,广贪幽幽说道:“世间众生平等,它不吃人,亦会吃其他海中生灵,我们也是救不过来的。天下苍生本就有其自然平衡,我们休要管闲事。夏弦,赶紧绕离。” 夏弦手上动作犹豫,这时,肖凤年将他拉了过来,说道:“这里船比较难开,我来吧。” “大师,您这是歪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也是你们佛家常说的。”冰若道。 “罢了罢了,咱们一共七个人,举手表决不就好了?”白名提议。 刁无岸一听,不耐烦地一摆手道:“真麻烦,老子弃权。” “本来就是咱们抢了人家的船,如今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你们于心何忍呢……”肖铃儿边说边眺望着远处战船。 他们几个人正纠结着,江全战船上忽然一道红光冲天,霎时间几声噼啪巨响,晴空之上云层渐红。 原来是江全发现亡命鲨临近,又远远望见了大千船,于是迫不得已向空中发了信号弹,诚然他也并不指望真的会有其他战船来救援。毕竟,除了他江全,其他战船上的将领是断然不会冒此风险来到这么远的海域的。 “他发了信号弹!看来周围会有其他战船!”肖凤年手上动作停下,因为出现了信号弹,他必须要重新考虑行船方向。 此时,他们谁也不再考虑是不是要救江全他们,只想着如何逃离这来自江全战船、亡命鲨、乃至有可能很快出现的其他战船的包围。 肖凤年松开舵轮,一把拿起挂在一边墙上的火羽弓,张弓搭箭,而且弦上同时搭了好几支箭,然后瞄准了亡命鲨! “凤年,你干什么?”夏弦惊问道。 “我先弄伤它,也许战船上的人就可以活命,然后我们赶紧离开!” 肖凤年话音未落,几支箭便齐齐飞向那亡命鲨,每一支都扎进了它那已经露出水面的杀气腾腾的左眼中! 广贪急忙拦下肖凤年,怒道:“这样会激怒它的!亡命鲨脾气十分暴虐,你这样攻击就会把它的愤怒引向我们自己!” “既如此,索性再射瞎它的右眼!”刁无岸拉过广贪,对肖凤年说道。 冰若远远观察着江全战船和亡命鲨,发现那些箭刺入亡命鲨左眼之后便掉落在海里,而那亡命鲨的左眼毫无反应,依然炯炯有神!而且,较之方才,更添了层层怒意! “它根本不怕你的箭!”冰若叫道。 “箭上有毒,它很快就看不见了。”肖凤年边说着,边又将几支毒箭射入了亡命鲨的右眼! 战船和亡命鲨都在逼近,肖凤年丢下火羽弓,慌忙掌起船舵轮盘,开动行船机关,随便找了个方向让大千船疾速前行。 “哎,你这冲动的孩子,你闯祸了……”广贪一声叹息,不再说下去。其他人都握紧了武器,冰若也拿起了长长的鱼叉。 却说那亡命鲨,双眼中箭后,视线越来越模糊,心中愤怒无比,拼尽全部气力越过战船,直直往攻击它的大千船游去。然而还未追上大千船,它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速度慢了下来。 大千船上众人自然发现它速度减慢,双眼涣散无光,又将鱼头没入水中,只有那切割水面的蓝色背鳍显示出它的游动轨迹。 冰若等人见此情形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然则好景不长,不一会儿那亡命鲨便像突然又能看清事物一般,准确地、飞速地、向大千船挺进! “怎么回事?”刁无岸扯着嗓子问肖凤年。 肖凤年剑眉蹙起,沉声道:“不可能的,它不可能还看得见。” 夏弦道:“也许它听见我们这里的声音,或者感觉到这里的水波动静……” 夏弦的猜测是对的,亡命鲨不是普通的鲨鱼,它的名字既然带有亡命二字,就不会轻易被制服。它虽然一时看不见环境,但是它很快就调动了其他所有的感官,冷静地寻找着目标。大千船那么一个庞然大物在海里疾驰,岂能逃过它的灵敏感觉? “它要过来了!”冰若边提醒着众人,边跑到船边栏杆处,紧紧抓着鱼叉,死死盯住即将逼近的亡命鲨,握着鱼叉的双手也渐渐举了起来。 “梁冰若,你过来!”夏弦急忙跑上前把冰若拽了回来,“这是亡命鲨,不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些普通大鱼!” 同时肖铃儿一排排飞刀甩向那亡命鲨,在阵阵刺痛中,亡命鲨大怒,一个翻转,掀起层层高浪,把大千船上众人吓了一大跳。 它这一发怒,让大千船上众人的脑子登时更加清醒理智了。不管他们之前做了什么,是对是错,有何分歧,此时此刻,都必须团结一致,冷静面对!他们努力让自己充满决心和信心,虽然心里都有些许怀疑,但是谁也没有表现出来。 冰若凝神注视着亡命鲨的逼近,心想按照这个速度趋势,大千船必是要被攻击了,既然无法阻止它的袭击,那就先下手为强,赶紧干掉它! 亡命鲨飞快地逼近船头,那时冰若已经拿着好几支鱼叉等在那里,夏弦这次也没有阻拦,紧握红缨枪守在冰若身边,其他几人也面色凝重、蓄势待发。 亡命鲨张大着口,露出一排排森森白牙,奇怪暗淡的鱼眼恐怖地翻转着。电光火石之间,片片飞刀、根根弓箭、一支又一支的鱼叉,齐齐飞向那亡命杀手! 亡命鲨的头和背都浮出了水面,他们听见了亡命鲨牙齿发出愤怒的嘎吱嘎吱声,还有各种利器刺入它身体的皮肉撕裂之音! 就在这一刻,亡命鲨又是一个翻卷,如高墙一般的浪花被它掀起,打落在船头众人身上,他们被强大的水花冲力齐齐冲退好几步,白名和肖铃儿险些摔倒! 亡命鲨看不见他们人具体在何处,只顾疯狂地往前撞。众人重新站稳后,它已贴近了船身,一个大力冲撞,大千船微微向后挪了挪,众人长舒一口气,还好这大千船够大够结实,不然怕是要翻船了。 然则他们高兴得太早,亡命鲨撞到船身后知道已经找到了目标,然而也知道这个庞然大物它无法撞翻,便稍稍后退,飞跃着腾出海面,鱼头砸向半空,又从半空砸向大千船内侧!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船上众人皆是脸色煞白,来不及反应! 亡命鲨的大脑袋正好砸在了冰若和夏弦所处的栏杆位置,好在二人眼明手快,一支鱼叉和一杆长枪齐齐从搁在栏杆上的鱼头下方往上刺入了它的下颚,登时鱼血沿着两杆武器向下流淌不止,血腥味霎时蔓延,熏得冰若和夏弦头昏眼花。 可这毕竟是一条巨大的亡命鲨,即使下颚已被刺穿了两个窟窿却依然怪眼圆睁,拼命挣扎着晃动鱼头。夏弦拔出红缨枪,一股鱼血喷出,把鱼头下方的二人浇成两个血人! 于此同时,遍布船侧其他位置的五人也齐齐赶来,各种利器朝着鱼头劈里啪啦砸过去! 冰若见这亡命鲨经受那么多打击还依然在死拼,便弃了手中鱼叉,抽出寒月刀,一个飞身腾跃至半空,对着它两眼之间连线和沿着鼻子一直向后的延长线交叉点拼命砍去!她自小打猎,即便是鱼类,她也研习过它们的身体,她知道那个交叉点是鱼类的要害——鱼脑! 可她毕竟只是个人类,而那亡命鲨不仅大,皮肉也厚,虽然遭到脑部重击,却也没有当场就死亡,而是用力往后一仰,重又砸进水里! 众人惊呆了,夏弦当场弃了手中红缨枪,疯了一般跨至船头栏杆。他抓着栏杆,身体前倾的幅度简直大得就要栽下海去了。 “梁冰若!” 绝望悲戚的三个字响彻亡命海。 冰若的寒月刀插入鱼脑的同时,那亡命鲨立即仰头倒入海里,而当时的冰若还紧紧抓着卡在鱼皮肉中的刀柄,骑在鱼头上……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战(下) 大千船上的六个人并排站在船侧栏杆处,紧张地盯着在海里翻卷的亡命鲨,以及它头上那个一身鱼血的马尾少女。他们个个都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冷汗。一开始他们还不停地喊着冰若的名字,后来广贪让大家保持安静,不要太过喧哗从而更加激怒亡命鲨。 夏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若不是刁无岸和白名死死拦住他,他怕是已经跳下海了。 亡命鲨一会儿腾到半空中又重重落入海里,一会儿在水里翻转身体,一会儿用身子撞击着大千船,似是在拼命想把头上那个小人儿给甩下来。 因为亡命鲨一直在变换着位置,大千船上的众人也跟着它围着栏杆转。他们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冰若,因为亡命鲨每次撞击大千船的时候只一刹那身体就会离开船侧,冰若根本没有机会跳上船,他们也没有机会拉到她。 冰若心下阵阵凄凉加无助,她双手紧握着刀柄,要花很大力气才能让自己不被这亡命鲨的大翻转碰撞甚至腾空掉落的动作而甩到海里。 因为要集中精神在手力和保持身体平衡上,她就腾不出精力去思考对策。但是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松手,因为只要她一掉到海里,亡命鲨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落水的一刹那亡命鲨就会定位出她的大概位置,然后一口把她吞了。 冰若暗自庆幸这只亡命鲨的智商并不是特别高,若换作她,一定会把头上的敌人直接拖至海底淹死,而不是这么折腾。不过她心想,也许亡命鲨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类在海里是不能呼吸的,也可能它一时气糊涂了没想起来,或者脑子被砍坏了思维已然混乱。 不管怎样,冰若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它头上耗着,直到它精疲力竭失血过多而失去知觉,自己方有生机。所以自己一定要坚持住,在它倒下之前绝不能倒下! 亡命鲨撞了几次大千船后,开始往别处游去,肖凤年慌忙也将船往鲨鱼行进方向开去。夏弦手执长枪,正色道:“凤年,快靠近它,我下去弄死它!” “糊涂,你下去就喂鱼了!”肖凤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夏弦。 “坚持住,冰若,它动作已经慢下来了!”肖铃儿大声向冰若喊着。 冰若自是也感觉到这亡命鲨已经越来越不行了,可是她心里十分害怕这厮把她拖到海面以下。其实刚才有几次亡命鲨已经钻到了水里,而冰若也已呛了好几口水。好在它翻来滚去,不一会儿还是会把头又浮出海面。 又折腾了一阵子,大千船随着翻滚的亡命鲨逐渐靠近了一处漩涡。 这漩涡与之前藏大千船的漩涡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若不是他们知道这里不是之前那个地方,一定会认为自己绕回了之前那个漩涡。 亡命鲨动作已经很慢了,它离漩涡越来越近,夏弦他们更加紧张,因为他们并不知道这个漩涡会不会把鲨鱼和冰若一起卷进去。当然,如果和之前那个诡异的漩涡一样,便是不会卷进任何东西,只会把事物隐藏在其中。 亡命鲨快要进入漩涡的时候终于失去了知觉,渐渐下沉。冰若看见它逐渐闭上的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从容地拔出了寒月刀,在亡命鲨缓缓沉入海里的同时,自己向着不远处的大千船游去。 大千船上众人也大口大口喘着气,夏弦双腿一软,跪倒在栏杆一侧,朝着渐渐游近的冰若喊道:“梁冰若,你以后再这般吓唬人,我定将你吃了!” 冰若嘻嘻笑着,继续向前游,船上众人终于欢呼起来。 大千船靠近了冰若,肖铃儿和夏弦扔下了绳索,冰若刚要伸手去抓,一阵突如其来的飓风将一切喜悦刮得干干净净。那飓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睛,夏弦心中暗呼不妙,再次睁眼时,绳子另一端早已没了人影…… 夏弦不管不顾跳下海去,直直游向漩涡,无视身后大千船上众人的呼喊。他游进了漩涡,匪夷所思地发现自己在漩涡里竟可以直接立在水中,根本不会下沉。可是冰若在哪里呢?那飓风难道没有把她刮进这个漩涡吗? 夏弦的心怦怦乱跳,紧张的汗水噌噌直冒。这奇怪的漩涡,如同一个水做的空间,看上去可怕,诚然进来却一点也不危险。可是此时此刻,大千船停在漩涡之外不敢靠近,他们没有把握这个漩涡会不会把大千船卷入海底,所以他们无人敢冒此风险,只得等在漩涡之外。 夏弦四处张望,寻不着冰若,他心惊肉跳头晕目眩,他觉得自己快要紧张地晕过去了。 然而在他低下头时,他终于看见了希望,是冰若!那个一头高高马尾男儿打扮的血衣少女,就在他脚下! 从夏弦的角度,他可以看见冰若的脑袋,那长长的马尾不停地甩动着,因为冰若也在到处乱转左顾右盼,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夏弦趴伏在水做的地上,他所看见的冰若在自己下方约摸一丈处,也是站在水做的地上。这个漩涡真是匪夷所思,可是夏弦听不清冰若在喊什么。 在漩涡里,夏弦也看不见水柱之外的事物,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知道,外面一定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 他对着水做的透明地面朝着下方那个到处乱转的少女喊道:“梁冰若!” 冰若没有反应,更没有往上看,她听不见。 “梁冰若!”夏弦更加大声地喊着,他的耳膜都快被自己的喊声给震破了,可是冰若依然听不见。 就在他嗓子已经哑得几乎要放弃呼叫的时候,下方少女似是也放弃了呼喊,只是不经意地抬头往上看了看。 就这一眼,他们四目相对,惊喜万分。随后夏弦不停地拍打着水地,冰若也努力地往上跳着。可是冰若够不到一丈之上的隔膜,夏弦亦打不碎这水做的地面。 这时候,夏弦又被不知哪来的风给吹离了漩涡。他一出漩涡,就被在海里游着寻人的肖凤年和刁无岸强行架着弄上了漩涡旁边的大千船。 大千船停在漩涡不远处,夏弦上船后给他们解释着冰若在漩涡里,漩涡里是一个可以走动可以呼吸的空间,与之前茉莉教他们藏船的空间一样。可是众人都不敢相信,他们总觉得夏弦一定是急疯了。 当然,最后夏弦坚持不懈,终于说服大家开着大千船进入那漩涡。 只是,他们在漩涡之中并没有看见冰若的影子。夏弦从船上往下看,水做的地面已经全是水,完全看不见下方是什么。他跳下船,脚一落在水地之上,下面的景象便浮现出来,水草,海藻,礁岩,然而就是没有冰若。 他们都跳了下来,在水地上走动着,看着脚下匪夷所思出现的画面,确信夏弦没有疯,冰若之前很有可能就在下面! 可为什么冰若能够下到水地以下,而他们却只能看见,不能进入呢? 没有人能解释这一点,但是他们决定就在这里等着,他们相信,冰若一定还会出现。 。顶点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双风1 飓风突然出现的时候,冰若不知为何竟一点也不紧张。 被这风包裹着的感觉是那么熟悉而令人安心,它穿透水面,带着绵密温柔的气息,明明风力不大,却能毫不含糊地将冰若裹挟着旋转直下,直入深海。 诡异的风,诡异的海,诡异的空间。 冰若的意识恍恍惚惚,一时间沉醉在这舒适的裹挟之中,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忘记了所有人和事,也忘记了自己。 那阵风如一个温暖怀抱,将她丝丝缕缕绵绵密密缠了个结实,她如痴如醉,面带微笑,缓缓下落。这舒适安宁的感觉冰若许久不曾有过,真希望这一刻就是永远,她就这么一直下降、下降…… 冰若脚尖触及如棉花一般的地面时,神智和记忆都逐渐恢复清明,她到底了,风也停了。 四周什么也看不清,青灰一片如虚空一般,到处乱舞着如幻影一般的光束。光很暗,比一片漆黑更让人觉得可怖。 冰若耳边还有阵阵风声和龙吟声,然而她早已感觉不到有风在吹,那些光束的形态也丝毫不像一条龙。 不多会儿,光线似乎越来越亮了,奇怪的声音也渐渐退去,一切重归平静。但冰若的脚下依然是软绵绵的像云朵一般的虚空地面, 周遭环境很快变得洁白光亮,充满柔和的气息,明明应该是海底,却没有水。不仅没有水,也没有天、没有地,没有任何东西。冰若连自己脚下踩着的软绵地面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存在,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环境,目光找不到任何落脚之处。 “谁……” 一个虚弱却很温润的少年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冰若只觉这一声奇怪的“谁”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又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她凭着直觉向声音来源处走着,也不确定方向对不对。 “谁……” 又传来一声,而且这次的声音似乎就在附近,看来方向没有错。 冰若又走了没几步,惊异地望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张奇怪的床,应该是白色的,但又有一点微微发蓝,材质看不出来,但却如冰雕一般玲珑剔透,闪着荧荧幽光。也许……就是个冰床也未可知。 走近那床,冰若大吃一惊,因为床沿突起,她在远处并未看清床上是什么,但现在却可以清晰地看见,床上躺着她思念已久的少年——洛风。 冰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的情绪掩盖过一切疑惑,她扑上冷硬冷硬的冰床,用力晃动着洛风的胳膊。 “洛风!洛风!你醒醒啊!我是冰若啊!洛风……” 无人回应,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年乌发高髻,白衣胜雪,清俊的脸上表情宁静,气色也很好,如睡着了一般。 冰若所触碰的身体带着温热的气息,她安心了许多,也许洛风真的只是睡着了。 他怎么会睡在这里?刚才那声“谁”是他说的吗?没关系,既然是睡着了,总会醒过来的。 佛祖爷爷对她真是太好了,若不是在这奇怪的地方碰上洛风,冰若还真不知该怎么出去呢。但是有洛风在,他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办法出去。也许,他已料到冰若会来到此地,在这里等着也未可知。 思及此,冰若微微笑了笑,因为困乏非常,便也躺在这冰床边的棉花地上闭起了眼睛。 这棉花地面真舒服啊,洛风怎么不睡在柔软的地上呢?那冷硬冷硬的冰床一摸上去就怪难受的,他怎么还能睡得着?等他醒来定要好好问一问…… 冰若就这么一边想着念着,一边进入了梦乡。 因为刚刚与亡命鲨经过一番生死搏斗,冰若实在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实很实,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 当她醒来之时,有好一会儿都没想起来自己在哪里。直到她坐起身,歪过头,对上一双有着好看卧蚕的懵懂大眼睛时,才完全清醒了。 “洛风!” 冰若兴奋地站了起来抓起洛风的胳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这是什么地方啊?我们怎么出去呢?” 洛风眨巴着一双呆萌呆萌的大眼睛,面带微笑,呃,准确的说,是傻笑,动了动嘴角,却并不答话。 冰若忽然发现了洛风的异样,心中一沉,暗道不妙。洛风难道病了?傻了?不不不,不会的! 冰若坐在床沿,认真观察着洛风,他斜靠在床上,表情懵懂无知,眼神如一个初生婴儿一般纯净得令人害怕! “洛风……你怎么了?你……你没事吧?” 洛风还是傻傻一笑,问道:“你是谁?” 冰若的心一瞬间全凉了,完了,他真的傻了。 冰若心里非常难过,洛风变傻了,失忆了,他们之间的种种过去他都不记得了,那个睿智聪颖的翩翩佳公子再也不复存在了…… 冰若忍不住想哭,哽咽道:“我是冰若,你叫洛风,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洛风的懵懂双眼向上翻了翻,唇瓣有点微微嘟起,真是傻得令人崩溃又心碎。 “我不叫洛风,哥哥说我叫小风。” 冰若听了,心中一惊,哥哥说……难道这是洛风的孪生弟弟?不对啊,从未听说过洛成宇的三姨太生的是双胞胎啊,洛风就是洛家独子,全城人都知道,这么大事情怎么可能搞错呢? 但是冰若还是心存一丝希望,但愿这人就是洛风的孪生弟弟小风,洛风没变傻也没失忆。 冰若挤出一脸慈母般的微笑,问道:“小风乖,姐姐问你,你哥哥洛风在何处?” 小风一脸疑惑,嘟着嘴说道:“我哥哥叫风神,不叫洛风。” 哎,这小风可真够傻的,居然幻想自己哥哥是神仙。也罢,至少冰若现在确信他有那么一个哥哥,而且这个哥哥很可能就是洛风。 “那小风的风神哥哥在哪里呢?”冰若哄问道。 “他刚刚还在的,他说他去给你弄些东西吃。”小风道。 什么?洛风去给自己找东西吃了?洛风看见自己了?他怎么一点不惊讶不叫醒自己呢?匪夷所思…… 见冰若垂目沉思不再说话,小风好奇地睁着大而黑的眼睛望着冰若,眸子似一汪泉水般透明清澈,看了一会儿,他忽然伸手去抓冰若的脸,没错,是抓! 冰若被抓得哎哟一声叫了起来,疼得一下子站起身来,“小风……你……” 小风嘻嘻一笑,那表情如婴儿一般纯净无暇,“姐姐好生面熟啊……” 冰若呆呆站在床边,有些不知所措地皱着眉头,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小风傻傻地咯咯笑了起来。 就在冰若一片茫然时,身后不远处传来衣摆摩挲声,还有缓慢沉重的脚步声。 “你们该吃饭了。” 那是洛风的声音,是他!可是这一句好冷好冷,冰若从未听过洛风如此冷漠的语气,她有点惴惴不安地回过头,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既害怕,又期待…… 是他,又不是他,和床上小风完全一模一样的脸,可冰若绝对不敢相信这是洛风。 他拎着一个盖有白布的篮子,一身洁白锦袍上着鹅黄龙纹,气宇轩昂却冷若冰霜。他的衣袍无风自鼓,浑身上下透着丝丝寒意,他的眼睛空洞而冷酷,哪里会是那个如人间四月天般温暖的洛风? “你……你是……谁?” 冰若不知为何吓得情不自禁往后退去,可是她的双腿已经抵至冰床,退无可退。 她哆哆嗦嗦又问了一遍:“你……你是……谁?” 风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道:“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洛风?”冰若眉头紧蹙,语气充满怀疑。 “为何你方才相信他是洛风,却怀疑我?” 阴冷的语调让冰若听得不寒而栗。风神又迈开脚步向前逼近,冰若吓得一屁股坐在冰床上,紧紧挨着小风。 “也罢,我不是洛风,我是风神。” 说完,风神把篮子往冰若面前地面上一扔,面无表情地拂袖转身离去…… 。顶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双风2 哎,他俩到底谁才是洛风呢?或者一个都不是?也许洛家三姨太生的是三胞胎也未可知……算了算了,想也想不清楚,还是吃饭吧。 冰若捡起篮子,揭开白布盖子,哇,里面竟然是米饭碗筷,好几盘小菜鲜炒,还有一盘新鲜炖鱼!这鱼身体宽扁,鱼头亚圆,全身都是暗褐色的,还有两对粗长的须,重点是,肉质白润,香气四溢,登时让人食欲大振! 因为这里没有桌子凳子,只有一张冷硬冰床,冰若只好示意小风往边上坐坐,再往后靠一靠,然后把饭菜篮子摆在冰床中央,自己坐在小风对面。 冰若虽然不是很喜欢烹饪这件事情,但是却做的不少,也颇有研究,只是这鱼她倒确实不认得。于是她忍不住问对面小风:“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吗?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呢。” 小风呵呵傻笑道:“我一直吃这个的,都不记得吃了多少天了。哥哥说,这鱼叫冰鱼。” 冰若盯着那冰鱼,吞了口口水,道:“那姐姐就不客气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嘴里,立即赞叹不已:“清香滑嫩,入口香甜,肉质鲜美,而且烹煮技术更佳,填处放的糖与姜去腥,还有新鲜小葱头的爆葱香味,哇,还有胡椒、五香、麻油等等,搭配得如此美味,真是高手!” 小风听的云里雾里,他闲闲夹了一小块鱼肉进口,之后就只吃其他小菜不再吃鱼,小菜吃了没几口就只扒饭了。 “小风,你怎么不吃鱼啊?” “我天天吃这个,都吃腻了,而且你那么爱吃,让给你吧。” 冰若听着小风傻乎乎的语调,无奈摇了摇头,这货绝对不可能是洛风。 不消一会儿,一大篮子饭菜就被吃得精光,当然,七八成都是冰若吃的。 冰若吃饱喝足,居然又有点困了。她眯了眯眼,捧着涨到不行的肚子,缓缓爬下冰床,边爬边说道:“我再睡会儿,小风,你自己玩吧。” “睡觉不是应该在床上吗?”小风傻傻问道。 “我喜欢睡地上,再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睡床,我只能睡地上。” 小风不解,问道:“男女是谁?和我们睡床睡地有什么关系?” 冰若此时已经躺在软绵地上了,见小风完全就是个智障,她心中遗憾,耐着性子道:“男的便是叫哥哥,女的便是叫姐姐,你之前不是叫得挺好嘛,怎的现在男女又不分了……” “哥哥说,他是我哥哥,他之前指着你对我说,这个人叫姐姐……你们就是男女啊,那你们授受不亲,与我们一起睡床睡地有什么关系呢?” 冰若长叹一口气,不再作答,昏昏睡去,留下坐在冰床上的小风独自莫名其妙。 冰若正迷迷糊糊将将就要睡着,只听得身旁上方有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吃完了不洗碗吗?” 冰若吓得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猛一抬头,与那寒冰冷眼四目相对,她连滚带爬缩至冰床另一侧,然后赶紧站了起来。 “风……风神,我,我这就去,洗碗!” 冰若一把抓过床边那载满空碗盘的大篮子,慌里慌张到处乱转,“水……水……到哪里,有水洗?” 她只觉语无伦次自己都听不懂在说什么,那如万年霜雪的声音又道:“沿冰床床头方向三里处。” 三里?不近啊……赶紧跑! 冰若拎着篮子一路狂奔,只听得篮子里乒乒乓乓一阵乱响,不一会儿她便真的看见一个正方形的水池,边长约摸一丈。 她先将篮子拎到水池边放下,然后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儿,刚刚实在跑得太快了,她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蹲下身,揭开篮子上的白布,登时傻眼了,篮子里的碗盘已然全部碎得四分五裂。 这可如何是好?那凶神恶煞的风神,绝对绝对更不可能是洛风的冷酷男子,见着碗盘碎了,还不得把她给撕了? 洛风啊,原来你娘生的是三胞胎……你到底在哪里啊…… 冰若望着一篮子没用的碎片,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绕着四方水池转来转去,死活也想不出个出路法子。 也罢,碎都碎了,老老实实去认错吧,想那风神看在孪生兄弟洛风的面子上,应也不会太为难自己。 她重又把白布遮在篮子上,拎起篮子准备回冰床那里,结果一站起来又傻眼了,这里只有一个四方水池,没有其他任何参照物,她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就算知道东南西北,她又哪里记得自己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 惆怅,郁结,烦躁…… 只能随便找个方向先跑试试了。 三里,三里是什么概念?她也记不清三里是多长该跑多久,只得每个方向都尝试确保跑了三里以上。 冰若的运气着实也太差,她来来回回,直到第四次才找对了方向,在那之前,她已经跑了六趟三里多来回。而且因地面软绵,她心里又急,路上还摔了好几次跟头,篮子里碎片洒了一地,还得一片一片捡起来,一着急拾得快了,手上也被划开层层裂口,真是苦不堪言。 她最后气喘吁吁拎着一篮子碎片来到冰床时,风神不在,只有小风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一脸傻愣地发着呆。 冰若心下略略放松,她把篮子丢在床边,坐上床沿,伸手在小风眼前挥了挥。 “小风,想什么呢?” 小风缓缓回过神,嘟嘴道:“哥哥不理我,你也不理我,我一直都一个人呆在这里,好孤单。” 冰若懒的听他这些有的没的傻言傻语,直接问他:“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认不认识洛风?” 小风又是茫然无语,不知所措的样子,冰若又是一阵失望。 就在这时,一块白布飘至她和小风面前,冰若觉得十分眼熟,忽而想起这不就是那盖篮子的白布嘛! 她猛然低头,一篮子碎片正在脚边展露无遗,再一抬头,风神正在不远处冷冷打量着一篮子破烂儿。 冰若慌忙站起身,低下头,用如蚊子一般的声音说道:“对不起,路上……碎了。” 风神冷哼一声,一阵旋风卷起那个篮子,往远处狠狠一摔,碎片登时炸裂出来洒满一地,而且碎成了更多块儿,冰若和身后小风都吓得吸了一口气。 “你答应去洗,就该说到做到,碎了也该洗干净。”冷漠的命令不容置喙。 冰若心中恼火却并不敢发作,这个样貌酷似洛风的人看上去武功颇高,竟能隔空袭物!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莫要与他冲撞为好。 “是。” 冰若低低应了一声,垂着头小跑过去拾那满地碎瓷…… 。妙书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双风3 冰若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没有白天黑夜交替的古怪空间,然而就在一刹那,洁白光亮的环境就突然变成一片漆黑,然后冰床两丈开外,多了一张上有烛光摇曳的四方冰桌,和一个冰椅。 那一身华贵龙纹锦袍的风神正坐在桌边,借着那冰作烛台上的荧荧火光,仔细阅读着一些书册。 冰若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夜、烛火、桌椅、和风神吓了一跳。她刚刚正和小风一起坐在冰床上玩猜拳游戏,小风太笨了,她教了好久小风也不曾学会,但是这并不重要,至少教他的过程也是一种打发无聊时光的方式。 冰若用眼神示意小风躺下,自己却缓缓爬下床,蹑手蹑脚向冰桌走去。 “别过来。”一片寂静中低低的,冷冷的三个字让人脊梁骨上禁不住升起层层寒意。 冰若立即停下脚步,立在冰桌一丈开外,小心翼翼道:“我……是想问……怎么突然黑了……” “你该睡觉了。”风神淡淡说道,他说话时眼睛都不曾抬一下,冰若都不知他是如何知道自己刚刚在朝他走去的。 冰若只好在冰床边的软地上躺下,她面朝冰桌躺着,假装闭上眼睛,其实留着一道细缝在观察。 她现在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一切都是那么奇怪,她想见到真正的洛风,她想念夏弦,想念肖铃儿他们,想念爹爹……冰若庆幸在来到此地之前夏弦看到了自己,她心中飘过一丝甜蜜和安心,夏弦因为她在山间失踪便守在山里寻了她一年,此番,夏弦既知她的位置,一定会说服大家在那里等她的吧…… 冰若的思绪渐渐飘向冰桌前的男子,这人绝对不是洛风,但是他却问过冰若一句“你不认识我了吗?”如此看来他是认识自己的,可冰若不敢多问,也许是他太古怪了吧,比之那智障小风更加古怪。 冰若之前将洗干净的一篮子碎片交给他时,他居然说:“都已碎了,再洗又有什么用。”然后就一甩袖袍,顿生一阵旋风,将那一篮子碎瓷不知吹到哪里去了。可是,明明是他让自己去洗这些破碎玩意儿的啊,他如此古怪矛盾,更让冰若平添了好几分惧怕。 从冰若现在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烛光映照下他略显苍白的侧脸,精致而立体,有一种忧伤孤寂的美感。 他看书的时候很安静,眼睛全神贯注那些字里行间,修长的眉峰偶或稍稍一抬,挺拔的鼻梁,半垂的眼睫,微抿的唇线……勾勒出一个精致剪影。 冰若忽然觉得找到了一丝洛风的感觉,她不禁心跳加速,期待着那唇瓣可以向上弯一弯。她坚信只要这人微笑起来,定和洛风一样多情雅致,然而她也知道,这个风神是绝对不会笑的。 “你在看什么?”寒凉一句问话伴着他如点漆的双目望向冰若的眼睛,他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少女正在悄悄观察他。 冰若不敢再装睡,她完全睁开双眼,看向风神,他的眼睛黑得像无水的深井一般骇人,沉如最深最暗的夜,不带波澜地吞噬万物,一旦卷入便是尸骨无存万劫不复…… “我……是想问……你……认识洛风吗?” 他没有任何不同于之前的表情,一边冰冷地望着冰若,一边缓缓起身向冰若走去。冰若警惕地急忙坐起来,向冰床一侧挪动,直到后背紧紧贴着那凉飕飕的冰床侧壁。 风神缓步走到冰若面前,十指交叉于胸前蹲了下来,逼近冰若,鼻尖对着鼻尖:“你想他吗?” 冰若心中一片混乱,风神的这个问题纯属答非所问,而且问得也太过暧昧,让她不知如何作答。他靠得自己如此之近,周身皆是冰冷凛冽的气息,压得冰若喘不过气,甚至不敢直视于他。 冰若目光垂落,微微颤抖道:“我……自然是想见到他的……” 风神面色一晃,刹那凉薄。 冰若的心中也是一片冰凉,她感受到较之方才更加寒冷的气氛,一点点的希冀逐渐没入深渊。 风神什么也没说,缓缓起身走回冰桌,一挥袖摆,烛火灭了,周遭又是一片黑暗。 “你该睡觉了。” 无平无仄的一句话后,冰若虽然看不见,却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远去。再然后,冰若在无尽感伤之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冰若觉得心情十分不好,她转了个身,轻轻敲了敲冰床侧壁。 “小风,你醒了吗?” “我早就醒了,哥哥怎么还不来呢?” 冰若起先不明白小风为什么这么说,但很快她就懂了,因为小风说完不久,冰若就感觉到风神的阴冷气息出现在身边,然后又听见了挥动袖袍的声音,接着四周就突然恢复了一片洁白光亮。 “吃早饭吧。”冷冷一句之后,他就走了。冰若身侧又多了一个篮子,还是盖着一块洁白无暇的锦布。 篮子里是两碗豆浆、两盘煎饼果子、两个香喷喷的大肉包、还有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 “太多了,我吃不下。”小风撅起嘴说道。 “吃多少算多少呗。”冰若淡淡说道。 “剩饭剩菜会被哥哥骂。” “你哥哥几乎不讲话,不会骂我们的。” “你来之前,他会和我说很多话呢,你来了他便不说话了……” “是吗,好吧,小风乖,他不与你说话,姐姐与你说,咱们吃饭吧。” …… 他们二人确实吃不下这么多,剩下不少,冰若的苹果只咬了一口就丢在篮子里。 “小风自己玩一会儿,姐姐去洗盘子。”冰若拎起篮子,轻轻拍了拍小风的脑袋,便转身向之前那个水池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便迎面撞上正走过来的风神。 这个风神每次出现都十分诡异,因为在这个空间,除了冰床冰桌椅冰烛台,还有随着风神出现而出现,风神离开而离开的书册,根本没有其他任何物件。照理说视线应是极开阔,但冰若却从来没有看见过风神到底从哪里走过来,他仿佛从天而降,又仿佛从地里冒出来。 风神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向冰若伸出一只手,冰若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他是让自己把篮子给他的意思。冰若暗想不妙,里面剩下来的食物她还未来得及丢掉,这下怕是要被惩罚了。 冰若惴惴不安地将篮子递给风神,紧张地盯着他手上动作。风神接过篮子,轻轻将布盖一揭,眼光冷冷向下扫了扫,然后缓缓抬眼看向冰若。 冰若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敛眉垂目嗫嚅道:“实在……吃不下……” 风神静默片刻,幽幽道:“所以你准备扔掉吗?” 冰若不答,她不敢撒谎,也不敢承认。 风神又道:“我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嫌多,便想扔了吗?” 冰若还是不敢抬头,她隐约觉得风神的话似乎话里有话,只是她还不甚明白风神的具体意思。 “既然嫌多,干嘛不在吃它们之前选好要吃哪一样或者哪几样?为何你每样都要咬一口?” 冰若似乎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但却搞不懂他为何要与自己这么说话。 冰若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下扫的余光看见风神从篮子里拿起一个残缺一口的苹果,上面的牙印确实是冰若的。 他把苹果伸至冰若眼前,将所缺的一口正对着冰若的瞳仁,冰若只觉那苹果缺口已经凉丝丝地快要触碰到自己的睫毛了。 “它原本好好的,你咬了一口,丢了,算什么?” 风神最后三个字凉凉拖了长音,敲得冰若心头一颤,这冷若冰霜的一句问话已经很明显了,冰若心下懂了七八分,虽还有疑惑,但知道此刻不宜多问,她一把抓过那被自己咬了一口的苹果,放到嘴边就开始继续啃起来。 她吃得又快又急,没咬几口就噎到了,开始不停地咳嗽。 风神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苹果,淡淡说道:“吃慢点,它不在乎你吃得有多快,你只是不该丢了它。” 冰若放慢咀嚼速度,完全咽下嘴里苹果后,自己又从风神手里抢过剩下的苹果,不快不慢地继续啃着。 她一直没敢抬头看风神,但是在她继续吃苹果的同时,风神便拎着篮子转身走了。 冰若本就已经吃得饱到不能再饱,这下又硬塞进肚一个大苹果,真是难受至极。她捧着肚子慢慢走回冰床,躺在了床边地上。 “姐姐又要睡觉了?” “小风乖,姐姐太撑了,需要躺一会儿……” …… 自那次苹果事件之后,风神虽然还是很冷漠,但却再也没有为难过冰若,既没有再让她去洗过一次碗盘,也没有再给她过多或者过少的食物,一切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风神每天都会按照他自己设定的时辰来给冰若和小风送饭菜,也会很规律地让这空间有白天黑夜之分。每个夜晚,他都在冰床两丈处的冰桌点着烛火看书,在冰若的观察下,风神看书册的表情基本没有任何变化,但只是“基本“,并非完全无波澜,只是那波澜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冰若有时候大着胆子又问他这是什么地方,认不认识洛风,如何出去之类的问题,他便板着脸不予回答,冰若心知无望,便也就放弃了。 冰若趁着风神不在,时常诱导小风透露一些关于这里的事情,后来发现,小风比她自己还要无知。 最后,她注意到那些厚厚的书册,然则那些书册似乎总与风神形影不离,且风神从不允许冰若在其夜读之时靠近冰桌。 冰若直觉那些书册也满是古怪,或许其中便有这个奇怪空间的内幕也未可知。只是如何才能看到书中内容呢?冰若又陷入日日夜夜的冥思苦想之中…… 。妙书屋 第一百二十章 双风4 小风的猜拳游戏玩得越来越好了,冰若不禁感叹,自己本还以为他是个妥妥的智障,没想到经过细心指导,他也是可以进步很快的。不过到最后,小风的猜拳技术竟然超过了冰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冰若几乎就没再赢过,这可是她始料未及的。 这日,又是连输好几局后,冰若再也忍不住了,她也学着小风时常做的嘟嘴动作,问道:“你怎么现在一直赢?你是不是会读心术却没有告诉我?” 小风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嚷道:“当然不是啊,因为我记得你的每个动作,你一直是布、剪刀、石头、布、剪刀、石头……” 冰若心下一惊,这小风,看上去傻不拉几的,没想到这么细心观察她,还记得这么准。 “那你居然不早说,还故意让我连着输那么多天。” “我之前一直输的时候你总是不高兴,我以为你不喜欢赢呢……” 冰若暗道,这个小风,果然还是个一根筋的小傻瓜。 风神又飘然而至,没打一声招呼就带来一片黑暗,紧接着冰烛台上火光燃起,他又坐到了桌边开始夜读。 这几天,冰若还是忍不住悄悄观察他夜读的模样,心中十分好奇那些里是何内容,然而冰若并没有任何接近书卷的机会。 冰若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风神最近这两三天夜读时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严肃中隐约酝酿着一股悲伤和愤怒,他的每一次翻书页的动作都似乎在隐忍着什么,看的冰若既害怕,又莫名伤感。 他的有些动作和表情会让冰若想起洛风,不过冰若庆幸他不是洛风,如果真的见到洛风这个样子,冰若一定会很难过很难过。 此时,他又在继续研读那些书册,冰若躺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他,现在也不用装睡眯着眼,因为这些根本瞒不过风神,然则冰若后来发现风神并不反感自己这么打量他,便就光明正大地看他了。 他依旧神情严肃、微微蹙眉,似愤似悲,冰若看着看着也困了,渐渐迷蒙入梦。 冰若一般睡着后,直到风神挥袖大亮天,中间是不会醒的,可是今夜,她被直冲鼻子的一阵阵奇怪气味给惊醒了,是焦味。 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朝着那焦味来源望去,风神坐在案边,冷若冰霜的脸映照在烛火之中,目光空洞涣散,不知在看向哪里。 冰若看清风神手上动作时,着实吓了一跳,但见他正在一张一张地撕下那些书页,然后在烛火中燃尽,那焦味便是如此产生的。 冰若急忙站起身想走过去,但是就在冰桌一丈开外又被风神喝住了。 “你为什么烧书啊?” “因为这些书写得太烂了。” “那你要烧到什么时候呢?” “已经烧完两本了,还有这最后一本。” …… 冰若原地坐下,托着腮望着风神烧书,看着那些无辜的纸页在烛火中被一张一张地蚕食殆尽,越发觉得这个风神简直不可理喻。 冰若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书里写的什么呢,你可以告诉我吗?” 风神淡淡道:“故事。” “什么故事呢?”冰若又问。 风神眼光凉凉扫来,“再也不存在的故事。” …… 风神将最后一张纸燃尽,抬眼看向坐在一丈之外的冰若,冷冷道;“过来。” 冰若有点诧异,不过还是反应迅速地跑至他身边。风神站了起来,从袖中抽出一把折扇,递给冰若。 “这是为何?”冰若惊疑万分。 “拿着。” 冰若收下折扇,将它展开,很漂亮的一把白底扇子,只是冰若看不出也摸不出它的材质,只能见着扇面上赫然两个大字“乾坤。”她正在把玩着折扇,那扇子却突然变作了一把戴鞘的匕首! 冰若吓得手上一松,匕首掉在地上,她惊悚地抬眼看向风神,风神依然没什么表情。 冰若赶忙弯腰捡起那匕首,想要还给风神,风神却要求她自己拿着,并问她:“你可想回到那条船上?” “想!”冰若没想到他会主动与自己提及离开此地的事情,心中大喜。 “用你手上的东西,杀了床上那人,你就可以回去了。” 冰若登时汗毛倒立,冷汗涔涔。 “你若不照做,我依然有办法杀了他,不过如果这样,你便就一辈子也别想从这里出去了。” 冰若心脏怦怦直跳,她偏了偏眼光看向冰床上的小风,小风看上去正在熟睡。 风神像是猜到冰若在想什么,又道:“他没有听见,就算听见,也没有关系。” 冰若只觉得自己卷入了一个匪夷所思恐怖至极的漩涡圈套,思绪飞转着该如何行事。直到风神离开良久,她还愣愣地立在原地。 风神的话不无道理,冰若现在已经明白这个风神不是仙就是妖,反正不是她和小风可以对付得了的。杀了小风,自己就可以出去,不杀小风,小风也会死,而且自己将被囚禁终生!如此看来,她别无选择,纵然她心中千万个不忍心,却也只能屈服于现实。 横下心,匕首出鞘,冰若拿着它,慢慢走向冰床。 她拿着匕首静静坐在床头,单手解开小风的前襟,分明很容易的事情,她却解出了一头冷汗。 终于,小风的胸膛一览无遗地呈现在冰若眼前,胸口左侧肤白如玉,带着微微的起伏。冰若知道那里有个物件正在有节奏地律动着,带着血色的邀约,那是小风的——心脏。 杀了他,就能离开这里,杀了他,就能回到夏弦身边……一念之间三千业障……但是……没有但是! 冰若闭了闭眼,利落地一挥匕首,正要做那决然一刺,却在靠近准心时,眼光蓦然扫过那张熟悉的脸——洛风的脸。 那张脸太刺目了,扎得冰若两眼一晃,一阵大悲大恸袭上心头,仿佛那匕首已经刺入冰若自己的心脏一般绞痛,遂手下一抖,偏错了方向。 紧接着,小风睁开清澈眼眸,与冰若惊悚的眼睛四目相对。 “姐姐怎么不睡觉?” “我……起来……看看你。” 小风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容纯净得像个孩子。 “你手上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冰若猛然发现自己手上还抓着那把匕首,被小风看见了! 她慌忙把匕首收回鞘,藏进袖子。 小风毕竟什么都不懂,他根本都不认得匕首是什么东西,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这个人随时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冰若抬手擦了擦额上汗渍,重新躺回床边软地上,面朝向烛光摇曳的冰桌侧躺着,那张桌前现在只有一把无人坐的椅子。 “小风,你怕死吗?” “死是什么?” “就是永远不存在了。” “那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和姐姐了,我不愿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双风5 冰若彻夜未眠,风神带来白亮天光时,冷冷扫了扫躺在床边的冰若,那眼神仿佛在嘲讽她什么也办不好。冰若慢慢爬了起来,见小风还没睡醒,便走向风神,低声问道:“我想再陪小风几天,我可以缓一缓再……杀他么?” 风神将早饭篮子递给冰若,面沉如水,说道:“这是我给你们送的最后一顿饭,完成你要做的事情,你自然会回到那艘大船上。”说完,他便如风一般飘然离去。 在那之后,风神真的就再未来过,冰若和小风所处的环境便一直保持着洁白光亮,冰桌冰椅冰烛台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这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只剩下冰若、小风、和一张冰床。 冰若心想,也许不杀小风,自己和小风就会在这里慢慢饿死渴死了吧,她该如何是好呢?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思考这个千年难题多久,环境就替她做了解答。 风神最后一次离开后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因为没有任何计时工具,没有太阳月亮,没有白天黑夜,冰若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但是她不饿也不渴,只是直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最初的怪异发生在冰床上,冰床开始冒出水渍,看上去似乎正在渐渐融化,小风神色从疑惑变为焦虑,又从焦虑变作紧张,最后从紧张变成悲戚。他带着哭腔对冰若道:“姐姐,床要化了……” 冰若早就发现冰床在融化,但是她并没有当回事,她并不知道小风对这张冰床有多么依赖。 “融化就融化了呗,和姐姐一样睡地上就好了。小风怎么从来不下床走走呢?这冰床冷硬冷硬的,一点也不舒服啊。” 小风微微低下头,不知是踌躇还是思索,他慢慢挪至床边,将双腿往床下放去,这些动作做得小心翼翼,仿佛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小风双足着地,眼睛紧张地盯着自己的两只脚,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往外冒,面容纠结挣扎,如同脚下踩着刀刃一般。 冰若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幕,心中疑惑非常,但却条件反射地上前扶住了小风。 “小风不要怕,你一定可以离开这个冰床!”冰若边说着,边把小风扶着缓缓站了起来。 小风真的站起来了,他倚靠着冰若勉力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但是摇摇欲坠,根本无法前行。 就在小风站起来的一瞬间,冰床突然加速融化,二人再次回头看时,冰床已经不见了,只看见一堆水渍渐渐融进地面,下一刻,连水渍也没了影子,这个苍茫空间只剩下小风和冰若。 冰床消失后,冰若才突然明白这张冰床的重要性,因为在这个空间里,只有这一个参照物,没了冰床,此时的他俩只有彼此,别的什么都没有,二人心里都开始发慌。 “小风,你迈开步子,一定可以走起来的!”冰若扶着小风,鼓励着他。 小风的确可以迈步,可以走路,但是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现在走路真是艰难无比。 “我不想走了。”小风嚷着,发着小孩子脾气,突然甩开冰若的手,坐在了地上。 “哥哥怎么还不来呢?” “你哥哥不会来了。” “为什么呢?” “不知道。” …… 他俩就这么坐在地上不知又过了多久,冰若给小风讲着外面的世界和趣闻,小风听得满脸羡慕,冰若却在盘算着把有意思的事情都讲给这个从未接触过真正世界的小风听,就当让他感受一遍,等全部讲完,再杀了他…… 周遭白亮空间渐渐闪现出奇怪的蓝色幽光,地面上开始渗出水来,冰若觉得该动手了。 “小风,你快死了,你害怕吗?”冰若微笑着问他。 “死就是永远不存在了,对吗?”小风反问道。 “是的,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哥哥和姐姐了。” “姐姐方才故事里的那个叫洛风的公子不是说过,若今生无缘相守,来世莫要忘记,所以我也会有来世的,定还会认出你的。” 冰若望着小风的水润星眸,忆起当年那个旗杆下吊着的多情少年,和在她掌心化晕开来的沁凉水珠,心脏顿生绞痛,忍不住一手捂住胸口。 小风见了很是慌张,“姐姐你怎么了?”,他边问着边也伸手要来触碰冰若的心窝,冰若急忙侧身避开。 “没事,小风,我……” 冰若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了,周遭又是一片寂静无声。冰若看见四周涌动的潮水正在缓缓向他们逼近,她仰头往上看,也是一层一层的水波正在汇聚,身体下方的地面也在瞬间变成了水面,匪夷所思的浮力,让她和小风居然可以就这么坐在水面之上! “怎么都是水了?”小风也眨巴着单纯的大眼睛,仰着脖子四下打量,喃喃自语。 冰若看着急剧变化的环境,心里一片焦灼矛盾,她的手上已经握着那把匕首,长长的袖子遮住了那只握刀的手。她纠结着,到底要不要现在就一刀结果了小风?她自小打猎屠宰,对于毫无防备的猎物,一切刺杀都是手到擒来,她紧盯着小风白皙修长的脖颈,轻轻滑动的喉结,就是那里,一刀就可以让他毫无痛苦地魂归地府…… 可是,他会不会是洛风呢? 不,绝不可能! …… “梁冰若!你听得见吗?” “冰若!冰若!” …… 有人在喊她,不止一个,不止两个……声音从上方传来,是夏弦他们! 他们还在原地等着她!她所处的这个位置一定就在亡命海的那个漩涡底下! 果不其然,上方的层层水波不断汇聚,逐渐形成了一股极大的漩涡,冰若知道穿过漩涡就可以看见大千船了! 一个令她兴奋不已的念头登时冒了出来,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小风?为什么要被那个冷酷风神牵着鼻子走?现在漩涡已经出现,如果她带着小风逃离这里去到大千船上,一切不就都解决了吗? 可如果那个风神突然出现呢,他会怎么样?他会杀了小风,然后监禁自己吗? 管不了那么多了,漩涡已经出现,也许她和小风都可以逃走,为什么总要想着最坏的结果呢,也许这就是佛祖爷爷给她指的明路! 冰若猛地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直直望着上方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约长,越来越近……冰若逐渐感受到那股漩涡带来的渐进增强的吸引力,是的,她相信她的直觉,这个逐渐汇聚变强的吸引力会把她卷进去,然后她会一直上升至夏弦他们那里! 冰若一把拉住坐在水面的小风,道:“站起来,我们一起出去!” 她双手垂下去用力地拉着小风的胳膊,匕首掉了出来,但是她并没有去捡。 去你的匕首吧,凭什么我梁冰若要被别人逼迫着做错误的事情! 小风茫然地望着她,伸手拾起水面匕首放入自己袖中,嘟嘴说道:“这是哥哥给你的东西,你怎么舍得丢掉呢?” 冰若心中惊诧,但是也没有太在意,她的当务之急是带着小风赶紧离开。 小风被冰若连拉带扯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可他依然只能勉强倚靠着冰若站着,冰若的身子支撑着小风的身体也很是吃力。 他们都紧盯着那个逐渐向下延申的漩涡,终于盼来了那强大的吸引力,将他们一起牢牢卷了进去…… 他俩在漩涡中稳稳盘旋上升,冰若原本双手拉着小风的胳膊将他往上拽,盘旋过程中不知何时小风竟将她揽进怀里,温暖的胸膛包裹着她,上升、上升……如同前段时间她掉下来时的那阵温柔之风的裹挟,令人安心、迷醉…… 盘旋了一阵子,他们的转速慢了下来,小风渐渐松开了冰若,冰若也从恍惚中突然清醒,瞪大了双眼!因为她看见了下方有个人正在飞速上升向她和小风逼近,那冷若冰霜的眼风如利刃般射向她和小风,龙纹袍裾随着漩涡中的旋风上下翻飞,带来阵阵萧瑟凉意,不是那残酷的风神还能是谁! 强大的吸引力将冰若直直往上卷,可小风却在下沉,冰若完全使不出力气去抓住他,他却只是微笑地看着冰若,满眼柔光,与当年的洛风别无二致! 再然后,冰若惊悚地看见小风袖中的匕首忽然飞出,稳稳地落在已经离他只有两三尺的风神手中! 风神接住匕首,并未用另一只手拔去刀鞘,那刀鞘便自动消失,露出闪着寒光的锋利刀刃。 “你为什么不杀她?”风神问小风。 “我不能。”小风笑道。 “我告诉过你,你不杀了她,我便要杀了你,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 风神脸色一沉,眸中杀气顿生,电光火石之间,那匕首便刺穿了小风的心窝,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襟,一层一层晕染开来,如一朵朵盛开的红花……凄美的血红看的冰若一阵眩晕,心口像是堵着什么,好难受,冰若很想呕吐,她捂住了嘴,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整个手掌登时鲜血淋漓…… “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风神对眼前尸体说道。 尸体的双眼已经闭上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风神将他横抱于胸前,冷漠地看着他的脸,又道:“我对你很失望,你为什么要爱她,无论你是天神,还是凡人,她都不会选择你……” 冰若一字一句地听着,完全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她很难过很难过,她觉得那具尸体就是洛风,她亲眼看见洛风死了,太可怕了…… 风神的一只手在那尸体额间轻轻一触,然后一道银白光晕从小风眉心溢出,缓缓进入了风神的修长指尖,风神慢慢闭上双眼,再次睁开之时,目光竟柔和了许多。 他抬眼看向渐渐盘旋上升的冰若,一双星眸不知是恨是爱,表情复杂,讳莫如深。 “哪怕这是天意,我也要改它一改。” 风神说完,抱着小风的尸体一起消失不见了,冰若还沉浸在大悲大恸之中,她只祈祷,千万不要是洛风…… 第一百二十二章 自白(风1) 离开棉里县后,我骑着灵渊马去夜痕山找了圆玑道长,他是一位真正的高人,我相信他一定可以给我有用的建议。当我问他有关雪雾冰原捷径的事情时,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一定知道,可是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说出那条捷径的位置。 我记得我要离开夜痕山的前一天晚上,圆玑道长邀我与他下棋,他虽然是个绝世高人,但是棋艺真的很糟糕。我故意输给他好几局后,他突然盯着我看了许久,看得我心里竟有点发慌。 他叹着气,劝我不要去找冰若,我问他原因,他只是摇头。他说我和那个姑娘没有缘分,我很生气,也很难过,因为我知道圆玑道长修行高深,他的判断八成是不会错的。 我问他为何我与冰若没有缘分,他居然对我说我不是一般的人,凡人的肉身无法承载太久。其实我虽然没有听得太明白,但是大致意思我还是懂的,他是说我活不了太久了。 我洛风与这道长无冤无仇,他定然不会故意诅咒我或者吓唬我,所以我想,我可能真的快死了。既然如此,我也无处可去,没有捷径就没有捷径吧,也许她正在往北走的路上也未可知。 我快马加鞭一路向北,只花了一年时间便赶到了亡命海。可是一路上都没有碰见冰若,也许她比我快,已经到达雪雾冰原了吧。 真的很幸运,当我去天水城找船务总管江全借大千船时,他很爽快地答应了,因为爹爹曾经资助过天水城不少银两,他们都很感激洛家。可当我问他有没有过一个姓梁的姑娘来借船时,他却说没有。 江全派了十名船员陪我乘坐大千船去往雪雾冰原,他们都是勇士,因为去雪雾冰原的航程凶险万分,很可能是有去无回。事实上,也确实是有去无回。 我们在亡命海中心遇上了巨大的海啸,连大千船也没能保住我们的命。事故发生后,我迷迷糊糊地立在海上云头,看着十个面熟的拘魂鬼从海里将我的十个同伴带了过来,那些亡灵目光呆滞,也是迷茫恍惚。 我不明白为何我看见那些丑陋的拘魂鬼会那么眼熟,而他们也不来拘我,只是一个一个从我面前走过,对我拱手拜别,还叫我殿下。 他们一行人走后,我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美丽女子从另外一个云头飘过来,也是十分面熟,但却一点都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她也对我恭敬地福身行礼,唤我殿下,我心中满是疑惑,想开口问询,却张不了嘴。 “殿下莫要着急,过一个时辰就会好的,沐沫要先履行职责将大千船送回去了,殿下可以先下去休息。” 那女子说完,挥动衣袖,我们下方就出现一个极大的漩涡。她让开道路,恭敬地请我进入漩涡,我感到很是匪夷所思,但是我真的觉得好累,好想下去休息。 我不知为何我死了之后可以自由在云端行走,总之我走着走着就进入了那漩涡。我透过水柱,看见那青衣女子双手交叉于胸前,再缓缓展开,然后那海面上的庞然大物大千船竟真的自行往我们来时的罹岸方向行去了。接着,那女子隔着水柱又微笑着朝我一拜,然后就转身飘走了。 我来到一个很舒适的空间,忽然好困,若是有床就好了。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指,眼前竟真的变出了一张冰床,我很纳闷,但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实在太累了,我没有力气去思考太多,爬上那冰床便昏昏睡去。 醒来之时,我只觉浑身一阵难以承受的支离破碎之痛,下一刻,我已站在床边,看着我自己的身体躺在那冰床上,面容安详。须臾,所有神识皆已回归我的仙体,我忆起了一切,也认出了床上这个人——洛风。 我与冰凝和炙弦,还有那个该死的红魔一起误入六道轮回盘,可为何他们还活着,却让我先死?我想起了圆玑的话,原来是没有缘分啊,红尘中,陪她到最后的是炙弦,而不是我。 我心中掠过层层忧伤,我有点憎恨那文昌仙人,为何要给我编排这样的命数?可我也明白,这并不能完全怪他。纵然他是大司命,天神的红尘命数他也是要顺应天缘的,只是这其中道理和是非曲直,他是绝然不能告诉其他人的,即使是天帝也不能告诉。 我和凝儿没有缘分,这就是天命,我怪不了任何人,我只能怪命运。作为风神的我是不能一直陪着凡人的,若长时间呆在一起,就会被天帝发现,我多么希望洛风没有死啊。 即便注定无缘,我也想多陪她一世,于是我舍不得让这个洛风死去。我将自己的魂魄剥离出最温柔最善良的一部分注入这个与我有着同样面貌,还尚未冷却的身体。我想把最美好的一面留给她,可是我无法把记忆也送回这具凡人身躯。 剥离一部分神识之后,风神的我突然心情更加糟糕,充满愤怒,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只知道我不甘心。 我作法隐身回到天庭,去了司命府,很顺利地偷走了三本命格簿,然后回到亡命海的漩涡看洛风。 他已经醒了,纯洁得像个孩子,这也是我。可是风神的我如此憎恨他懵懂纯真的样子,我讨厌看到他傻傻地冲我笑,我不相信这是我。虽然我越来越恼火,恨不得一刀杀了这洛风,但是我理智上知道,凝儿喜欢这个人远远胜于我这个风神。 我终于等来了他们,其实冰若和夏弦在云崖国和罹村发生的事我全看在眼里,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风神了,我知道夏弦已经占据她的整颗心了。 我将她带到了这个漩涡,我想让我最美好的一面多陪伴她几天,当然,我这个充满怨念的风神也想再多看她几眼。 我终究是将三本命格簿研读完毕,然后毁了它们。文昌的笔下,冰若和夏弦虽然历经痛苦,但是他们最终还是成亲了,而我,只是一个垫脚石!我堂堂风神岂能接受这种安排?我必须毁了它们! 我的心越来越邪恶,我渐渐开始不相信那个傻愣的洛风就是我自己。我与那洛风和梁冰若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他们都没有上套。是我的恶作剧设计得不够精巧么?还是我根本不了解那个梁冰若,也不了解我自己的另一面呢? 我最终亲手杀了洛风,匕首插进他心脏的时候我真的很爽快,可是只有一刹那,我就又感到深深的难过。直到洛风体内的我与风神归一,我才找回了一点点丢失的自己。 我突然开始后悔所做的一切,我不该毁了命格簿,我不该杀害这个与凝儿有过红尘间美好感情的男子,我不该自私地把她掳到这个地方。我知道夏弦和其他人都在焦急地等着她,所以我最终还是放了她。 但现在的我也已经变了,因为我知道了很多不该知道的事,而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 命运是什么东西?我是风神,天界太子,未来的天帝,我凭什么要听从命运? 命运夺走了我的母亲,还想夺走我的爱人,凭什么? 所以,我对她说,哪怕这是天意,我也要改它一改。 我将洛风葬在了她当年挖的洛风之墓,也不知自己埋葬的是不是就仅仅这一具凡人尸体。看着墓碑上友人梁冰若这几个被她刻得歪歪扭扭的大字,我觉得很难受。 也许是遗憾吧,也许是嫉妒吧,我记得命格簿子里,夏弦的碑文上刻的是——妻子梁冰若。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抢船1 夏弦他们在那漩涡之中苦等了六七天,终于看见冰若从下方空间冒了出来。他们先是看见一个模糊影子,然后对着水面以下呼喊,再后来水面下方的空间更加透明,冰若便清晰地出现了。紧接着他们脚下可以站立的水地面变成了海水,夏弦和肖凤年架着从水下游上来的冰若,七个人可算爬回了大千船。 回到船上,他们赶紧换了衣服,然后肖铃儿给冰若拿来吃的喝的,冰若这时才发现自己又饿又渴。她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着身边一堆人的盘问。 “冰若,下面到底是什么?” “你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了?” “你这几天都吃的什么啊?” “你是怎么有办法出来的?” …… 冰若在一片聒噪之中吃饱喝足,不过她一句也没回答。她都不敢相信前几天的经历是真的,实在太难描述了,难道告诉他们自己遇到了洛风的孪生兄弟们,然后哥哥杀了弟弟?太不可思议了,他们一定会以为她疯了。 可是总得给大家一个解释,她思忖片刻说道:“下面有个水怪,本想吃了我,可是又觉得我太瘦了没什么吃头,养了几天也不见长胖,就把我放了。” “哎?这么说来,你应该吃得不少啊,怎么一上来就狼吞虎咽?”白名疑道。 “你傻啊,冰若当然要绝食不让自己长胖啊,不然岂不是要被水怪吃了嘛!”肖铃儿白了白名一眼。 夏弦一拍冰若的脑袋,语气十分不悦,他说:“梁冰若,鬼才信你!”然后便像一只生气的猫咪,自己坐到一边背对着众人。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因为漩涡里十分安全舒适,无风无浪,他们打算过了这一夜,天明就离开漩涡,继续往雪雾冰原航行。 亡命海夜空的一轮月辉下,夏弦独自盘着双腿坐在船头甲板,他托着腮,痴痴望着茫茫黑暮中的月亮,那少年身影明明是红艳艳的,却兀自透着淡淡的忧伤。 冰若爬上了甲板,看见夏弦一个人呆呆在那里坐着,一点儿也不意外。 她踌躇了一下,觉得甲板上有点冷,自己却没有披外套,正欲回身下楼去房间里拿衣服,夏弦却突然回过头,对她弯眼一笑:“冰若,你怎么来了又要走了?” 冰若心中一怔,他这么叫自己,还真是不大习惯。 “呃,哦,这里太冷了,那个……你还是叫我梁冰若吧……” “梁冰若,你过来,这里不冷。” 夏弦这厮又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了,明明很冷啊…… 可是冰若也不知怎么的,忽地不想再下楼了,那抹略显孤寂的红影,和微微飘动的束发锦带,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勾魂摄魄,让她顶着阵阵凉意,挪步向前。 冰若刚刚坐到他身边,就被他圈进了胳膊。 “我说这里不冷的吧……” “……” “你前几天到底在哪里?那里到底有什么?” “……” “连我也不能说吗?我对你来说和他们一样吗?在你心里我就没有一点特别吗?” “……” 冰若低头看了看鞋尖,再抬头时,夏弦已经放开了她,接着便把自己的外袍脱下给她披上。 冰若往一边挪了挪,“你这样会冷的,我们下去吧。” “我不冷。”夏弦蹙了蹙眉。 “真的会冷的,会着凉的。”冰若再次重申。 “我不冷。”夏弦顽固道,忽地眉眼一挑,自己抱着自己的胳膊缩成一团,长眼狡黠一瞥瞧着冰若,“好吧,我好冷啊,你抱抱我。” “夏捕快稍等片刻,我这就下去给你拿棉被。”冰若旋即站起身,却又被夏弦拉住了手。 夏弦嘴角一弯,委屈道:“我好冷,马上、立刻、现在就要冻死了……梁冰若你好狠的心,你嫌冷我就又抱你又给你披衣服,你倒好,自己暖和了就不管我了……” 冰若心中好笑,用力把他往上拽,嬉闹道:“既如此,起来与我切磋切磋,活动活动筋骨就暖和了!” “切磋就切磋,我怕你?等等……不许拿武器!我舍不得伤你,你可是下得了狠手的!” “跟你打架还用得着武器?哈哈……” …… 二人在甲板上赤手空拳打打闹闹好一阵,果然都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番切磋,夏弦渐渐面色绯红,败下阵来。 “不打了不打了,你会使美人计,我打不过你!” “哎?夏捕快怎的武艺越发不济了?” 夏弦目光闪烁,带着点羞赧道:“不济就不济……我……我回去睡觉了!” 说罢,他又像一只气呼呼的猫儿一般快步走下楼去,冰若咯咯笑着跟他一起下去了。 …… 天刚蒙蒙亮,肖凤年就将大千船开离了漩涡。然而向北航行了没多久,他们就被四条战船呈四方包围之势团团围住了。为首的是江全战船,与大千船迎面驶来,其他三条战船无疑也是江全的帮手。 江全身长八尺,生的豹头环眼、虎背熊腰,他往战船船头那么一站,这气势简直可以和刁无岸有的一拼。 刁帮主手执长刀,上前一步,立于大千船船头指着江全等人喝斥道:“你等前几日被亡命鲨所困,是我们救了你们的命,现在你们这些人居然恩将仇报,阻拦我们的去路,是何道理?” 江全朗声大笑,声若巨雷,说道:“大千船是大苍国的公船,岂能任由你们开走?速速交还大千船,本官看在你们也曾帮过我们的份上,不予追究你们之前的夺船之罪!” 肖凤年走上前拱手扬声道:“江大人,在下是云州城知府肖源之子肖凤年,家父是奉大苍皇帝之命,监督猎户村村民梁冰若、与洛成宇之子洛风,去往雪雾冰原寻夏南朝宝藏和玉玺的,还请江大人借大千船一用!” 江全冷哼一声,回道:“皇帝要他们去寻宝,却并未下旨要我们天水城借船!” 冰若一听这话,也恼了,怒道:“皇帝让我们寻宝,软禁我们的家人,又不安排好各处的配合,如今我们知道东西在雪雾冰原,却也只有大千船能过去,你让我们如何能把大千船还你!” “若是洛公子来借,我们便借,但你们,就是不行!” “荒唐,想打架吗?”夏弦将红缨枪长杆狠狠往地上一顿。 双方僵持着,大千船虽然大且坚硬,但是寡不敌众,被四条战船围攻,着实不占优势。 忽然,冰若听见“叮”的一声,原来是身边刁无岸挥刀斩落了一支钢箭! “阿弥陀佛,我们救了你们,你们居然想伤人性命,难道要逼老衲犯杀戒吗……” 冰若听见身后的广贪大师手持佛珠走了出来,他的眼睛虽小,却目光如炬,威视着刚刚放箭过来的江全。 亡命海上,晴朗的天空一望无垠,慈悲的海浪温柔翻卷,他们周围的一切平平坦坦,无限延伸,这是一幅无边无际的蓝色全景。然而就在这浩瀚无垠的蔚蓝画卷上,大千船上的冒险者们,与四条战船上全副武装披甲戴刀的将军士兵们,却在紧张对峙着,氛围肃穆,杀气四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抢船2 四周的攻势来得极快,刁无岸挥刀斩落第一支钢箭后,不知从哪里连珠般射来第二支钢箭、第三支钢箭……白名挥舞长剑帮着刁无岸斩落了好几支,可是箭密如蝗,他们几个一起抵挡也难以招架! 他们分散在大千船长廊上,夏弦寸步不离冰若,他们一起挥动手中兵器抵挡箭雨,但是夏弦始终将冰若护在身后。冰若后面是船舱,前面是夏弦,她眼睁睁看着有支箭“噗”一声射进了夏弦的肩头,登时鲜血四溅!冰若大叫一声“夏弦”,他却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势,挣扎着将冰若圈在怀里,奋力往船舱里跑。 密密麻麻的箭雨中,肖凤年好不容易拉住了肖铃儿的胳膊,他的火羽弓没有机会引开弓弦,只得抓在手上胡乱挥舞抵挡乱箭。肖铃儿是使用暗器飞刀的,完全不会防守箭雨,一时间也是慌乱无措,胡乱向对面战船甩出一把把飞刀,对面战船上有不少人应声倒下,惨叫震天。 战船上弓箭手的主要目标是刁无岸,他们俨然已经把这个声尖无礼,满脸匪气,长着一双铜铃眼的胖子当作了这群人的头目,最多最密集的箭雨都劈里啪啦砸向刁无岸。尽管刁无岸身经百战,一把长刀使得出神入化,却也经不住这般集中的攻击。白名身形敏捷,舞着长剑与刁帮主站在一处,所以也承受了更密集的箭雨攻击,他的剑在空中飞快地划着优美的弧度,如舞蹈一般。可他们二人是众矢之的,不一会儿,他们双双都被好几支箭射中! 还有万千羽箭纷纷射在船舱顶部的青瓦上,将一片片青瓦射得粉碎。那些钢箭穿破瓦片,“砰砰”连声激起的碎屑溅在他们几个的脸上,生疼生疼,四面落箭似一场急雨,铺天盖地将大千船上众人笼罩在其中。他们个个愤怒且无助,只能互相扶持着,拼命抵抗。 肖凤年和肖铃儿冲进船舱时,冰若已经将夏弦的伤口包扎好了,夏弦眼中冒火对肖凤年道:“凤年,你也射他们,射死一个是一个!” 肖凤年重重点头,拿起火羽弓,躲在船舱门侧,将手中硬弓引得圆满,箭矢直指对面战船上那个最高层将领——江全! 离弦之箭飞向目标,江全反应极快,侧身闪过,箭羽只射中他的左肩。 此时刁帮主和白名的处境极度危险,他们都受了伤,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这时,在船舱另一侧的广贪大师腾空飞步两三下挡在了他们面前。广贪微眯双目,口中念念有词,一手飞速拨弄念珠,另一只手广袖一挥,周围的箭羽纷纷四散开去,犹有丈许便失了准头,歪歪斜斜地掉落下来。 广贪大师重又一拂袖袍,大千船长廊地面上的万千钢箭竟如活了一般,纷纷飞向四周船只,那些战船上霎时间哭号震天!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阵血雨腥风后,广贪收了手,江全也终于叫了停。 …… “老衲行此一步实属无可奈何,江总管,你们的将士可有伤命?” 江全怒气冲冲地清点盘查后,面色稍缓道:“伤者不少,但未有伤命。” 广贪手中又拨弄起佛珠,呵呵一笑道:“善哉善哉,如此,请江总管将大千船借给我们吧,我们完成任务后,定将大千船完璧归赵,江总管还是尽快带领将士们回天水城医治方为正经啊。” “你们……强盗!”江全用未受伤的一只手指着大千船上的众人,咬牙切齿骂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飘来一只小木船,船上站着两个人,一个蒙着蓝色面纱的青衣女子正在摇着橹,她斜后方有个手拿折扇的翩翩公子正玉树临风地站着,他的脸上也蒙着一层白色面纱。 小木船渐渐飘近,最后停在了大千船和江全战船之间。 那公子面朝江全,拱手深深作了一个揖,说道:“江大人,还请看在在下的面子上,将大千船借给他们吧。在下上次并未成功到达那里,还连累了天水城船务府的十个兄弟,在下给大人赔罪了。” 江全心中纳闷,这个人他很熟悉,正是洛风,即便他戴着面纱,江全也可以一眼认出。可他为什么要戴面纱呢?江全也没有想得太多,毕竟他很确信这个人就是洛风,而且他也确实急着带受伤的将士们回去医治,便也向那公子拱手回礼,然后发令,所有战船回城。 与此同时,大千船上的所有人,都是惊诧万分。小木船上的两个人他们都认识,即使戴着面纱,也完全可以一眼认出。他们难道不希望别人认出自己吗?他们难道不知道脸上那层薄薄的布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毫无意义吗?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战船全部撤离后,浩瀚的海面上,只剩下巨大的大千船和小小的木船相对而立。 所有人都呆愣在那里,皆是心情复杂思绪万千。他们在思考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对大千船上久违的故交如此冷静…… “洛风!”夏弦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激动得微微颤抖,他很忌惮洛风,却也真的很想念他。 那公子微微扬起脸看向夏弦,眼睛弯了弯,没有说话。 “洛风,你怎么了?”白名喊道。 “洛风!” “洛风!” “洛风你上来啊!” …… 大家都在喊他,唯独一人,一直沉默着,神色无比复杂地望着他。 蒙面公子的满目星光最后落在那众人偏后的白衣少女身上,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夏弦不动声色地将余光扫向身边的冰若,清晰看见了她盈盈目光中的水雾和酸楚,夏弦心中蔓延一阵钻心之痛,他闭起了一双长眼,轻烟一叹:“原来你前几天,是和他在一起啊……” 冰若听见了夏弦这句轻到不能再轻的话,可她恍恍惚惚耳边灌着风,根本进行不了任何思考。 良久,那公子方才收回目光,转过身去,对前方青衣女子说道:“走吧。” 青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重新摇起了橹,小木船便向着与大千船航线相反的方向渐渐划去。 “洛风!是你吗?”冰若泪眼朦胧,冲至船头栏杆,向他喊道。 那公子没有回头,也高声一句:“不是。” “那你是谁?” “我不知道。” 冰若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心中郁结非常,她又产生了一种想吐的感觉,她知道她要控制住自己,因为她会吐出一口血,这样的话,大家都会担心的。 “是不是你杀了洛风?”冰若终于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这也是她最害怕知道的答案,所有人听见这一句都惊呆了,直直望着那公子的背影,个个皆是茫然错愕。 这回,那公子也顿住了,青衣女子停下了手中摇橹。公子缓缓回过头,凉凉扔出一句话:“是你杀了他。” 冰若只觉五雷轰顶、天塌地陷。 夏弦看着冰若两眼空洞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大恸,他急急扶稳冰若,恼怒吼道:“洛风,你疯了吗?” 那公子也提高了音量,一双冷目直射向夏弦,“我与你之间的事,以后再说。” …… 碧海蓝天,一叶扁舟。 “殿下,方才您为何要戴着面纱见他们,他们完全认出了您。” “她一定不希望我是洛风,我蒙着脸……也许她会好受些。” “那您为什么要小神也戴面纱呢?” “你伤害过她,我不想她再看见你的脸。” …… 第一百二十五章 沉船 大千船上众人关于洛风的讨论持续了好几日,冰若自然是对前些天漩涡下双风之事闭口不提,这一切对她来说也是个十分郁闷的未解之谜,她又如何能解释得清,遂这个话题终于不了了之。 再后来,他们度过了平静的一个月,既没有碰上自然灾害也没有遇到可怕的海上生物。总之,一切都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 冰若心中纳闷,大家都说去往雪雾冰原的海路极是危险,基本上是有去无回,亡命海如同一个蓝色凶兽,时刻准备着把送到嘴边的航海者囫囵吞下。可是为什么航行了这么久,按照地图和时间来看,他们离雪雾冰原也不远了,却没遇上什么出乎意料的危险呢?更奇怪的是,气候似乎也没有太大变化,他们都还穿着单衣,根本没有传说中雪雾冰原的严寒之感,白名这地图怕是绘错了吧。 白名坚称,地图绝对没有问题,他拜访了众多博学老者,综合众人之言,即使不是百分百准确,也八九不离十。想是雪雾冰原地理位置古怪,只有踏上其陆地,才能感受到那边的寒冷吧。 不管怎么说,行程顺利总归是好事,也许他们几个运气极好也未可知。眼见离雪雾冰原越来越近,前段时间洛风话题带来的沉闷气氛也开始慢慢好转,他们带着些许期待和紧张,随着大千船向目的地越靠越近。 就在他们感谢老天爷赐予好运的同时,大千船居然沉了。 事故发生在黎明之前,大千船发出一声金属打嗝般的巨大轰响,船上的东西在水面上冒了几个泡泡后便消失了。 所有人马活物都在尖叫,海在叫,风在叫,大家的心在叫。 冰若幸运地爬上了紧急放下的救生小船,只是刚刚一番狂风暴雨,混乱之中一切都四散开去,她已看不见其他任何同伴。 冰若在昏暗的海面上四下寻找,猛然看见水里有个东西在浮浮沉沉。 “月霜!” 冰若看见她的脑袋上上下下,她正挣扎着不让自己沉下去。 “月霜!快游过来!你一定行的!不要放弃、别沉下去……快游过来!” 月霜似乎看见了冰若,她惊慌失措,开始努力朝小船游去,海水在她周边汹涌翻卷,她看上去弱小又无助。 冰若并没有受伤,但是她看着不远处拼命挣扎的马儿,想到此时不知在何处的夏弦和其他人,便感到自己的神经正被剧烈地撕扯。 月霜是一匹小母马,也才刚刚成年,虽然耐力顽强但是力气却并不大。她在海浪之中努力划水,却几乎没有前进,她的动作软弱无力,鼻子和嘴不断地浸到水下,只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她的主人。 冰若站起身,举起寒月刀,还好出事时这把刀就在身边,她随手一抓就带了下来。 冰若举着刀奋力挥舞,大声向月霜呼喊着,她知道马儿听不懂人话,想用这些个动作来鼓舞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月霜果真受到了振奋,开始向前游了起来。 冰若这时看见了前面的船桨,心想自己怎么急糊涂了,她自己也是可以划船的。 冰若抓起一支船桨向月霜的方向划去,好一会儿终于靠近了惊慌失措的月霜,在冰若的帮助下,她终于爬了上来。 暴风雨渐渐小了,冰若一直划着船,呼喊着夏弦他们。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千船上不止一条救生船,他们当时应该都在船舱里,他们一定还在一起。 冰若真是后悔当时自己为什么要去甲板上散步,下大雨了还不下去。她那时只是想感受一下这种暴风雨的刺激,却没想到就在那时大千船不知撞上了什么,一声巨响,然后就开始快速下沉,那速度快得让冰若都没时间下楼跑去船舱找他们。 这个时间段应该是肖凤年在开船,舵轮盘位置与船舱距离也不短,很可能肖凤年也和他们几个分散开了。 海浪溅在冰若身上,但是没有打翻救生船,她似乎还能听见大千船的打嗝声和汩汩声。她环顾四周寻找同伴,寻找其他的救生船,寻找任何能带来希望的东西,可除了雨水和黑色海洋上掠夺一切的浪花,乃至事故过后漂浮的残骸,什么也没有。 黑暗从亡命海的天空渐渐退去,雨终于停了。 冰若觉得寒冷,她的脖子因为一直抬着头引颈张望而酸胀非常,双腿因为长时间紧张地站在摇晃不稳的小船上而麻木无比,因为她想看见其他小船或者伙伴,必须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才行。 冰若继续一边划船一边环顾着周遭环境,还是只有大海和天空。她的小船越过浪尖,在高处时可以看得更清楚,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浮在水面,却没一样带来希望,其他的救生船呢?在哪里呢? 广阔的亡命海天气变化迅速,暴风雨后渐渐平静下来,海浪紧随着冰若的小船,风也柔和了,无边无际的淡蓝苍穹顶上,蓬松的白得耀眼的云朵开始被阳光照亮。 这是亡命海上新的一天的美丽黎明,冰若原本湿透的衣裳也开始干了。她无心欣赏海景,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疯狂打转。她既为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而忧心忡忡,又为无法了解其他同伴的生死下落而束手无策。此时的她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焦虑痛苦,无助脆弱。她每划一会儿船,就会坐下抱着脑袋伤心一会儿,月霜也跟着噔噔噔来回躲着蹄子,倍显焦躁。 也是此时冰若命不该绝,漂泊了半日之后,希望终于出现了。 那是一艘约摸只有大千船四分之一大小的船只,上面有十来个年轻人,他们看见冰若时都讶异非常。 为首的公子一身水绿长袍,眉目清秀,瘦削白皙,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看上去很是文弱。 他刚准备向那小船上的少女喊话,那女子倒先是眼尖地发现了他们,冲着他们喊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 绿袍公子眼见那少女奋力加速地朝他们这里划船,心中也很纳闷,这么一个孤零零的姑娘,居然能有命来到这里,着实令人惊叹。 他们靠近了小船,绿袍公子将绳子扔给冰若,又叫其他几个小伙子帮忙,把人马都拉到他们的大船上,再用绳子将冰若的小船与大船紧扣在一起。 “姑娘怎么会孤身在此?”绿袍公子一边将水壶递给冰若,一边温和询问。 “我们沉船了。”冰若说完便咕咚咕咚仰着脖子把一壶水全喝了。 “多谢公子!太险了,差点没命了……”冰若拱手感谢道。 她稳了稳心神,向那公子说明情况,请求他帮忙寻找其他同伴,他却莞尔一笑道:“我们每日都会有好几只船出来巡海,想必你的朋友已经被其他船接走了。 “也可能已经都死了。”冰若蹲下身,郁闷地双手捂住脸道。 “你方才不是说你们的大船上有好几只救生船吗?你一个人都能活下来,他们几个若在一处,一定生存几率更大,何必太过担心?” 冰若细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微微勾了勾嘴角,再次谢过。 绿袍公子浅浅一笑,旋即扭头朝着船头舵轮处,一个裸着上半身的健壮小伙子喊道:“兰哥儿,回岛吧。” “是。”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孤岛 他们的船在一座孤岛靠了岸,岸边立着块一人高的四方巨石,上刻墨绿色古篆三个大字“神木岛”。 一行众人下船上岛,冰若牵着月霜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边打量着这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小岛。 神木岛气候宜人,林木丛生,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翠景象,如同一座明亮清朗的花园。高大的树木影洒溪涧,各色的鸟儿在栖隐的林间巢穴里欢快高唱,空气中弥漫着百花馨香。 他们一路踏青来到一方青葱庭院,这是一家名叫“琉璃苑”的栈,规模颇大,绿袍公子直接将冰若安排在最上等的后园居住。 后园有东南西北四个别苑,冰若被安排在北苑的一个宽敞雅致的厢房。安置妥当后,那绿袍公子便要告辞。 冰若急忙拦道:“公子这就走了?” 那公子微微一顿,旋即明白了冰若的意思,笑道:“姑娘不要担心,小可这就差人去询问其他巡逻船只可有遇上你的朋友,你先在此好好休息。” 冰若拱手道谢,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怎么安排这么高档的住处,我可是……身无分文啊……” 那公子又轻笑一声:“不妨事,小可的夫人最喜爱你这般年纪的漂亮姑娘,你来到我们神木岛,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岂会计较你的房费?” 冰若听的有点蒙圈,难不成这位公子的夫人是这琉璃苑的店主?正思忖着,那公子又道:“小可姓碧名池,夫人是这神木岛的岛主,姓花名琉璃,敢问姑娘芳名是?” “啊哈,在下梁冰若,叫我冰若好了。” “真是好名字,冰清玉洁,超凡脱俗。那冰若姑娘先在此休息,小可先去办事了。” “多谢碧公子!” …… 冰若打量着布置精致华美的房间,发现窗边居然挂着一只个精巧的鸟笼,里面还有一只很肥硕的大鹩哥,毛色艳丽,眸光灵动,甚是有趣,若不是因为心里担心着夏弦他们,她一定会好好逗弄这鸟儿一番。 不过现在的冰若又累又担心,着实没有心情逗鸟儿玩。她往窗边躺椅上一靠,忽地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原来是肚子在叫。 好饿啊……为什么碧池走之前不提醒他拿点吃的来呢…… 冰若的肚子正咕噜咕噜地叫得欢实,忽然传来咚咚敲门声。 “官,小的给您送午膳来了。” 吃的……太好了! 冰若一开门,一阵美味香气扑鼻而来,小厮眉开眼笑将一桶香喷喷的饭菜美酒浩浩荡荡摆了一大桌。 “您慢用!”他一说完便弓着身子快步退去了,还十分仔细地替冰若掩上屋门。 这神木岛上的人,可真是友善好,周到仔细,不消说,这一桌美味佳肴也是碧池安排好的。 冰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反正四下无人,她也无需顾忌形象,遂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把肚子吃了个圆溜溜。 吃饱喝足,脑袋里的血液全部涌进了胃里,自然就会开始犯困。她靠在窗边躺椅上打起了瞌睡,那只大鹩哥也好奇地打量着她。 冰若还未完全睡着,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听这敲门声有些奇怪,慌忙跑去开门。 房门一开,她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再是一疑。原来竟是刁无岸、广贪、白名三人站在门口。 “你真在这里啊!”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冰若忙将三人引入房里说话。 “夏弦他们呢?”冰若急问道。 “被人带走了。”白名轻叹道。 原来他们六个人在另一艘救生船上遇到了神木岛的船只,也被带上了这座孤岛,巧的是他们刚踏上岛就遇上了岛主花琉璃。那花岛主审视了这群人,向随行手下使了个眼色就将夏弦,肖凤年和肖铃儿带走了,然后其他人就把白名他们三个带到了琉璃苑。 他们仨被安排住在了后园南苑相邻的三间厢房,向送饭小厮打听得北苑刚住进个从救生船上带回来的小姑娘,他们便猜到了是冰若,询问了房间位置就急忙赶来寻她。 “那花岛主把夏弦他们三个人带到哪里去了?”冰若问道。 “不清楚,也不知为何要带走他们三个。”白名边思索边说道。 广贪拨弄着佛珠眯眼笑道:“老衲看那花岛主打量我们的眼神并无恶意,他们应是无事,我们明日去拜访她询问缘由便就是了。” 这时,屋门又被敲响了,刁无岸烦躁地大声呵问:“谁啊?” 门外人似乎被吓了一跳,颤巍巍的声音回道:“官,小的是来收盘子的。” “刁帮主,您别把人家小伙计吓着了。”冰若边说着边小跑过去开门。 还是那个之前送饭来的小厮,他怯怯扫了扫屋里众人,又询问的眼神看了看冰若,冰若朝他友善笑了笑,他方才敢进到屋子里收拾桌上空碗盘。 “小哥,你们花岛主现在何处?我们几个想去拜访拜访她,可否请小哥指条路?”冰若笑问道。 小厮呵呵笑道:“我们岛主一般就呆在这里向东三里处的百花斋,不过今日是六郎的二十岁生辰,岛主想必外出准备他的生辰晚宴了。” “六郎?”冰若惊诧道。 “姑娘不认识吗?就是今日带你过来的那位碧公子。” “呃……碧池……他在家排行老六?” “非也,他是碧家独子,是我们岛主的第六位夫君。” 冰若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对于人家地盘上领导者的桃色八卦,他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也不便打探。 小厮匆匆收拾完桌子,便离去了,此时已渐近傍晚。 “广贪大师,刁帮主,你们先回房休息,今晚我和白名去那什么生辰晚宴打听一下夏弦他们的位置。”冰若道。 “为何不让老子去?”刁无岸十分不满意冰若的提议。 “因为那碧池说过岛主喜欢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我和白名先去打探,被发现也不至于激怒岛主,可您二位的样子……怕是根本混不进去……” 白名听了,疑道:“冰若,我不是小姑娘啊……” “过会儿你就是了。”冰若两眼一弯。 白名旋即明白,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就让你看看我白名是如何把你比下去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晚宴 打发走两位光头,冰若便开始翻箱倒柜,高档栈的女房就是不一般,不仅配备了宠物小鸟,连姑娘的装备都一应俱全,优秀极了! 冰若将一众女子物什堆砌在梳妆台上,拉过面色尴尬的白名,瞅着镜中那笑得好生狰狞的自己,和一脸羞涩的白嫩小伙子,心里竟是乐开了花。最近连番心伤磨难生死危机,着实该好好放松娱乐一下紧绷了这么久的神经了。 “白名,让姐姐替你好生梳妆打扮一下!” “女侠姐姐好好发挥,可别怕我把你比下去,故意弄丑了我!” …… 冰若替白名梳好头发,化好妆,插上钗环,点了额黄,然后挑了件宽大襦裙给他换上,简直了……那叫什么,衣袂飘飘若举仙,什么什么春花带雨…… 白名也被自己梳妆完毕的镜中形象惊艳了一番,十七岁的他,脸蛋本就俊俏秀美细皮嫩肉,这么一打扮,原本残存的丁点儿男子英气皆数敛去,浑然成了个美娇娘。 “啧啧……美是美,就是个头……高了些,不够娇小……” “冰若,别找茬,我又不像夏弦和凤年那般高……我看你啊,就是嫉妒我生得比你美!” …… 他俩一道走出琉璃苑,果然引得青葱小路上些许行人驻足观望,冰若暗叹现下他俩的回头率竟比之前她单独跟着碧池那些人时回头率还要高些,看来这神木岛上难得一见像白名这般高挑的绝色佳人。 …… 不一会儿,他们便看见不少男女老幼三三两两结伴向东,上前一问方知大家都是去百花斋前面看烟花的,原来每当碧池碧六郎的生辰,花琉璃都会举办烟火晚宴,与岛上民众齐乐。冰若心中嗟叹,没想到这看上去病恹恹的碧公子竟是如此得宠。 去往百花斋的青石板长街上挂起一盏盏彩灯,街道两旁的铺子也闪着明亮的灯火,人们熙熙攘攘走在长街上,笑容满面谈天说地,好一番喜庆和乐。 今晚的百花斋也是格外热闹,院里院外全是人,不过没有请柬的都被轻甲守卫拦在了院外。 冰若和白名排着队,眼见前面的人都有请柬,双双心中忐忑不安。 白名轻声问道:“你觉得咱俩就单刷脸能过得去么?” 冰若蹙眉不确定道:“难说。” 白名听了不再言语,冰若又道:“她莫名其妙抓了我们的人,我们总得来试一试。” “切,是抓了你的人,又不是我的。” …… 排到他俩了,二人朝着两个守卫娇媚一笑,便要往里闯,一名守卫长枪一伸虚虚将他二人一拦:“二位姑娘可有请柬?” 冰若讷了讷:“我们没有哎,但我们是今日寿星碧六郎的朋友,我们就住在琉璃苑的,请柬……不小心丢了……” “两位的请柬都丢了吗?这么巧?” “我妹妹的请柬是我一道保管的,就是不慎一起丢了,您不信可以去问碧六郎啊。” “那实在对不住了,今日不比往日,碧六郎生辰,若无请柬,一律不得进入。” 冰若心中不悦,这些个守兵真是板正的麻将牌,如此不通融,不就是个小岛的岛主居所么,搞得跟皇宫一样严谨,真看得起自己。 正当冰若与守卫磨着嘴皮子,白名却在垫着脚尖够着脖子,一双大眼睛透过大敞的院门扫视着院内情况,然后发现院子里面有不少人簇拥着一个大红袍子的青年,这个时候穿这么红火还被众人围着,想必就是寿星了。 白名低头对着冰若耳语几句,冰若旋即顺着白名的眼色望向院里,果真看见了碧池,他正被一众祝贺的人们围着,笑眯眯地不停点头,嘴里念念叨叨似在说着感谢感谢之类的话。 冰若眼睛转了转,旋即伸手从白名头上摘下一支花钗,趁着守卫不备,从门口就将花钗砸向了院子里的碧池,毕竟是猎户出生,这砸东西的准度可想而知,那花钗不偏不倚正落在碧池脚下。 碧池朝着花钗飞来的方向望向院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在门口拼命朝他挥手的冰若和另一个很高挑的美丽女子。他浅浅一笑,拨开人群,行至院门,与那守卫耳语几句,便勾着嘴角示意冰若和白名进来,二人大喜过望。 冰若一进到院里,就急急问碧池:“碧公子,你的夫人花岛主在哪里,她今天不知为何带走了我们的几个人,我们得问清楚啊。” 碧池思考片刻,笑道:“待到晚宴快结束时,趁着夫人酒兴,你们去问问便可。琉璃喝酒到微醺时心情最好,无论你问什么,她皆不会怪罪你的。” 说完,碧池扬起脸偏向一个方向搜寻了一会儿,忽而向那个方向招了招手,提高音量喊道:“芋娘,你们过来一下。” 然后,那个叫芋娘的女子便领着几位舞伎快步走了过来。 碧池对芋娘笑道:“这两位是临时加的布景舞娘,你安排一下,让她俩提花篮站在舞伎两侧就行了。” “是,公子” 芋娘带着一干舞伎和两个新来的舞娘进入一座小楼,冰若也记不得爬了多少楼层之后他们穿过廊桥,停在一间屋子前面,芋娘从屋里拿出两个五彩缤纷的花篮给冰若和白名一人一个,他二人自是很快明白过来。 然后她们又穿庭过廊七绕八绕下了小楼,走上一片林荫小道,这小道不知怎么居然设计成圆形绕圈的路径,又绕了不知多少圈后她们方才到了百花斋主厅。 进到主厅,里面一片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约摸二三十人正在把酒言欢,却根本看不见任何一个女子。 “芋娘,花岛主……和碧六郎……怎么不在这里?”冰若低低询问道。 芋娘讶道:“你是刚来我们这里吗?居然不知道六郎的生辰宴一边是好几个厅堂的友人聚会,一边是他们小夫妻俩单独庆贺,虽然都在百花斋进行,还会放烟火让很多人过来看,但是他们小夫妻俩却是单独在一间房里过生辰的,只在快结束时去别的几个大厅向大家敬酒。” 芋娘说完便又领着众人穿过大厅从后门走出去,一直绕到一间从门就能看出十分高档华美的厢房。她们进到屋里,这屋子布置得十分精巧,红烛高烧,馨香满室,地上铺满红色地毡,喜庆非常。 冰若和白名知道这里就是岛主花琉璃和碧六郎所在,他们二人假扮舞娘心中多少有点紧张,遂屏气凝神,仔细地跟着其他舞伎往前走着。 他俩各自提着一个花篮,按照芋娘的指示,分别站到了舞伎队伍的两侧。冰若隔着屏风往里望,隐约瞧见两位贵人居中而坐,与他们分隔较远的地方还侍立着两个颀长挺拔的男子身影,只可惜屏风后半垂的纱幔将这几人的身形遮住大半,看不真切。 不一会儿,屏风后传来女子勾魂摄魄的妖娆声音:“开始吧。” 接着,催促舞伎上场的丝竹乐声响起,节拍舒缓优雅,不疾不徐。 冰若深深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花篮,与另一侧的白名相视互勉,然后跟着众位舞伎鱼贯而入。 按照芋娘的指示,冰若和白名应当是将花篮举在脸前进入里面,站定后再徐徐放下,微笑福身的动作。 他俩一切照做,进去的时候二人皆是心脏怦怦直跳,随着众舞伎含笑转身,然后他俩缓缓放低花篮,酝酿起微笑。 只是花篮一放低,他俩与对面目光诡异交错,登时傻眼了。 不只是冰若和白名傻了,对面侍立的左右二人也傻了,完完全全地傻了。 冰若和白名提着花篮,满脸古怪,以一种僵硬奇怪的姿势站着,而对面的夏弦和肖凤年,四只长眼瞪得老圆,满脸错愕……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对饮 满室舞伎随着乐声彩袖飘飘,轻薄的裙袂如同回风流雪,婉转动人。 新来的两个舞女与新来的两个侍者之间的眉来眼去自是没能逃过碧池的眼睛,他一下便明白过来,有心替他们几个掩饰,遂不停地与身旁花琉璃柔情低语,斟酒碰杯。 冰若眼见夏弦看自己的眼神从惊到喜再到嗔,又打量了一下座上那一身华服罗裙,风情万种却又霸气侧漏的花琉璃,联想到她已有至少六个夫君,不禁产生了一种不好的猜测,兀自打了个寒颤。 一曲舞罢,花琉璃似乎也微醺了,她美目含笑,朱唇轻启,用一种如梦似幻的妩媚声调说道:“这一班舞伎跳得不错,今年还别出心裁安排两个舞娘提篮于两侧,芋娘真是有心了。” “这都是碧六郎提点芋娘的,六郎才真是心思灵巧之人。”芋娘婉转又道:“岛主若是喜欢,不如让她们再为您跳一曲碧六郎专为您谱写的《花鸟琉璃乐》?” 花琉璃点点头:“如此甚好。” 她话音刚落,身畔碧池却微微侧身对她柔声道:“琉璃,这曲子中有一处作得不大好,还是容为夫修改后,让她们重新排练了再跳给你看吧。” “也好。”美妇娇嗔道。 冰若暗叹这碧池说的果然不错,岛主微醺之后便是极好说话,乖顺无比。 芋娘示意众舞伎退下,冰若和白名正在犹豫是随她们一起先退下,还是趁着花琉璃现在迷迷蒙蒙心情不错干脆直接求问。他们还没决定好如何行事,那花琉璃却伸出手来点了点左边冰若,又点了点右边白名,“让这两个提篮舞娘留下吧。” 冰若和白名皆被这突如起来的点名惊得一怔。 碧池也微微吃了一惊,他本想给机会让冰若二人问询花琉璃带走她们同行的朋友是为何故,然而刚刚他察觉到几人的眼神,明白了这新来的两位英俊侍者便是冰若二人要找的人。而碧池深知,每次花琉璃看上哪个少年郎,便会先安排他们侍立,过不久再收为夫婿,而且她看上的少年郎是断然不允许拒绝的。遂碧池担心冰若她们若是提及此事会激怒花琉璃,引来麻烦,便想赶紧把她们打发走,不想花琉璃却点了她们二人留下。 碧池的笑容有点僵硬,他问道:“琉璃,这里已经有那么多人了,还留下她二人何意?” “此二人容貌绝美,留下她们斟酒。”花琉璃又笑盈盈偏过脸看了看夏弦和肖凤年,“你们两个,来与我和六郎喝酒,其他人都先下去吧。” 岛主发话,谁敢不从,芋娘带着众舞伎和奏乐丝竹班子齐齐退去,屋里只剩下两个舞娘、两位侍者、还有一对夫妻。 花琉璃面带笑容扫了扫堂下的两个舞娘,指了指冰若道:“你过来给我们斟酒。”冰若连忙躬身上前站到案边。 花琉璃又指了指白名,吩咐道:“你去帘子后面挑一些吃食糕点过来,注意颜色搭配得漂亮些。”白名旋即转身步入厢房一侧的纱帘门揭帘而入准备糕点。 冰若开始给他们四个人斟酒,心里不停打着鼓,夏弦的酒量很是不济,这回怕是要醉倒在这里了。醉倒之后呢?这花岛主会不会……不对不对,今日是她六郎的生辰,再怎么着也不至于今晚就下手其他新欢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耳边传来夏弦一声轻唤:“溢出来了……” 冰若一惊,定神一看,原来自己刚刚开小差,竟将夏弦的酒杯斟得满溢而出,酒都到桌案上了。 完了完了,他这么不济的酒量,如今自己却给他斟了满满的一大杯! 夏弦满眼无奈,肖凤年不动声色伸手拿过那满满的一大杯酒,对花琉璃恭敬道:“岛主,我这弟弟酒量实在不行,我怕他喝醉扫了您和碧六郎的兴,这一杯还是我来替他喝吧。”说完,他一仰脖子一口气就喝完了一大杯。 花琉璃似乎对肖凤年很满意,微笑着朝他点点头。 冰若赶紧又拿了一只杯子给夏弦,斟了半杯。夏弦连忙拿起那半杯酒敬花琉璃,然后也是一饮而尽。 接着冰若又去给其他人斟酒,还没斟完一轮,夏弦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然后脑袋晃了晃便倒在了桌案上。 冰若惊了,夏弦酒量差劲她是知道的,但还不至于喝了半杯就醉倒吧,这可如何是好? 碧池见状,伸出手轻轻搂住了花琉璃,咬耳柔声道:“琉璃,让他回去休息吧,为夫陪你好好喝。” 花岛主也有点喝多了,目光迷离道:“六郎身子不好,还是少喝为妙,那个你,来,干杯!”她拿起酒杯与肖凤年碰了碰,肖凤年又是洒然一饮而尽,笑道:“岛主,让人送我这兄弟回房休息吧,在下今晚一定陪岛主喝痛快。” 花琉璃依偎在碧池怀里,面色潮红,向肖凤年点了点头,又转头面朝夏弦和冰若的方向,有点含混不清道:“送他回去吧。”说完又扭过头与另外二人对饮。 肖凤年迅速向冰若使了个眼色,冰若旋即领悟,扶起夏弦往门边走,路过侧门纱帘,正遇上端着各色糕点盘子走过来的白名。 “怎么了?醉了?” “你去给那边三个人斟酒,我先把他弄走。” …… 冰若自然很快明白夏弦没有醉,因为她并不觉得扶着的这个人有多大负重,其实夏弦只是装模做样倚在她身上。 出了厢房门,他俩一路小跑到楼下,躲到院子里一方僻静处紧贴着院墙。 冰若背靠着院墙,夏弦目光灼灼,双手伸出撑在墙面,将冰若笼在身体的阴影之下,一字一句道:“梁冰若,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你若再吓唬人,我就吃了你!” 冰若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娇笑道:“我怎么知道船会突然沉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你大半夜的,干嘛不好好呆在船舱屋里睡觉?” “我出去散心啊,想事情啊。” “是嘛,想谁?我吗?” “才没有!” …… 晚风习习,月华如水,二人蜜糖般斗着嘴,夏弦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冰若的小脸,气氛暧昧非常。这时,他们不远处“嗖”的一声破空长啸,打断了夏弦还未触及的动作,夏弦心中沮丧,冰若却暗暗好笑。 他们并肩遥遥望去,竟是一枚焰火腾空而起,那枚焰火升得极高,笔直升腾,在黑色的天幕中拉出一条耀眼的金色光弧,带着喜悦的呼啸,闪光夺目。 焰火升到最高处,又听到“砰”一声闷响,火焰绽开一朵朵亮粉色的烟花,纵横四射的光羽割裂开黑丝绒的天际,交错绽放出各色炫目的弧迹,炸出细碎的五色光粉,久久绽放,越来越绚丽辉煌,将半际天边都映成了如彩虹汇集。 四周传来人们的欢呼喝彩之声,彩色天幕下渐渐映照出一方高台,这高台是四个极高的大柱子顶端绑上无数道红绳做成的。一片绚丽之中,伴着悠扬的笛声,一个窈窕轻盈的身影踏着灵巧的舞步出现在红绳之上。她一身紫红罗裙,踏歌而舞,神情静谧。 “铃儿!” “铃儿!” 冰若和夏弦异口同声惊呼起来,台上女子也已远远扫见了他们,但是却保持着不变的表情,仿佛她根本不认识他们,她就是一个在漫天烟火下,为岛主和碧六郎生辰助兴的舞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铃儿 冰若和夏弦急忙掉头往院外那高台处奔去,高台四周人潮涌动,仿佛全岛的人都聚集于此一般,他们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仰着脖子看着台上翩翩舞动的肖铃儿。 这时,他们身后似乎有人在朝他们喊话,在嘈杂的人群呼喝声中,依稀可辨是广贪和刁无岸在叫他们的名字。 广贪和刁无岸晚上闲来无事,就也来这里凑热闹,二人在人群中看见突然出现的肖铃儿也是吃了一惊,然后便又看见夏弦冰若从院子里跑出来挤进人群,便急忙也挤过来找他们。 四人聚到一处,齐齐向着高台上的舞者呼喊她的名字,却根本没有任何回应,但是他们确信肖铃儿看见了他们。 肖铃儿的舞蹈动作很简单,看上去也并不熟练,似乎就是刚刚练习了没多久,但是因为她身材窈窕姿容出众,观众们似乎并不在意她舞技的欠缺,喝彩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舞者还在跳着,乐声却由高亢转为轻柔,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冰若等人随着周围人们的眼光转身望去,原来在百花斋主楼的最高处露天楼廊上,已点燃了一排排红色纱灯,夹杂着各色珠灯,将整个百花斋映照得一片光明,四周人群外围也出现了许多提着明灯的侍从侍女,百花斋外围也是一片亮堂。 花琉璃在最高处出现了,她似乎还是微醺的状态,半倚在碧池怀里,白名和肖凤年分立在他们身侧。花琉璃与碧池贴近了楼前栏杆,风吹动着他们的袍袖和衣摆,灯火在他们艳红的华服上照应出温暖的流彩,人群又开始鼓掌呼喝起来。 花琉璃离开碧池的身子,伸展双臂,如女王一般威风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她面带妩媚而霸气的笑容,高声道: “神木岛的父老乡亲们,感谢你们年年赏光碧池的生辰宴会。大家都知道我花琉璃有十几位夫君,但是你们也知道,我只会为碧池办生辰宴,哪怕是我自己的生辰也不会办得如此盛大。碧池是我最钟爱的男子,可是我却在几年前伤害了他,因为这个伤害,我虽然得到了他,但是他却病了。他病得很严重,都是拜我所赐,你们的花岛主,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这么些年来我尽力弥补,却也心知都是徒劳,碧池的心结我怕是这一辈子都无法解开。可是,苍天见怜,今天上午让我见到了她!神灵今日,就在碧池的生辰这一天,给了我花琉璃一个赎罪的机会!就是她——刚刚你们看见的女子,她还在那里站着。今天,我要弥补一切,将她还给碧池。自现在起,碧池不再是我的六郎,他将成为那个姑娘的丈夫。那个叫刁铃儿的姑娘就是我送给他的二十岁生辰礼物,我送他的最后一份礼物。碧池和刁铃儿,我花琉璃祝他们白头偕老!” 人群一片哗然,楼上的肖凤年和白名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人群中的冰若等四人也是目瞪口呆,他们一下子听见花琉璃信息量如此巨大的一番话,皆是反应不过来。 刁无岸眉头紧蹙,口中喃喃自语:“那岛主刚刚说,她叫什么?肖铃儿……还是刁铃儿?天呐……天呐……” 广贪轻叹一声:“她说的是刁铃儿。” “难道是我的铃儿?” 刁无岸的心脏简直要停止跳动了。 那铃儿站在高台上默默无语,面无表情,目光安静,不知在看向哪里。 而此时此刻,刚刚听见刁铃儿三个字的碧池,已经发疯般从楼廊跑了下来奔至高台下,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道。然而他在见到那铃儿后,嘴唇抖动半天,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便昏了过去,被一堆侍从急急抬走了。 碧池突然昏迷后,花琉璃大惊,人群也惊呼一片,现场登时混乱起来。冰若他们看着铃儿那平淡如水的表情,皆是茫然不知所措。就在这时,铃儿一挥袖摆,一把匕首瞬间抛出,准准飞向冰若的胸口! “冰若!”夏弦眼尖,不假思索挡在冰若身前,匕首砸在他后胸处滑落下来,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原来只是个匕首刀柄。 冰若被这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惊得人都恍惚起来,但她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刀柄。她急忙抬眼,与铃儿四目相视触碰,旋即心领神会。下一刻,高台上的窈窕女子以极好的轻功,如猫儿一般飞跃离去,瞬间消失于茫茫夜色中。 冰若第一时间将刀柄藏进袖中,她踮起脚尖对身边夏弦耳语几句后,便随意挑了个夜幕暗处方向独自飞跑而去,留下身后茫茫然不明所以的刁无岸和广贪,以及心存担忧却也无可奈何的夏弦。肖凤年和白名已经随着花琉璃陪护着昏迷的碧池去往内房,他们也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里皆是千千万个莫名其妙。 冰若跑到林荫小道上,因为神木岛很多居民都汇集到百花斋那里去了,所以现在路上十分安静,几乎看不见人。 月光透过层层树木枝叶洒落下来,冰若寻了个相对敞亮的地方拿出了那个匕首刀柄。她举着刀柄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一条细缝,她急忙用指甲拨开,刀柄裂出一道口子,里面是一张折叠了好多层的箔纸。 冰若弃了刀柄,展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各种图形和线条,还有许多写得极小的文字,原来是一幅地图。可是月光毕竟不够亮,又有繁茂枝叶遮挡,冰若实在看不清楚地图细节。她将地图重新折叠起来攥在手心,又向别处走去 不一会儿,她撞上个提着灯笼巡夜的打更小厮。原来这神木岛上因为林木丛生,遍地花草,所以防火工作十分重要,再喜庆的节日,岛主都会安排很多打更小厮在岛上巡逻,他们一边提着灯笼敲锣,一边扯着嗓子叫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小哥,借个光!” 冰若拉住打更小厮,借着他的灯笼光亮研究起那地图。 那小厮也好奇地歪过头来看冰若手中的东西,冰若立马折起来不让他看,用略带威严的眼神告诉他不许看。小厮冷笑一声,拿远了灯笼,也不给冰若光亮。 “你干什么?” “切,借你光,还不给我看看你那是什么玩意儿?” 冰若心中急切,一把夺过小厮手中灯笼,小厮急忙上前来抢,冰若机敏地护住灯笼,那机灵小厮却趁其不备,夺下了她手中的地图箔纸。 小厮嬉笑着打开地图,登时大惊失色。 “你……你要去……神木洞!?” 冰若愤怒地从小厮手中拿回地图,自顾自提着灯笼到一边研究。 “神木洞可去不得,会死人的!” “闭嘴!” “进去的人都没有出来过……” “谢谢你的光,告辞。” 第一百三十章 树洞 冰若并不知道神木岛到底有多大,从铃儿给她的地图来看,这岛并不是特别大,但是岛上到处都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和曲折蜿蜒的幽径,整个岛屿就如同一个迷宫,道路交错缠绕,纷繁复杂,没有地图是绝对找不到一些地方的。 寻到神木洞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她七绕八绕到达一处气氛诡异的林子,茂密潮湿,到处散发着腐败气息,与神木岛其他地方的鸟语花香形成鲜明对比,如同一个死亡坟地一般。 冰若缓步走在这个深沉寂静,满是窒郁暗影的林子里,穿过各种奇形怪状的树木,终于找到了那棵十人合抱之粗的参天“神木”。 神木粗壮厚实的黑色树干坑坑洼洼,扭曲的枝丫在头顶织就一片浓密的参天树顶,根部变形,错节盘根紧抓地面。树干上虽然凹凸不平,但可以清晰看见一张人脸轮廓,面容凶恶,深陷眼凹形容怪异,最显眼的是那一张大张着口的巨大嘴巴,如要吃人一般,看得人汗毛直竖。根据地图指示,这张巨口就是铃儿让她来的“神木洞”。 冰若犹豫起来,她觉得自己就这么进入这张大嘴似乎并不稳妥,万一这张嘴突然闭合,她岂不是小命休矣?何况刚刚那小厮也说过进神木洞是会死人的。 “冰若,冰若,你来了吗?” 轻微的女子声音从树洞里传来,冰若分辨出是铃儿在说话。 “铃儿?” “是我,快进来,没事的。” 冰若伸手触了触那树干,倏地收回了手,惊道:“好冰冷的树干……铃儿,你出来吧……” “我出来还要爬好久,你快下来,有人在这等你,冰若……” 冰若虽算不上什么生死无畏的勇士,但却是个极具好奇心和冒险精神的人,被洞内人几番撺掇,便努力克服了心中恐惧,小心翼翼爬进了树洞。 “咚”的一声,冰若从一片漆黑的树洞里往下一掉,摔在地上,她是后背着地,疼得叫了起来。 周围很快亮堂起来,铃儿举着火把向她跑过来,扶起了她。 铃儿还穿着在高台跳舞时穿的紫红罗裙,她的表情终于回复到以往正常时候的样子了。 冰若一边蹙眉揉着摔痛的后肩,一边看着铃儿问道:“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你先过来。” 铃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冰若将她往前引路。 “这里已经是地下了。” “树洞居然是空的?我们在地下?” “没错,之前我怕其他人看出端倪,只能装作不认识你们。” “你可真会演,简直可以加入我们大苍国的间谍组织了……” 她们一起来到一个昏暗的房间,铃儿轻轻推开石门,门下侧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然后大敞开来,一个老熟人映入冰若的眼帘,瘦小的他敲着二郎腿坐在一个巨大石椅上,正笑意盈盈看着冰若。 “阎红儿!”冰若惊叫起来。这个人,正是当年那个红脸神偷,他还与冰若夏弦和洛风一起在夜痕山沼泽中经历过生死,而且当时在沼泽中也得知这人与他们三人同年同月同日生,真是缘分匪浅。 “好久不见啊,冰若。”阎红儿站了起来,轻快地迈步走近冰若,“哎哟哟,瘦了不少啊,快和我差不多瘦了。” 冰若见着这个老熟人,先是大吃一惊,紧接着便想起许多重要的事情来,认真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玉玺呢?带来了吗?” 阎红儿眉头一皱,阴阳怪气说道:“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问玉玺,哎,玉玺还在雪雾冰原呢。” “行了,我是不知道你们怎么回事,我现在就回去叫他们,然后我们跟你去雪雾冰原。” 阎红儿脸色一变:“谁说我要带他们去?那沼泽中只有你帮了我,我只打算带你去,噢对,还有我的铃儿……” 冰若又是一怔:“你的铃儿?你的?”然后冰若又满脸狐疑看向身边的铃儿,但见她也是一脸无奈道:“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一来到这岛上,就有一堆人叫我刁铃儿。那岛主还逼我跳什么舞,说要把我还给那什么碧六郎,真是莫名其妙,可惜我也什么都记不得了,真是愁死人了……” 阎红儿又神色古怪地看了看铃儿,认真问道:“铃儿,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也不记得了?” 铃儿讷然摇头道:“不记得,我见过你吗?我只知道我中午独自在百花斋舞房里练习时,你突然冒出来跟我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我知道冰若急着找玉玺,所以按照你给的地图来了这里,还只把冰若叫了过来,我也搞不明白你们俩又是怎么回事……” 阎红儿双眼往上翻了翻,一副凝神思索状,片刻后,他轻叹一声:“也罢,看来你是真失忆了,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这一切的缘由吧。” 在阎红儿所说的故事中,这个铃儿的全名叫刁铃儿,正是大苍国武平县与猎户村交界山坳中,那个斧头帮帮主刁无岸的女儿,刁铃儿。 多年前,刁铃儿与父亲在一次激烈争吵后赌气离家出走,游历着大江南北,在一处繁华城池与流窜盗窃作案的阎红儿偶遇,二人都是流浪叛逆的年轻人,居然很合得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阎红儿就把刁铃儿带到了雪雾冰原。其实那个时候,神木洞地底的海底通道并没有关闭,只要给得起好处,人们是可以从这个地方到达雪雾冰原的。 刁铃儿去了雪雾冰原后,很快就爱上了那里的一个叫碧池的少年,这个少年来自神木岛,是去雪雾冰原探险的。后来他们私定终身,碧池又将刁铃儿带回了神木岛。再后来,岛主花琉璃看上了碧池,碧池无奈只好与刁铃儿分手,刁铃儿满心伤痛地回到了雪雾冰原寻找她的挚友阎红儿。 不久之后,刁铃儿就在郁郁寡欢中得了重病,临死之前请求阎红儿想办法告知父亲刁无岸自己的死讯,阎红儿含泪答应,在刁铃儿死后,他便跑去了斧头帮,悄悄留下了刁铃儿的亲笔遗书。 然而他再次回到雪雾冰原时,却发现刁铃儿的墓穴被盗了,尸体也不见了。其实原本刁铃儿请求过他将自己的尸身送回斧头帮,但是阎红儿舍不得她,没有照做。而现在回来,却连刁铃儿的尸身也丢了。 阎红儿伤心欲绝,他的朋友们告诉他,也许是因为刁铃儿并没有真的死去,所以自己爬出墓穴走了,阎红儿并不相信。但是他一再思来想去,觉得刁铃儿如果真的活过来也一定会去找神木岛的碧池,如果她没有活过来,也一定是碧池偷了她的尸骨。 于是阎红儿连夜从海底通道去神木岛打听,那碧池已经成了岛主花琉璃的第六个丈夫,而且已经病入膏肓,每日都是靠药石续命,据说就是刁铃儿离开神木岛后开始病的。 接着刁铃儿的死讯传到神木岛后,碧池便卧床不起了,花琉璃好不容易把他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经过悉心调理,虽然他一直没有痊愈,但病情也稳定下来。 之后,阎红儿隔段时日便会来神木岛转转,但是他必须躲着神木岛的人,今日中午他便溜进百花斋想顺便偷点东西,不想竟看见了刁铃儿。阎红儿激动地与她说着一切一切,她却很是茫然。但是当她听这瘦小的红脸少年说自己是阎红儿时,便想起了冰若与她说过的那个将玉玺放在雪雾冰原的阎红儿,便也急急问他玉玺的事情,后来阎红儿再一细问,方知冰若他们已经到了神木岛。 听到这里,冰若惊讶不已,但她似乎想到了一些很严重的事情,遂厉声追问阎红儿道:“海底通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关闭了?这个树洞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进无回的?外人都说雪雾冰原无人能活着到达,是不是因为这个海底通道关闭了?那些进树洞的人去哪里了?还有,你为什么害怕神木岛的人看见你?你说啊!” 阎红儿紧紧锁眉不答话,静默片刻后,他沉声说道:“那年沼泽中只有你舍命救我,如果我们再倒霉一些,可能都会死。我敬佩你,冰若,我会把玉玺给你,我也只想给你。有了夏南朝传国玉玺,你不仅可以救你爹,还能得到很多东西,但是我只能带你和铃儿走,现在就走。” “不行,我得先去跟夏弦他们打声招呼,你不愿意带他们去就不愿意吧,但是我得去说一声,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刁铃儿忽然眼睛一亮,对阎红儿说道:“你若真有诚意把玉玺给冰若,何不去替她跑一趟,将玉玺拿过来给她?这样她也不必离开夏弦,与你去雪雾冰原了。” “玉玺拿不了,她必须自己去。” 阎红儿眼光一暗,对铃儿道:“你是不是不愿意随我去?”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我以前认识冰若,但是,但是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和她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却不认识我,想不起过去真令人头疼!” 冰若抚了抚额,思忖了一会儿,对阎红儿说道:“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只去向他们打声招呼,然后立马就回来这里和你一起去雪雾冰原,如何?” 冰若话音未落,铃儿也说道:“我和她一起去,然后一起回。” 阎红儿面色突然一沉,严肃道:“铃儿,你不准走,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自己在外面很危险,等你想起一切你若要走,我绝不拦你。但是现在你若执意要离开这个树洞,我……便立马回去毁了那玉玺,让你的朋友什么也得不到!” 铃儿哑口无言,只得同意呆在此地。 “我去去就回,明日太阳下山前我一定回来,等我。” 冰若说完,便离开房间,从原路往回走,然后顺着凹凸不平的树干内壁,爬出了树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威胁 广贪在琉璃苑大门前的小径边一看见匆匆赶来的冰若,就迎了上去。佛珠在他手中滚动,破旧的僧袍被夜风吹动着与路边野草摩挲,发出沙沙声。他对冰若笑道:“琉璃苑自带酒楼,夜里也不打烊,今日更是空闲,老衲在一楼大厅叫了酒菜,一起去喝两杯?” 冰若满腹心事,低低说道:“广贪大师,我今日不想喝酒,我有事要与你们说,其他人呢?” 广贪轻叹道:“哎,看来没人陪老衲喝酒咯。夏弦和凤年自然是被带去了百花斋不得出来,白名与刁帮主在屋里讨论着铃儿的事,估计还没睡呢,你要去找他们吗?” 冰若对于铃儿的事也是一时消化不了,并不想参与他们的讨论。她其实心里明白,白名和刁无岸就是想去雪雾冰原了解刁铃儿的死因,才随同他们一直走到了这里。 “广贪大师,您为什么一点都不好奇今晚铃儿的事,也不问我们去了哪里呢?” “呵呵……这不是在这里等着你嘛,走,陪我去喝两杯。” 他们走进雕龙画凤,红木横梁的酒楼大厅,今夜果然清净得很,整个大厅只有两三桌人在吃夜宵。 他俩坐在靠窗的一张已经摆好酒菜的小桌边,广贪随即开始夹肉吃酒。 冰若看着广贪大师吃吃喝喝,自己却不动筷子,她犹豫半天,还是将今晚的一番经历,以及阎红儿刁铃儿碧池树洞海底通道玉玺等等所有的事都告诉了广贪,她说了好久才讲清楚,她讲完后广贪已经打起了饱嗝。 广贪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呢?” 冰若答:“我天亮便回那树洞与他们去雪雾冰原,您替我转告他们,不要担心我。” 广贪道:“肖凤年可是奉命监督你的啊。” 冰若笑道:“有铃儿监督不是一样么,我爹爹还在肖源手上,我不会携宝开溜的。” 广贪叹了口气:“世上并不是人人都会相信你。” 冰若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后说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替我转告他们,多谢大师!” 话毕,冰若放下酒杯,起身欲行,却在刚一转头,便见到花琉璃迎面而来,身后跟着她新收的侍者,夏弦和肖凤年,还有约摸七八个带刀护卫。 花琉璃面带古怪微笑,边从桌边抽出椅子,边坐了下来。夏弦和肖凤年还是站在她身后,他们微微皱眉,拼命眼神暗示冰若小心说话。 花琉璃瞥了瞥冰若身后的椅子,示意她坐下,冰若不敢不从,只得坐回原位,只有那广贪大师全然无视身边突发情况,自古自夹着花生米。 “有人看见刁铃儿向你扔了东西,还有人报告说,刚刚有人要去神木洞,是你吗?” “不是我。” “刁铃儿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啊。” 花琉璃脸色一沉,警告道:“这几年来,进到那洞里的人都没有回来,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了。听他俩说,你们要去雪雾冰原,只是雪雾冰原的海上路径只有大千船可能撑得过,连我们岛上的船也只能在神木岛附近航行。如今你们的大千船沉了,我们帮不了你们。我们神木岛上一切物资都可以自给自足,人们生活富足,你们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冰若心中一阵郁闷,难道真的只有大千船才能跨越亡命海么?那如今就算得到玉玺财宝又有什么用呢?根本没办法送回大苍,爹爹怎么办呢…… “是,都听岛主安排。” 冰若除了这么说别无他法。那岛主似乎很满意,轻轻笑了笑,便起身带着她的人走了,当然包括两个新收侍者。 花琉璃一行人刚一离开视线,冰若便向着神木所在的林子跑去,无论如何,先去了再说,也许到了雪雾冰原,找到玉玺和财宝,会有办法回大苍的。 因为已经去过一次,她记熟了路径,很快便到了神木洞口。她伸手抓住树干上的坑洼树皮,一只脚刚抬起要往上爬,暗处突然悄无声息窜出两个人把她反手擒住,冰若吓地忍不住一声惊呼。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那两个人为什么抓她,就听见洞里传来铃儿的声音。 “冰若,怎么了?你来了吗?” 冰若不敢作声,因为她已经被那两个人带到了不远处的花琉璃面前,这次只有她和刚刚在琉璃苑时与她一道的七八个护卫出现在这里,却不见夏弦和肖凤年。 花琉璃面色深沉地走近冰若,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去把刁铃儿引出来。” “岛主,我和铃儿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求岛主莫要为难我们!” “我还没说完,想办法去把刁铃儿和火王一起叫出来。” 冰若大惊道:“什么火王?” 花琉璃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就是要带你们走的阎红儿,快去把他们引出来,不然的话……” 花琉璃伸手一招,只见夏弦和肖凤年双双被蒙住眼睛堵上嘴押了上来,他们每人都被四个大汉控制着,冰若可以看出他们在挣扎,可是他们的力气哪里抵得过四个彪形大汉。 冰若惊悚地睁大了双眼,“你!” “你以为你们几个人的乔装打扮眉来眼去能瞒得过本岛主?去把刁铃儿和火王引出来!不然……”花琉璃声音不大却十分不容置喙道,她故意压低声音只是怕不远处树洞里的两个人听见。 花琉璃边说着边拔出了腰间佩剑走向那被缚的二人。 “先结果了谁呢?嘶……如果没猜错,你更舍不得这一个……”花琉璃一边阴沉着声音说着,一边将利剑逼近了夏弦的脖子。 “不要!”冰若惊叫起来。 “冰若,冰若,你怎么了?快下来啊!”不远处树洞内又传来铃儿急切的催促。 冰若好一番纠结,她其实根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有一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她被深深地威胁到了。 冰若愤愤瞪了花琉璃一眼,转身走近树洞,又犹豫了片刻,她对洞内喊道:“铃儿……我刚刚不小心脚崴了……我站不起来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出来接你。” …… “冰若,阎红儿不让我出来,他怕我溜走,你能再试试自己站起来吗?” “不行啊,我的脚完全使不上劲,你俩一起出来扶我一下吧。” “也好。” ……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王 不一会儿,一个瘦小灵巧的红影从神木洞里跳了出来,却只有他一个人。 原来阎红儿担心和刁铃儿一起出洞,铃儿会趁机逃跑,所以他把铃儿绑在了洞底。 阎红儿一出来,刚走两步,便看见不远处的冰若神色复杂地直直立在那里看着他,哪里像是崴了脚。他登时反应过来,刚想掉头逃回树洞,就被一群人冲上来团团围住。 接着,花琉璃带着其他几个人也走了过来,冷笑着看着阎红儿。 “火王,敢来就不要跑啊。”花琉璃的妩媚声音带着得意和愤怒的意味,她掸了掸裙摆,扬起了脸,下瞟着比她还矮了一头的阎红儿。 阎红儿没有搭理花琉璃,而是一双冒火的小眼睛狠狠瞪向冰若。 “阎红儿……对不起……”冰若垂下眼帘,愧疚地嗫嚅道。 阎红儿冷哼一声,随即又扫了扫一边被缚的,堵住嘴蒙住眼的两个少年,一下就明白了原委。 他不屑笑道:“花琉璃,好手段啊,这么几年,你的阴险狡诈有增无减啊。” 花琉璃丝毫不生气,回笑道:“我这点手段,也只为自保一方,哪里能和你火王的黑心阴谋相提并论呢?哼!刁铃儿呢?” 一听花琉璃提到刁铃儿,阎红儿登时大怒,斥道:“卑鄙无耻的贱人,利用完那么多男人,还想利用铃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花琉璃怔了怔,迅速恢复眼色,平静说道:“刁铃儿心里只有碧池,我是想成全这对有情人,你这横插一杠子算是怎么回事?” 阎红儿听了此话,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成全有情人?你骗得过整个神木岛,又岂能骗过我阎红儿?我在这岛上暗查那么久,早知道你汲取少年精气修炼妖法,保持年轻。而碧池阳气极纯,你垂涎已久,他却一直病着,阳气大打折扣。你千辛万苦想治好他,也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残害他!等他被你吸干了,你又岂会放过知情的铃儿?你这个恶毒的妖妇……” 阎红儿这一席话,真正是石破天惊,把在场所有人都吓得不轻。冰若故作镇定,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应对即将爆发的武力冲突。 果然,花琉璃听闻阎红儿一语道破,怒不可遏,指着阎红儿鼻子恶狠狠道:“我们神木岛孤立无援处在这可怕的亡命海上,若没有我的保护,还不早被你们雪雾冰原的野蛮人给灭了?你大言不惭指责于我,怎的不想想你自己干的好事?身为雪雾冰原的王,利用自己的控火天赋控制着整个冰原,还把魔爪伸向我们神木岛!海底通道本就是两地祖先共同开凿的,你将其封闭,残杀我进入通道的岛民,又是何道理?我不过是为了广大岛民牺牲了几个少年郎的性命,而你呢?你残害了多少神木岛岛民你数得清吗?!” 花琉璃这番话听的人心惊胆战,冰若这才明白为什么碧池的生辰宴如此盛大,却根本不见岛主其他夫君的半个影子,原来都已经死了,这花琉璃真正可怕至极。 诚然这个火王阎红儿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因为当年那个刁铃儿的死怨恨于花琉璃,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封锁海底通道,残杀无辜岛民啊!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些领导者之间的恩恩怨怨却要无辜平民来偿命,这又是何道理? “你欺负铃儿,我就偏要封锁海底通道不与你们来往!谁让那些人一个两个皆是不知死活硬要往我雪雾冰原闯?死了也不怨我!” 花琉璃大怒,声色俱厉道:“把刁铃儿交出来!” “你休想!有胆子你就自己下到树洞里抓她啊,哈哈哈……”阎红儿的笑声响彻天际,此时夜色已经泛起天光,快到黎明了。 “我才不上你的当呢,谁知道你在下面布置了什么邪恶机关,害我神木岛进去的人无一个回来!”花琉璃冷笑着,拔出了佩剑。 一场较量在即,冰若可不想插手这种打斗,但是目前她心里还不大希望阎红儿吃亏,毕竟对她来说,阎红儿意味着夏南朝传国玉玺和财宝,意味着爹爹的安全和自由,而这花琉璃,却意味着夏弦和肖凤年的危险。 这花琉璃的实际年龄冰若并不知道,但她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六岁,生得明眸皓齿,肤白貌美,无论是说话还是神态,都兀自透着无限风情,诚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出色美人。 但见她没有多余动作,提起佩剑便轻飘飘跃上了一棵树顶,那阎红儿也跟着跃上另一棵树,阎红儿的轻功冰若见识过好几次,此时倒并不惊讶。 花琉璃轻挥长剑,劈下眼前几根挡了她视线的倒霉枝丫,妩媚又霸气地说道:“今日,你若交出刁铃儿,打开海底通道,让我神木岛重新可与陆地相连,我便不予计较你害我岛民的罪责,何如?” “你做梦,看棍!”说着,阎红儿从身后抽出一根长棍,旋即跳向花琉璃的那棵大树,举棍朝她天灵盖劈去! 花琉璃反应极快,一声轻啸纵下树去,阎红儿也随同落在她身边地上。 阎红儿虽然用的是棍棒,但使得却如剑一般轻灵飘逸,花琉璃剑法虽也绝妙,却不及阎红儿灵巧,遂收了佩剑,快步后退几步,抽出腰间红绫,迅疾甩向阎红儿,红绫霎时卷住棒头。 花琉璃喝道:“放手!”,然后借力使力,红绫缠绕,将棍棒之力皆数借了过来。阎红儿只觉双臂剧震,将将就要把持不住,情急之下他乘势跃起,瘦小的身体在半空斜斜飞过,将花琉璃一拽的巧劲儿破解,心下却已十分紧张。他只是知道花琉璃厉害,却并未与她真正交过手,此番较劲已经令自己力不从心。而花琉璃也对阎红儿的本事大出所料,心中忐忑不安。 他二人交手数回合,除去被缚的夏弦与肖凤年不说,四周护卫还有冰若皆是看得瞠目结舌。 阎红儿转动棍棒紧守门户,花琉璃收了红绫,急又抽出长剑,乘着前方棍棒还在打转,挺直长剑向对手当胸刺去!阎红儿眼明脚快,旋即将棍棒向地上一顿,借势后跃,花琉璃踏上一步,进招追击! 他们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不知打到哪里去了。花岛主的护卫们担心岛主安危,紧跟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原地只剩下押解夏弦和肖凤年的八个大汉和冰若。 冰若自知打不过那八个大汉,无法解救那被缚二人,只得立在原地静观其变。 第一百三十二章 脱困 天快亮时,阎红儿与花琉璃依然不知所踪,但在原地与冰若对峙的八个大汉却全被撂倒了,夏弦和肖凤年终于得以脱困。 也亏得他们运气好,冰若因在琉璃苑大厅被花琉璃拦截审问受了惊吓,不小心遗落了神木洞地图,被吃饱喝足的广贪拾到。广贪大师何等高人,结合之前花琉璃与冰若的对话,立马发觉情况不对,急急去屋里叫起了刁无岸和白名,三人根据地图指示来到了此处。 刁无岸听说铃儿在洞底,携了白名二话不说双双钻进树洞,将铃儿解救出来。他们七人聚集在神木洞外,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两天的诡异遭遇和下一步对策。刁无岸一再追问铃儿到底是不是姓刁,铃儿头昏脑胀,直喊脑瓜疼,他才作罢。不过此时此刻,大家心里都隐隐觉得,她就是刁铃儿。 然而,虽然神木洞外的七人看不见此时阎红儿与花琉璃的打斗,但是他们厮杀的后果却从天边展示过来。 但见远处黑烟腾空,神木岛瞬间被裹在烈焰之中,火势逼将过来,炙热非常。七人见此场景皆大惊失色,联想到花琉璃所说的阎红儿是雪雾冰原的火王,天赋控火控制着雪雾冰原和海底通道,他们基本可以确定这火灾必是阎红儿所为。 神木岛林木从生花草遍地,阎红儿用火攻,不知要毁了多少生灵,真正是心狠手辣…… 然而神木岛民众也知道自己家园的软肋,防火灭火工作倒也十分熟练,似乎没过多久,那火势就被控制住了。 再然后,他们看见了瘦小的阎红儿横抱着一个软绵昏睡的公子飞跃至他们身边,而那怒目圆睁柳眉倒竖的花琉璃也直直紧追其后,身后还跟着上百人的护卫长队,浩浩荡荡向神木洞逼近。 阎红儿抱着毫无知觉的碧池,随冰若等七人退至洞口,与花琉璃及其护卫紧张对峙着。 “你休要为难我!我掐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好……如你所愿……放下他,你走,带着你的人,走吧……” 冰若听见花琉璃的声音渐软,目光中难掩的担忧神色,虽然她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没那么紧张,但谁都看得出她很紧张那个昏迷的男子。冰若心想,也许她对碧池除了利用之外多少也是有些情意的,纵使她最后也许还是会要了碧池的命,却也容不得她喜爱的男子死在别人手上。 “退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阎红儿大声命令道。 “退!”花琉璃一声令下,伸手一挥,队伍退去,她自己也退远了去。这林子本就到处有树木遮蔽,也许他们并没有退很远,但确实不在视线范围了。 阎红儿脸上的紧张之色渐敛,他长舒一口气,对众人说道:“此番真是凶险,刚刚差点被他们抓到,还好已经找到铃儿了,等我们去了雪雾冰原,便再也不来此地!” 话毕,他把那碧池往刁无岸怀里一送,笑道:“我看你力气最大,把他送回百花斋吧。” “等等,我送他回去?那我闺女呢?” “她早就不记得你了,我要带她回雪雾冰原。” “荒唐,我的闺女怎么让你带走?难道她不记得我就记得你了?我不会和刁铃儿分开的!既然已经找到她了,我也不想去什么雪雾冰原寻什么宝。白名,铃儿,你们俩随我回斧头帮吧。” 铃儿默不作声,她此时非常纠结矛盾,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这个光头胖子的女儿,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去雪雾冰原还是回大苍,就算是回了大苍,她到底是回肖府还是去斧头帮,她也拿不定主意。 “帮主,咱们……怕是没办法回大苍啊……大千船已经……”白名轻声提醒着刁无岸。 这时,阎红儿不耐烦了,“我要赶紧走了,那妖妇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我带铃儿和冰若去雪雾冰原,你们其他人,各自保重吧。”说着,他便一手一个拉起铃儿和冰若,就要往神木洞走,众人自然不依。 刁无岸不放铃儿走自是不在话下,夏弦也是恼怒非常,只是他在众人面前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是舍不得冰若,只得拉住冰若一只胳膊,气鼓鼓道:“梁冰若,我护你那么久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你可别想一走了之过河拆桥!那个……那什么夏南朝玉玺我自是不要,但是宝藏你必须分我一份作为酬劳!” 夏弦说完,一双长眼故意傲慢地扫视冰若,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小心思,只有他自己以为别人不知道。 冰若紧紧握住夏弦的手,柔声道:“在这里等我,办完事我一定回来找你。” “不记得我以前说过吗,梁冰若,你的话,鬼才信!” …… 一番争执下,阎红儿拗不过众人,只得答应将他们全部带去雪雾冰原,不过他很认真地说道:“夏南朝玉玺和宝藏本是别人送给我的,现在我送给了冰若,你们其他人休想染指。若有打歪主意的,我第一个不答应!铃儿在恢复记忆前,都要呆在雪雾冰原,刁帮主和白少侠若是愿意,便也一起呆在那里。总之,当年铃儿就是和你闹别扭才离家出走的,等她恢复记忆了再考虑要不要跟你回土匪窝!” “也罢,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大苍国,那也只能这样了。” …… 他们将碧池放定倚靠在树旁,然后一个接着一个爬进了树洞。阎红儿是最后一个进去的,他身子没入洞中,探出一个小脑袋朝着远处一声高喊:“妖妇!快来把你的小相公抱回被窝吧!”紧接着,伴着一串咯咯笑声,阎红儿也跳下了洞底。 花琉璃听见喊声,急急带着众人跑了过来,她慌忙上前扶起碧池,轻抚着他的脸颊,心中喃喃道:“他们只当我是为了利用你,又岂会知道我是真心希望你好,从不舍得伤害你。不过我也不用解释,让他们都以为我是这般心狠无情,他们才会服我……” 一个护卫上前拜道:“岛主,他们都下去了,也许我们只要下去就可以追……” “不要说了,白白送死而已。自从当年刁铃儿死后……不对,是大家以为她死后,我神木岛上下去那么多人,你可曾见过谁活着回来?罢了,与陆地分离就分离吧,大家再使把劲儿,争取早日造出第二个大千船……” 第一百三十三章 背叛 神木洞底,阎红儿在前,冰若等七人在后,疾速步行,穿过好几道地下回廊,走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一个像通道的地方。 白名叹道:“好远,走路真累,可惜我们的马都丢在神木岛了……” 他这一提醒,众人都郁闷起来,尤其是冰若,她可是很舍不得月霜的。 “你们还好,我和夏弦连武器都丢在百花斋了……”肖凤年无奈叹息道。 阎红儿微微转头哂然一笑:“瞧你们这些小家子气的,雪雾冰原有的是好马和兵器,等冰若得了夏南朝国宝发了财,让她送你们一人七八件!” “休要乱讲,我可是要上交给大苍朝廷的……” “好好好,我乱说,看你到时候还舍不舍得交上去……” ……. 他们又走了一阵儿,来到一个巨大石门,高约两丈,有左右两扇,中间是一把显眼的大锁。 阎红儿停下脚步,开始在衣袋里找钥匙,众人皆激动万分,屏气凝神盯着他手上的翻找动作。 他翻出一把看上去并不如何奇特的古旧钥匙,正欲插进锁孔,广贪一步上前拦道:“且慢,阎红儿,在你开门之前,老衲有几件事想问询于你,不知可否?” 阎红儿只觉拿钥匙的那只手被紧紧箍住,这老和尚哪里是征求意见的意思,分明就是欲行审问。 “大师请问。”阎红儿边说着边用力往回抽手,却哪里抽得动。 “这下面到底设置了什么机关,神木岛上进来的人都去哪里了?” 阎红儿冷冷笑道:“哪有什么机关,就是那花琉璃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不敢亲自下来勘察罢了。那些人……其实去了雪雾冰原,不过都已经死了。” “你杀的?” “非也,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谁杀了他们。” 广贪蹙眉沉吟片刻,又问道:“这钥匙只有你有吗?” “非也,神木岛的人原先也有几把,但是他们带着钥匙去了雪雾冰原后,死了,其他几把钥匙就被我拿走了。后来我曾从洞内递信给神木洞口路过的小厮,宣称雪雾冰原火王封锁了海底通道,凡是神木岛上再有进入者,格杀勿论。” 广贪听罢,微笑着点点头,手上却不放松,阎红儿颇为恼怒,喝道:“你到底想怎样?还让不让我开门?还是你想自己开?” 广贪依然笑着,眼睛盯着阎红儿,口中却在与后面的冰若说话。 “冰若,把你的刀暂借老衲一用。” 这寒月刀本就是广贪多年前在外游历所得,然后送给了冰若,不知此时他又要这把刀有什么用。冰若虽疑窦重重,但还是拿给了他。 下一刻,广贪的举动却让众人大吃一惊,他一把将阎红儿往后推出老远,然后挥动寒月刀往那门锁劈将下去! 只听“乓”一声巨响,寒月刀刀刃碎裂,上半截“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而那门锁,完好无损,连个刀印都不曾留下。 “大师!”众人齐齐惊呼。 广贪不理众人,神色讳莫如深地盯着那门锁,喃喃自语道:“真是厉害,连此西域宝刀都不敌它……” 冰若心中愤懑,走上前强压怒火道:“广贪大师,既然你已将寒月刀赠与我,它便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能如此作践它!再者,阎红儿已经答应带我们一起去雪雾冰原,你又何必如此为难他!” 广贪抬眼将冰若意味深长地一望,叹道:“老衲很舍不得你啊,好孩子……” 冰若以及众人都还在疑惑他这句莫名其妙冒出的话是什么意思,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断刀已经刺穿了阎红儿单薄的身体,登时血流如注,染红一大片衣衫。下一刻,阎红儿轰然倒地,一双原本敏锐机警的小眼睛霎时间没了生气,但还一直睁着,那眼神充满疑惑、愤怒、还有悲伤。 “阎红儿!”其余六人惊叫着,几乎同时扑向了倒地的阎红儿,然后蹲在他身边查看,他已经断气了。 刁无岸和白名旋即各持武器指向广贪,冰若伸手缓缓将阎红儿的双眼抚摸闭上,一时间只觉恍惚如梦。 铃儿迅速起身向广贪甩出数片飞刀,皆被广贪大袖一挥全数挡回,砰砰砰扎进了四周石壁,铃儿惊恐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冰若夏弦和肖凤年都已没有武器,他们三人的心脏怦怦直跳,也缓缓站了起来面对广贪。 “为什么……”冰若的声音在颤抖。 广贪拨弄手中佛珠,唏嘘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可惜却卷入这场是非,你们原路返回吧。” “你让我们回哪里去!没有大千船,我们回不了家了!”白名叫道。 “你们就在神木岛呆着,总有一天可以回去的。”广贪缓缓走了两步,用手拨开刁无岸的长刀刀刃,微笑道:“你找到女儿了不是么?所以你没有白走这一趟。” 他走近阎红儿,弯腰捡起尸体手中的钥匙,轻声道:“你不是人,你是魔,你不该活着。我佛以死为度,彼岸往生,你莫要怪我……” 接着,他走到肖凤年面前,目光戏虐,沉声道:“当年醉花楼上,你与歌姬口角推搡,将她推掉下楼殒命,老衲可被你坑害得不浅呐。好在你父亲肖源惜才,让我替他打听一些事情,关于夏南朝传国玉玺和宝藏的事,皆是我替他出的主意。你以为他是为大苍皇帝寻玉玺和宝藏吗,呵呵,他是想据为己有。我答应你父亲护你一路,可现在,我已经得到了一切,如何会甘心继续被你肖家所挟?你既已失忆,想必对肖源也无多大感情,回不回得去,你也不会太在乎了吧,呵呵。” 肖凤年胸口起起伏伏,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夏弦紧握双拳,满眼冒火。 冰若听了广贪一席话,可谓悲愤交加,她曾经是那么相信这位高僧,没想到他所说的什么说服狱卒放了他,乃至肖源戒严全城追捕他原来都是一场戏…… 冰若走上前直视广贪,冷笑道:“你以为你自己去了雪雾冰原就能得到一切?雪雾冰原那么大,你再有本事,又岂能那么容易找到玉玺宝藏?大师,我看你杀他杀得太早了吧。” 广贪哈哈一笑,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图,正是之前冰若于琉璃苑遗落的那张。 “这张纸上,看似只有神木洞的地图,其实里面早已画出了雪雾冰原的藏宝位置。阎红儿太过自信,他图方便将两张图画在一起,以为没人看得出来,而你这丫头也甚是粗心,根本没有仔细研究过。可惜老衲天生爱钻研,一不小心就被我发现了其中奥妙。呵呵……” 冰若心中一怔,有如一块巨石压入心海,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前功尽弃了吗?爹爹永远不会有自由了吗?他们该怎么办,原路回岛么,和这背叛大家的老和尚拼命么?太好笑了,怎么可能打得过他呢,他肯放他们一条生路已经是大发慈悲了,真是不枉费他当过这么多年和尚。 广贪转身走向大石门,用手中钥匙开了锁,大门敞开,寒气涌动,他头也不回走进门里,破旧僧袍无风自鼓,待他整个人身体都在门扉另一侧后,他背对着门外六个人和一具尸体,负手掩上了门,接着便是一阵落锁之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 魔都 魔界都城——炎燚城,天空如血一样嚣张而鲜艳,炙热的空气似火浪翻涌,到处都是滚烫的火烧云,绵延无际、变幻莫测。赤红的大地上,行走着形形色色奇形怪状的魔众魔兽。 他们之中,大多都是炎燚族的部众。当然,炎燚族族长,也就是当今的魔界一哥,魔尊炎烈,既已一统魔界,自是不会闭关锁城,炎燚城中自然也有不少魔界其他种族的魔众。 而这其他种族,也包括一类比较特殊的存在——红魔族。 红魔族之所以特殊,原因在于它是魔界最为弱势的一个群体,身材矮瘦,佝偻,通体赤红,虽灵巧机敏,但法力一般。原本红魔族并不是最弱小的族群,现如今沦落至厮,本质上还是因为生存环境的恶化。 红魔虽是炽热之身,但自古便存在于魔界极寒的凛冬城。因为炎燚城势力的扩张,炎燚族魔众踏遍了魔界任何一个犄角旮旯,极寒的凛冬城也不例外。炎燚族带去了火种,将凛冬城改造得更加适合炎燚族魔众生存修炼,于是便就苦了那些只喜极寒环境的红魔们,导致这些红魔越来越弱,世世代代,一代不如一代,到如今完全成了强大炎燚族政权的傀儡和战斗工具。 炎燚族首领炎烈,利用红魔大军大获全胜的指导性案例便是两万多年前的冰界冻天城一战。 千万红魔侵入冻天精灵极寒体内,蚕食冰精灵的生气和灵气,最终让他们灰飞烟灭。冻天冰精灵一直都在极寒的环境下修炼,抗火能力几乎为零,哪里抵挡得过本就酷爱极寒的炽热火属性红魔?自此,冻天城大败,除去个别修为极高的精灵,其他皆数受害。而毫不知情的六界至尊,天界帝王,却担心冻天城的精灵日渐虚弱乃是某种火气传染恶疾所致,为了防止灾祸扩大,下令封锁冰界,直到现在。 红魔阎红儿凡人肉身死后,元神归位,急急寻到了亡命海罹岸的土地仙张三,打听了血河凡界渡口的路径,匆匆赶回了魔界。 要说这六界枢纽血河的凡界渡口,诚然也是个匪夷所思的存在,因为凡人是看不见那个地方的。按照天道,凡人不被允许以肉身跨界,要想去其他五界,只有一条路,得先死一死再说。比如这阎红儿,因是意外落入六道轮回盘,凡体死后并不会被拘魂鬼拘入地府,而是即刻恢复魔族身份,方才得以通过血河回到魔界。 阎红儿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达了炎烈的麒麟宫,这是火麒麟炎烈的官邸,一座暗红色的恢弘殿宇。此时,宫外各路魔众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忽地有人高声唱报:“午时已到,尊上出宫。” 霎时间,宫外血色行道上的魔众皆停住脚步,自觉自动避让到路边,个个满面敬畏崇拜,只有阎红儿心里着急,行动慢一拍,挡在了行道中央。 一个宫门守兵见状,大步流星上前,架起阎红儿就往路边带,然后宫门霍然大开,阎红儿对那守兵急道:“我是红魔族阎红儿,我有要事要禀报尊上!” 那守兵微微蹙眉,将阎红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了句“好吧。”接着就拎起瘦小的阎红儿向宫门处走去。 阎红儿向那宫殿望去,但见书写“麒麟宫”三个大字的匾额大门下,两列身段丰腴、腰身玲珑的女魔手持金盏鱼贯而出,接着又出来两列男魔,场面浩浩荡荡,足见炎烈威风派头。 阎红儿忽地眼前一暗,天边降下一片暗红色的流云,猖狂地遮蔽住正午的阳光,辇车隆隆轰鸣声自内传来。紧接着,四只青面獠牙的魔兽口衔玄色巨辇嚣张闪现,玄铁轱辘碾压地面,一阵雷霆电掣杀伐之音,所过之处,红云流转,地动山摇。 守兵将阎红儿按跪于行道正中,自己迎上巨辇,抱拳颔首道:“尊上,红魔阎红儿有紧急事务禀报!” 巨辇停了下来,血晶石帘被轻轻拨开,一个面容冷峻目光威厉的魔尊缓缓移步下辇,一身暗红火纹麒麟镶边长袍,令人刺目不敢逼视。 他缓步行至阎红儿身前,居高临下,沉声问道:“何事?” 阎红儿慌忙叩首回道:“启禀尊上,在下乃是红魔族阎红儿,两万年前奉命进攻冰界,后成功侵入冻天城排行十二的小长老冬骨体内。之后天界战神武阳帝君与冻天城主凌霜影将冬骨藏至天界战神府邸开阳宫,机缘巧合下,在下转入风神太子仙躯,百年后被风神逼出,追杀过程中不慎与风神、火灵狐王子、冻天冰仙共入六道轮回盘,后凡体身死,特来回禀尊上。” 炎烈冷哼一声,不屑道:“魔兵探得,冬骨已被妖王啸月狼控制,风神凡身也已失踪,元神不知何处,你又做到了什么?冻天城和元风,本尊早晚都要拿下,你折腾一场也无任何进展,不必特来邀功。” “尊上,在下此番是特地来向您汇报一件大事的!” “说。” “我看见了凤凰大护法!” 炎烈一听,猛然顿住,睁大双目问道:“他在何处?” “他在一具凡人体内,现在叫做肖凤年,在下身死后认出了他的元神!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我不可能认得出神魔的转世啊……” 炎烈沉吟片刻,略带思考之色说道:“大护法确实是失踪了一些日子了,但绝对不是进了轮回盘转世,若是转世的仙灵,你断然是认不出的。想必他是去凡间借了个凡人身体一用……不过,他这又是为何呢……无妨,待他回来后,本尊自会询问,现在就莫要去打扰他了。” 阎红儿皱了皱眉,又道:“在下身死之后还看出一个凡人肉身中的仙灵,此人与我在凡世还有一段渊源,但是我只能看出她是一条鱼……却并不认得……” “罢了,六界之大,那么多神怪妖魔,你又岂会个个都认得。交给你个任务,风神就算了,你不是他的对手,你就去妖界啸月狼那里找到冬骨,重新寄宿于她体内,她是冻天城的重要人物,控制住她对我们大有好处。” “是,尊上。” 第一百三十五章 隧道 昏暗的海底隧道中,每隔一段距离,顶端石壁上便会垂挂一盏造型奇特的红色灯笼,有点像葫芦,但是上下部位是一样的大小,不似葫芦那般上面小下面大。灯笼中的火光微弱,仅能让人勉强看清前路,而且它们所带来的温暖可以忽略不计。 冰若、夏弦、肖凤年、铃儿、白名和刁无岸六个人,此时正排成两列,每列二人,裹着厚厚的裘衣,哆哆嗦嗦地在海底隧道中艰难前行。 这个通道里没有一丝风,却寒冷异常,而且越往前走就越冷。因在隧道中不辨日夜,他们只能估计大概已经走了三天,若这温度继续下降,估摸再有一天不到他们就要受不了打退堂鼓了。 那日广贪锁上了通道大门后,他们一筹莫展。刁无岸提议大家都回神木岛,冰若坚决反对,她是一定要去雪雾冰原的。夏弦,铃儿与肖凤年坚持要和冰若一起去,刁无岸自是舍不得他坚定认为是自己闺女的铃儿,白名便也更倾向于大家一起去雪雾冰原。 接着,刁无岸与白名便用长刀和长剑拼命对着门锁又砍又割,却又哪里损得它分毫? 众人行将放弃之际,冰若骤然扫见了地上的瘦小尸体。抱着一丝极小希望,她蹲下身伸手摸索起这具尚未完全变冷硬的尸体,竟真的从他怀中衣袋里搜出一串钥匙!他果然说的大实话,神木岛上的人也有钥匙,都被他拿走了,而且居然全带在身上! 打开通道巨门之后,他们进入了神木岛通往雪雾冰原的海底隧道,刚进去的时候便觉得冷飕飕,但并不是不能忍受的冷。 他们在进入隧道后不久后便在路边捡到了好几个包袱,这些包袱被整整齐齐堆放在通道侧壁凹槽里,很是显眼,众人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好几件裘衣和不少干粮! 他们这才想起,雪雾冰原如此寒冷,这海底隧道也不知要走多少天,他们却被之前的突发情况搅和得全然没想到这些,就这么两手空空穿着薄衣向冰原进军,还好发现了这些衣物,不然走到后面他们必然被冻得饿得退回来。 “为什么在前面不多拿几件棉服裘衣,这里已经越来越冷了,我快受不了了……”白名边走边念叨,他的声音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 “两个姑娘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弱?”刁无岸斥道。 “我……我年纪小……我还是个宝宝……” “闭嘴,你都快十八岁了,还宝宝!”刁无岸不耐烦地打断白名。 …… 夏弦裹了裹身上裘衣,再把厚重的帽子重新系得更紧一些,斜了斜眼悄悄打量身边的冰若,心下暗叹,这梁冰若,身子如此单薄,不想竟是个不怕冷的,但见她虽也和大家一样穿着裘衣,却不戴帽子不戴手套,衣领也敞开着,还大大方方昂首挺胸毫不哆嗦,满脸无畏。 “梁冰若,快把扣子扣起来,这样容易钻风。” “你被冻糊涂了吧?这里哪来的风?” “你……”夏弦被她这一句回答说得哑口无言,只觉这世上再无比她更没良心的存在。 铃儿听见第一排两个人的对话,心下一阵好笑,于是加快脚步从肖凤年身边走至前排冰若身侧,笑道:“冰若,你不冷吗?我看夏弦是心疼你,你怎的这样说话呢?嘻嘻……” 冰若一听,甜蜜顿生,她本是个情商颇高的姑娘,自是知道夏弦莫名其妙的话语里满满的柔情蜜意。只是她刚刚一直在思忖揣度着即将面对的雪雾冰原是何场景,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言辞。 冰若嘴角一弯,眸光一闪瞥向身边似在生气的夏弦,咯咯笑道:“你天天梁冰若梁冰若地叫,怎的没想到,我便是、凉快的如冰一样,岂会怕冷嘛!” 夏弦嗔道:“什么凉快的冰,你就是块凉薄的冰!” “哈哈哈,凉薄吗?那你给我暖一暖,你不是夏天的夏嘛,来来来!”冰若边说着,边起了坏心思逗弄夏弦,一边咯咯娇笑,一边将两只冰凉的小手往夏弦裘皮围领里塞,刚刚触及他的脖颈,便是一阵暖流自手心传遍全身,好暖和,好舒服! “你、你你、你个流氓!拿开、快拿开!冻死我了……”夏弦面色狰狞惊悚叫喊,急急伸手抓住冰若的手腕往外使力,他被冰若这突然袭击搞得心乱如麻,想想身后一堆人看着,真正是羞赧至极! “哎?冻死你了吗?那你怎么满脸通红,看上去甚是燥热呐……哈哈哈……”铃儿添油加醋嬉闹道,后面众人又传来阵阵笑声,气氛一下子变得火热许多。 又走了一日,他们眼前出现一片白花花的粘稠隔离物,那材质摸上去有点像面糊,但却匪夷所思地竖立在他们面前,一点都没有普通面糊会四溢流淌的意味。 他们停在白色面糊隔膜前,大致猜到,穿过这团隔离物,应该就到雪雾冰原了。 刁无岸走近面糊,唰地从后领拔出长刀,刚想往隔膜砍去,却被肖凤年一把拦下,肖凤年说道:“刁帮主,万一一刀砍穿隔膜,而外面又正好有人靠近,伤着那里的人可如何是好?” 众人皆感叹肖凤年思虑之周到,于是白名用剑鞘向面糊捣去,竟是轻而易举将剑鞘捅穿了隔膜。 “白名,搅一搅剑鞘,看看能不能弄出个口子来。”肖凤年说道。 于是白名开始上下左右搅动剑鞘,可那黏糊糊的隔膜虽然不会向外流淌,却在内部蔓延填充,以致于剑鞘无论怎么扭动,皆是被面糊紧密包裹,弄不出一丝缝隙。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直接钻进去?”白名问道。 “我先来试一下,你们别动。”夏弦边说着,手脚边向面糊里探,冰若忽地一阵紧张,这面糊以及外面的世界都是未知之物,难保没有危险,何况已经有许多神木岛的人死在了雪雾冰原…… “夏弦你别去。”冰若急急拉住夏弦一只胳膊把他往外拽。夏弦扭头,眉眼一弯道:“莫怕,死不了。”说着,他便一骨碌钻进了那片面糊。 夏弦的身体很快没入白色粘稠隔膜消失不见,众人的心都到了嗓子眼。 “夏弦!夏弦!”冰若慌神叫道,许久不闻回应。 众人心中大惊,莫不是真的神木岛上来的人一到达雪雾冰原便就得死了? 冰若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就要哭了,“夏弦……你……夏弦,不要……”冰若伸手触进粘稠物,声音哽咽,铃儿和凤年急忙去拉住她不让她继续往前。 就在这时,外侧传来少年爽朗佻达的声音:“啧啧,梁冰若,看来你还有点良心嘛……”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初入冰原(1) “真是……凉快得紧……”冰若望着周遭阴郁的林木树影,口中喃喃自语。 她感到十分诧异,这里诚然就是雪雾冰原,然而景象却与她之前想象过千百回的模样大不一样。这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严寒,与大苍国的冬天气温相差不大,甚至还不如刚刚的隧道里寒冷。这里没有雪、没有雾、没有冰、也看不见所谓的广阔平原,一出隧道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逐渐黯淡的森林。 “天色越来越暗了,要不咱们今天就别再往里走了吧。”白名不禁蹙眉说道。 “晚上的一片暗林就能吓着你了吗?”夏弦勾起轻浅的笑意。 白名被他一激,嗔道:“我又不是害怕,我是担心两位姐姐。” “这里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树林里会不会有怪物或者野兽?”铃儿轻声问道。 肖凤年微微摇头叹息:“可惜我们有三个人都没了武器,若真遇上危险,怕是……” 刁无岸意兴阑珊地扫视天际,“你们这些年轻人怎的一个比一个胆小?莫怕,有老子和大刀在,哪个不要命的敢招惹我们?”他的余音在暮色昏瞑的森林里回荡,略显吵闹。 他们最终还是踏入森林深处,四方暗暮中有种莫可名状,那是种令人汗毛直竖的惊悚。 六个人一路前行,不断推进,周围的环境开始恶化,阴森的风吹得树影幢幢,宛如狰狞活物,他们都感到自己受到一种冰冷且对他们毫无好感的莫名之物监视,所有人都产生了掉头逃跑的念头,但因周围其他人都在鼓足勇气前行,竟没有一个人主动先提出这个想法。 眼尖的夏弦最先发现了缩成一团坐于枯松树下的老翁。 那人满头银灰乱发,胡须蓬蓬松松如刺猬一般,满脸皱纹深陷,似有九旬以上,身穿蓝布棉袄,看上去陈旧破烂。 他们六人在离那老翁十丈开外处停下脚步,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询问。他们并不是一群胆小到连老人家都害怕的人,但是他们知道神木岛来此地的人都已殒命,现下在这古怪森林中突然冒出个老者,他们根本无法确定这个老者是人是鬼,会不会要了他们的命,遂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他们还在纠结犹豫之时,那老翁微微抬起了头,似是看见了他们。因为他脸上皱纹太多太深,冰若他们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见他双手横插于棉袖之中抱于胸前,缓缓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老翁来到他们面前,众人皆不敢动弹,屏息凝神,打量于他。 老翁忽略众人,直直走向夏弦,目光深不可测地盯住他,越走越近。夏弦心中拂过一丝惶恐,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可他越退,那老者逼得越近。刁无岸见状,长刀出鞘,但还是被肖凤年迅速拦下。 肖凤年轻声道:“他只是个老人家,又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刁帮主不必如此紧张。” 刁无岸冷声道:“老子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什么人看不准?这老头儿的眼神,定不简单!” …… 夏弦顿住脚步,右手长臂伸出抵住越靠越近的老翁,和声道:“老爷爷,我可是个纯爷们儿,又不是老太太,你莫要与我靠那么近地说话……” 那老翁两眼瞪视着他,一言不发。 冰若见老翁目光中逐渐流露出一股哀愁凄婉,自怜自伤神色,又见他苍老破败,心中不自觉起了恻隐之心,走近他轻声道:“老爷爷,你是不是一直独自在这冷清森林里太孤单了?要不你和我们一道走吧,我们正要去找雪雾冰原上的其他人……” 那老翁叹道:“其他人?什么人?这里没有好人!”突然间目露凶光,恶狠狠盯着冰若道:“你是谁?你是不是火王派来的奸细?你想骗我!你想杀我!” 冰若见他突然间声色俱厉,不免有些害怕,急急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坏人,不是奸细,我没有想害你……” 夏弦见状,急忙推开冰若,面向那老翁道:“老人家,你刚刚不是找我的吗?有什么事跟我说吧,同小姑娘凶什么凶……” 老翁闻言,突然抓住了夏弦两臂,将他身子摇了几摇,低沉着嗓子道:“阿黎,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你忘了是谁害我们父子分离的吗?” 夏弦一脸蒙圈,错愕不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竟由得这老翁摇晃着他。 接着,那老翁又咬牙切齿道:“那些强盗、恶棍、混蛋!阿黎,我们要杀了他们!我们要剁碎那红色的怪物!我们要渡过亡命海!我们要回家!阿黎,一定要记住那些恶人!一定一定不要放过他们!” 然后他又转过头狠狠凝视着冰若,怒斥道:“恶女人……都是你害了我的阿黎!”话毕他又看向夏弦激动说道:“阿黎!不要相信这种女人!她们的脸最会骗人……美丽纯真的模样下,暗藏蛇蝎之心呐!” “老爷爷……你病了,我不是蛇蝎……”冰若已经看明白这老翁神志不清,知道多说无益,解释一半便不再说话。 夏弦挣脱老翁禁锢他两只胳膊的如枯枝一般的双手,拉着冰若便急急往前走,“大家都赶紧离开吧,这人疯了。” 其余四人也急忙跟上,岂料那老翁眼见夏弦拉着冰若加快脚步离去,怒不可遏,嗖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一边咆哮一边飞快地冲向冰若背面向她后胸刺去! 夏弦和冰若听见吼声急忙回过头,却已经来不及了,老翁高举的匕首已至冰若眼前,白名在老翁后方长剑疾速出鞘,一道剑光闪过,老翁拿着匕首的那只手登时连同匕首一起,与手腕脱离开来,鲜血喷涌,那只手凄凄惨惨掉在了地上,惊心动魄。 老翁疼得惨叫一声,轰然倒地,用另一只手捂住断腕,却止不住汩汩冒血。他疼得在地上直打滚,惨叫连连,龇牙咧嘴满面狰狞,看得众人心惊肉跳。 “白名!你……”肖凤年的声音似是隐忍着极大的愤怒。 白名大口喘气,脸色发白,伸手抚上额头,身子摇摇欲坠。 刁无岸急忙扶住了他,怒视肖凤年斥道:“你休要怪他,当时情况紧急,若不是白名,现在我们这里就又要多一具尸体了!” 冰若和夏弦呆呆站着,他们不敢靠近地上扭曲的老翁,铃儿上前一脚踢远了那把匕首,蹲下身,撕下裘衣包裹下的薄裙一角,麻利地给那老翁包扎着断腕。 刁无岸叫道:“包好了就赶紧走吧,这里的人太可怕了,我看那些神木岛上来的人,都是被这老头儿一类的疯子干掉了。” 冰若惊魂未定,但是眼见地上那人的断腕汩汩冒血,不一会儿那块包扎伤口的裙角布料就被鲜血浸透,甚为可怜,暗想,若把他就这么丢在这里实在是不地道,于是缓缓走近,蹲下身扶起他道:“老爷爷,我不是坏人,我们带你一起走可好?” 老翁不答,只又是一阵阵痛苦呻吟,肖凤年与夏弦对视一眼,二人上前一人一只胳膊架起了老翁。 暮色渐沉,无云的天空转为淤青般的深紫,然后没入黑幕。星月光辉下,他们带着受伤的老翁,向森林深处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初入冰原(2) “别管这老头儿了,他太累赘了,我们应该可以再走快些!”刁无岸没好气地说道,此时月亮已快升上天顶。 “丢下他我们又能快到哪里去?”肖凤年道,刚刚的场景让正义感颇强的他倍感不适,“不管怎么说,他是当地人,哪怕是个疯子,也总比我们识路些不是吗?” 刁无岸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回答。 树林深处忽而传来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似是有好几十人穿着皮靴的踏步声响,不太整齐,也并不凌乱。 他们几个在一棵长满树瘤的老松树旁停住,侧耳倾听。 “不要过去!不要过去!快逃!快逃!”老翁忽然神神叨叨喊叫起来,肖凤年急忙捂住了他的嘴轻声道:“别叫,周围有人!” “我们现在怎么办?”铃儿问道。 “为什么要怕人?我们不正是要找到人吗?”白名说道。 夏弦凝神远望,一脸思索神色,阵阵冷风飒飒地响彻林间,他的裘衣下摆如有生命般随风抖动,“不对劲,这些脚步声像是来自士兵,他们的鞋子和我们县衙士兵的铁蹄皮靴差不多声响,而且似乎更加厚重。现在天色已晚,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大家千万小心!” 风声、树叶沙沙声、士兵的脚步声,哪一样单独听来都不是什么可怕的声音,但在这黑夜的暗林深处,阴森的气氛下交杂在一起,恐怖意味竟是极为浓重。 “这脚步声可真奇怪,就在前面密林里转悠,不靠近也不走远。”冰若一边远眺一边呢喃。 他们继续往前走,浓密树丛中的脚步声越来越大,原本干燥的地面逐渐出现了薄薄的积雪,潮湿泥泞,极易滑倒,石块和暗藏的树根都能绊人一跤。 白名和刁无岸在前面用兵器砍下阻碍视线的分叉枝干开路,其他人互相扶持,走得小心翼翼。 他们穿过矮树丛,来到一方空旷平地,月光洒落在空地上,映照出营火余烬,薄雪覆盖的岩石,半结冰的溪水,而此时的所有脚步声都霎时间消失了,他们的心脏都似乎要停止了跳动。 这里竟然有过一个营地。 “火王来了!啊……救命啊!火王来了……杀了他!杀了他”老翁又开始疯言疯语。他们之前听说过火王这个词,这是神木岛上花琉璃对阎红儿的称呼,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这个老翁口中的火王是不是指阎红儿,就算是,那这个令他惧怕至厮的火王也已死在了海底通道之中。 “老爷爷,您别喊了,这里没有火王,您别再把什么野兽引过来……”冰若焦急地低声说道,“等等,有人在看我们!” 所有人听闻此话都停住一切动作,他们知道冰若自小在林中打猎,对各种风吹草动都极为敏感。 过了一会儿,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出现,刁无岸扫视着空荡荡的平地笑道:“大惊小怪,是星星在看我们吧。” 冰若不相信那是自己的错觉,她分明感受到一束束诡异的目光不知从何处射向他们几人,直到现在这种感觉也未散去。 冷风渐强,尤如刀割,冰若无言转身,走到旁边一棵高耸笔直的松树旁开始往上爬,很快便消失在无边松针里。她满手都是树汁,心中的恐惧抑制不住地往上涌,但是手脚动作却被大脑的理智控制得还算稳妥。 下方传来夏弦的喊声,“梁冰若你小心点儿,不要怕,我会接住你……” 夏弦心里很是震惊,他没有想到冰若可以爬上这么高且下半段都没什么抓手的树,他本想一起上去,但是估计了一下自己并没有这个爬树技能,而且高处的树枝也不知能不能撑得住他一个大男人的重量,遂就守在树下,心想要是冰若不小心掉下来他还能赶紧接住。 冰若在树梢凝神谛听,仔细观察,可是下方也有很多枝繁叶茂的树木遮挡视线,实在很难看清,她忍不住提声向下问道:“你们是谁?” 密林的回答很明显:沙沙作响的树叶,潺潺脉动的小溪,偶尔飞蹿而过的猫头鹰…… 先前那些脚步声和诡异目光的主人们,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冰若眼睁睁看着那队银白铠甲的高大身影们穿过树林,因为是俯视的角度,又是夜间,她看不清那些士兵的表情,但是他们走路的姿势和节奏都十分诡异,让人想到话本子里的僵尸,但是却又不是那般僵硬,诚然是一队匪夷所思的古怪兵团。 树枝在风中微微悸动,伸出木指彼此痴缠,冰若想张口警告树下夏弦等人,言语却冻结在喉头。 没有必要警告了,因为那队白甲士兵已经近在咫尺,四面围住树下众人…… 他们也看见了四面逼近的奇怪士兵,白名持剑缓缓转圈,刁无岸高举长刀紧守门户,铃儿手中已握有数片飞刀暗器,而没有武器的夏弦和肖凤年只得紧紧握拳目光如炬凝视着周遭人群。 那老翁惊叫着冲向那群士兵,这次没有人阻拦他,他们已经顾不上照顾这个疯子了。老翁冲向士兵队伍后,那些士兵就跟没看见他似的,任由他推搡拥挤,最后那老翁冲出兵团队伍,消失于林间。 冰若突然生出了一种很糟糕的预感,阵阵寒意袭入心间,她颤抖着抓紧枝干,面颊贴紧树皮,粘稠甜腻的树汁流上她的小脸。 白甲兵团中走出一道阴影,直直站到了夏弦面前。 他似乎是这队士兵的首领,夏弦凝视着他,但见他体型高大,却憔悴坚毅浑似枯骨,皮肤惨白,与他身上所穿白如新雪的盔甲相互映衬,更显诡异。 其余五人自是发现夏弦又成了这雪雾冰原上奇怪人士关注的焦点,但是这次对手人数太多,他们定然寡不敌众,遂也不敢轻举妄动激怒这些士兵。 随着那白甲首领步步逼近,夏弦倒抽一口冷气,“你别过来!”夏弦警告对方,声音虽听上去无所畏惧,但目光却已瞥向身侧白名。白名会意,嗖地将手中长剑扔给夏弦。 夏弦的衣摆微微抖了抖,他双手持剑蓄势待发,风已停,寒彻骨……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入冰原(3) 白甲首领的身量比已经很高的夏弦还要高出一头,他虎背熊腰,往夏弦面前一站就是一大片阴影,夏弦暗道自己恐怕不是这大汉的对手。 他手中握着一把看上去很沉重的巨斧,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武器,材质似乎不是一般制作兵器所用的金属,而是一块浑厚的冰石所化。巨斧与月光交相辉映,周围泛着诡异的白光,夏弦觉得它的利刃只要轻轻一触碰活物,那物件便会顿时喷薄出红色的血液。 夏弦举起长剑,鼓起勇气与他对视,“别以为你个子大我就怕你!” 他举剑过头,话中带着挑衅,冰若在高处望着他,白名的那把长剑在他手中不知是因为重量还是酷寒而微微颤抖,这一刻冰若忽地觉得夏弦不再是她当初认识的桀骜少年,而是个真正的男子汉。 白甲首领面无表情,目光深邃又空洞,如玄冰一般冷冷燃烧,他的视线从夏弦的狭长眼眸移至对手高举的微颤长剑上,凝视着清冷月华在金属剑刃的流动。夏弦的心矛盾极了,他不知这个人即将做些什么,不知自己到底是该现在出击还是就此僵持。 此时的冰若揪心无比,但也和树下其他人一样,不敢作声。 惨白的巨斧咆哮破空,夏弦急忙举剑迎敌,刀斧交击,发出响彻夜空的碰撞声。 夏弦一直处于下风,他不断地挡格,在挡住一道又一道攻击后,退后了一步,白甲首领越战越勇,一阵刀光剑影后,夏弦再度连连后退。 四周百余名白甲士兵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伫立旁观,毫不干预他们的将领与对手的搏斗,似乎对首领最终的胜利深信不疑。 二人不断交手,武器碰撞时产生的刺耳声音回荡在暗林之中,惊心动魄。夏弦的呼吸开始急促,他呼出的气在清寒空气中蒸腾如烟,他的长剑隐隐结起了白霜,对手的战斧依旧闪着白亮光芒。 接着,夏弦一记挡格慢了一拍,对手战斧高举着就要朝他劈头盖脸而去,突然那白甲首领的脑门儿被高处的一颗坚硬松果砸得生疼,顿住了动作。 夏弦一惊,眼见对手移开视线,向不远处的一棵高耸松树迈步而去。 众人都知道那是冰若栖身的松树,那松果也是冰若砸下来的。 “胆小鬼!我在这里!你是想逃跑吗?”夏弦冲着对手背影喊着,故意想激怒他将注意力重新移到自己身上,不要去找那棵松树的麻烦,那首领岂会理会他,直奔松树而去。 月亮缓缓爬过漆黑的天幕,冰若在树梢瑟瑟发抖,恐惧大于寒冷,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双脚开始抽筋,手指都快要冻僵。 冰若努力调整姿势,想将自己隐蔽在树叉枝叶之中,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她看见树下仰视的目光冷冷射向自己,好在她的位置足够高,树下的敌人也没有弓箭。 白甲首领开始大力摇晃着树干,一颗颗松果被摇落下树,砸在他脸上他也毫不在意,继续摇着,摇着。 冰若在树梢随着枝干的摇晃而摇晃,好在她抓得够紧,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被摇掉下来。 白甲首领见摇不下来树梢上的人,便开始挥舞巨斧砍伐树干,一下接着一下,粗壮的树干很快就裂开了不小的口子,夏弦等人心急如焚,冰若的血液都快降至冰点。 一切都危在旦夕。 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箭破空而来,落在了松树底部,白甲首领的脚下。 再然后,火焰包围了这棵松树,开始沿着树边草地四散蔓延,白甲兵团爆发出阵阵夏弦他们听不懂的呼号之声,混乱骤然掀起,火势还未殃及那些士兵,他们的队伍就已自动溃散。 数百名士兵慌不择路四散溃逃,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乱闯乱撞一下子便冲散了夏弦他们。 而那白甲首领似乎也很惧怕那支凭空飞来的火箭,弃下松树和树梢的冰若,提了巨斧就往混乱的队伍中跑去。冰若哆哆嗦嗦驱动着快要僵硬的四肢爬回树下。 她看见夏弦他们几个人在队伍中被冲撞得晃晃悠悠,铃儿都快要被撞倒了,便急急往人群中跑。后来她发现,这些白甲士兵无论怎么乱蹿都不会离开以这处空地为圆心太远,下一刻她终于知道了原因,因为她看见了呼啸而来的一支足有上千人的部队,正在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这是一支全身铠甲如火一般红艳,鲜红头盔下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千人兵团,他们个个手中拿着弓箭,每只弓弦上都有一只灼灼燃烧的火箭。 太可怕了,雪雾冰原,竟是一个战场…… 冰若正在兀自晃神儿,忽地被一个巨大身体从身后抱住,她吓得猛然回过头,竟是那个白甲首领。 下一刻,她已被装在了一个麻袋里,袋子里满是奇怪的味道,有点像花粉,又有点像迷烟。然后她不知被抬到了什么地方,一路颠颠簸簸,好久好久,终于沉沉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她脸朝下被驮在一只大骡子背上,仿佛是一袋大米,蹄子溅起雪水不断拍打在她的脸上,可她动弹不得分毫。 冰若一阵晕眩,无力地复又闭上双眼,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动物终于停了下来,她被从骡背上拎了下来,可她头昏眼花四肢无力,完全站不稳,一下子边滚倒在地上。 虽然神智还迷迷糊糊,但他可以分辨出这应是一个将军营帐,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毡,很柔软。 她微微抬起头,却看见了一个她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她想惊叫,但没有力气张口,她的眼神飘渺迷离,连惊讶之色都没有力气在眼中凝结。 洛风,果然还好好地活着。他是洛风,不是被杀的小风,也不是杀人凶手风神。 虽然是在寒冷的雪雾冰原,但也许因为帐中温暖,他没有穿裘衣或者棉服,而是一如既往的一袭素净白袍,文质彬彬温文尔雅。 冰若努力集中精神将眸光纠集在他的脸上,他走过来了,满眼温柔怜爱,缓缓附身,替自己松了绑。 “你受苦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煦轻柔,诚然就是洛风无疑,什么风神小风,那些莫名其妙出现过的人一定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冰若歪着脑袋,努力想朝他微笑,但实在太累了,连酝酿起一个笑容的力气也没有。 “洛风……是你吗?” “自然是我。”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初入冰原(4) “#%^**^%。” “你说什么?你不会说人话吗?我问你之前那个白衣公子去哪里了!!!” “%¥#%;*。” “你……罢了,你们这里有东西吃吗?” “#@%*;%¥#*。” “行……告辞。” …… 冰若无可奈何地走出营帐,心中一片沮丧。 一场莫名其妙的混战把她带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营地,刚刚梦里还看见了洛风。不对,那种真实感绝对不是梦,可当她再次醒来时,却哪里还有洛风的半个影子,一睁眼就看见那个高壮的白甲首领,不过他的面容倒不像之前那般冷酷,而是一脸憨厚神情。他就站在冰若所躺的毛毯前,依旧全副武装一身白色铠甲,如一名守卫一般,不过那柄大斧头却只是摆在脚边而没有拎在手上。 冰若纳闷,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满嘴叽里咕噜她根本听不懂的鸟语,也不知他们听不听得懂自己说的话。不过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能听懂的,因为冰若在营地里众多营帐间来回溜达了一阵儿,再回主帐时,帐内桌上已经放上了一只食物。 没错,那是一只看上去在熟睡的小野猪,皮毛都完好地在身上,就这么被放在一只大托盘上。这只小野猪已经没气儿了,看上去也就比野兔大一点儿,冰若盯着它打量许久,也没发现宰杀的伤口痕迹,看来是被冻死的。 白甲首领盘腿坐在一边,指着桌上小野猪对冰若一阵比划,嘴里还是说着奇怪的鸟语,冰若勉强笑了笑冲他点点头。 “有石燧或者钻木吗?”冰若心想他既然能听懂自己问有没有东西吃而准备了一只小野猪,必然是能听懂自己所说的人话的,只是不会说罢了。 岂料冰若此话一出,那首领登时脸色大变,双目圆睁满面惊悚,他唰地站了起来,手舞足蹈一阵夸张比划,嘴里激动地哇哩哇啦说个不停。冰若何其聪明,很快便大致明白他的意思,八成就是我们这里禁火禁火禁火! “可是你们吃饭不用烧或者烤的吗?你们都茹毛饮血吗?火有什么好怕的?咱们人类老祖宗早就能控制住火了,又不会烧着你们!再者说……” 冰若义正辞严地教育着眼前大汉,二人用着豪不相同的语言互相指手画脚劈里啪啦说了半天,直说得口干舌燥筋疲力尽,最终冰若一挥胳膊,以一句“罢了,我不吃了!”结束了交流。 白甲首领似乎也很不高兴,口中嘀嘀咕咕,气呼呼地离开了主帐,冰若叹了口气,也跟着走了出去。她想着现下也不知道夏弦他们去了哪里,自己路也不认识,又饿着肚子,只能先想办法充饥再说。 营地里的白甲士兵们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还在操练,从冰若之前出帐溜达时看见他们起,他们就在做这件事,直到现在还在做这件事,真是匪夷所思,一个个的都不要歇息的吗? “兄弟们,你们有没有轻便一些的武器借我一用,我打算到附近林子里摘点野果,怕遇上野兽。你们先借我兵器一用,我摘了果子回来分给你们一起吃。” “#^%#%*。” 冰若运气不错,真的顺利借到一把不大的佩刀,可她一直走到林子里才想起来,刚刚从一个小士兵手中接过佩刀时太过激动,已然忘记那人的模样,也不知他叫什么名字,也许他自我介绍了名字但是冰若毕竟听不懂。这下回去,佩刀该还给谁也不知道了。 冰若将裙摆当成兜子,装了不少野果回来,别看她满载而归,就这么一兜子野果她摘了好几个时辰,爬了不下十几棵树,因为这雪雾冰原上的果蔬实在太少,冰若心想这里的人们大概都是以吃肉为主的。 回到营地时,月亮都升上来了,冰若一手兜着裙摆里的野果,一手高举佩刀,在营地中对着还在操练的士兵们喊道:“午间是谁借我的刀?” 他们粗略朝冰若这里看了看,没人说话也没人过来拿刀。好吧,也许这帮人记性都不大好,那就不还了吧。 冰若刚想把举着的那把佩刀收回去,那刀就被一只修长玉手轻轻拿过。冰若惊疑回头,竟是洛风! 他浅浅一笑道:“这刀是我的,还我吧。”说着便将那佩刀收回袖中。 “洛风!真的是你!”冰若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洛风看上去倒是颇为冷静,他弯着嘴角微微瞅了瞅冰若那一裙兜野果,笑道:“你呀,不是最爱吃肉的嘛,过来吧。” 他轻轻牵起冰若的小手,一直把她带到营地不远处的一处空地。 “噼啪”声中,火焰吞噬着柴火,发出脆响,冒起了阵阵轻烟。 冰若坐在火堆旁,看着洛风用一根粗大树枝把那中午放在主帐桌子上的小野猪收拾停当,插起来放在火上烤着。 随着火焰的炙烤,野猪肉渐渐变成金黄色,一粒粒油脂凝成圆珠,滴了下来。 早已饿得头昏眼花的冰若,闻到一股喷香美味四溢飘散,忍不住口中生津。她吞了吞口水,瞥见洛风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观察火候,一番俗事烧烤动作竟做得如此优雅出尘。 他眸光一闪笑意绵绵看了眼冰若,从容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漂亮的指节配合拨转打开小包,里面竟是几个精巧小瓶罐。 “这些可是调料哦。”洛风举起其中一个小罐在冰若眼前一晃,粲然一笑道。 冰若登时呆了,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 洛风小心地将各种调料撒在野猪肉上,然后缓缓转动树枝烤着,空气中的香味愈发浓郁,冰若忍不住凑近了小野猪闻了闻,“好好吃啊……” “你还没吃呢,呵呵……” 洛风说着,也凑近闻了闻,喜道:“嗯,差不多了,可以开动了。” 冰若早就等得不耐烦,野猪肉的香味简直无孔不入,她看着那金灿灿香喷喷的小野猪,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听闻可以开动,直直伸出手去抓,岂料一时竟忘了刚烤的食物是有多烫,小手一碰便“啊”地轻呼一声,缩了回来。 洛风轻轻一笑,拿过冰若的那只被烫的手看了看,柔声道:“没烫伤,不打紧,急什么呀,谁敢与你抢,呵呵……” 接着,他把那树枝拿离火堆,上下移动,让那些油脂都流走,肉上温度渐低,再用小刀割下野猪肚子上的一块极嫩的肉,递给冰若,笑道:“这下可以吃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初入冰原(5) 冰若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那块嫩肉,紧接着又啃起洛风刚刚递过来的小猪蹄。她一边啃着,一边看着洛风的温和笑颜,月华点点滴滴洒在他面颊上,衬托出他清俊无双的脸庞。 冰若现在已经不是很饿了,她心中的疑团一个接一个涌了上来,但是她又不大敢问。就这样多好啊,他还是那个洛风,虽然许久不见,现在的他却那么真实地在眼前微笑,仿佛从未远去过。 冰若的猪蹄快要啃完时,洛风单手托腮,星眸闪烁道:“好吃吗?” 冰若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吃得太多太快了,颊上泛起淡淡红晕,晚风轻轻掠起她柔软的长发,抚过她白皙娇嫩的脸畔,洛风一时竟看得痴了。 “好吃……得紧……” “呃……啊哈……我也是第一次烤肉呢。” 冰若一惊,嗤笑道:“第一次就烤得这么好吃,洛风你真厉害!” 她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温柔和小小的俏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洛风微微张嘴竟不知如何回应这句夸赞,只得轻笑一声低下了头。 二人忽然沉默下来,半晌,冰若轻言发声,却语不成句:“洛风,我之前……你的两个兄弟,就是,双胞胎,噢不,三胞胎,你们,就是……很奇怪在那里,他杀了他……”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轻,眉目低垂,竟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洛风当即柔声打断道:“你怎么了?我何曾有过兄弟?你是不是遇上和我长得很像的人了?呵呵,难道是因为太想我了竟将别人看成我……或者我的……兄弟?冰若,世上长相酷似的人何其之多,你莫要胡思乱想,我是洛风,你的洛风。” 他最后四个字说得尤其温柔动人,冰若心绪复杂,这个回答虽然天衣无缝,但在冰若听来,却是极不自然的。 洛风似乎并不在意冰若脸上浮现的一丝不可置信,继续道:“两年前你在山里失踪后,我回了云州城找你,当然武平县和猎户村我也都去过了,可是并没有寻到你。后来我想也许你自己去雪雾冰原了,便一路向北,借了大千船,渡海到了雪雾冰原。大千船将我送到冰原后,其他船员就把船开回天水城港口了。再后来我在雪雾冰原也没有寻到你,什么夏南朝传国玉玺国宝也没有找到,但是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猜对了,你真的来了,太好了。” “广贪大师把藏宝地图拿走了,就是那个阎红儿后来给我们的地图。到这里后我和夏弦他们走散了,也不知这个兵团的首领为什么把我掳到这里。洛风,我们明天一起去找夏弦他们好不好?” 洛风微微一怔,英俊的面颊上半是微笑,半是认真地道:“这些都过去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大苍皇帝给我们的时限早就过了,我和你都已经尽力了。我们没有找到玉玺国宝,没有大千船,我们回不去大苍了……” “我知道有个海底通道,连着神木岛,神木岛上的人好像在努力造船……” “冰若,你这么想回去吗?找不到朝廷要的东西,你回去也见不到你爹爹的。” “可至少,我们得找到夏弦他们啊!特别是夏弦,他本不用这番辛苦危险陪我们千山万水地走……他,他是为了我……和你啊……” 洛风的微笑疆在脸上,静默片刻,幽幽说道:“我自然是要去找夏弦的,你不用担心。” 他伸手触了触冰若的小脸,冰若只觉清风化雨般温柔舒适,不一会儿便困意袭来。 冰若最终支持不住,想站起来但双腿不听使唤,恍惚朦胧中倒在了身旁白衣少年带有淡淡清香的臂弯里。 她觉得自己被温柔地横抱了起来,不知往哪个方向而去,迷蒙间,耳边似有呢喃低语在与她说着什么。 “你乖乖呆在白甲营地便好,这几年,雪雾冰原三色军团一直在混战,你千万不要出去乱跑,我会去找到夏弦他们的,你放心……” * 时间:三天前。 地点:红甲营地。 人物:夏弦、肖凤年。 道具:两副火红铠甲、头盔、战靴、两把弓箭和两个装满箭羽的箭篓,两块燧石。 “真是疯了!我们难道真的要穿成这样?”营账内,夏弦拳头狠狠捶在桌上的一堆古怪装备上,两眼瞪着刚刚离去的红甲首领背影,对坐在一边抚额蹙眉的肖凤年说道。 肖凤年一声长叹:“不然又能如何?赶紧换上吧,他不久定会回来检查。” 二人将红甲士兵的全套行头穿戴完毕,背上弓箭,郁闷颓然地走出营账。 “%#ap;ap;*%#!”一个红发红脸的士兵从他俩面前走过,目光喜悦一脸赞叹地向他俩打了个招呼。虽然听不懂他说的鸟语,但是夏肖二人大致猜出他意思是夸赞他俩很适合这套行头。 肖凤年尴尬地笑了笑,别过脸去。夏弦则是长眼倨傲一瞥,没好气地道:“我知道我很帅,用不着你提醒,但是你们的衣服很丑,很丑!” “夏弦,别乱说,他们可能听得懂!”肖凤年碰了碰夏弦的胳膊肘轻声提醒道。 “可恶……” 看着这群奇奇怪怪的红甲士兵成群结队,孜孜不倦地操练武艺,夏弦不禁生出一阵感叹,对身侧肖凤年说道:“这些人还真是用功呢,我们加入了他们,是不是也要这么用功练武才行?” “呃......我想,我们应该先填饱肚子再说,你看这个营地,我们走了一圈,连个烧火做饭的地方都没有,真不知这些人是靠什么过活的。” 夏弦举目远眺营地之外的树林道:“我们去林子里打点野味,烤着吃?” 肖凤年稍加思索道:“他们让我们走吗?” “干嘛不让?你看那林子里若隐若现的红影,那么多守兵在,还能怕我们跑了?” “这倒也是。” 接着,二人便大摇大摆地往营地外围走,行至营地边界时,果然有个红甲士兵朝他们走来,表情疑惑。 “%#@*ap;#?”那士兵一句鸟语疑问句语气很是明显。 肖凤年微微欠身,礼貌地拱手道:“大哥,你们这里有吃食吗?” 那人眼睛眨巴两下,摇了摇头,又说了句鸟语。 夏弦不耐烦地拉了拉肖凤年的衣襟,悄声道:“这群人古怪得很,一个个跟成仙了似的,不用休息也不用吃饭,我们不要与他们解释太多,直接走了便罢。” 肖凤年微微点头,又朝那人一揖,笑道:“我们二人饥渴难耐,想去林子里打点野味,不知大哥允否?” 那人眼珠上翻着想了想,竟略略点点头,夏肖二人大喜,生怕这名士兵反悔,急急便向外冲去...... 第一百四十章 初入冰原(6) “先吃些果子吧,这里的活物真难捉。”夏弦一边啃着野果,一边扔了几个给不远处东张西望的肖凤年。 “主要是它们不出来,只要让我看见,就我这箭法,哪只逃得过……” 他们在林子里兜兜转转,忽然发现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之前周围时不时冒出来的红甲士兵们似乎好久没碰见了。 机会难得,二人都起了逃跑之心。 “凤年,你还记得我们是从哪里被掳来的吗?那片森林,我们直接往那里跑,梁冰若他们应该还在那里。”夏弦一边瞭望一边指着记忆中的失散方位说道。 “我还真不太记得来路了……但是,真的可以逃跑吗?咱们大苍国对逃兵的处理可是斩立决啊,万一这里的怪人也是这么个规矩,我们再一不小心被逮着……那……”肖凤年犹豫不决道。 “那什么那,我们把这身又重又丑的红色盔甲脱了,谁会认得我们?” “你当那些人蠢的么?我俩长得这么……呃,显眼。当然我可不是害怕啊,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了无牵挂,铃儿也有新冒出来的土匪爹爹照顾,我是不怕死的。可你……” “我什么我,我夏弦像是怕死的吗?” “不像不像,你夏大捕快洒然一身,视死如归,反正洛风早晚也是要来雪雾冰原的,你死了,他到时候正好和冰若……” “闭嘴!!!” …… 俗话说,机会转瞬即逝,他们还在拌嘴间,几个红甲士兵就围了上来,然后其中一个走上前对他们一番鸟语,伸手指了指远处,又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便示意他俩与他们一起回营地。 二人无奈跟着几个红甲士兵回了营地,却见营地中的士兵们一片忙乱整队的样子,似是马上就要转移到别处的架势。 他俩隐没在火红火红的队伍中往不知什么方向跑着,大部队的士兵们一个个面色凝冷,脚步麻利,特别是那队伍最前排的红甲首领,发足飞快,边跑边不停扭头冲着后面的人叽里咕噜地催促,夏弦和肖凤年好一阵莫名其妙,但是因为和这帮人语言不通,根本无从问询。 跑着跑着,半空中渐渐飘起了片片乌云,再然后便开始下起了淅沥小雨。 雨水一至,整个大部队更加喧杂了,疾跑的步伐和队形都开始凌乱,夏弦和肖凤年被挤在中间,由那红甲士兵人群推搡着,几乎就是被推着往前跑,简直就快要跌倒了。 “夏弦,稳住......千万别倒下,我们......会被......踩死的......“ “这帮......神经病!” ...... 艰难地跑了一会儿,夏弦趁着身边不是特别挤,努力回过头够着脖子遥望队伍后方,瞬间瞠目结舌。 但见火红队伍后方不远处,一大队蓝色铠甲的士兵正在叫嚣着追赶,他们每人手中都举着蓝色的小旗子,呐喊着奇奇怪怪的鸟语,夏弦猜测大概就是“冲啊,别跑,停下”的意思吧。 “后面又跟来一群神经病.....凤年、凤年?凤年!“ 夏弦只一回头的功夫,肖凤年就没影了,他一边随着人流跑着,一边慌张地四下搜寻,心中害怕肖凤年可别是刚刚跌倒了,已经被后面跟上的人群踩成了肉泥! 不多会儿,肖凤年气喘吁吁加快脚步挤过人群来到了夏弦身边。 “你去哪里了?跟紧点啊......” “我......我刚刚......看见......白名了!” 夏弦大惊,问道:“他人呢?” 肖凤年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我刚刚回头......看见......后面的一堆......蓝色小旗子中,戳着......一把长剑......白名的剑!” “我那天慌乱中把他的剑丢了,难道他捡到了?” “应该是吧,先别说了,后面好像打起来了,我们尽量跑快点......” “打起来?那帮人拿着小蓝旗打架么?这么有个性?” 肖凤年又回头眺望一眼,边跑边解释道:“后面的蓝甲军举旗挥舞之处,便会下雨,后排的红甲兵射的火箭根本无法刺穿蓝甲兵的铠甲,那火箭遇到雨水也烧不起来,然后他们就扭打在一起了......哎,这些怪兵,神神叨叨的,该不会是天兵天将吧!” “天兵天将这么无聊的吗?在这凡界雪雾冰原打架玩......” 蓝甲兵团拼命追击着红甲兵团,白名一手举着小蓝旗,一手举着长剑,也不知道前面红甲兵团中的夏弦和肖凤年有没有看见自己,反正白名是没有看见他俩的,他个子太矮,前面的蓝甲士兵一排排地阻隔了他的视线,但是那天他亲眼看见夏弦和肖凤年被火红的士兵们掳走,聪明的白名联想到自己、刁无岸和铃儿的后续经历,料定夏肖二人必在前方这群红甲士兵队伍之中。 红蓝二兵团在雪雾冰原的这一番追逐持续了近半日,最终以蓝甲兵团的放弃追击而告终。 * 时间:此时此刻。 地点:雪雾冰原的亡命海沿岸岩洞。 人物:刁无岸、铃儿。 道具:一条大鱼,已死。 刁无岸将刚刚从海里刺死的一条鱼儿费力地拖进岸边礁石岩洞,跪坐在鱼儿旁边,用长刀小心地切下几条整齐的鱼肉,然后用那肥壮大手捧着到海水里洗了洗,又爬了上来,满面堆笑地将干净的鱼肉放在铃儿面前。 “嘿嘿,闺女,尝尝爹爹给你做的生鱼片。” “你不是我爹爹!我没有你这么自私的爹爹!”铃儿小嘴一撅,偏过脸去,不看刁无岸。 刁无岸倒也不生气,继续谄笑道:“先前爹爹实在是没有办法,爹爹无论如何都得保护好我的宝贝女儿啊!铃儿乖,白名这孩子机灵得很,不会有事儿的,嘿嘿,来尝尝嘛……” 铃儿无奈一声叹息,然后用纤纤两指拿起一条鱼肉放进嘴里,虽然腥味浓重,但毕竟许久没吃东西早已饿极了,她很快就咽下肚去。 一连吃了好几条鱼肉,铃儿微微瞥了瞥身侧笑嘻嘻看着她的刁无岸,说道:“你怎么不吃啊?” 刁无岸闻言,受宠若惊道:“哈哈,等我宝贝闺女吃完了我再吃,哎呀,其实啊,只要看着你吃爹爹就饱啦……” 铃儿心中自然感动,只是还在生气之前刁无岸坑了白名一事,面上故作冷漠说道:“我已经吃饱了,你吃吧。” “嘿,好嘞!” 刁无岸倒不那么讲究,直接用长刀在鱼身上剜下鱼肉就往嘴里塞,边吃边笑,那形象哪里还有半点土匪头子的气势,活脱脱一个傻胖子。 铃儿一边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边忍不住为白名之事继续埋怨他道:“那群红色的兵和白色的兵打起来时,若不是白名冲在前面在混乱中杀出一道口子,咱们怎么逃得出去?必然是如另外三人一样被掳走了。我们三个好不容易逃出来,本应互相扶持,你却叫他掩护我们自己去引开那些蓝色的士兵,你明知道他一定会听你的!这下好了,连白名也被劫走了……” 刁无岸停下吃鱼,抬头看向铃儿,满眼慈爱和内疚道:“那些蓝甲士兵一看就也和之前那些怪兵一样,又是突然冒出来,爹爹本想着白名一向机灵,也许可以引走他们后,再与我们在海边汇合,岂料……” “是啊,是汇合了!我俩躲在海边岩洞,他被掳去了上面的蓝甲兵营地,可不是汇合了么?哼……” 刁无岸心知铃儿还在责怪于他,很不是滋味,毕竟白名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之前那做法诚然是无可奈何之举。 “乖女儿,等天黑,爹爹就上去那蓝甲兵营看看白名在不在。” “拉倒吧,你别也被掳了去。” “开玩笑!爹爹是什么人?堂堂斧头帮帮主,会怕他们几个小毛兵?” “你不怕?你不怕为什么要让白名去冒险掩护我们?” “爹爹那是为了你,爹爹得保护你啊……” …… 入夜,铃儿已在岩洞中沉沉入睡,刁无岸果真趁着夜色爬上巨大礁石,前往亡命海边高处驻扎的蓝甲营地,结果一去一看,不少营帐都在,却没半个人影,他自然不知道那个时候,蓝甲兵团追击红甲兵团不成,已经驻扎到别处去了。 刁无岸悻悻然回到了下方岩洞,铃儿已经醒了,正眼巴巴等着他带回的消息。 “那些人全都不见了……”刁无岸沮丧道。 “不见了?全部?白名也不见了?” “嗯,哎……”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三色军团之迷(1) “恶女人,休要害我的阿黎!” 伴着一声嘶哑怒喝,冰若唰地睁开双眼,一把尖刀已在眼前明晃晃地向下扎来! 她一声惊呼,飞起一脚踢向刺举刀的左手腕部,刺“啊”地惊叫一声,尖刀滑落,冰若急忙嗖地从地毯上爬了起来,退至营帐一角,怒视着眼前这个断了一只右手的老刺——几天前在森林中偶遇的,被白名砍下一只右手的疯癫老翁。 “就算你疯了,也不该趁人睡着暗中害人!”冰若指着刺的鼻子怒不可遏斥道。她对待老人家向来是十分礼貌的,只是刚刚差点丧命于他手,惊吓和怒火一时难以克制。 老翁扭头就朝营帐外跑去,冰若暗想还是该抓住他问清楚,不然以后哪里还敢睡觉? 老翁冲出营地,向林中飞奔,冰若本不想离开这个白甲兵营,因为前两天她在这里又一次遇见了洛风。虽然后来在烤肉香味中莫名其妙睡着了,之后再也没见过洛风,但是她听见了洛风的叮嘱,可现在,直觉告诉她她必须追到这个古怪老头。 “你跑什么跑?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冰若一边追逐一边朝前方叫喊,那老翁也如受到惊吓一般,满口哇呀呀叫着没命地向前跑去。 老翁毕竟年纪大了,哪里跑得过从小追逐打猎的冰若,不一会儿,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越来越近。此时正是月亮爬得最高的时候,寂静的林中,除了偶尔传来的虫鸣声,就剩这二人的追逐呼叫之声了。 “扑通”一声,前面老翁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冰若一惊,又往前跑了几步,才发现前方竟是一处水塘,那老翁必是栽进水里去了。 冰若在水塘边打量一番,又捡起脚边一根断裂树枝向水下插去,测了测深度,并不深。 “你出来吧,这么冷的天,你呆在水里,不憋死也冻死了!” 水面一片平静。 “我答应你,只要你出来,我定然不为难你,我梁冰若可不想担待一个逼死人的罪责。” 水面似乎有了一点动静,不多久,老翁的灰白脑袋突然冒了上来,接着便一边咳水一边大口喘气,好不狼狈。 他歪歪斜斜地缓缓爬出水塘,浑身湿淋淋坐在塘边抱紧身子,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冰若出来得急,也没有披裘衣外套,此时自己都冷得直哆嗦,根本不愿意脱下件干燥衣服给这老头儿裹一裹。 冰若轻叹一声,走到老翁身侧蹲下,冷冷问道:“为什么要杀我?” 老翁一边颤抖一边偏过脸,目光愤懑中带着悲怆道:“你会害我的阿黎。” 冰若想起前几日这老头儿的疯话,笑道:“噢,你是算命先生江湖相士?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会害你儿子?” “我就是知道……” “我偏不信,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会害你儿子阿黎?一把大年纪了还为老不尊,满口胡言……” “我没有瞎说!没有!” “证据呢?证据!” …… 冰若连珠炮地气那老翁,在她一番激将之下,老翁终于勃然大怒嗖地站起来,“走!我带你看证据!” “走就走!”冰若也怒气冲冲地起身,心里却暗暗得意。 …… 老翁带着冰若沿着蜿蜒小路行走了一盏茶功夫,很快来到一处隐蔽的地下墓窑。 下达墓窑的楼梯是狭窄的螺旋形态,老翁用火石点燃一根火把走在前面。 “这是什么鬼地方?你不会是想把我骗过来暗算我吧?”冰若跟在后面,边下楼边警惕地说道,“我告诉你,就算你想暗算我,也要考虑考虑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哼,让你死之前看看自己做的孽……” 冰若哼了一声,“你刚刚这句话倒不像出自一个疯子之口,说实话,你是不是装疯的?” “你才是疯子!”老翁愤怒叫道,声音嘶哑,响彻四方空间,传来几声可怖的回音。 冰若感到一股寒意自地窖席卷而来,仿佛来自幽深地底的阴冷气息。“我也觉得我疯了,居然跟你来这种地方……” 他们一路下行,螺旋楼梯越来越陡峭,两个人都必须一边下楼一边扶着墙壁才能稳住身子。 “这个地方为什么叫雪雾冰原?我看这里,和我们大苍的荒山野岭没太大区别。”冰若说道。 “大苍国……哼,早晚会是我的!”老翁骂道:“大苍国现在的皇帝就是个强盗!” 这话虽出自冰若并无好感的此人之口,却道出了冰若的心声,她也觉得这个大苍国君诚然与强盗无异,准确地说,就是个绑匪。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冰若提醒他道。 老翁自从开始下这地窖,整个人的神智语气都像是突然恢复正常一般,幽幽说道:“因为现在是夏天,等到冬天你就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雪雾冰原了。” “冬天是什么样子的?” “雪雾冰原的冬天,积雪深达五六十尺,寒风如玄冰一样,人和动物都会被活活冻死,冰冷的空气会悄悄逮住你,钻入你的身体,由内而外地杀死你……” 老翁的话自带寒气,冰若只是听听都将将就要牙齿打颤。 “那……这里的……那些军队,又是怎么回事?” 听闻这一句问,老翁忽然怔了一下,眼波微微抖了抖,沉声说道:“他们都是些可怜的人,愚蠢的可怜人……是我……几年前,我……”老翁话未说完便停住了,冰若可以听出他此话间的悲戚恼恨。 当他们抵达楼梯底端,没入墓窑的深沉黑暗时,冰若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我们到了。”老翁低沉着嗓子,将火把绕了个半圆,冰若隐约可见四周有黑影鬼祟潜动,火光摇曳着照射在脚底的石板地面,两侧显现出一排排巨石岩柱,一直延申向远处的黑暗。 看清眼前景象后,冰若惊呆了。 逝者们端坐石柱间石制敞椅之上,背靠墙壁,面朝外,身后紧靠摆放着遗体的石棺。 “我的孩子啊,就在这里……” “你的孩子?阿黎吗?” “不许你这么叫他!只有我才可以这样叫!他……有名字,他叫……胡阿黎。”老翁的声音开始哽咽颤抖。 冰若深吸一口气,回想起几年前她还在云州城时听过的一个名字,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那……你叫……什么?” “我是……胡阿棣。”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三色军团之迷(2) “……一百三十余年前,夏南王胡阿棣及其余党正是逃往北方,据说夏南朝大军一直逃到了北部边境,越过亡命海,消失在海对面的雪雾冰原……” 冰若回想起当年白名所说的话,一百三十余年前……胡阿棣…… 这个老翁居然就是胡阿棣!那他至少已经一百五十多岁了! “我的孩子在前面,跟我走。” 胡阿棣在前面领路,冰若默默无语紧跟其后。他们穿梭于石柱间过道,冰若被地底寒气冻得直打哆嗦。她自小就是个不怕冷的人,也不知这个地方怎么温度竟能低到如此地步。 冰冷的墓窑中,他们的足音回荡在偌大的陵墓空间,逝者们的雕像栩栩如生,墙壁上的黑影轮换蹿动。 他们一路向前走了一会儿,胡阿棣忽然停下脚步,举高火把照向一个石雕,语调哀伤道:“他在这儿。” 冰若凝神抬眼向那雕像望去,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这具石雕的面容,一双上挑长眼有神含笑,俊秀的脸庞有着完美的弧度,活脱脱一个石制的穿铠甲的夏弦,难怪这胡阿棣会将夏弦认作他儿子胡阿黎。 从胡阿黎的雕像来看,他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岁上下,与夏弦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冰若看着这具石雕,不禁想起了夏弦,洛风会不会找到他呢?或者夏弦会不会找到自己呢? “他是怎么死的?”静默片刻后,冰若开口问道,她的目光依然聚集在那张酷似夏弦的脸上,“他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了……真可惜,他长得这么好看,是战死的吗?” “他是被女人害死的,那个恶女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原本还算平静的胡阿棣握紧了残存的一个拳头,说话间咬牙切齿。 “你都说了只是长得一模一样,我又不是她。” 冰若提醒胡阿棣:“这世上有很多巧合,很多事情我们难以解释,就像我之前居然连续碰上两个人,都与我的一位朋友长得完全一样,但是他们并非同一个人。” 胡阿棣冷笑两声,将火把向石雕脸部又靠近了些,照得那张脸恍如在阳光下熠熠生彩,他眼中闪现一丝安慰道:“阿黎,我把她带来了,让她一直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冰若一听这话,心中一抖,忽地想起自己手无寸铁,不禁有点害怕。不过她转念一想,这衰败老头儿不仅苍老,而且还断了一只手,就算他是夏南朝的王,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遂故作冷静道:“他确实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只是这个墓窑太过阴冷,我们大活人的还是不要久留此地为好,我以后有时间再来看他。” 冰若边说着边往来路望去,虽然远处还是一片漆黑,但是她毕竟走过一趟,原路返回离开这里应也不难。 此时的胡阿棣还在痴痴地望着阿黎的雕像,似乎并未发现冰若已经在琢磨离开了。 冰若见胡阿棣没有注意自己,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撒开腿朝墓窑出口跑去。 然而她离了灯火哪里跑得快,因为看不清路,时不时被脚下零碎的石子绊到,很快就被举着火把追跑而来的胡阿棣赶上,但是他只有一只手举着火把,没有多余手来抓住冰若,只能身子横在冰若面前大吼大叫。 “你想跑?为什么!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阿黎走了,追随我的忠臣们走了,我的士兵们都记不起我,整日就知道自相残杀……现在连你……你也……” 冰若知道他又开始犯疯病了,越过他继续往前冲,岂料刚跑没几步,身后就从头到脚被一股怪味液体浇了个透。 冰若心惊回头,但见胡阿棣面目狰狞,浑浊的双眼老泪纵横,右臂腋下夹着火把,左手提着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木桶,木桶外壁还有黑黝黝的怪味液体污渍,冰若猛然醒悟自己刚刚就是被这桶里的液体所浇。 “你干什么?”冰若怒视着胡阿棣问道。 “你再敢跑一步……我就烧死你!” 冰若这才想死来自己身上的液体竟是油…… 冰若盯着胡阿棣和他又拿回左手的,灼灼燃烧的火把,脚下已不敢再动弹分毫。 “我与你无冤无仇……”冰若咬牙切齿道。 “恶毒的神木岛女人,我现在就该烧死你,送你去和那些神木岛上过来的恶棍在地狱相见!” “我不是神木岛上的人,我是大苍国武平县猎户村人士,我也恨大苍皇帝,我们应当是战友,我……” 冰若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她意识到这几年从神木岛有来无回的岛民很可能都死在这疯子手里了,心中更加害怕。现在她浑身是油,脱衣服是来不及的,冲上前抢他的火把也是来不及的,这可怎么办?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我可以复活阿黎!”冰若真正是被逼到黔驴技穷,不得不开始胡扯保命。 这一句果然有效,胡阿棣的眼神忽然闪现惊喜的柔光。 “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若不成功,你再烧死我好了!” 胡阿棣仰头狂笑,让了开来,对冰若说道:“他就在雕像后面的棺材里,你来……” 能拖一刻是一刻,冰若缓步走近石雕,颤颤巍巍地手脚并用爬了上去,双手触及冰冷粗粝的岩石表面,阴冷之气自手掌向全身蔓延。 她在下方胡阿棣充满希望和警告的目光中爬到了石雕背面,看见了巨大的,紧闭的石棺。 她知道这个石棺里正躺着胡阿黎,准确地说,是胡阿黎的枯骨。 冰若并不害怕死尸,她自小见血见尸都是习以为常的了,但是此时此刻她惧怕这具枯骨,因为这具枯骨无论如何也只能是一具枯骨。一般人开棺都是怕诈尸,但是冰若此时却是害怕看见那一动不动的尸骨,她多么希望一打开棺盖,那尸骨就诈一诈起来啊!反正那老头儿也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哪里分得清复活和诈尸呢? 冰若跳下地,开始装模作样推动棺盖,胡阿棣此时就在外面从间隔空隙中看着她。 其实她并不需要装模作样,因为这个沉重的棺盖,她一个人是断然打不开的。 “我来帮你开棺!” 疯癫的胡阿棣也发现了冰若根本开不动棺盖,“你先拿着火把。” 他将火把从狭小空隙中递给冰若,然后自己一只手配合双脚艰难地朝胡阿黎石雕底座上爬,冰若发觉现在是个好机会,毕竟火把在自己手上。 但是冰若又仔细考虑了一下,现在这个空间被石雕和墙壁阻断得如此狭小,她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有火把,油桶,或者其他什么机关,万一正面冲突下一时没逃得了,出了其他什么意外,那可就悲催了。 正思虑间,胡阿棣已经跳了下来,站在冰若身侧。 “帮忙一起推吧。”胡阿棣道。 二人合力推着棺盖,这个时候的冰若才叫真正的装模作样,她根本一点没使劲儿,只默默希望这个胡阿棣也推不动石棺棺盖。 可是他推开了。 冰若的心拔凉拔凉,她只得无可奈何在棺盖移开的同时,像棺材里好奇看去。 石棺中,石灰、纸筋、棉垫,凌乱不堪,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尸骨。 也许是时间太久了,被腐蚀了,碎了,然后融合在一堆杂物中了吧,冰若如是想着。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把石棺前的二人惊得不轻。那棺内杂物开始波动起来,从下方先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接着又探出了一个脑袋,脑袋上有张布满石灰的脸,即便如此,冰若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只是……她一时错愕,竟是怀疑此人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胡阿黎真的复活了?天呐……是佛祖爷爷显灵来救她的么? 那张石灰脸上的一双长眼迷蒙睁开,眨巴两下,然后惊悚又惊喜地盯着她。 “梁冰若!”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三色军团之谜(3) “老伯……老爷……老前辈!别这样……哎,太紧了……我喘不过气了!” “阿黎……你终于醒了……我的阿黎!” 冰若望着眼前紧紧搂在一起的二人,只觉天雷滚滚,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自己与这疯疯癫癫的夏南王胡阿棣在一处,定是不安全。 “呃……那个……大王……”冰若也不知怎么想起这个称呼,陪笑对着还死死搂着夏弦的胡阿棣说道:“既然我已经将您的孩子复活了,你我之间,是不是该……化干戈为玉帛……然后我可不可以先……撤了?” “嗯……”胡阿棣噙着泪,向冰若点点头。 冰若小心地举着火把,向石雕底座爬去,翻过这座石雕,她就可以原路返回,离开这个墓窑。她打算先到外面躲起来,等夏弦出来再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可夏弦哪里知道她的计划,见她打算丢下自己,登时火冒三丈。 “梁冰若,你……”夏弦咬牙切齿道。 “胡……阿黎,你好好陪你爹,我们改天见。”冰若边扭头说着边拼命给他使眼色,夏弦这才明白一二,收回眼光,一下一下抚着胡阿棣的后背,尽力安抚。 冰若翻过石雕,跳了下来,刚准备拔腿开溜,却听见石雕后面二人的对话。说话内容似有强大魔力,热切地吸引着好奇心极强的冰若,令她抓心挠肝地想听下去,竟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 “阿黎……你可算活过来了,一百三十年了,爹爹等了你一百三十年了啊!” “那个……老人家……我真的不是你儿子,我不叫阿黎,我是夏弦。” “啊!你不认我?你还在恨我吗?阿黎!你不肯认我,连一声爹也不肯叫,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罢,胡阿棣猛然放脱夏弦,双腿一弯,矮着身子,往身旁一面石墙上撞去,砰的一声,登时晕了过去,倒在地上。 夏弦惊叫道:“老人家!”急忙冲上前扶起胡阿棣的后颈。他心中自知现在是个脱身的绝佳机会,但见这老翁头上汩汩冒血,心中不忍,道:“老人家您可别死啊,你这要是死了,岂不成了我害的?” 胡阿棣这一撞之势着实猛恶,夏弦虽急忙用衣袖给他按住伤口,但转瞬间,衣袖就被鲜血浸透,他又按了一会儿,鲜血才不再流出。 石雕外侧的冰若正在侧耳倾听,一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急忙又爬上石雕,翻身跳到里面。 “夏弦,怎么回事?” “他该不会已经撞死了吧?” “撞死了?已经死了吗?”冰若边说着边也蹲至胡阿棣身侧,但见他满脸鲜血,甚为可怜,口中喃喃道:“不会就这么死了的,他可是有本事活了快两百岁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死了呢?” 夏弦惊道:“两百岁!” 接着,冰若便把之前胡阿棣与她的纠葛和谈话简略告知了夏弦,夏弦这才了悟。 “没死,还有气儿。”冰若探了探胡阿棣的鼻息,高兴地道,“你怎么回事?前几天去哪里了?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那日红甲兵团成功摆脱蓝甲兵团的追击后,士兵们疲累不堪,夏弦和肖凤年终于下定决心逃跑。二人脱了铠甲,一路狂奔,却被身后追击的红甲士兵们逼进丛林,逃入了这个墓窑。后来肖凤年还是被逮住了,夏弦却碰巧看见这个和自己酷似的雕像,灵机一动爬到石雕后面躲藏,发现后面竟有一座石棺,因害怕被那些红甲士兵搜寻找到,只得咬咬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推开石棺棺盖躲了进去。那些士兵在墓窑里搜索了好久,没有发现夏弦便带着肖凤年离开了墓窑。夏弦估计他们还会在附近蹲守一阵子,便呆在石棺里不敢出来,又累又困便睡着了,然后就上演了刚刚那一幕阿黎复活戏码。 听完夏弦这一番讲述,冰若只觉精彩得如同说书一般,她便也把自己前几日的经历告诉了夏弦。提到洛风时,冰若明显看见夏弦的眼波产生了一丝变化,不过他倒没有多说什么。 “他明明没死,怎么还不醒啊?”夏弦嘀咕道。 “要不然,你叫声爹试试?”冰若轻笑一声提议道。 “这……”夏弦眉头一皱,面上呈现思索状,他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对着胡阿棣的耳畔喊了一声“爹。” 果然是见证奇迹的时刻,胡阿棣呻吟了一声,双眼微微动了动。 “他睁眼了!”夏弦惊喜地扭头对冰若说道,冰若也是极欢喜,又往前凑近了些。 胡阿棣微微睁眼,见夏弦坐在身边,叹道:“阿黎,你终于肯认我了……你原谅爹了?” 夏弦见他醒转,很是高兴,但他毕竟不是这胡阿棣的儿子,却又该如何回应他呢?稍加思考后,夏弦模棱两可温和笑道:“那个……其实是这样,我睡太久了,所以很多事也记不清了。总之,我怎么会记恨您呢,您千万别想不开……” 胡阿棣摇摇头,凄然道:“爹知道你恨爹杀了那个女人,可是她真的是大苍派来的奸细,爹的密报绝不会错啊。无奈你偏偏迷恋她,爹怎么能看着你被她所害呢?即便如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娘虽然早已过世,但是你还有爹啊……你怎么能……为了那个女人殉情呢?你真是太……哎……” 胡阿棣开始伤心哭泣起来,冰若和夏弦也从这没头没尾的故事中听了个大致意思。 “你别难过了,我说了我不会记恨的。”夏弦只得顺着他道。 胡阿棣一听这话,破涕为笑,竟歪歪扭扭地想要站起来,冰若和夏弦忙扶稳他一道起身。 胡阿棣对夏弦说道:“这个姑娘复活了你,你们可以在一起,爹准了。” 夏弦面上一红,冰若却心中好笑,勾起嘴角对胡阿棣说道:“你不是说我是恶女人,会害你的阿黎,还几次三番想杀了我吗?” “谁让你和那个女人长得那么像……” 他们三人爬出石雕和墙壁隔断的空间,来到黑暗长廊上,冰若和夏弦向胡阿棣告辞,夏弦的说辞是要出去和冰若培养感情,然后再一起回来孝敬胡阿棣这个爹爹。当然这话可不完全是胡编,夏弦是真想和冰若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洛风在雪雾冰原的出现对他可不是毫无触动的。 “也好,也好,但是我要给你一样东西,来,来……” 冰若和夏弦面面相觑,脚下却不自觉地跟着胡阿棣向墓窑深处迈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色军团之谜(4) “这个你拿着吧,毕竟是你爹送给你的。” “什么我爹?给我干嘛?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玩意儿吗?” “没办法回大苍,这个东西又有什么用?还是先放你那里吧,我嫌重。” 冰若和夏弦在林中边走边说着,夏弦还拎着个黄灿灿的包袱,里面是一块叫作传国玉玺的大方块。 胡阿棣从墓窑一角的地下隔层翻出了这个东西,塞给夏弦,还说这就是夏南朝传国玉玺。二人听闻传国玉玺都是欣喜若狂,可当夏弦从包袱中取出这个玉玺一看,二人更是不可置信,甚至怀疑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玉玺。 因为这个物件虽然轮廓上的确是个玉玺,但是材质普通,破破烂烂,几个角都有缺口,上面刻的字也是奇奇怪怪如同鬼画符一般,哪里像什么前朝国宝。 胡阿棣坚持要呆在墓窑里休息,冰若和夏弦好生安抚一番后终于顺利地带着玉玺离开了墓窑。 二人最终理智地达成共识,放弃无望地寻找其他人和所谓的前朝财宝,带着这个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玉玺回大苍交差,如果运气好,冰若的爹爹和洛风的姨娘们说不定都能得救。 现在回大苍的唯一渺茫希望就是从神木岛走,也许神木岛的岛民可以造出跨度亡命海的大船。于是他们趁着夜色凭着模糊的记忆,加快步伐向前几日那个森林外海底通道出口行去。 他们一边赶路,一边讨论起关于这个玉玺的话题。 “夏弦,你说这个东西是真的传国玉玺吗?广贪应该比我们早到不少时日,他难道没有根据地图把玉玺和财宝都找到吗?” “反正我们又没有第二件更像玉玺的东西,还能怎样?要我说,那个广贪,八成也如胡阿棣所说,被他引到墓窑烧死了。那和尚不也是神木岛上来的嘛,嘿嘿,你们是不是要感谢我,若不是我长得像那什么胡阿黎,你们怕是都没命了。” “他也真是心狠,不就是因为那个奸细女子是从神木岛来的嘛,至于对所有神木岛岛民下手吗?不过话说这也是几年前的事,他是几年前才疯的么?可是他儿子都死了一百三十年了,他怎么几年前就突然疯了,开始残害岛民?要说对那神木岛奸细女子的恨意,怎么着也该持续一百三十年了,可经过那么多年他也没杀人啊,怎么这几年……” “也许就这几年开始老年痴呆犯糊涂了呗,但愿他已经把广贪那家伙弄死了。” “我看玄,你看他那样子,像是斗得过广贪的么?” …… 他俩穿过森林快要赶到通道出口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们见入口就在眼前,并没有走错,皆是大喜过望,兴奋地朝目标奔去,突然间听到原本寂静得只有风声的冰原上空,传来一声尖锐无比的破空之音。 冰若和夏弦都急急抬头看去,只见苍茫天际,一道灰烟在空中弥散,而在这灰色之后,竟有一道白色光芒如夏日流星,灿烂无比从空中划过,紧紧跟随着那阵灰烟。 不一会儿,就在他二人的头顶上空,白光和灰烟纠缠在一起,竟是渐渐化作两个人形。 “梁冰若,你看!神仙在天上斗法!” “天呐……真的哎……” 空中两个人形似乎也感受到下方投射上来的两双目光,竟逐渐停止纠缠,缓缓下坠,在冰若夏弦二人前方落地。 那灰烟人形渐渐现出清晰轮廓,竟是广贪! 而那白光人形却一直模模糊糊地维持着一个光影,辨不清容貌身材。 冰若和夏弦都惊呆了,但是二人见着眼前景象,皆是缄默不作声,瞪大着双眼愣愣望着。 广贪斜眼朝他二人扫了一下,旋即勾起一抹冷笑,收回目光,直视着眼前白影,戏谑说道:“太子殿下,你的故人在此,何不显形相见好好叙旧?” 白色光影用一种沉着而飘渺如风的声音说道:“贪魔,你潜行凡世这么多年,也没能得到控制千万怨灵的魔石,可见这些怨灵根本不属于你们魔界,你何不回去告诉你的主子炎烈,休要痴心妄想了。” 他的声音轻柔如微风,但是模模糊糊的发音,根本听不出任何音色,冰若夏弦能听懂这些匪夷所思的语句,却听不出说话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广贪仰天长笑,说道:“并非我得不到,只是没想到殿下您会在雪雾冰原突然出现,横插一杠子。那时我就快要逼那老头儿把魔石交出来了,若不是你阻拦……” “我会继续阻拦。”飘渺的声音打断广贪说道。 “哈哈哈……不要魔石也罢,没有怨灵也罢,我们骁勇的魔界战士,即便没有千万怨灵的加入,也不输于你天界的天兵天将!那么殿下,我们后会有期了,哈哈哈哈……” 广贪说完,又朝一边的夏弦和冰若一望,眼神含笑,诡异至极,接着他便一边望着他二人,一边身形逐渐模糊,消散而去了。 冰若和夏弦满心惊疑地望向那团白色光影,不待他们开口先问,那光影便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噢……神仙爷爷,我们是想回大苍国。”夏弦急忙酝酿起恭敬笑容对那白光说道。 白光静默片刻,又问:“你呢?” 虽然这白光并没有什么眼睛脸面可以看出他说话的方向,但是冰若明显感到这一句“你呢”是在问自己。 她急忙向那白光一揖答道:“神仙爷爷,我们是一道的,都要回大苍国。” “你要回大苍国?和他?你确定你不要再等等谁吗?” 冰若茫然,她知道她应该等着洛风,也应该找到其他同行而来的人,可是茫茫冰原,去哪里找呢?等洛风的话,又要在哪里等呢?又要等到何时呢?去白甲营地等他吗?可是夏弦怎么办?那个白甲首领明显很不喜欢夏弦,前几日夏弦差点死在他的巨斧之下…… “呃……神仙爷爷,我们,没办法等到……其他人。”冰若低头嗫嚅道。 一阵死寂沉默在清晨的寒冷空气中凝结。 良久,白光道:“但愿你永远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接着,他们看见白光向那通道入口处飞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色军团之谜(5) 冰若和夏弦眼睁睁看着他们心中的白光神仙爷爷钻入了那个通道入口,二人急忙也跑了过去,可眼前的隔门早已不是多日前,他们初来时所见的黏糊糊的面糊隔膜,而成了一扇连锁都没有的圆形石门,看上去坚硬无比毫无破绽,像是用任何利器都无法砸开的情形。 夏弦郁闷地单手抚额,咬牙恨恨地道:“定是刚刚那神仙作的怪!” 冰若双手捶击着坚硬的石门,语气愤懑绝望道:“我们到底与他有何仇怨……为什么要断了我们的路……这该死的夏南朝玩意儿,该死的大苍,害死我们了,我们怕是一辈子都要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是可恶,若是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老死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么个鬼地方!到处都是连话也不会说还打来打去的神经病士兵,除了那个疯癫的胡阿棣,其他连一个正常活人都没见过!不对,那个胡阿棣根本也不正常,就没有一个正常人!这蛮荒之地,没有人住的房子也没有商铺,简直就是野人呆的地方!” “……野人在哪里呢,为什么我们连个野人也遇不上……现在怎么办,也许我该回白甲营地等洛风。” 夏弦一听此话,更是恼火,“洛风?你还指望那个混蛋?他就是个混蛋!明明找到你了为什么又悄悄离开?这么多天莫名其妙不知所踪,玩我们吗!!!” “他说他去找你的……” “找我吗?这你也信?这么大地方他去哪里找我?我看他就是自己去寻宝了还不告诉我们!混蛋!” …… 二人郁闷生气了好一阵子,抱怨讨论得口干舌燥,也只好停止争论,稍加休息。 他俩并排环膝而坐在森林之外,望着灰蓝苍茫的天空和偶尔划过天际的不知名鸟燕,真是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夏弦,我要回白甲营地了,也许洛风会回来找我。” “那又如何?我们回不了大苍他就回得去?” “至少那里有营帐可以住人,难道我们要在这冰原上风餐露宿吗?” “那我呢?你觉得白甲兵营的那家伙会容得下我吗?” “那怎么办……” 夏弦长叹一口气,偏过脸望向冰若,柔声说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先去那墓窑呆着吧,至少可以遮风避雨。然后,我们再砍些树木在林子里搭个木屋,以后就在里面往后余生吧……” 冰若一愣,盯着夏弦满面疑惑。 夏弦慌忙避开她的目光,结结巴巴又道:“不不,不是……我的意思是,可以搭两间木屋,咱们一人一间嘛。” 冰若这才明白夏弦的意思,却也没有心情与他逗笑,她想象这辈子都要在此度过,再也见不到梁兆生,心里别提有多难过。 “哎,走吧。”冰若掸了掸衣摆,站起身。 夏弦也随之站起来,问道:“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你爹那里呗。”冰若浅笑嗔道。 夏弦眉眼一弯,喜道:“好勒!” 他俩回到墓窑时已是午后,胡阿棣果然还在墓窑里面,见到他二人回来,十分高兴,喜滋滋地向他们引荐上午刚认识的新朋友。 原本黑暗的墓窑底下,此时插满了两排闪烁的火烛,将原本阴森黯淡的墓窑照得一片温暖光亮。 灼灼火光中,他们看见了这个新朋友,其实也是他们的熟人——茉莉。 冰若和夏弦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老熟人好一番惊吓,冰若直直看着眼前一身青色薄裙的美丽女子,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 而夏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了看茉莉,又偏过脸看了看面色平静的冰若,心里紧张至极,冰若的这个表情他并不是没见过,这是一种即将爆发前的沉寂。 “这个姑娘叫茉莉,她说我老头子一个人在这儿太过清冷,就把这里点满了火烛,真是个好姑娘啊,哈哈……”胡阿棣哈哈笑着,将茉莉拉至冰若夏弦面前介绍道。 “你怎么过来的?”冰若冷冷问道。 “梁姑娘,这个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怎么不能来?”茉莉笑答。 “我是问你,怎么,过来的?” “自然是坐船来的。”茉莉得意笑道,“我可不敢从神木岛过来,毕竟,老爹最讨厌神木岛上的人。” “什么船?”夏弦插话道。 “自然是大千船。”茉莉道。 冰若蹙眉道:“大千船沉了,我亲眼所见。” “哦?天神又把它送回天水城港口了,呵呵。” 夏弦惊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不管什么天神鬼神,我只问你,可有办法回去?” “自然是有。” “如何?”夏弦冰若异口同声问道。 茉莉高深莫测淡淡一笑:“我可以带你们其中一人回去,你们谁要回去?” 二人哑口无言。 “什么回去不回去,那个大苍有什么好回的,你们就在这里,都在这里多好,哈哈哈……”胡阿棣兴致极好,乐呵呵笑个不停,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三人每人心里都别有一番心思。 诡异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天色渐晚。 因为白日里太过劳累,尽管冰若心情极坏,满脑子乱糟糟一片,却还是扛不住困乏昏昏睡去。 夜半,她醒了。 她睁了睁眼没有动弹,烛火在他们准备睡觉时就被胡阿棣全都吹灭了,此时他们几个应该都在各自的角落睡着。 寂静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之声,冰若不用看也知道是夏弦和茉莉在说话,他们的声音靠得那么近,半夜三更,他们竟靠得那么近……冰若只觉气血上涌满腔悲愤却无从发泄,她面朝墙壁,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坚硬凹凸的石壁,几乎眨也不眨。 “茉莉姑娘,打扰了,无论如何,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来的,能不能帮我们回大苍,冰若的爹爹还在云州城肖府被软禁着,当然,因为早已过了朝廷下达的时限,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是无论如何,我们想回去。” “夏公子,我是坐大千船来的,我已经说过了。” “你不要这样,我们都知道大千船沉没了。” “我就是坐大千船来的,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那船呢?” “船沉了。” “你……” “我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 夏弦心中一跳,眼光瞥向冰若,她安安静静地面朝里侧卧睡着,应是什么也没听见。 夏弦微微放心,艳丽的脸颊贴近了茉莉的侧脸,长眼弯起,嘴角上扬,温柔轻声道:“带我回去吧,就我和你。” 茉莉自是知道夏弦的真实心思并非如他所说,但却故作开怀低低娇笑道:“甚好。” 夏弦哪里知道,此时的冰若一字一句都听在耳中,痛在心里,一滴晶莹泪珠划过她的脸畔,滴在了冷硬的石地上,很快化晕消散不见……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三色军团之谜(6) 翌日清晨,夏弦悄悄走近冰若,见她还没睡醒,便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她的小脸,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却丝毫没有初醒的朦胧,夏弦心中不由地一惊,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梁冰若,你不会是装睡的吧?” 冰若两眼直直盯着前方石壁,淡淡开口:“你要和她离开这里了吧?” 夏弦一愣,旋即明白了昨夜自己与茉莉的对话想必都已被冰若听了去,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的疏忽,梁冰若是何种心思深重之人,他不是不知道,现如今,他根本不知从何解释起。 夏弦压低声音,说道:“这么久了你不会还怀疑我吧?我夏弦岂会……岂会……总之,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丢下你……” “夏公子。”茉莉的温柔呼唤在不远处响起,夏弦急忙扭头应了一声。 “夏弦,她不是一般人,你我都知道,你此次随她而去,怕是再也不可能回来找我了。”冰若依旧盯着石壁,仿佛要将它看穿似的。她的表情深沉而凝重,说话的语气令人不寒而栗,夏弦心中纠结万分,他虽千万个不舍,但却自负地认为自己可以搞定一切。 “梁冰若,你也知道她话中意思,她说我俩之间,她只能带一个走,可你明知道,她不会带你走,她的目的是……我会把这个东西交给朝廷,我会和你爹爹一起来带你回家,你相信我,拜托你相信我,你知道我……” “夏公子。” “来了!” 夏弦轻叹一声,起身离去。 冰若听见不远处夏弦和茉莉齐齐离去的脚步声,然后又传来胡阿棣的一声呼叫:“阿黎,你们去哪里啊?” “呃,爹啊,我和茉莉姑娘外出办事,过阵子再回来。我们不在的时候,您可要照顾好梁冰若啊,她可是复活你儿子的恩人。” “混账东西,既是受恩于人,岂能就这么走了?我们夏南朝的人最重恩义,你就把人家丢在这里,和其他姑娘走了,像什么话?” “……” 胡阿棣把夏弦扯了回来,对茉莉道:“茉莉姑娘啊,你先到外面等一下吧,阿黎马上就出去找你。” 茉莉欠身微笑行礼,然后独自离开了墓窑。 茉莉走后,胡阿棣,夏弦,冰若三人面对面盘腿围坐。胡阿棣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一个镶嵌着复杂图案的华贵酒壶,还有三只精巧的小酒杯。 他将三只酒杯斟满酒壶中的酒,分给二人,自己也举起满满的一杯酒,慷慨激昂道:“这是我们夏南朝的立誓酒,我知道你们此次将会分离不少时日,喝了它,大家心安!” 冰若和夏弦都觉得十分可笑,自己又不是夏南朝的人,这什么立誓酒对自己又有什么约束力呢,但是二人什么也没说,与胡阿棣一道,齐齐一饮而尽。 “立什么誓?我可什么也没说。”冰若两指夹着空酒杯,冷冷笑道,夏弦沉默不语。 “无妨,你们心中有数便够了,呵呵。”胡阿棣说着,又将三只酒杯斟满,说道:“来,我们敬一敬夏南朝的英灵,让他们替你们做个见证。” 接着,胡阿棣将杯中酒洒在了石板地上,就算是敬酒给这墓窑里的灵魂了。夏弦和冰若依旧自嘲好笑,但二人却也真的心中有数,皆学着胡阿棣的样子将酒缓缓洒在地上。 “好了,接下来就是合卺酒了。”胡阿棣喜滋滋笑道,又给身旁二人斟满了酒。 冰若和夏弦早已心中有数,却皆装作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到了此时,他们面色如常,静静地拿起酒杯。 “在我们大苍,合卺酒是成婚时的有情人方才一起喝的。”冰若道。 “怎么,你不愿意吗?”胡阿棣问道。 “非也,刚刚那些又不是我们大苍的成婚礼仪,就算喝了也不算什么。只是夏弦酒量不济,我怕他喝多了,过会儿没法赶路。”冰若含笑淡淡说道。 夏弦听了心中绞痛,克制不住冲动,一把抓起身边女子的手腕,目光灼灼看着她的如水双眸,沉声道:“既然算不得什么,那喝吧。” 冰若冷笑:“喝就喝。” 二人目光复杂对视,举杯的双臂交环缠绕,一饮而尽。 喝完交杯酒,他们却迟迟放不下还交环在一起的手臂,冰若看见夏弦火一般炙热的目光中似有莹莹泪光,她一时错愕,竟是差一点就信以为真了。 “哈哈,这下我就放心了。阿黎你记住,我们夏南朝的人,最重恩义。她复活了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以辜负全天下的人,唯独不可辜负她!”胡阿棣说完,又是一阵爽朗大笑。 夏弦心潮涌动,有一刹那,他是真的希望自己就是那夏南朝的人。 “我自是不会负她,就是要我死,我也不会负她。”夏弦坚定说道,他的眼光不知看向何处,他的话也不知是对胡阿棣还是冰若,抑或是对他自己说的。 夏弦抱了抱胡阿棣,又抱了抱冰若,然后转身离去。胡阿棣目送着他直到背影消失,冰若却依旧盯着不知哪处的石壁愣愣出神。 夏弦离开后,冰若的生活流程是这样的。 早晨起床去林子里采果子,然后去小溪打水,洗果子。洗完果子带回墓窑和胡阿棣分着吃,然后听胡阿棣讲故事,关于夏南朝,关于阿黎,关于雪雾冰原,关于三色军团…… 中午,冰若会带着胡阿棣从墓窑底下翻出来的弓箭、刺刀,去林子里打猎,这是她颤长的工作,只是这个地方比猎户村外林子里的猎物难捉不知道多少倍。得了猎物就带回墓窑里生火烧烤,吃饱了就睡个午觉。 下午起来就和胡阿棣切磋武艺,胡阿棣虽然年纪很大了,但是冰若发现他的武功招式还是很新鲜有力的,这夏南朝的打架功夫,看上去并不比大苍的差多少。 晚上,吃完晚饭后胡阿棣会早早休息,然后冰若就会爬出墓窑在林子里溜达散心,有时候还会爬上树看着月亮星星,吹着晚风想心事。 这样的日子约摸持续了半个月,有一天,冰若起床时发现石板地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白的霜,心中大惊,急急去叫起了胡阿棣。 “大王,快醒醒!”冰若摇晃着胡阿棣的胳膊。 “你这糊涂孩子,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要叫爹。”胡阿棣睡意朦胧含混念叨,伸了个懒腰翻过身来。 “哎呀快起来,墓窑里结霜啦!您不是跟我说过,这种情况说明冬天要来了吗?可是您昨天明明说现在是夏天啊!” 胡阿棣闻言,立马睁大了双眼,一骨碌爬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墓窑外奔。 “这事很要紧吗?”冰若紧随其后问道。 “冬天这么快就来了……”胡阿棣语气凝重。 “不要怕,我们可以多准备些兽皮当衣服……还有被子……” “傻孩子,雪雾冰原的冬天,不是靠这些就能活下去的。” “您意思是我们会死在冬天吗?” “我都一百七十岁了,我死了吗?” “没有,我们会活下去。” “哈哈,没错。”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三色军团之谜(7) 却说元风在雪雾冰原放逃贪魔广贪之后,并未继续追赶,而是转道去了鬼界阴山。 整个阴山的小鬼们见到天界风神太子驾到,个个战战兢兢,伏地下拜。负责通报的小鬼急急报告了十殿阎罗,还有人发足飞报地藏王菩萨。 霎时间,强风滚滚惨雾漫漫,十王会齐,光亮着脑门儿的地藏王菩萨也牵着一只大型瑞兽急急赶来。这大家伙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正是神兽谛听。 森罗殿上,阴君阎王恭恭敬敬给风神让座,遣左右小鬼下去看茶,然后近前拱手问道:“风神大驾,有失远迎,不知殿下前来何事?” 元风揭了杯盖轻轻抿茶,淡淡说道:“鬼界冰阵、火阵、水阵共计三万怨灵聚集于凡间一处冰原大地,扰乱人间秩序,现已摧毁该处全部人类生命,不知阴君可知此事?” 元风说得云淡风轻,阎王却听得心惊胆战。元风话毕,阎王已吓得满额细汗,急忙唤来一众司掌怨灵的判官去将怨灵簿册一一从头查勘。判官们急急照办,果然发现冰阵、火阵、水阵怨灵数目每阵都缺失了一万只。 判官们查勘完毕当殿回报,阎王拿着簿册的双手哆哆嗦嗦,惶恐道:“太子恕罪……小王疏忽……” “阴司鬼灵甚多,阎王偶有疏忽,本神自是不会苛责。然则,三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他们在凡间作乱已有好多年了,不知阎王可有解决之法?” “小王这就让鬼差携魔石令去凡间捉拿他们!黑白无常何在?”阎王面向大殿高声问道。 不一会儿,拖着血红长舌的一黑一白两个鬼差便急急入殿下拜,那白无常咚咚咚朝着堂上磕了几个响头,颤巍巍禀道:“回禀阴君……魔石……不见了……” “什么?”阎王大惊,森罗殿上其他人,包括元风也是惊诧不已。 那黑无常低着头望着地面,声如蚊蝇说道:“回禀……阴君,小的……经过查问,好像是火阵怨灵头目……火黎君……带着魔石……操控着三万怨灵……入世了……” “荒唐!”阎王闻言大怒,一拍桌案,那桌面登时裂了,满殿众人哗然,一片唏嘘。 元风表情也凝重起来,他站起身走近地藏王菩萨,拱手施礼道:“菩萨,小神恳请借菩萨的神兽谛听一用,了解一下凡世雪雾冰原三万怨灵的成因及现状。” 地藏王菩萨紧紧皱眉,片刻后缓缓点头,抚了抚手边神兽的后颈。 那谛听奉地藏王菩萨钧旨,行至森罗庭院之中,俯伏在地,仔细聆听。须臾,它抬起头呜噜呜噜叫了几声,地藏王菩萨便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兽嘴,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 地藏王菩萨听完谛听讲述,直起身子,抹了抹额头,轻声叹息,说道:“凡历一百五十年前,火阵最强大的怨灵火黎君私自携魔石入凡世,托生于夏南朝帝后之腹,起名胡阿黎,后被立为太子。二十年后,夏南朝被中原大苍灭国,夏南王胡阿棣携太子及三万战士逃亡向北,乘夏南朝巨船上百艘跨越亡命海抵达雪雾冰原。到达雪雾冰原后不久,因冬季降临,三万士卒全被冻死,仅有胡阿棣与胡阿黎幸存。又过了不久,胡阿黎自缢而亡,胡阿棣将其葬于先前战士所造的地下墓窑。 “一百多年后,火黎君运用魔石私放了三万怨灵入世,借着被冰冻在冰原的三万具完好士兵尸身成形于凡世,化为白甲冰阵、红甲火阵、蓝甲水阵三色军团,覆灭了冰原上本就不多的土著居民,销毁了所有船只。雪雾冰原土著居民中有一红肤矮瘦的少年名叫阎红儿,自小因与常人有异被家人遗弃,以偷盗为生。但其元神乃魔界凛冬城红魔一族的一只红魔,修为颇高,虽托生为凡体,依旧在其十二岁时便具强大控火能力,能修炼抗拒雪雾冰原极寒冬季的火种,被雪雾冰原土著奉为火王,称霸于整个冰原。 “火王阎红儿逼迫胡阿棣交出夏南朝传国玉玺和从中原大陆带来的财宝,胡阿棣势单力薄只得照做,阎红儿得到传国玉玺和财宝后又觉无趣,并未使用,只是将那些东西藏了起来,对外宣称是夏南王赠与他的。之后胡阿棣趁其不备又盗走了玉玺,因为玉玺对他来说是儿子胡阿黎留给他的唯一念想,这传国玉玺的制作原材料,就是随同胡阿黎一同出生的一块古怪黑石,也就是火黎君携同入世的魔石。 “自从火黎君带领三万怨灵入世,胡阿棣眼见被冰冻着的三万名将士尸体奇迹般复活,但铠甲却变了色,也无人再记得他,且说的话也是并非人类语言,大喜大悲之下逐渐疯癫,在雪雾冰原四处游荡。三色军团,也就是三万怨灵,灭除了雪雾冰原上全部居民,却因识得火王真身元神,并未加害于他。三色军团成形不久之后,火黎君不知所踪,三色军团便皆听命于火王,以及火王的一位朋友,一个叫刁铃儿的女子。火王和刁铃儿逐渐听懂了三色军团怨灵的语言,逐渐能正常沟通。但是三色军团三阵怨灵之间却时常打斗,阎红儿因为刁铃儿病逝,无心过问这些士兵的秩序,放任不管,于是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地藏王菩萨说完,在场众人都开始议论纷纷,元风蹙眉沉思片刻,说道:“本神与那魔石擦肩而过,魔界探子早已得知魔石入世,已派贪魔潜行人间寻找,我在那墓窑之中阻止了他,可自己却也没有找到那魔石,想必此物还在那墓窑之中。 这时,谛听抬了抬脑袋,又呜噜呜噜叫了几声,地藏王菩萨听罢,幽幽开口道:“殿下,谛听说,魔石已不在胡阿棣那墓窑之中了。” “那却是在何处?” “殿下抽空去问问水神吧,得了魔石,还请殿下交还于阴君,我们也好收服一众怨灵。” “小神明白了,多谢菩萨和阴君,小神告辞。”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严冬已至(1) 破晓的清冷晨色中,带着一丝寂寥。冰若裹着裘衣,在及膝的沉厚积雪中一步一步地走着,呼出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交织成蒸腾的雪白雾网。她神色宁静,一头黑色长发在冷风中飞扬,与满世界白色呈现鲜明对比。 自从冬天来临后,胡阿棣就缩在墓窑最深处再也没有出来过,他说只要接近风口,那寒意就会将他冻死。对这个说法冰若不以为然,因为她体会过外面的气温,是很冷,但并不像胡阿棣说的那么冷,冷到可以把活物都冻死。 连续好多天,冰若都没有在林中找到过活物,她仍然坚持每天都出来寻找,她不信这种温度下真的没有动物出没森林了。越往前走,冷风愈疾,空气愈寒,但是这对冰若来说并不算什么,她在爬至坡顶时闻到了令人兴奋的血腥味,心中大喜,终于有活物出现了,尽管是一只受伤流血的活物。 冰若加快脚步向坡下跑去,坡下是一条不知名的河流,一路上积雪渐渐变得稀薄,她一路疾奔,脚后溅起一片翻飞雪雨,一直跑到了坡下河畔。 河畔的浅薄水面上有许多浮物,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冰若用长长的树枝在水中拨动着那诸多浮物,寻找那隐藏在雪堆之下的崎岖地面,以及可能冒出来的血腥来源。 她终于看见了那血腥来源,一个巨大的黝黑的身形半掩在血渍斑驳的雪堆里,绵软而无生气,蓬松的黑色绒毛已经结冰,腐朽的气息紧附其间。冰若隐约瞥见它无神凹陷的眼窝中爬满蛆虫,咧嘴内满是黄牙,但真正吓到她的,是这只动物尸体的模样,竟与她的黑子一模一样,尽管它已经衰败至此,冰若还是能看出黑子的轮廓。 可是它怎么可能是黑子呢?黑子应当远在大苍国武平县的兰若寺内与白奶奶为伴,怎么可能死在这里呢?思及此,冰若自嘲一笑,一定是林中的一只普通黑色野狗,与黑子长得像而已。 她哪里知道,眼前的这只黑狗尸体正是她的黑子。黑子毕竟不是凡犬,白奶奶过世后,它自觉寿数将至,只想在死前见冰若最后一面,于是寻着冰若的气息,拖着病体跋山涉水,一直坚持挨到了亡命海边,倒在海水之中,尸身一路飘洋过海至雪雾冰原,被饥肠辘辘的野兽拖至林中准备果腹,结果那野兽还未开始吃它的肉,便冻死了。随后,黑子的尸身又在野兽冻死的河畔随着冷风与流水,飘至此处。 冰若转过身,迈开步子往回走,忽而听见有人在叫她,转眼一看,河对岸有个蓝色的人影正在一棵松树旁朝她呼喊,正是一身蓝色铠甲的白名。 冰若见到白名,一阵欣喜,旋即发足绕着河岸跑动,白名也朝着冰若的方向绕岸而奔。 二人相见又惊又喜,一边走路一边诉说着各自经历。 “蓝甲兵团的士兵全部钻到亡命海里去了,没人管我,我就跑出来了。”白名说道。 “钻进亡命海?不会淹死吗?”冰若惊道。 “这群怪人,我看根本就不是活人,真是受不了,我已经快要被逼疯了……我好想念武平县,好想念兰若寺,还有奶奶……” “哎……” 二人路过黑狗尸体,白名余光扫见了,顿住脚步,直直看着它。 “怎么了?”冰若问道。 “冰若,你没看见那只黑狗吗?” “我看见了,已经死了好久的样子。” 白名蹙起眉,向那黑狗走去,冰若急忙跟着他。 二人行至黑狗尸体旁边,白名蹲下身定睛查看,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肩膀耸动,泪如雨下。 冰若一时莫名其妙,然后似乎想起什么,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那么难过,它不是黑子。” “你……你怎么……知道,它不是?”白名泣不成声。 “黑子怎么可能过得了亡命海?你别难过了,就算它真是黑子……它已经活了二十多岁了,对一只狗来说,也……” “我奶奶走了……”白名忽然打断道。 冰若一怔,忙道:“何以见得?” “我养过黑子一段时间,我知道它多么有灵性,你离开之前让它好好陪着奶奶,它绝不会丢下奶奶自己来找你……这说明……” 冰若心中一沉,这一茬她还确实没有想到,不过她断然不会相信这只黑狗就是黑子。 “好啦,它不会是黑子的,我们赶紧回墓窑吧,那里暖和。”冰若边说边扶起了白名。 白名将信将疑地随着冰若离开了河畔,往墓窑走去。 他们来到墓窑,却感到周遭有一股诡异的气氛,空气中弥漫着美妙但奇怪的梨花清香。冰若仔细回忆这个熟悉的香味是什么时候闻到过,猛然想起,是在雪雾冰原见到洛风时他身上的味道。 “洛风!洛风!你在哪里?你出来!”冰若双手笼于唇边原地绕圈大声呼唤,白名看得满脸惊诧。 “冰若,洛风也在雪雾冰原?他人呢?你怎么知道他在附近?” 冰若不答,继续叫着洛风的名字,许久无人回应,她急急下到墓底,白名也忙跟着下去了。 他们一路疾走,终于在胡阿黎的石雕前看见正对着雕像伫足详观的洛风,依旧清雅无双一袭白衣,在这寒冷冬季看上去甚是单薄。 “洛风,你可算又出现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冰若惊喜问道。 洛风偏过脸,淡然一笑,似是一点也不惊讶,他又看了看白名,问道:“蓝甲兵团情况如何?” 白名惊得张了张嘴,不可思议道:“那些人钻进亡命海了……洛风,你什么时候到雪雾冰原的?你不会也是坐大千船来的吧?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是从蓝甲兵团出来的?” 洛风笑而不答,冰若猛然发现他的左手上拎着个黄橙橙的包裹,与那装夏南朝的玉玺的包裹一模一样。 装玉玺的包裹,不是应该被夏弦带回大苍了吗? “你手上……是什么?”冰若颤巍巍伸出手指,指了指洛风左手上的物件。 洛风微微向下扫了扫那包裹,扬唇一笑:“这是夏南朝传国玉玺。噢不,传国二字只是个传说,其实这个玉玺只有一百多年历史,算不得真正的传国。” “它怎么……会在,你手上?”冰若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忽然生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紧张得说话都结巴起来。 洛风正色道:“洛家祖先受恩于夏南朝历代国君,世代守护夏南朝。当年夏南朝三万大军跨度亡命海的百艘巨船都是洛家准备的,自是知道关于玉玺和财宝之事,代代相传。” “可是你以前为何从未告诉过我?”冰若质问洛风道。 “因为我也是刚知道不久,现在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至于有些人,却是明明知道一切,还瞒着你。” “你……什么意思?” “冰若,你好好看看这个胡阿黎,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他叫胡阿黎的,你看看他。” 冰若越来越紧张,牙齿都开始打颤,她说:“他长得像夏弦,我知道。” 洛风冷冷一笑,又道:“所有人千辛万苦来到雪雾冰原寻宝,都有自己的目的。夏弦,亦不例外。” “洛风!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当年,他是为了……你、和我!”冰若不知为何,听到洛风这样的语气说道夏弦,竟是气得浑身血气翻涌难以克制。 洛风沉下脸,直视冰若双眼,一字一句说道:“为了守护朋友,而放弃安稳的生活,与你我不辞万里跑到这么个鬼地方?冰若,你真的信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夏弦,武平县衙的一个小捕快,他是胡阿黎的后人,他是为了找到玉玺和财宝,为了复国,他自始至终只是在利用你和我找到这个东西。他费尽心机让你爱上他,这样他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玉玺,然后,带着玉玺,用最冠冕堂皇的理由,离开你……” 白名震惊的双眼看向冰若,他从冰若的眼中看到了八个字——风云变幻、天塌地陷。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严冬已至(2) 阴冷的墓窑底部,在洛风的一席话间,陷入死寂,温度又下降了好几个冰点。 冰若胸口剧烈起伏着,指尖微微发颤,口中只喃喃念叨一句话:“我不相信……” 洛风走近冰若,轻声道:“我带你去白甲兵营暂住吧,他们不会伤害你,待我办完事情,再与你一道回大苍,何如?” 冰若目光呆滞不知望向何处,半晌没有反应,白名轻轻拍了拍她提醒道:“冰若,我们……” “白名,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我……我不知道。” 冰若抬眼望着洛风,问道:“你为何会知道这些?你又如何有办法回大苍?” 洛风语调寒凉说道:“我无法解释。” 冰若突兀一笑:“那我为何要信你?” 洛风一甩袖摆,目中隐有怒容:“他何曾给你过任何解释?你为何信他?” 冰若垂着眼帘不予回答。 洛风沉下脸,冷冷道:“不信便罢。”话毕,看也不看身边二人,拂袖离去。一阵梨花清香随他飘远,白名看向他的背影,仿佛自己与冰若是两个已被彻底放弃的人。 他俩缓了缓神,挪着脚步继续往里走,在墓窑最里侧的一间小屋里,住着许久不曾外出的胡阿棣。 胡阿棣躺在塞满兽皮的床褥上,身上也盖了好几条皮毛被子,可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似乎还有点瑟瑟发抖,一副极为寒冷的样子。 白名见到胡阿棣,满心内疚,毕竟是他砍下了这个人的一只右手。 他们坐在床边,冰若低低唤道:“大王,你怎么了?” 胡阿棣缓缓睁眼,干裂的嘴唇颤抖着轻轻开合:“孩子……爹……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您瞎说什么呢,现在并不冷啊,您都活了快两百岁了,为什么不争取活到两百岁呢?” “活不到了……这里要变天了……还是现在早点死吧,可惜,死之前……看不见我的阿黎……” “所以……您要等阿黎回来啊,也许他明天就回来了呢……”冰若面对眼前场景,想起刚刚洛风的一席话,心中又是一阵悲伤,渐渐哽咽起来。 白名看着这个衰败将死的老者,临终前还在挂念自己的孩子,想到了很可能已不在人世的白奶奶,她临走之前一定也是这样伤心地期盼着自己,心中大恸,泪珠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竟如一个孩童一般。 “我的阿黎……我的阿黎去海对岸了,我的阿黎,会打败他们,会复兴夏南朝,会……”胡阿棣最后这句话没有说完就咽气了,冰若听着他所说那夏南朝复国的话语,难过的心潮一浪接一浪,不知道是为不确定的欺骗而难过还是为胡阿棣的离世而难过。 冰若和白名把胡阿棣的尸体安放进了胡阿黎石棺旁的空石棺,那空石棺想必就是为他准备的,只是前面的石雕也许是年轻时候的胡阿棣,冰若并不能十分确定就是他。 “他若是知道,那玉玺从夏弦手里不知为何又到了洛风手里,不知会作何感想……”冰若叹道。 白名淡淡一笑:“还能作何感想,反正夏弦不是他儿子,洛风也不是,夏南朝本就后继无人,那玉玺给谁不是给呢。” 冰若听了这话,心中顿生一丝安慰,说道:“所以说,白名你不相信洛风的话,夏弦并非什么夏南朝后人,他从未骗过我们,对吗?” “自然是这样的,我相信他。他对你,那都不是装的,旁人都看得明白……” 冰若和白名在墓窑里一直呆到夜色降临,二人经过一番休整,情绪得以恢复平静一些,便打起精神考虑起下一步计划。他们坐在墓窑外的草地上,任凭寒冷夜风呼呼掠过。 “还是先找齐人吧,大家是一起来的,应该在一起。现在夏弦、洛风、还有……广贪,都不在了。玉玺……财宝,都算了吧。我们要在一起……”冰若说着说着又开始忧伤泛起。 白名点点头:“帮主和铃儿去哪里了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凤年定在红甲兵团。我亲眼看见他和夏弦一起被红甲兵带走的。” “我也知道他在那里,夏弦说过。可是我们哪里去寻红甲兵团的营地呢?”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茫茫冰原,哪里去寻他们三个人呢? 白名托着腮,冥思苦想,冰若四下张望,也是不知如何是好,当她扫见不远处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时,忽而眼前一亮。 她目光闪烁,拉了拉白名的衣角,喜道:“白名,这么冷的天气,你说红甲兵团会不会生火?” 白名一听,醍醐灌顶,两眼放光道:“没错,冰若,还记得那次红甲兵团攻击白甲兵团时用的武器吗?是火箭!这么冷的天,他们在夜里一定是会生火取暖的!” “但是他们生火的话,不怕引来蓝甲……对了!你说过蓝甲兵团在冬季来时都潜入到海水里了……他们断然不会害怕火光引来蓝甲军!” “是啊!我们只要找到火光!冰若,你真聪明!” “是的!火光,我们只要爬到那棵最高的树上,一定能俯瞰到火光……就算没有,我们可以多去几个地方多爬几棵高树,一定能找到红甲兵营!只要是夜晚,火光一定会很明显的!” “走!” 他们兴奋地跑到参天大树前,冰若敏捷地爬了上去,白名在下面守着,以防冰若不小心掉下来。 因是夜晚,冰若比平时更加谨慎,她一边爬一边时不时往下张望,每每看见白名仰着小脸伸展着双臂在下面等她,她就倍感安心。 这番场面又让她想起了夏弦。 初入冰原时,也是这片森林,也许就是这棵笔直高耸入云的松树,地面上的夏弦也是这般模样。冰若耳边回荡起夏弦爽朗佻达的声音:“梁冰若你小心点儿,不要怕,我会接住你……” 不要怕,我会接住你…… 可是我已经爬得这么高,你又在哪儿呢…… 冰若一时慌神,树下白名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心绪,急急高声向上喊道:“冰若,不要瞎想了,夏弦不会骗我们的!” 冰若咬了咬唇,向树下白名坚定一笑,继续朝上爬去。 她终于到达树顶松针枝叶之中,这棵树好高好高,爬到顶后冰若才发现这不是之前她爬的那棵,因为这一课要高得多。 冰若远远眺望,果然看见了远处有零星火红的光点,她一直盯着那光点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着,片刻之后,她露出了笑容。 “白名,我找到红甲营地了!” 第一百五十章 严冬已至(3) 冰若与白名二人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下到这个地方的,他们看见里面有火光便进来了,然后就是一段下坡路,斜坡并不陡峭,诱骗着他们越下越深,直到二人回头时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而眼前的火光却越来越亮,也越来越热。 “这不是我前几日每天夜晚爬上树梢看到的火光之地。”冰若边下坡边犹豫道。 “就快到了,你感觉到了吗?”白名语气轻快问道。 “感觉到了,热得我浑身难受,你不难受吗?” “我还好,冰若,你可真是个冰块儿,大冬天的还这么怕热……” 又向下走了一阵儿,他们发现下面的空间越来越大,洞顶高度甚至都有好几人高了。 不知何时,火光突地成倍速变亮,霎那周围热度上升,只见那火光迅速变大,伴随着股股热浪蔓延开来,二人一时受惊,双双脚下一空,仿佛被热浪拖拽下去。他们吓得抱成一团向下滚去,昏七晕八只觉身子一空,二人却是落进一条窄小而向下倾斜的甬道之中,如陀螺一般打着转儿直直加速滚了下去。 他俩双目紧闭,却依然能感受到刺眼光线,还有炽热的热浪滚滚而来。 这一滚又不知滚了多久,一路之上,他二人在混乱之中,只觉周遭满是赤红之光,炽人热浪触手处便灼热无比,他们时不时撞击到石壁,更是痛得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翻滚着的两人身体停了下来,却都已是嘴角流血,满脸伤痕,全身如要散架一般,他们哎哟哎哟地低低呻吟着,缓缓抬起头。 二人都惊呆了。 眼前赫然竟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地底岩洞,到处都是炽热到通红的岩浆,形成一个庞大焦热的湖面,充斥整个岩洞下方。 岩浆湖面之上,不时还有热浪气泡冒起,然后破裂,有的汹涌之处,甚至如潮汐一般,炽热岩浆飞迸而起,直至半空。那岩浆迸发出的红色火焰,将这庞大的岩洞照成一片绚烂艳红。 冰若和白名正相互扶持着站在岩浆湖面上方的一个巨岩平台之上,他们身后是一条向上的甬道,二人就是从那里滚下来的。 平台尽头,紧临滚烫岩浆,烫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方,有一片广大的石地,而一身火红铠甲的肖凤年正两眼紧盯下方岩浆湖面,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凤……”冰若凤字还未完全喊出,便被白名一把揽住捂住了她的嘴。 “他身后有人盯着,别出声!”白名将冰若拖至平台上一块巨石后,轻声道。 二人屏住呼吸,半蹲在巨石后,尽量掩住身形,目不转睛地望着另一端的肖凤年。 他一双凤眼目光灼灼,看着炽热湖面眨也不眨,没有害怕、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等任何情绪,只有满眼的专注,旁若无人的专注,尽管他一定知道身后有一排贴着石壁的红甲士兵正在监视着他。 诡异非常。 “我们走过去吧,那些红甲士兵这么久也不曾伤害他,定然也不会伤害我们。”冰若低声提议。 “不是这样的,就像那时,白甲士兵憎恨夏弦恨不得杀了他,红甲兵团却收留了他。那时红甲士兵一路面色狠恶地追杀我和帮主还有铃儿,但蓝甲军劫了我之后却对我不错。这一切诡异得很,我不知道红甲兵对你友好不友好,但是我敢肯定,他们不喜欢我……”白名蹙眉说道。 冰若听及此,隐隐也有一些感觉,她回忆起初入冰原之时白甲兵团突遇红甲兵团火箭袭击的场景,在被莫名其妙装进麻袋前,她似乎的确看见有提弓的红甲兵向她瞄准了火箭。 看来白名的话很有道理,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热浪越发炽热,烧得肖凤年满脸通红,但他的样子竟像是恍如不觉。他的狭长凤目之中除了专注似乎还有深沉的思考,只是冰若和白名完全搞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想什么。 平台下方的赤红岩浆不停翻涌,滚滚热浪时不时发出爆裂炸响,冰若只觉呼吸都开始渐渐困难,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滚烫的。白名状况略好,但是从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来看,他也已越来越不适应现下的火热环境了。 这个地方看上去随便一走都能踏出火星,而肖凤年却一点儿也不在乎,他那个位置,若是冰若或者白名站那么久,怕是早已热死了。 “%#*#%#。” 肖凤年后方一排红甲兵中走出来一个,来到他身边对他说了一句冰若和白名根本听不懂的鸟语。 然而,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肖凤年竟然朝那红甲兵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显现出表示同意的意味,把巨石后面的二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接着,那红甲兵又往后退回石壁处,而肖凤年竟然迈足向岩浆跨近一步! “天呐,白名,他疯了吗?” “他疯了。” “这可怎么办……他会掉下去的!” “掉下去,他必死无疑……” 他二人好一番纠结矛盾,他们自然不能看着肖凤年跳下灼热岩浆烧得连渣渣都不剩,可是后面那一排红甲兵个个手执火弓,粗略数一数不下二十人,他们三个必然不是这些红甲兵的对手。 肖凤年又朝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直到他下一步就要迈进滚烫岩浆时,冰若白名再也顾不得许多,直直向他冲去! “凤年,不要!” “凤年,停下!” 肖凤年听见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呼唤,偏头一看竟是向他奔跑而来的冰若和白名,他的眼睛突然闪现出冰若白名从未见过的极大惊恐,然后他骤然转过身向他二人展开手臂奔去,撕心裂肺喊着“别过来!” 然而,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冰若眼见那石壁前的二十多名红甲士兵齐刷刷站成一排,对准她与白名的方向,大步跨开,弓如满月! “嗖嗖嗖!” 几十支火箭如火雨般向他们无情飞来,却皆数扎进了正环抱着他二人的肖凤年背心……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严冬已至(4) 背中数箭的肖凤年所有表情都僵在脸上,他的身子逐渐下沉,摇摇欲坠,冰若与白名二人合力也已快要扶他不住。 “凤年……你……”冰若看着逐渐虚弱下来的肖凤年和他身后灼灼燃烧的火焰,几近哽咽。白名急忙脱下衣服在肖凤年身后拼命扑火,终于将火焰扑灭,而同时,肖凤年的身子瘫软跪倒在地上,冰若也随之跪坐下来。 他们急忙给肖凤年查看伤势,好在铠甲足够硬实,那些箭似乎刺入得并不深,而那些火焰也奇迹般地并未伤着他,实乃万幸。 三人紧紧相依,望着四周包抄而来的红甲兵,恐惧化为绝望,绝望变成愤怒,可除了白名,剩余二人手无寸铁,他们只觉自己如砧板上的鱼肉,即将任人剁碎。 一个红甲兵想拖走肖凤年,但尽管他身负重伤,却依旧不肯离开。 肖凤年扭头环顾怒视红甲兵众人,声音虚弱却坚定地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不是其他兵团的人……” 那些红甲兵显然是听懂了,一个个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起来,细细簌簌的鸟语不绝于耳。 少顷,那个之前走出来的红甲兵走近他们,伸手指了指白名,语气缓和道:“%*#@%。” 肖凤年面色显现出一丝欣慰,冰若和白名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从他那表情语气来看,他们似乎同意不再为难白名。 下一刻,那红甲兵又看向冰若,面色突变,神情狰狞而无情,他伸长手臂指着冰若,声音里透着满腔怒火与坚决。 “%*#%#¥!!!” 他这鸟语话音刚落,冰若微微侧目,就看见肖凤年一双凤目中突然闪现出悲伤之色,冰若旋即明白自己这下是彻底玩儿完了。 “她不是白甲兵营的人!她只是名字里有个冰字而已!”肖凤年坚持做着最后的努力。 “你们这些人有毛病吗?她一个小女孩哪有半点像敌营的士兵?”白名摇着头愤怒道。 冰若见此状况,满心凌乱,只觉自己若是被这群莫名其妙的人弄死了,简直冤到西天了…… 没有时间多想,她已被两个红甲兵反手擒拿住,往那岩浆湖拖去! 白名唰地自后领中抽出长剑,跳将起来,剑指那两个红甲士兵冷声道:“放下她……不然,我……” 那两个擒拿冰若的红甲士兵毫不在意,头也不回,其他红甲兵们也只是不屑地笑笑,口中嘟嘟囔囔一番鸟语,谁也不曾把这个俏丽的小白脸放在眼里。 长剑缓缓向前移动,白名心中惧怕之极,他越是接近那岩浆湖便越是干渴难耐。而他此时却眼睁睁看着冰若四肢渐渐瘫软,面红耳赤汗流浃背,浑身似乎都在冒烟,眼见就要不行了。她这个样子,怕是还不等那些人将她丢进那岩浆湖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肖凤年勉力支撑着受伤的身体缓缓站起,白名急忙去扶他,他轻轻夺下了白名伸展的长剑,悲伤道:“算了,你们活一个算一个,你斗不过他们的……” 白名又像个小姑娘一般掉着眼泪,弃了长剑。 冰若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她昏迷前最后的清晰思绪中是遗憾没有见到梁兆生最后一面,没有亲口问洛风一个问题,没有亲耳听夏弦回答一个问题。 她如一团棉花般被轻飘飘扔进了岩浆湖,却掉落在一片寒冷光滑的冰面上。 岩浆湖面本在不断翻滚冒泡,而岩浆冻结成冰只发生在一眨眼间,因而冰若掉落的位置正好是一处岩浆波浪的高峰,圆润的冰面如一个滑梯,承载着她轻柔的身体缓缓滑落。 冰若顿觉一阵凉爽舒畅,恍如一个美梦一般接触到心底最向往的世界,如婴儿归于母体,如花儿坠入大地,那是最令她心驰神往的平静归宿…… 世界一片安静。 “冰若,冰若……” “冰若,听见吗?” …… 冰若惊坐而起,身边正坐着肖凤年和白名。他们见她醒来,兴奋地对望一眼,紧接着每人都欣慰地攥紧了她的一只手,白名喜道:“冰若,你运气真好,你一掉进去,那岩浆湖就瞬间结冰,这雪雾冰原可真是名不虚传,说结冰就结冰,你可真走运!” 肖凤年也连连微笑,但也面有疑惑之色,他自己前些日子经历的事情本就匪夷所思至极,现在又看见这么一幕,更是疑窦丛生。 冰若终于回过神,想到自己死里逃生,真是大喜过望,几乎笑得合不拢嘴。 “佛祖爷爷保佑,可惜这雪雾冰原没有寺庙,不然,我真是要去烧烧高香了!” “哈哈,咱们兰若寺有高香啊!等咱们回去,和奶奶,还有你爹,他们一定还活着,一定会活着,我们要一道去拜佛烧香……” 冰若打量四周,因为岩浆湖突然结冰,整个岩洞都变得凉爽起来,再看不见半点火星,此时照亮他们这里的,却是石洞顶部一处裂缝中照射进来的一米阳光。而之前那些凶神恶煞的红甲士兵们,却也半只不剩,据肖白二人所说,他们是因为岩洞内突来冰冻而逃出去了。 肖凤年因为中箭受伤,走路不稳,而白名和冰若也因之前从高处滚落而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淤青,皆是疼痛不已,于是三人互相扶持,歪歪斜斜勉力朝岩洞外走去。 走着走着,肖凤年突然想起什么,急急问道:“你们看见铃儿夏弦了吗?” 白名叹道:“铃儿和刁帮主不知逃去哪里了,是我帮他们引开蓝甲兵的。至于夏弦,后来碰上了冰若,却又莫名其妙被之前天水城那个诡异的茉莉给拐跑了,你说这个茉莉,她……”白名自顾自说着,不经意瞥了一眼冰若,见她面色阴沉,自知不该再提此事,遂唐突闭口。 “有刁帮主在,铃儿我也就放心了。可是夏弦怎么回事,那个茉莉怎么回事,她怎么能来这里的?” 白名眨巴眨巴眼睛,干咳一声,并不答话。 “夏弦在一处墓窑和我碰上了,他当时躲在夏南朝太子胡阿黎的石棺里……”冰若深吸一口气,克服着心里障碍,将墓窑偶遇夏弦,胡阿棣胡阿黎,还有海底通道被石封,以及茉莉、洛风和玉玺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了肖凤年。 肖凤年抿着唇,垂着目,耐心地听完冰若一蕃长篇叙述,全程安静无言,但冰若却明显看出他的脸色越来越暗沉。 “凤年……你不舒服吗?是不是背上伤口很疼?出去后我去找些草药给你敷一敷,这个我可是很在行的,以前在猎户村外林子里受伤我都是自己搞定的。” “我也受伤了,冰若,你可别忘了我!”白名嬉笑闹道。 肖凤年嘴角勾了勾,却还是满脸阴郁,若有所思。 冰若见他这种表情,心中一沉,缓缓道:“凤年……你……说吧……” 肖凤年看了她一眼,面色凝重道:“夏弦对你说的与我一起逃跑闯入墓窑之事……并不存在……” 冰若刚刚就已料到这个可怕的可能,但现在亲耳听到当事人证实,还是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她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只盯着地面脚尖,心潮暗涌不迭。 白名也呆住了,他立时停下脚步,眉头紧锁,不可置信。 “数月前,我和夏弦一起住在红甲兵营,那时我就发现他时常走神想心事,问也问不出原因。直到有一天,他给我留书一封,是用血写在衣服一角布料上的,然后就走了。” “那布料呢?”白名急问。 肖凤年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块浅灰布料,递给冰若。 冰若一把拿过那块布,飞速展开来看。 那上面是夏弦的血,清晰的一横一竖、一撇一娜。 “凤年,我要去找我的玉玺了,对不起,它是我的,请原谅我不能将它给你和冰若,也不能将他交给大苍。——夏弦”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严冬已至(5) 树影婆娑,点点碎阳照下,落在林中空地。元风隐没在岩洞不远处的暗影中,望着冰若等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恍如隔世。 尽管他知道这是一场令人心碎的红尘劫,但当他看见冰若掉入岩浆之时却想也不想便作法冻结了岩浆湖,这番举动着实冲动,他身为风神,天庭太子,自是不该在凡世做这种事情,可那一瞬间,他却什么也来不及想。 那些红甲兵冲出来的时候,他捻诀驱动魔石想收服这些火阵怨灵,却发现根本没有半点效果,魔石依然是一块四周缺角的普通暗沉方块,毫无反应。这魔石绝不是假的,他元风的法力也是不成问题的,那是什么原因呢? 元风本想将魔石送去阴山让阴君定夺处理,可天生傲气使然,他决定直接自己动手解决这些怨灵,不料竟是不得成功。他心中震惊疑惑,还带了一丝不甘,便携魔石飞向亡命海,搜寻蓝甲兵团部众,试看这魔石是否可以收服鬼界的水阵怨灵。 他在亡命海边的一处礁岩石洞外看见了刁无岸和铃儿,他们正在合作捉鱼,二人嬉笑打闹,铃儿脸上呈现出以往洛风认识她时从未见过的那种活泼少女的晴朗笑容,刁帮主也是满脸憨实傻笑,哪有半点土匪样子。 他二人在一起活脱脱一对幸福的父女形容,元风心中动容,不禁感慨当年冰仙的暗中相救,若不是她的冒险之举,这对幸福的父女只能永生永世不得相见,而造成这种悲剧的直接侩子手就是他风神太子和他的乾坤扇。 元风潜入亡命海底搜寻,很快便看见了千万水阵怨灵,他们聚集在一起,闭着眼睛如虾米一般蜷缩起来,蓝色的铠甲在蓝色的亡命海中如同有保护色一般,元风知道他们这是在冬眠。 他凝神屏气,驱动魔石,魔石霎时间发出淡蓝色的幽光,那蓝芒迅速扩张,照向一众蓝甲怨灵。他们眼珠微动,四肢开始伸展,但却轻而易举抵住那道道蓝芒。他们惊醒后,很快发现了元风和魔石,哇呀呀乱叫着四散游走,元风竟然一个也没收服,心中大惊,甚至有点愤怒。 这是怎么回事? 元风手持魔石定睛查看,回顾它面对红甲兵和蓝甲兵的情形对比,似乎明白了什么。 元风收起魔石,飞身直上冲出了亡命海面,直入天际,他要去最后一处营地——白甲兵营。 严冬下的雪雾冰原自然便是冰阵怨灵的天堂,白甲部众遍及整个冰原,营地建了一处又一处,元风直接来到最大的主营,拿出了魔石。 可当他在半空中向下扫视那一排排雪白铠甲的士兵时,突然莫名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情,竟有点不忍下手了。 元风看见了那熟悉的白甲首领,他曾把自己看作最为尊崇的天神,帮自己照看冰若,对自己言听计从,现如今却要被他最信任的天神收归魔石。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人间本就不属于你们。 元风狠下心,作法操控起魔石,魔石煞那间白光大作,倏地向高空飞去,道道白光直射而下,笼罩住整个白甲兵团主营! 然而,那些冰阵怨灵们虽然哭天抢地喊声震天,撕心裂肺一片凄厉,却最终一个不剩地逃脱了白芒范围! 元风简直惊呆了,他可是六界之内唯一的冰龙啊,是天帝和已故的雪英冰仙之子!谁还能有比他更优越更强大的灵根和冰属性造化?!然而他拿着魔石却连冰阵的怨灵都收服不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元风愣神望着消失无影的一众白甲士兵,还有雪地上空空跨跨、人去楼空的白色营帐,陷入一阵沉思。 最后,他还是收起魔石,无奈一声叹息,向阴山而去。 * 肖凤年在墓窑里呆了一个月才养好伤,这段时间白名和冰若对他悉心照顾,特别是白名,几乎寸步不离。 而冰若虽然因为夏弦的事情伤心颓废了好多天,却最终还是振作起来外出打猎,准确地说是捡尸。 天气越来越冷,冻死的动物也越来越多,有的野兽太重她拖不动,便就地用墓窑里翻找出的利器剥开兽皮,再用搜罗的针线缝合,做成厚实的皮毛衣裳给大家穿。肖凤年尤其怕冷,每日都缩在胡阿棣那张满是动物皮毛的温暖床上,以维持体温。 肖凤年与他们说起前段时间他在红甲兵营发生的诡异事情,一开始他只是觉得这群人古怪非常,听得懂人话却不会说人话,永远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一遇上白甲兵或者蓝甲兵就免不了一番冲突追杀,他和夏弦一度过得痛苦万分。 然而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能听懂他们的语言,还能作简单交流。他问夏弦是否有这种感觉,夏弦却总是岔开话题从不正面回答。 后来他也就逐渐习惯了,冬天来临后,红甲兵都躲到岩洞避寒,他们还喜欢钻进岩浆里取暖。肖凤年一开始也觉得诡异非常,这些人居然不会被烧死,可后来他自己也觉得那岩浆看上去确实很舒服,很温暖,自己也有了钻进去的想法。 但是肖凤年理智上毕竟知道自己是人,跳进岩浆还不是必死无疑?遂从来不会真的这么做。可是那些红甲兵不断地说服他,不停地劝导他,直到那天,他鬼使神差地真的打算跳下去了,却被白名和冰若及时拦下,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个月后,他们仨一起裹着厚重的野兽皮毛出了墓窑,他们决定去找刁无岸和铃儿,虽然找到的机会渺茫,但他们必须一试。 此时的刁无岸和铃儿都在亡命海边,他们三人又岂会猜到,于是就在茫茫冰原上转来转去,每日带着希望寻找,每夜带着失望回墓窑休息,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个多月。 最后他们放弃了寻找,打算每日到亡命海边看海。准确地说他们早已憎恨这亡命海到无以复加,但他们还是要去看海,万一会有奇迹发生,有大船过来呢?也许神木岛的美艳岛主带领民众真的造出第二艘大千船来雪雾冰原呢?也许有其他未知大陆上的国君派船队来探险呢?也许,冰若暗道,也许之前的一切都是误会,夏弦会带着粱兆生,乘着不管什么船,来雪雾冰原接她呢?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 他们没有等到任何一艘船,但是他们终于遇上了也在亡命海边翘首以盼远方来船的刁无岸和铃儿。众人久别重逢,一番辛酸思念溢于言表,特别是刁无岸见到白名时,当场抱着他痛哭流涕。 “名儿,当初都是我不好,后来真的……很是后悔……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白名环抱着他,噙泪笑道:“帮主休要这么说,白名承蒙您多年养育之恩,为了您和铃儿,白名万死不辞……”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可笑的游戏(1) 冰若、白名、肖凤年、刁无岸、铃儿五人重聚之后,便在亡命海的冰原之岸礁石洞穴中安顿下来,他们每日遥望着无边无际的深蓝色海洋,无时无刻不在希冀有船只出现。 又是好几个月过去了,冰若算了算,自己差不多有二十二岁了,已经不再是少女了,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在这里度过余生了吗? 一日傍晚,夕阳正渐渐没入远处深海,霞光绚烂,将亡命海映照得异常美丽。 他们五人照例裹着裘衣缩着身子坐在海边,艳丽晚霞中扑棱棱飞来一只手掌大小的小金雀儿,赤金色的羽毛在晚霞映衬下,熠熠生辉,夺目至极,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它飞来的方向,最终停留在冰若的掌心。 它明显不是一只海鸟。 冰若举着手掌,仔细端详着它,其他人也一样定睛望着它,良久,冰若终于想起了它。 快五年了,它居然还记得自己,它与自己只在肖府梁兆生的屋里短短相见一面,时隔这么多年,它居然还能千山万水找过来,认出自己,这是怎样一只奇异的鸟儿啊! 小金雀儿忽地一声啼鸣,张开鸟喙,吐出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冰若一惊,伸出另一只手去拿那东西,小金雀拍了拍翅膀,跃空飞去,很快便没了踪影,只留下一道美丽的金色光弧划过天际。 那团白色小东西是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薄纸,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细小文字,原来是一封信,准确地说,是一封遗书,来自父亲梁兆生。 “冰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爹爹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肖源、展离、洛家,还有兰若寺广贪等人筹谋多年,与大苍各地及周边夏南朝余党联合,起事政变,扶新皇夏弦登位。起事前,肖源要求夏弦承诺登位之后立他的干女儿肖铃儿为后,夏弦应允。 “但广贪大师带来消息,在你们这一路上,夏弦与你情愫暗生,不得不防。于是夏弦为表决心,向肖源承诺,登位之后手刃于我,以绝与你之情。 “他们的交谈是在起事前夜于肖府后院进行的,我当时在后院房中,自多年前一场大病之后虽突然失声,却听力倍增,这一切皆一字不落地传于耳中。 “于是我让金雀儿替我传信于你,广贪已带来消息,我知道你们都在雪雾冰原,也不知道它要多久才能飞到那里找到你,想必时间并不会短。他们明日便要举兵进军皇城,而你读此信之时,我怕是已经魂归天外。 “女儿,爹爹即便死去,灵魂也定会护你周全,你一定要充满勇气,坚强地活下去。——永远爱你的父亲,梁兆生,开皇三十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这是怎样一封鲜血淋漓的遗书啊! 它彻底打碎了冰若对人生一切美好的希望幻想,她瞬间失去了这世上最爱的两个人,父亲,还有夏弦。 这么久以来,她每天都在心里说服自己,给夏弦找各种借口、理由、苦衷。她猜夏弦不管是什么原因,不管去做了什么,最终都绝不会背叛她,不会离弃她!什么玉玺,财宝,他想要就给他好了,他复不复国冰若也可以不在意!哪怕他利用了自己这么久,也没有关系!冰若一直相信夏弦心里是有自己的。 可事到如今,她又要如何说服自己呢? 围着冰若看信的其他人见冰若脸色煞白,嘴唇发颤,皆是紧张不已,直直盯着她。 铃儿紧紧皱眉问道:“冰若,怎么了?” 冰若咬了咬唇,哆嗦着手将遗书递给铃儿,铃儿急忙接过。 其他人立马围着铃儿一起看起了信,不一会儿,铃儿突然啊一声倒抽凉气惊呼,脑袋摇成个拨浪鼓一般,叫道:“不……不会的……冰……冰若,这,这这,一定搞错了!我不会嫁给夏弦的!” 冰若哪里会有半点责怪铃儿的意思,此时此刻夏弦当没当上大苍新皇,要娶谁当皇后,对冰若来说哪里还有半点意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再见夏弦,除了报仇再无其他! “冰若……举兵造反?呵呵,哪有那么容易?大苍国的守兵也不是吃素的,也许……”肖凤年安慰她道:“我看该难过的是我和铃儿,父亲他们造反八成是不会成功的,搞不好他们都已死了。” “不管他们成不成功,冰若自然都是极难过的,起事成功了梁兆生会死,起事失败了夏弦会死,你们觉得她舍得了谁?哎……”白名摇头一声长叹。 “但是冰若,你要相信我和凤年,我们……我们绝不知道这些事情!我们早就什么也不记得了!说实话,我和凤年与那肖源的感情,怕是还不及与你的十分之一!你一定要相……” “我相信你们。”冰若直接掐断了铃儿的一番焦急解释。 “但是我不可能原谅夏弦。”冰若紧紧握拳,一字一顿说道。她心如刀绞,痛得几乎不能呼吸,但是她已经绕明白了这个弯儿,只要这封信上的内容是真的,无论他夏弦造反是何结果,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原谅他! * 小金雀儿直上云霄,盘旋几圈后扫视到云中所立的一位白色龙袍少年,一声长啼直直向那少年飞去,在他面前不远处金光一闪,金雀儿摇身化作一个身着橘红甲胄的青年,踏着云头在少年面前单膝下跪行礼。 “殿下,朱雀有事回禀。” “朱雀君快请起。” 元风躬身扶起朱雀。 “殿下,在下已将帝君的信带给她了。不过刚刚看她读完信的样子,甚是……” “帝君并未骗她。” 朱雀微微一怔,看见太子手中拖着一个小鼎,不禁问道:“帝君又把刑妖鼎还给您了?” 元风浅浅笑道:“有仙侍告知,帝君下凡前就将刑妖鼎放在开阳宫了,本神也是刚去拿来一用。” “什么?雪雾冰原有妖孽吗?”朱雀惊道。 “自然是有,阴司鬼界的三万怨灵在此游荡,连阴君亲自用魔石之力都无法收服,也不知是何原因,本神只得去取刑妖鼎前来收服他们。” “原来如此。”朱雀笑了笑,拱手告退,他还要去开阳宫向刚刚功成身退的武阳帝君复命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可笑的游戏(2) 冰若看见夏弦的时候,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睡觉。 夏弦穿着华丽漂亮的鲜红甲胄,缓步走到她身边,慢慢蹲下身,与背靠岩壁的冰若平齐对视,他说:“梁冰若,你爹爹去世了。” 冰若本能地扭头往石洞里侧望去,她此时对突然出现的夏弦又恨又怕,她想看看铃儿他们在哪里,可她突然想起来,他们都在离自己很远的石洞里侧睡觉。 在这黑暗静谧,又寒风刺骨的严冬之夜,除了她梁冰若不怕冷地坐在洞口吹风,还有谁能受得了呢? “你不要喊他们了,我不会伤害你的。”夏弦平淡地说道。 冰若冷冷看向他:“我爹爹是你杀的吗?” 夏弦面色平静,看似毫不意外,他这个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 不待他思索解释,冰若眼中闪现悲愤杀机,倏地从腰间拔出她前段时间给野兽剥皮的弯刀,直直逼近夏弦的脖颈! 他没有闪避,眼中既无惧色也无难过,继续平静说道:“你杀不了我啊,况且,我还没有回答你呢。” “是啊,我在等你回答呢,我这不是还没动手吗?”冰若感到自己举刀的手微微发颤,但是说话时她克服了一切恐惧和悲愤。 夏弦微微勾了勾嘴角,洞口透过的月华流淌在他优美的面颊上,完美的弧度,令人迷醉到心碎。 他眨了眨狭长的双眼,淡淡说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冰若一时愕然,她诚然没想到夏弦会是这个反应。 “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悉听尊便。” “你别以为我不敢!你杀了我父亲!我什么都做得出!” 夏弦哈哈朗声大笑:“我还没有回答你是不是我杀了他。” 冰若霎时怒火中烧,他果然比自己还要更了解自己。是啊,在她得到百分百确认前,她怎么敢,怎么舍得杀了眼前这个人?她梁冰若曾经那么深深地爱过眼前人,虽然从无明说,从无亲昵之举,但是,谁会不知道她的心意呢! 而她,曾经也坚信夏弦,爱自己的心意只会比她的爱更多,多得多……可现在,一切皆是梦幻泡影…… 夏弦似乎看出了她的恍惚思绪,伸出玉也似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柔声道:“梁冰若,帮我一个忙,你帮我,我便告诉你,我到底有无杀害梁兆生。” 冰若再也控制不住悲伤,她一边泪如雨下,一边缓缓点头。 夏弦扶起冰若,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洞外走去,夏弦的手很温暖,温暖得甚至有点烫人。 这是一条奇怪的路,冰若从未走过,狭小、黑暗、阴森、悲凉…… 一路上,冰若一想到自己正牵着杀父仇人的手就恶心欲吐。可是,太黑了,她满眼漆黑得无一丝光亮,连身边夏弦她都完全看不见半点轮廓。倘若此时夏弦放开了她,她将完全不知如何走路,连摸黑的资格都没有,因为眼前可以说连黑都算不上,是比黑更黑的那种虚无和绝望。 再见光亮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冰若很熟悉的地方——夏南朝地下墓窑。 他们停在胡阿黎的雕像前,夏弦看着他,幽幽说道:“梁冰若,帮我一个忙。” “你……说。” “帮我把玉玺放回他的手上。” 冰若仰脖望去,眼前的胡阿黎石雕右手呈托举姿势,手指握拳状,却是空空的虚握之态,里面似乎正合适放进那个大方块玉玺。 “为什么……那玉玺在洛风手里,你想要自己去问他要便是!” “他不会给我的,你一定有办法弄到手。”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你若有心,定能找到他。” 冰若一偏头,飞起一掌“啪”地甩在夏弦半张脸上,冠玉侧脸瞬间映上一个红红的小手掌印。 “夏弦,你现在可真是学会了不择手段啊……怎么?你们造反没成功吗?叛军打不过大苍王军,以为搞个玉玺放在你们祖宗手上就有用吗?愚蠢至极,我看你这祖爷爷胡阿黎若是在天有灵,定是已经笑死了……” 夏弦抿了抿唇,伸手轻轻抚了抚脸上的掌印,勾起嘴角又是冰若熟悉的佻达一笑:“帮我这个忙,我就告诉你,是不是我杀……” 冰若凉凉截断他的后半句话。 “不要说了,倘若你敢食言,夏弦,我梁冰若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会生生世世纠缠你,折磨你……” 冰若说着说着,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夏弦长眼之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他微微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诡异气氛下,他们对视良久,最后夏弦轻轻一笑:“悉听尊便。” * 冰若住进了墓窑深处那间胡阿棣曾经住的小屋,她把门死死关紧,将床上的一堆毛绒物什全部清理了出去。她不需要这些东西来保暖,她甚至觉得这里还不够冷,她需要寒冷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冷静的情绪。 夏弦不知何时离开的,冰若迈进屋门时没有让他进屋,他只是微微朝里望了望,见冰若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转身走了。 冰若想起自己和夏弦还有胡阿棣在这间小屋的经历,想起了那杯合卺酒,真恨不得一刀把自己那时与夏弦交缠的手臂给剁了! 又过了几天,冰若不禁感到好笑,自己居然愚蠢到与夏弦做出如此荒唐的交易。茫茫冰原,他们花了好几个月都没找到刁无岸和铃儿,最后还是偶然在海边相遇的。而现在,她独自一人,又要去哪里找洛风呢?从爹爹的信上内容来看,尽管洛成宇已死,家产被抄,可洛家似乎还有其他势力,甚至都能与肖源他们共谋造反,也许洛风早已带着玉玺通过她不知道的方法离开了雪雾冰原也未可知。 然而有一天,她每日在外瞎逛寻找的人,却自己来到了墓窑之中。 洛风的白袍一尘不染,带着梨花清香飘然而至,他见到独坐墓下的冰若,扬起一丝浅笑盈盈走来。 冰若也不知自己是惊讶还是惊吓,她急急起身,目光掠过少年一双水润星眸,向下扫去,停在他垂落的右手上。 修长的指节弯曲着,虚虚勾拉着一个黄橙橙的锦布袋子,从那袋子被里面物件拉扯的形态来看,里面是一个方形物件。 冰若知道那是玉玺。 洛风顺着冰若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右手,轻笑出声,“冰若,这东西对你来说还有意义吗?” “自然……还有……吧。”冰若颓然地低低说道。 洛风眼波一黯,手上迟疑一下,旋即将那黄袋子塞入袍袖。 “我怕是不能给你呢,莫要胡思乱想了,待这里事情处理完,我带你回大苍。” “我不想回大苍了。” “那就不回,你想去哪里都行。”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可笑的游戏(3) “洛风,你今晚就呆在这里吧,也好陪陪我。”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认识这么多年了,还在意这些?我与夏弦和胡阿棣一起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我与白名和凤年也在这住过好几个月,他们不都是男的吗?” “但是我们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了。” …… 自从冰若回到墓窑遇见洛风,他们之间就时常进行这种有些滑稽的对话,有时说着说着冰若都差点以为自己是个女流氓了。然而,洛风虽然常来探望她,却呆不了多久就会离开,冰若也不知道具体原因。 “洛风,你们洛家真的和肖源他们一起在帮夏弦复国吗?” “我不知道。” “那你的玉玺是哪里得来的?它明明应该在夏弦手上啊。” “我以后再告诉你。” “你这么久以来在雪雾冰原忙什么呢?你来无影去无踪,那平时住在哪里呢?你都和谁在一起呢?” “这个……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日,洛风又带来了一大桶美味佳肴,那木桶中有很多隔层,精致摆放着各种肉,小菜,五颜六色的糕点。冰若也搞不懂洛风是哪里弄到这些美食的,在这几乎没有正常人的冰原上,哪里能做出这些呢?看来洛家的其他势力就藏在雪雾冰原上,只是洛风瞒着她罢了。 “洛风,你不要走了吧,你每次都隔好几天才来,来了不多会儿就又走了,我一直都一个人呆着,实在太孤单太可怜了,这种日子到底还要多久……” “那我让你回凤年铃儿那里你为何又不愿?” “我想我要是过去了你就更不会常来看我了,我还是更想和你呆在一起。” 冰若自然不能告诉他,因为胡阿黎的石雕在这里,自己想将洛风身上的玉玺放到石雕手中。诚然她想常见到洛风也是事实,所以她说起这半真半假的理由时,也是基本坦荡无惧的。 每每谈到这里,洛风就会弯起星眸朝她粲然一笑,“若是真话那就好了。” 然后冰若就也会酝酿起真诚无限的笑容说道:“自然是真话,我骗你做甚?” 接着洛风便会有些羞赧地低头浅笑,不再说话。其实他心里何尝不知道冰若的小心思,虽然他并不清楚冰若要拿玉玺做什么,但他知道冰若绝不只是因为想和他在一起而留他。他现在见冰若的频率和时间已经是极限了,他真的不敢再进一步,因为他不能让自己的气息与冰若太过接近,天庭的大神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开了天眼看见他们。身为天庭太子,仙界风神,与凡尘中人如此密切接触,已是严重地违逆天道。 冰若并不是个害怕独处恐惧寂寞的人,她自小就常常独来独往,但是现在,孤独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她也一天比一天紧张。 会不会真的老死在这里呢? 洛风会不会也在和洛家其他势力一起,帮着夏弦他们谋反呢? 她会不会到死都无法确认爹爹是不是被夏弦杀了呢? 洛风说他办完事后会带她走,会不会也是骗她的呢?他们会不会到最后,连她也害了呢…… 凤年会不会有朝一日想起自己与肖源的父子之情,也投向肖源那边,为了铃儿稳坐后位,也支持他们杀了她梁冰若呢……还有铃儿,会不会为了母仪天下终生富贵,背叛自己呢…… 白名和刁无岸,会不会趋炎附势,抑或为了斧头帮的安危,也投向肖家、洛家、夏弦…… 至于夏弦,他既承认梁兆生已死,若真是他杀的,那他想必已经登位了。可他若已登皇位,为何又会孤身前来找自己帮这么一个奇怪的忙呢?看来他们还没有最终成功。可是,他独自一人,又是如何找到自己所在位置的呢? 夏南朝反叛军队是不是有一部分已经来到雪雾冰原了?他们怎么来的呢?哪里的船呢?有多少船才够呢? 那个诡异的茉莉,又是谁呢?她……也是他们一伙的吗?她如何会同意夏弦立铃儿为后呢?太荒唐了…… 这一切都太荒唐了! 冰若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她开始一天比一天惶恐,渐渐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常常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石顶一望就是一整夜。 她越来越瘦,越来越虚弱苍白,但她依然每日都在害怕,在伤心。她无时无刻不在猜测自己的悲惨结局,连看见满面温柔的洛风时,都能鸡蛋里挑骨头般察觉他眼中的细小残酷。 冰若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她现在时常恍惚晕厥,衰弱得连筷子都拿不动。她越虚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虚弱,虚弱痛苦导致的后果就是永无休止的恐惧,她太恐惧了,最恐惧的就是永远无法确认夏弦到底有没有杀害父亲。 然而她不愿承认自己还在无比恐惧另一件事,就是到死也没机会再见一眼夏弦。 事到如今,冰若也不知道自己是恨他多一些,还是想他多一些…… 无论白天黑夜,她要么在胡思乱想,要么在昏迷梦魇,噩梦中常见夏弦和其他人都来追杀她,用绳子勒她,用刀斧砍她,用沸水烫她……然后大汗淋漓地醒来,再大哭一场,扶着墙壁撑到墓口,寒风侵袭汗淋淋的虚弱身体,病情便又加重了几分。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她真的快死了。 元风再来看她的时候,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他这次因为去阴山与阴君商讨收服怨灵的事情耽搁了时日,与上次来看她已经相隔了半月有余。 半个月,十五天,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她怎就会变成这样了? 元风哪里知道自己平时最多五六天就会过来一次,这次隔了这么久,冰若的恐惧绝望增加了多少倍。 上周她就发起了高烧,烧了七天七夜,她几乎滴水未进,更不要说吃东西了,真不知是什么支持她提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 元风看着曾经明眸皓齿活泼灵动的姑娘,现在死气沉沉形容枯槁,而且,她不只是普通的姑娘啊,她是自己心中的挚爱啊,她如今变成这般模样,到底又是因为谁呢? 若是因为其他人,他会痛苦,若是因为洛风,他会更痛苦。 元风是可以救她的,而且轻而易举,度一丁点儿灵气给她,弄一碗汤药给她,抑或只是编个她爱听的故事给她,都能令她好转,可元风一件也做不到。 她该死了,而她也该回来了,这场劫难该结束了。命格簿里的她本就只有二十三年的阳寿,她已经二十三岁了,为什么还要活着受罪呢? 可是,可是为什么岩浆湖那里他要救她?他本只是想改变一些事情,可为什么她还是越来越悲惨?若当时就让她掉下岩浆烧死不就没有现在这番生不如死了吗? 然而现在,他元风明明知道这都是劫难,为什么又不忍心了呢? 现在的冰若,一个将死的凡人,为什么还会如此牵动他的心弦,让他还没等到十殿阎罗和地藏王菩萨的商讨结果就急急奔来,更可怕的是,面对现在的她,他又害怕了,他怕她痛苦,怕她死去,元风啊元风,你真是疯了…… “冰若……” 元风坐到她床边,轻轻将她踢翻的被子重新掖好,执起她如火柴般枯瘦的小手,轻轻唤她。 冰若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她微微睁眼,面如死灰,元风也不知她的眼睛有没有看向自己,抑或只是盯着天顶。 冰若虽然意识模糊,但洛风的气息她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她反应过来后,用尽力气挣脱洛风的手,其实对方根本没有用力,只是她自己太虚弱了。 她黯淡的小手脱离洛风的手后,缓缓下移,最后死死拽住洛风的衣袖。 曾几何时,九重天上那个姑娘,也总喜欢扯着他的衣袖,满眼期待地问他:“殿下,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元风思及此,双眼炙热,俯下身贴近她的小脸,问:“你想喝水吗?” 此时的冰若哪里还会去回答这个问题,她一直死死抓住那广袖一角,一双因为脸庞瘦削而更显奇大的无神双眼眨也不眨。 元风见她这般模样,心都在抖,他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呢喃道:“你既如此留我,我便再也不走了。” 什么仙规,什么天道,违逆就违逆吧,惩罚就惩罚吧,现在,还有什么比她更重要呢? 元风一世聪明,这一刻却糊涂了,他臆想冰若此番紧抓他袍袖与她还是仙灵时一样,是在挽留他。熟不知,冰若虽的确舍不得他走,但此番举动,诚然只是临死之前哀求他,将袖中的那件东西给了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可笑的游戏(4) 是夜,冰若在元风的臂弯里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元风也渐渐闭上了双眼。 他也累极了,前些天在阴山与阴君等人一边商讨收服三阵怨灵的对策,一边共同调动灵力勘测魔石和刑妖鼎的状况,耗神巨大,接连数日不曾休息,直到其他人都累趴下了决定先行暂停,元风才即刻动身往凡界雪雾冰原赶。 现在雪雾冰原的情况遭透了,三阵怨灵已呈失控之势,尽管雪雾冰原的活人早已被他们灭了,元风也已封锁海底通道不让人从神木岛那里过来,但是冰阵、火阵、水阵三方怨灵还是常常混战厮杀,残害生灵。 亡命海中的鱼类已被水阵蓝甲兵弄死了大半,冰原上的森林也被火阵红甲军的火箭射烧了大半,更不要提那数不清的被砍死和冻死的林中野兽了。那些莫名其妙被冻死的动物本就生活在冰原上,皮毛厚实抗寒,根本不至于被冰原的低温所伤,他们冻死的命运,其实都是冰阵怨灵与其他怨灵打斗所生寒气的杰作。 如果再这样下去,雪雾冰原的生态早晚会被彻底毁灭,凡界地域牵一发而动全身,元风身为天庭太子,六界至尊的接班人,解决收服怨灵之事自然义不容辞。 他没有回天庭向父帝禀报此事,而是自己调查处理,但是如此之大的动静怎会没有神仙发觉,而这么久天帝也未派人前来寻他有何说法,则是默示允许元风自行解决。这便是千万年来,六界之中遇及大事之时他们父子间的默契,或者说是漠然的交流,从未改变过。 宁静深沉的夜,只有小屋一角的盈盈火光轻轻摇曳,不知何时,冰若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感受到自己躺在一方清幽的广阔胸膛,微微起伏,荡漾着淡淡花香。 是了,好像是洛风时隔半月之后又出现了,他在自己床畔呢喃低语了一阵子,但是冰若已经记不大清内容,她只记得洛风喂她喝了一些水后她好像便睡着了。 冰若看着他微微蹙眉的睡颜,不知他在难过什么,但是现在的冰若实在已经顾不上去揣测他的思绪了。 冰若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想现在竟是觉得精神略略好了一些,想必是回光返照吧。 若真是回光返照,那她便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元风现在毕竟是风神,不是凡人洛风,哪怕再困再累也能感受到身边凡人的风吹草动。他假装闭眼睡着,天眼早已开启察看着冰若的一举一动。 怀中的虚弱女子努力克制,隐匿吐息,轻轻拿开自己环绕着她的手臂,极轻极柔,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就会惊跑了什么。 她难道是怕惊醒自己吗?是怕打扰到自己休息所以才这么小心的吗? 良久,一只微凉的小手缓缓伸进他的袍袖,向他的手背探去。 元风一惊,她是想抓我的手吗? 柔若无骨的小手淡淡擦过他的手背,继续向里探去,似在摸索着什么,元风霎时了悟。 你都已经得知你爹爹的死讯了,还执着要这个东西做什么呢…… 冰若轻而易举地摸到了玉玺,她心下惊叹自己虚弱紧张的手在洛风袖中颤颤巍巍直打哆嗦,而洛风居然毫无察觉,这是老天爷在帮自己吗? 她捧着那缺角的不知名材质方块,撑着病体挪下床,虽然起身后脑袋嗡嗡作响昏七晕八,但心中激动,竟是站稳了没有摔倒下去。 冰若依然虚弱,走起路来也是无比艰难,她捧着玉玺,缓缓走出小屋,迈向胡阿黎的雕像。 这段路对她这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真是漫长极了。 可是在那高高的巨大石雕之下,冰若又一次绝望了。 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哭泣,但是她太伤心太绝望了。这么高的石雕,那胡阿黎托举的右手几乎与他的眼睛平齐,此时的冰若连站着都吃力,哪里还有力气爬上去将这方块放入那托举的手上? 她哭了一阵儿,忽而想起自己这么大动静怕是会惊醒不远处小屋里的洛风,急忙收起哭声,静静流泪。 她又岂会知道,白衣少年正眸光黯淡,伤情无限地站在她身后。她全然只想着玉玺,石雕,夏弦,哪里还顾得上回头看一眼。 又是一阵晕眩而来,她已经营养不良到极限,刚刚真是靠极大的愿望和激动的心情硬撑着走到这里,可现在却是全然毫无办法了。 怎么办?回光返照也不会很久的,她就要死了,她该怎么办…… 就这么死了吗,带着巨大的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夏弦在哪里呢?他看得见自己吗?如果他看不见自己,那他怎么知道自己把玉玺放到胡阿黎手上了呢?又如果,他过了很久才来看,而那时候自己已经死了,他又如何兑现诺言告诉真相呢?太可笑了,他若是隔个几天甚至几个月几年才过来呢?那个时候自己早已是一具枯骨,而玉玺,又怎么可能还在胡阿黎手中?洛风早就把它拿回去了。 不多久,洛风就会冲过来,先抱起她的尸体,伤心一会儿,然后就会放下她,捡起她手边的玉玺放回袖子。再然后,他也许会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自己埋了。以后呢,也许夏弦、铃儿、凤年他们会偶尔去给她烧个纸吧。 想当年,是自己给未亡的洛风安置的衣冠冢,洛风之墓,不曾想现如今,却是要他来给自己弄个真坟了。他会在墓碑上刻什么呢,友人洛风吗,他是友人吗?他们是吗?到底是谁害死的自己……是夏弦吗?并不是啊。是洛风吗?也不是啊。是其他人吗?更不是啊…… 那是谁啊?是她梁冰若自己吗?好像只能如此解释了。 思及此,冰若只觉大悲大恸血气上涌,心口一痛,鲜血喷涌,整个人向后仰倒而去,骤然跌入一个温柔怀抱,她唇边的鲜血染红了少年洁白的衣袍,斑斑血迹,触目惊心…… “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向温润的少年此时抑制不住满腔悲戚怒火,哽咽的质问破喉而出,有力而软弱,清晰却嘶哑。 冰若已知自己命不久矣,也许就在下一刻便会死去,遂放弃了一切挣扎和欺骗,目光空洞望向胡阿黎的石像,颤抖着胳膊缓缓抬起手,指向石雕托举的右手。 元风此刻心潮悲痛,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他强忍泪水将耳朵贴近少女的唇边。 “手……手……” 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什么手……” “手……” 冰若无力说出更多词汇。 元风看向冰若刚刚的手势指向,联想到她对玉玺的执着,和口中的“手”字。 他发现了,石雕右手,呈现托举状虚虚握拳,空拳中正合适放进那块玉玺。 “你……竟就为了……这个?”元风不可置信。 冰若虽然已经对元风完成自己的心愿不抱希望,但是临死之前,他能听懂也着实令冰若不甚欣慰。冰若嘴角微微上扬,她已经说不出话也点不了头了。 “我帮你……” 元风的声音软了下来,他拿起玉玺,飞身跳上石雕底座,将那玉玺放入了胡阿黎手中。 冰若眼角掉下一滴泪,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鬼神之战 茫然的冰凝飘浮在半空,她的神识还未恢复,她只记得自己还是凡女梁冰若,或者说是女鬼梁冰若。她在墓窑半空中飘飘忽忽,匪夷所思地看见洛风正如神仙一般手拿一把白色折扇腾空而起,满眼杀气地看着胡阿黎的石像! 不,那不是石像! 那是胡阿黎!活着的胡阿黎!他的眼珠在动,嘴唇在动,手也在动……他手上怎么多出了武器?那是一杆长枪! 不、那不是胡阿黎,胡阿黎早死了! 那是谁,难道是夏弦?! 冰凝满心惊悚! 活石雕手执长枪直指对面元风,阴冷笑道:“冰龙太子,你们冰系仙灵果然愚蠢至极啊,哈哈哈哈哈……” 元风面色坚毅,冷若冰霜,冰凝不明白他拿把扇子为何还能有这般杀意浓浓的目光,难道一把折扇还能和对方的长枪相抗吗? “火黎君,你该不会以为本神上了你的当吧?”元风沉着说道,折扇未动,却隐隐有寒风掠过。 “怎么?难道你不曾上当吗?反正那丫头是上当上得够惨,我看你们都差不多,冰系的人,就是愚蠢。”那人语气狂傲,甚至有点阴阳怪气,诚然与夏弦的音色完全不一样。 “我在放魔石到你手中之前就明白过来了,不过本神为何要怕你这等妖孽?” “哈哈,我自是知道我骗不了堂堂风神。看你放魔石之前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不过你还是放了,因为你上当了,不是上了我的当,而是那丫头的当,哈哈哈……愚蠢的冰龙……” “呵,心甘情愿,谈何上当。休要多言,妖孽受死!” “风神看招!” …… “轰隆”一声大响,冰凝只见异光乱闪,火星四射,然后墓窑霎时坍塌,天光大亮。 一神一鬼直冲云霄,冰凝也飘飘悠悠地跟了上去,她只当自己是一缕幽魂,不久便会有鬼差来擒她,而现在她对眼前事件毫不理解,只知道追逐洛风而去。 雪雾冰原的一处天空之上,神鬼对峙,气氛肃杀,厉风阵阵,鬼啸连连。 冰凝躲在云层之间,惊骇无比地看着眼前的一场杀伐,茫然不知所措。 火黎君忽然尖啸一声,向前一跃挺枪向对手刺去。他动作极快,浑身都诡异地散发着红光。他身形飞起,长枪向元风头顶直直插下,元风单手执扇,一个漂亮弧度飞转,长枪直直落入一股旋风之中,而元风已瞬间移形换步闪至对手刚刚所落的云头之上。 火黎君立稳元风之前所在的云头,驱散旋风,迅捷转身,火红战袍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的赤芒。他歪了歪脑袋,邪魅笑道:“风神,何不就此罢手,你用魔石让我回来的这份恩情,我火黎永生不忘!” “我可不是为了复活你,我只想收服你,还有你的那些傀儡怨灵们。”元风一边于胸前轻轻扇着扇子,一边幽幽开口说道。 “我鬼界怨灵与你有何过节?为何不能放我们一马?”火黎君又问。 “这不是你们的地方,这是人界,你们不是人。” “凭什么我们就必须呆在永无天日的黑暗地狱,而你们却可以享受阳光雨露?” “那凭什么你们为了享受阳光雨露,就可以在雪雾冰原上残害生灵,吸食活物精魄?” “我们是为了生存……” “那本神,便是为了天道……” 火黎君哼了一声,却无丝毫惧怕,美艳的脸上浮起凶戾之色,道:“我与你好言相劝,你个冰龙小太子还真当我怕了你了吗?” 说着,双手一振,身前长枪顿时点燃火焰,“呜”的一声划过天空,围绕着他的身子疾速飞转,而他的双眼亦开始渐渐发红。 一条条火蛇飞舞着四散游走,朵朵白云成了一片片火烧云,不远处冰凝脚下的云朵也不例外,冰凝忽觉烈火焚身苦不堪言,不由地惊呼出声。 元风听见冰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大惊失色,广袖向冰凝方向一拂,汩汩寒流向她飞去,击退了冰凝脚下的火蛇。 “妖孽!” 一声断喝,满含怒意,道道银光转眼间破空而出,霎那间狂风呼啸如巨涛排空,席卷他们下方的整片森林,方圆十丈之内,排排参天大树接连被狂风拔地而起,轰然倒地。而周遭的空气也满是尘土飞扬,漫天的白云、以及被火焰侵袭的红云,也都被尽接扯碎。 火黎君诚然没想到元风的修为高到如此地步,更没想到他会动用法力到此番程度,实在是大非寻常。遂他收了法力,火红的天空复又一片蔚蓝,然后他便飞身疾退,一路尖啸,飞跃之处腾起道道红芒。 “轰……” 如雷声落地的轰鸣,一束扇形银光弧面朝向对手,异常猛恶地砸在了火黎君背心,丝丝寒气片刻钻入火黎君的身体,使得他震颤不已。而那巨大之力,同时将他直往前压去,火黎君一个踉跄,在云头之上连连向前翻滚了数丈之远,然而翻了好几滚后,那扇光力道竟不曾稍减,依然如山呼海啸一般直压过来。 火黎君面色一白,大叫一声,捻动法诀,十指连动,瞬间周身火舌飞蹿,将他笼于其中,股股热浪抵抗着扇光寒气,火黎君面目狰狞,怒不可遏。 “你……元风!你竟想夺我性命!你那天帝老子可没下令让你杀了我!” 元风薄唇紧抿,面色凝冷且怒,但是手上法力却也渐渐控收。 “身为天庭太子,仙界风神,你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看看你脚下的生灵!元风,你可真狠啊!” 元风继续凝视着火黎君,并不答言。 “我在六界飘荡千万年,素来听闻风神太子温润如玉,胸怀苍生,今日一见,不过是个为了女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莽撞小子,可悲、可叹啊!哈哈哈哈哈……” “妖孽……” 元风口中隐忍怒喝,眼中尽是森森寒意,面色如霜。 “你这小子的心思当我不知道?与其说你是因我烧着那丫头而恼火,不如说你更是因为我的模样和火焰让你想起了某个人吧……哈哈!原来风神,也会嫉妒,也会疯狂!元风小子,你此番可是闯下大祸了,我倒想看你如何收场,哈哈哈哈……” 元风微微眯眼,瞥见不远处立在云头怔怔发愣的冰凝,暗道不好,他们此番对话想必已被她皆数听了去,虽然她现在神识未恢复,并不会明白这其中缘由,但等冰凝仙灵完全醒转,自己怕是难以解释。 巨响之中,扇形银光倒飞回去,火黎君身子亦是大震,退了好几步才站稳。那扇光复又回到元风手中,化作乾坤折扇。 硝烟渐散,满心莫名其妙的冰凝见石雕变化的活人被洛风打败,便向元风所立云头飘去。 元风心下微微发慌,他要如何向冰凝解释自己的行为和刚刚那火黎君所说的话呢?他轻轻吸了一口气,恢复面色,微笑着看向飘来的女子。 就这这个档口,火黎君趁机溜走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神之罪 “洛风,你怎么也死了……” “呃……无妨,我们不是还好好地在一起吗……” “可你那时不是好端端的吗?是谁害死的你?” “没有谁,不碍事,呵……” 元风与冰凝面对面伫立于云端,二人衣袂飘飘,清新出尘,恍如一幅最为简单却又最为深刻的画卷。 他们相视沉寂片刻,冰凝淡淡道:“死了之后方才知道,自己曾是多么愚蠢。” “何出此言?” “那妖孽与夏弦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想,也许一切都是他搞的鬼,也许夏弦并未害了爹爹,全是我自己把自己给逼死了。”冰凝自嘲一笑。 元风脸色一暗,喉结微微滚动,开口道:“若真是他,你当如何?” 冰凝抿了抿唇,眼光投向远方,黯然失色道:“还能怎样,我已经死了……” “若你还能再见到他呢?” “若真是他害了我爹爹,再见面,不论他是人是鬼,我都……”冰凝咬了咬牙。 “如何?” “生生世世纠缠他,折磨他,做人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元风颓然一笑。 “洛风,鬼差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们?” “快来了。” “哎,你说你为什么这么厉害,做人的时候就那么聪明,做鬼了还有那么大法力,那妖孽还当你是什么天神之类,不像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呵……我做人时也蠢透了。” 冰凝听他这么说,只觉好笑,她说:“洛风,反正我们都已死了,待到过会儿去地府投胎之后,就谁也不认识谁了,不如你现在便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夏弦的同谋?你们洛家是不是已经有人在雪雾冰原谋事了?” 元风一愣,随即满面无奈地笑道:“还记得我们做人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 “你说,洛公子若真有心,为何要来世?并不该放弃今生……你可知,自那一刻起,我便将这话当作承诺了……” 冰凝黯然低下了头,她自然是记得这话的。当时的她,似乎也把这话当成女儿家的婉转允诺,然而,世事无常……而现在,他们已经死了,他们将会各自进入新的一生,再无交集…… 又是一片骇人寂静。 过了一会儿,元风望向冰凝的眼睛,认真问道:“若来世我又寻着你了,你,允否?” 允否……允否? 反正都死了,什么允不允的又有何意义,下辈子谁还认识谁…… 不过其实下辈子若能和洛风这么好的人在一起,也算是很幸运了。 冰凝望向元风,他的眼神充满期待,又带了一丝紧张,冰凝微笑点头。 元风粲然笑开,如沐春风。 他们降落云头,坐在雪地上,四周全是瘫倒的林木,一片颓废。他们时而闲聊两句,时而双双沉默,不知不觉,天光渐渐黯淡下来。 冰凝终于看见了昏暗的远方半空,有鬼差踩着云头向他们飘来。 只是,这阴司拘人魂魄的鬼差怎的长成这般模样?冰凝甚至还觉得挺眼熟,仿佛自己活着的时候还见过。 但见那白发长须,面相喜容,但却满脸忧愁的鬼差老人家,那眉头紧皱的褶子简直可以夹死蚊子。他拄着一根花柄拐杖,飘得那叫一个急躁。 不曾想阴司的鬼差,竟是这般火急火燎,都说什么赶着去投胎,冰凝现下觉得,这赶着去投胎明显不是鬼魂的错,诚然是被这些焦躁的鬼差爷爷们催的。 鬼差爷爷急急落在雪地中的二人身前,表情竟是吹胡子瞪眼睛! 元风面露内疚之色,起身一揖,道:“仙师。” 冰凝也一咕噜爬了起来,欠身行礼道:“鬼爷爷,您一个人?来拘我们两个人?” 鬼差爷爷长胡子又抖了抖,歪着脖子瞪了冰凝一眼,气呼呼地摇摇头不理睬她,转向旁边元风,气鼓鼓问道:“怎么回事?” 元风讪讪一笑,解释道:“冰仙仙灵修为不过百年,凡身身死之后至少也要十日以上才能恢复神识,所以她……” “你当老夫傻子吗?这都看不出来?老夫是问你,这些,还有这些,这些,这这这,都是怎么回事?!”鬼差爷爷指着周遭一棵棵倒地的树木怒道。 冰凝现在才算是听明白一些,真是有意思,难不成她竟是仙女下凡? 元风低头不语,表情甚是谦恭。 “风儿啊,你一向平和冷静,思虑周到,怎的这回如此莽撞?老夫得到消息,二郎真君和度厄星君马上就要过来拿你了!还有那个文昌老头儿,也要找你算账!”月下仙人满脸恨铁不成钢道。 “元风知错,我会在这里等他们,只是要烦请仙师带冰仙回去。” 其实元风当时并不是无故发怒,冰凝元神本就是一块玄冰,且正处于尚未完全恢复灵力神识的状态,当时火黎君的火焰攻击对她来说可以算得上凶险异常,一不小心便会弄个元神俱伤。而没有天帝指令,元风也并不应该将那火黎君弄成个灰飞烟灭,再加上当时确实心中恼火,便想吓他一吓。但是事关冰凝,元风在月仙面前也着实说不出口这番缘由。 “我一来是通知你,二来就是为这小丫头片子。武阳那家伙,自己把自己的徒弟折腾这么惨,现在却撂挑子不管了,竟让老夫来接她,现在这世道……” 月下仙人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冰凝暗叹这老头儿可真能啰嗦。 “那个……鬼……噢不,您叫什么尸来着?仙……尸?那您到底是仙还是尸啊?” 月下仙人的胡子更加剧烈地抖动起来,一双小眼珠将将就要被他瞪得掉出来了。 元风轻咳一声,低低提示身旁的冰凝:“是月老仙师。” 什么?月老?月下老人?牵红线的月下老人? 冰凝再仔细一看,还真是!这老头儿形象模样,诚然与画册里的月老差不多,原来……真实版本的月老……是长这样啊,凡间的画册画得那叫一个真像呐,果然智慧在民间啊…… 冰凝飘忽着思绪,入神打量眼前老者,月仙举起花杖在她脑门儿上就是一敲。 “哎哟!”冰凝急急去揉脑门儿。 “仙师不可!她灵力还未复原,经不住这般敲打……”元风连忙劝阻道。 月仙斜了元风一眼:“就你知道?就你担心?” 元风勾了勾嘴角,又一拱手:“元风多虑了,月仙又岂会不知轻重。” 月下仙人看向还在揉着脑门儿,眉头紧皱的冰凝道:“你随我回天界吧。” “我不。” “为什么?” “我……” 冰凝是想在这等等夏弦,她心中疙瘩毕竟没有解开,而且她也想看看铃儿他们怎么样了。 月仙顺了顺胡子,思忖片刻,旋即猜到了她的心思。 “也罢,那我陪你在这里玩两天吧。”月仙笑道:“老夫也好久不曾在凡界散心了……” 月仙话音刚落,一道金光直射而来,他们向光束来源望去,一个大汉神仙和一个三只眼睛的威武天将正在腾云驾雾而来,正是度厄与杨戬。他们身后还跟着两排披甲执戟的天兵。 元风偏过脸对冰凝道:“凝儿,可莫要忘记你今日答应我的事。”他笑意盈盈,满眼柔情。 冰凝大脑一片空白,她并不完全明白自己的状况,但在眼前少年灼灼目光凝视下,她无法控制地点点头。 “殿下,天帝陛下召您觐见。”杨戬抱拳说道,声音恭敬但坚毅。 “凝儿,我走了。”元风说完,嘴角依旧挂着浅笑,然后幽幽转身,随天兵天将驾云而去…… 冰凝站在地上呆呆望着那群神仙的背影消失于天际,只觉不可思议。 “喂,丫头,我们走吧。” “去……哪儿……” 冰凝口中含糊回应,双眼却依然遥望着远处天际。 “去看看洺锡他们……” “洺锡是谁……” “罢了罢了,跟紧老夫。” …… 夜色降临,冷风呼啸,厚厚的积雪路上,一老一少慢悠悠地向着海边走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自白(弦1) 大苍皇帝死在了我的剑下。 看着他惊悚绝望的垂死目光、胸口汩汩流出的暗红血液、抽搐的四肢、破败的龙袍,我心里竟莫名地激荡、和悲凉。 这一切并非我的本意,是他们,恢宏的血色殿宇之上,那些兴奋、解气、冷漠、狡黠的目光的主人们,一手策划、或者说是多手的阴谋阳谋、众志成城。 最初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十二岁,那是展离带我住在云州城洛府的第三年。一日夜间,他与洛成宇的一些私密对话碰巧被我听见了。 虽然只是不甚清晰的只言片语,但一个并不算傻的十二岁少年,足以从夏南朝、复国、遗孤、夏弦等支离破碎的词汇中明白一些事情。 我害怕极了。 我不是没有读过史书,皇权的交替诚然就是成王败寇,众多反叛者的结局我也不是没有看见,而我并不相信我夏弦,或者他们口中的胡阿弦,会是那极少数的幸运儿之一。 我只恨命运为什么要把这种焦灼使命安排在我身上,我夏弦从小就只是个普通孩子,我也只想做个普通人。我知道自己除了长相比别的孩子出众,并无其他特别的长处,老实说,我其实挺怕死的。 那天我做了一个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能装多久是多久。 可是这件事情一直困扰着我,我不敢再结交其他朋友,害怕他们终有一天会发现自己的身世,除了一个人,那便是洛成宇的独子洛风。 他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将承担父辈宏伟大业的全部荣辱后果。我想,也许只有他不会出卖我,毕竟他的父亲也是这件事的主谋之一,也许他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朋友了。 我们一起度过了五年的快乐同窗时光,一道念书一道习武。洛风非常聪明,无论文武都比我长进,他也是个仁义的少年,我俩无论一起闯了什么祸,他都会一人承担全责,不让先生和展离责罚我。其实我们同岁,可他一直都像是一个爱护弟弟的兄长一般照顾我,善待我。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再后来,我十五岁那年被展离带回了武平县衙,做起了捕快。离开洛风和洛家,关于十二岁听到的那些事也渐渐淡忘。 直到两年后,洛风被绑架,我去匪窝救他,他因为感动,与我坦言了他父亲已经透露给他的事情。我当时很震惊,但是我明确告诉他,我希望从来没有这些事,他答应我他将永不再提。 之后,肖源居然不肯发兵来救我们,展离一定已经把消息带到,我猜他们之间一定对于复国之事的具体计划产生了矛盾,而肖源也许已经打算放弃夏南朝,或者说是放弃我这个胡氏遗孤了吧。 我们在匪窝认识了猎户村的一个女孩,梁冰若,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对姑娘动心,然而我也知道洛风的心思。她的生日也与我们重合,我想这就是缘分吧。可是认识她之后,我的人生变得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与她在一起的快乐如泰山一样大,而她给我带来的悲伤似乎比泰山还要重。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山崖之上,当我看见她的佩刀掉落崖边时我心中的绝望,那是一种生无可恋的痛楚,我想那时我还并没完全相信她死了,若我亲眼看见她掉下去,我一定会跟着跳下去。我诚然是个怕死的人,可若是她不在了,那活着怕是比死去可怕千万倍。 梁冰若和洛风奉旨去寻夏南朝的玉玺和财宝,一道圣旨传到了兰若寺的梁冰若手中。当天夜里,展离与我进行了彻夜长谈,他让我也跟着去,说那玉玺兹事体大,一定让我亲自拿回来,这样以后方能服众。 我怎么可能愿意参与到这件事里呢,第二天,我快马加鞭连夜赶路去找了洛风。他还并不知道我所得知的许多细节,我自然也没提,我希望他和梁冰若都不要掺和这件事。可是后来梁冰若来了,他们要出发了,我还能怎样,我舍不得他们,我只能跟着上路了,我只希望,永远不要找到那什么玉玺财宝。 肖源派了自己的一对儿女监督着我们寻宝,我原本一直疑惑他为何只安排自己的孩子去做这么危险艰辛的事情,直到后来见识到那广贪和肖源的真面目我才恍然大悟。 去往雪雾冰原的一路上,我们遇到许多匪夷所思无法解释的事情,但是无论事情多古怪,都无法与我在红甲兵团中碰到的事情所带来的震撼感相提并论。 我不知从何时开始,竟能听懂那些红甲士兵的语言,有人告诉我,夏南朝玉玺可以控制整个雪雾冰原的三色军团,这些既像人类又不像人类的战士可以轻而易举灭掉大苍。 而我还没有想好自己要不要这么做。 可是那人给了我玉玺位置的提示,他一身华丽的红色甲胄,戴着面具,我只从他露出的一双狭长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鬼使神差地相信了他。 我问,拿到玉玺后怎样操作控制三色军团?他说,将玉玺放在夏南朝地下墓窑的一座石雕手中,那石雕很好认,因为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依然犹豫不决,矛盾重重,那人天天催我,他说,我若不去做这件事,他便去告诉凤年,我们谁得到了玉玺控制三色军团,谁就是亡命海对岸辽阔大陆的新王。于是我下定了决心,留书给凤年,独自离开了。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想,凤年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他到底知不知道父亲肖源的阴谋,也许他一无所知,也许他心知肚明。 虽然我并不想复国,但是,我是胡阿弦,我是夏南朝的传人。大苍若是这样千年万年延续下去也就罢了,但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别人顶着我的祖先之名夺取皇位呢? 毕竟,肖凤年和我长得也很像,他若带着玉玺和军队回去,谁都会相信,他就是胡阿弦。 我忽然有点明白了肖源的良苦用心。 在那人告诉我的地方果然有个隐蔽的地下墓窑,里面果然有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石雕,可是我并不知道玉玺在哪里。我在石雕周围寻找,甚至打开了后面的石棺,里面没有玉玺,连尸骨也没有,但是感觉里面很温暖,而我那时又冷又困,竟然鬼使神差地钻了进去睡着了。然而当我再次醒来,居然看见了沉睡中梦里的姑娘。 拿到玉玺后,看着身边的梁冰若,我又犹豫了。我想毁了这东西,永远和她呆在雪雾冰原或者神木岛。神木岛有令人觉得幸福的鸟语花香,可是老天爷不让我们去,通道被封住了。而雪雾冰原,她不想一辈子呆在这,她还念着被肖源软禁的爹爹,我似乎真的没有选择了。 那个古怪的茉莉,他们一定觉得她很奇怪,但是当她出现在雪雾冰原想要带我回大苍时,我便不那么奇怪了。她曾经和洛风一道出现在亡命海的小舟之上,她一个女儿家,甚至能熟稔操控大千船,在亡命海自由来往,又与洛风相识,我想她一定是展离曾告诉我的,洛家势力的人。 他们的宏伟大业所需钱粮都是洛家在筹备,洛家势力大而隐蔽,据说连洛风都不是很清楚。最不可思议的是,洛家藏着数不清的大船在亡命海的多处奇异漩涡中,就是为了复国大业而准备的。 茉莉带我乘船渡过亡命海回到大苍,我并不相信我们坐的是之前那艘大千船,因为我亲眼看见它沉下去了。我问茉莉,她含糊其辞笑而不语,也许搞阴谋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洛家,肖家,不都是阴谋组织么? 可是回来后,她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带着我的玉玺消失了。 我本想将玉玺交给大苍皇帝换取梁爹爹的自由,再想办法请求展离联系洛家安排船只送我和梁兆生去雪雾冰原接梁冰若回来。 我走之前答应过她会带她爹爹来接她,我是夏南朝的人,她已经和我完结了婚礼,她是我的夫人,我当然应该带着她的爹爹去雪雾冰原接她,而不是去折腾争夺什么皇位。 况且,我并没有按照那人的指示,控制雪雾冰原的三色军团。没有外援,展离肖源洛家人,真的能打败大苍皇权吗? 可是茉莉将我的玉玺偷走了,我崩溃极了,我将一切都搞砸了。离开梁冰若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误选择,可是我追悔莫及。 没有玉玺,我救不了梁兆生,也没有办法回雪雾冰原,我真的要与梁冰若永世不得相见了吗? 万般无奈之下,我将一切都告诉了展离,求他联系洛家船队带我去冰原接梁冰若,他没说什么,但是两个月之后,大苍就变了天。 诚然是我低估了这些阴谋家的实力,他们打败了王军,冲进了皇宫。 我被众人鼓舞闯进了皇宫,大殿之上一场混战,年轻的皇帝从我背后发起致命剑击,被我转身一刺即刻倒地。 这是展离独独传给我的绝技,他说,人这一生,永远都要小心背后。 我并不喜欢他这个论调,但是皇帝死后发生的事情,让我明白了这个养育我长大的展离捕头,是多么的睿智。 肖源的兵士在电光火石之间向洛家势力的兵士发起突然袭击,两派军队霎时从并肩作战的战友变作争抢权力的死对头,整个皇宫一片硝烟,到处都是成堆的血腥尸体和残肢断臂。 然而,展离既一直教导我小心背后,自己又岂会对肖源没有丝毫防备?肖源派系的兵将很快就处于下风,被皇宫周围埋伏的洛家派系兵士包抄围攻,最终全部被降。 狡猾的肖源在刀光剑影中挟持了梁兆生,他用刀抵住梁爹爹的脖颈,站在宫门口,他朝我喊话:“广贪说,你与梁冰若在一起了,那你可是要看着你的岳父大人死在我的刀下?” 我说:“放了我爹。” 他说:“放我走。” 我说:“你走。” 洛系兵将让开了路,但是皆是对我十分不满地怒目而视,我想,他们也许此时此刻也想杀了我。 展离走过来对我恨恨道:“这么多支持你,为你丧命的兄弟们还躺在这里,你居然为了一个梁兆生,放了他们的仇人!” 我心下一沉,一片焦灼。 周围洛系士兵们见我脸色有变,个个面露喜色,握紧了手中兵器,目光厉然瞪着挟持着梁兆生缓步后退的肖源,一个个蓄势待发。 突然,展离大喝一声:“杀了肖源!” 众兵将激动地呼号起来,喊声震天,但却并不上前,他们全都看着我,在等我的确认指令。 洛系兵对我的忠心令人难以想象,展离说,那是因为洛家祖先本就是夏南朝贵族,深受历代夏南王重恩,夏南朝的人,最讲恩义,所以他对于有洛家从中谋划的举事成功,从无怀疑。 我犹豫了,有生以来我从未像现在这般犹豫纠结过。 展离又道:“夏弦,你忘了他是如何逼你答应他以后立肖铃儿为后的吗?你佯装答应他,还承诺成功后杀了梁兆生。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你,今日还想灭了我们,让他的儿子肖凤年当皇帝。你可知那个叫茉莉的女子,也许就是肖源安插的奸细,她故意把你骗回来,拿着玉玺到雪雾冰原给肖凤年,然后肖凤年带着玉玺,控制着三色军团,让蓝甲兵游入亡命海夺取我们的船只,然后一起到这里夺取皇位!肖凤年有玉玺,有军队,有胡阿弦的神似脸蛋,天下人都会认他为王!那个时候,你和梁冰若,还会有活路吗?” 是的,肖源不能活着,他活着,我和梁冰若,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会死…… “杀了肖源!杀了肖源!杀了肖源……” 整个皇宫都在呼喊。 我闭上了眼睛,面向长空,点头。 整个皇宫沸腾起来,伴着愤怒又兴奋的咆哮,他们急红了眼,一拥而上,数不清的利器向那紧贴着的二人砸去…… 肖源和梁兆生的尸体被抬至我面前的地上,我感觉到眼中的液体控制不住地汩汩流下,因为我看见梁爹爹浑身的血洞,都是洛系兵的武器所至,而他的脖子上没有一丝划痕,肖源手中的匕首上,没有一丝血迹…… 第一百六十章 选婿 刁无岸、肖凤年、肖铃儿、白名四人所住的礁岩石洞已经很像一间石屋了,他们为了改造这里费了很大功夫,因为每日看着空荡荡的没有半条船出现的亡命海,他们对于终有一日离开这里的希望已经越来越渺茫。 黎明的日出霞光将此时平静的海面映照得美丽非凡,海风吹拂,带来丝丝凉意,刁无岸独坐于岸边,盘膝托腮,心事重重。 他已年近半百,对于自己将来的日子也不甚在乎,能不能离开这里,回不回得去斧头帮对他来说也没太大所谓。 然而,他却独独放心不下闺女刁铃儿。铃儿已经二十好几岁了,早该谈婚论嫁,生儿育女,毕竟,刁无岸不能守护她一辈子,作为父亲,他一定要在自己还强壮健康的时候给她找一个好归宿才行。 可是现如今,他们几人被困在这几乎没有正常人的雪雾冰原上已经有年头了,几乎没有离开的可能性,那他的铃儿该怎么办呢?难道就在这地方做一辈子老姑娘吗?刁无岸绝不忍心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下摆,缓缓走回岩洞。 铃儿独自睡在里面的一间小洞屋,这个时间应是还没睡醒。她的石屋洞口只虚虚堵了一块刚到人膝盖处高的石头,根本挡不住什么人,但是刁无岸对于白名和肖凤年都是十分放心的,他们的为人刁无岸都信得过,绝对不会欺负铃儿。 刁无岸回到自己和两个年轻人住的洞屋,白名还在酣睡,肖凤年已经起床,正在洞屋里清理打扫。他毕竟原先是个富家公子,十分爱干净,什么都喜欢收拾得整整齐齐。 刁无岸往床边一坐,打量着忙忙碌碌的肖凤年,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肖凤年专注着手上的活儿,本没有注意到刁无岸在看他,但是时间长了,他还是感觉到这位胖大叔一双铜铃眼射向自己的诡异目光。 肖凤年将用鱼骨和动物皮毛组合制作的扫帚靠在墙角,走了过来,微微俯身道:“帮主?” 刁无岸一愣,回神道:“哦,没事,你忙,你忙。” 肖凤年见他神色古怪,疑道:“帮主,有什么事要和凤年说吗?” 刁无岸稍加思忖,瞥了瞥一边睡得正香的白名,起身向肖凤年使了个眼色,然后走了出去,肖凤年即刻会意,跟着他一道出去了。 二人一路无言,慢悠悠走到海边,双双坐下,面朝一望无际的亡命海,刁无岸幽幽开口道:“凤年啊,你与铃儿认识多久了?” 肖凤年一愣,他完全没想到刁无岸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是很快他便猜到了八九分原因,淡淡道:“六七年了吧。” 刁无岸叹道:“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啊,女儿家的青春年华,有几个六七年啊……” 肖凤年听及此,更加确认了心中猜测,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得默默低下了头。 “凤年,你长这么大,心里可有过意中人啊?”刁无岸微微侧过脸看向肖凤年,认真地问道。 肖凤年一双狭长凤目微微眯起,遥望着无边无际的深蓝海面,声音如梦似幻,“我想是有的吧。” 刁无岸心下一怔,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他问:“可是我家铃儿么?” “不是,我与她,是……”肖凤年忽然想起自己和铃儿似乎并不知道谁年长谁年幼,停顿片刻,淡淡笑道:“我与铃儿......是……手足。” 刁无岸轻轻一叹,怅然若失。 “你心里难道也喜欢那个梁冰若?”刁无岸失落道,“诚然,她的确是个好姑娘,可她,心里只有……我们家铃儿并不比她差啊。” 肖凤年出神望着茫茫深海,似是没有听见刁无岸的话,轻飘飘呢喃道:“意中人……我忘记了……我怎么能忘记呢……” 刁无岸冷冷笑道:“梁冰若只不过才离开不到一年,你就忘记了,如此看来,你对她也并不是很上心。” “冰若……我想,若没有她,我会爱上冰若的。可是,我有意中人,我常常梦见她,我只是忘记了她……” “你忘记了谁?” “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她在我梦中吹着笛子,如女神一样美丽,如梦幻一样飘渺……” 肖凤年说着说着,又垂下了头,微微皱眉闭起了双眼,似陷入苍茫而痛苦的回忆中。他坚信自己有过意中人,可是他已经忘记了她是谁,这也是他执着于找回记忆的最重要的原因。他想找回这个人,这世上,比失去爱人更痛苦的,不就是忘记了她,连回忆也不剩吗? 谈话进行到这一步,刁无岸很是失望,经过这么几年的相伴,在一众少年之中,他最中意的便是肖凤年,完全不是因为他的家境地位,也不是因为他的英俊相貌,诚然只是因为他是最成熟、最周到、最正气的孩子。刁无岸自己虽然是个土匪头子,却依然希望闺女铃儿可以嫁一个正派君子。 一片静默,场面尴尬,陷入沉思的肖凤年渐渐回过神来,发现气氛渐冷,忙勾了勾嘴角,故作轻松笑道:“帮主,白名自小和铃儿在一起,可谓是青梅竹马,再者,他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可谓情同父子,您为何不……” 刁无岸一声长叹,道:“白名也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嫩了,无论多大都像个小孩子,说他像个小姑娘也不为过……” “呵,人不可貌相,帮主,您忘了白名当时为了救冰若,斩下那疯人一只手了吗?关键时刻,白名可是很有血气的男儿……” 刁无岸脸色一沉,微带怒意道:“容颜明媚,内心残忍,表里不一……” “他那次是为了救冰若,并不是故意想伤害别人,您忘了当时是您阻止我责怪他了吗?怎么现在……” “那是普通人的做法,而我希望我的女儿嫁给更加正直的人,比如你……” …… “帮主,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一个嬉笑明亮的声音自刁无岸身后响起,正是白名。 刁无岸和肖凤年一回头,只见白名裹着皮衣,正笑嘻嘻地一步步向他们走来,二人心知刚刚的对话怕是被他听去了一些,面色都有些尴尬。 白名来到刁无岸身边坐下,明朗一笑:“帮主,其实您觉得凤年比我更适合铃儿姐姐我一点也不生气,他自然是很好的,只是……” 刁无岸一拍白名的后脑勺,笑骂道:“臭小子,别卖关子,只是什么?” “只是您怎的能说我长得像小姑娘?那是小时候好不好?现在的我可是个纯爷们儿!我可比铃儿姐姐高了大半头呢……” 白名话未说完,他们三人便相视而笑,尴尬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三人又聊了些轻松的话题,尽管他们身处长久被困于此的悲伤境地,但是他们一直在努力开解自己和身边的人。 在困境中,朋友之间的相互支持和鼓励就倍显重要。刁无岸尤记得数月之前,梁冰若在收到她爹爹的遗书之后,一蹶不振,天天作践自己不吃不喝吹冷风,然后终于有一天失踪了。 铃儿坚信冰若是跳海自杀了,因为铃儿也是女儿家,她深知女子被最爱的人背叛伤害是何其痛苦之事,更何况,这份残忍的伤害中还包含着弑父血海深仇,而他们却因为不知如何安慰,没有一个人开解冰若。 最为后悔的就是铃儿,她并不是不愿意劝慰,实在是因为遗书中所写的内容,竟然有夏弦为了保证立铃儿为皇后,承诺杀了梁兆生以绝他与冰若之情。这等内容在铃儿看来,虽然自己毫不知情也绝不会答应,但她还是内疚地无地自容,几乎不敢再与冰若说话。可在冰若离开后,她坚信冰若跳海自杀了,自己更加难受痛苦,几乎天天对着亡命海哭泣,若不是身边三人一再劝解,她怕是也已哭死在海里了。 “帮主,若梁兆生遗书中内容为真,新王真的来接铃儿姐姐,您会让铃儿姐姐嫁给夏弦当皇后吗?” 刁无岸听见白名冷不丁冒出这一句,登时火冒三丈,一拳敲在岩石地上,连指节都破皮冒出了血。 “若那信中内容为真,老子就是死也不会允许铃儿嫁给他!不只是因为他心里惦念别的女子,而是这等残忍无情、卑鄙无耻、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孽障,哪怕他是九五之尊,也不配做我刁无岸的女婿!!!” 第一百六十一章 火黎君 在与风神的一场打斗之后,身负重伤的火黎君飘飘悠悠潜入亡命海边的一处石洞躲藏了起来,经过几日的恢复调理,他又神气活现地钻出石洞,打量四周。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积雪覆盖的地面上,看上去有那么一丝温暖,不过火黎君还是觉得很冷。咦?哪里冒出来的邻居? 在不远处的斜对面,赫然还有一个更大的石洞,洞口来来回回穿梭着几个凡人。 真是匪夷所思啊,雪雾冰原上怎么可能还有活人?三色军团的怨灵们怎的竟然放过了这几个活人? 火黎君兀自思索着,忽而恍然大悟,暗道:这些个无聊的神仙,下凡来折腾个什么劲儿?真是可恶至极,总也不肯给我们鬼界怨灵一条活路! 火黎君捻诀作法隐去身形,飘至那处石洞附近,开启鬼眼仔细查看,心中暗暗发笑,原来是这些家伙。 他看着眼前这三男一女在洞里洞外忙忙碌碌,很快就失了兴趣,遂又飘至远处瞭望,想看看风神还在不在附近。他一边专注搜索元风的身影,一边攥紧了手中魔石,满心得意。 他火黎君这千万年来,在暗无天日的鬼界地狱努力修行,终于得以控制魔石,在他的法术之下,那些神仙不仅无法完全操控魔石收服怨灵,连天界至宝刑妖鼎也无法对他手下怨灵起到作用,六界之内,这等成就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火黎君怎能不得意至极? 只可惜他还不是元风的对手,火黎君暗下决心,待他再修行个万儿八千年,定要打败元风以出这口恶气。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得先用魔石将三阵怨灵组织起来,不要再自相残杀,然后再把他们藏起来,等到想办法把雪雾冰原的这些外来人全部赶走,再让他们出来方才安全。毕竟火黎君也不知道这些神仙会不会引来更多神仙对付他们,他下凡投胎成胡阿黎的那二十多年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直到死后才想起来。 火黎君在空中飞了半天,也看了半天,并没有寻到元风的影子,他心中欢喜,估摸着元风已经因为闯祸被天庭的人带走了。这下可好,最难缠的风神不在了,他又岂会害怕这里还遗留的几个家伙? 火黎君虽然没有发现风神,却扫见了那四人所居的石洞不远处一方巨大礁石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白须老头儿和一个白衣少女,不消说,在六界游荡过多年的火黎君自然认出了这二人,正是月下仙人和冻天冰仙。 火黎君心想,那住在石洞的那三男一女虽元神都为仙者,但皆束缚于凡人之身,暂时不足为惧,而冰仙尚未恢复神识,也没什么可怕,倒是她身旁的月老最难对付。 火黎君在半空中缓缓降落,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隐着身形,飞至冰仙身畔,密语传音道:“梁冰若。” 冰凝心下一惊,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听见夏弦叫她呢? 然而不待她作何反应,那个声音又道:“我在海里等你,不要告诉你旁边的人,不然,你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冰凝心中迟疑,她这些日子每天都在盼着见到夏弦,没想到真的盼来了。可是,为什么看不见他呢?这个声音是夏弦吗?会不会又是那个与夏弦长得一模一样的妖孽?若真是那被洛风唤做火黎君的妖孽,他为何要将自己骗进亡命海呢,反正自己已经死了,不管几天之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她的梁冰若人生早已结束,这个妖孽为何还要忽悠她呢? 要不要对身边的仙师说呢?仙师说她现在的身体因为没有神识,很难带上天庭,因为他年纪大了,背不动凡人,只要再过几天,他就会带自己一起去天上了。 可万一说话之人真的是夏弦呢?若她与身旁仙师说了此事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夏弦了呢?不管今后做神做鬼,她都受不了再也见不到夏弦,再也不记得夏弦了啊...... 月老虽然是个修为极高的老神仙,但毕竟是个文派仙官,战斗法术并不精通,火黎君隐身在他面前与冰凝说话他也浑然未觉,只是见着身边丫头神情古怪心中起疑,侧身问道:“你这丫头又瞎想什么呢?过几天你就会明白一切了。还有,我之前与你所说的那洺锡星使,也差不多时候回天庭了,到时候我带你俩一起走。对了,洺锡那小子与你在凡世也是熟人,他过得怎么样?可有追求过你?” “没有......”冰凝幽幽说着,心不在焉,那个仿佛夏弦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月老哼了一声,不满道:“这小子,在天上时也常来我们府上,后来被那狐狸小妖吓得不敢常来找你,没想到在凡世也怕那小妖,居然不敢追求你!待他回来,老夫定要好好数落数落他......” “仙师何出此言,凡人的感情姻缘,不都月老仙师您牵的线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夫管的只是姻缘,没缘分那也并不完全是没感情啊,不然哪来那么多有缘无分,情深缘浅......” 有缘无分、情深缘浅,说的不就是她和夏弦么?冰凝心中又泛起一阵悲凉。 冰凝轻轻飘下巨岩,回头对月仙道:“仙师,我可以去那里靠近些看看他们吗?” “呃……作为神仙,还是不要靠近干涉凡人命数为好……” “我不是神仙,反正您也在我身上施了法术,他们看不见我……” 月仙沉吟片刻,笑道:“老夫可是妥妥的神仙,文昌老儿再三叮嘱不让老夫接近他们,你若执意想去,便就去看看吧,不过千万不要干涉他们。” 冰凝微微一笑:“他们又看不见我,我如何干涉他们?” 月仙嘿嘿一笑:“说的也是,你去吧。” 冰凝面朝月仙感激一揖,转身向海边走去。 月仙微微蹙眉,捋了捋长须,轻轻叹息:“老夫也不该干涉你们,可惜……此番,就让你们自由一回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月仙入瓮 火黎君如此顺利地支走了冰凝,心中欢喜非常。他倒并不是害怕冰凝,只是见风神为了这女子竟动用那么大神通心里有所忌惮,既然她还未有神识,何不把她骗走,自己也好专心致志地对付月下仙人。 火黎君在月仙眼前乍一现身之时,着实吓了月仙一跳,他心中暗道:炙弦这狐狸小妖怎的突然就冒出来了? 不过月下仙人毕竟也是个老资历神仙,很快便反应过来眼前之人并非炙弦君,心念微动,立马跳下巨石,将手中花杖横于胸前,一双短腿左右叉开,一副滑稽可笑毫不标准的防御架势,这一幕看得火黎君几乎忍不住要哈哈大笑。 月仙在打架这方面着实不大擅长,眉毛胡子一起抖了抖,张口问道:“何方......妖孽?” “鬼界火阵怨灵之尊,火黎是也。”火黎君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他本以为天庭的神仙都是仙风道骨法力超群,不想传说中鼎鼎有名的月下仙人却是个如此滑稽搞笑的老头儿,一套打架前的动作做得跟孩童过家家一般。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我想请月仙您老人家保持安静,嘿嘿。” 月仙一愣,疑道:“什么保持安静?我很吵吗?你这混蛋......竟敢说老夫聒噪!?” “哈哈,我只想请月仙保守这里的秘密。”火黎君语气友善。 月仙旋即会意,笑道:“火黎小妖,你真是比那炙弦小妖更加自以为是啊,就你们这些家伙在凡界折腾这么多事儿,还当天庭无人知晓吗?” “天帝老儿知道便知道,但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会调天兵来管鬼界凡界的闲事儿。只是我马上要做的事儿嘛,怕是会吓着您老人家,您老人家若是一个不高兴,跑上天跟其他人说,岂不是要坏我大事?所以......” 火黎君说到这里,语气阴阳怪调起来,一双狡黠长眼泛着阴冷的光,红唇一角邪邪勾起。 月仙心下一惊,握紧了花杖,“所以......什么?” “所以,请君入瓮!” 火黎君大喝一声,将四方魔石向空中一抛,魔石飞转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形态越变越大,泛着幽幽黑气,发出嘶嘶之声。 月仙大惊失色,收了花杖腾空而起,急急想飞跃逃跑,却哪里逃得过飞速旋转的魔石引力,但见那已变作边长七八尺的大黑石块忽地一面如门一般打开,嘎吱一声巨响,那大开之门中黑风翻卷,直直袭向月仙,月仙还来不及反应便被连人带杖一齐卷进大方块黑石中。 巨大黑石一面大门“砰”地闭合,迅速变小化作巴掌大的魔石,飞落火黎君手中。 火黎君将魔石举在眼前,得意笑道:“月下仙人,您在里面好生休息,过段时日,我自会放您出来。” “混蛋!妖孽!快放老夫出去!混蛋......” “您别叫了,省省力气,在里面好好修行。说实话,月仙,您这水平,啧啧,真给你们天界丢脸......” 月仙心知再浪费口舌气力也是徒劳,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地安静下来。 火黎君手托魔石飞至亡命海上空,向斜下方的海边凝望,金色的阳光下,一个白衣少女眸光闪烁,充满期待。她的半截身子淹没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下,两只手随意地在海水里搅动,双眼时而遥望远方,时而扫视周遭海水,时而盯着自己搅动海面的双手,似在等待,似在寻找。她的黑色长发也浸没在水里,透过水面,火黎君看见那道道青丝在水中弯曲缠绕,飘荡晕染,如雪的肌肤,如霜的薄裙,如漆的长发,犹如一幅绝美的水墨画尽收眼底,火黎君竟是看得痴了。 那水中的孤寂身影在这天寒地冻雪雾冰原边际的亡命海中,一点儿也不怕冷,就这么一直伫立水中,神色渐渐由期待变为落寞。这忧伤画面将火黎君带回前世的苍茫回忆,他想起那个神木岛上的美丽女子,眼下这姑娘与她浑然有好几分相似。当初,她也是一袭白裙,踏过水面,一边在海中行走,一边笑靥如花,口中娇声呼唤着:“阿黎......” 火黎君想着想着,眼中渐生炙热燃烧之感,他咬了咬嘴唇,攥紧了手中魔石,飘飘荡荡降落海上,在冰凝所在水域的不远处停驻下来。 他举起了魔石,贴近唇边,沉声问道:“月仙,凡人的姻缘情爱皆是由你牵线的吗?” “是是是!是又怎样!”魔石中传来月老恼怒的声音。 “那么,你既已牵线了胡阿黎与小霜,为何又要拆散他们?”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牵线就是我说了算!” “也罢......那我问你,神木岛的小霜姑娘,到底是不是大苍的奸细......” 魔石里的月仙闻言,心中感叹,他这份给红尘中人牵线搭桥的差使令他见过数不清的痴男怨女,凡间的月老庙中每日都会有数不清的此类问题被写成各式各样的信笺,再被仙侍们一麻袋又一麻袋地背到情缘殿呈上给月老看,他每每都看得心情郁闷,仿佛这些有情人皆是被他月下仙人亲手拆散一般。不曾想,今日这胆大妄为竟敢拘禁他月仙的妖孽也纠结起这个问题。 “你这个问题该去问大司命,老夫只管姻缘。”月仙语气稍稍缓和,又道:“不过,你本就是妖孽,又岂能和凡间女子有何好结果?至少你们有过一段情缘,还留下了后代,你该知足了。” 火黎君一声长叹,“我只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你放老夫出来,老夫就告诉你!” 火黎君闻言,心中一窒,手上稍稍犹豫,还是忍不住将月下仙人放出了魔石。 月下仙人重见天日,心中大喜,急急飞空欲逃回天庭。 火黎君见他要逃,心中颇为恼怒,斥道:“告诉我!否则我把你装进魔石,永远不放你出来!” “让我回天庭,我自会告诉你!”月仙一边飞空一边回头望着紧追而来的火黎君,神色认真说道。 “我才不会信你!”火黎君又开始捻诀,似要启动魔石。 “你若再敢关我,就永生永世也别想知道真相!” 火黎君眸光一闪,紧紧蹙眉,顿在了半空中。 月仙渐飞渐远,直到火黎君望着他的影子消失在遥远的云层之中。 火黎君眸光黯淡下来,低落至极,这时,高高的云层上传来月仙空灵飘荡的声音。 “火黎君,小霜的确是大苍的奸细,但是她也真心地爱过你,往事已矣,莫要执念,回鬼界去吧......” 火黎君双眼灼热,心潮激荡,他抱起双拳,伫立云端,向着月仙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揖。 放下执念,他可以做到,今日得知小霜曾有情于自己已令他十分心慰,但是回鬼界,却是他万万不能答应的。千万年的努力,岂能说放弃就放弃?就连他自己与小霜的一番情劫,都是他为了解脱三阵怨灵而付出的代价,无论如何他都要让怨灵们得到自由。 火黎君收起魔石,向雪雾冰原深处飞去,月仙已回天庭了,他不会看见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情,但是他一定会禀报天帝,天帝很可能会派皇重司的千里眼顺风耳远远查勘这里的情况,也许自己的一番大业很快就会被那些神仙发现,所以,一切都要加快速度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殇逝(1) 冰凝在亡命海的海水中站了一夜,夏弦没有出现,连他的声音也不曾再响起过,冰凝的心一阵阵往下沉,也许这一世就是这样的结局吧,没有重逢,没有答案。 她向海的深处缓缓走去,她已经死了,不会再死第二次,就算是再死第二次,她也要去试一试。 你不是说你在亡命海等我吗?我来了。 她向深海走去,海水淹没了她的胸口,然后是脖颈,最后,她完完全全从海面上消失了。 深沉的海水中,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红衣飞舞,面容卓绝的艳丽少年,他拿着一杆长长的红缨枪,向自己飘来,将将要触碰到他时,他又如一片鲜红的血液,在水中化晕开来,融于蓝蓝的海水,踪迹全无。 冰凝在深海里游荡了不知有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此时的她,非人非神非鬼,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 “仙娥姐姐……” 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唤,仿佛来自久远的前世,一道青色身影渐渐浮现在她眼前,这是谁呢? “白名?”冰凝疑惑出声,是白名没错,但是又有点不一样,眼前的少年显然比她所认识的白名更加年轻,更加俊俏,周身散发着幽幽青光,恍如仙童下凡。 “白名,你……死了吗……”冰凝心中不知为何又泛起一阵悲痛,“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 白名轻声娇笑,比活着的他更像个小姑娘,“仙娥姐姐,好几世了,终于要回去了,不想竟是你先找到的我,我要先走了。” 冰凝愣愣点头,一时竟忘了问他为何会落到与她一样的身死境地,待她反应过来时,青色的身影已经飘远了。 他居然毫无留恋地就走了,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冰凝心下一阵失落,但是很快便就想开了。也许是她自己太过执着,生生世世的轮回,你会遇到多少人呢,何必每一个都留恋至厮。 白名走后,冰凝继续独自在海里飘荡,忽而感到身边原本还算平静的海水急迫翻涌开来,然后开始不停地冒泡,如开水一般沸腾起来!渐渐地,她的身体被海波推动得上下翻卷,难以控制。 冰凝凝神细看,深蓝的海水中逐渐冒出许多蓝色的身影,他们手举着小蓝旗帜,挥舞叫嚣着成群结队在海里游着,正是一波又一波的蓝甲兵! 蓝甲兵来势汹汹,吓了冰凝一跳,她忽觉一切匪夷所思至极,暗道自己怕是真的又上了那妖孽的当,夏弦根本从未来过,也从未留话让她到海里等他,遂心中气恼,努力驾驭自己的身体不被海波控制,直直向上方海面游去。 冰凝游出亡命海,飘至半空中,但见海面之上一片哗然,无数蓝色身影漂浮在水面上,一个个神情激动无比,而在不远处的岸上,成千上万白色的、红色的人影交相攒动,喊声震天,红白蓝三色光华自下方照射入空,光芒大盛,刺目之极。 就在这时,被三色光华映照的绚烂晴空忽然黯淡下来,彩云压低,变黑变暗,低沉的乌云顿时翻涌,如开了锅的沸水,天地间风声萧萧,片刻后更是从黑云深处,传来隆隆雷声。 刹那间,天动地摇海怒号! 整个雪雾冰原震动不已,那一道仿佛来自远古的电光,在天际一闪,刺破黑云,撕裂长空,照亮了亡命海远处的一片激荡海域。伴随着风风雨雨,一支百来号巨船组成的船队出现在闪耀的电光下,向着雪雾冰原,浩浩荡荡,由远而近。 冰凝看向那支船队,只一瞬间,就认出为首的巨船船头甲板上,那一个鲜红的身影。 有风,吹过。 拂起了,他长长的红袍。 那炽热而耀眼的红芒,遮盖了冰凝的整个世界,天地间,她只看得见那一个红影,他如同被烈焰包围的火神,骄傲不可一世,落寞坠入凡间,停在那燃烧的焰心。 夏弦……夏弦……夏弦! 冰凝心中咆哮着飞向那道红影,直直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他的身体微凉,没有丝毫反应。是的,夏弦看不见她,听不见她,也触碰不到她。 冰凝激动地抬眼看进夏弦的眼眸,他的眼睛红红的,不知是哭成这样还是长久没有合眼变成这样的。冰凝放开了夏弦,飘在他身边,默默看着他,泪如雨下,无语凝噎。 这时,展离走了过来,向夏弦一拱手道:“陛下,快到了。” “嗯。”淡淡一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几乎没有血色的唇边吐出。他看上去瘦了好几圈,原本完美的瓜子脸弧度凹陷进去,气色大不如前。 夏弦以前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他从不冷漠,从不憔悴,他的眼睛永远调皮闪烁,他的嘴唇永远鲜红如血。 冰凝心中伤感,她心疼夏弦现在的样子,竟是又忘了自己在这里等他的目的。 展离的一声“陛下”提醒了冰凝,是的,她在等一个答案,可是夏弦无法听见她的疑问,又怎会回答呢? 冰凝扫视着整个船队,船员士兵们高举写着“胡”字、“夏”字、乃至“洛”字的大旗直直站着,面色肃穆。她除去看见了展离,还看见了武平县衙的乔大人,广贪和尚,甚至还有那个当初在洛府给她开门,送她一袋子洛风衣物的应门小厮…… 但是独独没有梁兆生。 他不是答应会带爹爹来雪雾冰原接我的吗?爹爹呢?! 爹爹真的死了吗?是他杀的吗? 冰凝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得浑身发抖,她后退几步远离了夏弦和展离,缩在甲板一角,不知所措。 船队终于到达了雪雾冰原,夏南朝新王的大船最先靠岸,亡命海与雪雾冰原之岸的场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先混乱激动的三色军团刹那间安静下来,整整齐齐按照自己的阵营排立成队,分开大道,似在迎接新王。 夏弦面色凝重地缓缓下船,踏上了冰原大陆。他的眼中隐隐藏着激动、悲伤、内疚、和担忧,但却努力做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此时的夏弦已经不是当初的小捕快了,他心知有无数道目光都在看着他,没有表情便是他唯一能有的表情。 一身华丽红色甲胄的火黎君,手拖魔石,如一团火焰般自空中飞落,停在夏弦面前。 夏弦微讶,但是没有说话,他身边的护卫将士见一个与陛下一模一样的人突然从天而降,也是大吃一惊,一个个宝剑出鞘,形成守卫阵仗。 夏弦身侧的冰凝也是一惊,眼光瞥向火黎君,火黎君的眼神与冰凝碰触,朝她微微一笑,密语传音道:“我不曾骗你吧,你终究是在海里等到了他。” 冰凝移开目光不再看火黎君,而是远远搜索着三色军团的队伍,他们遍布整个海岸,覆盖了亡命海延岸所有岩洞,也包括之前铃儿他们几个的居所。铃儿他们是不是还在那里呢?他们到底在哪里呢?这些奇怪的士兵们会不会伤害他们呢? “孩子,你真不错。”火黎君幽幽开口,语气中满是夸赞之情。 夏弦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开口道:“你就是那个红甲兵营中的蒙面人吧,我记得你的眼睛。” “哈哈,好孩子,正是我,我是你的祖爷爷,胡阿黎,我还有一个身份,怨灵火黎。” “哦……” 夏弦继续平淡如水应道。 火黎君见他这副模样,略略有些失望,又道:“阿弦,你可知你也有另一个身份?” “哦……” 夏弦心不在焉又应了一声。 “我火黎本是个在鬼界地狱修行多年的火阵怨灵,因修行到尚可境界,时常逃出鬼界游荡。怨灵本无形体,只能寄身于人体方能有形。在我飘荡至天界时我便看见了你,当时便心生惊叹,你一个妖界小狐,竟是生得比天界任何一个神仙都要漂亮,于是我便记住了你,在凡世托生成了你的模样,不曾想,你我竟也有一段祖孙缘分……” “嗯……” 夏弦目光弥散望向远方,不知在看向何处,口中低沉应和,仿佛面前这人正说着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火黎君有些奇怪,他本以为夏弦会很吃惊或者很惊喜,可他此时的样子,倒像是完全不在意,完全没兴趣知道。而周围的士兵虽然面露讶异之色,却也并不出声,他们怕是也没几个人真的相信自己这一番说辞。 “阿弦?”火黎君叫了他一声。 夏弦迷茫的眼光收了回来,依旧面如静水,带着淡淡忧伤。 “梁冰若在哪里?” 他看着火黎君,沉声问道。 一旁的冰凝气息一窒,梁冰若,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这伴随了她短暂一生的三个字,此时从夏弦口中吐出,听起来竟是那么令人心碎。 火黎君恼火起来,他一把抓起夏弦的手,将魔石玉玺塞进了他的手中,又握紧了他的手,厉声道:“阿弦,拿好了,有这三万怨灵军队,夏南朝必将永世昌盛。但是你必须保护他们,让他们在雪雾冰原生活。你和你的子孙都是人间帝王,三阵怨灵兵团也是你们的守护军队,是人界的兵!无论他仙界天帝还是鬼界阴君,都没有权利干涉人界的兵!答应我,让他们呆在人界,他们会守护你的夏南朝江山,直到永远!” “嗯……” 火黎君一番慷慨激昂豪言壮语,竟就换来夏弦满不在乎的一个“嗯”字,登时火冒三丈,“啪”的一声,夏弦惨白的侧脸上印出一个深深的掌印。 火黎君看着这个掌印,想起自己也被夏弦心里那个梁冰若同样重手地打过一巴掌,然后他又想起了他的神木岛小霜,整个人心情一下子沉落冰点,冷声斥道:“阿弦,不要学我一样多情痴情,自古就是红颜祸水,夏南朝就是毁在了和那梁冰若一样看似纯真的女子手中,忘了她吧,你杀了她的父亲,你们没有可能了!” 冰凝登时天旋地转,五雷轰顶,将将就要晕倒,可是她已经死了,死了的人还怎么晕倒呢? 夏弦听闻此话,如同被戳中要害,喉结轻轻一动,抬手捂住了心口,眉头微微蹙起。 展离见状,急忙上前扶住夏弦,轻声道:“陛下,胸口又疼了吗?早让您先治好病再出海,您偏不听!” “梁冰若……在哪里?” 夏弦推开展离,微微虚弱的声音质问着火黎君,火黎君无奈一声叹息,“她死在夏南朝地下墓窑了。三色军团,我交给你了,莫要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 火黎君说完,化作一道刺目红光,钻进了夏弦手中魔石。 第一百六十四章 殇逝(2) 苍白的面颊上印着淡淡泪痕,浑浑噩噩的夏弦,此刻默默地坐在地下墓窑最里侧的一处空地。这里很大,很冷,夏弦已经脱了外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他自小就是喜热惧寒的体质,如今病入骨髓,竟一点儿也不怕冷了。 空地中央,夏弦的面前,摆放着一座晶莹剔透的白色冰台,丝丝寒气,从几乎白到透明的冰台之上,幽幽飘荡开来。 纯净清秀的美丽女子,穿着她一贯爱穿的白色衣裙,静静地躺在上面,在丝丝飘起的洁白寒气中,她的脸还是那么精致立体,虽然有些苍白,却有一种透明的、冰凉的凄美。只可惜,她紧闭的眼帘遮盖了那一双灵动至极的柔情明目,那一双再也不会睁开的,勾走了夏弦全部身心的眼睛。 冰凝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夏弦和他的部下一起来到了这里,她已经知道杀害爹爹的凶手是谁,她心如死水,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跟着这个男子走到这里。她应该立刻离开他,跪在苍天之下,祈求不管是神仙还是鬼怪立即将她带走,永远永远地离开这个她深爱、又深恨的人。 此时此刻,她跪坐在这座冰台的对面,看着这个前世的身体,心碎到连哭也哭不出来了。 夏弦,你真的有刚刚表现出来的那么伤心吗?你若真是这般难过,当初又是怎么舍得离开我?怎么下得了狠手杀害我爹爹!? 因为冰凝的元神尚未离开雪雾冰原,梁冰若的身体依然完好如初。夏弦从废墟中将她抱出来时,哭得昏天暗地,声嘶力竭。他本以为自己只能找到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骨,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完整的她。夏弦只当因为极寒的天气使得冰若尸身完好,诚然没有料到她正在对面看着自己。 冰台上的梁冰若双手交叉放在身前,安然得如同睡着一般。她的眼睛虽然闭着,但却给人一种随时可能睁开的感觉。 这时,夏弦身后突然传来低沉的“隆隆”声,厚重的石门被人推开,这是一道新建的石门,很简陋,但可以把这里和外界隔离开来。 石门被推开后立即又被关上了,脚步声响起,展离走到夏弦的身边。 “陛下,墓窑已经快修复好了,红烛喜字也准备好了,可是将墓窑当作您和皇妃的新房……是不是太……” “我和她本就是在这里成的亲啊。” 夏弦的声音虚弱无力,满含伤情,“果真不应该呢,在墓地里成亲,真是不吉利呢……你说是吧?” 展离哑然,眉头微微皱起,说道:“您要保重身体……” 夏弦伤怀一笑道:“在墓地里成亲,要说不吉利却也真是不吉利,可是,也许也有双双长眠于此的寓意呢?你说是吗?” 展离心下一惊,声音都颤抖了,“陛下切莫说这等丧气话,等我们回到中原,臣一定寻便天下名医给您医治!” “出去吧。” “是。” 展离微微摇头叹息,他隐约记得,这十几天来,他每一次进入这里,所见新王的脸色便更苍白一分。 随着展离的离开,这个空间突然又变得很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冰凝不知何时睡着过去,照理说她这个心情是绝对不可能睡着的,可是神识恢复之前,她的状态根本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当她再次醒来之时,她忆起了一切,关于夏弦,关于洛风,关于茉莉,甚至那一件件难以解释的茉莉梦境、风神小风之事,她都有了合理解释。冰凝依然隐着身形,她调动灵力找到了还在身上的灵物,隐灵镯、火灵狐尾、寒月、迷笛,一样都不曾少,可是她又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是什么呢?是心吗?丢在了滚滚红尘中的那颗心,丢在了眼前这具美丽尸体的胸腔之中…… 夏弦凝望着冰台上的美丽女子,轻轻地道:“你可还喜欢这张冰床呢?冰若。” …… “为什么你活着的时候我不曾叫你冰若呢,总是连名带姓地唤你,你是不是生气了呢?” …… “冰若,当初你是不是真心愿意嫁给我的呢?你若当时就知道我是夏南朝的后人,还会不会愿意与我喝那交杯酒呢?” …… “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呢?你一定恨死我了对吗?” …… “我该如何让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呢……冰若……” …… “也许,我根本……几年前,就不该……不该跟你来这里……” …… “你知道吗,我做梦都会梦见七年前我们的初见,那个时候,我就不该……不该让你过来……” …… “原来,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冰若。” …… “冰若……”他轻声地念着,隐约中微微带着哽咽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回荡漂浮。 冰凝望着眼前的憔悴男子,真想立即现身抱住他,安慰他,但是她做不到。她依然在恨着他,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管哪一生哪一世,不管他是凡人夏弦还是灵狐炙弦,她都永生永世不能原谅!梁兆生,她凡间的父亲,也是她生生世世唯一的父亲,因为冰块儿冰凝,从来就没有过其他父亲…… 隐形的冰凝轻轻起身,向后退去,但目光依然停留在夏弦身上。他的身影,看上去仿佛又孤单了几分,他的病容令人心疼,所以冰凝要离他远一些,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要变成梁冰若重回他的怀抱。 石门再次被叩响,外面有个声音说道:“陛下,肖氏二人和刁无岸已经带到了,要让他们进来吗?” “还有其他人吗?”夏弦沉默片刻,淡淡问道。 “没有了。” 夏弦微微偏头向石门望了一眼,道:“还没有找到洛风吗?” 门外人顿了一顿,有些紧张地回道:“启禀陛下,属下们不才,寻遍方圆好几片森林海岸,确实没能找到洛公子。” 洛风,你到底去哪里了呢?你明明也在雪雾冰原,为什么没有好好守护她!?为什么会让她死去!?洛风,你就是这般爱她的吗?!你就是这么与我竞争的吗?!你也不配爱她!!! 夏弦皱了皱眉,轻轻叹息一声,“先带肖凤年进来吧。” “是,陛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殇逝(3) 肖凤年被两个士兵架着双臂带了进来,他的手和脚都被铁链束缚着,完全动弹不得,展离和广贪也跟在后面。 夏弦慢慢将身子转了过去,正对着进入石门的几个人,虚弱的声音响起,“给他除去锁链,留他一人,你们都走吧。” 展离一听,急忙劝道:“陛下,不可,他可是……肖源的……” “无妨。”夏弦截道。 这时广贪上前一步,表情深奥,幽幽说道:“陛下,您如今身体虚弱,若不捆住他,又只留他一人在此处与您单独相处,怕是不太安全……” 夏弦忽地颓然一笑,望向肖凤年那双与自己酷似的狭长眼眸,此时肖凤年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一如既往的光明磊落,纯净坦荡。 “凤年若想取我性命替父报仇,由得他来便是,我就在这里……” “陛下,不可……” “解开他,出去。” 展离见劝说不成,只得无奈摇了摇头,与一边广贪对望一眼,退了出去。那两个架着肖凤年的士兵也随即给他开了锁,双双退出门外,关上石门。 石门内侧的空气霎时凝结成冰,肃静异常。 “你打算什么时候杀我?” 二人无言对望良久之后,肖凤年率先打破沉寂。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含丝毫感情和情绪,连角落里的冰凝都异常震惊,眼前这人虽是个凡人,却也和他当年做神鸟之时的气度相差无几,无论身处何地,都是一身正气,无惧无畏。 “你为何会这么想?” 夏弦明显也想保持冷静,可他是个藏不住的人,肖凤年的这句问话显然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冰凝清晰地从他眼中分辨出一丝落寞。 “你一定会杀了我的,但是在死之前,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我肖凤年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即便一开始父亲告诉我一些事,我也从未想过伤害你。什么皇权帝位我从没觊觎过,不是我肖凤年自诩多么超凡脱俗,只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人,又岂会想去夺什么皇位?权力的感觉是什么,我从没有过,也从不记得……我说这么多,没有别的意思,只请你……放过铃儿,她是无辜的……” 夏弦心中一怔,听到铃儿的名字,他又想起肖源的那个威胁,肖源……可恶的肖源……害死了梁爹爹……害得他都不敢去地底下见梁冰若! 夏弦指尖微微颤抖,凝视肖凤年问道:“凤年,别的事我们都不要再提了,我只问你,梁冰若……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提到梁冰若,夏弦痛苦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垂下了头。 “我想,必然是与你有关,也许是跳海自杀了,也许是抑郁病死了,总之,若不是你们折腾的这些事情,她一定不会死。” 夏弦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摆了摆手,道:“你走吧。” 肖凤年淡淡望了夏弦一眼,缓缓转身,推开石门,走了出去。冰凝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犹豫着要不要跟他出去看看铃儿和刁无岸,可是此地的夏弦虚弱无助,深陷痛苦,冰凝不可控制地挪不开脚步。 肖凤年刚一关上石门,就又被守在门外的士兵们套住了绳索,他没有丝毫挣扎反抗,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夏弦轻轻趴伏在冰台边缘,将头深埋于手肘,他没有再见刁无岸和铃儿,他已经谁也不想再见了。 肖凤年重新被士兵押解到墓窑深处一间昏暗的石室,那里还有两个同样被铁链捆绑住的人,正是刁无岸和铃儿。 士兵们将肖凤年重新固定在一面石壁上之后,离开了石室。萧瑟阴沉的石室中又只剩下他们三人。 铃儿一直在伤心哭泣,她的手腕和脚腕上娇嫩白皙的肌肤已经被铁链磨得满是血痕,但她并不是因为这些肉体疼痛而难过,她在想念着白名,也在为他而伤心。 上个月,不知什么原因,三色军团突然来袭,他们包围了海岸,四处搜索,有一队红甲兵突然冲进了他们所住的石洞。当时刁无岸在外捕鱼,铃儿和白名在石洞里侧,肖凤年在洞口拦住了那些红甲兵,他们的对话也被铃儿和白名听得真切。 “tㄏㄓㄔㄋㄉㄊ。”一个尖锐的声音说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鸟语, “这里没有水系仙灵,只有我。” “ㄉㄋㄊㄌㄍㄇㄈ!!!” 那个声音更加激动地冲肖凤年吼叫起来。 “我们只是凡人!我们不会向什么神仙告密!你说的那个什么首领火黎君呢?让他出来,我跟他说!” “ㄎㄉㄏ!!!” 那人大喝一声,铃儿和白名只听得很多鸟语跟着他喊了起来,然后众多沉重的脚步声齐齐往洞内冲来,肖凤年的喊声也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再然后,白名拔出了长剑,一手拉过铃儿将她关在了最里侧她自己的那间小洞屋。 白名用铃儿洞屋前的大石块堵住了半截洞门,又从石洞内其他地方捡了许多小石块搭在了大石块上方,将铃儿完完全全遮盖在洞屋里面。 铃儿自是看出了白名的用意,坚决不同意自己一个人躲在里面,可那平日里如女孩儿一般的白名此刻浑然没有半点退缩,表情坚毅,声音决然。 “铃儿姐姐,我是男人,你力气没我大,拧不过我的,不要再说了。” …… “铃儿姐姐,千万保重!” …… “铃儿姐姐,肖凤年人不错的。” …… “还有,照顾好帮主……” …… “再见,铃儿……” …… 铃儿从石缝中看见白名,清瘦的身影手执长剑,如一名战士,向洞外冲去…… 石室外,广贪和展离面对面坐在一张四方石桌前,他们支开了其他守卫,似要讨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展离蹙眉开口问道:“大师,陛下刚刚传旨放了肖凤年他们几个,您看?” 广贪微微眯眼,幽幽地道:“肖源逆反,图谋不轨,若不是老衲早早察觉,现在当皇帝的就是他肖凤年……你觉得,能放么?” 展离抚额沉思片刻,抬头道:“放不得,必须斩草除根……” 广贪满意地微笑点头。 “那……刁无岸和肖铃儿呢?” 广贪微讶,旋即笑道:“展离啊,你这个问题问的……叫老衲如何回答呢?出家人,慈悲为本,可是……一个是山匪头子,一个是肖源威胁陛下立后的女儿,你觉得……留不留得?” 展离拧紧眉头,微微握拳,看向广贪,沉声道:“留不得。” 广贪和尚又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可是,我们这样做,岂不是……抗旨?” “展离啊……什么叫抗旨?当初,陛下还不肯跟我们一起举事呢,现在却又如何?” “明白了,大师。”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殇逝(4) 子时的亡命海,如一池黑墨,点点微弱星光洒下,如同掉落黑暗的细碎宝石,一颗不剩地被漆黑的墨海吞咽得无影无踪。 一只战船,渐渐驶离了雪雾冰原之岸,向亡命海深处前行。船头甲板上并排站着五个人,中间三个被捆住手脚,头上还套着麻袋,嘴也被堵住了,这三人正是肖凤年,铃儿和刁无岸。左右分立的二人正是一身战甲的展离和披着长长僧袍的广贪。 船终于行到了亡命海深处,广贪走到那三人面前,轻挥袖袍,他们头上的麻袋和堵住嘴的布料一下子尽皆除去,他们都大大出了一口气。 展离面色凝冷地望着他们,没有说话,广贪眸光诡异地闪动着,微微笑道:“你们……有什么需要相互告别的话,就赶紧说了吧。” 刁无岸破口大骂道:“广贪老贼,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还有那个叫夏弦的混账东西!” 广贪毫不生气,呵呵一笑:“刁帮主,都这个时候了,你与我说这些狠话又有何意义?不如与你的闺女好好告别一下吧,她好像还从没叫过你爹吧……” 刁无岸眸色一动,隐有失落之意,微微望了一眼身旁铃儿,铃儿正咬着唇瓣儿,怒视广贪。 肖凤年面色宁静,淡淡说道:“还请大师和展大侠回避片刻,我们想自行告别。” 广贪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说了一句他们三人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哈哈……不愧是我们魔界护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一眼展离,向他做了个回避的手势,展离会意,二人很快离开了甲板,消失在被缚三人的眼前。 此时的三人,仅仅是双手被缚,两只脚却是可以自由活动。 “我们互相解开手上绳子,然后与他们俩拼了!这船上像是没有其他人,我们三打二,未必会输!”刁无岸轻声提议道。 铃儿没有说话,她心里明白,他们别说三人,就是三十人,也是绝然打不赢那诡异的广贪和尚一个人的。 肖凤年走近船头栏杆,遥望着远处黑暗,语气微微带着伤感说道:“可惜啊,我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呢……” 刁无岸仍不罢休,提高了嗓音道:“凤年,你们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 “刁帮主,我们打不过他们的,那个广贪大师,绝非普通人。” “老子管他什么人!难不成我们就这么去死?你们俩,年纪轻轻的,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有胆量!你们不敢打,老子一个人来!” 刁无岸说着,大跨步走到栏杆处,背过身开始在栏杆上用力磨着手腕上的绳子。 铃儿见到此情此景,心中激荡伤感,她看着刁无岸,轻轻唤了一声“爹……” 刁无岸不可置信地顿住了,他停下磨绳子的动作,抬眼出神看向铃儿,声音颤抖道:“铃儿……你……想起来了?” 铃儿泪眼朦胧,轻轻摇头。 刁无岸眼光瞬间落寞,垂下了他那光光的大脑袋,低低地道:“那你为什么……愿意……这么叫我?” “因为再不叫就来不及了。”铃儿声音哽咽,“爹……我忘记了一切,什么都忘了,但是这七年来的事情,我都铭记在心……我愿意相信……您就是我爹……” 刁无岸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心中感恩上苍,在他死之前,终于听到铃儿的一声爹。 这时,广贪和展离走了过来。 广贪面带微笑,静静看着他们,展离眼中带了一丝不忍,偏过脸去望着黑漆漆的深海,口中却是对那三人冷冷说道:“你们,告别好了吗? 一片静默无言。 “扑通”一声,刁无岸在展离和广贪面前轰然下跪,重重地叩响了他一生骄傲的大光脑袋。 “广贪大师、展大侠、话不多说,我自己走,求你们放过我唯一的女儿,她是无辜的,她不是肖源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 他话一说完,嗖地站了起来,旋即转身走到船头栏杆,翻身跃下眼前一片漆黑的亡命海。 “爹!” “帮主!” 船上传来铃儿和肖凤年的悲戚惊呼。 刁无岸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毫无犹豫,他没有多看他们任何人一眼,也不知他是不是想用这决然去死的做法感动船上的那两个夺命之人。 展离心中一抖,连一向高深从容的广贪眼中都闪现了一丝异样神情。 展离轻声对广贪说道:“大师,要不……放过肖铃儿吧……” 广贪顿了顿,表情古怪地微微点头,展离嘴角微微上扬。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肖凤年,那目光所表达的意思很是明显。 肖凤年回头看向铃儿,勾起欣慰的笑,也跃下了深海。 铃儿看着肖凤年颀长挺拔的身影纵身入海,心中一阵巨痛,五脏六腑如被千刀万剐,她在那一瞬间只觉自己是天地间最孤独、最可怜的弃儿。 “凤……年……”铃儿泪如泉涌,低低哽咽。 展离叹了一口气,对铃儿道:“你跟着我们走吧。” 广贪没有看铃儿和展离,直直向船舵走去,准备开船。 就在展离转身的一瞬间,他又听见“扑通”一声,再回头时,船头的窈窕身影已经不见了…… 午夜的亡命海,深沉而凄美,海浪肆意翻卷着,如被巨毫搅动的黑墨一般。 没入深海的刁无岸原本眼前是一片漆黑,沉入海底后竟奇迹般地看清了光亮,那一片柔和美丽的白光中,出现一个他熟悉的身影——梁冰若。 他突然激动万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已经死了,但是他看见了梁冰若,这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他还有一些话没有来得及对这个姑娘说呢,老天爷居然给了他这个机会,上苍是多么仁慈啊! “冰若!”刁无岸叫道。 “刁帮主,别怕,我来了。”白衣少女轻盈的身影很快游至他的身边,他激动地攥紧了少女的一双小手。 “冰若……你还没去投胎呢啊……你是不是在等一些事情的答案?冰若……夏弦的事……你就不要再纠结了……” 少女淡淡笑了笑,柔声道:“帮主,不要说这个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时,远处游过来两个奇形怪状丑得不可救药的鬼差,在他们面前停住。 其中一个黑面长舌的小鬼向少女一拱手道:“冰仙,我们要带他走了。” “怎么?洞庭君还不能回去吗?” “冰仙,洞庭水君乃是谋逆大罪主犯之一,您擅自用迷笛留住他一缕魂魄投胎转世已是天帝陛下仁慈默许,怎可能还容得他重回仙界?他与洺锡星使情况不同,是永远不能重获仙籍的,我们必须带他回地府投胎去了。” “嗯,我明白了。” 少女转眼看向刁无岸,安慰道:“帮主,做凡人,也挺好的,酸甜苦辣得尝全,您一定要好好的……” 刁无岸似乎明白了什么,淡淡笑道:“呵呵,做人,挺好的,希望下辈子还能有像铃儿这么好的闺女……” 刁无岸随着鬼差渐渐飘远,忽然,他一拍自己的大光脑袋,急急转过头来,向远处目送自己的少女喊道:“冰若……对不起,你娘亲胸口的那一剑,是我刺的……当时,她已经被野兽折磨得生不如死……她哀求我……我实在是不忍心……你会原谅我吗?冰若……” 远处少女眼中泛起水雾,但是嘴角依然上扬着看着他,“帮主,我原谅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就当,是为了铃儿……” 刁无岸长舒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终于没有了任何遗憾…… 亡命海的另一处岸边,人鱼美人儿手托着一只湿漉漉的红色小鸟儿,静静地坐在砂石上。 她将小鸟儿贴近自己的心窝,微笑着轻声说道:“凤凰啊凤凰,我人鱼可算替爹爹还了你一命了……” 小红鸟儿渐渐张开了眼睛,双翅伸展,腾空而起,一声长啸啼鸣,流光溢彩的凤凰神鸟展翅飞空,尾长八尺,绚烂之极。刹那间,一团喷薄而出的火烧云将原本漆黑如洞的天幕映成一片红霞。 凤凰神鸟在空中盘旋几圈,缓缓落地,化作一位风神毓秀的少年郎,一身朱砂艳色长袍,明晃晃往砂石上一站,炫目之光简直能叫天地逊色。 凤凰勾起嘴角,清雅一笑:“什么叫你替你爹爹还我一命?我掉到海里,又不会死。” 人鱼娇嗔一声,也站了起来,“切,反正是我从水里把你捞出来的,当初在云州城的江汀湖,也是我捞的你!” “哦?是吗?那是谁自己也晕过去了?还什么都忘记了?” “别说了!你不也是什么都忘了吗?还说我……” 原来人鱼千辛万苦为寻爹爹,求着少司命天米透露一些线索,天米一向心软,终究还是告诉了她一些。人鱼遂下凡去寻到在雪雾冰原刚刚死去的少女刁铃儿,进入她的身体,然后踏上了寻找爹爹的征途。 原本她是有记忆的,可是元神居于凡人身体,记忆一天比一天少。当然她凭着人鱼的身份轻而易举地从雪雾冰原游过亡命海到了大苍国,再到云州城,却在失足落水至江汀湖时,彻底忘记了一切,连自己怎么来到这里也不记得了。 而那个时候,天牢总管朱雀早已听到天牢中梦姬和冰凝关于迷笛之事的对话,事后告诉了在天庭隐匿游荡的凤凰。 从朱雀处得知诛仙台一事的凤凰也在红尘中寻找梦姬,他与人鱼都曾在天庭任职,早年便就认识,见人鱼元神落入江汀湖,便也跳了下去。好巧不巧,碰上了刚刚死在湖里的肖凤年,这少年与自己长得还颇为相似,他便也进入了少年身体。可他毕竟是鸟儿,水里一番折腾下来,登时什么都忘了,这便就有了以后的种种是非曲直,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二人嬉笑一阵,忽然又双双陷入沉寂。 “凤凰,我找到了爹爹,可……你却没能找到梦姬……” 凤目低垂,微微叹息:“她纵然修为再高,也逃不脱雷霆之刑,洞庭君能留得一缕魂魄,也全靠迷笛之功,她本来可以用迷笛救她自己的,却为了我……” “你啊,早知没有希望,还入凡尘瞎折腾什么呢……”人鱼疑道。 “我也不知道……也许只是为了完成这件事吧,她如此待我,因我而谋反,因我而放弃自救,我怎能不找她一找……”凤凰声音落寞。 “可笑……你就是为了图个心安?” “也许是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殇逝(5)(第三卷完,接第 冰凝送走刁无岸的亡魂之后,心情复杂之极。她看见了刚刚战船上的一切,也认出了凤凰和人鱼,现在她要回去找夏弦了。虽然心里对夏弦怨气难平,但若不是因为她之前灵听之术听见了广贪和展离打算擅自处死肖凤年他们三个,她也绝对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离开夏弦身边去外面看看的。虽然看见了,听见了,认出了,陪伴了,但是作为冰仙的她没有插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回到地下墓窑时,冰凝大吃一惊,眼前自墓窑入口螺旋楼梯的底部一直到绵延弯曲的最深处,皆是一片艳红,数不尽的红烛火焰照得整个墓窑喜庆又悲凉,这里比她在观尘镜前两万年所见的任何一个新房都要美,美得炫目,美得心疼。 冰凝飘到夏弦与梁冰若所在的那处空间,只见里面已经挂满了红绸锦帐,双喜红烛,一切刚好。 冰凝一扫四周,却不见夏弦,只有独独一个冰台,和那上面安静躺着的少女尸身。 她刚想飘出去寻找夏弦,就听见石门缓缓被推开的沉闷响声,原来是夏弦回来了。他换了一身火红衣裳,手中还拿着一件同样火红的华丽衣裙,烛火红绸将他惨白的脸庞映照得似乎有了一点血色。 夏弦面带微笑,双手捧着红裙,缓缓走近冰台,然后他将红裙给冰台上的女子换上,那是一件火红镶金的长袍,穿在少女身上,竟是那么合身。 将一身红裙的少女重新摆放躺下,夏弦也坐在了冰台边缘,他低声柔情道:“冰若,我已宣布退位了,海对岸的事情,便随他们去吧,我就与你永远厮守在此,你可愿意?” 见他这般模样,冰凝心中剧痛,却又举动不能。 他又道:“梁爹爹是在被肖源挟持中,我下的令……我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当时……当时我,有一瞬间,动摇了……你该恨我……” 夏弦的眼圈似乎更红了,但是他很快又变得纵容非常,道:“冰若,我不想亏欠你,若我还清了,你可还愿意与我重新开始?呵……你别忘了,你已经嫁给我了,后悔不成了……” 说这话间,他眼中又闪现出以往曾有的那一丝调皮的佻达之色。 随即,夏弦慢慢俯下身,在那冰凉少女的额间轻轻一吻,一颗泪珠滑落于她的额畔,晶莹剔透。 他在冰台上与梁冰若比肩躺下,一手握着少女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温柔地揽过她,将她的头枕于自己的肩头。 夏弦缓缓闭上了双眼,一动不动地抱着冰冷的身体,少女的大红嫁衣与他的火红袍裾几乎融为一体,似一朵灿烂的火烧云。 他苍白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畅怀又凄美的笑,然后慢慢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冰刀,放进了少女手心。接着,他握住了少女那只手,毫不犹豫地带动那只小手和尖刀,戳向自己的心脏…… 再接着,夏弦胸口闷闷一哼,便有血渍自嘴角溢出。其实最多的鲜血已染浸他的心口前襟,只是,因为衣裳与鲜血一样红,冰凝看不出了,而他嘴角的那抹鲜红,是那么明显,那么鲜艳,染红了他的唇,他的脸…… 这一刻,夏弦笑得灿烂惬怀:“我可算还给你了,你可还满意呢……我,不欠你了吧……我们……来世……还能不能……重新……开……” 他的话终是没有说完。 冰凝站在冰台一侧,言语不能,泪水在颊上阡陌纵横…… 她扑向冰台上的红衣男子,紧紧抱住他,一脸泪水尽皆泡于他的胸口,恨恨谴道:“你现在……欠我更多了……” 冰凝静静地等着,等着,她满心期待着见到炙弦的那一刻…… 然而,狐狸却像是真的,永远的,连身体带魂魄一道陷入无尽的沉睡中一般,久久没有出现。 冰凝心下急剧紧张起来,她坐起身,凝神屏息,开启天眼洞察眼前夏弦和四周空气。 夏弦的身体已经与他怀中的少女一样,只剩一具空洞的驱壳,而周围的空间里,根本没有一丝一缕的魂魄! 他消失了吗……魂飞魄散了吗……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可以!!! 冰凝离开夏弦的身体,冲出石门,在墓窑里里外外横冲直撞胡乱飞蹿,却哪里寻得到狐狸的半点影子! 她拼命想着,想着,忽而忆起在九重天读过的《六界灵魂详解》,里面好像有一段写的是,仙灵入世,凡胎身死则元神归位,但若因某种原因元神俱伤,则魂魄脱离凡体之时便有可能消散而无法凝结,从此湮灭…… 为什么……凭什么……他受伤了吗?谁伤的他?我吗?他湮灭了吗?怎么会?不不不……不!!! 冰凝念及此,只觉浑身支离破碎痛彻心扉,紧接着,她挥起寒月,从半空向冰原大地猛地一刀,厚厚积雪的地面唰地裂开一道长口。 “炙弦!” 霎时间,墓窑上空乌云密布,昏天暗地,一颗颗或大或小的冰雹割破天际雷霆而下,放肆敲击着雪雾冰原的白色苍茫大地,似鼓声擂擂,震天撼地…… 少顷,昏暗的天际有五彩光芒射向冰原,文昌仙人携着少司命天米急急驾云而来,停在了墓窑上空。 “仙人!炙弦他……” 冰凝颤抖着声音飞向文昌仙人和天米所在的云头。 文昌仙人眉头紧锁,天米的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也是肿得如水泡一般,她和文昌仙人早已在情缘殿的观尘镜中得知了一切,月仙因为前段时间被吸进魔石伤了点元气,故而飞得太慢,文昌仙人和天米便先行赶来了。 “冰仙,莫急,炙弦君元神并未受到什么外力伤害,想必就在附近。” “不可能,我找遍了,确实哪里都没有……” 天米听了,抽了抽鼻子,像是要哭了。 文昌仙人侧目远眺,皱了皱眉,忽而惊道:“为什么这里只有凡人兵士?那些怨灵兵呢?” 冰凝向云端下方望去,果然,附近原本驻扎的除了新王带来的军队,还应有三阵怨灵士兵,而现在,只剩王军了。 “糟了,魔石!”冰凝惊叫一声。 “火黎君的魔石,还有火黎君,会去哪里呢?”文昌低低自问。 “不知道啊,仙人,炙弦到底去哪儿了,他不会死了吧……”冰凝说得自己都胆战心惊。 “应是不会,天帝陛下本不想管鬼界凡界之事,后来发现事态严重,刚刚调了兵,不曾想天兵未到,鬼界三阵怨灵倒先不见了,只怕是他们掳走了炙弦君。” “怨灵……他们抓狐狸干嘛?” “老夫也不明白啊……” * 炎烈将目光从波平如镜的暗红色湖面上移开,嘴角微微上扬,转过头来,微笑道:“你回来啦,怎么没把凤凰带回来?” 站在他身后的贪魔,瘦削,光头,一身暗紫色长袍,上面黑丝线密密麻麻绣着佛门“*”字,诡异地魅笑道:“大护法还在和他曾经的皇重司同僚叙旧呢。” 此时此刻,魔界麒麟宫庭院中的一个暗红色湖畔,一个黑漆石亭筑在了湖心,只有一座同样黑如墨漆的石桥连接到湖岸上。魔尊火麒麟炎烈,正和贪魔广贪和尚面对面站在湖心石亭中。 炎烈背负双手,神态自若,幽幽说道:“我听说他此番是去凡世找梦姬了,呵呵,你说他若知道你在诛仙台救下梦姬魂魄藏于念珠,可还会有心思与那皇重司的美人儿闲话家常?” 广贪看了炎烈一眼,虽然魔尊脸上一片平和,但是他依然从他话中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当下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尊上,属下正在努力修复梦姬女神的魂魄,一旦有起色,定然第一时间禀报尊上,绝不……” 广贪话未说完,突然顿住,眉宇间似有思索神色。 炎烈眸色一动,冷冷道:“绝不什么?” 广贪沉默片刻,道:“绝不让大护法知晓此事。” 炎烈笑了笑,转过身去望着暗红湖面上刚刚飘起的浮尸泡沫,淡淡道:“凤凰此人,义薄云天,纵然知晓此事,本尊不发话,他也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为了尊上与大护法之间的情义,属下定会誓死保守秘密。” “如此甚好。” 这时,炎烈忽而想起了什么事,缓缓抬眼看向贪魔,目光阴冷,道:“火灵狐怎么样了?” 贪魔听此一问,嘴角勾了勾,悠然道:“尊上放心,虽然他现在还在硬扛,不过依属下看,这炙弦小妖可不比他爹娘那般坚毅,应是过不了多久,就会乖乖配合尊上,修炼圣火。” 炎烈点了点头,笑道:“贪魔做事,本尊向来放心,只是莫要伤着他,他的控火天赋可比凤凰还要更胜一筹,本尊可不想这么好的苗子被折腾坏了。” 广贪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那是自然,现在魔石,怨灵,火黎君和火灵狐都在我们手里,尊上一统六界指日可待。” 炎烈大笑,随即道:“哈哈,这都是贪魔之功,多亏你的摄魂念珠,利用火黎君操控魔石将怨灵和狐狸尽皆摄来,六界至尊之位,哼,本尊志在必得。不过……” 魔尊话锋一转,身子仿佛微微抖了一下,片刻之后,只听四个字从他口中冷冷吐出。 “先灭冻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天牢喜相逢(1) “朱雀君,你脑门儿上怎么有字?” “呃,哪里?” 冰凝信手变出一面圆镜,递给身旁朱雀,然后冷冷看着他。 “就那儿,你仔细看看。” 朱雀举着镜子上下左右看了半天,一脸懵懂,转头愣愣望向冰凝。 冰凝满面鄙视地道:“别看我,看镜子。”说着,袖中小手悄悄往镜面一指。 朱雀随即再看镜子,登时吓了一大跳,镜中的自己,额头上赫然写着四个工工整整的黑色大字:忘恩负义。 不过朱雀作为一个在天庭当差多年的老资历仙官儿,自然不会被这等小小障眼法糊弄多久,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朱雀五官端正,眉目分明,看上去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但被身边一个小姑娘讽刺,面上还是噌噌噌一顺儿红。 “呃……冰仙,我……哎呀,实在是,秉公办事啊……” “谁不让你秉公办事了?差这一两个时辰吗?就不能让我回去看看白泽兔和小黑吗?还没到南天门就截了我往天牢拘,你怎么比拘魂鬼还急啊?要不是看在咱俩之前的那点儿交情……呸,谁跟你有交情,要不是看在凤凰面子上,我……我砍死你!哼!” 冰凝哼了一声,撇过脸不再搭理他。朱雀这小鸟儿,早先冰凝便知他死板至极,但不曾想竟是不近人情到如此地步,枉她当年在他病入膏肓之时那般帮他,真正是忘恩负义得无以复加。如此垃圾的鸟儿,怎的会和义薄云天正气凛然的神鸟凤凰是兄弟?真是匪夷所思…… 不过好在此时的冰凝心情还不错,虽然从雪雾冰原随同大小司命一道回天庭时,半道上被个小破鸟儿带人截住,但好在没过多久就碰上了来给她带口信的夜羽,夜羽带来了两个好消息,让满心焦灼的冰凝终于心情平复,一时半会儿没跟这朱雀小鸟儿计较。 第一个消息就是天帝陛下并未重罚元风,只是令他在玄穹宫禁足思过一段时间。第二个消息就是,炙弦只是被阴君用魔石收服怨灵时不小心顺带一道收走了,因为突然被吸进魔石受了点小伤,现正在阴山调理,由阴君亲自施法救治,并无大碍,不日即归。 不过冰凝现下还是有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自己到底犯了哪条天规戒律,这天帝老儿竟要把她关进天牢? 元风闯那么大祸也不过是个闭门思过,她冰凝无非就是元神在凡界多逗留了几天,在冰原砍了地面一刀,既没有干涉谁的命数,也没有残害半只生灵,凭什么一回来,哦不,是还没回来就要被关进天牢? 这天帝老儿,护短自己儿子有必要拿她作如此明显的对比吗?冰凝简直是意难平,难平得紧呐! “冰仙,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本仙认识路,不用朱雀君来提醒。” 朱雀讪讪一笑,冰凝又白了他一眼。 不多会儿,刻写“天牢”二字的巨石已在眼前,冰凝轻叹一声,与朱雀等人一起步入天牢甬道。 啧啧啧,这天牢许久未见,倒像是重新修整过了,焕然一新的感觉。 “天牢总管大人,这里重刷过漆了?” “呵呵,这都被您看出来了。”朱雀摸了摸脑袋,红着脸低头笑了笑。 冰凝只觉这鸟儿匪夷所思至极,天牢重修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你家重修了。 “哟,牢门栏杆也像是加固加粗了……” “呵呵,是啊,凤……呃,魔界四大护法来劫狱之后,天帝就命在下巩固监室了。” 冰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一路随着朱雀君继续向里走,眼光却在扫视着左右两排监室,到目前为止,都是空的。 她其实是在搜寻红莲,还有被抓的魔界另两个护法。魔界劫狱那夜,她见到了凤凰,但却未看到赤炎虎,火犀牛和火焰蛇。后来在血河之岸吃了火焰蛇的亏,便也对她有所了解,现在倒是很好奇另外还没见过的两位。 至于红莲,呵,那可是老朋友,她可真想看看这狂傲狠辣的炎燚族公主经过这么久的牢狱生活,性子是不是温善了一些。 红莲公主,果然一点儿也不会令人失望。她看见冰凝从牢门前走过,眼神中凶狠毒辣之气丝毫未减。她冷冷望着冰凝,嘴角勾起阴险又狂妄的笑,看的冰凝心里竟是有点发毛。 “冰仙,您就先呆这一间吧。”朱雀忽然停住脚步,打开了红莲旁边的监室大门,同时对冰凝好言说道。 冰凝登时圆了眼,惊道:“朱雀,你疯了吗?” 朱雀君皱了皱眉,一脸无可奈何道:“天帝陛下让您呆在灵狱区,这个区域的监室有武阳帝君亲自精心布设的灵力结界,比较不容易逃走……专给修为……较高的……” “不要说了,我不要住这间,给我换到旁边去。”冰凝随即打断他,手往右边一间指了指。 住在红莲旁边坐牢,还不得被她那恶魔眼神吓掉好几成修为,朱雀这小鸟儿,岂只是忘恩负义,简直是恩将仇报! 朱雀满脸拧巴成一团,纠结道:“只剩……这一间了……一共,就只有五间,红莲公主旁边的这间,本是火焰蛇住的,现在她逃跑了,才轮到……您……” 冰凝听了这话,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火焰蛇走了才轮到她住这最后一间灵狱监室……什么鬼话?到底是坐牢还是住栈啊?轮到她……说的好像人人都在盼着来住帝君特制限量版牢房一样! 冰凝强压怒火,走向下一间,边走边对朱雀喊话道:“我要和旁边这位换位置。” “呃……旁边是只九尾灵狐,要不您跟他商量商量?” 九尾灵狐?!冰凝心绪一荡,忽而想起了炙弦,但是当她看清下一间监室里的兄台时,当下认了出来。 “金宝!” 金宝当时正化作原形,也就是一只毛绒绒的修长黄毛九尾狐,正缩在监室一角睡觉,被冰凝一声叫唤吓得腾地一声蹦了起来,瞬间变回人形,一个高得出奇,脸长眼长的黄袍青年。 金宝走近牢门,与对面目瞪口呆的冰凝两两相望对视许久,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冰仙,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还是在这么个好地方。哎?文昌老儿怎么给你安排得这么短命,才二十多岁吧,啧啧……” 冰凝虽然惊奇金宝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眼下她最关心的是能不能和金宝换监室,遂岔开话题道:“呃,金宝狐仙,咱们能不能……换个位置啊……” 金宝眼睛一瞪,旋即又眯起来,装腔作势打了个哈欠,对冰凝道:“听说过狐假虎威吗?” “嗯,怎么?换不换?” “既是狐假虎威,那我自然是要和虎兄呆在一起啊。” 金宝一边说着,一边瞥向自己右边的监室,冰凝跨过两步朝他旁边的下一间监室一看,里面真的有一只硕大无比,红底黑纹的大老虎,想必就是赤炎虎了。 老实说,虽然此时这只赤炎虎也是老虎模样趴着在睡觉,但是冰凝宁可和他呆在一起也不想看见红莲的可怕眼神。 不消说,再往后走一间就是火犀牛,冰凝已经扫见了那只红彤彤的,连角都是红色的壮硕犀牛了。 冰凝走回金宝对面,靠近牢门再次略略央求地问他:“金宝,换不换?” 金宝眨了眨眼,笑道:“不换。” 冰凝无奈,只得作罢,悻悻然住进了红莲与金宝中间的那个监室。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天牢喜相逢(2) 天牢之道,最讲究一个既来之则安之,在这一点上,三位魔界枭雄、一只妖界小狐、乃至刚刚历劫归来的冰块美人儿,都做得相当到位。 红莲自不必说,除了有时候用刀锋厉眼给隔壁邻居造出点儿不痛快,其他时间都在闭目盘膝运气修行,淡定得如在自己道场上闭关修炼,旁若无物。 金宝就活络多了,因为冰凝一直离红莲那一边远远的,总是贴着他的左间栅栏,他便与冰凝叽里呱啦说个不停,诚然是冷落了这些日子新结交的虎兄。 不过这位虎兄酷爱睡觉,似乎也不在乎左边邻居的冷落,偶偶醒来,就隔着栅栏,与右侧监室的魔界同僚闲扯两句。要说这最右边的火犀牛,诚然是最不像魔界之人的存在,冰凝虽然看不见他,但是听他偶偶冒出来的几句话,却是既慢又软,将草食动物的性子表现得淋漓尽致。 “狐仙,你说天帝陛下为什么关我啊?” 冰凝在金宝的一番唾沫横飞激情澎湃描绘当年狼狐之战的血腥场景中,扯开了话题。因为金宝一说起这些,冰凝就会想到炙弦,可自从红尘一场劫难后她还没机会看见炙弦,想起他不免有些伤感。 金宝倚靠着与冰凝监室相隔的栅栏,单手托起尖尖的下巴,狐狸眼直往上翻,然后正色道:“天帝陛下不像是苛责之人呐……” 他俩都贴着相隔的栅栏,而他们各自的监室又非常大,乍一看这两间牢房竟像是空的一般。 冰凝没好气道:“金宝狐仙,你我都一样被关在这天牢之中,怎的你竟帮那天帝老儿说话?” 金宝讶道:“哎?不好意思啊冰仙,我们不一样,不一样噢。” “怎的?” “我是因为自责毁了虚天沙海镜,毁了咱老祖宗的心血,内疚难安,自罚被关于此,我可是随时可以出去的。而你……” “切……”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远处有阵阵急促脚步声从甬道前端传来,能听得出这些脚步声来自约摸三四个人,而且都很急迫。 看清来人样貌后,冰凝心花怒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二郎真君杨大侠。他牵着黝黑威武的哮天犬,身后还跟着一名个头只到他腰部的矮小天兵。这小天兵全副武装,头盔几乎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他的头低得不能再低,冰凝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 “真君!”冰凝激动地叫了一声,二郎神一使眼色,食指竖在嘴边,做出个禁声手势。 冰凝随即压低了嗓子,几乎是用气声问道:“真君,你怎么来了?” 杨大侠靠近监室门边,嘿嘿一笑,低声道:“我带小黑来看看你,小黑回来后终于记起我了,嘿嘿……不过他可一点儿也没忘了你……” 冰凝欣慰地笑了笑,从牢门栏杆空隙伸出手摸了摸小黑的毛绒狗头,小黑眼中放光,低低呜咽,尾巴摇得无比欢畅。 “小黑,以后就好好陪着二郎真君吧,他可想你啦,哎……也不知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跟你玩儿……” 小黑眸中泛起淡淡忧愁,伸出舌头舔了舔冰凝的小手。 二郎神又道:“月下仙人,还有嫦娥仙子她们,都在天牢外面,朱雀不让他们进来,说是天帝禁止任何人来看你,还好我有权进来巡查,不然连我也进不来。” 冰凝轻轻叹息,低低地道:“我也不知犯了什么错,天帝为何如此……哎?你既是职责巡查,我们又何必这么轻悄悄地说话?” 杨大侠望了望四周,然后转过身低头对那矮小天兵轻声说了句什么,那小天兵便低着脑袋走上前来,贴近了牢门。 冰凝疑惑万分,矮着身子仔细去看小天兵的脸,却只能看见他的头盔。 “你是谁,抬起头来。”冰凝温和劝道。 小天兵像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竟似小女儿态地抬手捂了捂嘴。 冰凝惊道:“杨大侠,您这队伍里竟招了小仙姑?” 杨大侠张了张嘴,表情似笑非笑。 接着,那小天兵扶了扶头盔,慢慢抬起了头,一双大得出奇的红眼睛忽闪忽闪,如两盏大红灯笼一般。 冰凝登时倒抽一口凉气,这双红眼睛,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不出。 “我的天呐……小白……你……你你,竟然……” 白泽兔再也控制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现在是人了,虽然和那夜羽一样又矮又小又丑,但是我有人身了,所以别再叫我小白,请叫我白泽。” 冰凝也是喜出望外,嘻嘻笑道:“为何不能叫小白?” “小白是宠物的名字,我是人身了,要叫我白泽!” “好好好……白泽小姐!” 这时候,刚刚在一旁观望的金宝再也忍不住了,凑近了些,趴在牢门左前角栅栏处,对不远处的白泽兔道:“上古妖兽白泽兔,竟然修成人形了,你和野鱼可真是不简单,到底是你俩太厉害,还是你俩主人太厉害?” 白泽兔暼了一眼金宝,虽然二人老早在妖界便就认识,白泽兔也并不讨厌他,可如今听他这么说话,又因自己修成的人形矮小至极,心里对出奇高挑的金宝就生出些许嫉妒,遂不屑道:“就算修不成人,我也比你修为高。” 金宝身为修为极高的九尾灵狐,又岂会和一只妖兽小妞计较,呵呵一笑,走到另一边自顾自睡去。 白泽兔也不再看金宝,大红眼睛望向冰凝,道:“冰凝你别怕,听说此番你是被太子牵连的,天帝陛下也就是关关你出出气,很快就会放了你的。” 冰凝疑惑不解,看向杨戬,杨大侠点点头道:“我听千里眼说,陛下得知风神是因你而动怒毁了凡间一处森林,犯了天规,对你很是不满,说要教训教训你。” 荒谬、荒唐、荒诞!犯事的人禁足在宫,无辜的她却被关押天牢,这是何逻辑? 也罢,也罢,谁让自己不是天帝和雪英的孩子呢。冰凝长舒一口气道:“无妨,在此地修行有什么不好,炙弦他娘还专门在此修行呢,这还是帝君师父特制限量版牢房呢,有什么不好?” 白泽兔与杨戬无奈对视一眼,杨戬又道:“火灵狐王后已经入住火云宫了,不在天牢了。” 说到火云宫,冰凝又想起了炙弦,低下头默不作声。 这时,又有脚步自远而来,杨戬低低道:“朱雀来了,我们先撤。” 白泽兔无奈,抓着冰凝的手依依不舍地放开,随杨戬和小黑向外走去。 第一百七十章 凌霜影悄入玄穹宫 凌霜影化作一团薄烟,轻而易举瞒过了玄穹宫门前看守的天兵天将,飘飘悠悠潜入了宫内。 他一路飘荡,穿庭过廊,四周静谧无声,见不到一个人影。他本也知道风神性情寡淡,宫中人少,但没想到天界太子这等地位天神的宫殿,此时竟然冷清到如此地步。 守门的天兵天将明显是负责看守风神,并且阻拦其他人造访玄穹宫的,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把宫里的其他人都赶走吧。凌霜影并不知晓,元风当年被红魔侵袭后不久就遣散了宫中为数不多的所有侍从了。 很快,凌霜影看到前方一间雅致清淡外墙布置的房间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黑影,仔细一打量,竟是以前见过的那个仙侍夜羽。夜羽向来紧随风神,看来风神此刻就在房中。 飘到近处,凌霜影忽见夜羽眉头皱起,手上似有欲行拔刀的动作,心下不由地一惊,这妖兽所化仙侍,修为竟如此之高,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着实不简单。 为防发生意外,凌霜影旋即现形,长身玉立,银发飞舞,走近夜羽微微颔首。 夜羽不动声色,他是认得此人的,也知道他与太子关系匪浅,遂拱手一礼,让开了路。 凌霜影走进房中,屋内并未开窗,却隐隐有凉风拂过,清冷异常,比他以前来这里时还要冷的感觉。 房间里摆设简单至极,偌大屋中只有一张白玉长桌和一张白玉躺椅,风神正闭目躺在其上,神态静谧,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经睡着。 凌霜影抱拳颔首,轻声道:“殿下。” 元风缓缓睁眼,看样子他并未睡着,也无丝毫惊讶,只是慢慢坐起身,微微笑道:“冰王,坐吧。” 凌霜影面无表情自行变化了一把冰椅在长桌边坐下,和元风隔着桌子,面面相对。 “还请殿下不要这样称呼我,我们冰界,没有王。” 元风低低浅笑,和声道:“凌霜影,你我的关系......何需称我殿下?你叫我一声弟弟,也不为过。” “我只是你母后雪英的养子。” “可她却把城主之位传给了你,冻天冰界只有冻天一座城,冻天城主,与冰王无异。” 元风说得云淡风轻,忽而抬起一双寒冰冷眼道:“还有,她不是天后,我只有娘亲,没有母后。” 凌霜影眸色微动,略略恍神望着元风,好长时间没有说话。 气氛僵冷,元风垂目摆弄桌上茶具,渐渐有茶水香气暗暗飘散。 凌霜影忽而微微一笑,白霜一般的双手轻置桌面十指交叉,岔开话头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元风道:“不知道。”他随即神色古怪地望了望凌霜影,又道:“你在担心我?” 凌霜影失笑,“自然担心。” 元风面上神色仿佛一怔,随即笑道:“此话应是不假,不过你专程前来,可是为冬骨之事?” “是,也不是。” 凌霜影不知为何,说话间语气有些苍凉,他接着道:“天帝最近有事需要帝君留在天界,帝君无暇帮我去找冬骨。” 元风面色一暗,淡淡道:“他是要帝君,主持会审。” “什么会审?” “天庭会审,审我,还有......”元风顿住,扯开话题道:“我已被禁足,也帮不了你。” 凌霜影无奈一笑:“我本也未抱太大希望。” 元风面色依然阴冷,淡淡又问:“不为冬骨,还为何事?” 凌霜影沉默片刻,头抬起了些,提高嗓音道:“我在南天门外,偶然看见了她。” 元风托着茶盏的一只修长玉手忽然停在了半空。 凌霜影接着又道:“你放心,她,哦不,他们,都没有看见我,我只是听见了夜羽的一些话......” 元风手中茶盏忽而敲至桌面,一声脆响,隐含不悦。 “你我都心知肚明到底是谁劫走了炙弦君,千里眼顺风耳想必早就让夜羽通报你真相了。” 元风蹙眉不语,眼神中渐生怒意。 凌霜影语气渐硬,“你太过分了。” 元风沉吟片刻,冷然道:“其他事都可依你,但此件事情,你若敢走漏半点风声......” “如何?” 元风没有说话,目光冷冷射向对面的银发男子,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风神手中的白玉耳杯骤然碎裂成一团白色烟粉,瞬间消散。 凌霜影何其骄傲之人,见元风如此威胁动作,不由恼火,强压怒气站了起来,双手微微泛起白霜光晕。 元风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停在那里,便是对凌霜影的反应也全不在意,只稍稍抬眼将他淡淡一瞥,道:“你若告诉她,便是想害死她……” 凌霜影紧紧盯着元风,语气中满满怒意,“火灵狐在炎烈手上,若真修成混沌圣火,六界亡矣!” 太子眼风一划,回道:“你最担心的只是冻天城吧。” 凌霜影哼了一声,道:“哼,难道风神不怕混沌圣火殃及六界吗?” “炙弦君之事,我自有计较,但是你若告诉冰凝,她必会拼命去魔界找炙弦,她的身份早就传遍六界,若再到炎烈地界之内,你觉得她可还会有活路?” “所以你就骗她,不让她去救炙弦?”凌霜影冷笑道。 “冰凝即便知晓此事也救不了他,何必徒增烦恼?”元风淡淡道。 “至少她会拼命,会想办法,她的修为也不差,总还能算个助力!” “荒唐!凌霜影,你可真是毫不在乎她的安危!” “她是天寒玄冰,冻天城的冰界守护!就算是为冻天城送了命,也是死得其所!可她……算什么冰仙……她曾经、她曾经竟想把冬骨放回冻天城送死!是我亲手拦住了!她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想保全自己!冻天城到现在还被封锁着,冰界精灵死了一个又一个!冰灵族已然快要灭族了!可她在干什么!” “砰!” 一声巨响,风神单掌拍案而起,白玉桌面登时从中缝破裂成两截,“咔啦”一声坍塌在地。 “殿下!”突然间夜羽提刀冲了进来,跑至元风身边,怒视着银发城主。 此时夜羽的心脏也是砰砰直跳,一则太子正在禁足期间,刚刚那阵动静若是惊动外面的天兵,发现太子私会外人,极是不妙,二则自他与元风相识以来,这位温润如玉的风神太子便从来没有如此暴戾发作过,夜羽心中不禁胆寒又担忧。 元风轻轻拍了拍夜羽肩头,“无妨。”随即对凌霜影道:“你……莫要给她徒增苦恼了……看在,她是你冻天同族的份上……” 凌霜影眸光自愤转悲,“冻天同族……就你们……算什么同族……” 他最后咬了咬唇,悲怨眼光将元风一望,又化作了薄烟,向门外飘去。 “殿下,他走了,要不要……” “不用了……对了,你可曾去阴山叮嘱阴君不要说漏了嘴?” “殿下放心,阴君绝不会透露半句。” “如此,便无事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庭会审(1) 踏进凌霄宝殿,顿时一股庄严肃穆之气迎面而来,天界,乃至六界之内,最为尊贵的地方,一如既往的气势雄伟,令人赞叹。 大殿之上,分列两侧站立着众多天神,甚至重叠排列着好几排,冰凝心中大惊,自己并未犯什么大错,怎的一场审问,天帝竟似乎把整个九重天的神仙都传来了? 冰凝粗粗一扫在场众神,旋即望向大殿深处,主位之上的天帝陛下,他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冷峻目光使得此时出奇寂静的氛围更添几分诡异。 天帝左边的稍低平台上,端坐着面无表情,恍如元神游离天外的武阳帝君。冰凝与他目光对视了一瞬间,便不敢再看,仿佛在帝君师父面前她已然犯了大错,可是细想想,自己真的没做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啊。 冰凝冷静心神,微微低头,眼角余光瞥向四周,在一众人群中,寻到不少熟悉的身影,月仙、杨戬、度厄、太白金星、朱雀、嫦娥、沐沫……还有站在水德星君身侧的铭锡,这个见证了他们一段红尘劫难的昔日好友,此时一双水润明眸中眼波流动,正满含忧心地凝视着她。冰凝忽地又是一惊,怎么不见元风?稍加思索,方才想起,元风此时正禁足于玄穹宫中,想是没被叫来。 大殿中静默无声,冰凝一直低着头,她倒不是因为觉得自己闯了什么祸而自惭形秽,而是因为疑窦惊奇,正在凝神思索,却不想被那么多人看出自己的心理状态。 一个不愠不火平淡至极的熟悉声音响起:“冻天冰仙冰凝,站近过来。” 是师父在说话。 冰凝微微抬起头,缓步向前走去,直至走到她觉得已经离主位近到不便再近的位置。 气氛更加诡异,又是一阵无言无声,冰凝听见人群中的月下仙人忽然咳嗽一声,遂条件反射转向月仙,但见老头儿脸上褶子一动,眼角也有些微微抽搐。 高台上的武阳帝君终于又发了声,“冰凝,天帝陛下有话问你。” 有话问我?我有什么秘密是天帝所不知的?他为何要问我? 冰凝心中疑窦重重,却因满场怪异气氛,渐渐由奇怪变为紧张,半晌低声道:“陛下请问……冰凝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帝没有说话,而是眼光望向帝君,帝君又道:“前段时间,诛仙之日,天帝命你斩杀洞庭水君,你为何救其魂魄,轮回转世?” 怎么会问这个问题?鬼差在带走刁无岸之时明明说了天帝实是默许,怎么时至今日却又莫名其妙追究起来? 冰凝哑口无言,她对这个问题实在没有心理准备,眼中微微泛起紧张畏惧,一双小手也不自觉紧紧握拳。 她两眼紧盯着自己的脚尖,隐隐从人群中听见了一些叹息之音。 “冰凝。”武阳帝君又平平淡淡叫了她一声,她身心一个激灵,哆嗦了一下。 “在。” 帝君看着她,道:“为何?” “没……没有。” “没有什么?” “我没有救他,想是洞庭君舍不得女儿,亡魂不散……然后……入世……” “休要胡言乱语,你可知欺骗天帝是何罪名?”武阳帝君冷冷提醒道。 雷电之刑,若无极端特殊外因,谁能逃掉一丝一缕的魂魄?冰凝心知如此,却也是毫无办法,慌不择言。 “我……我不知道……” 冰凝的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可以听见。 “跪下。” 天帝不怒自威的命令响起,冰凝想也不想随即下跪,低着头,两眼直直盯着地上的华丽地砖。 天帝缓缓地道:“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是我救了洞庭君的魂魄,因为……”冰凝满心焦灼,矛盾万分,这大庭广众之下,能否说出实情?她救洞庭君,乃是因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天帝虽未明说,但已确然向人鱼表达的承诺,他答应会留洞庭君一命!可是这么说出来,会不会激怒天帝?天帝陛下高深莫测,冰凝到现在也捉摸不透他的脾性。 “因为……我……陛下,我记不清了!冰凝知错,请陛下责罚!” 冰凝重重叩首。 顿时,大殿之上一片哗然,一众天神想必也是不可思议冰凝竟是如此大胆,敢在诛仙台上行此违逆帝命之事。 天帝微微蹙眉,眼波微动,仿佛是在斟酌语句,半晌,慢慢道:“你到底是用何种办法救下他的魂魄的?” 冰凝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但是没有说话,全场的人都惊疑而沉默地盯着她。 又过半晌,冰凝微弱的声音慢慢道:“我,记不清了。” “什么?” 天帝脸色一沉,冷声道:“你入了一场凡世,记性就变差了?” 冰凝只觉自己在微微发抖,低低又道:“冰凝记性……一向……不佳。” 天帝在心中冷冷地哼了一声,面转向帝君道:“你这徒儿是怎么教的?练法术练得脑子都坏了吗?” 武阳帝君原本平静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他忽然伸手向冰凝的方向一抓,就一刹那,冰凝只觉袖中一动,下一刻便见师父手中已然托着一只精巧的横笛,正是梦姬给她的迷笛,冰凝忽然明白了,旋即坦白迷笛之事。 岂料,天帝似乎并不在意她的一番讲述,面无表情地听完后,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用迷笛救了几个人?” 冰凝更觉匪夷所思,这天帝陛下到底想知道什么? “迷笛自始至终,只能凝聚一次魂魄,救过一人之后,再不能救其他人。” “说实话。” “冰凝句句属实!” 天帝脸色越发难看,斥道:“休要再瞒!梦姬何在?” 冰凝大惊,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冰凝不知梦姬女神在哪里!女神她不是应该已经被雷霆之刑赐死,魂飞魄散了吗?” “斗姆元君已算得梦姬尚未湮灭,若非是你用这迷笛救她,她岂可能还存于世?她赠你这迷笛,难道不是要你救她?” “不!没有!陛下,我真的没有救梦姬!她的魂魄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天帝皱了皱眉,他见冰凝如此表情,倒不像在说谎,便没再逼问,而是寒冰冷眼扫视满场众神。 “你们……可有人知道梦姬在何处?” 众神面面相觑,神情古怪,却无人回话。 天帝收回目光,看向一侧,对那目光所及之人沉声道:“朱雀君。” “属下在!”朱雀急忙上前躬身行礼。 “去玄穹宫传风神过来。” “是,陛下。” 朱雀应声而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庭会审(2) 六界之中,上至尊贵无比的天帝,下至平凡卑微的乞丐,只要有思想,就会有秘密。乞丐的秘密往往无人好奇窥视,而天帝的秘密却是会有很多人妄图一探究竟。 梦姬可谓就有一个人人羡慕的神职。女神梦姬掌天下万灵梦境,她所住云海就与天帝所居凌霄殿相邻,天帝的梦境她怎能不得知一二? 然而天帝陛下既让她与自己如此临近,又对她毫不设防从而被她用迷笛所惑,足见天帝对其的信任几近不可思议,全然没有料到她会利用信任背叛自己。 普通平民被信任之人背叛伤害尚且会怒不可遏,更何况至高无上的六界之主?若是西海事变中的乱臣贼子,他只能杀一个,那也必是梦姬无疑。一个背叛你的人,还掌握了你的很多秘密,你怎会不想彻底灭了他,让他永远闭嘴? 现如今,梦姬居然还活着,无论是因为恨意还是惧意,天帝都绝不能容忍这种事。 会是谁救了她呢? 这个救她的人是什么动机呢? 六界之中多少妖魔鬼怪,乃至神灵仙家,都对自己居心叵测,会不会是他们其中之一妄图了解自己,从而谋害自己呢? 总有刁民想害朕……总有! 诛仙那日,有谁靠近过她,或者说靠近过她的魂魄消散处?雷公、电母、押解她的天兵,还有冰仙、风神、火灵狐,对了,还有皇重司的千里眼顺风耳和人鱼…… 不对,六界妖魔神怪修为高绝的也不在少数,当时诛仙台四周观刑的人那么多,难保没有歹人混在其中。 谁最有可能救梦姬呢?此人需要有条件,有胆量,有动机……细想想,冰仙的嫌疑最大,她已用梦姬迷笛救了洞庭水君,难道不能再救一救梦姬吗?这迷笛本就是梦姬的宝物,为何要给冰仙?至于动机就更加明显不过,因为自己封印了冻天城,让那些冰精灵在冰界自生自灭…… 若不是冰仙所为,那其次有可能的便是风神,他虽是自己的儿子,但自小因为生母雪英之事与自己向来疏远,且一直有嫌隙,即便外人也能看出一些端倪。而这个太子修为极高,在天庭口碑极好,威望直赶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他早早继位呢。 其实天帝的此番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事实上就连他直属管辖的天庭特务系统,皇重司,都已被风神逐步收拢。这次火灵狐和怨灵被魔界之人掳走的情况,千里眼顺风耳早已探得,却首先通过夜羽汇报给了禁足于宫的风神,风神随即安排夜羽传话瞒住此事,千里眼与顺风耳便就真的奉命,连天帝也未告诉。 天帝暗想,很有可能是元风想通过劫走梦姬了解自己的梦境,探寻自己的弱点,或者是关于他母亲雪英的记忆。否则他当时为何会莫名其妙飞上诛仙台帮冰仙和火灵狐灭杀洞庭水君?这行为与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完全相左,他若不是想借机靠近诛仙台收集梦姬魂魄,又怎会做出这种可能引发众神对他不佳看法的举动? 当然,梦姬也有可能是被诛仙台在场的其他人所救,所有人都要审,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天帝的手段!于是,一场汇集众神的天庭会审便就声势浩大地在皇极凌霄殿正殿展开了。 元风虽然禁足在宫内,但是外界的消息一条也不会漏掉,除了有夜羽这个得力手下,更有皇重司的强大助力,遂他早便知道今日将有一场天庭会审。 然而因为天帝并未与帝君之外的第三人提及梦姬之事,元风自然也无从知晓,只当天帝是要追究自己在凡世犯的一些错误,也许还要追究司命府命格簿丢失一事。 元风走进凌霄殿后,见到了浑身僵直,神色紧张回头看他的冰凝正跪在大殿,他心知天帝对自己为了冰凝而动怒毁林之事心存不满,遂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在离冰凝足够远的地方跪拜天帝。 天帝扫了扫下方跪着的两个白影,皱了皱眉,挥手示意他们站起来回话。 天帝直奔主题开口问道:“风神,诛仙之日你为何自主上诛仙台斩杀洞庭水君?” 元风暗道奇怪,洞庭水君转世轮回之事天帝早已知晓,为何会出此一问? “孩儿与炙弦神君及冰仙乃是多年好友,不忍看他们挣扎犹豫。” 元风这个理由可谓有八九成真实,可在天帝听来却是一派胡言,他自己的儿子,怎会为了什么好友而冒险让众神看见自己的残忍行径。 天帝幽幽地道:“你就不怕自己的行为损了太子威仪,和威望?” “孩儿当时并未考虑太多。”元风垂目,不假思索解释道。 天帝哪里会信,对元风,他太了解了,这孩子向来深思熟虑,从不轻举妄动,怎么可能对这么大事情不考虑后果? 天帝冷冷一笑,“如此没规矩,以后怎么继承天帝之位?” “孩儿知错。” 天帝又道:“你上诛仙台那日,可曾感应到梦姬的魂魄?” 元风思绪流转,觉得这个问题真正奇怪至极,但是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梦姬女神受雷电之刑,即刻灰飞烟灭,岂能留下半缕魂魄?” “可是梦姬确实没有死,当日你反常地去诛仙台上,难道不是为了救她?” 天帝这番责问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陈述一件铁板钉钉的事实,听得元风心中暗暗打鼓,他抬眼直视天帝,坚定道:“父帝,孩儿绝没有救梦姬女神,孩儿愿以性命担保此事。” “本座不要你的命,你的命,还是本座给的呢。” 元风低下头,不再做声。 “本座要你以将来的帝位作保,你可愿意?” 天帝这一句可是惊呆了满场众神,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整个凌霄殿顿时开始窃窃私语。 元风面不改色,沉静如水,清冷目光幽幽射向高台上的至尊天帝,他那最尊贵的,最骄傲的父神。 “元风愿以太子之位,将来的天帝之位担保此事,从未在诛仙台救下梦姬女神魂魄,九重天众神皆在,皆为见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突袭 “陛……陛陛……陛下,小的……知罪了……小的……求陛下饶命……” 凌霄殿高台下,双手被捆仙绳反缚的小天兵浑身哆嗦,牙齿发颤,说起话来结结巴巴,他满面惶恐,跪在天帝脚下不住地磕头。 冰凝和元风已经分立到大殿左右两侧,二人似乎暂时被相信与梦姬之事无关,此时都默默地看着大殿上的事态发展。 天帝的严肃目光丝毫没有在下方求饶之人身上停留片刻,只倨傲地缓缓扫视满殿众神。 少顷,他幽幽地道:“下方所跪之人乃是诛仙当日负责在诛仙台防范魂魄流散的天兵总管,可是他玩忽职守,居然没有发现洞庭水君和梦姬的魂魄被劫,实乃罪不可赦!” 那还在扑通扑通磕头的倒霉鬼吓得身子都软了,口中含混不清带着哭腔求饶,眼见就要瘫软在地。 整个凌霄宝殿除了磕头声和求饶哭音,没有其他任何声响,天帝忽地眼中闪现一丝凶光,倏地站起身,伸手向下方一个隔空抓物,一把将那小天兵抓了过来,拎着他的后领在半空悬挂。 小天兵吓得四肢在半空中胡乱挥舞挣扎,口中哇哇乱叫,诸神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这千万年来,凌霄殿上还从未出现过这种场面。 “今日,就让本座教教你,该如何拦截魂魄。” 一句话毕,天帝目光如炬看向手中人,然后将他轻轻向上一抛,在那人还停留在大殿上空之时,一道炫目金光从天帝周身迸发出来,照亮了整个凌霄宝殿。 道道金光环绕中,一条华丽璀璨的金色巨龙突然现身,那巨龙盘着身体,仰头张大了口,小天兵在一声刺耳尖叫中准准掉进了巨龙大口,巨龙旋即将他吞咽下肚,只瞬间又变回气度非凡的天帝陛下,稳坐高台之上。 众神个个惊恐万状,齐刷刷跪倒在地,对面的元风朝着脸色苍白已然愰神的冰凝努力使着眼色,冰凝这才缓过神来,随众人一起跪下。 武阳帝君面色暗沉,抿了抿唇,转向天帝道:“陛下,既然今日无法审出什么结果,不如改日……” “不可。”天帝直直打断,道:“今日本座定要寻出梦姬。” 帝君微微蹙眉,没再说话。 天帝睥睨着跪满殿的黑压压人群,眼光在他们头顶逐一扫过,心里暗暗揣度着是谁救走了梦姬。 “报!” 突然,一声大呼,震慑全场,一个从铠甲装扮看上去职位不低,且惊慌失措的天将赫然冲进了凌霄宝殿,几乎是跪爬到高台下,惶恐急道:“陛下,魔界大军闯进天牢了!” “什么?!”天帝惊声站起,众人闻言无不失色,满场惊骇之中,元风嗖地飞出了大殿,二郎神、度厄星君等武将也急急跟在太子身后飞了出去。 大殿中登时乱成一团,此番魔兵来袭天牢与上次情况截然不同,上次天庭皇重司已提前探知情况,早有防备,且上次只有魔界四大护法前来劫狱,而这一次,天庭不仅毫无准备,猝不及防,且突然进攻天牢的不仅仅是几个魔界枭雄,而是魔界大军,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冰凝被一片混乱的人群推搡着飞出大殿,她虽也惊慌,但是毕竟曾经经历过西海举事的围宫,况且这次天帝还在,料想那些魔界妖孽也不敢到这里造次,她已经看见托塔李天王率领众多天兵天将聚集在弥罗宫内及周边,防范魔兵进犯。 冰凝飞速冲到雪英殿找白泽兔,殿中宫娥告诉她白泽兔自从冰凝入凡世后就搬去开阳宫了,遂又急急往开阳宫赶。赶至半路,心里又担心元风有危险,他一定是赶去天牢和魔兵斗法了。犹豫再三,冰凝心想白泽兔在开阳宫应是无事,魔兵攻击的主要目标是天牢,自己还是应该立即赶去天牢帮帮元风。 飞至天牢附近,果然到处都是激烈斗法的神仙妖魔,空中五颜六色的法术光芒交相辉映,各式各样的法器法宝也乒乒乓乓击作一团,但是看上去人数也并不很多,绝非什么魔界大军,冰凝暗道刚刚那个报信天将着实用词太过夸张,令人虚惊一场。 “元风!你在哪儿?” 她呼喊着,可周遭斗法的嘈杂声将她的声音几乎完全淹没。 冰凝飘在写有“天牢”二字的巨石上方,四下张望,忽地不远处黑云中响起不知是天兵还是魔兵的几声大喝,但听“唰唰”几声,似乎他们正在御空而来,紧接着“砰砰”几声,数名天兵天将跌了下去,翻滚在地。 天牢正门口,巨石旁,闪现出四个人影,正是魔界的红莲公主、还有除去火焰蛇之外的三大护法,即凤凰、赤炎虎、火犀牛。 他们皆是人身现形,红莲和凤凰冰凝本就认识,另外两个的人身冰凝从未见过,但是他俩的脸形分别有着明显的老虎和犀牛特征。赤炎虎是个肤色泛黄的健壮大汉,额上似是抬头纹般有个类似“王”字的凹陷纹路。而火犀牛是个红肤肥胖的中年男子形象,鼻上赫然戳着一只异常显眼的暗红色犀牛角。他们特征明显,又与红莲凤凰一道,冰凝一下便认了出来。 冰凝在他们上方乌云之中隐匿着,看见红莲和凤凰站在中间,赤炎虎和火犀牛站于两侧,四人互相望了望,缓步向前走去。 他们想干什么?是想杀了那几个已经败下阵来的倒地天兵吗?不会的,凤凰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空中的冰凝攥紧了双手,紧张地盯着下方事态。 他们四人停了下来,凤凰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地的那几个天兵道:“还不快消失!” 几个天兵互相搀扶着勉力站起,看也不看眼前四人,瞬息化作几缕青烟逃离了现场。 凤凰眯起狭长凤目,抬头向远处望去,口中微微发出叹息之声,随即看着前方不知何物说道:“不必再战,公主和二位护法,我今日是一定要带走的。” 冰凝顺着凤凰的目光看过去,并无人影,只有道道被旋风卷起的灰色尘土交错飞扬。 她立刻明白了凤凰在对谁说话,再也顾不得其他,飞身落地,面朝凤凰背对旋风尘土而立。 “凤凰,我们不和你打,但是他们,你不能带走。” 凤凰看见冰凝突然出现,面上似是一惊,旋即眉头紧锁,隐有紧张之色,但却语气冷然道:“不关你的事,快些离开。” 冰凝不答,只警惕地观察着凤凰身边的另外三人。 少顷,旋风停下,尘埃落地,风神面若寒霜,缓缓走近。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谎言破灭 “凤凰,莫要逼我。” “是风神你在逼我。” “留下他们三个,我放你走。” “不行。” ...... 天牢外,乌云翻卷,阴风阵阵,杀伐之音不绝于耳,仙魔双方冷冷对峙。 冰凝侧目望去,不知何时,元风手中已经又出现了那把乾坤扇,那把白色的,看上去一尘不染,雅致无害的公子折扇。但是她知道,元风的这把扇子,杀人于无形无声,诚然比那些刀刀剑剑更加可怕。 而此时,他面容冷峻,手持乾坤扇,正面对着凤凰。 “元风,别......我们不要和他打......好好说......”冰凝低低劝道。 元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冰凝心中更加紧张,一贯带着人间四月天般和煦暖笑的元风,每每真格动武之前,都是这种冷若冰霜的神情。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与凤凰一战了。 “元风。”凤凰红唇勾起,微微笑道:“你真觉得你能拦住我们吗?” 元风平静道:“这还需问吗?” 凤凰眯了眯眼,又道:“我们自然打不过风神太子,你是天龙和冰仙的孩子,六界之中,除了天帝和魔尊,又有谁是你的对手?” “你既知晓,还不留下他们三人,自己走?”元风轻轻扇着扇子,淡淡道。 “所以,元风,你知道我们既敢来劫狱,就绝不会毫无准备。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并没有什么魔界大军,可是去凌霄殿报信的天将却是看见了,你难道不知为何吗?” 凤凰的这番话听得冰凝一头雾水,她瞧向元风,却见他神色有异,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不肯明说。 元风问:“东西呢?” 凤凰答:“在我这里。” 元风又道:“给我。” 凤凰随即回道:“不行。” 双方又陷入一阵僵持沉默,冰凝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看对面的红莲和两个魔界护法,倒都是面露得意之色。 远处,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到处都是绝望的嘶吼,仙界之地,血腥笼罩,恍如地狱。 这时,一抹红影突破层层乌云,唰地站到了元风身边。冰凝定睛一看,正是一身如火红裙,面容娇媚的火灵狐王后。 狐后美目中饱含愤恨,站定后指着对面魔界四人,怒斥道:“魔界孽障,还我孩儿!” 还她孩儿?炙弦吗?炙弦不是在阴山吗?冰凝又是一阵茫然。 凤凰一怔,看似也是不明所以。 狐后见凤凰等人不答话,更加恼火,倏地一声,红裙外飞出九条赤色长尾,从她头顶转弯穿跃向前急速伸展,刹那化作九条光彩夺目的红绫,一下子将前方四人紧紧缠住,举在半空。凤凰身上足足缠了三条红绫,另外三人每人身上都是两条。 那红绫越缠越紧,狐后眼中渐渐闪现火苗,那是火灵狐特有的九天神火烈焰。 六界之中,只有狐后和炙弦能燃起九天神火,且狐后的修为远在炙弦之上,她若用这神火烈焰攻击半空中那四个人,纵然他们都是火属性神魔,只怕是一条命也得丢了大半条! 果然,包括凤凰在内的四位魔界枭雄,眼中都生出畏惧,也都开始作法挣扎。可九尾灵狐的尾巴哪是那么容易挣脱的,他们越挣扎红绫缠得越紧,一切都越来越糟。 他们哪里知道,火灵狐属性纯火,火属怒气,越是愤怒法力发挥得越强,而此时的狐后可谓怒火正盛,见他们不断挣扎火气更增,九尾自然缠得更紧。 冰凝见凤凰脸色渐白,心中发慌,忙去看元风,但见他眉头紧锁,凝神观望,眼中闪现一丝奇怪的紧张与犹豫。 这是怎么回事?元风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真相呢?难道他真的忍心看着狐后和凤凰因为误会而斗得两败俱伤吗? “王后,快放开凤凰,炙弦不是他们抓的,炙弦在阴山养伤,不日便归!”冰凝拉着狐后的胳膊急急向她解释。 这一句果有奇效,红绫渐渐松了开来。 “此话当真?”狐后一边缓缓减弱缠绕他们的力道,一边再次向冰凝确认。 冰凝看了看元风,想从他那里再次确认,可元风却飞速躲开了她的目光。冰凝心中奇怪,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坚定道:“自然不敢骗您!” 狐后表情渐渐放松,收起了九条长尾,对面四人重新得以动弹,落在地上大口喘息。 狐后只关心炙弦的处境安危,对于天界与魔界之间的事情毫不在意,她见元风冰凝都回来了,独独不见炙弦,然后紧跟着魔界之人就来劫天牢,便直觉是魔界的人劫走了炙弦,毕竟她也知道炎烈对混沌圣火的渴求,很可能抓走炙弦逼他配合修炼。不过现在既然已知炙弦不日便归,她也就放心了,随即丢下这一干神魔,自己飞回了火云宫。 凤凰平复刚刚紧绷的身体,疑惑看向元风,“炙弦怎么了?他没回来?” 元风微微握拳,神色凝重,没有说话。 冰凝道:“狐狸他太倒霉了,阴君用魔石收怨灵时,想是他魂魄不小心飘在其中,被顺走了。不过凤凰你别担心,他只是受了点小伤,在阴山调养,很快就会回来了。” 凤凰满脸狐疑,道:“阴君收了怨灵?谁......告诉你的?” 他一边问一边将原本看向冰凝的目光转而投向元风,元风脸色越发难看,一种警告威胁的眼神直直射向凤凰。 凤凰也是聪明人,又与冰凝炙弦和元风一道经历了一场红尘劫,对他们三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早有察觉,遂很快便猜到了事情原委。 凤凰淡淡一笑,看了看冰凝,又望了望元风,道:“你们都别担心,炙弦,在......阴山,定会很快养好身子,不日便归。” 凤凰话音刚落,元风将目光投向别处,不看他们任何一人,冷冷道:“走吧。” 冰凝大惊,元风,竟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她又哪里知道,此时元风已受凤凰某种警告,根本没有把握拦住他们,不仅如此,他心中秘密也极怕被冰凝知晓。 凤凰眸色一动,拱手一揖,“多谢太子。” 话毕,他带着另外三位魔界枭雄,飞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滚滚乌云深处。 随着他们的离开,天牢四周的战事也迅速平息下来。这一役,魔兵死伤数目远超天兵,然而在本质上却是天界大败。因为,尊贵的天界,在天牢重地,竟就被魔兵生生劫走了魔界的好几名要犯,天界此次,着实大大的丢脸。 元风满心愤怒,却只能压在心底不形于色。凤凰他们走后,他没有和冰凝打招呼,冷着脸直直走进天牢。 冰凝看在眼里,疑在心里,最后,聪慧如她,一切疑惑变成了一场伤心。她拖着步子默默往前走,看着四周的仙魔尸体逐渐化作各种颜色的光芒或者烟雾飘散开来,难过地闭上眼睛。 元风进到天牢直奔最深处灵狱区,看着空荡荡的五个监室,真是怒气攻心。 朱雀哭丧着脸走了过来,停在风神面前。 元风强压怒火,一字一字问道:“帝君给这五间布设的结界,为什么会破?” 朱雀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道:“殿下,属下无能,他们放出的怨灵,完全被持有魔石的凤凰控制,收放自如,时而有形,时而幻影合一……上万无形怨灵齐力化一,攻击帝君所布结界……实在是......”朱雀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 元风闭目,微微叹息,他单手抚额,仔细思索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心里越来越烦躁恼恨。忽然,他心中暗道糟糕,丢下朱雀,箭一般飞出天牢。 “凝儿!” 他飞至空中四下张望,却哪里还有冰凝的半点影子。 元风调转云头向血河疾飞,调动周身全部灵力加快速度,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一定要追上她! 未至血河,他便被托塔李天王和四大天王迎面拦住。 “殿下,天帝有令,您不得离开天界,请您速回玄穹宫。” “都给我让开!” “殿下,请不要为难小神。” 元风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心情做什么温润如玉谦和有礼的风神太子,乾坤扇立时飞出,却在电光火石之间被收进了李靖的宝塔,下一刻,元风眼前一黑,待他反应过来时,已身在玲珑宝塔之中。 …… 天界渡口,血河之岸。 水念探出脑袋,眼光一闪一闪,笑道:“冰仙,今日怎么如此沮丧?” “你不知道吗?” “我?我怎么知道?” “你们今日没有驮着那些个魔兵过来吗?他们劫走了天牢的要犯,不也是你们驼去魔界的吗?” 水念嘿嘿一笑,道:“摆渡神龟,只履行自己的职责,互相不会讨论背过谁去了哪里。所以我......就算是我背的,我也不能告诉你。” “不说便不说,我也不想知道。”冰凝冷冷道:“我要去魔界。” “可以,那我要问你秘密咯?” “快说。” “你去魔界干什么?” “我去找人。” ...... 炎燚城,麒麟宫。 “魔尊……你……为何要抓炙弦!?” 凤凰站在堂下,怒视红木交椅上斜躺微坐的火麒麟魔尊。 炎烈淡淡一笑,“凤凰,我的大护法,你以前可不会这么没礼貌。” 凤凰低下头道:“尊上,恕罪。” 炎烈骤然收起笑容,面上神色不怒自威,“希望你这个态度不会再有下次。” “属下知错……属下明白。”凤凰语气渐软。 “如此,退下吧。” 凤凰顿在原地,没有反应。 “怎么还不走?”炎烈微怒道。 长眼微微抬起,凤凰坚定道:“求尊上……让属下见炙弦君一面。” 炎烈皱眉,斥道:“我刚刚说什么了?你那个态度,我不想看见第二次!” 凤凰毅然直直望着炎烈,双膝跪拜。 “求尊上,让属下见一眼炙弦君!只一眼!” 凤凰叩首。 炎烈偏过头,脸朝里不再看他。 “我要睡了。” 凤凰没有说话。 约摸过去两个时辰,当魔尊醒来之时,凤凰还跪在堂下。 炎烈心中冷哼一声,凤凰这个人,太重感情,太讲义气,这样的人,永远成不了真正的魔,但是……这样的人,也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思及此,炎烈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他转过头看了看跪在堂下的那个俊秀少年郎,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 凤凰依然纹丝不动。 炎烈无奈,望着他冷冷一笑。 “罢了,既然你也已经知道了,去看他一眼吧,最好能帮我劝劝他,你知道我要他做什么。” 凤凰一怔,但是因为终于能去看炙弦,所以心中欢喜,急忙叩首拜谢。 “多谢尊上!尊上……炙弦君……他在哪里?” “去贪宅找贪魔,他会安排你见那狐狸的。” “是,多谢尊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好心的摆渡龟 摆渡龟水念在血河中慢吞吞地游着,嘴里还哼着个怪调子小曲儿,听得冰凝好不心烦。 “唱的什么玩意儿?还游这么慢!快点儿!”冰凝盘腿坐在龟背,没好气地抱怨道。 水念嬉笑回道:“冰仙今日果真心情欠佳。” 冰凝一拍龟壳,冷道:“既然知道,还不快游!” 水念哎哟一声,夸张的一声吃痛叫唤,冰凝更是恼火,“瞎叫什么?壳儿也会疼吗?” “不是壳疼……是心疼……” “什么?” “我游这么慢,还不是为了给你机会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要去魔界……你倒好,哎,不识好人心……” 水念这话倒是又提醒了冰凝,之前她的确是心烦意乱只想着赶紧去魔界把炙弦找回来,但是刚刚坐在龟背上一路慢悠悠游来,已经冷静了不少,各种担忧也层层冒出,只是去找炙弦的愿望如此强烈,硬生生把那一堆忧虑胆怯给压了下去。 水念见她默不作声,料她踌躇犹豫,游得更加缓慢了。 冰凝拿出火灵狐尾所化的毛绒小红球,在手心攥紧,回想起当年炙弦的那句“八条足矣,我的命,就是你。” “还是回去吧……”冰凝垂目嗫嚅,水念一愣,慢慢停了下来。 “我又打不过炎烈,去了也救不出他,何必白白送死……” 水念没说什么,重又哼起了小曲儿,调转乌龟脑袋,向回游去。 冰凝心情低落,趴在水念背上一动不动,愣愣望着黑红黑红的血河之水,整个人看上去颓废至极。不过此时她脑中依然在不停思考该怎么把炙弦从炎烈手中救出来。 “哎?” 水念的小曲儿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低低疑呼。 “怎么了?”冰凝边问边顺着他的乌龟脑袋指向望去,但见斜前方另一只摆渡龟正在朝他们刚刚前进的方向徐徐游来。 “嘿,水秀!”水念惊喜叫道。 冰凝心道原来是水念碰上了熟龟。在冰凝看来,这些摆渡龟除了大小有差异,外表根本都是一样的。除了之前来载火焰蛇的那只红色摆渡龟外,都是一样的暗褐色龟壳,暗褐色皮肤,也不知他们彼此是如何远远的就能认出彼此的。 那只叫水秀的摆渡龟慢慢靠近,却没有对水念的打招呼有任何反应,仿佛完全没听见也没看见。不过在冰凝看来,水念刚刚那声“嘿,水秀”,诚然已经是响彻血河。 “看来人家不想理你。” “嘿嘿,水秀是我们这方圆几里最漂亮的姑娘,有些高冷,也很正常嘛。” 冰凝望了望那和水念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水秀,冷笑道:“呵……有区别吗……” 水念毫不在意,兴高采烈地加快了四只乌龟爪子的划动速度,很快就迎上了水秀。 直到距离那水秀只有两三丈时,冰凝方才注意到她背上趴着的奇长身体。 “金宝?” 冰凝够着脖子朝那脸向下趴着的人叫道,那人听见了,急忙抬起头,果然是金宝。 他原本一身黄灿灿的长袍子现在满是尘土,看起来脏兮兮的,外加他瘦得离奇,身子单薄,又是直着身板儿埋头趴在暗褐色龟壳上,乍一看简直就与摆渡龟融为一体。 “冰仙!你怎么在这里?”金宝一双狐狸眼瞪得老圆,满脸错愕。 两只龟徐徐靠近,水念开始欢欢喜喜地与水秀攀谈,高冷的水秀姑娘就简简单单“嗯”、“哦”了几声,别的半句话也没有。 冰凝虽然微微惊喜与金宝的血河偶遇,但毕竟因为炙弦之事仍在沮丧,说起话来不免有气无力。 “我瞎溜达,没什么事,我回天界了。” “哎?你怎么脸色这么差?谁又惹你了?” 金宝见冰凝面色阴沉,语气冷淡,狐狸的好奇心霎时泛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不过,他此话一出,随即后悔得要命,此时此刻,他本就心中有鬼,只该想着赶紧离开,却多此一问,着实愚蠢! 冰凝自从在凡世认识金宝以来,对他印象向来不错,况且也知道他是炙弦同族,更是应该友善三分,遂强作精神微笑回道:“我真没事,睡一觉就好了。金宝你呢,怎么浑身灰扑扑的?这是要去哪儿?” “哎,还不是刚刚魔兵在天牢劫狱,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仙魔打架殃及狐狸!” “嗯......殃及......狐狸。”冰凝听见狐狸二字又想起炙弦,郁闷垂目,轻拍了拍还在独自表演唠嗑的水念脖子,低声道:“水念,走吧。” 水念依依不舍地与水秀告别,忽然,金宝眉头一皱,眼角抽搐,嘴唇也抖个不停。 “金宝你怎么了?”冰凝疑道,金宝突然间面色狰狞古怪,难道是刚刚在天牢那里被打架的仙魔误伤了?可是他这表情着实不大像受伤啊,倒像是浑身在被什么抓挠的表情。 金宝看上去十分难受,顾不上回话,咬着唇瓣儿直着眼,两只长手在怀里抓来抓去,不知在找什么。 “金宝?你别吓人啊!你怎么了?”冰凝开始被金宝的反常举动弄得有点紧张。两只摆渡龟也安静下来,愣愣望着金宝。 金宝脸色越来越白,额上开始渗出汗渍,然后心窝像被什么大力抓了一下,他被惊得猛然站起身,又瘦又长的身体站又站不稳,就在水秀背上歪歪扭扭,还在胸口抓来抓去,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冰凝也慌了,急急爬起来站在水念背上,紧张地望着金宝,不住地问他怎么了,而金宝哪里顾得上说话,一直边扭边抓。 下一刻,他的前襟突然裂开个口子,一个浑圆的白色毛绒球滚了出来掉在龟壳上,然后顺着龟壳弧度向下滚去,眼看就要滚进血河里了! 说时迟那时快,金宝惊恐万状向前一扑,一把扑到了那个白球,飞快地塞进袖子。 然后金宝就基本恢复了正常,只是脸上还是一副大惊未平的表情。他坐下来,微微侧目看了看满脸狐疑的冰凝,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冰凝见金宝似乎不那么难受了,也松了一口气,慢慢坐下来。 “吓死我了,金宝狐仙,你刚刚又是唱的哪出啊?” “没……没没……可能之前在天牢,混乱中受了点伤……那个我先走了,后会有期啊冰仙。” 冰凝笑了笑,道:“没事就好,对了,你怀里那个白色毛绒球真好看,是什么?” 金宝一惊,结结巴巴道:“那个……这个……法宝,我的法宝。” “金宝狐仙的法宝还真有趣,居然是个白绒球,长得还真像我的白泽兔,不过小白缩起来比它大多了,呵呵。” 金宝尴尬笑了笑,拱手向冰凝告辞,然后就让水秀赶紧向前游了。 告别了金宝,冰凝继续死气沉沉趴在水念背上前行,水念继续哼着小曲儿,时不时还花痴两句,说什么今天遇到水秀是多么多么好运。 游了不多久,冰凝忽而觉得奇怪,且越想越不对劲儿。 “水念,刚刚金宝说他要去哪里了吗?” “没有啊。” “没说?我问了吗?” “你问了,他没回答。” 冰凝忙坐起身,扭头看去,金宝和水秀正渐渐隐没于远方。她忽又惊道:“那个方向是魔界!” “是啊,他去魔界,关你什么事?” “水念,快回头!” “哎……” 第一百七十六章 魔界渡口 魔界渡口,满目萧索,一片昏暗湿热的广袤黑岩大地上,一个身披火红连帽斗篷的轻盈少女,正飞奔追逐着一只身体极长,皮毛黄灿灿的九尾灵狐。 那黄狐口中,还轻咬叼含着一个雪白的毛绒球。 少女跑得气喘吁吁,一边追一边怒声高喊:“金宝!死狐狸!给我站住!放下白泽兔!” 黄狐四肢急奔,口中有物,哪里还能回话?他微微回头望了望后方少女,闪闪发光的狐狸眼中,满是狡黠得意的笑意。 “金宝!你四只脚......跟我两只脚比速度?真不要脸!有种......站起来跑!” 此时,金宝已经把身后的冰凝甩得远了,听她这么一喊,心中更是得意窃喜,忍不住停下来,松了口中小白球先放在地上,回头嘲笑她道:“冰仙,有本事,你也四只脚跑啊,哈哈!” 冰凝已跑得筋疲力尽,此时的速度已慢得跟走路没多大差别,金宝估摸着她一时半会儿也追不上自己,便化回人身,坐在小白球边上,面朝冰凝,得意洋洋地看她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龟速跑笑话。 “金……金宝!要不是……这个……鬼地方……使不得法术……本仙……本仙……弄死你!” “要不是这个鬼地方使不得法术,我金宝早就飞走了!还轮得到你在这追我?” …… 金宝欣赏了一阵子冰凝的狼狈模样,幸灾乐祸地拾起小白球,双手举起它过头顶,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朝还在不近的地方努力奔走的冰凝炫耀挥舞。 俗话说,乐极生悲,还有个什么兔死狐悲,却不知若是死兔子突然活了,狐狸们又会作何感想?别的狐狸尚不清楚,但是金宝狐仙的感想却是明明白白写在了他那张长脸上——惊悚! 昏迷的白泽兔被金宝举在半空晃来晃去,不醒才怪! 金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后悔莫及,小白球嗖地伸展变大,挣脱了他的一双长手,蹦到地上,又冒出来四只小短腿和两只长耳朵。再然后,兔子大叫一声“变”,一个矮得离奇的小姑娘出现在金宝面前,头上扎着两个高高的发髻,就像长了两个黑色的兔耳朵,真是怪异至极。 之前在天牢见到白泽兔的人身时,她全副武装,难以看清,现在金宝却可以看个明明白白,看着看着就看呆了,不是太美了,也不是太丑了,是太怪了! 金宝瞪着狐狸眼,口中忍不住评论道:“白泽兔,你还是做兔子比较稳妥,至少兔子模样的你,在六界的兔子之中都是数一数二好看的,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发型奇怪,眼睛又红又大得占了你半张脸,鼻子和嘴巴一样小到几乎找不到,而......而且,又矮,又......又平......” 白泽兔本就怒气在胸,此时又听见金宝说什么自己长得又矮又平,哪里还能忍得住?因此地法力受限,她个头又矮,遂哇呀一声乱叫,跳将起来,抡起一拳就朝金宝面门砸去! 别看她拳头小,这饱含怨气的近距离袭击可把金宝一整只狐狸眼都打肿了,而且力道之大,金宝那瘦成麻杆的身子哪里经受得住?随即直直向后倒去,伴着声声狐狸惨叫,金宝捂着那只被袭的眼睛,躺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叫。 白泽兔扑上金宝身子,紧接着就开始撕扯金宝的衣裳,吓得金宝直喊救命。 白泽兔虽是女身,但是做了千万年兔子,对于男女有别,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几乎与三岁孩童无异。她只是知道,但凡男子形容女子“平”,便是对这女子极大的侮辱,遂气恼至极,也要扯了金宝的衣裳来看,证明他金宝也是平的! “白泽兔……你疯了!别……别扯我衣裳!!!流氓……流氓兔!!!” “怕什么?让大家看看你这只瘦得近乎干瘪的死狐狸,是不是脱了衣服就不平了?!” “罢……罢了罢了,我平,你不平,你前凸后翘,你凹凸有致,行了吧……哎哟……饶了我吧……好兔儿……” “不饶!” …… 二人手脚并用扭打起来,互相抓扯咒骂在地上滚作一团,一直闹腾到冰凝坑次坑次终于挪到他们这里。 冰凝见此场面,大觉好笑,若不是见金宝那整张脸都又青又紫,且自己也已经跑得不剩半点力气,她真想对金宝落井下石再踩一脚。 “别打了,都起来。” 滚在地上的二人放开彼此,爬了起来,双双整理着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嘴里还都咕咕哝哝。 这会儿冰凝方才有空仔细打量了一下白泽兔,虽然她穿着挺漂亮的粉色衣裙,但她的确还是做兔子比较好看,人身的她眼睛红得不像话,皮肤白得如粘了面粉,更不要提那奇怪的五官比例和矮得接近侏儒的身量了。不过冰凝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白泽兔开心就好。 休战后,自然少不了一番横眉竖眼的质问和唯唯诺诺的解释,金宝在白泽兔大红眼的威慑下,丝毫不敢歪曲事实和添油加醋,遂从头至尾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真相。 金宝当时见天牢一片混乱,便想赶快开溜,岂料偶然间听见了焦急万分的千里眼顺风耳在角落里的一番窃窃私语,知晓了怨灵和炙弦之事。他本想去回禀狐后,可是又心知狐后当年好不容易从炎烈手中逃脱,若再去仍是危险,遂决定自己先去魔界探听情况寻找炙弦。 其实妖界和九尾灵狐族关系并不差,就算是他金宝去了被炎烈发现也不会为难他,炎烈只是想要修成圣火而已,甚至真心想让红莲公主嫁给炙弦,只是火灵狐祖先早有遗训,不得配合魔族修炼混沌圣火,以免魔族危害六界。 金宝说到这,没耐心的白泽兔咆哮了起来:“快些讲重点呢!重点是你为什么抓我?!” “我……我……没良心的兔子!你忘了你当时在天牢附近喊冰凝的名字,被几个魔兵包围袭击昏过去了吗?是我把你救出来的!”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你做个陪我去魔界找人的帮手再合适不过了……嘿嘿,好歹大家都是妖界老乡嘛……” “所以你就敢不征求我意见,乘人之危掳了我?” “瞧你这话说的,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想当年你在妖界,我们狐族待你也不薄!”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了,冰凝一挥手道:“别的不说了,金宝,你为何不来找我一起去?” 金宝眨眨眼,似有讶异之色,叹息道:“自从你杀了木奎,天帝封你为冰仙,你这天寒玄冰身份早就传遍六界,炎烈岂会不知?你还是个不能动的冰块时他就要灭你,更何况现在?炙弦君那么心疼你,我金宝又岂会不知?所以,我怎么能让你知道此事,让你去魔界冒险……” “你现在不是已经让她知道了吗?你这个蠢狐狸!”白泽兔怒道,作势又要跳起来打金宝,金宝急忙闪至冰凝身后,“小姑娘家的怎的动不动就爱动手?” “因为你实在太欠揍了!” …… 白泽兔和金宝吵归吵,最后二人还是告别了冰凝向炎燚城方向而去了。 而冰凝,在好几轮摇摆不定的思想斗争中,还是理智地选择折返,往血河而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火焰蛇 一条毫不起眼的,浑身灰扑扑的小蛇,正勉力向着血河河岸,缓缓爬行着。 她从炎燚城爬到这里足足花了两个月,她就是曾经的魔界护法之一——火焰蛇。 火焰蛇现在已经名不副实了,她自从修为散尽,又用残存灵力给红龟续了短暂生命之后,便油尽灯枯,成了一条暗淡无光、动作迟缓、不能化成人形的虚弱小蛇。而她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好起来。 既然已是一条废蛇,她自然无法胜任炎燚族护法的职位,遂悄然离开了灵蛇宫,在炎燚城各地流浪。 爬着爬着,火焰蛇眼前一亮,竟是看见一个她正要找寻的身影——冰凝。她披着火红斗篷,正站在血河边望着血水出神,也不招摆渡龟,不知在想些什么。 火焰蛇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身后,吐着信子,发出嘶嘶声。不料呆立之人毫无反应,看起来果真是在全神贯注地想心事,抑或是专心致志地发呆。 “冰仙。”火焰蛇低低唤道,声音有气无力。 冰凝猛然回头,寻声向脚下望去,却是一条如破绳一般的小蛇。 “小魔蛇,你居然也认识我?” “我多年前在天牢便认识你了。” 冰凝一惊,蹲下身看着她,疑道:“火焰蛇?” “呵呵,你终于想起来了。” 冰凝见眼前这条与当初在天界渡口所见样貌相去甚远的火焰蛇,心中奇怪,面露讶异之色。 “梦姬女神难道没和你说我的事吗?为何这般古怪望着我?”火焰蛇幽幽地道。 冰凝听她气息虚弱,回想起当年去还迷笛时,梦姬说过的蛇龟爱情故事,心下猜到了几分缘由,不由问道:“你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惨,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呢?” 火焰蛇虽然依旧虚弱,但语气却很是淡然无谓,道:“怕是永远恢复不成了……” 冰凝同情地一声叹息,随即站了起来。 “你要去何处?”火焰蛇问道。 “回天界。”冰凝道。 “我原也打算去天界的。”火焰蛇又道。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敢去天界?” “是啊,我原本是要去寻你的。” 冰凝更是纳闷了,低头问她:“你寻我做甚?” “请你来魔界。” “何意?” “带走梦姬。” * 炎燚城的城门是一面巨大无比的火墙,火墙两侧连接的,是光滑得能倒映出人影的砖红色铁壁。铁壁上隐隐冒着青烟,让人联想到一个字,烫。 冰凝手托着盘成一团的火焰蛇,飞在半空以观全景。她将斗篷帽檐一直拉到鼻尖以下,以防熟人认出。 其实见过她长大后面容的魔界枭雄屈指可数,她又戴着隐灵镯,本不必这么紧张。但这里不是别处,这里有她的死对头,炎烈,和火,她必须更加谨小慎微。 “这里可以调用灵力,不像刚刚那地方,不知道进到门里会怎样……”冰凝悄声道。 “刚刚那片地域是魔界渡口自古存在的一片荒地,隔绝一切法术灵力,这里就不一样了,进了城门也不会有影响。”火焰蛇低声解释。 冰凝自上而下观察着城门外的情况,一个人也没有。她怕是这些魔众都在隐身,还特地开了天眼仔细查看,确实无人。 冰凝奇道:“炎燚族怎么不安排人看大门?” 火焰蛇道:“都在火墙里侧,你若是落地到火墙前面,他们就会看见你,出来盘问了。” 冰凝微微点头,忽又皱了皱眉,对火焰蛇沉声道:“说好了,拿到梦姬魂魄我就立刻离开,你可别耍花招害我被发现!” “我这个样子,还怎么害你……” “料你也不敢。” 冰凝手指在火焰蛇七寸处捏了捏,以示警告。 她可以看出火焰蛇确实虚弱无力,要取蛇命易如反掌。但是进入魔界,特别是魔都炎燚城,绝对算得上是九死一生的冒险。她那么担心炙弦都犹豫不决,又怎么会为了虽有交情,但这交情远不及炙弦的梦姬甘冒这么大风险?自然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就是——她被一条蛇给骗了。 “冰仙,过会儿照我说的做,万万不可出岔子。” “放心,只要你没耍花招,我这里就不会有问题。” 冰凝托着火焰蛇落到地上,面对着火墙城门。不一会儿,她面前的火墙中真的钻出一个红彤彤的门卫魔兵,模样和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红魔阎红儿有点像,不过比阎红儿高大不少,也不佝偻驼背。 此时的冰凝,依然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头一直低到下巴。 她按照火焰蛇之前的指示,双手托着蛇身高举过头顶,然后朝着那门卫恭顺鞠躬,让手中小蛇贴近门卫的脸。 “灵蛇护法!”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那门卫完全忽略了面前站着的冰凝,竟是恭恭敬敬望着火焰蛇,深深一揖。 “不必多礼,我可以进去了吗?”火焰蛇声音虽弱,但语气中却明显带了几分骄傲。 “自然可以,呵呵。对了护法,您这次的随从怎么换成姑娘了?” 冰凝心下一惊,身子似乎抖了抖,好在那门卫并未注意到。 火焰蛇幽幽笑道:“少年郎用的多了,换姑娘使使,不行吗?” “不不不,护法您用谁都一定没错,请护法先行!” 门卫话毕,正对他们的一部分火墙瞬间消失,如同开了一扇门,冰凝不敢抬眼看,只盯着地面,一边继续躬身举着火焰蛇,一边缓缓向前迈步。 步入炎燚城内,一片荒无人烟,天空和大地都是暗红色的,光线微弱,空气闷热,令人压抑难当。 冰凝只觉闷热难耐,心情抑郁,头昏眼花,行将晕倒。她托着火焰蛇飞了一小会儿便支撑不住,落在地上艰难前行。 走了一段路,冰凝吃力说道:“没……没想到……你都变成这样了……他们还……那么……尊敬你。” 冰凝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随便找了个话茬分散自己难受的注意力。 “炎燚族护法的地位,在魔界,高得超出你想象。就算大家知道我修为散尽,还是会对我礼让三分。” “哦……你可真厉害……可是……我已经快不行了……我怀疑,你耍了我……趁我……现在还有力气,我该不该,法灭了你?!” 冰凝说到最后语气加重,她感觉到手中火焰蛇哆嗦了一下,心中更是怀疑。 “我没有耍你……” “不行……我太难受了……”冰凝停下来,一只手掐住火焰蛇七寸把她捏在半空,另一只手捂着闷到不行的心口。 “说……还有多久……到……”冰凝冷冷道。 火焰蛇也说不出话来,她的七寸被冰凝紧紧掐住,整个身体仿佛突然被放光了血。渐渐的,火焰蛇失去了知觉,软软地耷拉在冰凝手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让鬼脸飞 “别装死……”冰凝随即松手,恨恨道。火焰蛇啪嗒一声掉在暗红大地上,一动不动,死气沉沉。 “火焰蛇!你死了吗?” 冰凝慌忙蹲下身,两只手在火焰蛇身上摸来摸去,仍是无法判断死活。 冰凝本就胸闷难受,再被这突发事件冲击惊吓,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 她旋即站起身,弃下地上那条不知死活的小蛇,向着反方向腾空一跃,只到半空就摇摇欲坠。无奈之下,她只得落回地面,朝着来时方向努力疾走,毕竟她已经跑不动了。 四周是荒芜平地,无人无物,方向难辨,她完全是凭感觉走路,好在方向没错,她终于远远望见了城门火墙。 冰凝紧张至极,但如今已无退路,她边走边打着腹稿,于火墙前停下脚步。 火墙中又钻出了之前那个魔兵门卫。 “小魔女,这么快就送到灵蛇宫了?” “正是,灵蛇护法已在宫中歇息,请魔爷放行。” 门卫面色疑惑,不过还是打开了火墙,口中嘟囔道:“进进出出……干什么呢……” 冰凝不理,低着头,局促不安地抬手向下拉了拉帽檐,然后从火墙开裂空隙间迈了出去。 她一出城门,忽觉神清气爽,精神大振,便想跃空而飞。岂料刚一抬头,便迎面看见一支快步走来的魔兵队伍,为首的正是那魔界护法之一赤炎虎! 还好她的帽檐一直拉至鼻尖以下,狐尾所化的帽子可以遮住外人视线,却不会挡住她的视线,即便帽檐遮住眼睛,她还是可以看清事物。若非如此,她怕是已然蒙头撞上那位虎兄了! 冰凝闷头加快脚步,口中默念:“他认不出我、他认不出我、他认不出我……” 她和赤炎虎擦肩而过,随即飞到空中,本以为就此躲过一劫,谁料今日真正倒霉到家,赤炎虎感应到刚刚走过去的红斗篷魔女突然飞空,随即大怒,扭头朝着空中红人大声呵斥:“大胆小魔!竟敢不打招呼,就在你虎爷面前飞空!” 冰凝大惊,吓得差点从天上掉下来,她急急加快了飞行速度,身影如一道红光流星,飞快地划过昏暗天际。 赤炎虎见状,火冒三丈,倏地腾空而起,紧追红光飞去。冰凝初来乍到,本就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灵力自然受限,不多会儿就被赤炎虎追上,二人几乎首尾相接! 冰凝情急之下骤然隐身,此时隐身极大地消耗了她的灵力,飞行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赤炎虎见这小魔女竟敢隐身躲避自己,怒气蹭蹭蹭往上冒,但是因为看不见对方,也不知该往何处追踪。 忽地,赤炎虎灵光一现,冷哼一声,从袖袋中拿出一张面目狰狞的鬼脸面具,随即向空中一抛,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大喝一声:“追!” 鬼脸飞转起来,嗖嗖嗖直往前蹿,少顷,鬼脸在不远处的一朵火烧云上方慢了下来,赤炎虎哈哈大笑着追向那朵火烧云。 冰凝刚刚的确看见一个快速旋转的物件直飞向自己,然而那物件嗖地在自己眼前停了一刹,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她哪里知道,那红面獠牙的鬼脸面具已经戴在了她脸上。 赤炎虎狂笑着直冲向冰凝,冰凝大惊失色,暗暗惊悚这厮怎的竟能看见自己? “小魔女,别藏了,你隐身术倒是不赖,只可惜尊上的鬼面你藏不住,哈哈哈……” 冰凝登时明白过来,伸手就要去拿下那鬼脸面具,但为时已晚,赤炎虎早已踩上了她所在的云头,一双粗壮胳膊三下五除二束缚住她的身体,冰凝就此被降。 冰凝被擒回地面,挣脱不得,心知大势已去,郁闷无助,只得听天由命。 “小畜生,快把面具摘下来。”赤炎虎厉声命令道。 “护法请自便。”冰凝放弃抵抗,平和道。 “你自己摘!快点!” “护法自行动手吧。” 冰凝如此消极并非是想激怒赤炎虎,实在是无可奈何听天由命之举,反正怎么着都要完蛋,自己也懒得再动手了。 赤炎虎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冰凝被几个魔兵用缚魔链拴着,匪夷所思地望着脸涨通红的赤炎虎。 这厮到底有什么毛病?我手脚都被捆住了还让我自己摘面具?他就不能代劳一下吗? 赤炎虎见冰凝没反应,终于注意到她手脚上的锁链,随即吩咐魔兵解开她一只手。 冰凝更觉匪夷所思,他赤炎虎轻而易举的一个动作,干嘛大费周章还要解开手上链条,让她自行摘下面具?难不成……他赤炎虎只会给人戴面具,却不会摘面具? “快摘了!”赤炎虎再次怒声催促。 冰凝一动不动。 赤炎虎大怒,抡起拳头就要冲她脑袋打去,一个魔兵急忙拦住,在他耳边悄声道:“虎威护法,不可……刚刚小的去火墙那里打听了一下,这丫头是灵蛇护法的托身侍女……” 赤炎虎一怔,没好气回道:“那家伙的托身随侍不都是男子吗?” “刚刚换了……” 他们虽是压低声音说话,可冰凝灵听之术何其优秀,自是全听见了,不由地松了口气。 赤炎虎面上表情稍稍平和,怒气渐敛,跨上一步拎起冰凝前襟,威胁道:“快把尊上的鬼面摘下来,看在你是灵蛇宫人的份上,本护法不与你计较这无礼之罪。” 冰凝被拎在半空,装模作样去揭那鬼脸面具,然后语气故作焦急道:“虎……虎威……护法,我……我……不知怎么,拿不下来了!” “什么?!” 赤炎虎惊叫一声,将冰凝往地上一丢,忽地双手抱住头,好一副害怕且不知所措的模样。 冰凝疑惑不解,却暗暗高兴,目光扫向一众魔兵,但见他们个个面面相觑,神色紧张。 “这可……如何是好?”刚刚那个阻拦赤炎虎的魔兵低低念叨一声。 “尊上知道,就麻烦了……”赤炎虎紧紧蹙眉,自言自语道。 他又恶狠狠瞪了冰凝一眼,随即一把抓住她,快走两步将她扔进了随行的一辆魔兽所拉车辇后箱中,然后砰的一声关紧了箱盖。冰凝眼前一黑,随即就躺在了一大堆兵器之中。 隔着箱壁,冰凝仔细听着外面赤炎虎与其手下的对话,不禁又开始陷入恐慌。 “护法,我们送这人去灵蛇宫吗?” “暂且不送,先想法子把她脸上的面具弄下来才行。” “灵蛇护法也许有办法……” “她都成那样了,能有个屁办法……这样,先去魔兽宫找红莲公主,她一定会帮本护法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幽祭(1) 魔兽宫的巨大圆盘训练场中,红莲公主甩着又高又长的暗红色马尾,一身利落男儿装扮,英气中更透着十足厉气。 此时此刻,她正一边恶狠狠咒骂,一边用力挥着一根玄青色长鞭,“噼里啪啦”地抽打着面前的一只魔兽。 那毛茸茸的魔兽通体黝黑发亮,趴伏在地缩成一团,一声不吭,任由公主鞭打。他周身虽无任何锁链绳索,但背部已扎入降魔杵,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幽祭,别以为你是暗黑城进贡的魔兽,就可以不听本公主的话!”红莲高声怒斥着,随即又是噼啪几声鞭响。 蜷缩着的魔兽如死了一般,纹丝不动。 “哼,我知道你感觉到疼,乖乖听话,本公主就不打你。” …… “畜生!竟还敢继续这样缩着不动!” …… “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也知道你可以动,或者你喵喵叫一声,本公主就当你服了。” …… “快叫!给我起来!!!” …… 噼啪噼啪的鞭笞之音不绝于耳,惊心动魄地回荡在偌大空旷的训练场中。 两个时辰过去了,魔兽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原本蓬松漂亮的毛发看上去已经湿漉漉的,一撮一撮凝结在一起,渐渐失去了光泽,还散发出阵阵血腥气味…… 红莲累得浑身是汗,特别是她紧握鞭柄的手心,汗淋淋地几乎拿不住鞭柄。她哼了一声,终于停下,黑着脸将鞭子往地上啪嗒一扔。 “幽祭,你一天不服本公主,就一天也别想摆脱这降魔杵!” 红莲愤然转身,却见一个小魔兵躬身快步走来,在她面前单膝下拜,禀道:“公主,虎威护法来送兵器,已在宫外等候。” 红莲面色稍稍缓和,一甩马尾,微笑道:“请他直接去兵器库,本公主随即过去。” 小魔兵奉命前去传话,急急躬身告退。 红莲又回过头,斜眼瞥了瞥那魔兽幽祭,冷道:“幽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时,你已经想通了。” 话毕,她又甩了甩骄傲的红发马尾,昂首阔步离开了训练场。 红莲面露微笑,刚刚因幽祭而产生的不快霎时间烟消云散,她加快脚步,急急向兵器库赶去。 兵器库的大门敞开着,赤炎虎正跪在门外,后面几个抬箱子的魔兵也跪了一地。 红莲纳闷,她与这位虎威护法向来最是投缘,感情甚好,赤炎虎于她如师如父,看着她从一只麒麟小兽长成如今的骄傲少女,数不清多少次救她,护她,已然是除了炎烈和已经过世的母亲之外,她最为在乎之人,怎么今日这位功臣护法却对她行如此大礼?着实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红莲快步走上前,扶起赤炎虎,秀眉微蹙道:“亚父,这是何意?” 赤炎虎一垂脑袋,沮丧道:“公主,尊上的鬼脸面具……拿不下来了……” “什么?!”红莲大惊,道:“您不是带着鬼面和兵器去血河洗涤浸泡,凝聚恶魂之力了吗?鬼面怎么了?被血河中恶鬼抢走了吗?” “非也……而是……哎,回程路上遇上个小畜生无礼,还隐身逃跑,我为了抓她……就擅自用了鬼面…….没想到……那丫头戴上去就拿不下来了……” 红莲满面惊愕,急道:“父亲的鬼脸面具是自带灵力的宝物,一旦戴上就认佩戴者为主,只有佩戴之人才可自行取下,您当然无法强行摘下,为何不让那人自己摘下面具?” “那家伙说她拿不下来!”赤炎虎叹道。 “竟有这等事?那人怕是故意不摘,妄图霸占宝物,她人在何处?” “就在这箱子里。我怕路上别人看见她的面具,去禀报尊上,就把她装里面带来了。” 红莲冷笑一声,“亚父,莫担心,看我来教训此人,就不信她学不会摘面具!” 红莲说着,上前一把掀开箱盖,但见里面一个身着鲜红斗篷的鬼面人正躺在兵器堆上,看身材,是个窈窕美人儿,就不知那面具之下,是何种容颜。 冰凝此时已经浑身燥热,恶心欲吐,原本这炎燚城内的环境就与她体质相克,更不用说还被关在这个封闭空间那么长时间,她没昏过去都已是万幸了。 冰凝刚刚在箱子里,已经听见他们的对话,她下定决心打死也不摘下面具,毕竟在炎燚城,她可不是红莲的对手,若被认出,必将呜呼哀哉。 红莲下瞟着冰凝,冷冷笑道:“美人儿,长这么漂亮戴个凶神恶煞的面具作甚?快些摘下来还给本公主,本公主便饶你一命。” 冰凝紧张不已,好在这鬼面掩盖了一切表情,她吃力地缓缓爬出箱子,扶住箱壁勉力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红莲见她这番动作,不禁暗暗生疑,一个魔女,不至于在箱子里呆了一会儿就如此虚弱吧。 “怎么,虎威护法打你了吗?”红莲语气傲慢道。 “没有。”冰凝轻声回答。 “那你为何这么脆弱?你叫什么?住在哪里?” 冰凝心念一动,随即淡淡说道:“我叫小石,是灵蛇宫人,灵蛇护法的侍女。” 红莲闻言,面色一怔,写满了不相信。她偏头看向一边的赤炎虎,见他微微点头,方才大致信了。 “灵蛇护法的侍女,难道也与主子一样,修为散尽,变得如此脆弱了吗?” “灵蛇护法日渐衰微,作为属下,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于是我每日传她灵力,自己便虚弱了。” 冰凝开始胡编乱邹,反正没人看见她撒谎的表情,且火焰蛇八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也罢,看在你是灵蛇宫的人,本公主自然更加不会为难你。把面具留下,你便可回去了。”红莲语气缓和劝道。 冰凝双手在脸上抓来搬去,就是拿不下那个面具,这场戏对她来说太没难度了,毕竟连脸都不用露。 “公主,我真的拿不下来!” “胡说!” “我一个侍女,要这东西做什么?要怪……就怪他!” 冰凝伸手向赤炎虎一指,带着哭腔道:“丑死了……丑死了……” 赤炎虎大怒,吼道:“死丫头说谁丑呢?” “自然是这面具!就不能弄个像公主这般美貌的脸吗?如今这么丑的鬼面在我脸上拿不下来,我……我还怎么活……” 红莲哼了一声,笑道:“不要自作聪明说这种话来讨好本公主,本公主虽是女子,却从来不把美貌当回事,我魔界儿女,不论外表,只讲实力……” 冰凝一听此话,对这魔界公主倒也生出些佩服,不过现下她危难在即,可顾不上夸敌人。 “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下来。”冰凝故作镇定道。 “是吗?”红莲阴笑着,慢慢抬起手,一朵血色红莲在她掌心缓缓绽放。 冰凝曾经熟读元风赠她的,那图文并茂的《六界战斗宝典》,一下便认出了这对冰属性仙灵实属致命一击的红莲业火。 冰凝脑袋登时懵了,她没有力气逃跑,更没有力气还击,真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到底摘不摘……” 红莲的笑容满是威胁。 冰凝咬了咬牙,摘也是死,不摘也是死,我就偏不摘! 红莲见她没反应,恼羞成怒,“畜生……今日,竟碰上这些个畜生……” 冰凝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的确是在害怕,害怕到极点。 她看见那朵鲜艳红莲妖娆绽放,红芒渐盛,衬托着公主的邪恶脸庞,她感到这一次怕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眼前的红莲之花,花瓣齐飞,炸裂在空中,登时化作道道红色火焰,铺天盖地向冰凝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就在红莲业火将将要触及冰凝身体之际,火红斗篷无风自鼓,一下子变大数倍,斗篷之帽也骤然自动戴起,冰凝霎时被包裹在一片火红毛绒之中。 “火灵狐尾!!!” 红莲大惊叫道,倏地收回业火,随即狂笑不止。 “哈哈哈……你,又落到我手上了……” 第一百八十章 幽祭(2) “公主,您认识她?”赤炎虎惊道。 红莲微微一笑,心情愉悦,“不认识,不过以后就认识了。” 赤炎虎摸了摸后脑勺,满脸不明所以。 他哪里知道,红莲当年在开阳宫外与炙弦缠斗时,见这女子以冰凌相救炙弦,便知他二人关系匪浅,后来她也渐渐了解到冰凝的真实身份——惧火的天寒玄冰,自然猜到炙弦的尾巴若是给了别人,也只能是冰凝。 此时此刻,红莲真是心花怒放,当年在血河被冰凝用计摆脱,她一直耿耿于怀,她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一局失利,定要扳回来。 “亚父,面具的事情您不用担心,红莲定会帮您解决。父亲若问起,您就说半道上鬼面被红莲公主借走了。” 赤炎虎大喜,他向来不擅长思考太深,也不爱追根究底,遂不去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喜滋滋地带着手下们离开了兵器库。 冰凝因为身在不适应的火热环境,整个人晕晕乎乎,又接连着各种惊吓,早就忘了自己一到魔界渡口便披上了狐尾斗篷。现下突然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居然没被这可怕的红莲业火烧死,真是万幸,看来这公主的火属性修为也并不比炙弦高。 只不过,如今这冤家已然认出自己,前途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危机丝毫不减。 红莲看着鬼面少女,眼中闪现欣喜而邪魅的光,笑道:“小石姑娘,我亚父是个心思简单之人,不会去想一些事情,可是我的魔尊父亲……可不会认不出你的斗篷啊。” 冰凝明白红莲的意思,她默不作声,随即收了斗篷,重将狐尾化作毛绒小红球放回袖中,心想反正即便不穿在身上,除了炙弦,也无人可以收回这尾巴,连冰凝自己都丢不掉它,若再遇到火攻,随即披上便是,确实也用不着一直穿着招摇过市。 不过,她一脱下斗篷,便觉得更加酷热难当,只是在红莲面前,她还是强撑着身体,尽量站直。 红莲见她脱下了斗篷,更加得意,眼风一扫她的一身白裙,夸张地啧啧摇头,道:“在炎燚城里,穿一身白?放眼六界,除了冰龙,只怕没有第二个冰系仙灵该有这胆子。你以为你和元风一样厉害吗?哈哈哈……” 冰凝没有吭声,但见红莲笑盈盈走进兵器库,不知从哪里搜罗出一件土黄色的男子战袍,然后二话不说,随手扔给了冰凝。 “你不是叫小石吗?这件……想必挺合适的。” 冰凝捧着土色袍子打量,这衣裳虽然颜色黯淡,纹路简单,但却做工精细,质地舒适,诚然是一件不错的战袍,也不知其中有何古怪,红莲竟然要她穿这个? “怎么?穿不得男子衣裳?”红莲斜眼瞥着她,话中隐含鄙视之意。 冰凝此时哪还有心思顶嘴解释,旋即穿上土色战袍,配上那张狰狞鬼脸,俨然一名威风凛凛的魔界战士。只不过任谁一看她这身板儿,都一眼便知她是个美娇娘。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面具,就别再摘下来了。你可记住了,你摘下面具的那一刻,就是魔尊烧死你的时候,哈哈哈哈......” 红莲满意地点点头,嘴角笑意中毫不避讳地带了一丝险恶。冰凝知她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是目前也搞不清这狠辣公主到底有何阴谋。 冰凝被红莲关进了魔兽宫的一间狭小陋室,整整三日未见到一丝光亮和人影,冰凝的紧张焦虑伴随着浑身冒火的灼烧感一直持续了三日,她满心的恐惧和疑惑愈演愈烈,直到三天后,她见到了幽祭。 屋门被粗鲁地推开,两个魔兵冲进来架起虚弱难受的冰凝直接去了训练场,她被一把推进了一个巨大圆盘空间,乍一看空荡荡的,她被推得踉跄好几步后才站稳。冰凝定神观望,这才发现了趴在墙边缩成一团的幽祭。 冰凝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红莲彻底绑架控制了,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怎么办呢?眼前这一大团湿漉漉的黑色毛绒堆又是什么呢? “他叫幽祭,魔界暗黑城最厉害的魔兽,刚刚成年,不太懂事。请小石姑娘帮个忙,他什么时候站起来,你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红莲邪恶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回荡在空旷的训练场中。冰凝顾不得去想红莲此时躲在何处监视自己,她只知道,自己已经悲催地变成了红莲的奴隶。 冰凝高声回道:“我没有办法让他站起来,你就让我和他永远呆在这里好了。” “哼,想得倒美......”红莲的声音伴着阵阵冷笑传来,“看见墙里那柱香了吗?火焰烧完了香,就没东西烧了,你说它会去烧谁呢?忘了告诉你了,幽祭是暗属性魔兽,最讨厌强光,但愿他不会把那些火光当成是你的杰作......哈哈......” 冰凝深吸一口气,暗暗咒骂着红莲,伸手就想祭出寒月,却猛然想起,六界神魔大都认得她的武器,如此一来岂不暴露?又想到,自己在这充斥着火热气息的炎燚城中,难受虚弱得连路都走不稳,就算拿法器与这什么幽祭魔兽斗法,又岂有胜算? 心中哀叹一声,冰凝歪歪斜斜地挪步至那团散发着浓浓血腥味的黑色毛绒堆,伸手摸了摸他侧面的毛发,顿时满手都是暗红粘稠的血液。冰凝心下一惊退后两步,愣愣望着自己染满兽血的手。 他受伤了,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虽然阵阵血腥味早令冰凝起疑,但是她并没想到这么庞大的一只巨兽居然浑身是血,她之前还以为是汗水将那毛发凝成一撮一撮。 冰凝心中掠过一丝不合时宜的欣喜,这只魔兽既然浑身是血,想必受伤不轻,那她又何需太过害怕? 冰凝微微退了几步,看全缩成一团的轮廓后,大致判断了一下他趴伏的方向,然后缓缓向她推测的头部方位挪去。 她小心翼翼地贴近幽祭大致的头部,轻轻说道:“幽祭,我是小石,你可以站起来吗?” 幽祭一动不动。 冰凝又问了几遍,毫无回应。冰凝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他血渍渍的黑色皮毛,“求你了......站起来......帮帮我啊......” 幽祭安静得匪夷所思。 冰凝郁闷地瘫坐在幽祭身旁,无助地抬眼望着他,心中满是无奈。 他为什么要缩在这里呢?就不能动一动吗? 冰凝的目光在幽祭身上扫来扫去,终于发现了他背心黑色绒毛中,垂直插着一个金体黑纹,顶部螺旋状的,类似杵棒的物件。 这是什么?哪位大神的法器吗?好端端的身体被扎进个这么奇怪的东西,难保不会难受,他这么一动不动只怕也是那杵棒的原因。 去帮他拔下来吧,冰凝心想,试一试吧,虽然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但是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她现在浑身无力,爬上幽祭的脊背都费了好大劲儿,她跨坐在幽祭背上,双手握住杵棒,用力向外拔,却根本拔不动。 此时此刻,红莲正在隐蔽处,紧张兴奋地看着这一幕。 拔出来吧,冰凝,你倒是快拔出来啊,红莲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暗暗为那鬼面少女加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祭(3) 冰凝紧握杵棒的双手逐渐变得透明如冰,她已是化了五成真身与这顽固杵棒斗争。 忽闻“咔咔”两声怪响,那杵棒陡然脱离兽体,她随着拔出惯性,嗖地向后翻去,在幽祭背上滚了两滚,然后摔下地面。 冰凝本就虚弱,又一下子消耗不少体力,这一滚一摔简直要了她的小命,整个人昏七晕八将将就要崩溃。 冰凝背部重重着地,剧烈疼痛竟让她清醒了几分,微微抬眼望去,幽祭背心原本插着杵棒的地方破出一个大洞,正在汩汩冒血。 大量兽血齐聚着迅速上涌,喷薄而出竟如同一个小型喷泉,吓得冰凝一声惊呼,使出全身力气爬了起来。 她扔下手中杵棒,踉踉跄跄快步跑向幽祭,准备爬上去想办法堵住那血洞,不然只怕这无辜魔兽不多会儿就一滴血也不剩了。 刚爬了一半,她突然感到幽祭的身体抖了一下,她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随即犹豫起到底要不要继续爬。 正纠结着,幽祭又开始抖动,而且幅度和力道都在迅涨,她慌忙从幽祭身上滑了下来,转身快步往回走,然后捡起地上杵棒,再掉头往魔兽处赶。 这并不复杂的一系列动作冰凝做得狼狈不堪,她跑不动,走去拾杵棒的路上摔了一跤,捡了杵棒快走向幽祭时,杵棒又不小心脱了手,一番折腾下来,她在幽祭时不时抖动几下的奇怪反应中,慌里慌张终于又爬上了他的脊背。 冰凝此时可不再想着要不要堵住血洞了,她只怪自己蠢到极点,居然拔出了这个东西,也不想想红莲让自己与这巨兽单独相处又怎会安好心?这不知哪位大神的法器想必就是震慑此兽的关键,自己居然愚蠢到将它拔了出来! 幽祭在一阵剧烈抖动之后稍稍停下,被晃得晕头转向的冰凝举着杵棒,低头找寻着已经停止流血的窟窿,可是她此时头晕目眩,根本看不清那个破洞在哪里。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所以在一片黑色长毛中找不到那个血洞,熟不知幽祭因为摆脱了降魔杵,伤口已经自行愈合。 冰凝心知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在幽祭完好的身体部位插进这疑似法器的杵棒,所以焦急地寻找着那个已经被戳破的血洞,想从那里再扎进去,可现在怎么也寻不着那窟窿,真正是欲哭无泪。 一片焦灼中,她余光扫见了杵棒棒身上三个烫金的古篆大字——降魔杵,随即更加绝望。 从这物件的名字来看,诚然是个了不得的魔界宝物,为了压制这幽祭,连降魔杵都用上了,可见这团漆黑的毛绒堆是多么可怕…… 红莲躲在暗处,双手紧紧握拳,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人一兽,控制不住地额间冒汗,心跳加速,嘴角上扬…… 幽祭站起来了。 冰凝只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被抬高许多,急剧的晃动差点又把她摔下去。 她一只手死死抓住幽祭背部长毛,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降魔杵,随着幽祭站起后伸展身体,他奇迹般又变大了不少,他的宽阔后背大到对上面所坐之人来说,已如一个毛绒平面,冰凝随即调整坐姿变为曲膝跨坐,她现在的状态,可做不出在平面上大劈叉这样的高难度动作。 冰凝眼前是又长又粗又密的黑色毛发,应该是幽祭的脖子吧,可是他太大了,冰凝只能看见一片黑,除非站起来,否则她只能被幽祭粗长的脖颈和硕大的脑袋遮盖前方全部视线。 但是她不能站起来,她整个人现在跟没骨头一样虚软,连平地上都站不稳,更不要说是在巨兽的背上了。 这幽祭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不清轮廓,冰凝心中瞎猜着,是黑熊吗? 也许听到叫声就知道了,可是幽祭晃动着站起来后,不走也不叫,就只微微转动大脑袋,似在观察四周,安静得离奇。 冰凝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此时此刻,她不能下去,因为下到地上的话,目标太明显了。 她也不敢再痴心妄想用降魔杵去制服巨兽,但凡只要一尝试,八成就会激怒幽祭,弄巧成拙。现在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安安静静地在他背上,静观其变。 幽祭开始迈步走路了。 他贴着圆盘墙壁开始前进,大脑袋转向外侧,左右轻摆,冰凝猜他正在警戒观察。 一开始,幽祭步伐稳健而缓慢,可是渐渐的,他速度越来越快,甚至开始上下颠簸,冰凝吓得几乎要尖叫,可是她哪里敢发出半点声音? 她急坏了,等到巨兽快速跑起来,她十有八九会被颠下地去,然后此时毫无法力的她,只怕不是被吞了就是被踩扁,而那可恶的红莲,估计就在等着看这一出血腥笑话。 一想到红莲,冰凝登时脑恨蹿胸,不是说幽祭站起来,就让自己出去的吗?魔界恶女,果真满口谎话,心狠手辣…… 红莲此时正专注地看着场内情形,她倒也不是个惯用欺诈之法折磨人的主儿,只是她也迫切想知道,摆脱降魔杵的幽祭,会如何反应对待骑跨之人,所以这个时候,她毫无动作。 幽祭快跑起来,上下颠簸得厉害,冰凝已快支撑不住,顾不得许多,她忽然热血上涌,高声疾呼:“红莲!放我出去!” 红莲的表情依然紧张兴奋,却似根本没听见冰凝的呼救。 本来也是,冰凝的死活她压根儿毫不在意,她没有告诉其他人冰凝的身份,无非就是想折磨她玩一阵子,就如同猫儿抓住老鼠,往往不会直接一口咬死,而是耍弄吓唬,将它折磨至死。 更何况,冰凝这只于她而言,既有实力,又有趣味,又激起她报复心和征服欲的冰老鼠,还可以有很多用处,比如,做实验。 冰凝的一声高叫,果然是弄巧成拙,非但无人开门放她出去,反而引得幽祭更加紧张焦躁。他跑得更快,沿着墙壁绕着圆盘训练场转圈儿,一圈又一圈,直转得冰凝头晕眼花恶心想吐,最后只得将脑袋埋在眼前毛发之中,以免自己被转得晕过去。 幽祭转了数十圈儿后,不知是因为找不到出口而愤怒,还是自己也晕得暴躁,开始发怒似地停下来撞击墙壁,他一会儿冲过去用头撞,一会儿侧过来用身体撞,冰凝心情崩溃,死死抓着他的颈毛,将脸和身子都紧紧贴着幽祭身体。 幽祭摆脱降魔杵后,血腥散去,毛发重又乌黑发亮,蓬松浓密,冰凝的身子贴着他的茸毛,本应很舒服的,可现下心境除了恐惧,哪还会有半点其他感觉? “轰……轰……轰……” 一下、两下、三下……冰凝默数着,她几乎连牙齿都在咬着巨兽背毛,才勉强没被颠下去。 冰凝忽然感到有一颗颗细小的固体颗粒砸在后脑,她知道,一定是顶部的石子被震得掉落了下来。 “红莲!红莲!我若死了……你就折磨不了我了!红莲!” 冰凝尖叫着,声音凄厉无助,阴沉着脸的红莲终于从幕后飞身而来,身后还跟着两排全副武装手持兵器的魔兵。 红莲神色紧张,微微担心场面失控,她可不是来救冰凝的。 红莲手持法器三叉戟,落在幽祭侧面不远处,谨慎地观察他们。 “红莲!开门……让我出去!” 冰凝的脸依然埋着,身体一动不动,只口里不停喊着开门。 幽祭骤然停止撞击,转向红莲等人,怒目而视。 纵然是胆大猖狂的魔界炎燚族公主,红莲也被巨兽此时的凶狠模样吓得倒退几步,那一众魔兵更是害怕得直打哆嗦。 整个训练场一片安静,红莲和魔兵不敢说话,幽祭自始至终也未叫一声。一直埋着脸的冰凝听到众人进入场中的声音,也不再喊叫。 “把降魔杵给我。” 红莲强作镇定,目光如炬盯着幽祭,声音不高不低地向他背上的鬼面少女喊话。 冰凝头也不抬,也顾不上判断红莲的声音方位,暗想她总归能接住自己抛去的物件,便将右手中紧握的降魔杵随手向空一抛。 降魔杵在空中划出一道玄青色幽光,红莲急忙飞身去接,岂料幽祭也突然向空中降魔杵扑去,红莲见状,惊吓中于半空紧急回转身体,落回原地,眼睁睁看着巨兽大口将降魔杵吞咽入腹。 众魔见降魔杵被吞,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四散溃逃,红莲公主又惊又怒,却也不敢上前降他。 幽祭在原地慢慢踱步,冰凝听到场中混乱一片,急忙抬头去看,情况果然糟糕。 冰凝感受到身下幽祭酝酿着即将爆发的愤怒,估计他很快就会拔足飞奔,而自己此时衰弱得根本逃不了,若是现在跳下背去,只怕倒成了活靶子。 她急中生智,因为手中没了降魔杵这个干扰,便更加灵活,趁着此时幽祭动作幅度还不算很大,她急忙弯下腰将两条腿捆上幽祭的长毛,打上死结,又用两只手抓紧幽祭颈毛末端,然后两臂转圈缠绕,在手臂上饶上好几圈长毛,再张口紧紧咬住一撮,如此一来,她就被死死捆在了幽祭身上,应是不那么容易被颠簸甩落了。 一切打结缠绕工作刚刚做好,幽祭就迈开四腿向红莲的方向撞去,红莲倏地飞起躲过,幽祭也不再追,直转向石门奔去。 “轰隆”一声巨响,训练场石门被撞出一个大洞,幽祭冲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暗黑边境 巨兽载着鬼面少女御空而飞,疾如闪电,红莲、赤炎虎,还有一大堆护法手下高手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原来,幽祭撞墙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正带人在魔兽宫附近巡逻的虎威护法,他们一赶到训练场,就目睹了幽祭撞出门去的一幕。 冰凝眼前红云翻滚,却似无穷无尽,一层一层扑面而来。 她也不知他们飞了多久,也许一天,也许两天,回头看时,红莲等人早已没了影子,可是幽祭却一直不停地在云间飞驰,速度丝毫不减。 一人一兽就这么亟亟飞远,直飞到天昏地暗,红云散去,黑烟弥漫。 他们在黑气腾腾的古怪山峰间嗖嗖穿行,面前霍然出现了一道悬崖,幽祭急转直下,潜入深谷,谷中浓雾弥漫,泛着玄青色幽光,视线模糊,近处谷壁上满是黑色枝干的杂木野树,如同一处神秘幽谷。 悬崖上方,浓雾之中,红莲与赤炎虎等人齐聚崖边,伫足而观。 “公主,我们还是回去禀报尊上吧。”赤炎虎皱着眉头提议道。 “可恶……我堂堂炎燚公主,居然让一只魅影族魔兽逃回暗黑城……丢人!”红莲咬牙切齿。 “我们回去请尊上传信给夜君,让他捉住幽祭,再送回来便是。” “真是……丢人……本公主定要自己去捉回来!你们,跟着我!”红莲的脸涨得通红,说完便要飞下悬崖。 “不可啊公主!”赤炎虎急急拦道:“尊上虽早已一统魔界,但也与夜君约定,未经通传,各族魔灵,均不得擅自闯入对方领域,公主若是硬闯,难保不被崖下暗黑城守卫攻击!” “那些个小魅影魔,胆敢拦本公主?亚父若是害怕,就自己回去吧!”红莲怒气腾腾道。 赤炎虎低头不语,他倒不是害怕被暗黑城的魔众攻击,只是担心擅自闯入,会引发两族矛盾,红莲必会被她父亲严惩,自己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公主毕竟年少,而他可是老臣了,若与公主一同擅自行动,只怕要被魔尊废掉几成修为以示惩戒了。 “公主,不可去啊……”赤炎虎单膝下跪劝道,护法手下们也一并齐齐下拜恳求。 红莲公主何其固执骄傲?此番不仅弄丢了自己强行要来的魔兽,还把自己的玩物冰老鼠弄没了,于她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怎能不去将他们抓回来?若是告诉父亲自己擅自让人接近幽祭、拔出的降魔杵还被吃了,自己又要被父亲耻笑惩罚,实在是丢脸耻辱到她无法忍受。 想当年,她奉父命去天界抓狐后,因为抓不到,担心被炎烈斥责,便硬要捉了冰凝以示自己的本事,结果还被冰凝一番耍弄逃跑了。 后来她又去天界折腾,竟被关了那么久的天牢。这次一回来,就被炎烈批评指责得体无完肤,魔尊甚至连一点点久别重逢后见到女儿的欣慰都不曾有,红莲怎能指望将弄丢魔兽之事告诉炎烈替她做主? 冰凝之事更是如此,发现天寒玄冰不及时上报,还自作主张隐瞒下来拿她玩乐,不被骂个狗血淋头才怪!被关几个月禁闭也极有可能! 经过此番思量,红莲咬了咬下唇,哼了一声,不顾众人反对飞身下崖,赤炎虎叹了口气,带着众人急急折返麒麟宫回报魔尊。 幽暗的深谷之中,婆娑树影之间,巨大的黑影背着个纤细的鬼面人,在坑洼不平的黑泥地上绕来晃去,时快时慢。 幽祭就这么又走走跑跑了半个时辰,竟依然精神抖擞,全无疲惫之意,冰凝心中暗暗惊叹。她现在的心情好多了,因为这个地方一点也不热,她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体力都在慢慢恢复。 幽祭一路走向深处,冰凝侧斜着身子,勾着脖子向前望去,但见前方树木渐稀,有缕缕光线透进来,照亮了一片空地。 再向前移动了一会儿,她眼前霍然一亮,这里竟有一处如此开阔的平地,地面上全是碎石,中间还有一方清澈碧潭水,水波荡漾,散发着幽幽凉意,令人心旷神怡。 幽祭看起来心情也不错,他轻快地跑至潭边,弯下脖子咕咚咕咚喝着水,冰凝从清澈见底的潭面看见了幽祭和自己的脸,惊得“啊”一声叫了出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吓到了,准确地说,那水面倒映的两张脸,都挺吓人的。 自己的那张青面獠牙鬼脸自不必说,若是平时见到这般凶恶狰狞的妖孽,她倒未必害怕,可是这种脸面出现在自己身上,着实惊悚。 幽祭的脸是冰凝一眼便能认出的,标准的雄狮轮廓,长长的鬃毛很是威风,但是他浑身黝黑,实在奇怪,毕竟冰凝从未见过一身黑的狮子。 更加奇怪的是,幽祭的脑袋上,鬃毛前面,长着一串儿圆圆的耳朵,对称绕着他的脑袋上半圈儿。他一边喝水,最左边的那只耳朵还一边前后扇动,其他耳朵倒是不动,看起来很是滑稽。 冰凝默默数了数,他的耳朵一共有七只。 冰凝暗暗总结概括了一下,幽祭是一只魔界暗黑城的七耳黑狮,鉴于他到目前都没叫过一声,八成是个哑巴,所以全称应该是——暗黑七耳哑狮。 冰凝因为身体恢复了舒适的感觉,心情大好,见着幽祭这副模样又深觉好笑,不自禁咯咯笑出了声。 幽祭自然也知道自己背上坐着个人,但因为这人的重量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又是此人帮他拔出了降魔杵,对他友善无恶意,便也乐意背着她,听她咯咯笑起,也不动怒,只是愣愣地抬起大脑袋,头顶最中间那只耳朵前后摆动着。 冰凝见他又换了一只耳朵扇动,更觉有趣,便想下来好好看看这只奇怪的狮子,心想此时她法力也恢复一些,若有危险跑路便是,完全不必太害怕幽祭。 她刚想爬下来,忽然发现自己两条腿上缠着幽祭的长毛还打着死结,不禁有点犹豫。这死结她可解不开啊,现在恢复的法力好像也没办法吹口气就让长毛松开,这可怎么办? 算了,直接扯断吧,他那么多毛,不会在意这几撮的。 冰凝歪过身子弯腰一扯,幽祭登时跳了起来,虽然没几撮毛,可是这么一拔一拉的还是很疼的。 冰凝现在精神恢复了大半,自然不会被他这么一跳就抖落下来,重新坐稳后,又歪向另一边扯拉另一条腿上的毛发死结,幽祭又疼得跳了一下,不过至始至终他都没吭一声。 冰凝跳下狮背,跑至他面前,但见幽祭瞪着自己,眼中隐有怒意,左数第二只耳朵摆来摆去,其他耳朵都不动。 这大狮子,可真逗…… 不过幽祭似乎很通人性,能看出冰凝的友好,且他貌似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狮子,只瞪了冰凝一小会儿便移开目光,继续低头喝水。 冰凝就这么看着幽祭喝水,甩头,伸懒腰,趴下,打哈欠,睡觉…… 看着看着,她自己也困得不行,这周围都是碎石地,膈应得根本没法躺,冰凝又觉幽祭的茸毛很是舒服,且幽祭对她也很温和,便行至幽祭身边又爬上了他的背。 幽祭感到冰凝又爬上来了,微微抬了抬头,从面前潭水倒影中与冰凝对望一眼,眼神柔和,冰凝放下心来,趴在黑色毛绒床上闭起眼睛,沉沉睡去…… 一人一兽正睡得酣畅淋漓,忽感有人靠近,幽祭陡然站起,冰凝猛一睁眼。 竟是红莲!她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冰凝条件反射地急急跳下狮背,迅速祭出寒月对敌,红莲举着三叉戟,二话不说直直向冰凝刺来。 此时此刻,红莲见冰凝的状态不似在炎燚城时那般萎靡不振,登时提高了警惕,不去管那魔兽,所有注意力都在冰凝身上。 幽祭见到红莲,自然知道此人就是鞭打他多日的家伙,但见着冰凝已经与她打了起来,便也没再插手,只这么看着两个女子斗来斗去。 不过一则冰凝修炼时间本就比红莲短了不是一两万年,且法力还没完全恢复,很快便觉招架不住,抽刀飞身欲逃,红莲紧随其后。 幽祭见了,哪能放过,一口黑烟向红莲喷去,随即红莲歪歪斜斜从半空掉落进潭水,红影迅速消失。 冰凝对这公主虽无半分好感,但见她突然晕厥掉落潭中,还是条件反射地飞落水面找寻红莲。 但见她双目紧闭,沉在水底,看上去脸色苍白,似乎受了伤。 冰凝心中冷笑一声,红莲毕竟是火麒麟魔灵,掉进水里也不至于淹死,想必不多久就会醒来,自己还是趁机赶紧跑路为妙。 冰凝重新飞回地面,但见幽祭已经又趴在地上睡着了。她举目四望,却不知如何才能找到血河渡口回天界。 难道还要原路返回炎燚城吗?可是到了那里,她又要虚弱难受毫无法力了,又如何逃得出去?红莲醒来后回去一禀报,她不就完蛋了? 冰凝正纠结着,一个邪恶念头油然而生,要是红莲永远不会醒就好了,目前在魔界,应该只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要是红莲死了,她就安全多了…… 杀了她吗?该不该杀了她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夜阑? 深夜,暗黑边境的寂静幽谷。 天幕漆黑,不见月影星光,深沉的黑暗笼罩着碧波潭水,幽祭仍在沉睡。 鬼面少女一身土黄战袍,伫立潭边,夜风轻轻吹动她的袍裾,她怔怔凝望着水底不省人事的魔界公主。 没有一丝外界光照的潭底,仅凭红莲周身自带的淡淡红芒,就足以让冰凝看清她的脸庞。 这个一身男装的英气女子,此时安安静静地躺着,眉目间终于显出一丝平日难寻的女儿温柔。她虽算不得漂亮,但自有一种魔族公主的不屈傲气,一种不矫揉、不造作、坚毅顽强的美感。 冰凝暗道,若不是因为不知名原因她总要和自己作对,自己真的不会那么讨厌她。 红莲一身红衣袍泽,看的冰凝不自禁又想起了炙弦,想起了夏弦,想起了墓窑的红烛……还想起了白泽兔他们说过的话,关于混沌圣火,关于炙弦和红莲。 狐狸在哪里呢?他还好吗? 炎烈为什么要把他掳走呢?应该是为了圣火吧,也许,还为了红莲。 魔尊不会伤害他的,炙弦会配合修炼圣火吗? 他,会娶红莲吗? 此时此刻,冰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善良吗?邪恶吗?都不是吧。 也许,她只是无可奈何。 红莲,你为什么要那么讨厌我、折磨我、威胁我!? 红莲,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是你逼我做出自己都觉可怕卑鄙的事!! 夜风,渐渐大了,鬼面人的战袍下摆开始在风里飞舞。 急风冲入怀里,像要把人扯碎一般,内心的黑暗蠢蠢欲动,从不知名处伸出黑色的魔爪,抓住她的身体,掐住她的脖子,想把她拉入罪恶深渊。 魔爪从她眉心拔出了寒月,鬼面人手持弯刀,暗下决心,跳进了碧波潭中。 冷冷的寒月冰刃贴上公主微红的脖颈,拿刀的纤纤玉手微微颤抖。 她没有伤害到你啊……她没有泄露你的身份啊……她没有抢走你的狐狸啊! 不!她想用红莲业火烧死你!她只是还没玩够你!她只是想要挟你!她随时都会揭露你! 你必须杀了她,否则,死的就是你! 你必须杀了她,她是个向炙弦提过亲的女子!她是魔界的公主,她有魔尊的后台,她若想和你抢,你抢得过吗? 不……冰凝,你那么想杀了她,到底是因为怕她揭发你,还是怕她抢炙弦? 可恶…… 冰凝站在潭底,心里乱成一团,挣扎、纠结、矛盾、分裂、痛苦……糟透了的感觉! 忽然,她感到头顶有奇怪的光射向自己,仰头望去,竟是幽祭一双闪着黄橙橙荧光的眼睛。 幽祭的目光带着疑惑,头顶最中间的圆耳朵前后摆动,似在问冰凝:你在做什么? 冰凝与幽祭默默对视片刻,忽地收起寒月,飞身上岸,落在幽祭身边。 她抬头望着幽祭的眼睛,淡淡问道:“幽祭,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幽祭点头。 冰凝又道:“水底的女子不是好人,她伤害你,伤害我,你杀了她,好吗?” 幽祭似乎愣住了,怔怔望着冰凝,头顶圆耳不停地前后摆动。 “她是恶人!是她伤害你!是我救了你!是我帮你把降魔杵拔出来的!你应当听我的,杀了她!” 幽祭目光沉了下来,随即再次点头。 冰凝长舒一口气,走远两步,转过身背对幽祭和潭水,双目看向漆黑的远方。 随即身后“扑通”一声水花炸响,冰凝知道是幽祭跳了下去。 冰凝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到底算不算自己杀了她呢? 她突然后悔起来。 冰凝猛然转身,想要叫回幽祭,却见他正在潭中划水,划向碧波潭对岸。 冰凝向对面望去,但见一个戴着斗笠黑纱的黑衣人正伫立岸边,手提一盏明灯,闪着幽幽蓝光。 “幽祭,你犯糊涂了……” 年轻男子的声音,阴森诡异,有种魅惑的轻微沙哑,听不出语气心境。 幽祭很快游上对岸,抖了抖身上水花,在那黑衣人身边乖巧地趴了下来。 黑衣人没再看幽祭,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对岸的鬼面人,他的斗笠帽檐遮住了眼睛,面上黑纱遮住了鼻子下巴,一身黑袍无任何点缀,周身散发着阴冷之气。 冰凝看得不寒而栗,只觉此人如从坟堆里爬出来一般,没有半点生气。 黑衣人如鬼魅般一眨眼就出现在冰凝面前,然后也不看她,自顾自缓缓盘膝而坐,动作轻柔优雅,未发出半点儿声响。 “我们谈谈。” 黑衣人同样似从坟堆中冒出的声音又道。 鬼面人退后两步,在离黑衣人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坐下。 黑衣人面向水潭,幽幽说道:“炎燚公主,你也敢动?” 鬼面少女身子抖了一抖。 “我没有……” “你有。” “你都看见了还问我干嘛?敢问魔友,从这里怎么去血河?” 那人沉默片刻,冷冷道:“我不会让你进暗黑城的。想去血河,你就得从炎燚城门出去。” “这……为何我不能去暗黑城?” “因为我不认识你。”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少油嘴滑舌。” 冰凝心下一阵哀叹,抬眼向对岸那四仰八叉自己玩闹着的黑狮子望去。 “你是幽祭的主人,是我救了你的宠兽。” “我不是,你也没想救他。” 鬼面少女声音拔高了些,“是我救了他!” 黑衣人轻轻冷笑,没有答话,伸出惨白的细长手指,在前方空中划出三个蓝光显示的字迹。 夜阑?。 三个字写得毫无章法,如一个人用左手写的一般。 “夜……阑……?,这么复杂的名字……我叫小石,现在我们可算认识了。” 鬼面少女用友善到几乎是讨好的语气拉拢着夜阑?。 “小石……哼……” 夜阑?冷哼一声,冰凝听着很不舒服,却不明所以,于是也不指责。 黑衣人和鬼面人的交谈陷入一片死寂,二人都自顾自望着对岸的幽祭,他此时像是玩累了,又趴伏下来,惬意地舔着爪子。 夜阑?的蓝灯不知何时光芒渐盛,整个碧波潭水和岸边景物都泛起幽幽蓝光。 “幽祭,过来。” 夜阑?鬼魅一般的声音突然打破沉寂,他慢慢站了起来。 幽祭随即游了过来,敏捷地跳上岸,他一抖鬃毛,水花四溅,黑衣人毫不在意,倒是那鬼面少女见水花袭来,条件反射地起身躲避。 “拿来。” 夜阑?沉声对幽祭道。 七耳黑狮随即张大了口,接着就有一根泛着玄青色幽光的杵棒从他口中飞出,在半空中飞转几下,然后落至夜阑?高举的右手上。 夜阑?单手托着降魔杵,放在眼前专注凝望,少顷,微微看向一边正面朝黑狮似在思考什么的鬼面人。 “拿着。” 冰凝闻言,气息一窒,愣愣上前两步,接过举向她的降魔杵。 “这是何意?”冰凝疑惑不解。 夜阑?轻柔地摸了摸幽祭的黑亮鬃毛,随即又望向潭水对岸,然后,缓缓坐下。 他坐定后,幽幽地道:“现在,你是主人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七耳黑狮 “不不不,这位魔友,我不养狮子,呵呵,不养,不养不养……” 鬼脸脑袋摇成个拨浪鼓,鬼面少女赶紧靠近夜阑?坐下,然后急急将手中降魔杵往他怀里塞。 夜阑?见鬼面人靠近了自己,倏地消失,又倏地出现在离鬼面人一丈开外。 “想暗算我的人才会靠这么近……” 夜阑?语气平淡。 冰凝一愣,终于觉悟此人脾气古怪,难以拉拢。 “我没有……可是我养不了狮子,我只想去血河……魔友……” 她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向夜阑?挪去,约摸靠近了一半距离,忽见夜阑?侧过脸看向自己。 虽然他的脸被斗笠黑纱遮得严严实实,但是冰凝仍能感受到那冷峻的目光,遂顿住身形,不再移动。 夜阑?回过脸,静静望向潭水远处,蓝色幽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和你说说他吧。” 夜阑?抚摸着身边幽祭那长长的鬃毛,幽幽开口。 “七耳幽祭是暗黑城魔兽,与我很早便相识,他魔力超群,极具灵性,多年前就声名远扬,魔界皆知。 “炎燚城有个魔兽宫,里面的宫人子弟豢养着众多知名魔兽,但是在我看来,没有一只魔兽能比得上幽祭。 “魔兽宫一直以来都是炎燚公主红莲在掌管,她也觊觎了幽祭很多年,但是我们暗黑城魅影族虽臣服了炎燚魔尊,但双方也达成了共识,不得擅自闯入对方领域,也不得强迫对方交出自己的魔灵魔兽,还有宝物。 “本来炎烈见我们不愿意交出幽祭,也不强求,可是红莲公主哪肯罢休,隔三差五寻着各种理由进入暗黑城,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交涉幽祭之事。 “在我们暗黑城,魔兽虽是兽类,无法幻化人形,智力也远不如暗黑魅影魔灵,但是我们视他们为朋友,亲人,没有人将自己当做魔兽的主人。所以谁都没资格抓住幽祭交给她。当然,除了我,也没人能捉住他。 “炎燚族的人,只想着控制魔兽,训练他们成为自己的坐骑,武器,奴隶。红莲公主更是狠辣凶残,听说这么多年间,她在魔兽宫已经打死不下上百只不听话的魔兽了。幽祭生性自由惯了,又刚刚成年,并不很懂事,只怕去了魔兽宫也是凶多吉少。后来他去了魔兽宫不久,我们就听说红莲被关押天牢,不知回不回得来。那时候我们甚至恳求魔尊放回幽祭,可是炎烈不同意,他说公主很快就会回来。果不其然,她还是回来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随后似乎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冰凝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幽祭送给他们?” 夜阑?道:“因为我是夜君,暗黑城之主。” 冰凝心下一惊,没想到这夜阑?竟是魔界暗黑城的主君!魅影族之尊长,怎么会亲自跑到这边陲幽谷之中? 冰凝戴着鬼脸面具,夜阑?本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却诡异地察觉到她心中疑惑,淡淡道:“我就住在这幽谷之中,边境的魅影守卫早就看见了你们。他们认识幽祭和红莲,便去通报了。” 冰凝依然疑惑不解,她虽也看不清夜阑?的脸,但总觉得这位夜君不像是个会被红莲恐吓威胁就交出幽祭的主君。 夜阑?又敏锐地感应到冰凝心中疑窦,轻烟一叹,道:“我自然不会害怕红莲的骚扰,只是,她毕竟是炎燚公主,她在暗黑城几番折腾,与暗黑魅影魔灵常有摩擦,渐渐引发了不少矛盾战端……两族局势越来越紧张……最后,我用降魔杵制服了幽祭,送去了炎燚城……” 夜阑?的故事似乎告一段落,冰凝觉得这故事虽有那么一丁点儿令人感动,但她并不很感兴趣,毕竟对她来说,当务之急是离开魔界,而不是去管他们魔界的灵啊兽啊的家务事。 冰凝再次酝酿起十二分友善,十八分恳求语气道:“魔友……哦不,夜君阁下,拜托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去血河?我和这公主也有些过节,不太想回炎燚城,但我必须赶紧离开魔界……” 夜阑?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不予回应,倏地在原处消失,下一刻就站在不远处正绕圈跑着玩耍的幽祭身边。 幽祭停下,怔怔望着夜阑?,头顶最中间的圆耳轻轻前后摆动着。 “没什么,幽祭,你还是和这位……小石姑娘,回魔兽宫吧,何如?” 幽祭脑袋上右数第三只耳朵开始前后摆动,眼中露出忧伤神色。 冰凝忍不住也站了起来,走到幽祭身边,看着他,温柔地触了触他的鬃毛,轻声自言自语道:“他怎么只会摇耳朵……可怜的狮子……居然是个小哑巴……” 虽然她声音极轻,但夜阑?还是听见了,不由地一愣,微微偏过头,对鬼面少女疑道:“哑巴?” “是啊,他都不会叫……难道不是哑巴么?” 夜阑?似乎轻轻一笑,但声音依然阴冷地道:“他不爱叫,不代表不会叫。” “那夜君你听见过他叫吗?” “没有。” 冰凝心下一叹,她一点儿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幽祭会不会叫,叫起来是什么声音,以后是去魔兽宫还是去别的地方,都和她没半分关系。 “夜君……我……我想” “你想去血河,我知道了。” “所以……敢问夜君……怎” “不要问了。” 冰凝的耐心已所剩无几,她的忍耐力几乎要到极限,她烦闷无比,不知何时潭底红莲就会醒来,届时也不知道这夜君会站在哪一边,也不知幽祭会不会再次帮自己,若他们都不助力自己,自己对付红莲也无胜算,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鬼面少女冷哼一声,将手中降魔杵极不友好地弃在夜阑?面前地上,大步走了开去,背向着夜君和幽祭。 “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回炎燚城,出城门,去血河。” 夜君刹那间如鬼魅一般站在了鬼面少女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但我与夜君无冤无仇,夜君既然不肯相助指路,那还请夜君,放在下一条生路……” 冰凝强压怒气,一字一顿说道。 夜阑?沉默片刻,将不知何时捡起的降魔杵重又递给了鬼面人。 “红莲公主会睡很久,很久……” 鬼面人惊愕抬头。 “拿着。” 鬼面人愣愣接过降魔杵,讷然道:“睡……多久?” “如你所愿之久。”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重返魔兽宫 事情发生得匪夷所思,冰凝也管不了那么多,装模作样听完夜君一番莫名其妙的叮嘱,拿起降魔杵骑上黑狮,直飞上崖,离开了暗黑边境的幽谷。 一回到炎燚城,那阵阵头晕恶心的灼热感觉又劈头盖脸袭来,好在这次有幽祭载着她,即便使不出半点灵力,她也可以御空而飞。 幽祭现在已经很配合了,飞得稳稳当当,冰凝再也不用担心被颠下地去。为了让冰凝坐得更稳更舒适,有更好的视线,幽祭缩小了身体,变成凡间普通狮子大小。他们一路飞驰,不消一日就赶到了炎燚城的火墙城门。 熊熊燃烧的烈焰挡在他们面前,幽祭也不敢再上前一步,冰凝无奈道:“你们的夜君也真是狠心,竟连你也不让进暗黑城,现在我俩都只能从这里闯出去,你却又不敢......这该死的魔界,就不能有其他路去血河么......” 幽祭右数第二只耳朵开始快速扇动起来,冰凝知道这是他极害怕的反应,遂轻轻抚摸他的脑袋安慰着。 七耳幽祭,绕头七耳,自左往右分别代表了“喜、怒、忧、疑、悲、恐、惊”七种情绪,圆耳扇动得越快表达的情感越强烈,有时候甚至会几只耳朵一起扇动。是以,幽祭虽不叫,但却能很明白地表达感情。夜阑?告诉冰凝这些的时候,冰凝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这小哑巴幽祭并不真是个哑巴,他的耳朵不仅能听,也能说。 幽祭踌躇着,冰凝纠结着,他们都害怕那火墙,但他们都不想呆在炎燚城。 见幽祭怎么也不敢闯火墙,冰凝自己也没信心能冲出去,她不禁有些后悔这番痴心妄想的企图,刚想叫幽祭折返回去,火墙中已是钻出不下几十名披甲执戟奇形怪状的魔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幽祭的怒耳越扇越快,冰凝感到他的身体也在逐渐变大,急忙喝止了他,“幽祭,冷静,缩回去,别引来其他人!” 冰凝知道,即便幽祭变大发威,也还是不敢冲出火墙,最后闯了祸,引来更多人,他们只有更加麻烦。 幽祭缩小身形,狂躁地原地转圈,那些魔兵一个个想上不敢上,双方僵持良久。 看来夜君的话是对的,他们闯不出炎燚城,他们只能在这里撑下去。 冰凝在幽祭背上仔细回忆着夜阑?的话,目睹着眼前情形,心中渐渐放弃了一些想法,转作了其他打算。 鬼面少女翻身下了狮背,因为浑身灼热难受,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她勉力站定,向魔兵中她曾见过的熟悉身影一拱手道:“魔爷,是我,灵蛇护法的托身侍女,您见过我的。” 那魔兵并不认识这鬼面人,微微一愣,正待说什么,忽然远处一片暗红色流云降下,巡逻至此的赤炎虎带着一堆手下飞驰而至。 “你怎么在这里?公主在哪儿?”赤炎虎怒目圆睁大声喝问。 他先前急急赶回麒麟宫向炎烈禀报幽祭逃脱,红莲追入暗黑边境之事,炎烈果然大怒,说等红莲回来,他定要重罚! 可是这么久了红莲也没回来,魔尊也不去找,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赤炎虎请求魔尊让他带人进入暗黑领域找公主,却被炎烈狠狠骂了一顿,说什么红莲整日闯祸,此番就是真被暗黑城的人抓了打了也不干他炎烈什么事,也不允许其他人去找她。 赤炎虎正当担忧无奈,却在城门火墙这里看见了之前骑着幽祭逃离的冰凝,又喜又怒,迫不及待盘问起她。 冰凝自然知道红莲去哪儿了,她也没想到在那幽谷中碧波潭边,与夜阑?说完话再一回头,潭水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如同被人填平了一般,而红莲公主也不知是被埋在潭底还是已经被什么人带了出来,总之,都消失了。 更诡异的是,夜君对这奇异怪事闭口不谈,只叮嘱了冰凝一番回到魔兽宫应对魔众的说辞。 冰凝听归听了,心里却默默盘算骑着幽祭逃离炎燚城,没想到最终,夜君的判断一一应现,夜君的提示叮嘱也成了她保命所必须的运用。 “虎威护法,幽祭突然失控逃走,我被他背去了暗黑边境。后来,他也没伤害我,还把降魔杵吐出来给了我。再然后,我说我想回来,他就带着我来到了这里。至于红莲公主……我确实……不知她在哪儿……” 冰凝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话。 赤炎虎面露疑惑之色,问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逃出炎燚城?” “不,护法,在下实在拿不下脸上面具,便想去魔界之外求访高人,得一个法子……我一个姑娘家,整日戴着这么可怕的一张脸,心里实在是……实在是……” 冰凝开始哽咽起来,抬手拭泪,赤炎虎本就思维简单,吃软不吃硬,见冰凝这副模样却是真信了。 赤炎虎皱了皱眉,伸手一挥,道:“罢了罢了,你也别哭了,你和这狮子一起回魔兽宫吧,公主找到之前,你不准离开!” 冰凝本也没指望赤炎虎真的会放她走,但是至少目前,他不会揪着自己不放,这已经很幸运了。 “是,护法。” 冰凝应诺,顿了顿又道:“护法……在下自从受这鬼面困扰以来,身体一直不舒服,能不能……骑着幽祭……” 赤炎虎蹙眉思索片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幽祭来炎燚城那么久,一直趴着缩着,你倒是有办法……”赤炎虎边说,边用一副古怪神情望着冰凝。 冰凝没有说话,赤炎虎又道:“你要有本事让幽祭听公主的话,本护法也就不计较你无礼之罪了。” “是,护法。” 冰凝重新骑上幽祭,心中既庆幸又悲凉。 这炎燚城的漫漫长路,该如何度过?她每天都将在这种不适的感觉下硬撑着,谁知道她能坚持多久,什么时候会崩溃…… 冰凝回到了魔兽宫,住进了之前她呆了三天的狭小房间,而幽祭又被关在了他以前被关的地方。 此时的冰凝,已经放弃了逃跑,她只希望自己能如夜君所说,很快就能适应炎燚城的火热环境。 一阵阵恶心欲吐的感觉汹涌袭来,冰凝在房间里砰砰砰撞着脑袋,真想昏过去算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兽政娘走马上任 快睡着......快睡着......快睡着...... 一只狐狸、两只狐狸、三只狐狸......都一千只了!为什么还醒着! 冰凝咒骂着这该死的鬼地方,撞不晕也睡不着,除了热还是热,简直难受得无以复加! 更烦躁的是,每天一大早都有个丑到爆炸的小魔官来敲她房门,例行公事地催她去兽笼领幽祭出来训练。 “兽政娘小石,幽祭睡醒了,你该带他去训练场了。” “魔爷......我不大舒服......实在是......站不起来......” 小魔官一张丑脸面无表情,拿出一张纸开始摇头晃脑读了起来,冰凝一听便知是赤炎虎让他带的话,不过很明显这位传话小魔官记性极差。 “虎威护法说了,你原是灵蛇宫的人,因为灵蛇护法又外出游历不见了,所以公主把你调配来咱们这里当兽政官,训练幽祭。我可告诉你,你现在脸上戴着的宝贝可是尊上早年戴着征战的,如今你拿不下来,本就犯了大罪,要不是见你和这执拗的黑狮子还能沟通,你哪里会有这好命当这份差?表现好些,等公主回来看见乖巧的幽祭,说不定还能替你向尊上说几句好话。不然的话,小心尊上将面具连同你这张脸皮一起割下来!” 冰凝听了,人虽歪歪斜斜倚靠着墙壁勉强站着,脑袋却毫不含糊地一点又一点。 “小石知道……等身子好了,定……一定……” “行了行了,你自己知道就行,我先走了。” “魔爷……慢走。” …… 第二日。 “小石,该去训练场了。” “魔爷……我……” “你今日还有病?” “是……浑身……难受……” “行了,我先走了。” …… 第三日。 “今天去不去训练?” “我……” “好,那我走了。” …… 冰凝就这么连续七八日推说身体不适,赖在屋里。好在魔兽宫的主事,红莲公主现下不知所踪,其他人也懒得插手管谁谁谁缺勤,每日通知到位就算完成任务,去不去也随便你。 她一个人闷在屋里可也没闲着,既然睡不着,不如起身打坐修炼。 当年在开阳宫,炙弦师弟也是教过她一些火系法术修炼要诀的,可惜她在这方面没有半点天赋,从来就没学会过。事到如今,在这热气腾腾的炎燚城,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临时抱佛脚了。 无奈修炼来修炼去,除了白白耗费精神气力,没有半点用处,她依然整日颓废得半死不活。 入夜,冰凝郁闷地躺在床上,数完了一千只狐狸也没睡着,晕晕乎乎地继续琢磨起脱身之法。 床边小桌上的烛火轻轻摇曳,冰凝侧过身子,盯着那火光发呆,不知怎么,她的目光慢慢落到了桌边那根金体黑纹的杵棒上。 这降魔杵通体金色,顶端是逐渐变细的螺旋锥子状,一尺来长。金底棒身上布满玄黑色的古怪符文,仔细看来竟有点像血管脉络,若是紧盯着那黑纹看,便会有种极不舒服的密集恐惧感。 冰凝全身忽地一抖,又是一阵加重的恶心感觉,随即竟有一股兴奋之意涌上心头。 降魔杵......控制幽祭的降魔杵......摆脱这根棍子,不就可以摆脱幽祭了吗?赤炎虎果然是个脑子不会转弯儿的蠢货,竟没想到将这降魔杵收走。 此时此刻,冰凝早将夜君的嘱托抛到九霄云外,什么替他陪幽祭好好呆在魔兽宫,本仙难受得连炙弦和幽姬都顾不上去找,哪还管得了你们这些狮狮虎虎的事情? 冰凝心中暗暗激动着,强撑起身,拉开房门,长廊尽头的那个丑陋小魔兵看见了她。 她现在初来乍到,是魔兽宫兽政官中最低等级的兽政娘,虽可以在魔兽宫自由活动,但是不允许离开魔兽宫,这个情况前几天那丑陋小魔兵便就提示了好几遍。 “魔爷......魔爷......” 寂静的兽政司居所长廊上,回荡着鬼面少女轻飘飘的喊声。 小魔兵打着哈欠,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满脸的不耐烦。 “兽政娘小石,你要是精神好了,就明天早上去兽笼带那狮子去训练场。大半夜的,我可没劲儿跟你聊天,你倒好天天宅屋里睡觉,小爷我可是值了一整日的班儿!” “不是不是,魔爷,我想见虎威护法。”冰凝语气恭敬道。 “什么?见护法?现在?”小魔兵不可置信地夸张反复确认,仿佛自己正在和一个傻子说话。 “事态紧急,十万火急,拜托魔爷!”冰凝躬身作揖道。 小魔兵眉头紧锁,随即挥手道:“开什么玩笑?现在我上哪儿给你找护法去?你明天带幽祭去训练场,我给你传话,请虎威护法去检查你训练,你有什么话到时候直接和护法说吧。” 说完,那小魔兵便转身欲走,冰凝顿了顿,又急急喊住他,问了个她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 “对了魔爷,您知道凤凰大护法最近可在炎燚城么?” “在啊,怎么了?”小魔兵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神色古怪。 冰凝开始紧张起来,但是既已开口,她便不想错过这难得的勇气。 “敢问魔爷,大护法......住在哪里啊?如何才能有机会一见?” 冰凝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小魔兵自然也看出来了,遂警惕道:“你一个灵蛇宫出来的人,干嘛找凤凰大护法?说,你到底是谁?是不是天界派来劝我们大护法回九重天的说?” 冰凝微微一哆嗦,暗道果然不该问关于凤凰的问题,于是急忙摆手否认,“不不不,魔爷,不是的,怎么会呢,我若真是......天界派来的,哪敢这么明目张胆问您凤凰大护法的所在......其实,其实是......因为小女子一直爱慕凤凰大护法......” 小魔兵听到这里,一张丑脸上的警惕神色随即转变成满脸的八卦贼笑。 “哦......原来是这样啊......哎哟,可惜啦,兽政娘小石,你现在这张脸,连我都看不下去,我们大护法又岂会多看你一眼?啧啧......” 冰凝故作神伤悲戚一叹,“也罢,那烦请魔爷切莫忘了明日请虎威护法去训练场检阅在下和幽祭的进展,多谢魔爷了。” 冰凝又是一个深作揖。 小魔兵脸上露出一副鄙视中微带同情的神色,啧啧叹道:“放心吧,哎,其实长得丑也不是咱们的错,也该你倒霉,摊上这么个......呃,霸气的面具。哎呀,我说兽政娘小石,凡人不是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嘛,你好好训练幽祭,以后在兽政司也未尝没有前途嘛,你看我......” 小魔兵随后又布啦布啦说了一堆什么,冰凝也没注意听。她总算长舒一口气,默默退回了自己的小屋。 自此她便下定决心,今日的错误绝不可再犯,在炎燚城中,绝不能再向任何人提起她所熟识的天界人士。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兽魂谷危机事件(1) 次日清晨,冰凝不待那小魔兵来传,已自行收拾妥当,拿着降魔杵,晃晃悠悠地向幽祭所在的兽笼坛走去。 魔兽宫非常大,构造也复杂得紧,所以新进兽政官的房里,都挂着个地形详解图。 冰凝可没兴趣研究透这里哪是哪,她只找出三个点记住,一是训练的地儿、二是幽祭住的地儿,三是她自己住的地儿。 此时的她,虽说身体上不适感丝毫未减,但因有了一丝离开这里的希望,整个人竟是精神了不少。即便如此,因为她怪异的鬼脸,歪斜的步履,还是引来不少人的眼光和议论。 冰凝晃过兽政娘居所的一排排厢房,穿庭过廊,又绕过更多的兽政郎厢房,一路上那些或美或丑、或高或矮、或男或女的兽政官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叽叽呱呱的言谈飞进冰凝的耳朵,让冰凝仿佛又见到了天界那些无聊八卦的神仙们。 她心下感叹,原来这六界之中,八卦闲扯乃是大家都热衷喜爱的活动,并不只是无聊天神们的专长。 “哎?你们说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女的啊,你看那身材,啧啧,很不错哟……” “听说她摘不下尊上的鬼面了,真是可惜……” “有什么好可惜的?在咱们魔界,比拼的是智商和魔力!你看那个傻帽,从兽政娘居所楼过来,像是要去兽笼领魔兽,人却绕到咱们兽政郎的住处,不是流氓就是傻蛋啊!” “我看她八成是个傻的,不可惜不可惜,再漂亮也是个傻的,戴个鬼脸面具还能唬唬人,哈哈哈……” …… 冰凝听得咬牙切齿,只可惜那些家伙隔着面具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心想:就你们这些奇形怪状的丑八怪,虽有个大致人形,身上不是拖条尾巴,就是顶对犄角,要么就是龇出一对黑不黑白不白的獠牙,自己都丑得如此登峰造极了,还好意思在这议论本仙?我就是戴着个鬼脸也比你们好看! 不过说实在的,这些魔界分子,长得和冰凝以往所见天神乃至凡人都大不一样,丑中带趣,看得冰凝目不暇接,不亦乐乎。 只是听了那些兽政郎的谈话,冰凝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真是绕远了路,想要遁走。无奈,她是真的既遁不了地,又飞不了空,只能迈着两条虚软长腿,坑次坑次地往兽笼坛方向挪步。 冰凝寻着记忆中地图上的路径,走了很久很久,估计有一个时辰,方才绕到了兽笼坛所在山谷。 这座兽魂谷看上去已经出了魔兽宫,但实际上,它只是魔兽宫的一部分。这里常有兽政官和魔兽在谷中开放式训练,且三十六间封闭圆盘训练场也建在其中。当时幽祭就是撞破其中一间的大门,载着冰凝逃出去的。 进入兽魂谷后,外面的喧哗嘈杂渐渐沉静下去,只偶偶听见远处传来一两声魔兽嘶吼,但是冰凝知道,这一定不是幽祭的声音。 一路上,冰凝还时不时看见一些尚未长成的小兽分布在山谷各处,他们身边也没有兽政官,想必都是一些年幼无害的小身形魔兽,被散养在兽魂谷中。 虽然是大白日,但兽魂谷的天色相比外面,仍是昏暗不少,空中的流云大多是暗红色的,其中也掺杂着些许乌云。 原本开阔单一的大道行至尽头,只见十几条分叉路径或大或小,彼此相连,如人体血脉一般分散开去,蔓延入兽魂谷深处。所有的路都是血一般的深红色石地,道路两旁多为花草树木,其中也夹杂着休憩小亭。 冰凝走在幽祭所属的最高阶魔兽主坛岔路上,紧紧握着降魔杵,心中暗暗紧张,不知隔了这么多天,幽祭还认不认自己这个老朋友?会不会因为几天不见感情淡漠,扑上来攻击自己? 小径幽幽,这条岔道意外绵长,冰凝走了好一会儿,忽地,前方道旁有一物突然出现,她目光一凝,定睛看去,却是一块白色椭圆石碑,上刻两行八字: 暗黑幽祭 闲人止步 冰凝眉头一皱,九天前,她骑着幽祭与赤炎虎等人回到魔兽宫正大门后,就和幽祭分开了。后来小魔兵告诉她,暗黑城那七耳黑狮聪慧异常,虎威护法叫了上百名高手才将他骗入兽笼坛主坛关起来。没想到,他们不仅关起了他,还写上如此警示的标语,以免他误伤旁人。 冰凝怔了片刻,随即抬脚从石碑旁踏过,却意外地发现这椭圆石碑看上去虽平凡无奇,实则是一个结界分界线。走过石碑后,小径突然又变成开阔大路,花草树木逐渐稀少,暗红地面开始皲裂,空气越来越灼热,四周蔓延着难闻的焦味。 冰凝的不适之感越来越强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怕自己昏过去也没人发现来救,她强打精神向前走着,绕过最后一道弯。 突然,她面前出现一大块空地,一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热浪扑面而来,冰凝不禁身子一抖。 空地正中,赫然是一座巨大的圆形石坛,底部悬空,八根白玉材质的巨大石柱支撑起整个石坛,高约六七丈,每根都至少有六人合抱之粗。 石坛上方,一个巨大的方笼赫然显现,笼子的每一根栅栏都用一种赤红色的奇异石材所造,四周散发着强烈的红芒,一眼望去,如一团巨大燃烧的赤红火焰,而一团漆黑的幽祭正缩成个大毛绒球状,置身其中。 冰凝深深吸气,除了因为这里热得令她害怕,也因这关押幽祭的兽笼坛主坛建筑而惊叹。 从这主坛兽笼的奢华程度来看,幽祭诚然是个极危险的存在。 冰凝定了定神,手持降魔杵走近石坛,这里空无一物,没有任何遮掩,也没有一个守卫,人一接近石坛,就觉空气中热气登时高了数倍不止,冰凝胸闷难当,心烦意乱,额角隐隐有汗。 冰凝强撑身体,沿着连接地面和兽笼的白玉石阶向上爬去,因脚下不稳,她下意识伸手去扶楼梯栏杆,突然间手上一烫,她立时缩回了手。 冰凝艰难的步履爬得十分缓慢,忽闻上方不远处有脚步声逐渐变大,显然是有人走了下来。 冰凝抬眼望去,看清来人的同时,也听见那少年沉着温和的声音响起。 “你是幽祭的兽政娘,小石姑娘吗?” 冰凝怔在原地,心都快跳了出来,随即热血上涌,回过神来,气喘吁吁加快步子向上爬去。 “凤……凤凰……是我……” 冰凝二字尚未出口,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大粗嗓门突然怒气腾腾道:“兽政娘小石!本护法在训练场等了你一上午了!你居然还在这里墨迹!” 冰凝大惊回头,果然是赤炎虎。 好险…… 现今六界之中,几乎无人不晓天寒玄冰、冻天冰仙的名字。 冰凝只觉自己倒霉到了家,哑口无言愣在当下,眼睁睁看着炎燚族两大护法,一个往下走,一个向上爬,目标点都是自己的位置。 三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快要相汇于一点时,二位护法都停下了脚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兽魂谷危机事件(2) “是什么风把咱们的凤凰大护法吹到这儿来了?” 赤炎虎完全忽略了一边的鬼面人,眼风毫不正眼地扫了扫凤凰。 冰凝侧目,就见凤凰冲自己微微一笑,随即目光移向赤炎虎,淡淡道:“随意走走,难不成妨碍虎威护法履职了?” 赤炎虎一脸不以为然,皮笑肉不笑道:“大护法虽然年轻,职位却在我赤炎虎之上,何来‘妨碍’一说?只是这幽祭尚未驯服,难道你不曾看见外面的警语?” 凤凰长眼含笑,又向一边的冰凝望了望,随即不甚在意地对赤炎虎道:“暗黑城的七耳幽祭,声名远扬,来炎燚城那么久了,我都没好好瞧瞧,这段时间既然得空,难免好奇来看。” “那此番可算是看够了?兽政娘小石,上去带幽祭出来。”赤炎虎眼光从凤凰扫到冰凝,冷冷命道。 冰凝抬头瞧了瞧又高又远的兽笼和火光,心中一阵忧虑。 虽然冰凝被面具遮住脸,但赤炎虎似乎感觉到这鬼面人的犹豫不决,遂斥责道:“我说你怎么回事?尊上的面具是宝物!能让敌人看不透表情的鬼面!当年征战杀伐从不离身的宝物!你一个小小魔女,有幸戴着它,应当魔力剧增精神倍佳才对,怎么整日病恹恹的?快飞上去开笼子带幽祭出来!在这磨磨叽叽爬楼要爬到什么时候?” 冰凝身子抖了抖,紧握降魔杵的小手也在微微发颤,她哪里飞得起来?能不能爬到坛上兽笼都是个问题。 还有那兽笼四周热气腾腾的灼灼火光,真是看得她胆战心惊。 凤凰侧目瞧了瞧身边的鬼面少女,不经意捋了捋袖摆,轻轻一笑道:“虎威护法何必为难一个小小兽政娘呢?谁还没有个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随即向冰凝伸出一只手,和声道:“降魔杵给我,我替你带他下来。” 冰凝心中一动,伸手将降魔杵递于凤凰,凤凰接过,旋即持棒飞身上坛。 “大护法可要留神呐,小心这厮吞了你手中之物!” 赤炎虎一边望着凤凰飞空,一边站在石阶上提醒着。 冰凝霎时间千头万绪,事情发展得全然出乎所料。 她原本是想将降魔杵交给赤炎虎,让赤炎虎控制幽祭,然后趁着红莲不在,忽悠赤炎虎自己要离开魔界去寻求摘下面具的法子。反正炎烈尚未追究此事,且自己让赤炎虎驯服幽祭也是大功一件,说不准这位脑子秀逗的虎兄就应允了。 毕竟这鬼面一直拿不下来,哪天炎烈问起来,他也不好交代。他若是放了自己,只照红莲公主所教的,说这鬼面被公主借走了,自己也不用担什么责。况且公主回来,见他驯服了幽祭,他又可以记上一功,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冰凝送出炎燚城呢? 然而事实证明,这一切又是冰凝自己的一番痴心妄想,她既得到了幽祭,就休想这么容易再摆脱他。 暗黑城主君夜阑?,身为暗黑魅影族首领,又岂会是简单之人?红莲追踪幽祭和鬼面人来到暗黑边境,诚然给了他绝佳的机会,他自然要好好把握。 夜君设计藏起了红莲,让鬼面人带着幽祭回到魔兽宫,如此一来,炎烈也无理由进入暗黑城讨人。你说我掳了你们的公主?绝无此事,我为何要掳她?你们要的幽祭就在你们的魔兽宫,我要红莲公主何用? 然而事实上,夜君确实不想归还公主,红莲在暗黑城得罪了很多人,夜阑?对她早已恨之入骨。且他也知道,若放走了这次捉住红莲的机会,她以后还会霸占暗黑城里她感兴趣的其他东西。红莲公主是炎烈的独生女,将来魔尊之位的继承人,错过这次她独闯暗黑边境的绝佳机会,让这厮回去,以后只怕再无机会降了她。红莲若成了魔界之主,对暗黑城来说也是后患无穷。 不过夜阑?素来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敢取红莲的性命,总还想着为自己和暗黑城留条后路。 赤炎虎和冰凝紧张地盯着高坛上的凤凰,但见他微微举起降魔杵,穿过一片火光,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兽笼。 下一幕景象把凤凰和石阶上的两个人都吓呆了,原本缩成一团的幽祭突然站起,四肢和身体骤然伸展变大,无声无息地冲出兽笼,向着凤凰扑压而下! 凤凰慌忙退后腾空,他的狭长凤目中瞳孔瞬间收缩,手中使力,降魔杵青光大盛,凤凰整个人向后飘出老远,躲过了幽祭这一无声猛扑。 冰凝仰望着空中红云遮掩下若隐若现的幽祭和凤凰,只觉口干舌燥,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赤炎虎见势不妙,立时挥起一面小黄旗,道道金光从旗面升腾破空,四散如金色光点洒下,紧接着便有数不清的高手魔众从四面八方飞来,围住了凤凰和幽祭。 各式各样的异芒直射向幽祭,幽祭无声翻滚着,看上去十分痛苦。 凤凰后退开去,手中不知为何脱力,降魔杵登时飞出,直向冰凝冲去! 冰凝大惊,本能地掉头向楼梯下跑去,却被降魔杵追上,冰凝随即伸手抓住了它。 降魔杵触及冰凝手掌的同时,幽祭突然安静下来,趴在云头,缓缓落地,身体缩小成普通雄狮大小。 凤凰胸口微微起伏,蹙眉望向那怔在石阶上的鬼面人。 空中彩色异芒逐渐散去,高手魔众纷纷落地,赤炎虎舒了一口气,挥旗示意众人退下。 “小石姑娘,看来这狮子与你有缘。”凤凰落至冰凝身侧,微笑道。 这时,赤炎虎也跑了过来,边跑边回头去看不远处正趴在地上舔着爪子,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的幽祭。 赤炎虎走到凤凰和冰凝身边,恨恨道:“兽政娘小石,给我好好训这狮子!等公主回来,若他还这般无礼,本护法就将他连你一起法灭了完事儿!” “噗嗤……”凤凰闻言噗嗤一声,显然是在嘲笑眼前这位虎兄,赤炎虎面色不悦地瞪了瞪他。 冰凝手托降魔杵呆呆凝望,夜阑?的话又飘荡在耳畔。 “七耳幽祭,体内多余的一根肋骨化作降魔杵,第一次扎入体内可降之,第一次拔出者为之主……” 显然,这个秘密夜君没有告诉红莲,他给红莲的说法是另一个版本。 “红莲公主,幽祭已被后背所扎的降魔杵所制,驯服之前万万不可拔出,否则此人必被幽祭食之……” 第一百八十九章 风神毒计脱身 深夜,天庭弥罗宫。 夜羽警惕着四周,飘飘荡荡在雪英殿附近搜寻着什么。 因为这里许久未有人住,所以天兵守卫相对松懈,竟无人发现夜羽这一道飘忽不定的黑影。 亦无人发现他所追踪的那一条细小微弱的红光。 “嘶嘶”两声蛇信之音暴露了红影行踪,夜羽一跃而上,将那条在夜色中闪着淡淡红芒的粗糙小蛇一把捉住,掐住其七寸举在眼前。 小蛇顿时红芒尽散,黯淡下来,竟是一条灰扑扑的虚弱之物。 “说,你是谁?爬在雪英殿窗棂上鬼鬼祟祟吐信子有何企图?” 夜羽怒视着小蛇,低声威厉问道。 “咳……咳……” 小蛇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夜羽松了松手上力道,依然目光狠厉地盯着她。 “我是……火焰蛇……” 夜羽闻言一惊,眼光一动,随即又是一凝,示意她说下去。 “我找冰仙有事。” 火焰蛇终于缓过气儿来,可以连贯说话。 “何事?” “我只能和她说。” “你……” 夜羽话未出口,便听见远处有一队铁靴脚步声渐渐靠近。 “谁在那里?” 不知是哪位天兵天将的问话远远传来。 夜羽皱了皱眉,将火焰蛇往袖中一塞,旋即闪身飞离。 玄穹宫外,李靖左手托着玲珑宝塔,右手拄着惊神三叉戟,锐目圆睁,守在宫门口。 除了李天王,还有不下几十名高阶天将把玄穹宫围了个严实,一个个精神抖擞,半夜三更毫无困意,一副连只蚊子也别想进出玄穹宫的架势。 不过,他们无法阻拦夜羽这只来去自由的“蚊子”。 天帝很了解元风,对这个风神太子,万事不可做绝,夜羽,是元风的最后底线,也许只有如此,方可真正地拦住风神。 夜羽穿庭过廊,来到内宫最里侧一方庭院,这里梨花飘香,碧水潭清,自从太子被禁足以来,几乎一直呆在这里。 夜羽自然是知道原因的,因为他自己也守在这个地方有上百年之久,任务是看护一只雪白的兔子。 “殿下。” 夜羽在碧水池边轻轻唤道,将伫立于梨花树下出神看花的太子拉回了神。 元风回转身体,轻掸白袍,微微一笑。 “殿下,给您看样东西。” 夜羽说着,从袖中将那灰扑扑的条状“东西”拿了出来。 元风微微诧异,他显然也认不出这是条什么蛇。 “殿下,我是火焰蛇。” 火焰蛇在夜羽手中抬起蛇头,微微颔首行礼。 “我在雪英殿发现的她,这厮怕是没安好心,八成是想谋害冰仙。” 夜羽话中显含怒意。 风神目光一冷,寒芒眼刀扫向火焰蛇,火焰蛇顿觉一阵阴风拂过全身,不禁哆嗦起来。 “绝无……此事。”火焰蛇道。 元风冷哼一声,“你可知道,本神最恨的便是魔界炎燚族之人?” “知道。” “既知道,还不躲远些……” “我找冰仙有事。” “说。” “此事只能告诉冰仙,还请殿下……放了我,让我去找冰仙。” 元风闻言,怒意升腾,但面上依然冷静,未予发作。 “和本神说是一样的,本神与冰仙,不分彼此,你难道不知?” 元风的语气寒冷而坚决,火焰蛇心里一阵紧张,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毕竟是炎燚族护法,曾经也是名动一时的魔界枭雄,如今虽然修为散尽,骨气却还是有的。 遂坚持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事我只能告诉冰仙。” 元风心知,强迫她也无用,随即一甩袍袖,背过身去,平平淡淡道:“冰仙不在天界,本神也不知她去哪儿了。” “她……没回来?” 火焰蛇讶异地望向夜羽,夜羽岂会理睬她,随即别过脸去。 元风一听这话,忽转过身,紧盯着火焰蛇,语气凝冷而急迫,问道:“你见过她?在哪里?她如何了?” 火焰蛇随后将在魔界渡口偶遇冰凝之事告诉了元风,但是隐去了梦姬一事。 元风听闻冰凝在魔界虚弱难熬,心知定是炎燚城灼热环境与天寒玄冰体质严重悖逆所至,想到她此时在魔界孤立无援,又无力使用灵力法术,且时刻都在身心煎熬,危机四伏,不禁心里发毛,额间冒汗。 夜羽见太子脸色煞白,知是火焰蛇的话所至,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上前安慰。 “殿下,您别太紧张,让我去吧。” 元风默不作声,眼光直直望着前方碧水,不知是在看池中倒影还是水底卵石,夜羽和火焰蛇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少顷,元风轻拍了拍夜羽肩头,轻声道:“你在这看着她。” 话毕,他转身走进了庭院花木掩盖下的一处雅致厢房,这便是那只白兔住了百年的房间。 元风点亮一盏烛灯,从墙边捧起一张如菜篮子一般大小的毛绒小床,嘴角淡淡一弯。 他呆呆望着这张自己亲手为那兔子做的小床,回想起他们之间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心间隐隐作痛。 她为了那人,竟就这么不顾生死吗? 自己如此担心她,她又知不知道呢? 她若真明白,又怎么忍心离开自己,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元风恍神良久,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夜羽和火焰蛇还在庭院中碧水岸边,夜羽眉头紧蹙,手托小蛇,似在与她说着什么。 元风走近,只听见火焰蛇又是一句:“此事我只能告诉冰仙。” 元风面无表情地道:“夜羽,放下她,过来。” 夜羽将火焰蛇放在梨花树下,作法在她周围布下一道拦路结界。 他们走到远处,元风低头垂目,对着夜羽耳畔低低几句,夜羽眼波一动,面露难色。 “殿下……这……” “就这么办。” 元风决心已下,不容置喙。 他重新走回梨花树下,蹲下身,将火焰蛇轻轻托起。 食指轻触蛇头眉心,徐徐清气缓缓流入小蛇身体。 火焰蛇只觉身子一震,渐渐有了力量,不一会儿,灰扑扑的小蛇化作一个上身女子,下身蛇尾的形态。 “殿下,您这是?”火焰蛇惊喜万分。 “本神体质大半冰系,与你火性相悖,不可渡你太多修为,但这些也够支持你这人形好一阵子了。” 元风说得云淡风轻。 “这……多谢殿下!只是……为何?” “没什么,就是希望你回魔界后,帮我看顾看顾她。” “这我明白……” 元风偏过头对夜羽吩咐道:“你送灵蛇护法走吧,将她安全送到血河。” “是,殿下。” 夜羽带着火焰蛇,从这处庭院的后门走了出去,夜羽作法隐去了火焰蛇的身形,却在离开玄穹宫不久后收了法术。 元风算了算时间,觉得正合适时,走出了玄穹宫正门。 他的目标是李靖。 李靖和他的玲珑宝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风神。夜羽可以偷走火焰蛇,却无法从李靖眼界偷走太子。 李天王看见太子走近,拱手行礼。 “殿下,这么晚了,您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天王,本太子不是故意出来为难您的,只是刚刚有魔界奸细从玄穹宫中逃走,不知天王可有注意到?” 李靖大惊,魔界之人在他李靖眼皮底下潜入自己看守的玄穹宫,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玄穹宫,这还得了!? 李天王二话不说,从宝塔中取出观魔镜,抛至空中念动真言,果然看见当年从天牢逃走的火焰蛇,正在去往血河的路上。 李靖登时火冒三丈,血气上脑,收了宝镜,急急驾云往天界渡口追去。 李靖一走,其他天兵天将哪里是风神的对手,转眼就被元风甩在身后。 元风飞过天河,踏着碎裂星光,潜入红尘凡世,从血河的凡界渡口,踏上了摆渡龟背…… 玲珑宝塔内,火焰蛇的生命正在渐渐凋零,她的身体本就残败脆弱,风神用计让她被李靖装进宝塔,本就没打算给她留半点生路。 是啊,六界称赞的,正直善良的风神啊,对她却是毫不留情。 怪他吗?不怪他。 谁让自己是炎燚族的火焰蛇呢……谁让自己是害死雪英的帮凶呢…… 她不怕死,红龟已经死了,自己去陪他,不是很好吗? 可是她还欠梦姬一个人情,却是永远没有机会偿还了。 梦姬对她和红龟的恩情,她也没有下辈子可以报答了,因为玲珑宝塔里的她,即将灰飞湮灭。 第一百九十章 新长官整风运动 魔兽宫,兽政官校场。 全体兽政官黑压压站了一排又一排,火辣辣的日头下面,大家伙儿一个个汗流浃背,怨声载道。 这新来的兽政官统领长官,是个性子极慢,脾气极好,但却极讲究又极墨迹的人,他就是独角护法——火犀牛。 火犀牛不爱管事,但是一旦管了,就自带强迫症地一定要做顺眼了。他从不严厉凶狠,最拿手的一个字就是——“磨”! 其实独角护法自己坐在校场高台交椅上,也很不舒服,他一个大胖子,哪里会喜欢晒太阳呢? 只是,这全体兽政官的队伍……怎么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那么不顺眼呢? 这个问题他已经思考了两个时辰了,这段时间,兽政官们就这么排着队直直站在太阳底下。 当然,由于红莲公主不在,纪律相当散漫,一部分资历老、胆子大的兽政官们已经坐在了地上。 啊呀,终于想到了! 火犀牛一拍脑袋瓜,伸手招呼站在一边的随行小魔,那小魔立即上前,躬身附耳。 “阿仔啊,你看看他们,本就长得怪异,有的顶角有的拖尾,头发有的披着有的扎着,有的三个髻有的两个髻,衣服也是花花绿绿,真乱啊……” 阿仔眨巴着一双灵活的小眼睛,咧嘴陪笑道:“是啊,独角护法,回头我就通知下去,所有人都得穿一样的衣裳,梳一样的发髻!只是……这犄角啊,尾巴啊……怕是不大好改成一样啊……” 火犀牛摸了摸自己鼻子上的独角,微微点了点头。 “改不了的就算了嘛。” 阿仔又一拱手,感激道:“嘿嘿,还是护法您最体谅下属了。” “但是其他的,能改的,还是要统一嘛,咱们也要讲究形象嘛,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啊!您放心,给属下七天、哦不、三天!一定改到您满意!” 火犀牛甚感慰足地点点头,挥手示意阿仔退下。 磨了一上午,终于弄明白了哪里不顺眼,火犀牛心情大好,站起身,朗声道:“大家伙儿辛苦了!” 散漫的兽政官队伍中传来稀稀疏疏的懒散回应:“没事儿!没事儿了吗?能走了吗?” 火犀牛虽然不喜欢他们的态度,但是也不生气,而是仔细思考着人群中传来的问题:能走了吗? 他们能走了吗?等等,再仔细看看,可别遗漏了什么不顺眼的其他细节。 火犀牛在校场高台上来回踱步观查,又琢磨了好一阵儿,忽地眼睛一亮,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他慢悠悠晃至阿仔身边,低声询问道:“阿仔啊,右数第三排倒数第七名,就是那个摘不下尊上面具的兽政娘,叫什么来着?” 阿仔抬头向护法所指位置望去,随后低低回道:“她是小石,灵蛇宫的侍女,因为一堆奇奇怪怪的情况,被调派来这里当差了。怎么了护法?她……有什么问题吗?” 火犀牛歪着脑袋仔细观察着兽政娘小石,少顷,偏过脸对阿仔道:“她怎么晃来晃去的?” 阿仔又朝小石望了一眼,随即解释道:“她一直这样,天天跟没吃饭似的,不过最近好多了。一开始的时候,她连兽笼坛都爬不上去,天天都是虎威护法派人把她用轿子抬上坛带幽祭出来的,后来她精神好一些了,终于可以自己爬到坛上。” 火犀牛很是惊讶,疑道:“一个魔女......不会飞吗?” “谁知道她怎么回事呢?她说是传了太多修为给灵蛇主子才变成这样,属下可是不信的,还说什么鬼面摘不下来,属下觉得她定有古怪。” 火犀牛的豆豆眼缓缓转着圈儿,一边抬手慢慢抚摸独角,一边轻轻转动着几乎找不着的粗短脖颈。 “一个兽政官儿,这么病恹恹的,还怎么训练?你们就没请虎威护法换个人?” “换不了呀,护法您有所不知,之前......这复杂了去了,总之,这狮子和那降魔杵,只听她的,所以才古怪啊......独角护法,您和虎威护法可有向尊上禀报此古怪之人?” 火犀牛微微皱眉,眼珠向上翻了翻,说道:“虎兄擅自把鬼面借给公主,现在又莫名其妙到个兽政娘脸上拿不下来,哪还敢在尊上面前多提?本护法自是不会多嘴。不过尊上也是奇怪,公主没了就没了?不问不管的......” 这时,校场人群中又传来阵阵不耐烦的催促声。 “护法,晌午了,我们能不能走了?” “护法,我肚子都咕咕直叫了......” “下午我还要带魔兽去谷里野训呢......” ...... 阿仔直起身子,冲着台下双手乱挥,大声道:“你们一个个的,就会欺负咱们独角护法脾气好,谁再多说一句,小心我告诉虎威护法来罚你们!”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安静了不少。 火犀牛仰头看看天,抬手擦了擦额上汗渍,冲着台下呵呵一笑。 “本护法也饿了,大家散了吧,吃饱饭后把自己的头发衣裳都好好捯饬捯饬,咱们魔兽宫乃是炎燚城乃至整个魔界战斗力数一数二的战队,可得注意形象啊,呵呵,拜托诸位了!” 火犀牛向众人拱了拱手,随后抬手挥了挥,示意散会,兽政官众人一哄而散。 尽管魔兽宫的这群兽政官因为新长官随和好说话,但是对于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指令也都不敢怠慢。 这不,不到三日,所有兽政郎都换上了墨绿色战袍,头上盘一个高发髻。所有兽政娘都改穿了鹅黄色的连体紧身裙裤,头上一左一右两个小圆髻。所有魔兽脖子上也都统一挂起了金红蓝三个铃铛,金色铃铛里侧刻着魔兽名字,红色铃铛刻年龄,蓝色刻属性。 例如:幽祭、七千岁、暗。 再次集会时,火犀牛让大家伙儿把魔兽也牵了来,当然,已经很听话的魔兽是不需要绳索的,比如暗黑城七耳黑狮,幽祭。 独角护法在高台上这一眼望去,果然整齐不少,因为服饰统一了,兽政官们的精神面貌不仅大有提高,而且都自觉主动地更守纪律,火犀牛大为欢畅。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兽王争霸赛之预备(1) 炎燚城,凤栖宫。 凤凰步履缓慢地穿过凤栖宫高耸的金翅大门,面色阴沉,心情恶劣。 他被迫以大护法的身份召开这场赛前集议,兽王大会是炎燚族百年一次的盛会,以往的比赛都是魔尊亲自筹划,而这一次,炎烈因红莲之事心情欠佳,便将这件要紧事务交给了凤凰。 以往的兽王大会,凤凰是连看也不会去看的,因为每场比赛几乎都会有魔兽或者兽政官受伤,丢了命也是常有的事。而魔灵魔兽斗法丧命,往往就是魂飞魄散,永远消失,着实残忍至极。 为此,凤凰曾经多次提议取消这种残酷比拼,然而,次次都是白费口舌,同时伴着声声斥责。 一向憎恨杀戮的他,如今却必须亲自主持这场血腥盛会……他的沮丧心情可想而知。 凤凰身着赤金色的华丽锦袍,大步走进宫内集议厅,一双凤目淡淡扫过全场,只见四位熟人正在等他。 集议厅的布置极为考究,金丝绒地毡铺满整个大厅,墙角显眼地摆放着刻满珍禽异兽的木屏风,门边是振翅而飞的神鸟雕像,它的眼睛赤红圆润、炯炯有神。 凤凰前脚刚踏进大厅,急性子的赤炎虎便走上前来,叫道:“大护法,您可叫哥几个等得花儿都谢了!” 赤炎虎的眉头紧紧皱着,使得他脑门儿上那个凤凰最讨厌的“王”字纹络更加明显。 “刚刚有事耽搁,失礼了。” 凤凰冷淡而有礼地回答,随即穿过厅堂,朝火犀牛走去。 火犀牛正站在屏风旁,与身边的贪魔——广贪和尚,低低交谈着。广贪微微眯眼,神态自若,看见凤凰走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似笑非笑。 “凤凰大护法,您这性子,可就要和我一样慢了……呵呵……”火犀牛道。 “那可不一样,独角护法,您那不叫慢,那叫……精细。”凤凰道,“我若能事情做得和您一样细致完美,那时才敢与您相提并论呐……” “哎哟喂,您可是大护法啊,职位可高过我独角……”火犀牛一拱手道。 “你们俩,休要互相吹捧了,呵呵……”贪魔呵呵笑道,“我们魔界官僚,可不要学得和那凡人朝庭上一样,就会阿谀奉承、互吹互擂啊,哈哈……” 广贪不提凡人二字还好,他一提起,凤凰就想起那场红尘劫,想起那个险恶的老和尚,心中顿感不悦。 凤凰心下冷哼一声,慢慢在厅首落座,侍从们给在场五人看好茶后,皆数退去。 集议厅的主位左侧,坐的是赤炎虎和火犀牛,右侧则是贪魔和一位近来与贪魔几乎形影不离的紫袍少年。 凤凰伸手捏了捏杯盏,只觉那茶水冒出的腾腾热气看得他心烦意乱,随即把茶杯往一旁推了推,微微抬头望向堂中另外四人。 “大家说说吧。” 凤凰直了直身子,语气淡漠道。 厅堂里忽然一片安静,堂下的人,除了广贪身旁,那一直敛眉垂目,懒洋洋托腮而坐的紫衣少年,其余三人皆是张大着眼睛望着厅首的凤凰大护法。 凤凰无奈地一声轻叹,淡淡道:“我看,以前怎么办的,就还怎么办吧。” 众人默不作声,少顷,火犀牛微微笑道:“大护法,既然我独角接手了魔兽宫事务,对于这一次的兽王大会,我可否提出一些修改意见?” 凤凰本就头疼这种筹备会议,要不是炎烈有令在先,他才懒得召集人来。可是若集议讨论这个流程走下来,没有半点实质内容,他也确实难以向魔尊交代,现下独角护法似乎是提前做了功课前来,着实令人欣慰。 “独角护法但说无妨。”凤凰面色缓和道。 火犀牛清了清嗓子,一边摸着独角,一边慢条斯理地道:“目前,魔兽宫共有魔兽三百六十六只,兽政郎两百七十名,兽政娘九十六名......这要是全都参加兽王之争,未免太多了......” 赤炎虎一听,想也不想就嚷嚷起来:“以往不都是几百对儿一起比的吗?你若是减了数目,这参加人数兽数都不如以前,势必会规模缩小,盛会的气势和持续时间都会大不如前,尊上岂能高兴?况且我们还要邀请六界各处有威望的仙魔妖神前来参观,你把气势弄没了,我们还怎么向他们展示魔界炎燚族之威?” 火犀牛温温良良地将赤炎虎一望,呵呵一笑,慢悠悠道:“虎威护法别着急啊,且容我说完。参赛的光数量多,却质量平平,又有何精彩可言呢?你是更愿意看一群弱者混乱比斗,还是更愿意看少数强者多打几场呢?又是哪一种更能展示我炎燚城之威呢?” 赤炎虎眼珠向上翻了翻,面露思考之色,他抬手摸了摸下巴,随后似乎想明白了一些,大脑袋点了点,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好想法、好想法!看来独角护法对魔兽宫的差事很尽心嘛!” “应该的应该的,具体的操作细节和比赛规则还需仔细考虑完善,很多事务还需劳烦虎威护法多多帮衬啊……” 他二人好一番互相夸赞,对面广贪轻轻摇头,眯眼笑道:“你们又开始了……呵呵……” 此时的凤凰却在进行着另一番思量。 若按火犀牛的建议,参赛人员和魔兽数量减少,貌似伤亡数目也会减少。可事实上,强强对战多场的情况下,伤亡可能性要大得多。而且,受损的将是最优秀的魔兽和兽政官,这到底合适不合适呢?凤凰为此陷入思考。 可是这么难解的问题,一时半会儿又岂能得出个明确结论呢?凤凰很快意识到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做决定,随即抬眼望向正在兀自思索着什么的贪魔。 广贪大师不仅在人间时是个和尚,即便他的真实身份——炎燚族贪魔,在魔界,也是一身僧人装束,也以僧人自居。 只是凤凰现下毫不觉得他配当一个僧人。 但是无论如何,凤凰知晓这贪魔乃是炎烈极为器重的手下,地位丝毫不亚于四大护法,于是在面上,凤凰对他依然恭敬。 “广贪大师觉得如何?”凤凰冷冷一问。 贪魔故作回过神状,凤凰不用细究便知他是装的,他广贪岂会有一刻不在悄悄留意周围的画面和言语? “我是问您,对于刚刚两位护法的意见,您怎么看?” 凤凰面无表情,又问了一遍。 广贪嘴角勾了勾,却抿紧嘴唇,并不答言,只是单掌竖于胸前微微颔首,这是他惯用的,保留意见的反应。 凤凰也懒得再多问他一遍,轻轻抚了抚额,眼光微微飘向那已经上半身趴在面前案几上的紫袍少年。 “炙弦君,你怎么看?” 百无聊赖趴在案几的少年听见凤凰唤他,懒洋洋地半抬起一张俊俏白玉面,吊梢眼微微一斜,表情懒散而不屑。 “与我何干?” 说完,他冲着首位上的大护法邪冷一笑,复又趴下,将脸埋进手肘。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兽王争霸赛之预备(2) 兽魂谷入口处的石墙上,挂出了一张大红榜。 一众兽政官聚在榜前,有人正在念着榜z文字,其他人则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自三百六十六组中选拔一百组参赛?哈哈,妙极妙极,这下我和西儿不用比了,小命得保,小命得保……” “这前一百组怎么选啊?按魔兽年岁来排?” “傻瓜,自然是按实力来排……” “不比试怎么排出实力?难不成按一百年前的比赛成绩?” “一百年前的排名?不合适吧……可这榜文上也没写怎么个选法啊……” …… 冰凝夹在人群中,仔细读了榜文,也听了不少议论,心中暗道,不管怎么个选法,她和幽祭绝不参加。 冰凝挤出人群,穿过一条条幽幽小径,去了兽笼坛。 她艰难地爬上通往坛顶的层层阶梯,走到坛上开了笼子,幽祭晃了晃脑袋,安安静静地走了出来,冰凝跨上狮背,幽祭破空而飞。 他们很快就到达了巨大的,空无一物的圆盘训练场。 魔兽宫的圆盘训练场虽然只有三十六间,相对于三百六十六只魔兽的数量,实在是非常少。因为一般情况下,这么大的训练场也只能容得下一只魔兽在里面训练,多一只便容易产生摩擦造成冲突。 可事实上,这些训练场大多空着,基本上没有兽政官爱带魔兽封闭在里面,所以冰凝带着幽祭,可以随便挑一间进去。 幽祭也不喜欢这种室内封闭空间,但是冰凝只带他到这里。 原因很简单,冰凝不喜欢在谷中乱飞乱跑撞上别的兽政官或者巡逻魔兵,然后就要应对一番令人紧张又头疼的攀谈。 他们进入训练场后,冰凝随即按下石门机关,庞大坚硬的巨石吊门从上方缓缓落下,圆盘训练场立时变成了一个密封的圆柱体空间。 在魔兽宫这一个月,冰凝已经掌握了这里所有项目的训练开关和方法,但她对幽祭只执着单调地进行着唯一的训练项目——冲火墙。 冲火墙这个项目对幽祭来说,可谓难度极大,他本就是暗属性魔兽,生来惧怕强光,灼灼火光亦不例外。 可是对于冰凝来说,这却是至关紧要的能力。 她心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自身最多努力到承受火焰包围的程度,而要想冲出炎燚城的火墙城门,只怕还得依靠幽祭。现下她和幽祭一起训练,但愿有一日她能骑着幽祭冲出炎燚城。 冰凝在石壁间按下火墙机关,一面巨大的火焰障碍墙便自石顶缓缓而落,冰凝和幽祭随即闪得老远。 “不许躲!” 冰凝站在幽祭面前,举着降魔杵,一张面具上自是看不出表情,但声音中淡淡怒意却很是明显。 黑狮微微退了两步,恐耳不停地扇动着。 每当这个时候,冰凝便一阵阵愤懑蹿胸,她脑恨夜君不让自己和幽祭进暗黑城,若能从暗黑城绕去血河,离开魔界就容易多了。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又得感激夜阑?帮她弄走了看破自己身份的红莲。只是,夜阑?到底会不会说话算话?能守信多久?会不会让这公主睡到自己期望之久呢?这还真不一定。 说起愤懑之事,无疑兽魂谷那次最令人恼火,那可恶的赤炎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和凤凰一道出现,直直斩断了自己悄悄向凤凰求救的机会。还有这凤凰,跑路跑得那般快,当时冰凝刚刚安抚好幽祭,一回头他便没了影子,现下让自己去何处寻他帮助? 想来想去也是白想,冰凝轻轻叹息,垂下降魔杵,走近幽祭,柔声道:“幽祭,你难道想一直呆在这里吗?夜阑?没告诉你,魔兽宫的魔兽以后都是要替魔尊征战的吗?你想做炎烈种种恶行的爪牙吗?你有可能会战死,灰飞湮灭连根毛都不剩,你不怕吗?” 幽祭无声摆动着恐耳,眼光中竟闪现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神色。 真是一只懵懂又可怜的小狮子,冰凝心想,幽祭虽长得威风凛凛,内心诚然只是个小幼狮。 冰凝重又举起了降魔杵,后退两步,随即向火焰墙一指,命令道:“幽祭,冲过去!” 黑狮奋起一跃,整个身体腾空扑向火焰墙,却在快要碰触火焰之时急急回转,落在离火焰尚有一丈开外的地上。 这种场面冰凝已不知见过多少次,又一次的怒火中烧,她猛一甩手,将降魔杵狠狠扔在地上,杵棒滚了几滚,一直滚到幽祭脚边。 “你既然不听我话,那我们散了吧!” 幽祭无声地耷拉着黑黝黝的大脑袋,伸出前爪轻轻一碰地上杵棒,那降魔杵呼呼呼地旋转飞起,又落回冰凝手上。 “好吧!那就一起死了吧!” 冰凝愤愤然走近火焰,忍受着火烤炙热之感,盘腿打坐,默念火系法术真言。 她无比庆幸自己还记得当年狐狸所教的法诀,这些日子,她日日在火焰旁修习火系抵御法术,身体虽然还是灼热难挨,但是已经可控得多。 现在她已经可以连续走路不摔倒,虽仍走得歪歪扭扭晃晃悠悠,但是已比初来之时稳健许多,甚至已经可以爬上高坛给幽祭开笼。 幽祭见冰凝独自闭目修炼,不搭理自己,不生气也不沮丧,他心智尚幼,不会因为冰凝态度恶劣而难过或记仇,见她如此模样,便也自顾自趴在一边舔舔爪子,抓抓脑袋,自娱自乐起来。 这就是他们每日的训练内容和相处之道,幽祭在冲火墙项目上毫无进展,其他项目冰凝一个也没去试,因为她毫不在意幽祭什么技能上的全面发展,她只要冲火墙,只要离开这儿! 约摸两个时辰过去了,冰凝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之前的满心怒火也已渐渐平息。 她微微侧目,看着悄无声息默默自己玩耍的幽祭,突然发现他其实非常可爱,若不是自己身在危难之际,她一定会善待这只威武又呆萌的魔兽。 然而,现在你这般可爱又有何用?炎燚城的火墙城门,又不是靠卖萌就能出得去的。 冰凝正兀自遐想着,训练场石门突然发出咔咔之声,随即缓缓升了上去。 一队小魔兵神色慌张地急急冲了进来。 为首的魔兵突然气喘吁吁向冰凝疾呼道:“兽政娘小石,赶紧随我们走!” “走?去哪里?发生了什么?”冰凝急忙站起身问道。 “别说了,你的魔兽就放这里,你赶紧跟我们走!晚了就糟了!” 冰凝望着这群小魔兵一个个紧张兮兮满头大汗的仓促模样,心中疑虑重重,但是脚下还是情不自禁地尽量加快速度向他们走去。 冰凝和那队魔兵走到门口时,幽祭也跑了过来,冰凝挥舞降魔杵示意他退回去。 幽祭疑耳微微摆动,歪着脑袋满眼疑问,冰凝和声道:“幽祭,回去,在这里等我。” 幽祭自然听得懂,点了点头,回身走到之前所呆的地方,乖乖巧巧趴了下来。 一行众人走出石门,领头的魔兵随即按下机关,关上了石门。 “关门干什么?幽祭不会乱跑的。” “以防万一,到时候会放他出来的。” “你们什么意思?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兽政娘小石,不要多问,跟我们走便是。” 冰凝眼见着这一队十来个小魔兵,面上紧张神色渐渐蜕变为一种完成任务的放松表情,心下直升一种不妙预感。 她没有再问问题,因为她知道这些人不会回答,而她自己,又哪里有力气反抗这么一群炎燚族魔兵? 如今之计,唯有听天由命,随他们去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兽王争霸赛之预备(3) 冰凝因为无力飞空,便被两个小魔兵架着胳膊,一行十几人,穿过层层红云,直飞到一处陌生所在。 她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出了兽魂谷,只觉空中不知何时黑云渐渐增多,光华也渐渐黯淡,周遭升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幽暗妖异之气,仿佛转瞬就进入了浓郁的夜晚。 也许是山洞,也许是别的什么洞,冰凝被塞了进去,一转身,那十几个魔兵踪影全无,刚刚还存在的洞口转眼变成一堵墙。 冰凝错愕不已,只觉疑窦中紧张更盛,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脑中一一闪现,最后她头疼欲裂,气恼无助,向四周望了望,朝着刚刚那洞口所在的反方向走去。 她歪歪斜斜地抹黑走路,凭着一丁点儿灵力感觉,才不至于步步碰壁,这诡异的地方到处坑坑洼洼,看起来破损无比,妥妥的一个破洞。 “啵!” 一声轻微响动,似有人点燃火折,一点微弱灯火在幽深远处亮了起来,只是这灯火昏暗,只能让她看见有那么一个亮点在前方,但她此时仍旧笼罩在黑暗之中。 “什么事这么机密?非来这鬼地方说不可?” 突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清晰传来,冰凝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加快了脚步,急急想靠近那声音,看一看这熟悉的声音是不是来自她的那位故人。 “呵呵……这等大事,自当谨慎。兽魂谷的这个地方,相当安全。” 又是一个冰凝极熟悉的声音,一个老人家的嗓音,冰凝紧张得浑身都在微微发颤。 火光处随后传来一阵衣摆摩挲声,似乎是那里的人整理衣裳坐下来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阵沉默,冰凝心想,那里的人也许正在对视,思考。 她越走越近,然后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拐角暗处,安静地,紧张地,向那声音来源望去。 前方残壁下,昏暗灯火中,出现三个人影。 一身赤金凤袍的凤凰,和一身古怪符文暗紫色僧袍的广贪和尚,正面对面盘膝而坐,两两对望。冰凝可以看清他二人的侧脸,均是讳莫如深的古怪神情。 此时的冰凝,自是回想起红尘劫中的广贪大师,以及他在雪雾冰原的一些话。那时的梁冰若并不明白,现在全清楚了,广贪大师,原来就是魔尊手下的贪魔。 在他们不远处,还有一个亮紫长袍的少年背影,懒懒散散地倚靠在一面斜墙之上,似乎是一只手托着下巴的姿势,脑袋歪着,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如没骨头一般松松垮垮。 他的顺滑长发未绾未系,倾泄而下拖至腰间,是极深的暗红色,发梢间隐有幽幽蓝色青丝。 冰凝心中一动,这紫衣少年的背影和长发,与炙弦简直一模一样!可是他不回过头的话,冰凝难以确认。 贪魔忽然开口对凤凰道:“大护法有所不知,红莲公主此番一去不回,尊上料定,必是在暗黑边境被夜阑?所获。尊上为了麻痹夜君,故意不派人去讨要公主,还安排了独角护法接管魔兽宫事务,并对外放话,说是红莲公主刁蛮任性肆意妄为,魔尊不去管她了,连她一直掌管的魔兽宫也交给其他人,其实这些动作就是为了做给夜阑?看的。” 凤凰冷哼一声,长眼一挑,淡淡道:“那又如何?难不成尊上还打算派兵突袭暗黑城不成?哼,你们都当魅影族的人好惹吗?也不想想尊上一统魔界,各族归顺,为何偏偏留了魅影族的暗黑城自治?夜阑?此人,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再说红莲公主,你们又有何证据说她必是被夜君所掳?没凭没据的,就算炎燚大军冲入暗黑城,也是个不在理,魅影族魔众群起而反,只怕尊上……也招架不住……” 广贪闻言,微微眯眼,邪邪笑道:“大护法多虑了,尊上又岂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之辈?前几日,尊上已有对策。” 说到“已有对策”四字时,贪魔声音压低放缓,且言语中得意之气越发明显。 凤凰眼色一动,微微抬头望向广贪,“对策?” “没错。尊上蒙蔽夜君,就是为了……这个对策。” “请贪魔明示。” “现在魔界上下皆知尊上对公主失踪之事不管不顾,夜君必然以为自己成功藏起了公主,他虽讨厌公主,却绝不敢伤她性命。尊上的意思是,既然他趁着公主孤身入暗黑边境之际做了见不得人的坏事,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趁着这次兽王大会,邀请夜君前来,趁机捉了他,再逼他交出公主。” 凤凰冷冷一笑,说道:“你们怎么知道,夜阑?此次会来参会?” 贪魔呵呵笑道:“前几次他都来了,这一次,赶在红莲公主在他暗黑边境消失之际,他却不来,不是明摆着承认自己心中有鬼么?哈哈哈……届时,尊上还怕没有向暗黑城发兵的理由吗?依老衲判断,夜阑?此次定会前来,而且,不敢带太多人过来。此番,正是捉他的好机会……” 凤凰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垂着眼帘,面无表情道:“既然你们都计划得这么周密了,自去行事便是,找我说干嘛?”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能不告知大护法呢?此事,除了尊上和老衲,大护法便是知道的第三人。尊上的意思是,夜阑?修为极高,难以对付,到时候,还需请凤凰大护法……助我们一臂之力啊……” 广贪话音刚落,凤凰突然拂袖而起,面色震怒,颤声说道:“贪魔,我凤凰自来你们魔界炎燚城做大护法以来,一再申明,只保卫,不侵犯!现如今,你们逼我主持这残忍不仁的兽王大会不说,竟还想让我替你们捉拿夜君?真是岂有此理!” “大护法何出此言?” 广贪也站立起身,掸了掸僧袍下摆,正色道:“这怎么算是侵犯?他夜阑?掳我族公主,大护法助力要回公主,这不是保卫之责又是什么?大护法莫不是忘记了,当年掉落血河是谁救了你?又是谁牺牲自己三成修为……助你复原!?” 凤凰闻言,气息一窒,狠狠咬着下唇,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兽王争霸赛之预备(4) 冰凝躲在暗处,紧贴石壁,身子都僵了。 她此时心情紧张激动,顾不上去同情凤凰面临的两难境地,只焦虑夜君若真被擒住,不得已交还了红莲,自己怕是小命难保,遂只想着如何才能将自己的状况告诉凤凰,更迫切的是,她想看一看那紫色背影的正脸。 凤凰沉吟许久,微微转过身来,眼光投向那斜倚着墙的紫衣少年,面色冷淡地道:“你干嘛总跟着他?”一边说,一边又将目光向广贪身上流转。 “哼……” 那少年冷哼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脑袋晃了晃,就埋了下去,如同困乏欲睡一般,将头搁在了一只手臂间。 这一声太短了,冰凝根本没办法判断出那是不是炙弦的声音。 “呵……这孩子与老衲感情甚好,老衲自是乐意将他带在身边。大护法无需介怀,他可绝对不会泄密。”广贪微微侧身,眉目带笑。 冰凝听及此,大感失望。 看来此人不是贪魔的徒弟就是他的干儿子,或者什么子侄小辈,定然不会是狐狸。再看他的背影,宽大长袍下的挺拔少年郎身形,有许多类似,那垂落发丝似乎也比狐狸的更长一些,看来他不是炙弦,只是个魔族少年而已。 她正兀自思忖着,忽见凤凰冷笑着转过身去,一副即将要离开的架势,登时大梦初醒,忆起要紧事情。 冰凝四下张望,伸手在头顶石壁近处平台上一把乱摸,抓了两块大小迥异的石头下来,稍加考虑,急急忙忙用小石子在较大石块稍平一面上,用力刻上个“梁”字。 自己的真名是万万刻不得的,一个冰或一个凝字,万一被眼前两个魔族人看见,必会暴露身份。而一个“梁”字倒是极妙,以凤凰的聪慧,定能反应过来自己就在此地。 凤凰看上去心情很差,黑着脸大踏步转身离去,事不宜迟,再也来不及犹豫,刻着梁字的小石块立时从冰凝手中飞出,在半空掠过一道毫不起眼的弧线,轻巧巧滚落在凤凰脚尖前端。 真是,太准了! 冰凝心下一阵激动,祈盼着凤凰弯身捡起石块,可是凤凰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哪有闲情关心脚下一块莫名飞来的小石头?气闷地抬脚轻轻一踢,就将那石块踢得老远。 凉了……凉了…… 冰凝几乎要哭出来了,整个人登时没了力气,软趴趴地顺着石壁慢慢滑落跌坐在地上,郁闷地望着凤凰迈步离去,贪魔也跟着走了,那紫色背影也懒洋洋地站直身子,朝前面两人的方向走去。 他们所前进的方向与冰凝位置相对,三人都是背对着冰凝,看不见面容。 罢了,以后再找机会吧,总会再碰面的……冰凝慢慢撑着身子准备站起来,就在这时,前面那三人中,走在最后的紫衣背影突然停下脚步,弯下身捡起了一样东西。 是她刻的石头! 冰凝大惊失色,吓得魂不附体!因为就在那紫衣少年弯下腰的一刻,冰凝又突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 贪魔……广贪大师……也知道自己就是梁冰若啊! 那魔族少年……定会觉得古怪,定会告诉贪魔!自己在这个地方,无处遁逃……避无可避! 冰凝的心在嗓子眼扑通扑通乱跳,她睁大着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正手托石块细细观察,并缓缓起身站直的紫色背影! 他停住了……他不走了……他在看……专注地看! 此时的凤凰已经快步走远,消失在冰凝的视线中,绝对救不了她了。 若此时后面这两个魔族之人突然发现端倪,搜查这间破洞,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揪出冰凝,若他们对她发难,她也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只得束手就擒…… 惶恐之际,冰凝看见贪魔突然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与此同时,那紫衣少年匪夷所思地将石头飞快地藏入袍袖。 “没事。” 少年说得很轻,听不出什么语气。 贪魔嘴角淡淡一勾,“跟好了。” “嗯。” 冰凝呆呆望着那少年背影快步走远,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看,哪怕是微微转一转脸的动作也没有。 冰凝脑中嗡嗡嗡的一阵乱响,她双眼依然紧盯着那紫色的背影,准确地说,是他刚刚藏石块的那只手。 而那只手现在隐藏在宽大袍袖中,冰凝又岂能看见? 她没有看见那只手,但她看见了紫色袍袖随着少年快步离去的脚步而前后摆动,其间洒落了一片粉末! 他捏碎了刻着“梁”字的石头。 他们走后,冰凝坐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是炙弦吗?不会吧。炙弦怎么可能与那贪魔这般密切关系?他若好端端的,干嘛不回天界?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也许他不是炙弦。炙弦的头发哪有那么长?炙弦才不会喜欢跟着一个邪恶的老头子。可他若不是炙弦,又为何替自己隐瞒? 可他若真是炙弦,为何不留下来找自己?不不不,他不敢,贪魔那么厉害,他一定是怕贪魔发现! 冰凝暗想,若真是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定然还会来这里寻我! 可这是什么地方?下次自己还找不找得到这个地方呢?哎,什么下次,这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呢。 也好,就困在这里不要出去了吧,也许不久狐狸就会找过来了。 冰凝抱膝坐在墙边,脑中各种推论分析层出不穷,忽地远处一道光亮射了进来,不是火光,是天光。 洞口那堵墙又开了?真是莫名其妙啊…… 冰凝爬了起来,向来时方向行去,没走几步,一个漆黑的大毛团就无声无息地冲了过来。 正是幽祭! 冰凝大喜,抱住幽祭毛茸茸的大脑袋咯咯直笑,惊叹他怎么如此厉害,这么远这么隐蔽的地方也能找到。 幽祭不仅从来不叫,连飞奔跳跃也几乎悄无声息,他的突然出现绝对算得上是喜从天降,毫无预兆。 冰凝骑着幽祭出了这个破洞,在外面仔细观察了一番,的确是个山洞,应该说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山洞,藏在山脚之下,周围草木茂盛,几乎把洞口遮得严严实实。 冰凝也不明白怎么这洞口突然就变成一堵墙,又突然门洞大开了,但她努力记住了这里,因为她以后还要常过来看看,也许能碰上前来寻她的狐狸。 第二日清早,兽魂谷入口处又换了一张大红榜,上面是一百个兽政官名字和一百只魔兽的名字,冰凝无比惊诧地看见小石和幽祭的名字赫然显示在第一排。 “昨天真是吓死我了,你说独角护法怎么搞这种突然测试啊?我当时还在屋里睡觉呢,就突然被带走了!那个地方又黑又奇怪,我用魔力变火烛都变不出来……” “可不是,我也被吓个半死,听说独角护法这次突然测试连其他几位护法都没通知,就是怕走漏风声,被兽政官们提前知晓,提前指点魔兽。” “哎,我的小夔用时排名第九十五,真可惜,要是他动作慢一点就好了……这下,哎,但愿他能活过这次大会。” …… 冰凝心中感叹,原来幽祭是最快找到主人的魔兽,这次选拔的前一百名,是最与主人心灵相通且最敏锐的一百只。 自那日起,被选拔出来参加兽王大会的一百对,就被封闭在兽魂谷中急训。其余的二百六十六对,便欢天喜地地放起假来,这一场长假,一直要持续到兽王大会结束。 第一百九十五章 星璨的挑衅(1) 现在的兽魂谷中,只有一百名兽政官和一百只魔兽,外加一千名守卫魔兵。谷口已被结界封印,这段时间,谷中的人和兽都出不去,谷外的也进不来。 兽魂谷比冰凝想象中要大得多,她之前所在的破洞山外,还有一大片她所未知的领域。那里有一片红海,其实那海水本无色,只是倒映着炎燚城的血色天空,便成了妥妥的红海。 一座海楼建于临海的矮小峰顶之上,海楼恢弘庞大,有足足四百个巨大房间,可以容纳四百名兽政官带着魔兽住在其中。 通灵的魔兽是可以自行变化身形大小的,但是变化的程度要看其资质和修为,所以这些神奇兽类完全可以变作普通凡间动物的大小,与主人一道住进房间。 海楼常年封闭,每一百年开放一段时间,也就是兽王大会举办前的三个月。以往的兽王大会之前,这座海楼是基本住满的,但是这一次,只有一百间被占。 冰凝与其他兽政官集中居住,偶尔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大多是扎着高髻的绿袍兽政郎,而顶着两个小圆髻的鹅黄裙裤兽政娘,却是寥寥无几,最多也就十几个。 而这一百对被选拔出来参会的人和兽中,冰凝和幽祭,无疑是最不合群,最格格不入的一对。 一日黄昏,半高峰顶,冰凝倚靠着幽祭抱膝而坐,兀自想着心事。幽祭则趴在一旁惬意地舔着前爪,看起来温顺得如同一只长着鬃毛的黑色大猫。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峰脚下,就是冰凝偶遇凤凰广贪,和疑似炙弦的那个破洞。 只是冰凝带着幽祭日日来此地守候,却再也没有见过凤凰和那紫袍少年。 他到底是不是炙弦……他难道投靠炎烈和贪魔了吗……他答应做这魔尊的驸马了吗…… 红莲是不是真的快回来了……夜阑?,你可千万别自投罗网,你可千万要信守承诺…… 正烦闷间,忽然身畔一阵疾风扫过。 感觉有什么物件自身后飞来,冰凝吓了一跳,幽祭也无声地放下爪子。 “谁?” 但见前方两丈开外,一只通体金光闪闪的漂亮雄鹿骤然在半空停住,他那如两棵金光小树般熠熠生辉的坚硬鹿角更是光彩夺目,在这黄昏晚霞中,真是美丽非凡。 而更加令人惊艳的,是雄鹿背上站着的翩翩佳公子,虽然是和一众兽政郎同样的绿衣高髻装束,却难掩周身华丽气场,挺秀如松,两道剑眉透着勃勃英气,如一只骄傲的开屏孔雀。 这魔界地界儿上,魔灵外形大多歪瓜裂枣,这般漂亮的少年还真是少见。 这个兽政郎踏着雄鹿之背,迅捷平稳,行止自如,可见对魔兽的驾驭之术何其高明,冰凝在惊羡的同时,却明显感觉到此人故意显示术法,眸中满含挑衅。 冰凝盯着他望了半晌,只觉来者不善,还是带着幽祭遁走为妙。毕竟在魔界,特别是炎燚城,她可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见她跨上狮背,掉头欲走,那边的骄傲孔雀可不大高兴了,眼光在她和幽祭身上扫来扫去,眸中的不屑与傲慢越来越不加掩饰。 “你就是小石?选拔测试的第一名?和这……暗黑七耳幽祭……” 冰凝忽觉好笑,这魔兽宫上下,有谁不识公主最想征服的暗黑城贡品七耳黑狮?又有谁不认识自己这张传说中的,尊上杀伐纪念鬼脸?他如此神色倨傲地明知故问,分明存心找茬。这人虽然长相英俊,但如此轻佻张狂,着实不大讨喜。 她轻拍幽祭的脑袋,幽祭随即会意,调转过身,直面雄鹿和兽政郎。 “正是在下,公子有何事?” 兽政郎勉强拱了下手,朗声道:“在下极光城星璨,特携魔兽,光鹿雷珠,来向小石姑娘和暗黑幽祭讨教讨教。” 讨教?原来这厮真是来找她和幽祭打架的,果然不怀好意。 冰凝连连摇头,“不不不,我不打,不打不打。” 星璨本是魔界极光族的前任族长之孙辈小魔,后极光城归顺炎烈,许多极光魔众也移居到炎燚城。星璨幼时本在极光城修行,机缘巧合收服光鹿,起名雷珠,之后应红莲之邀,携雷珠进入魔兽宫。因他身份特殊,周围之人对他自是相当恭顺,外加天生美貌,魔力出众,更是自视甚高,向来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好强之念也是深入骨血。 此番选拔测试,他的光鹿雷珠居然花了比幽祭更长的时间找到主人,榜上排名第二,已让他极为难受。毕竟,雷珠已经蝉联了六届兽王,此番居然败给一个刚来的暗黑城魅影族魔兽,真是奇耻大辱!光暗为敌,星璨所属的极光族本就和暗黑魅影族不睦,这次,三万岁的雷珠竟然输给才刚刚七千岁的幽祭,星璨真是忍无可忍。 他的确是不怀好意地来向幽祭和兽政娘小石挑战,但也并不是想坑害暗算什么的,只是想探探他们的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和雷珠已是公认兽王,又岂能被一只暗黑魔兽夺走荣光? 更何况,兽王可不仅仅是个虚虚的名头和称呼。每届大赛获胜的兽王,包括魔兽和兽政官,都能得到魔尊亲传的魔力奖赏,在魔兽军团征战之中,兽王的主人就是最高总指挥,被众人追随保护,向众人发号施令,那番荣耀,谁不渴望? “小石姑娘,你是新来的,很多事不知道。其实每次兽王大会前,大家都会在兽魂谷中急训,此间还会有很多魔兵控制场面,就是因为魔兽平时的训练大都是兽政官与魔兽训练,很少有对敌实战。你也知道,魔兽宫的兽政官修为魔力都不低,训练有素的魔兽更是可怕武器,一旦真打起来,可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你总是带着幽祭躲着大家,不和我们对战训练,只怕兽王大会上真打起来,你们会因为经验缺乏,而吃大亏……” 星璨的语气满满轻视,冰凝虽心知他是故意激将,却也怒意升腾。 只是她虽不像初来乍到时那般浑身难受,但是依然无力体虚。她自己不能飞空,只能骑着幽祭,而一旦骑着幽祭和这么厉害的对手打架,幽祭若是身子翻滚跳跃,自己难保不会摔下地去。 虽然她是仙灵,不至于一摔就死,但是一定会败得很难看,也一定会受重伤。最重要的是,她现在的身体,没有任何法力保护,若被那星璨或者什么光鹿直接攻击到,灰飞烟灭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思及此,冰凝身子不由地抖了抖,轻哼一声,旋即催促幽祭,令他立时飞离此地。 星璨见她竟不理睬自己,直接骑着黑狮就要飞走,心中更怒,只觉这鬼面少女似乎就是看不起自己和雷珠,不屑于和他们切磋斗法,于是蹙眉嗤道:“一个新来的,也敢看不起本公子?” 冰凝没想到这厮不仅眼高于顶,还如此纠缠不休没完没了,她完全失去了耐性,且也不敢与星璨正面冲突,遂看也不看他,只叫幽祭赶紧飞离。 “兽政娘小石,胆敢看不起我极光星璨和光鹿雷珠!” 星璨冷笑着,踏着雷珠飞跃而至,忽然一把抓住冰凝的后领,将她从幽祭背上拎了起来。 冰凝遭到背后突袭,身在半空,大惊失色,挣扎道:“放开我……我病了,我没有法术,打不过你!快放了我!” “一个魔女,能病好几个月?你是有传了多少修为给灵蛇护法啊?鬼才信你!” 星璨哪里肯信?哪里肯放?他拎着冰凝,踏着光鹿,直带着她飞到红海上空。 “本公子倒要看看你生了多大的病,是不是真的没有法术!” 冰凝恼怒大骂:“你混蛋!你敢……” 话音未落,星璨一松手,已将她从半空中丢了下去。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星璨的挑衅(2) 星璨纵然狂傲无礼,却也不是真想谋害于人,他本自负以为这鬼面少女说自己病了,没有法术,都是一派胡扯,诚然没有料到她是真的无力自救。 而幽祭,不知是没反应过来,还是也和星璨一般以为,竟站在原地愣愣望着这一幕。 冰凝只觉一阵失重感袭来,尖叫着手足乱舞,直直坠落。 “扑通”一声,鬼面少女一头栽进红海,溅起朵朵水花。 星璨依然骄傲地立在光鹿背上,抱着双臂,眼光下瞟,一副得意洋洋看好戏的架势。 他虽一向自视甚高,但也知道幽祭这等灵物所服之主,绝非简单之人,遂原本挑衅这兽政娘之时,也是一直暗暗提防,做好了对敌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那兽政娘坠海之后,竟没有飞上来,只在水面惊慌失措地挣扎扑腾,很快就被漩涡卷入海水。 星璨心下一惊,难道她真的病得不轻? 这怎么可能呢?灵蛇宫的魔女,不至于这么孱弱吧?莫不是她诡计多端,故意装成这副模样,好引自己下去,然后突袭自己? 思及此,星璨庆幸自己没有上当,嘴角微微勾起,继续袖手旁观,就等她自动现形。 岂料海面迟迟没有动静,情形越发不对,星璨转念一想,灵蛇宫的火焰蛇是强火属性魔灵,身边侍从都是火灵,哪里会擅长在水中斗法?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光鹿都是光属性的,并不会特别怕水。 他毕竟理亏心虚,到底还是忍不住催促雷珠下去,待他仔细查看确认兽政娘确实没有法力后,更是慌神,若自己真把这人害死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星璨急急向海底之人使出避水法诀,终于将鬼面少女捞了上来。 冰凝跌在岸上,呛水呛得昏七晕八,先抬眼望了望站在一边满脸诧异的星璨,又望了望此时飞奔而来,疑耳一扇一扇,仿佛在问“你怎么居然不会游泳也不会飞?”的懵懂幽祭,然后一边吐水一边喘气,脑子却是一刻不停地分析着此间状况。 星璨身为魔兽宫的兽王蝉联第一,又是极光族的贵族子弟,逼迫生病的兽政娘比试本就失礼,现在对方如此狼狈模样,若被旁人看见,免不了一番口舌,遂急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横抱着放上幽祭后背。 星璨一时无言以对,琢磨半晌找不到合适的话头,只得口中低低念叨:“好歹也是兽政官……竟这般无用……” 冰凝见状,知道这兽政郎并没有谋害自己的意思,顿时放下心来,胆子也大了起来,讽刺道:“好歹也是兽政官……竟这般粗鲁……” 星璨听这鬼面少女语气虽嗔怒,然声音却极是甜美动人,又因她刚刚落水后衣裳湿透,更显出娇俏身姿,外加证实了她果然孱弱至极,断然不会是自己的对手,不禁敌意尽数消退,反倒生出些怜惜好感。 星璨哈哈一笑,踏着鹿背行至冰凝身侧,俯下身,伸手抬起她的小下巴,扬眉道:“你若摘下面具,也许本公子就不粗鲁了……” 冰凝急急拍开他的手。 她本就戴着鬼面,少年手指也未触碰到她的脸,况且星璨人又英俊,看起来也不像举止轻薄之人,遂冰凝倒并非因为他动作亲昵而忽然拍开他手,实在是因为心中有鬼,总是害怕这人有什么特殊法力,能将她的面具给揭了去,那可就谎言穿帮,小命难保了。 星璨哪里知道这鬼面少女的一番别样心思,只当她是矜持害羞的反应,心中不由地一动。 他自小到大,多少姑娘爱慕追求,倒贴着投怀送抱,难得见着个不假思索拒绝自己接近的少女,纵使隔着面具看不见少女的脸,他也已是遐思无限了。 星璨抿唇而笑,随即矮下身子跨坐在鹿背上,与身边狮背上的兽政娘平齐而坐。 “兽政娘小石,你若摘下面具给本公子一睹芳容,本公子便答应在大会比试中对你手下留情,何如?” 冰凝心下一抖,这人竟真打起了鬼面的主意,着实难缠,遂嗔道:“我长得又不好看,还是不要看了吧。” 星璨听了更加好奇心动,笑道:“总比你这张鬼脸好看吧?嘿嘿,你身材这么好,纵使脸蛋再丑,本公子也不嫌弃,摘了嘛摘了嘛……” 冰凝听他甜语,忍不住一声轻笑,随即又觉十分不妥,后悔起自己方才的回答。 事实上,她应当严肃地告诉这少年,自己的鬼脸是摘不下来的才对,像自己刚刚那种说法和语气,倒像是故意不摘一般。这星璨一时意乱情迷没反应过来,说不定马上就会发现端倪! 好在她反应快,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冰凝急忙沉声道:“公子难道不知我这鬼脸面具没法摘下来吗?也许是我病了的原因吧,反正没本事取下来。此事我也很揪心,虽然我长得也不比这鬼脸好看多少,但是……一直戴着这张面具总是相当困扰的……” 冰凝说着说着,声音故意放缓压低,尽显悲伤遗憾,只盼这兽政郎能看在刚刚害自己落海的份儿上,不要再揭人伤疤。 “什么摘不下来?你骗得了那帮傻子,可骗不了本公子!”星璨得意洋洋地道。 “什么骗你!这可是尊上的征战鬼面,我敢故意霸占吗?”冰凝急急解释。 “你不就是仗着自己是灵蛇护法的侍女,又传了修为给她,而尊上因灵蛇护法这么多年劳苦功高,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吗?尊上许久不用这面具,你便想霸占了好玩,不是吗?” 冰凝大惊,这逻辑弯弯绕的,她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层,这星璨是怎么想到的?! “什么……玩意儿……谁故意霸占?就是拿不下来!” 冰凝慌忙解释着,自己都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随后决定骑着幽祭赶紧离开。 “大家都是这么传的,你何必再装?尊上又没逼你还他,我也没逼你给我啊!我只是叫你拿下来给我看一眼,看完你再戴起来呗……” …… 星璨后面几句话冰凝没有听清,她已经骑着幽祭飞得远了,星璨和雷珠也未追来。 她骑着幽祭绕着那个破洞上的山峰转了好几圈儿,随后降落于洞口。 刚刚在天上那几圈儿的时间,她一直在思考去处,想想竟是有点不敢回海楼。 今日突然知道大家都在传言她是故意不摘鬼面,着实令她震惊不已,冰凝忽然觉得自己更加危机四伏,朝不保夕。 她和幽祭又钻进了那个破洞,一直深入到看见那三人的地方,此时已经入夜。 凤凰,你倒是再来一次啊…… 炙弦,如果真是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呢…… 冰凝一声长叹,蜷缩成一团,依偎着毛茸茸的黑色大猫,合眼睡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 再当一回间谍! 天界,水德府。 今日天气暗沉,鱼池中的活物似乎都不如以往有生气。 水德星君叹了一口气,走出鱼园,推开水德府大门,正巧碰见早早收工回府的卯日星君从门前经过。 “卯日星君,今日这么早就下职了?这一整天都是灰蒙蒙的,您这是当的什么差啊?” 卯日星君斜眼望了望站在门边指摘自己的水德星君,不屑道:“我当的什么差,用不着水德君操心,陛下最近不喜欢大亮天光,我这个时辰下职,着实下得太晚了。” 水德星君微微蹙眉,这段日子他在人间旱地处理布水事务,许久未上天庭,一回来便发现如此异样,不禁暗暗奇怪。 就在这时,洺锡星使从内府走了出来,于门内叫住了水德星君。 水德星君向卯日星君拱了拱手,随即返回门内,关上府门。 “怎么了?沐沫呢?” 水德一边快步向洺锡走去,一边急问。 “星君,陛下……陛下最近,一直在云海轩……” 水德脸上神色一动,表情大是复杂,他与洺锡一道进了内府,轻轻挥袖,身后便关上了一道道府门。 房间内,只摆放着几件精致简单的家具,并没有人,他们随即在桌边坐下。 水德定了定神,沉声问道:“本君是问你水神去向,你倒是提什么陛下?” 洺锡沉吟片刻,道:“水神又被东海公主叫去了洞庭湖,她不让我告诉您,所以……但是,星君,陛下这些日子甚是古怪,洺锡觉得此件事情相当要紧,我们得赶紧……” 洺锡话未说完,水德就皱眉截道:“陛下之事暂且不论,就说洞庭湖的归属一案,连陛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沐沫这丫头管个什么闲事?糊涂至极!那皇重司的人鱼,也就是现在的洞庭女君,本就和冰仙风神关系匪浅,沐沫她招惹冰仙也就罢了,何苦去开罪太子?真是傻得可以!” 洺锡见水德星君面有愠色,忙提起桌边玉壶给他斟了杯茶,随即劝解星君。 “星君莫要太过烦恼,救洞庭水君的是冰仙,并非太子。诛仙台上,可是风神亲手行的刑,纵然有冰仙从中调和,人鱼和太子的关系,也绝不可能毫无裂痕。是以,就算水神真的帮玲珑公主夺取了洞庭湖的控制权,洺锡以为,风神并不会太多干涉……” 水德星君抿了抿茶,对洺锡显出一种“你也想得太简单了”的无奈冷笑。 “洺锡啊,诛仙之后,人鱼擅自脱离皇重司所辖,直接去洞庭湖继任女君,还敢公然抗旨不将洞庭交于东海,沐沐玲珑第一次去找她时,她还敢直言不讳八百里洞庭已归于冰仙麾下,你觉得,是谁给她的胆子?” 洺锡微一沉吟,道:“那多半是陛下的意思,有传言说陛下本就答应人鱼不杀他父亲,结果却……再者,陛下事后发现洞庭君魂魄转世轮回也未追究啊……” “陛下的意思?堂堂天帝,刚一下旨就反悔吗?你是不知,东海龙王将洞庭湖的事情交给玲珑去办,本就有一部分风神的原因。”水德接着道:“那时天帝刚从西海脱险,这种繁琐事务自是交给风神处理,玲珑可是和太子定了亲的,太子又亲手诛了洞庭水君,敖广本以为此事顺利无比,结果却又如何?” 洺锡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道:“星君说的是,本来洞庭一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天庭并不承认人鱼女君独掌洞庭的身份,更不会同意什么洞庭归于冰仙,只是暂且将此事搁下,照理说玲珑公主也该歇一歇了,怎么现在又开始折腾?” “玲珑的脾气,谁人不知?之前沐沫本已劝好,她们也不再去洞庭湖为难人鱼。可是……这次,冰仙为了那狐狸小妖跑去魔界,风神竟也违抗天帝禁足令,跟着跑了。你说他们三人这一番动作下来,玲珑和沐沫哪还受得了?女儿家为情所困,不顾大局,找不到冰仙撒气就去刁难她朋友,呵,真正可笑……我水德的女儿,天资聪颖,修为高深,堂堂天界水神……竟也……哎!” 洺锡也跟着轻轻叹了口气,安慰了水德星君几句,便将话题扯到了最近行事古怪的天帝身上。 却说炙弦冰凝,还有元风此时都在魔界之事已经传开,皇重司掌司千里眼,本是隐瞒了炙弦随怨灵魔石被掳去魔界之事,后知晓风神逃出玄穹宫,一番调查下来,再也不敢向天帝隐瞒。天帝自是又怒又担心,却也不敢大张旗鼓发兵去魔界要人。 得知真相之后,火灵狐王后在血河的天界渡口大发了一场脾气,仍是控制住自己没有冲去魔界。作为母亲她自然焦急愤怒,但是作为九尾灵狐的王后,她可不能以卵击石去送死。 水德星君听了洺锡对天帝最近古怪行为的一番描述之后,也是大感惊诧,不过因为天帝的古怪行为皆发生在云海轩,且天帝寻找梦姬魂魄之事也是众人皆知,水德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原因。 水德携了洺锡赶往弥罗宫的云海轩,此时天宫已十分昏暗,但是他们知道,天帝陛下正在等着暗夜降临。 云海轩果如洺锡所说,被众天兵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严实,其周围一大片云海也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天将把守。 他们远远看见云海深处有几个人影,仔细一分辨,竟是天帝、水神、玲珑公主、还有那人鱼女君。 天帝负手而立,站在云海之中,与人鱼面对着面,靠得很久,二人眼色皆是凝重深沉。 沐沫和玲珑立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双双面无表情地望着天帝和人鱼。 水德星君与看守天将低语几句,那天将道:“星君可以过去,但是过会儿天黑了就得离开,陛下每夜都在这里找东西,任何人不得打扰。” “那是自然,多谢将军。” 水德话毕,那天将拱了拱手,说了声请,便放行了水德和洺锡。 他二人飞至那四人所立之处,正听得天帝在与那人鱼说话。天帝见他二人前来,瞥了他们一眼,便又看向人鱼。 “本座从未亏待过你,对你爹也是如此,此番去魔界打探的任务依然交给你,希望你能尽心完成,早日回报太子行踪。” “是,陛下。” “这次的任务将是你在皇重司的最后一个任务,只要完成得好,本座,仍然让你接管洞庭湖。只是什么八百里洞庭归于冰仙麾下的话,本座不希望听见第二次,你可明白?” “人鱼明白。” “另外,东海公主和水神都是奉命行事,你们都是我天界的栋梁之才,相互之间应当亲善和睦,今日你携洞庭水族与公主水神抗礼之事,以后也不得再有,可听清了?” “听清了。” 天帝满意地微微笑了笑,转过头看向水德星君:“水德,你来啦,正好把你女儿和公主都带回水德府吧,本座有事要忙了。” 水德躬身行礼,随后眼神示意洺锡去将沐沫和玲珑带过来,洺锡依言。沐沫走时神色平静,眉眼柔顺,而玲珑却是横眉冷目,口中暗骂人鱼。 水德星君携着三个后辈神仙离开后,天帝环顾四周,然后又向面前人鱼走近两步,现下他们之间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了,人鱼身子微微一怔。 “人鱼,你可知道本座这些日子在这云海找寻什么?” 人鱼一愣,随即回道:“大家都传,您在找梦姬女神的魂魄。” “是啊,但是本座知道她的魂魄不在这里。” 人鱼讶道:“那您在这里找什么?难道是梦境?” “梦境已经找过了,没有本座想要的,属于本座的梦境。” “那您......” “本座在演戏,这个不是你最擅长的吗?本座让所有人都以为本座在云海找梦姬,你可知为何?” 人鱼先是惊诧,随后微一沉吟,浅浅一笑。 “陛下,这就是人鱼最后一个任务吗?去魔界......找......她?” “呵呵,真是聪明,斗姆元君感知到她的位置了,就在魔界。此事,须得保密,明白吗?” “自然明白,陛下的梦姬,还有......陛下的梦境……和秘密......” 天帝笑了起来。 “为何选我?”人鱼问道。 “你是皇重司中最优秀的姑娘,当初西海事件,若没有你,定无法解决得如此顺利。” 天帝此话乃是真心夸赞,人鱼听得出来。 天帝接着又道:“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因为你是人鱼,修成人形之前,一直是人身鱼尾,本座觉得,你若换上一条蛇尾行事,也定然会比其他人更像样,更安全。” 人鱼不解其意,微微蹙眉面露疑惑之色。 天帝微微一笑,忽然将身子转向云海轩,抬手向那里一指。 “李天王在里面等你,一条蛇尾人身的形魄也在等你。但是,这形魄已失去了其他三魂六魄,存续不了特别长久的岁月,你要抓紧时间......完成任务。” 人鱼向前走了两步,抬眼望向此时在夜幕云海中若隐若现的云海轩,会意,点头。 三天后。 血河之岸,魔界渡口,看似修为恢复的“灵蛇护法”,袅娜身姿挪向炎燚城火墙。 “哎哟!灵蛇护法!您恢复蛇尾人身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尊上他们知道后一定高兴极了!” 城门小魔兵欢天喜地地为灵蛇护法打开火墙。 火焰蛇娇媚一笑,昂首挺胸,长尾扭动着挪进了城门……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风神魔界现身 兽魂谷,地下石窟。 这里是兽魂谷深处一个极为安静的地方,上方是一座矮峰破洞,地下室门洞极小,且入口圆盖与四周石顶融为一体,不仔细翻找,绝难找到。 天色渐渐亮了,但是地下石窟中透不进一丝光线,唯一照明之物便是角落里的一支白色火烛。 “咚......咚咚......咚......” 石盖伴着古怪类似暗号的节奏响起。 元风飞身跃空,停在石盖下方,微微仰起脖子。 “谁?” “是我。” 听出来人是谁,元风抬手隔空旋转圆盖,石盖缓缓转动起来,发出咔咔之声。 圆盖慢慢自行转动着,元风收手,落回地面,重新盘膝端坐于原位。 圆盖又转动了一会儿,缓缓脱离石顶,落了下来,隐于地面。 凤凰飞身落下,随即走到元风对面席地而坐,抬手一挥,圆盖便又突然升空,堵住了入口。 地面二人四目紧闭,四掌相接,周身红芒闪动,持续了约摸一炷香时间。 灵力传毕,二人同时放下手掌,睁开双眼。 “我是看在炙弦和冰凝的份上,才帮你,你也真算得准,知道来找我。”凤凰道。 “呵,我可不做没把握的事,当年在天庭我放了你多少次?神鸟凤凰,最重恩义,六界皆知。” 凤凰淡淡一笑,“何必说出来?你知道我在魔界的职责。” “大恩不言谢,这炎燚城,真是比以前还要难受,你的纯火灵力当真有效,我感觉好多了。”元风笑道。 “差不多了,再多火系灵力你怕是承受不了,你下面打算怎么办?” “我......你找到她了吗?” “还没有。”凤凰微微一叹。 元风眸光一黯,低声道:“若我与她都在天界,还能凭借她寒月中盘龙绳的感应寻到她的大致方位,现如今,在这炎燚城,当真难以找寻。” 凤凰沉吟片刻,眉头一皱,说道:“她来此地必是为了炙弦,现在炙弦已被贪魔所控,她若去找贪魔要人,当真凶险至极……贪魔,可是认得她的……” 元风面色一沉,道:“她该不会如此冲动吧……” “为了炙弦……我看……还真难说……” 凤凰边说边细细观察着元风的表情,果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不待他说什么,凤凰随即调转话头道:“纵然你修为再高,孤身在炎燚城也不甚安全,可别被魔尊抓了当人质威胁天帝。” “不会的。” 元风语气凝冷,整个人看起来心情极差,似在走神想着什么心事。 凤凰自然猜到他在想什么,只是不便言明,遂接着道:“你还是在此多呆一段时间,切莫出去乱跑,我会再想办法寻她。” “嗯。” 元风依然心事重重的样子,凤凰心中叹息,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叮嘱了元风几句,便离开了地下石窟。 凤凰走后,元风独自坐在石窟之中,捏着眉心无声叹息。 约摸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元风正在兀自闭目修炼,融汇体内火属性灵力,忽闻石顶上方有喧哗吵闹之声,似乎来自几个少年男女,其中一个女孩声音极为甜美熟悉,他不由地身子一抖,猛地睁开双眼,急急飞身至石盖下方,将一只耳朵紧贴圆盖侧耳倾听。 “兽政娘小石,独角护法说了,所有人都必须参加试练,你躲什么躲?”一个粗声粗气的少年声音凶厉说道。 “我没有。”元风熟悉的少女声音道。 元风心中讶异,她怎的做了魔兽宫的兽政官?还改名叫什么小石头石子之类的? “那你跑什么?”另一个极细的女子声音道。 “我没跑。” “那你是打算在这破洞里跟我们打?”一个嗡声嗡气的男孩子问道。 “我……” “你什么你?”细声女子又道。 “我病了。” “胡扯!” 那粗气少年声音极是愤怒,接着元风又听见几声兽类的狂躁怒吼,随后外面更加混乱,似乎不止一只野兽在咆哮,还伴着乒乒乓乓的武器碰撞声和法术冲击声! 元风一下明白过来,刚想打开石盖出去救那熟悉的少女,忽然心念一动,隐去身形,开盖而出。 霎时间,那乱作一团的人和兽周围阵阵怪风没来由地吹来,风力虽大得将四对人和兽吹散开来,却并未伤着他们。他们被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呼呼呼几阵风过,有几人几兽转眼便被吹出洞外飘至老远,只有那鬼面少女和七耳黑狮莫名其妙地被刮到了地下石窟之中。 冰凝晃了晃脑袋,睁开双眼,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空间,随即从幽祭背上爬了下来。 她沿着石壁缓缓而行,抬头打量,真是惊奇不已。 幽祭见主人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而是绕着墙边走边看,便跑至墙角趴下休息。 “元风?是你吗?”少女看上去惊喜至极,高声问着。 没有人回答。 “出来啊,元风?” 一片寂静。 元风隐身站在不远处看着鬼面少女,心中欢喜激动,见她一见风动便想到是自己,更是心中甜蜜,但他就是不现身。 冰凝轻轻叹息,自己真是想当然了,怎么可能是元风呢? 此时此刻,若是元风在该多好,虽然她也气恼过之前元风骗她,但她也猜到原因,并未真的生气。时隔这么久,又在危难困境,她更是想念元风,对他早已无半分责怪。 冰凝本该骑上幽祭,冲破顶部石盖飞出去,但她原以为是元风来救她了,却发现并没元风的影子,心中大感失落,一时连出去的心情都没了,又想到刚刚那几个难缠之人搞不好还在附近,便想先在此地缓一缓再出去。 冰凝沿着墙壁走了好几圈儿,隔段时间便唤一声元风,最后只得自嘲一笑。 她走近幽祭,准备骑上狮背出去,却骤然听见身后一个虚幻缥缈的男子声音道:“兽政娘……小石头?” 冰凝大惊回头,竟看见一个鬼面兽政郎立在眼前,他扎着高高的发髻,穿着墨绿袍子,长身玉立,气度不凡,竟有一丝仙界少年的气息,最令人惊异的是,他居然戴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脸面具! 冰凝呆呆望着此人,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是该先问他脸上面具从何而来,还是先问他刚刚那古怪之风可是他的法术所造? 一番纠结下来,她竟是一个问题也没问出口,只愣愣地念叨了一句:“不是小石头……是……兽政娘……小石……” 鬼面少年低头轻轻一笑,声音动听而虚幻,熟悉又陌生。 “呵呵……都一样。” “怎么个一样?”冰凝好奇心起,讶异询问。 “呃……”少年微一沉吟,“石和石头不是一样的吗?或者,你更喜欢小石子这个名字?” “这……那还是石头比较好……” 冰凝少女心性,觉着这兽政郎亲和友善,与刚刚那两个同样装束的兽政郎大不一样,不自觉生出许多好感,竟是不想离开这里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两张鬼脸 “你怎么掉下来的?”鬼面少年明知故问。 “可能......是风吹下来的......你的面具是哪里来的?”鬼面少女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你的面具是哪里来的?”少年反问。 “是我先问你的啊。”少女反驳。 “呵呵......” “笑什么?” “没什么。” “这......” 冰凝知道这人不会告诉自己他的面具从何而来,其实也不甚重要,天底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多的是,更何况一张鬼脸面具?这青面獠牙的怪样不就是鬼怪的标配形象吗?也许这玩意儿本就有一大堆,无怪炎烈也不计较这东西在何人之手。 冰凝淡淡一笑,挪至幽祭身边靠着他坐下,她这虚软身子经过刚刚与外面三人的一番追逐,也已累极了,见这地下室中的兽政郎对自己倒也友好,便也乐意在这里呆一会儿。 此时此刻,元风心潮起伏,若不是变了张面具遮住自己现在的面容,他想冰凝一定会吓坏了,因为自己从不曾展露过如此激动的神情。 元风走近冰凝与她并肩而坐,心中暗暗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他本可以直接现身强行将她带走,可心中又十分顾忌,冰凝知道自己骗了她,不止一次......小风和风神、怨灵和炙弦、也许还猜到其他一些自己所做的阴暗之事,她会怨恨自己吗?她会肯和自己一道离开此地吗? 最重要的是,她肯放弃留在这里寻找炙弦吗? 若她执意不走,这是极有可能的,自己又当如何应对呢? 若强行绑她走,她更恨自己怎么办?任由她留下,自己独自回天界元风是万万做不到的,那难道陪她在这里耗着?为了寻找她的心之所念耗在这危险之地? 多么可笑,多么卑微,多么可怕...... 或许,这是一个新的开始,让她重新认识风神,一切从头开始...... 元风为自己这个荒唐大胆而又冲动的想法惊得一身冷汗,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种想法,也许是这炎燚城环境让他虚弱得连理智都消减了也未可知。 只是,元风深知,自己现在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以真实面貌出现在她面前。 一个戴着鬼面的风神,又哪里知道,身边同样戴着面具的女子心中,其实从未真正怨恨过他,其实满心期待可以有人把自己带离这个炎热难捱的鬼地方。 冰凝心系炙弦自然不假,但她毕竟不是个冒失的傻子,她岂会不知自己留在此地凭借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搞清楚炙弦的状况,更不要提带走他了。她之前看见的那个人也未必就是炙弦,就算是他,那他也好端端的,若要回去自会回去,自己在这冒死折腾又有何意义? 可元风哪里会想得到这些呢? 他身在迷局,瞻前顾后,因他自小到大都是个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之心,这么多年,自己对冰凝所作的种种牺牲付出早已淡忘,而自己因爱所犯的些许错事却牢牢记着难以释怀,遂他总觉得,自己与冰凝之间的感情已经糟糕至极,而冰凝定然深爱炙弦就如自己深爱她一般没了脑子。 二人沉默片刻,冰凝斜斜靠上幽祭,侧脸柔柔贴着他茸茸的毛发,伸手轻轻梳理他的鬃毛,梳着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扭过头望着坐在身边的兽政郎道:“你真是兽政郎?” 元风一怔,随即声音柔和飘渺道:“自然是。” “那你叫什么?你的魔兽呢?” “呃......”元风一时哑然。 冰凝见他此番模样,登时警觉起来,二话不说,伸手抚上他的脸。 元风只是临时将脸变作与冰凝鬼面同样的面具,冰凝触及的面具就是他的面颊,所以他只感到柔若无骨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肌肤,整个人都紧张不已,一颗心怦怦狂跳。 可接下来,元风便感到颊上一阵拉扯疼痛,冰凝竟是在用力揪着自己的半张脸! “哎哟......” 元风一声吃痛轻呼。 “竟是真的面具......”鬼面少女收了手,低低念叨。 元风明白她这是在查看自己面具真假,稍加思忖,心下悄悄一笑,说道:“自然是真的,我是小龙,先前弄丢了魔兽,遂被罚在此思过,不过......” “如何?” “嗯......今日思过期满,应是可以出去了,呵呵。” 冰凝歪着脑袋,半信半疑。 其实她并不在意这兽政郎说的是真是假,经过这些日子被身边一干兽政官刁难挑衅,有个人对她和颜悦色已是极幸运了。 “那今日就会有人来放你出去么,小龙?” “不需来人,上面的石盖今日就自动开了。” “哦,恭喜你啊。” “同喜啊,小石头。” 冰凝闻言,也不纠正,反正都是假名字,石头就石头吧。 她又哪里知道,元风心知她本就是一块万年冰石,所以突发奇想给她改了个自己可以独一无二称呼的小石头。 冰凝重又把脑袋靠在幽祭身上,随口问道:“有何同喜……” 她自然并不在意小龙说的什么意思,只是没话可说随口一问。 岂料小龙却答得很是认真,他说:“我方才听见你们在外面争吵打斗,想必他们不甚待见你,你倒不如与我玩耍,我嘛,虽然已经自由了,但是魔兽已丢,也当不了兽政官了,无聊得紧。” 冰凝听了,无甚所谓,随口回道:“好啊,小龙。” 元风心中欢喜,轻轻笑道:“既如此,你以后不如就和我呆在这里吧,反正这个地方也没人注意。” 其实他这提议已属多余,冰凝连续好几日为了躲避找麻烦的兽政官,一直住在这空间上方破洞中,一方面这里清静无人,另一方面她也盼着能碰上凤凰和那个疑似炙弦的少年。 可一连多日,什么人也没来过,她并不知道,凤凰隔三差五会从另一条通道来到石盖进入地下石窟,他们虽相隔不远,却每每错过不曾相见。 “我住得不远啊,就在你上面。”冰凝嘻嘻笑道。 她见此人友善亲切,顿觉孤单之感减轻了不少,只是与一个少年长时间独处于一个封闭空间,尽管有幽祭在,还是不甚妥当,遂冰凝直接告诉他,自己就是住他上面的邻居。 然而她此番婉拒在元风听来,却也算顺耳,因在人间之时,梁冰若曾主动要求自己在那地下墓窑中陪她过夜,而此番她不认识自己,便拒绝了,可见自己在她心中与,其他男子还是不甚一样的。 “那也不错。”元风笑道。 不多会儿,冰凝便骑着幽祭离开了圆盖已大开的地下石窟,去上方破洞中歇息。而元风也急忙化成一缕清风,飞往凤栖宫寻找凤凰。 元风纵然修为了得,炎燚城中却也是不能毫无顾忌,保险起见,他还是要请凤凰大护法出山相助了。 第二百章 梦姬的诱惑 凤凰在一片迷蒙之中进入一个巨大空旷的石室。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记不清自己是飞来的还是走来的,也记不清路线,甚至在来这里之前自己身在何处也模模糊糊。 石室幽静,只有最里面燃烧着一团火焰,在阴暗中显得特别醒目。 火焰前方,是一座整块巨石雕刻而成的古怪石像,头有三角,正中上戳一角,两侧各有一角,面目狰狞,獠牙外露十分显眼,一个十足凶恶的“鬼头”,身上有对称八足,每只脚上更有锋利尖爪,背部插着两只巨翼,奇怪而可怖。 偌大石室中,却只有一人,背影看上去妖娆而魅惑,默默坐在火焰前方,似在沉默着冥想。 凤凰忽然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只觉此地奇异至极,前方那女子背影也满是蛊惑气息,看上去有点眼熟,只是......她是谁呢?记不起来了......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呢?也想不起来了...... 这画面,这女子,为何会给人一种将时光留住,停滞不前的诡异感觉?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而沉默。 火光熊熊,将火焰前方的那个女子背影,映照得忽明忽暗。 凤凰缓缓走上前去,在那人身后一丈之处停下,低声疑惑问道:“你是?” 坐在火焰前方的身影动了动,传来一个如梦似幻柔媚至极的声音:“你......认不出我了吗?” 凤凰听见她的声音,觉得似乎听过,可是......在哪里听过?出自何人之口呢? 他继续轻轻询问:“姑娘......可认识在下?” 那女子依然没有回头,只听她低低地道:“凤凰......” 凤凰微微皱眉,似乎对于这个直觉上明明认识,自己却回忆不出的女子,竟不用回头看也能认出自己是谁的状况,讶异得有些不适。 片刻之后,凤凰道:“这位姑娘可否回过头来让在下一见?” 火焰前方的女子身子动了动,随后慢慢转了过来。 这是一个美丽得不可方物的柔媚女子,浑身透着梦幻仙气,淡紫色的薄裳映称着她绝美的容颜,真是太美了,但又太不真实了,凤凰不知为何焦躁起来,心中暗道:我认识她,我一定认识她,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许是见他神色有异,那女子淡淡一笑,这虚幻的笑容间竟有一丝自怨自艾的意味。 “我终究是不曾入得你心中半寸……不然,你也不至于在梦境中便认不出我了。” 凤凰沉默片刻,心里越来越压抑,这女子固然美丽非凡,但不知为何她给自己的感觉却不甚舒服,那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压迫之感,压得他直想逃离。 凤凰喉结动了动,说道:“在下实在想不起来了,还请仙子恕罪。” 女子哼了一声,道:“想不起来了......那你......可记得一个叫梦姬的人?” “梦姬......梦姬......” 凤凰喃喃自语,好熟悉的名字,梦姬...... 梦姬听见凤凰口中低低重复着的名字,怔了一下,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她缓缓站了起来,淡淡微笑中隐含着淡淡苦涩,她慢慢向眼前少年走去。 凤凰心中一颤,双目灼热,一种巨大的,莫可言状的无奈伤感袭上心头,却怎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受。 她是自己的心上人吗?难道因为是在梦境里,所以就认不出她了吗? 不,凤凰微微摇头,她不是…… 随着眼前女子慢慢靠近,凤凰呼吸急促起来,巨大的,奇怪的压抑,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美丽的女子身上那薄薄的,不知何时竟变得接近透明的衣衫,轻轻滑了下来,飘落地面,火焰将她的胴体照射得更加凹凸有致勾人心魄。 凤凰大惊抬袖遮住双眼,旋即转过身去。 “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在梦里也不接纳我?” “我......我......你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什么?我明明梦见,红尘凡世,雪雾冰原,你说你忘记了自己的意中人,你想找回她......现在你已经找到了......她就在你眼前啊......” 凤凰如遭雷击,大梦初醒,是了,她是梦姬。 他继续紧闭双眼,背对梦姬直直站立。 “那个时候......我忘记了一切......我以为......但后来我想起来了......并不是......” 梦姬轻柔的声音微微颤抖,她问:“为什么?” 凤凰深吸一口气,道:“你是崇高的梦姬神女,我只是个叛离天庭的魔界护法……你何必……” 梦姬冷冷一笑,“真的是这个原因吗?”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但有些事......真的错了......天帝并没有容不下我,是我自己......你知道我这个人,最怕亏欠别人......你何苦帮着西海造反?你何必把迷笛的救命机会留给我?你明知道,你这么做只会让我更痛苦……”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梦姬哪里会在意什么西海迷笛之事,她自始至终都只纠结着凤凰的心意。 “你心里......是不是有那皇重司的......还是......” “不要说了!” 凤凰心绪起伏,激动截道:“与他人无关……女神……你给我的感觉……就是女神……我绝不能欺骗你,女神的感觉……不是……爱……” 凤凰此时心里难过极了,他觉得亏欠身后女子甚多,一种无形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早年不是没有考虑过与梦姬在一起,可梦姬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压迫感,也不是因为她太美,修为太高,又与天帝关系亲密,就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的感觉,而凤凰,又是个极正直敞亮的性子,自然不能总表现得模棱两可。 石室忽然变得一片死寂。 “你......终于重生了......是谁救的你?”凤凰的声音骤然响起。 “没人救我......只有人害我。”梦姬的声音迷幻而苍凉。 “谁?” 梦姬没有回答。 “凤凰,你回头看看我。” “你先把衣服穿好。” “你先回头。” “不。” 梦姬轻轻地笑了开来,“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完成之后,你我两清,我再也不会痴缠于你。” “什么?” 梦姬轻轻一叹,“在这里陪我......直到我......彻底......复生......” “要多久?” “不知道。” 凤凰沉吟良久,背对着梦姬,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 第二百零一章 元风夜探凤栖宫 元风飞达凤栖宫后,正当午夜,他隐身化风降落云头,潜入宫门,悄悄溜进了凤凰的卧房。 房中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元风显出形来,在屏风前向里面轻轻呼唤。 “凤凰。” 见无人回应,他又叫了一声,还是无人应。 元风顿觉不对,绕过屏风走到里面,点燃火烛,向床榻走去。 “凤凰,是我。” 塌上凤凰闭着双目,盖着凤纹锦被仰面平躺,神情静谧,像是睡着了。 元风俯下身,轻拍着塌上人,骤然发现塌上凤凰已只是一具外壳,登时大惊。 元风暗道:以凤凰这等修为,谁还能将他在睡梦中带去别处?放眼六界,有这等梦中召唤魂魄之术,且能在凤凰这等高深修为之人身上施展成功的,除了已被雷电之刑处决的梦姬神女之外,只怕再无二人。 他又转念一想,不对......之前天庭会审时,天帝已说明梦姬未死,斗姆元君探得其魂魄尚存,难道是梦姬?但梦姬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跨界召魂,难道她就在魔界? 元风越想越惊,难怪父帝对此事如此紧张,梦姬神女所知的天庭秘密可不是一点两点,她的魂魄若真被魔界之人所劫,有朝一日修复重生,被魔界施法所控,那她一身的秘密,满手的梦境,岂不是要被魔界所窃? 若真如此,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魔界实力必将翻倍提升,天庭乃至六界必将大难临头!况且炙弦也已在炎烈手上,有朝一日魔尊得到混沌圣火,冻天冰界第一个遭殃,自己和冰凝也是岌岌可危! 他正兀自焦灼思忖着,床上的凤凰躯体忽而变得模糊起来,最后竟是化作一缕红芒消散开来,元风自然知道这是凤凰将自己的形魄带走了,而不是与梦姬抗争自己逃回来。 元风心下惊诧不已,看来凤凰决定和梦姬呆在一起了,而且不是短期,他必是怕其他人发现自己魂魄离体,所以干脆把身体也带走了。那他到底打算在梦姬处呆多久?他若一直不回来,冰凝怎么办? 元风自己离开炎燚火墙自然不难,可是冰凝能不能承受住那种硬闯火墙的烈火冲击呢?他就是因为没有把握才急急来找凤凰帮忙的。 元风本想以兽政郎小龙的身份让凤凰带自己和冰凝一起离开魔界,然后以小龙的身份陪在她身边,重新认识重新开始。可若凤凰不在,冰凝出不去炎燚城,自己就得带她从暗黑城离开。 可暗黑城已归顺魔尊,他俩从那里走的话,夜君必是要先征求魔尊意见才能决定是否放行他们,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而暗黑城的城门黑烟墙,能识别并阻止任何隐身法术和穿墙法术。元风一个人倒还好,可就凭冰凝这种短短百年的修为,必是闯不过的。 最重要的是,她肯不肯走也是个未知数,很大可能性她是不肯走的。就算请凤凰帮忙,元风也是打算让凤凰想办法把她骗出去再说。可事到如今,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凤凰都帮不上忙了。 无奈这魔界,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通往血河,可这两条路对于冰凝来说,都是难以走通。 元风紧蹙眉头,在塌前烦闷地来回踱步,琢磨对策。 忽然,屏风外面的卧门“砰砰砰砰砰”地一阵大声乱响,显然敲门之人心情极差,态度恶劣无礼。 元风纳闷,这半夜三更的,什么人胆敢到凤栖宫如此猖狂地敲打大护法卧室房门? 元风隐去身形,走出屏风,那杂乱敲门声还在极不友好地响着,元风躲在门边一座高立花瓶装饰之后,静观其变。 果然,不一会儿,门外之人似乎耐心耗尽,敲门声变成了踢门声,最后变成了愤怒的身体撞门之声! 随后,一阵阵急促脚步声小跑而来,伴着窸窸窣窣的衣摆摩挲声。 “哎呀!神君您这是干嘛?”一个男魔侍的声音。 “大护法已经睡下了,您有什么事儿跟小的说如何?”又一个男魔侍说道。 “你们几个,居然让神君喝酒?神君酒量本就欠佳,广贪大师怎么跟你们说的?”一个年纪稍长的魔侍声音呵斥道。 “可......神君他......他发脾气......” “是啊......我们......不敢......” 几个女魔侍娇滴滴地委屈说道。 与此同时,那个撞门之人一声也不吭,一直在不停地用力撞门。 这时,又一阵重重脚步声跑了过来,伴着粗粗的喘气声,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道:“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开门,大护法定然外出了,不在房里。” 撞门声依然不停歇。 “你们让开,我来开门。大护法交代过,炙弦君在凤栖宫想怎样都行,神君不信护法不在,小的这就开门让您进去找。” 此魔侍话毕,撞门声果然停了下来,接着元风就听见一阵钥匙插入锁孔的开锁声。 炙弦君,没错,他提到了炙弦君,原来是他。 元风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火。 门开了,一身幽紫的炙弦歪歪斜斜闯了进来,长发半披半系,白玉面颊微微潮红,淡淡酒气散了开来。 他面无表情,回头向门外一干人等冷冷一个字“滚”。 随后“砰”的一声,房门被急急关上,门外一群人慌忙撤离。 炙弦大踏步走入堂中,宽袖一挥,整个卧房四壁燃起一大圈赤红中泛着幽蓝光芒的火焰,卧房霎时亮如白昼。 “起来!” 炙弦停在屏风后站定,对着屏风一声大喝。 见屏风内没有反应,炙弦一甩袍袖,扭头就往元风躲藏的地方快步走来。 元风心下一惊,但想起自己正隐着身,这狐狸断然不至于修为已高到能看见自己,遂放下心。 “哐啷哐啷!” 元风面前的高立花瓶被一击而碎,发出惊心动魄的碎裂声响,接下来,什么桌子、凳子、椅子、镜子......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转眼间,这个房间便一片狼藉。 元风震惊不已,他与炙弦熟识多年,从他还是个毛绒小狐时便与他关系密切,对他可谓相当了解。他一向佻达随性,自由散漫,虽谈不上温文尔雅,但脾气也绝对不至于暴躁到如此地步。 “你给我出来!” 又是一声怒喝。 自然没人出来。 少顷,炙弦颓然地摇摇头,走近屏风,后背倚靠在上面,一张醉意怒容竟生出些许凄清和无助。 “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帮我?” …… “她就在兽魂谷......我知道......” …… “拜托你了......凤凰......” ...... 第二百零二章 天降飞醋 冰凝蹲在红海岸边,借着水面照着自己的鬼脸,时不时抬头侧目打量身边小龙的面具,细细比对了一番,最后得出个结论,这两张鬼面长得诚然分毫不差。 冰凝转过脸,对趴在另一边的幽祭说道“幽祭,小龙是不是在发呆?” 幽祭眨巴眨巴眼睛,随即点了点头。 虽然他戴着面具,冰凝看不见他那呆滞的表情,但是他已经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了大半个时辰了,连幽祭都知道他在发呆。 小龙明显没听见冰凝方才的问话,继续发他的呆,想他的心事。 “哼!” 冰凝头顶忽地散发出一个妖媚难缠的声音,猛一抬头,但见一个细眉杏眼的兽政娘正挑了把剑指着自己和小龙,还时不时左右晃动。 那女子咬牙切齿道“说!你们俩,是谁勾引的星璨?” 见她这般不共戴天怒红了眼的模样,冰凝心中一毛,条件反射地屁股向后挪了挪,“不是我!” 小龙倒是没什么大反应,微微抬眼看了看那兽政娘,便又垂首托腮兀自沉思,一副默认的架势。 那女子狐疑地将一动不动的鬼面少年细细打量一番,大体觉得他身材修长,气质飘逸,颇有几分姿色,面上怒色乍现,挥剑朝着小龙脚边空地“咔嚓”一劈! “星璨说,最近有个鬼面人对他有意思,我本还以为是兽政娘小石,没想到竟是你!”杏眼圆睁,气势汹汹。 啧啧啧,真是厉害,冰凝揣摩了一下,这兽政娘定是那金光闪闪的星璨的追求者,而这星璨定然是个男女通吃的魅力少年,所以这兽政娘找来时,并不敢十分确定自己和小龙,谁是新的竞争者。 不过有一点冰凝也没搞懂,什么叫对他有意思?他把自己扔到海里自己还对他有意思?这星璨可真是想象力丰富。 她哪里知道,星璨本就自恋,对她拍开自己手的动作,兀自遐想曲解成女儿家害羞的欲迎还拒,遂得意洋洋,满嘴胡诌。 小龙毫不理睬,也丝毫不怕她的武力恐吓,也压根儿不好奇怎么一个女子竟把自己一个男子当成情敌,仍旧不动声色兀自安坐。 冰凝见他俩气氛僵硬,这姑娘搞不好下一剑就要往小龙头上劈去,一则星璨的麻烦确实是自己惹的,二则小龙明知当了替罪羊却不加解释诚然义薄云天!对比下来,冰凝自己一张口就是推卸责任的三个字“不是我”,小龙真是令冰凝自惭形秽得紧,遂现下她自然是要救一救场的。 “姑娘,星璨哪里看得上他?真的,星璨早就拒绝他了。你看他这郁闷样儿,正失恋着呢!那个星璨啊,就是故意这么说,引你来找他麻烦,好让他知难而退啊!这不,他已经抑郁成这样了,早就退啦!” 此话一出果然有效,非但那兽政娘面色稍缓,连利刃之下稳如泰山的鬼面小龙也怔了怔,侧过脸望着冰凝,随即“噗嗤”一声轻笑,微微低下头,一副斯文公子动作,实在也太不像个魔界的兽政郎了。 那女子收了剑,似乎是信了大半,又问小龙“真的吗?” “嗯,真的。”小龙道。 那兽政娘貌似十分满意,得意地哼了一声,提了剑转身就走。 “牧瑶,你在这干嘛?”一个少年声音远远传来。 “星璨!” 那个被唤作牧瑶的兽政娘欢天喜地地向迎面而来的星璨飞奔过去。 “你的蛇头龟呢?” “这家伙走路太慢飞得更慢,我把他留在房里了。” 星璨骑着光鹿小跑过来,见着牧瑶身后不远处地上坐着两个鬼面人,还趴着一只七耳黑狮,顿觉疑惑,一边骑着光鹿前行,一边愣愣打量他们。 “你是谁?” 光鹿的四只蹄子停在了小龙面前。 “你是谁?”小龙反问。 “你没听见她刚刚叫我什么吗?” “没听见。” 星璨的倨傲眼光在小龙身上扫来扫去,随后移到一边的鬼面少女身上,“兽政娘小石,告诉他我是谁。” 此时此刻,牧瑶也已走了过来,看见此番情景听了此番对话,大为不解。 “什么?你不是星璨的追求者吗?怎么不认识他?”牧瑶盯着小龙问道。 “呃这个” 小龙一时语塞,星璨惊得瞪圆双眼,冰凝也呆了呆,随即说道“他故意的故意的,失恋嘛,呵呵,闹脾气呢,这个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个我嘛,你们都认识就不说了,这位是小龙、这位牧瑶是吧?那个星璨你们都认识吧,呵呵,呵呵” 冰凝只觉这番岔开话题的发挥十分失败,不过另外三位都不是傻瓜,似乎也明白过来了。 冰凝尴尬解释,小龙低头浅笑,牧瑶横眉冷扫他俩,星璨则又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兽政娘小石,你天天不参加试练,也不回海楼里住,是我替你向独角护法说的好话,你要不要感谢感谢我?”星璨摇头晃脑说道。 “自然万分感谢。”冰凝站起身一拱手道。 “这个小龙好像不在选拔出的榜单上啊,他怎么会在兽魂谷?”星璨又问。 “他是” 冰凝话未说完,便被小龙截道“这个也不关你们的事,你若去检举揭发,我也应对得了。” 星璨见他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心中反倒生出些忌惮,再者揭发他做什么?兽魂谷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关自己什么事。 “我星璨岂是那种爱打小报告惹是非之人?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怎么也有这面具?哎?你的魔兽呢?” 小龙淡淡回道“那可多谢星璨公子了。面具是我捡了戴着玩儿的,魔兽多年前丢了,这个回答差不多了吧?” 小龙的语气柔和却坚定,星璨明显听出,他话中主要想表达的就只有一个意思不关你的事,请你别多问。 星璨心中冷笑,你算什么东西,我极光星璨哪有功夫研究你? 牧瑶自然也对小龙很好奇,不过她总是看着星璨的眼光行事,星璨不问,她也就不多话了。 “小石,你说你万分感谢我的呢?”星璨一双闪烁的明眸目光移向冰凝,嘻嘻笑道。 “那是自然。” “那你要怎么感谢我呢?” “你要怎样?” 星璨跳下光鹿,走到冰凝身边,道“带我去你现在住的地方看看。” “这” 冰凝犹豫起来,她倒不是因为讨厌星璨,其实这极光族的骄傲少年也并没那么坏,他说他帮自己在火犀牛面前说好话,冰凝也是信的。 只是,万一他知道自己住在那个破洞,时不时去骚扰,然后正巧撞上凤凰或者疑似炙弦的那人怎么办?小龙反正一直都在地下室,且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冰凝已将他当成了自己人,可这星璨 “不行。” 小龙截得不假思索。 星璨和牧瑶都皱起了眉头。 “我们走吧。” 小龙边说着,边起身拉起冰凝的手,走到幽祭身边。 冰凝也觉得还是不让星璨和牧瑶去自己和小龙所呆的矮峰破洞为好,便跨上了黑狮,随后小龙也骑上狮背,坐在冰凝身后。 星璨见此场景,心中大为不悦,却不知为何也不想在此种情况下与他们纠缠。他冷哼一声,一个回身跳上光鹿,疾驰而去。 牧瑶口中叫着“星璨等等我”,也向着金光方向驾云飞去。 。 第二百零三章 魔神殿密谈 阴暗的石室中,坚硬的石壁之上,隐约有红色出现,看起来竟像是有鲜血涂抹其上。而石壁角落里,还有着各种妖魔鬼怪的头骨装饰,尽显狰狞可怖。 但所有这些诡异恐怖加起来,也不及石室正中首位高台上,那个三角两翼的“鬼头”巨石雕像狰狞可怕。 这个“鬼头”石雕,就是魔界信奉的“三角魔神”,炎烈早年征战所戴的鬼脸面具,就是以这张魔神鬼脸为模子,锻造的法宝。 而这间巨大石室,就是魔界最隐秘、最神圣的“三角魔神殿”。 魔神雕像有八只利爪,左侧四只、右侧四只,每只利爪都抓着一团薄雾光影。 现下,魔神后面六足中的光影清澈透明,而两只前足则不然,左足光影中透着浓烈黑气,右足光影中透着幽幽紫气。 因为,他前左足抓着凝聚三万鬼界怨灵的“魔石”,前右足抓着——天界神女梦姬的魂魄,以及,自投罗网的神鸟凤凰魂魄。 凤凰藏在梦姬魂魄之中,尽量隐藏自身红芒,以免来人发现,事实证明,他做得很好。 炎烈卷曲的鲜红长发,与他黑红相间的魔尊麒麟长袍,共同勾勒出一个高大威猛的背影,他缓缓转过身时,广贪仿佛看见了魔神在世。 魔尊站在魔神巨雕前方,二者是那么般配,看上去,仿佛这座雕像就是专为他而造,而魔神,就是他的另一个化身。 炎烈背着双手,对堂下恭敬站立的贪魔说道“昨天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没有带着火灵狐?他擅闯凤凰寝室事小,逃出炎燚城事大。” 广贪微微低头,恭顺道“尊上放心,他逃不了。” 炎烈淡淡一笑,锐利双眼望向广贪,“贪魔,可别对自己的法宝念珠自信过了头啊” 广贪笑道“尊上有所不知,这狐狸小妖的忍耐力大不如他的父辈,他现在可是时时刻刻缠着属下,去哪里都要跟着。昨夜因魔神殿有异样,属下不得已才没带着他一起前来查看。毕竟,梦姬可是我们最大的秘密,万万不可让那狐狸小妖知道三角魔神殿。” “很好,让他吃点苦头的同时,也要给点甜头。你和他继续住在凤栖宫,大护法的府邸比较适合他。另外,兽王大会的事情要抓紧办妥,这一次,绝不能出一点差池!暗黑城、夜君,都是本尊心腹大患,这一次,必须拿下!” “属下明白,属下会继续劝大护法助力。还有,据我们的人回报,暗黑城里确实没探到公主的行踪。” 炎烈冷哼一声,道“夜阑?此人,不死到临头,是不会交出公主的。” “是的,尊上。这一次,我们不仅要他交出公主,还要他彻底交出暗黑城。魅影族魔众最是忤逆,这次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炎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抬头望向魔神石雕,和他那泛着紫色光芒的爪中光影,幽幽问道“昨夜查看的情况如何?魔神殿为何会有异芒闪现?” 广贪走上前,来到魔尊身侧略略靠后的位置,停下脚步,伸手指着魔神右前爪道“梦姬魂魄安然在此,并无异样。至于那道异芒,许是外界的某个毛头小鬼,误闯了魔神殿。不过属下已在此地仔细检查过,没有问题了。” 炎烈阴笑道“梦姬……秘密,火灵狐……混沌圣火,呵呵,法灭冰仙指日可待。冰凝一死,冻天城就完蛋了……” 魔尊微微眯了眯眼,迈步向三角魔神石雕走去,上了高台台阶,一直走到那团幽紫光影前,伸出手,轻轻触碰着那团紫色光雾。 “尊上,小心!” 广贪急急提醒着,他既怕魔尊不小心伤了梦姬魂魄,也怕梦姬魂魄突然侵蚀魔尊。 炎烈收回了手,邪邪一笑,“本尊已经等不及了呢” “六界终将臣服尊上。”广贪躬身说道。 “哈哈哈哈哈” 炎烈的狂笑声在整个魔神殿轰鸣回响。 * 魔兽宫,校场。 高台交椅上的火犀牛让阿仔数了数,只有九十九名兽政官站在下方。 照理说,这是一场被选拔出参加兽王大会的兽政官聚会,人数应为一百整,缺席的那一位兽政官,正是冰凝。 她未参会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她根本没有收到通知,因为通知文书是贴在海楼外墙的,而冰凝已经很多天没去过海楼了。 火犀牛皱了皱眉头,捏着自己的大红独角,问身边阿仔道“谁没来?” 阿仔道“回禀护法,兽政娘小石没来。” “就是那个选拔赛第一的幽祭主人?戴面具那个?” “就是她。” “什么原因?她病还没好吗?” “这个……他们说她好多日不曾回海楼住了,现在什么状况,大家也不大清楚。” 火犀牛叹了口气,道“本来嘛,兽政官爱怎么训练魔兽,爱带魔兽住哪里,都是可以自由选择的,只要不出兽魂谷即可。但这次聚会,本护法是要交代参会重要事宜啊,她怎么竟敢不来?” 阿仔摸了摸后脑勺,蹙眉猜道“也许她没看到通知……” “你就只贴了个通知?没安排魔兵在谷里喊话?” 阿仔闻言,急忙跪下请罪道“护法恕罪,小的疏忽了!” 火犀牛又叹息一声,挥手摆了摆,叫他起来,“罢了罢了,我看这次兽王大会,办不好咯,上面的人不管事,下面的人粗心大意,啧啧啧……” 火犀牛这话说得着实不假,这次兽王大会的总负责,凤凰大护法,已经连续半个月不见人影了,魔尊很是恼火。若不是灵蛇护法匪夷所思地恢复修为重回了灵蛇宫,还主动请缨顶替凤凰的这项工作,火犀牛和赤炎虎只怕更加搞不定。 别看只是个兽王大会,这其间的筹备工作可是相当繁杂的,最麻烦的一部分就是邀请六界有声望的神魔妖仙前来参会。请谁?怎么请?谁去请?问题一箩筐接着一箩筐。 聚会结束后,火犀牛驾云回府,路上竟余光扫见了火焰蛇,见她停在空中,向着下方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的模样,火犀牛忍不住叫住了她。 “灵蛇护法,您这是在找什么呢?” 火焰蛇如受惊吓一般身子一抖,随即看向火犀牛,不大自然地笑了笑,“呃,独角护法,这么巧啊……” 火犀牛将云头靠近火焰蛇,笑叹一声,道“我刚从魔兽宫出来,这次虽说缩减成一百组参会,但魔尊和广贪大师设计的比赛方案甚是复杂古怪,刚刚和那群兽政官讲解了半天。” 火犀牛顿了顿,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还有你灵蛇宫的一个侍女,叫小石的一个姑娘,你不在的那段时间被调来魔兽宫的,她整日病歪歪的,不试练也不和其他人一起住,带着幽祭不知在兽魂谷哪里晃悠,今天也没去校场,灵蛇护法,您可得管管啊。” 火焰蛇尴尬笑了笑,随即说道“那是自然,小石嘛,我空了定会去教训她。” “那可真是多谢了,毕竟是你灵蛇宫的人,还曾传您修为助您恢复,大家对她已是很客气了……” 火焰蛇讪讪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急急向火犀牛告辞而去。 这位灵蛇护法方才一番话,纯属客套,她又哪里认识什么小石?又哪敢去见什么侍女呢? 。 第二百零四章 闯祸的大猫 兽魂谷中的赛前实战训练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魔兽们斗志昂扬,兽政官们天天累得半死。 然而,一座矮峰下,一只从不训练,整日懒洋洋的黑色大猫却是每天都悠哉悠哉,只因他身边二人,一个是假得毫无疑问的鬼面兽政郎,一个是半真半假、浑身不利索的鬼面兽政娘。 随着兽王大会的临近,冰凝一日比一日焦虑,虽然她的身体感觉已经一日好过一日,像是越来越适应炎燚城的火热环境,但是心中紧张担忧情绪却愈演愈烈。 幽祭参赛的事情倒还好说,大不了开场就认输,可是夜阑?的事怎么办?红莲回来了怎么办? 元风的心情自然更糟,他担心炎烈利用炙弦修炼圣火,担心梦姬梦境被魔界窃取,担心冰凝被魔尊发现捉住,真是一片焦灼。 元风也很了解自己的父亲,没有证据证明梦姬在何处,天帝不会派兵前来;混沌圣火的直接受害者是冻天城的冰精灵,天帝大半不会立即管闲事救炙弦;至于冰凝,天帝就更不在意了。 去找天庭的其他仙僚帮忙吗?太冒险了……元风知道,自己但凡折腾出一点点动静,立马会被装进玲珑宝塔,若再被关起,李靖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毛茸茸软绵绵的大猫肚子,成了两个郁结之人的枕头,二人纠结着、郁闷着,不知不觉,许是幽祭的肚子太过舒服,他们都睡着了。 暖暖阳光下,软软青草间,幽祭原是仰面躺着,让他俩一人一边枕着自己的肚皮,见二人睡着,大猫便也想换个姿势,遂轻轻翻身,就听两声“咕咚”,两个脑袋滑到了草地上。 幽祭眨巴眨巴一双在阳光下,显得亮闪闪的圆眼,打量草地上躺着的二人,咦?居然都没醒! 大猫玩性大发,静悄悄从两人脑袋间挪了出来,然后追起一只大花蝴蝶,转眼间便与那蝶儿飞离了草丛。 魔界的蝴蝶自然与凡界的蝴蝶不一样,见一只大猫对自己紧追不舍,立时就化作彩芒消失了。 魔界的狮子自然与凡界的狮子也不一样,追不到就追不到咯,根本不当一回事,脾气甚好,然不像凡世中山野间的暴躁狮虎。 幽祭落回地面,沿着一条清清溪流直往前走,不多久,瞧见一排排紧密生长的小树挡住了去路。 原本他完可以飞空跃过去,但又觉得从树干间钻过去十分有趣,便挤着身子钻了过去,顺着小溪继续往前走。才走几步,他便顿住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有一株长势郁茂的红枫树,树下忽地一阵扑扇翅膀的声音,随后,幽祭的幽幽目光就定定望向树下那只,长着三只翅膀的大鸵鸟。 幽祭之前好像见过这只鸟儿,那时候他和他的主人,还有另外两个兽政官带着魔兽追踪自己和冰凝,不过那时候因为这鸟儿背上坐着兽政娘,幽祭并没看见他背上的翅膀,现在觉得煞是奇异,抬起爪子揉了揉眼睛。 爪子刚放下,就觉眼前一暗,原来那三翅鸵鸟已经冲至他眼前,巨大身形和展开的三只巨翅遮住了他头顶小片日光,将他覆盖在阴影中。 那鸟儿也垂着眼饶有兴致地看着幽祭,其实幽祭的身形可以变得比这鸵鸟的极限还要大,但是他为了冰凝骑着舒服,一般总是保持着凡间普通狮子的大小,此时看上去,就比这大鸵鸟身形小了不少。 这三翅鸵鸟的最大特点,就是背上此时如举着旗帜一般展开的第三只翅膀,它是鲜红色的,与鸵鸟身上其他灰褐色的羽毛大不一样,在懵懂的幽祭看来,那突兀的大红旗就真的是一面鸟儿背上插着的旗帜。 幽祭好奇心起,忽地腾空一跃,咬住了那面“大红旗”,接着就往上拽,想看看是个什么有趣物什,鸵鸟“嘎嘎”惊叫着,红翅猛力一扇,幽祭猝不及防,直直被甩得翻了几滚落到地上。 此时的幽祭方才明白那“大红旗”是鸟儿的翅膀,自己刚刚的举动着实不妥,但既已被他甩落在地,应是也不欠这鸟儿什么了,只是就这么灰溜溜离开的话,也太没面子,自己好歹是只狮子,凡间的狮子还是百兽之王呢,怎么能被一只鸟儿扇了扇就走呢? 思及此,幽祭冲着鸵鸟做了个怒狮咆哮的姿势,当然,他是没有发出声音的,而那鸵鸟见他这副架势自是愤怒不已,又见这黑狮光张口不发声,古怪得紧,不知是他胆小不敢叫,还是故意如此戏弄自己,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自己都该教训教训他! 阳光下,红翅上的羽毛亮晶晶、红艳艳,“大红旗”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那一根根羽毛霎那间变作一根根火箭,嗖嗖嗖地向幽祭射来,一根接着一根,像是永远拔不完的羽毛一般,劈头盖脸铺天盖地地砸向地面黑狮。 幽祭吓得连连后跃,狮口大张,却一声不发,怒耳、恐耳、惊耳、齐齐扇动! “幽祭!” 就在此时,冰凝手持降魔杵急急赶到! 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磨合相处,冰凝已能从这根原为幽祭肋骨的杵棒上,感知到他的位置和危险,但她不能飞空,又不想连累小龙,便趁他未醒,独自一人跑来,赶到现场时,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幽祭听见主人呼唤,急忙转身向冰凝方向跑去,他浑身着火,那火焰被他的身体染成熊熊黑火,看起来可怕至极! 幽祭已经落荒而逃,照理说那鸵鸟不该再不依不饶,然则,魔兽毕竟是兽,智力远不及魔灵,他见幽祭的主人前来,只当那兽政娘是幽祭帮手,且他俩合力,自己更难取胜,唯有先下手为强! 遂,这大鸟儿发足狂奔起来,鸵鸟跑起来比飞还快,况且他已两万岁,修行时间远长于幽祭,竟比幽祭更先跑至冰凝面前! 冰凝惊恐万状,扭头便逃,鸵鸟哪里肯放,一根根灼灼燃烧的羽毛飞向冰凝,却皆数砸在了瞬间展开的火灵狐尾斗篷上,根根火羽熄灭落地,化烟消散! 鸟儿见此状,大怒,掉转鸟头向身后黑狮继续火攻,“大红旗”迎风而展,溪流岸边火光冲天! 幽祭本想逃跑息事,但见鸵鸟攻击冰凝,登时惊怒交加,抖动鬃毛,黑火俱灭,他的身体骤然变得与那鸟儿一般大小,张大狮口,怒耳狂扇,利爪伸长,无声无息地向那鸟儿扑去! 两大魔兽短兵相接,鸵鸟感到脖子上道道利爪刺痛,随后脸上也一热,紧接着又有什么锋利东西刺进脸颊,一勾,撕裂般的刺痛瞬间蔓延了半张脸! 大鸟疼得嘎嘎直叫,幽祭寒光闪闪的爪子上满是血珠,滴落在鸵鸟眼皮上,那鸟儿喘息着睁大眼,感到整个视野一片血红,眼前怒狮面目狰狞,看起来一副誓要将自己撕成碎片的架势! 冰凝眼见这一切,心知幽祭天赋极高,纵然年幼,这鸟儿也绝不是他对手,现下情况危急,若是这只大鸟死于幽祭爪下,只怕又要引发一场祸事,于是赶紧举起降魔杵,高声向幽祭发号施令。 “幽祭、停下!” 黑狮虽然极怒,但较之普通魔兽更加服从指令,这也是他的极高天分之一,遂立即停止攻击,但仍然紧贴着鸟头,示威恐吓,防止这大鸟再对冰凝下手。 “红旗!” 一声尖利惊叫传来,一个红色皮肤的兽政娘慌忙飞了过来。 冰凝定睛一看,正是这鸵鸟的主人,炎燚族的火子炘。 那日她与另外两个兽政郎一起挑衅自己,骑着这只名叫“红旗”的鸵鸟,一直追到破洞,好在后来被无名风刮走了,自己方才脱险。 火子炘降落云头,神色慌张地冲向已经瘫倒在地,不知死活的红旗,伸手一摸他的羽毛,满手都是鲜血! “火子炘……” 冰凝勒令幽祭站着别动,自己慢慢走近红旗和火子炘。 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地叫了一声兽政娘的名字,她也做好了被骂甚至被打的准备了。 火子炘咬破下唇,满眼含泪,微微抬头,恶狠狠瞪着冰凝。 “兽政娘小石……此事,我跟你没完!” 。 第二百零五章 护花使者 “火子炘,这件事是幽祭不对,我跟你道歉。” 冰凝口是心非地说着,心道明明是你的鸵鸟欺人太甚,幽祭只不过护主自保,若不是本仙在此地势单力薄,鬼才跟你道歉! 火子炘自然猜到她的心思,别说明知她一番假惺惺,就算她是真心诚意求原谅,自己的魔兽被伤得如此之惨,岂能轻饶了她? 火子炘抬手拭去眼泪,愤怒站起身,指着鬼面少女骂道“你这恶毒女子,我说跟你没完,就是没完!” 冰凝虽也恼火,但扫见那可怜巴巴只剩一口气的红旗,又心知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故作内疚表情道“那你要如何?” “自然是要让这可恶的狮子也尝尝苦头!” 火子炘这一句话,可把冰凝吓了一跳。她初始的确曾经想过摆脱幽祭自己跑路,但现在,幽祭在她心中的地位,虽还比不上白泽兔,却也和小黑相差无几了,自己又怎舍得看他变成地上那鸟儿一般凄惨模样? “有别的办法吗?”冰凝问道。 “有啊。”火子炘冷冷笑道“那就你替你的畜生受苦咯?” “什么?”冰凝又惊又怒,“你怎的如此不依不饶?幽祭年幼懵懂,脾气又是极好,若不是你的魔兽下狠手攻击我们,幽祭又岂会伤他?” “哼!照你这意思,这都是红旗的错咯?” “我看,你还是先看看你的鸟儿怎么样了吧!” 火子炘恨恨地又瞪了冰凝一眼,蹲下身继续查看红旗的伤势,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她轻轻向地上昏死的鸵鸟吹着气,那鸟儿身形缩小,变成麻雀大小,被主人轻柔托起,放入怀中。 火子炘重又站起来,两眼如有赤焰冷冷燃烧,她就这么死死盯着冰凝,同时从袖中拿出一只红箫,随即吹奏起来,乐声高亢激昂,响彻四面八方。 冰凝觉得奇怪,更感到危险,火子炘的模样实在可怕,似是绝不肯善罢甘休。 此间状况,走为上策,冰凝立时准备骑上幽祭开溜。 岂料,就在这时,一只大黑熊背着前后并坐的两个兽政郎,如从地底冒出来一般,飞快地闪至冰凝和幽祭面前。 冰凝认出,眼前正是暗黑城的魔兽黑熊——冥渊,和他的双生子主人——魅影族魔灵少年,崇子漆和崇子坞。 这对双生子肤色黝黑,身材健壮高大,都着上身,只穿着兽政郎的墨绿色长裤,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但他们的声音却有很大区别,崇子坞说话嗡声嗡气,崇子漆却是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儿。 为了加以区分,崇子邬头顶高髻上绑了根灰色带子,崇子漆则是黑色发带,这一点冰凝也听其他兽政官说过。 冰凝并不清楚他们谁兄谁弟,只偶尔听见兽政官的小团体八卦闲聊,常谈到他们哥俩,却也没人提及谁长谁幼,也许他俩自己也不知道吧。 现下这三人,便是之前挑衅追踪冰凝和幽祭至破洞,后被怪风刮走的三人。 “子炘,这么急叫我们来何事?”坐在前面的崇子漆抢先问道。 这三人,是一组两片黑叶配红花的小团体,彼此称呼极是亲昵,都互称子炘、子坞、子漆。 火子炘收起红箫,满面愤慨地指着冰凝说道“她和她的狮子伤了红旗!” 双生子面色都是一惊,双双跳下熊背,崇子漆大踏步走近正怒目互视的两个兽政治娘,问火子炘道“伤得如何?不会影响比赛吧?” “当然会!红旗只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火子炘既悲且愤的尖细叫喊声震得冰凝耳骨一麻。 崇子漆见她泫然欲泣,心中迁怒一旁鬼面少女,怒斥道“兽政娘小石,你好过分!” “我”冰凝欲言又止。 她早便知道,这三人是一伙的,听说这对双生子和黑熊冥渊本就是多年前红莲从暗黑城带出来的,因为暗黑城与炎燚城关系微妙,魔兽宫的人对他们很不待见,而火子炘虽为炎燚族少女,但心知暗黑城的魔灵魔兽实力也不容小觑,若把他们皆数拉拢到自己这一边,自己的势力必然更加强大。遂她便主动亲近这对魅影族的双生子,看见他们被欺侮,也会挺身相救。两个暗黑城少年在炎燚城本就陌生孤寂,还常遭人白眼,突然有个炎燚族少女对自己友善亲近,自是感动不已,遂三人关系越来越好,现在竟如亲兄妹一般。 崇子坞脾气相对平和,他只想赶紧劝慰火子炘,并没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鬼面小石身上,他走上前对火子炘道“红旗好好修养,定会好起来的。至于兽王大会,不参加就不参加吧,哪一次比赛不是伤亡惨重?也许红旗反倒因此避过一劫。” 火子炘闻言大怒,“崇子坞!你脑子有毛病吗?竟然帮着她这恶女人说话?!” 崇子坞大感冤枉,自己只是想安慰火子炘而已,怎的就成了帮着外人了?又转念一想,自己方才的话,好像确实不是这种场合下该说的,遂面色讪讪,不知所措。 崇子漆道“你们别闹了,都是这兽政娘小石的错,她必须付出代价!” 崇子坞跟随着附和点头。 火子炘面露得意之色,斜眼瞥着鬼面少女。 冰凝心中一凛,这么多人,自己和幽祭当真难以抵敌,况且事情若是闹大,对自己最为不利,之前他们三人追着自己比试,自己和幽祭也是逃过了,这次不如继续逃跑! 冰凝不管身边三人和大黑熊,飞步跨上幽祭,叫道“幽祭,快撤!” 七耳黑狮刚要跃起,双生子已骑着黑熊冥渊直直拦住去路。 上一次,他们只是想逼兽政娘小石比试,并没发狠拦截,只是一路追踪,破洞中的打斗也只是意思意思,可现下他们是绝不会轻易放走这幽祭和小石了。 崇子漆向火子炘一挥手,火子炘随即会意,跑上前来,崇子坞立时将她抱上熊背,让她坐在自己与崇子漆之间。 狮熊对峙,杀气森森,冰凝烦躁不已,只得紧紧握住降魔杵,硬着头皮对敌。 。 第二百零六章 空坠少女 冰凝骑跨在幽祭背上,深知一场搏斗在所难免,而自己却毫无胜算,好在有张面具遮住了她煞白的脸,对手也难以察觉她此时的紧张不安。 黑熊冥渊的打架习惯是先肉搏探虚实,然后再动用法术。双生子作为他的主人,本可以指挥他的攻击方法和节奏,但他们除非遇临大敌,一般都会让冥渊自由发挥。 现下,黑熊已经后足站立,前爪离地,吼叫着宣布自己即将进攻! 冰凝赶紧将自己两条腿绑上幽祭的长毛,这场冲突必然会发展成空中斗法,而那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从狮背上掉落。 换做平时,无论幽祭飞得多快,都会稳住身形以免菜鸟主人掉下去,可一旦与黑熊斗起法来,就未必能保持平稳了。 冥渊一个猛扑过来,一边咆哮,一边举起一只巨大熊掌向幽祭的侧脸扇来,幽祭悄无声息地敏捷避开,冥渊换了个方向再次扑跃掌掴幽祭,又是扑了个空。 幽祭动作极快,身体大幅度变换着方向位置,忽跳上半空,忽俯冲落地,时而虚张声势向冥渊扑咬,时而连连后跃躲避黑熊攻势,一番急转弯和急停急走下来,身体依然较为虚弱的冰凝已是头晕眼花恶心欲吐。 冰凝暗道不妙,如此打下去自己非难受死不可,遂在幽祭耳边轻声道“趁机快走!” 幽祭原本是有化成黑烟急速遁走的法力的,可冥渊亦有阻却其遁走的驱散法术,这只暗黑城黑熊已五万岁,幽祭出世之前,他曾一度是暗黑城排名第一的魔兽,之后来到魔兽宫,却每每都输给星璨的光鹿雷珠。冥渊的实力着实不容小觑,幽祭年纪尚小,许多法术仍会被冥渊破解。 幽祭难以闪遁,只得一跃飞空,冥渊哪里会容他跑路,背着火子炘和双生子三人急急跃空追上。 不消一会儿,两只魔兽和各自背上的兽政官,便在高空层层红云之中疾速飞驰追逐起来。 然而两只魔兽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冥渊追不上幽祭,幽祭也无法摆脱冥渊。 幽祭以往从未有飞得如此之快过,冰凝逐渐承受不住,在狮背上干呕起来,幽祭自是知道主人难受,竟是犹犹豫豫稍稍放缓飞行速度,也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冥渊便拉近了与幽祭的距离。 黑熊脑袋紧贴着狮尾,一声咆哮,幽祭担心冥渊从背后袭击冰凝,立刻掉转狮头,怒耳狂扇,狮目圆睁。 眼见两只魔兽就要扑咬到一起,熊背上的火子炘已看出端倪,阴险笑道“子漆,斩断她腿上的狮毛!” 崇子漆立时会意,大笑道“哈哈,子炘聪明!” 崇子坞闻言也明白过来,插话道“她一直病着,似乎没有法术不能飞空,这一斩断绑腿狮毛,那狮子与冥渊一打,只怕她要掉下去摔死了!惹出人命可不好玩!” 火子炘怒道“崇子坞,你不愿帮我就下去!” 崇子坞急道“自然是要帮你的!只是” 二人还在争执着,崇子漆已指令冥渊扑咬幽祭,电光火石之间,两只黑色魔兽已爪牙相接,扭动翻转,好一场空中激斗! 幽祭时刻注意着不让黑熊接触背上的冰凝,可冰凝时不时就会倒转身体,仅靠绑腿狮毛和一只紧抓鬃毛的手支撑着没有掉下去。 冰凝惊怒交加,愤恨不已,一只手紧紧抓绞着幽祭鬃毛,另一只手高举降魔杵,拼尽力调动周身灵力,想要试试降魔杵能否发动魔力攻击,然而效果并不好,黑底金纹的杵棒只是发出淡淡玄青色光芒,却使不出任何魔力攻击。 黑熊又一次自幽祭头顶下扑,幽祭又一次倒转身体四爪对敌,不让黑熊靠近背部主人,冰凝又一次头朝下脚朝上,昏七晕八,眼冒金星。 崇子漆得意狂笑着,持剑跳下熊背,自己飞至冰凝身侧,抓住机会,长剑挥出,一下斩断了冰凝左腿上的狮毛,冰凝大惊失色,“啊”地一声惊呼。 “还有一条腿!”火子炘激动叫道。 崇子漆又转到另一边,挥剑朝着冰凝左腿上狮毛砍去! 冰凝心中凄然,对手那长剑还不如直接砍她腿好了,就算会疼得要死,但她毕竟天生仙灵,腿总不会被这等修为的小魔砍断,可幽祭的狮毛不一样,那是一下子就会断的!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真不知会伤到何种程度!而对手心里也明白,砍她的腿倒不如砍下那狮毛,让她摔个半死不活! 冰凝最后只靠一只手抓着黑狮鬃毛,整个人都吊在空中,她急急收起降魔杵,用另一只手也抓住了鬃毛。 “别砍了,她摔下去会出事的!”崇子坞劝道,他可不是担心冰凝安危,诚然只是不想火子炘和崇子漆闯祸。 “别听他的,砍下她手中的长毛!”火子炘尖细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在冰凝听来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来不及作何反应,“唰唰唰唰”几声轻响,幽祭的几撮鬃毛被利落斩断,这几根毛对于幽祭来说自然不算什么,砍多少还会长多少,可对冰凝来说,却是救命的物什,冰凝最终,手里抓着几撮黑毛,直直向下摔去。 她绝望地朝下方看去,不知道下面具体有什么,但是她可以确定,自己的下方不是海水,而是足以把她撞碎的实地。 幽祭猛然发现冰凝掉了下去,自从上次冰凝被星璨扔下海差点淹死,这只七耳黑狮就明白了冰凝菜到何种程度,既不会游泳也不会飞,遂再也顾不上与黑熊缠斗,急转直下向冰凝飞去,可冥渊也跟着向下飞,火子漆回到熊背,继续指挥冥渊攻击骚扰幽祭,使得幽祭无法专心追救冰凝,与冰凝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冰凝就这么急速下落,任凭她如何凝神聚气,也使不出半点儿灵力让自己停止下坠,好在她此时命不该绝,竟看见一处山脉,藤蔓爬遍山体绝壁,可那绝壁几乎是垂直的,冰凝与那些藤蔓一直距离着好几尺,再怎么伸长手臂也抓不住那些藤蔓,真是急死她了! 忽地,她眼见一缕缕突出来的,似黑又似有点暗红色的奇怪藤蔓随风伸展开来,看上去柔软飘逸随风飞舞,如丝丝缕缕的长发一般! 来不及多想研究这是何种藤蔓,冰凝已一把抓住了它! 谁知那藤蔓并没有长在绝壁之上,而是长在人头上! 冰凝死死抓住的这缕奇特“藤蔓”,一道带下了一个紫衣少年,那少年的长发被鬼面少女拽着,自己的身体也随之向下摔去 。 第二百零七章 真假炙弦 “啊!你是谁?你不会飞吗?” 半空中的少女惊叫道,双手还死死抓着那人的长发,声音因为惊悚变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冰凝诚然没想到自己竟是抓了一个人的头发,还把那人一起拽下山崖绝壁,更郁闷的是,那人不知为何也就随之下坠,却不飞起来! 呜呼哀哉,好不容易抓了根救命稻草,竟也是个不会飞的菜鸟!这魔界之中,居然除了自己,还有不会飞的人,真是,太奇了吧! “又没多高,摔就摔了呗。” 那人慵懒地道,声音倒是好听又熟悉,只是被下落中的呼呼风声遮盖得有几分飘渺弥散,冰凝满眼都是他被风吹散乱的长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疯了吧!会摔死的!你” “疼死了!别抓我头发,撒手!喂……”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那紫衣少年已背部重重着地,冰凝却是趴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疼。 冰凝见自己丝毫没有受伤痛楚,大喜过望,几乎要笑出声来。 那人忙将她从自己怀里一把推开,一边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散乱的头发和衣裳,一边懒洋洋地道“你这兽政娘,粗鲁得紧,若不是听你声音有点像本君的一位故人,本君才懒得救你。” 多么熟悉的声音、语气、举止动作……冰凝只觉心脏狂跳,空气静止!当她看清少年面容时,只觉自己激动得立时就要昏过去了! 少年还未站起,冰凝已经扑至他怀里,嘤嘤啜啜,几乎要大哭起来! “炙弦!是我啊!我是冰凝啊!” 少年身子一怔,嘴角抽搐,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一双吊梢长眼直直盯着鬼面少女的脸,两只手握紧她的双肩,眸中水雾迷离,竟登时红了一圈! 冰凝急忙抬手去扯自己的面具,忽见眼前少年眸光越过自己头顶,向自己身后望去。就一刹那,上一刻还激动喜悦的目光,突然变为警惕焦虑,下一刻,连同他那张绝美的脸,又忽转懒散冷漠。 紫衣少年以极快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抬起手,将冰凝已摘下一半的面具,飞快地替她重新推上戴好,随即又是大力地将她一推,冰凝直直被他推得在地上连滚了好几滚才停下。 “方才只在上面随便瞧瞧就撞上个冒失鬼,大师啊,你们这魔兽宫的纪律也太差了。” 紫衣少年掸了掸袍裾,戏谑笑道,他慢悠悠站了起来,目光定定看向前方来人。 冰凝心下惊疑,大师二字震得她身子一抖,慌忙滚进不远处山脚石堆中,探出视线望向斜对面步行而来的老和尚。 那和尚一张满是褶子的老脸笑意盈盈,他缓缓走过来,表情语气尽显和蔼亲厚,但在冰凝看来,妥妥的笑里藏刀、奸佞邪恶。 “这可怪不得老衲啊,魔兽宫原是公主掌管,现下又有独角护法接替,这纪律上的事,呵呵,老衲可是管不了许多。” “那是,本君岂敢责怪大师?” 广贪走到紫衣少年身边,冰凝见这和尚离自己太近,忙又往石后缩了缩,连一点脸也不敢露在外面,遂只得放弃看他二人说话,凭一双耳朵仔细听着。然而令她大为失望的是,他们之后只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便就又是一片寂静。 冰凝探出头来再向那里望去,却已是人去楼空,冰凝心中大恸,抱着双膝坐在原地,呆呆出神、兀自遗憾。 他还会来这里的,他一定还会来的。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为什么会和贪魔在一起呢?那日破洞中所见的紫袍少年就是他,凤凰问他为什么总跟着广贪,是啊,为什么呢? 正冥思苦想着,忽感有个软绵绵的肉垫轻轻拍着她的侧脸,冰凝一抬头,正是幽祭。他的利爪缩回肉垫,一只软绵绵的狮子手煞是温柔可爱。 冰凝微笑,轻轻摸了摸幽祭的鬃毛,骑上狮背。 此时,火子炘只当冰凝已经摔得半死不活,既懒得下来查看,也怕停留太久惹来其他人注意,遂心满意足地与冥渊双生子一道离去了。 冰凝骑着幽祭慢悠悠晃回矮峰脚下破洞,还未临近洞口,便出乎意料地看见金光闪闪的雷珠在洞外缓缓踱步,看上去百无聊赖,再仔细一扫视,果见光彩照人的星璨正站在洞口,勾着脖子向里眺望,似在寻找什么。 “星璨。” 冰凝唤他,随即从狮背上下来,示意幽祭自己先行进去,乖巧的黑狮如一道黑色闪电,嗖地飞蹿入洞。 星璨回头,骄傲的笑容中不乏友善讨好,冰凝也不知他这副表情却又是搞的什么鬼。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不,是雷珠瞎转悠转来的。” “那你在这干嘛?” “我啊,呃” 星璨摸着后脑勺,表情难得一见的讷然古怪。 他话未说完,但见小龙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语气含笑道“你一路跟着我到这里,当我不知?只因我见你一人,也并无恶意,就让你跟了。” 星璨脸色霎时间青白转化,异常尴尬。 “切,我是看你,还有那个兽政娘小石什么都不知道,有点可怜。我说,小石,你病着不去试练大家都能理解,可有些重要事情你还是关注下比较好。给,这是我写的大会赛程规则和一些注意事项,既已帮你向独角护法说了好话,就好人做到底,把这个也给你吧。” 冰凝闻言,接过星璨递来的厚厚一摞子纸页,心中颇为感动。 “我还当你跟踪我是对我有意思呢。”小龙淡淡笑道。 “什么!牧瑶那丫头的浑话你也敢信!”星璨惊道。 “她又没跟我说什么,你紧张什么?”小龙笑问,随即伸手,很自然地从冰凝手中拿过那叠纸,星璨眼睛都瞪圆了。 “你的手笔,只怕她看不懂,我先研究研究,弄懂了教她。那个你,星璨是吧?你可以回了。” 小龙边说着边又牵起冰凝向洞内走去,星璨哼了一声,叫来雷珠,纵鹿飞去。 一路上,冰凝忍不住问小龙“小龙,兽魂谷最近是不是常有一个……穿紫色长袍的俊美少年,跟着广贪大师,来这里视察?” 小龙微微一愣,随即淡淡道“是啊,他是鬼界的火黎君,你认识他?” 冰凝心中先一惊,再一凉。 “真的?火黎君?哦……不不,我不认识的。” “嗯,早些歇息吧,我到下面好好看看这次兽王大会的赛程规则,看好了教你。” 小龙说完,带着那摞纸页,揭开地面圆盖,轻盈跳下,圆盖随即盖上。 冰凝呆呆转身,口中喃喃,“火黎君……他是火黎君吗……” 。 第二百零八章 鸵鸟之死 深夜,兽魂谷,海楼房间。 “幽祭……我绝不会放过你……” 火子炘心中默念。 她坐在一张圆形木台旁,看着台上奄奄一息的红旗,浑身斑斑血渍,遍体狮爪痕迹、狮牙烙印,俨然伤势极重。她独坐房中,无能为力,只有伤心掉泪。 火子炘的父母原先都是炎烈军中魔将,两万多年前,在炎燚魔族大举入侵冻天冰界,妄图焚毁天寒玄冰冰雕之时,双双被天界战神武阳帝君法灭,所留遗孤火子炘,便被接到麒麟宫与红莲公主相伴。 火子炘出生之时,其双亲就将二人相识那日,在魔山中捡到的一只三翅鸵鸟送给了她,之后,她便与这鸵鸟相伴成长,形影不离。双亲离世后,火子炘带着红旗入住了麒麟宫,等到红莲公主长成亭亭少女,接管了魔兽宫,火子炘便当起了红旗的兽政官。 三翅鸵鸟是双亲留给火子炘的唯一念想,且与她自幼相伴,情深意重,事到如今,伤重至厮,叫她如何能不伤心呢? 看着红旗,想到爹娘,火子炘更加难过,默默流泪变成了低低抽泣,寂静房中,她听见自己的哭声,更加触动心绪,哭得越来越厉害,最后竟忍不住趴在鸟儿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虽大,然房门隔音,周围房间里的其他兽政官和魔兽自是听不见的,可即便听不见什么动静,心思细腻的崇子坞却能猜到。 崇子坞推开火子炘虚掩的房门,见她在哭,心里一阵难过,急忙上前蹲在她身侧安慰。 “子炘,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这般伤心也是无益,不如明天一早,带着红旗去求见护法,请护法安排魔医帮忙吧。” 火子炘抬眼望向身边的黝黑少年,拭了拭泪,随即点了点头。 “绝不能饶了幽祭!”火子炘咬牙切齿道。 崇子坞急劝道“兽政娘小石只怕也是半死不活了,咱们就别再惹那狮子了吧。”崇子坞接着又道“据说幽祭天赋极高,才七千岁的修为魔力,就已远远胜过当年冥渊三万岁时的水平,且极具灵性,与那小石心灵相通,这次我们已伤了他主人,还是不要再惹祸了。” 火子炘没有说话,牙齿咬破了唇,愤恨之色溢于言表,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这时,房门“嘎吱”一声被大力推开,崇子漆火气冲冲大踏步走到屋内二人身边,怒声道“你们还在这郁闷什么?那可恶的兽政娘还好端端的呢!” “什么?” “什么?” 那二人异口同声惊道。 崇子漆走到桌边,随手拿起茶壶在杯中倒满茶水,仰起粗壮的脖子一饮而尽,随后用手抹了抹嘴,又拉过一张木凳坐了下来。 他说“天黑后,我本想去找找那小石,看她有没有吃够苦头,结果就在她摔下去的山峰附近,我真的看见了她!而她,好端端的,骑着幽祭,飞进了那里一处圆盘训练场!我悄悄跟着她,从石门缝中往里看,你们猜她在干嘛?她在训练那狮子冲火焰墙!她居然,让一只暗黑城魔兽冲火焰墙!” 火子炘和崇子坞皆是满脸惊诧。 “幽祭冲得过吗?”火子炘问道。 “他自然不敢!”崇子漆道。 “她疯了吧冥渊直到现在都冲不了火焰墙,一和炎燚族魔兽打架,就靠驱散法术消除对方火焰法术攻击,她怎么如此痴心妄想?”崇子坞疑道。 “这女子果然阴诈,魅影族魔兽年满一万岁才能开始修习驱散法术,她定是在盘算着让那七耳幽祭尽早对付炎燚魔兽!”火子炘怒道,“大白天的躲着其他人,半夜三更地偷偷去圆盘训练场训练,她定是心怀鬼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崇子漆又道“我当时觉得奇怪,又看了一会儿,你们猜怎的?那兽政娘小石,居然自己也紧贴着火焰墙打坐修炼,从她口型来看,似乎有天界的避火诀、还有妖界的抗火法诀!” “什么!?”那二人又是不可思议地异口同声惊呼道。 “真的!我以前研究过天界和妖界的法术,不会看错!真是奇了怪了,她一个灵蛇宫侍女,自然是炎燚族魔女,还需要修习这些吗?而且,你们知道吗,她还尝试自己穿过那火焰墙!可是,她居然不敢碰!我看见她一次次尝试触碰火焰,一次次缩了回去!” 崇子漆越说越激动,只觉口干舌燥,遂又喝了一大杯水。 “怎么可能?”崇子坞道,“炎燚族魔女天生不怕火,根本不用练!” “哼奸细”火子炘冷笑道,“走,我们去看看。” 双生子都点头同意。 崇子坞问道“子漆,我们带冥渊去吗?” 崇子漆答道“我们只是去打探一下,冥渊已经睡着了,就咱们仨自己去吧。” 火子炘道“如此甚好,冥渊目标太大,若被夜巡魔兵看见我们在训练场外鬼鬼祟祟,也难解释,我们就自己去吧。” “好。”双生子都表示同意。 三人一道驾云疾飞,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冰凝和幽祭此时所在的圆盘训练场巨石吊门之外。 他们刚想走上前窥视一番,那巨大石门就自行升了上去,鬼面少女骑着幽祭从里面走了出来。 “兽政娘小石,原来你一直是装病的啊。”火子炘阴阳怪气地笑道。 “什么意思?”冰凝淡淡一问。 “大家都道灵蛇护法的侍女小石,因为传修为给护法而病重虚弱、丧失法术,不过我看你从天上掉下来后不也是好好的吗?可见之前都是装的吧”崇子漆又道。 “小石,你真的是灵蛇护法的侍女吗?”崇子坞又问。 冰凝不理他们,见他们既然没带黑熊过来,就未必是来打架发难的,幽祭应能对付,遂只叫幽祭速速离开。 他们三人的确不是来打架的,所以见鬼面少女与黑狮不理不睬直接飞走了,也并不生气追踪,只当她不加解释,定然是心中有鬼,不敢回答,八成是个奸细之类,遂都觉得自己发现了这小石的某个秘密,只待调查清楚,给她致命一击! 三人一边讨论着这些情况,一边飞回了海楼,因为一路说着话,飞得慢,他们回到海楼之时,天色已快破晓。 双生子将火子炘送至房间门口,告别后转身离去,火子炘便就自行进屋。 双生子还未走远,忽闻房内传来火子炘一声凄厉尖叫,二人惊得赶紧掉头冲进了房中。 果不出所料,是红旗出事了,木质圆台上的那只三翅鸵鸟,已经成了灰蒙蒙的一具干瘪鸟尸,周围还隐约闪现着已经散得差不多快完了的红芒魂魄。 鸵鸟死了,彻底地,湮灭了。 。 第二百零九章 再遇“蛇女” “火焰蛇”扭着依然不甚自在的“蛇尾”,心中长吁短叹地挪进了火辣日头下的魔兽宫校场。 谁说人鱼的鱼尾和蛇女的蛇尾感觉差不多?明明就不是一个概念!鱼尾多么轻盈灵动,可以在洞庭湖中自由自在地游啊游,可这又长又粗的蛇尾,真是累赘又迟钝,挪得费劲至极,不过也许不是尾巴的错,只是因为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吧。 当她看见校场高台上围成一圈的兽政官、小魔兵时,更是一个脑袋两个大,纵使自觉演技六界第一,也不大喜欢这种突发剧情。 “灵蛇护法来了!” 台上人群中不知哪个眼尖的家伙叫了一嗓子,那些人立马让出一条道来。 但见人群包围的是两把交椅,一把椅子上已经坐着那个红胖子火犀牛,另一把椅子空着,想必是留给她自己的,她加快蛇尾挪动速度,尽量以自然的姿态表情挪上了高台。 勉勉强强地用蛇尾在交椅上坐下,她扫视了高台近处下方,只见几个面色阴沉的兽政官站在那里,两个一模一样似乎是双胞胎的兽政郎皮肤黑不溜秋,只穿着裤子没穿上衣,一个红皮肤的兽政娘站在他俩中间,这姑娘看上去泫然欲泣极是伤心,想必就是传话魔兵所说的那个死了魔兽的姑娘。 离他们三人稍远的地方,站了个更加古怪的兽政娘,身材极是窈窕玲珑,看起来气质不凡,但却戴着个丑得不像样的鬼脸面具,一定就是传话魔兵所说的那个灵蛇宫的小石了。 哎,麻烦的小石这火焰蛇怎么会有个这么麻烦的手下,真是烦死了!“火焰蛇”心中抱怨,面上却是故作一副“焦虑且冷静、生气且担忧”的表情。 好在“火焰蛇”曾在皇重司当值多年,对六界的风云人物都有所研究,这魔界的灵蛇护法是个相当护短的人,所以“火焰蛇”自然得要顺势而演。 “怎么回事?你们为何欺负小石?” “火焰蛇”这语气嗔怒的问话一出,冰凝心中登时惊疑不定,完蒙圈了。 她今早和幽祭在兽魂谷中溜达,莫名其妙被迎面而来的一队魔兵强行带到了这里,后来一听周围人议论,才知是火子炘的鸵鸟昨夜死了。 是不是因为幽祭和他打架所造成的伤势太重而致死的,冰凝也不知道,不过火子炘指控的是,幽祭昨夜潜入海楼房间,趁着红旗伤重而杀了红旗,这种指控冰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幽祭没有自己的指令,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况且,昨夜幽祭一直与自己在一起,又怎么可能溜去海楼行凶?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再说这灵蛇护法也忒古怪了,难不成灵蛇宫曾经真有个叫小石的侍女?这么巧合的事情,不存在吧? 当冰凝得知独角护法派人去叫灵蛇护法过来之时,本还吓了一大跳,她是真没想到火焰蛇当时没死,现在还修为恢复回来了,自己一番胡扯搞不好要穿帮。本还编造了个自己为了活命谎称为护法侍女之类的故事,现下发现然不需要用了,八成灵蛇宫以前真就有个叫小石的人。 然而,冰凝现在却不敢说话了,故意变个声音其他人自会听出古怪,不变声音的话,火焰蛇八成会听出自己是谁,若得知这个“小石”就是那个把自己七寸掐得快断气的家伙,她定然要狠狠报复了。 而“火焰蛇”就不用担心这些,因为蛇女形魄已能让她得到了蛇女声音的掩盖。 火犀牛一手摸着鼻子上那只大角,另一手挥了挥,示意在场所有人保持安静,随后满脸堆笑道“灵蛇护法,烦您大驾前来,实在是因为当事人小石是您宫中侍女,还曾传您修为助您恢复,我们不敢擅自处理啊。” 冰凝心中一惊,暗道糟糕,这下要穿帮了,巧合有个小石,却是不可能再巧合那小石真给她传过修为!完了完了 “火焰蛇”亦是一惊,心道什么?这小石与火焰蛇关系竟这般密切?还给她传修为!这她可别看出我是假的! “咳既然知道,干嘛为难她?快放了她,散了吧。”“火焰蛇”酝酿出沉着语调,眼光故作不满又不耐烦地扫视在场众人。 火子炘心想哼,就知道她是个护短的家伙!随后,火子炘转过脸指着身后几个兽政官道“你们几个,快向灵蛇护法说实话!” 崇子漆和崇子坞也回头提示那些兽政官,他们几个都是住在海楼第三层火子炘房间周围的几个人,昨夜似乎也察觉到一些情况。 兽政官甲道“昨天后半夜,我好像听见火子炘房中有魔兽叫声” 冰凝听了,直想争辩,却不敢说话,怕火焰蛇听出身份,真是急得要命,不自禁地向对面人群望去,果见闪亮的星璨也在人群中。 星璨眼见鬼面少女殷殷期盼的目光望向自己,心中一动,又见她不向大家解释,只当她此时害怕无助不敢说话,真是柔弱可爱得紧,极光少年保护欲登时泛滥,急忙挤出人群道“幽祭哪里会叫?七耳黑狮从不发声,又名七耳哑狮,大家都知道的好吧!” 崇子漆见星璨出来多管闲事,又因这几届兽王大会中,冥渊总是最后输给雷珠,心中本就对他没半分好感,此时更是讨厌他,遂反驳道“幽祭不叫,不代表他不会叫,也许昨晚行凶时就想叫一叫呢?” “你这真是强词夺理。” 一个女孩儿声音冒了出来,竟是那杏眼姑娘牧瑶,她可不管这些是非曲直,谁敢怼星璨,她就怼谁。 “哼,红旗也会叫,也许是红旗被惊吓地叫出声呢?”火子炘斜眼望着牧瑶,一副看不起人的架势,当然,她也的确看不起这个整日跟在星璨身后的丫头。 牧瑶向来思维简单迟钝,被这么一驳斥,竟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 崇子坞皱眉,询问其他兽政官“你们还发现什么?” 兽政官乙道“门口有黑烟” 兽政官丙道“确实有黑影在火子炘房前闪过” 兽政官丁道“我还捡到一搓黑毛,可惜刚拿到手上,就不小心被风刮走了是黑色的长毛,挺像幽祭的” 火子炘和双生子都面露得意之色,斜眼瞥着鬼面少女,还时不时转过头,不屑地扫一扫星璨和牧瑶。 兽政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火犀牛已经听得快要睡着,“火焰蛇”却是在仔细分析,她也不甚在意到底是不是那七耳黑狮做的孽,只是在琢磨,自己作为一个护短且欠小石莫大恩情的主子应该是什么反应。 “黑毛魔兽多的是,冥渊还是黑色长毛呢”星璨勾勾嘴角笑道。 “就是!”傻姑娘牧瑶附和道。 “冥渊为什么要害红旗?你这是造谣!诽谤!”崇子漆大怒,星璨这厮,竟敢如此瞎说,在他与火子炘之间挑拨离间,当真是坏透了! “我只不过是陈述一件事实,你急什么?还是我说的不对?你们家冥渊难道是白毛熊?黄毛熊?哎呀,对了,红魔们聚居的凛冬城确实有白毛熊,我们极光城也有黄毛熊没想到,你们暗黑城也有啊!” “你!!!” 崇子漆冲上前拎起了星璨的衣领,星璨猝不及防被壮实的黝黑少年提了起来,两脚离地蹬来蹬去,随即也想伸手去抓他领子,无奈这厮竟是从不穿上衣的。 火子炘怒目圆睁瞪着星璨,崇子坞急忙上前分开纠缠的二人。 “火焰蛇”瞟了瞟已经轻轻鼾声响起的火犀牛,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她忽而转念一想,与其在这里耗着,担心那小石认出自己,不如干脆带她离开,不让她接触这么多人,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安许多? “独角护法独角护法” 火焰蛇轻轻推着旁边的红胖子道,火犀牛睁开眼,随即问她“怎么样了啊?” “还不清楚,对了,那幽祭现在哪里?” “关回兽笼坛主坛笼子里了,怎么了?” “既如此,此事一时半会儿也查不清,她在这也不说话,不如让我先将她带回灵蛇宫好好询问一番吧,何如?” 火犀牛大喜,他就在等着灵蛇护法这一句话呢。 随后,独角护法让众人先行散去,对鬼面少女道“兽政娘小石,你先随灵蛇护法回灵蛇宫吧,自己好好想想,魔兽宫在赛场争斗外死了魔兽,可不是小事啊。” 冰凝缓缓点头,心中慌得要命,这一去灵蛇宫,只怕必会穿帮,难以脱身,可此时此刻,她除了点头同意,又能如何? 随后,“火焰蛇”微笑点头,一扭一扭挪上前去,牵起了冰凝。 。 第二百一十章 人鱼“飞刀” “灵蛇护法”携着“鬼面侍女”驾着魔界红云,飞得各怀心思,二人紧张兮兮地手都不知该放在哪里,总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似有古怪,好像已发现自己是假的,殊不知,这是二人自己心中有鬼,胡思乱想,实则她俩谁也不是真的。 一路静默无言,各自心里嘀咕。 “火焰蛇”心想这小石真的完没法力,连驾云都不会,完是我在带着她,看样子修为损耗得相当厉害,她既与火焰蛇感情这般深厚,定是与她极为亲近,若将她放在我身边,早晚露馅儿,我该把她安置到哪里去呢? “鬼面人”暗道这火焰蛇对那小石真是极好,看样子她们以前相当亲密,若我一直呆在她身边,早晚露馅儿,我该怎么离她远远的呢? 二人就这么默默飞行到达了灵蛇宫,越过刻有盘旋巨蛇花纹的精致宫门,穿庭过廊,来到一排排厢房外,“火焰蛇”稍加思忖,柔和笑道“小石,你就还住你原来那间吧。” “火焰蛇”哪里知道什么小石原来住哪间?可她这么一说,足让冰凝深受惊吓,心道难道她在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小石?我怎么知道那小石之前住哪间房? 冰凝满心纠结,愣在原地,两只手局促不安地搓着衣角,低着头根本不敢看火焰蛇的眼睛。 火焰蛇见她这副模样,也是暗暗一惊,心想糟了,原来她不住在这一排的房间,那她到底住哪里的?是后院的那一排?还是前院的那一排? 六界演技第一的美人面色镇定,和声说道“你想住哪便住哪吧,这里都是空的。”随后微微一笑,轻拍了拍鬼面人肩头,转身离去了。 冰凝见她离去,随便挑了扇门推开,钻了进去,再赶紧将门关上。 屋子空荡荡的,陈设极简,让冰凝忽然想起自己在开阳宫的屋子,不由地想起武阳帝君,自己孤身一人被困在这炎燚城中,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知不知道,会不会来找一找她,哎,只怕是没有,不然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找到她呢? 冰凝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着桌上托盘中花花绿绿的点心,口感倒还不错,虽然不如雪英殿中宫娥姐姐拿来的美味,但是比兽魂谷海楼膳厅里的可好吃多了。 美食令人机智。 冰凝正拿着已经啃完一半的凤梨酥的手忽地停在半空,灵光乍现,激动地立马扔掉手中点心,冲出屋外,急急想找到火焰蛇。 之前倒是没有注意,此时此刻冰凝才发现,这灵蛇宫竟是空空旷旷没一个人,估计是火焰蛇离开灵蛇宫日子太久,那些魔侍们都自行散了吧。 可是,现下让她去哪里找火焰蛇呢?无妨,灵蛇护法总会回来的。 冰凝已经想好了,待到火焰蛇回来,就用虚弱气声告诉她,自己最近病得严重,想离开魔界去外面求医,甭管那蛇女信不信,就冲那小石给她传那么多修为的恩情上,她多半不会拒绝,且只要气若游丝地与她说话,她哪里能听出是不是那个小石?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请灵蛇护法将自己送出火墙城门了!当初就是被她骗进来的,现在自然还是要她将自己送出去! 灵蛇宫这么大,也不知火焰蛇回来后还会不会来这里,冰凝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到宫门守着,之前因为紧张没太注意,此时才发现,这精致华丽的宫门口竟是连个守门的魔兵都没有。 此时宫门紧闭着,冰凝就坐在门内,眼巴巴地等着灵蛇护法归来,从白天等到黑夜,灵蛇护法可算是回宫了。 “火焰蛇”并没有施法推开沉重的宫门进来,而是从高高的宫门上方翻身跃下,她这一道人身蛇尾的敏捷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扭曲的弧度,看得冰凝只觉匪夷所思。 夜色中,灵蛇护法完没有看见背靠着宫门而坐的鬼面人,她跃下地后,神色慌张地举目在空中扫来扫去,似在寻找某个追踪而来欲行不利的人。 冰凝站了起来,刚想喊她,忽地又见一道诡异白光如流星坠空般冲向蛇女,蛇女大惊失色一声惊呼,翻转身体扭动蛇尾试图躲避,可那道白芒霎时拦住她的去路,灵蛇护法又是一声惊叫。 诡异白光化作一个大致人形,不辨高矮胖瘦男女老幼,似乎抬手举起个什么东西就要往蛇女天灵盖劈去,蛇女不知是不是吓傻了,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抬眼盯着正向自己劈来的某物,一双美目惊恐万状却呆愣迟疑,随后竟忽地闪现出惊喜之光。 “殿下!是我!” 那道白光中人听见这一句,倏地收回手中某物,冰凝见状,登时反应过来,惊叫道“元风!” 白光人影微微一晃,倏地破空而飞,蛇女大惊,急急跟着跃入空中。 “别走!” 蛇女急追而去,甩袖挥出一片片尖锐扁薄的红色飞刀,冰凝自然看出这些飞刀并不是冲着伤害对手而去,只是想干扰对方让其停下。那一片片飞刀噼里啪啦扑空落地,冰凝急走上前捡起一片来看,小小的刀片竟已化作红色鱼鳞。 冰凝顿时了悟,多么熟悉的“飞刀少女”,凡世的她也喜欢这种暗器。 因为无法飞空,冰凝只得跟着天上二人的方向尽力奔跑,可是一眨眼那两人便消失无踪了。 冰凝没有力气推开沉重的灵蛇宫门,她呆呆伫立原地等待许久,“火焰蛇”回来了。 蛇女落在冰凝面前,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冰凝定睛看着蛇女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熟悉的小铃铛,想起这便是红尘往事中铃儿脖子上挂的饰物,这是刁铃儿的父亲刁无岸送给女儿的,没想到她竟一直挂着,自己之前怎么竟完没有注意到呢? “这个铃铛,是刁帮主给刁铃儿的,又不是洞庭君给人鱼公主的,你何必戴着?” “刁帮主是我的父亲,我虽并不是刁铃儿,却也是他的女儿,为何戴不得?” 确定了她的身份,冰凝欣喜若狂,一把揭开面具。 “人鱼!是我啊!” 人鱼大喜,一把抱住了眼前少女,“天呐,竟真是你!” 二人快活得近乎癫狂,自从凡世生死一别后,她们是第一次相见,却没想到竟是此种形象出现在对方面前。 稍稍平复激动心情后,人鱼忙扯过冰凝的鬼脸面具重新给她戴上。 “风神让我带你离开。” “他怎么不自己来带我走?” “魔界高人的模样,不是想变就能变的,我带你走,他们才会开火墙城门。”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 。 第二百一十一章 狐狸的“火焰山” 一夜之间,炎燚城的火墙城门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的火焰山,赤红的火焰中道道幽蓝光芒肆意缠绕,每一朵红蓝相间的火花,都昭示着这座火山是由火灵狐独有的“九天神火”所造。 炙弦为了布设这道火山结界,费神费力了大半夜,此时,微感虚弱的火灵狐隐没在火焰中,看着自己一手所创的神火结界,不由地为自己现在的神火修为感到惊异,但更多的感觉,却是无奈伤怀。 九天神火汇聚而成的火焰山入地破空,神火威力直上魔界最高的天际,这是所有冰系仙灵的噩梦,哪怕是修为高深莫测的冰龙,也绝难逃脱。 炙弦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给冰龙准备的,而受牵连的,还会有他许久以来都以为是雪兔的冰雕。其实她是雪兔还是冰块并不重要,当年北天门木奎狼断头事件发生后,冰凝的身份便逐渐传开,而炙弦也只是随便一听,甚至都没有特地问过别人。 此时此刻,暗黑边境的幽谷入口,炎烈的九尊冥火结界应当也已完工了吧,如此一来,现在炎燚城中的风神,将无路可到血河,他将被困于魔界,直到被魔尊擒获。 火灵狐和火麒麟所燃起的火焰结界,只要燃烧不灭,就需消耗他二人的灵力,遂,贪魔想出了主意,将魔石中一万只火阵怨灵安放在九尊冥火结界之中,而将火黎君魂魄放在九天神火结界中,用作火焰之力的汲取来源,如此一来,直到这些怨灵以及火黎君被消耗殆尽之前,火焰不灭,施法者也无所消耗,而炎烈相信,在牺牲者死光之前,一定可以逮到元风。 夜色尚未褪去,城门这里却已是一片火光映照的大亮天地,炙弦看见贪魔带着他一贯的奸猾笑容向自己徐徐走来,在火焰边缘开外一丈处朝自己招了招手。 炙弦懒散着步子踏出火焰,走近广贪。 “炙弦君,很厉害啊,呵呵。”广贪笑道。 “托您的福,让怨灵做柴火,呵真不错呢”炙弦眯着长眼,冷冷地道,而广贪却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 “不用客气,炙弦君,我们该回凤栖宫了。” “凤凰到底去哪儿了?他多日不回,搞的本君都没心情住在他府上了。” “炙弦君的意思是,想搬回麒麟宫住?” “不是!” 火灵狐心中烦闷,一甩袖摆,再也不看贪魔一眼,自顾自往前走去,“我累了,不想驾云,让我自己走一会儿吧。” 广贪迈步跟在后面,语气依然含笑,“自然可以,老衲随神君一道走吧,为了神君的一颗狐狸心,你我可不能隔得太远哦,呵呵” “哼,请便。” 炙弦缓步前行,身后贪魔的脚步声令他心烦意乱,可他却不想走得太快,因为火灵狐正在不着痕迹地用余光搜寻元风身影,心中祈祷他千万别犯糊涂硬闯神火结界,那可是妥妥的自寻死路。 元风,你为什么要来魔界呢?你既然来了,为何又不低调一些?为何还要攻击火焰蛇?堂堂风神,居然傻到在魔尊眼皮底下袭击灵蛇护法,就没想过自己的这番行动会被魔尊的各路眼线察觉吗? 炙弦越想越紧张,心中又纠结起另一件事,元风和冰凝到底是谁先来的魔界呢?是谁为了谁而来的呢?冰凝会不会也被逮住呢?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忽地,两个熟悉身影印入眼帘,炙弦的心猛地一沉,登时停住脚步。 不远处,灵蛇护法牵着鬼面少女怔怔站着,二人两手紧紧相攥,双双抬头举目望着前方高耸入云的火焰山,蛇女神情焦急错愕,那鬼面人的表情自然因为面具而无法看清,但从面具眼洞中透出的目光却是炙弦极熟悉的,她在惊恐绝望之时就是这种眼神! 她们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火焰蛇怎么会牵着她的手? 炙弦一向眼尖,在这些许疑点之下,蛇女胸口的铃铛很快吸引住他的目光。 原来是人鱼。 她们两个傻瓜,这么多魔兵在周围来来去去,她们竟还这般举动,人鱼在皇重司呆了这么久,本该注意到,此时却也是急得破绽百出。 她们就这么呆呆站着,望着,一排排从神火结界干完活撤退的魔兵,有的飞有的走有的跑,在她俩身边穿穿梭梭,不少人都向她们投去好奇的目光,然而这些魔兵也是劳累了大半夜,没什么精神上前和灵蛇护法打招呼,所以也只是看看而已。 炙弦深知,她们若再继续这么亲密攥着手,惊恐万状呆呆凝望远处火山结界,定然要出事,况且,贪魔就在身后,已距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大师,我去跟灵蛇护法打个招呼,您先走吧,我随后跟上。”火灵狐回过头对正在越走越近的广贪喊道。 万幸,广贪与火焰蛇关系向来不睦,并不想也跟上去打招呼,只是微微点头,直接走了过去。 炙弦快步走到蛇女和鬼面人面前,她俩迅速收回目光,更加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人。 火灵狐在周围魔兵古怪眼光中强忍激荡心绪,表情一如既往的戏谑懒散,他微微一勾嘴角,笑道“灵蛇护法,还有,兽魂谷的冒失鬼,别在这挡路了,这个神火结界,是魔尊要用来捉天庭太子的,你们在这站着有点碍事了。” 人鱼完没想到在这里居然会看见炙弦,她虽已来到魔界有一阵子了,却是第一次看见炙弦,且他居然帮着炎烈用九天神火堵截元风,她完无法理解,只得瞪大双眼愣在原地。 冰凝倒是冷静很多,因为,她已经相信眼前这个人,和兽魂谷中遇到的那个人,都是火黎君,而不是炙弦了。就在她和人鱼来的路上,她分明听见魔兵们的对话中有这么一句“不会灭的,神火有火黎君灵力支撑,至少能烧他个几百年” 小龙说他是火黎君、魔兵说他是火黎君,冰凝自己也见过火黎君,他和炙弦长得一模一样,此时此刻,眼前这个人,居然帮着魔尊捉元风,他怎么可能是炙弦?他明明已在兽魂谷与自己相遇,知道自己就在炎燚城,知道自己是块冰,又怎么会用什么九天神火来堵住自己的逃生之路? 他一定不是炙弦,不是就是不是,是也不是!他之前在兽魂谷的那个表情一定是因为知道自己将他误认为是炙弦,而故意捉弄于她! 可是,冰凝还是忍不住抬眼望着他,淡淡说道“火黎君,小石还以为,只有火灵狐才能运用九天神火呢。” 炙弦愣住,一抹淡淡的不羁笑容登时僵在一张白玉面颊上,他的一双吊梢长眼中,充满了疑惑和失落。 火黎君她居然以为我是火黎君!就算那只怨灵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她又怎能认不出我?我的眼睛,我的声音,她真的认不出吗?!可恨的冰凝,可恶的梁冰若!!! 不她绝不可能认不出啊!那为什么?这厮上辈子的仇还记到现在吗?报复我吗?就因为那个混蛋武阳帝君装的什么哑巴爹爹而报复我吗?故意在兽魂谷假装认出我,再在这里说我是火黎君,就是为了让我难过、让我失望!? 好吧,火黎君,就火黎君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招来折磨我! “哼,我也能。” 炙弦淡淡几个字之后,眼神突变冷漠,抬手一挥,“快滚,别在这挡路!” 人鱼和冰凝都是一阵心痛,她们又哪里知道,眼前这少年着急将她们支走,根本没时间与她们解释许多,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危机四伏。 冰凝轻轻拉了拉人鱼,声音低沉忧伤,“护法,我们走吧。” 人鱼也已经从方才的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好,我们走,不管什么火山火墙,他们谁敢拦本护法?” 炙弦冷冷一笑,说道“别试了,神火结界没有出口,抓到风神之前,谁也不得进出。”心中暗道你们两个傻丫头若是早点来多好,现在却又如何出得去? 人鱼拉着冰凝,直直向火山走去。 炙弦回身,一把将冰凝拉至身边,人鱼也被一并拽了过来。 “一块冰,一条鱼,想闯神火?”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说完,他松开冰凝的衣袖,看也没再看她们一眼,甩袖离去。 。 第二百一十二章 黑丝带 “灵蛇护法,您还是让我们把兽政娘小石带回去吧,尊上说了,这次兽王大会,幽祭必须参赛,尊上还说了,小石和幽祭之前不管闯了什么祸都不予追究,但是他们必须回到兽魂谷开始实战训练,尊上还说” “你们几个,快给我滚!别拿尊上压我!小石既然以前是灵蛇宫的人,你们擅自在本护法外出期间将她调到魔兽宫当差,本护法还没找你们算账,现在居然还敢过来要人!” “护法,您这可就冤枉我们了,这都是红莲公主和虎威护法的意思” “公主失踪那么久了,你们竟还敢拿那只蠢老虎来压本护法!” 隔着灵蛇宫大门,冰凝听见外面争执声不断,回想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真是太诡异了。 元风攻击人鱼,魔尊因此要捉元风,炙弦,噢不,火黎君于是帮魔尊布结界,这这这……这一切都是什么鬼?! 然后她和人鱼又在神火结界附近遇到了火黎君,这人竟匪夷所思地认出了她俩,又更加匪夷所思地帮她们隐瞒身份,还将她们劝了回来。 虽然古怪得完想不通,但此时冰凝心里倒还真有几分感激这位火黎君。 只是在这魔界之中,冰凝似乎注定永无宁日,她本以为能在灵蛇宫缓一阵子,和人鱼好好商量下对策,没想到一到宫门就遇上约摸二十名前来找她的魔兵,人鱼将她关进门里,自己与那些魔兵周旋,已经僵持了快一上午了。 “尊上本就已将大护法的主持大会职责交于本护法了,你们不知道吗?既然现在兽王大会的主持工作是本护法在做,请你们回去等本护法安排,幽祭和红旗的空缺,本护法自会从其他魔兽中挑了补上。” “灵蛇护法,不是缺不缺的问题,是尊上特别点了幽祭小石的名儿,我们现在就得带他们回兽魂谷,您要是执意不肯,我们就只能回报尊上,请他老人家亲自来您府上讨人了啊。” 冰凝听到这,真是气得牙痒痒,炎烈这厮,堂堂魔界之主,竟为个参会魔兽而纠缠,哪只去打架不一样?为何偏要与她和幽祭过不去!? 只是,冰凝心想,现在连伪装成灵蛇护法的人鱼也没办法帮自己离开魔界,若真惹怒魔尊,只怕更是危险。人鱼自然也想到这一点,在那魔兵的一番说辞下,渐渐犹豫起来。 最后,人鱼打开大门,看了冰凝一眼,冰凝回望她,无奈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冰凝被两个魔兵架回了兽魂谷。 那些魔兵一直陪着她到兽笼里带出了幽祭,接着还一直紧跟着他们,冰凝微感不悦。 “各位魔爷,已经到兽魂谷了,要不您几位就散了吧。”冰凝骑着幽祭在云头上对身后跟着的魔兵们说道。 “小石,我们要护送你和幽祭回到你该住的地方。” 冰凝知道他们指的是海楼。 “我自己认识路。” “我们要确保你今天都呆在那里,广贪大师晚上要来找你。” “为什么?!” 没有魔兵再回答她。 冰凝和幽祭被一队魔兵监督着,回到了海楼中本来分配给他们的房间。 海楼中的其他兽政官看见鬼面人小石和幽祭居然回来住了,都很是惊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火子炘和双生子在走廊上碰到冰凝时依然面色不善横眉冷目,但因为有魔兵一直跟在她身后,也不好上前为难。 星璨和牧瑶训练完光鹿和蛇头龟后一起回了海楼,他俩在楼下远远望见三楼走廊上站了一排魔兵十分惊奇,二人在一楼将各自魔兽安置回屋后便爬上三楼询问,但那些魔兵却不理不睬,只不耐烦地打发他们回去,星璨多看了一眼他们包围的屋子,回想起这间似乎是小石的房间,心中更是疑惑不解。 冰凝双手交叉撑在脑后躺在床上,床边幽祭无声地趴在地上仰着脖子打量她,疑耳一动一动,眼神充满疑窦,似乎在问她你在想什么? 冰凝此时自是顾不上去向一只狮子解释自己的想法,她现在满心疑虑晚上该如应对那可怕的贪魔。真搞不懂他会来找自己干嘛?他会带着火黎君一起来吗? 入夜,冰凝的房门“咚咚咚”响起,打开门一看,是个小魔兵。 “兽政娘小石,广贪大师在楼下等你,你一个人下去吧,不要带幽祭。” 冰凝狐疑地望着这个小魔兵,然后独自走了出去,关上房门。门外早间守在外面的魔兵们已没了影子,待她回过头想再问几句话时,刚才那个敲门的小魔兵也不知哪里去了。 整个海楼一片寂静,无人走动,每层楼的走廊两端顶部,都挂着个照明的红灯笼,此时却给人一种昏黄不定的感觉,冰凝心情紧张,几乎是颤抖着双腿缓缓下楼。 她走出了海楼,四下张望,果然在海楼庭院边缘一角看见了贪魔。 老和尚眯眼诡笑站在那里,手上提着一盏古怪的三角形提灯,而在他的身侧,果然长身玉立着一个明艳的紫袍少年,正是昨夜所见的火黎君。 “广贪大师。” 冰凝一边缓步上前,一边用虚弱的气声说话,以免贪魔听出是谁。 “呵,原来你就是鬼面小石啊,炙弦君所说的那个,乱扯人头发的冒失鬼?” 炙弦君! 冰凝心脏一阵狂跳,攥紧双手努力控制情绪,微微抬眼看向那紫衣少年。 炙弦君嘴角微扬,长眼含笑,熟悉的佻达少年仿佛一夜归来。 “正正是。”冰凝垂目,低低说道。 贪魔微微一笑,未提灯的一只手迎空一举,登时就有一条黑色丝带出现在他那只手中。 贪魔将黑丝带递给身边少年,笑道“得罪了,炙弦君。” “哼” 少年冷哼一声,抬起一只手接过丝带,随即双手各拉一端,咔啦一声,丝带被他扯成两截。 炙弦走近冰凝,将一截带子随意往冰凝肩头一挂,仿佛她是个挂衣架一般,随后将另一截黑丝带蒙住冰凝眼睛,然后双臂环绕她的脑袋,在她脑后打起结来。 多么熟悉的迷人气息,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给自己打过个什么结,对了,蝴蝶结,那是一块红色面纱,可那面纱去哪里了呢?掉落东海铁板桥后,被他捡去了啊,好想再向他要回来啊 炙弦给冰凝系好眼罩,抽走她肩头的另一段黑带,也给自己蒙上双眼。 “这下可以了吧,大师?”少年淡淡问道。 “可以了,有劳了,炙弦君,呵呵……”广贪的笑声尽显满意。 “我俩都看不见,你一手牵一个走?” “呵呵,炙弦君若有意见,老衲牵着你,你牵着小石也行。” “切,本君为何要有意见?您老人家牵好我俩就是。” 随后,冰凝感到一只干瘦粗糙的大手牵起了自己,心中掠过淡淡失望。 。 第二百一十三章 怨灵 炙弦走到她身后,轻轻将蒙住她双眼的黑丝带解下,冰凝眼中立时印入一张熟悉的可怕鬼脸,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吓得连连后退。 “你和他很有缘吧,你们的脸,是不是很像?”广贪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中幽幽回荡,听上去既诡异、又阴森。 冰凝轻轻喘息着,迅速扫视四周,枯骨、火堆、鲜血一切都是那么古怪可怖,尤其是她眼前的这个三角两翼八足、脸面几乎与她的鬼脸面具一模一样的,巨大坚硬的“鬼头”石雕。 “这是三角魔神殿。”广贪望着身边鬼面少女,沉声说道,“炙弦君也是第一次来,之前尊上不相信他,可是他的表现没有令尊上失望,况且” 广贪顿了顿,接着他转向炙弦道“这次兽王大会,大护法既然临阵脱逃,那有些事,就得劳烦炙弦君了。” 炙弦没有说话,斜斜扫了贪魔一眼,随即兀自举目打量眼前的狰狞石雕。 魔神殿中,火堆熊熊燃烧,灼灼火光将整个石室大殿映照得忽明忽暗,那装饰大殿的鬼怪骷髅也时亮时熄,更显阴森恐怖。他们三人,并排站在三角魔神巨雕前下方,驻足凝望魔神,广贪立于正中,炙弦和冰凝分立两侧。 广贪缓缓拨弄着手中念珠,声音低沉,语气难得的严肃,他说“尊上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炙弦慢悠悠地问道。 广贪顿了顿,淡淡一笑,“呵呵,炙弦君莫怪,老衲是在跟小石说话。” 炙弦缓缓收回盯着石雕的目光,随后微微偏过头,眼光掠过身边的广贪,落在鬼面少女身上。 冰凝定定望着那石雕鬼脸,半晌才回过神来,“什……什么?” 广贪道“请你,赢得兽王。” “什么?!” 冰凝惊诧地望向身边贪魔,一声疑问竟忘了改变一下声音,好在大殿中回声阵阵,使得每个人的声音都有点失真,广贪也并未认出。 不过冰凝还是很快意识到自己的疏忽,随即又用虚柔假声问道“不知大师此话何意?” “看见他爪中那一大团黑气了么?”广贪抬手指着三角魔神前左足问道。 冰凝随着他的指向看去,果真如他所说,遂又问道“那是什么?” “你的奖赏。” “我的……奖赏?” 广贪微微一笑,两只手同时拨弄起他那串暗紫色念珠,说道“那里面,有鬼界的水阵怨灵一万只、冰阵怨灵一万只,他们的力量,可不容小觑啊。” “这……与我有什么干系?”冰凝微微歪着脑袋,装得天真懵懂。 广贪呵呵笑出了声,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块方石,外形像极了凡间皇帝所用的玉玺,冰凝自然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何物,但她心知此时必须不动声色,保持沉默。 “虽然你还什么都没做,但是老衲想让你先尝尝他们的滋味,这么好的赏赐,只要你尝过,就一定……哈哈……” 老和尚话说一半就开始大笑起来,不待冰凝反应过来,广贪手中魔石已飞至空中,呼呼直转,一边自转,一边向魔神爪中黑气移动,二者相距约摸三尺距离时,那团黑气开始逐渐扩散变大,然后竟有丝丝缕缕的黑色幽光从黑气中溢出,弯曲着路径,缓缓钻进了魔石。 炙弦和冰凝都错愕不已。 “收!” 广贪一声低沉断喝,那魔石便“嗖嗖嗖”地飞回到他手上。 “进!” 贪魔又是一声指令,同时将魔石举近冰凝前额,魔石中登时冒出诡异的黑色光束,丝丝缕缕,尽皆侵入了冰凝眉心。 “啊!” 冰凝一声惊叫,只觉万千蚂蚁爬进头颅向四肢百骸蔓延,她被这番突袭弄得仓皇无措,身子一软,直直后仰倒去! 一道亮紫色身影飞快地闪至她身后,揽住了她的双肩。 “你干什么?!” 紫衣少年一声短促喝问。 炙弦将冰凝揽护在怀,长眼冒火,面向贪魔怒目而视。 广贪一边收起魔石,一边眯起双眼,神色略显古怪地看着眼前一对少年男女,似在思考着什么。 炙弦心中暗道不妙,眸光一冷,急将怀中昏昏沉沉的少女向身外推去,少女身子忽然没了支撑,虚虚软软晃了两晃,整个人便倒下地去。 虽然浑身没了半点力气,那些“蚂蚁”还在身体里爬来爬去,但冰凝意识尚未失,她闭着眼睛躺在石地上,脑中迷迷蒙蒙,依稀分辨出身边二人的对话。 “她没事吧?” “炙弦君很担心?” “没有的事。” “呵呵,老衲就知道,炙弦君对冰仙痴情专一,自是不会为了其他女子忧心忡忡。” “她什么时候能醒?” “快了吧,才几只就受不了了,尊上还说,若她任务完成得好,赐她一百只呢” “说吧,你们到底又想让我帮什么忙?” “这个嘛我们得以后私下再说,神君的冒失鬼怕是快醒了。” “也罢,不过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呵呵,炙弦君,你也看到了,这丫头身子弱,连几只怨灵之力都承受不住,可是神君你可不一样啊,尊上可说了,你只要这次帮了他,他就送你一千只!” “哼” 冰凝睁开双眼,没有半点儿初醒的朦胧,她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直到那二人不再说话,她才让自己的眼睛缓缓张开。 冰凝双手撑地,慢慢坐起,她终于明白了这个所谓“赏赐”,这个“怨灵的滋味”。 果真是,很美味、很美味…… 冰凝站了起来,没有去看身边紧盯着自己的二人是何表情,此时此刻,她心中激荡、兴奋,她感到自己周身舒畅,充满力量,就和以前在天界一样自在! 那种进入炎燚城以来,一直无法摆脱的灼热恶心之感已经悄然远去,她觉得,自己现在完可以像在天界时一样飞空驾云、挥剑斗法 “呵呵呵小石姑娘,感觉如何?”贪魔走近鬼面人,盯着她的眼睛笑问。 “很好。”冰凝沉声说道。 “那若尊上愿意赏赐给你一百只怨灵之力,你可愿好好对待此次兽王大会,夺得魁首?” “自然愿意。” 。 第二百一十四章 魔神殿危机事件(1) “那是什么” 炙弦走近魔神巨雕,伸手指着它右前爪中紫色光影喃喃问道。 “这个老衲也不知,许是尊上放在这的其他什么小鬼魂魄吧,炙弦君,别靠太近,这些东西可是会杀人的”广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醒道。 “哼”炙弦冷哼一声,倏地收回手,转过身,“本君累了,要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呵呵。”广贪一边说着,一边侧目打量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鬼面人,感觉她似乎在发呆,这倒也不奇怪,想必她定然还沉浸在怨灵力量的迷醉之中。 事实的确如此。 “呼”! 一声古怪声响,有点像疾风掠过,但此处却无半点风动之感。 紧接着,殿中火堆骤然熄灭,巨大石室瞬间漆黑如墨。 殿中三人皆是大吃一惊,竟诡异地同时默契地保持安静,几乎停住了呼吸。 冰凝的一只手,忽然触及到一处温暖光滑的肌肤,身边少年在无声的黑暗中,牵起了她。 一阵心中的悸动,伴着一片诡异的寂静。 少顷,他们渐渐听见了其他声响。 黑暗中,仿佛在同一时间,响起了无数的得意狂笑,咆哮怒吼此时此刻,万千怨灵冲破禁锢,在三角魔神殿的半空,徘徊、凝固。 片刻之后,它们如贪婪的野兽,冲向这三个站在黑暗中的人。 “它们出来了,不要乱动!” 广贪沉声提示。 渐渐的,四周开始出现微弱光亮,他们三人很快便看明白,那是散发着幽幽白光和蓝光交错的冰水两阵怨灵! “铮”! 那是黑暗中的一声脆响! 贪魔面冷如霜,沉默着向空抛出手中暗紫念珠,那些珠子互相碰撞发声,同时怨灵怒声也随之变大! “我们走!” 炙弦在冰凝耳边轻声说道,随即拉着她直直向魔神石雕的反方向飞去。 贪魔冷冷一扫飞走的二人,兀自停在原地,空中念珠飞转,连同它的每一颗珠子也在急速自转。 魔神殿中紫芒顿起,如一面巨网,罩住了整个魔神大殿,那紫芒巨网之上,还密密麻麻闪现着不断翻转的玄青色“卍”字法咒真言,看起来诡异至极。 毫无疑问,打算飞离此地的二人被这面巨网拦住去路,双双被那“卍”字法咒反弹了回来。 “广贪、你干什么?!”炙弦怒道。 “不能让它们逃出去。”广贪冷冷说道。 “那你快用魔石把它们收了!” “哼,多谢神君提醒。” 贪魔将魔石高举手中,低低念咒,四周怨灵如疯了一般狂啸着,气势只增不减,却抱团抵制住了魔石吸力! “不妙,火黎君不在魔石之中,收不了它们这么多只”广贪喃喃说道。 “打开你的卍字魔网,放我们出去!”,炙弦厉声命道“本君才不管你这些破鬼灵!” 贪魔哪会理睬于他,兀自加固着魔网,凝神聚气,挥袖打散向他攻击的怨灵。 冰凝和炙弦十指交握,二人皆已发现,周遭怨灵的主要攻击目标目前就只有那老和尚。 “我们自己走!”冰凝更紧地抓住炙弦的手,看着他,坚定道。 炙弦眸中略显犹豫,举目扫视巨大魔罩,似是不大相信他们能冲出去。 “试一试!”冰凝又道。 炙弦看向身边少女的眼眸,微微一呆,犹豫尽消,坚定地点点头。 他们飞至魔神殿另一端,落回地面,炙弦松开冰凝的手,双手握拳,眉头紧皱,轻轻咬着下唇,满面痛苦纠结,也不知他又在犹豫什么。 “炙弦,你不敢试吗?” 冰凝眼中一片失望,眼前这个人,还是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潇洒少年吗? 他现在为何,变得如此犹豫不决、胆小纠结?! “狐狸!” 炙弦似是被这两个字猛然惊醒,他一声轻叱,苍白的脸庞掠过一丝痛苦,但立刻就被唤醒的坚强神色取代,“焕焰”长枪在主人的催持下,红光盛放,光芒万丈,迎着前方冲来的卍字符咒横扫过去,只见在红芒与那些卍字符咒接触的瞬间,立刻响起“滋滋”的,近乎油炸爆裂的声音! 冰凝双眼一眨不眨,紧紧盯着焕焰枪尖与暗紫魔网的争斗,却哪里知道,身边的少年已是面色惨白、冷汗淋漓。 “坚持住啊,炙弦!就要裂开了!”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枪尖,未曾看向别处任何地方,连一刻,也没有。 直到身边一声闷哼,重重的身体倒地声方才惊醒了她。 “焕焰”哐啷落地,将将就要裂口的魔网重新平复。 冰凝失望地大摇其头,惋惜道“炙弦,魔网又修复了,炙弦” 没有回应。 她这才转过脸看向旁边,炙弦消失了。 再一低头,才发现,他已倒在自己脚边,面如死灰,一动不动。 “炙弦!!!” 冰凝跪倒在地,扯住炙弦前襟,不停地晃动,“狐狸,你怎么了?狐狸?你又在装死吗?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 她的泪,啪嗒啪嗒落在少年的脸颊、脖颈、衣襟,她知道,这一次他没有闹着玩儿。 随后,冰凝忽然发现,自己的手心一片粘稠湿漉,举手一看,竟是斑斑血迹。 她噙着泪,颤抖着双手打开少年的前襟,露出的白皙胸膛肌肤上,赫然竟是密密麻麻的几大圈儿血窟窿,大圈包着中圈、中圈包着小圈,然后包着更小的圈一张血洞大饼 她忍着心中剧痛,一颗、一颗地数着。 数着那些汩汩冒血的窟窿,一共有五十九颗。 血洞之上,时隐时现,一个玄青色“卍”字。 五十九颗血洞、五十九颗念珠。 冰凝在还是个冰雕之时,就已在观尘镜中习得,佛家念珠一百零八颗,寓意消除一百零八种苦难 冰凝知道,贪魔那件可怕的暗紫珠串上,一定只剩下五十九颗珠子了 “你你傻的么”她紧紧握住狐狸的手,哽咽道“你身上有你不知道吗?你攻击会遭反噬你不懂吗” 她将脸埋进炙弦的掌心。 “我懂啊” 狐狸的声音忽然虚弱响起。 冰凝惊喜抬头,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苍白的唇、微微张开的眼,还有淡淡勾起的笑。 她忍不住又开始落泪,“那你为为什么” 狐狸凄然一笑。 “我不知道。” 。 第二百一十五章 魔神殿危机事件(2) 冰凝飞上魔神雕像的宽大后背,将自己的身体隐在它的一只巨翅之下,目光如电,盯着高台之下盘膝而坐,双手合十,两眼紧闭的贪魔。 炙弦此时静静地躺在大殿另一端,冰凝可以远远看见他的紫色身影,他已经不知是昏迷还是睡着,总之,没有意识了。 好在冰凝知道狐狸现在是安的。方才万千怨灵包围贪魔,齐力攻击这老和尚,贪魔抵挡不住,已打坐入定,周身薄薄的淡紫色金钟罩保护着他不受怨灵攻击,那些怨灵失了准头,便又齐齐攻向冰凝的方位。 冰凝发现自己成了它们的新目标,急急飞跃半空绕着卍字魔网的边缘躲避怨灵,终于发现,魔神巨雕背上一处空间是那些怨灵怎么也不会到达的。 凡尘中人,生老病死,唯有魂魄不灭,一世寿终,便有灵魂离体,投往来世,生生世世,轮回不息。然则六界之内,却有一些灵魂,以贪、嗔、痴三毒故,以畏、恶、怕恐惧故,眷恋红尘,不愿往生,是为“怨灵”。 其实,怨灵本为阴魂之物,并无属性,但这些鬼物经过千万年的修炼进化,凝聚天地五行精华,已自成属性。好在那一万只火阵怨灵已被挪走,而这些冰阵、水阵的怨灵,冰凝虽也畏惧,却也不会怕到动弹不得。 数不清有多少光点,蓝色的、白色的,如阵阵轻烟,漂游不定,它们幻化出无数面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美或丑,冰凝不知怎么,似乎竟在其中看见了梁兆生和梁田氏的脸,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随即不住地摇头,又在自己脸上猛拍了两巴掌,再次抬眼望去,那些光点又零零散散飘荡开来。 一束幽幽蓝光脱离群体,试探一般地向魔神背上的鬼面人飘来,它飞到冰凝身侧,很近很近,冰凝只觉心头一跳,随后心脏仿佛停住了一般,她屏住呼吸,目光随着那蓝色光束而飘移。 那束蓝光忽明忽灭,似在绕着冰凝转圈儿,左边一亮,右边一亮,前边一亮,后边一亮,头顶一亮 冰凝虽然很紧张,却还保留着足够用的理智,贪魔就在下方,她可不会傻到拿出寒月来对敌,也不能蠢得等到这只迟钝怨灵反应过来再回击。 她不动声色地调动出周身灵力,聚于降魔杵螺旋顶,当那蓝光再次在她头顶方向亮起时,降魔杵准准地向那光束戳去,“咝咝”声响了片刻,那只落单的怨灵便被迅捷法灭了。 岂料,殿中的其他怨灵,仿佛因同伴之死而有心灵感应一般,竟如突然从梦游中惊醒,齐齐向魔神石雕聚集而来! 一想到即将到来的,万千怨灵一拥而上将自己团团包围的场景,冰凝就头皮发麻,冷汗直冒。 冰凝眼前逐渐逼近的怨灵光点似又凝结成一张张鬼脸,它们在空中张牙舞爪,不停移动,漫天怨灵在呼啸声中飞舞鬼哭,蓝白光芒大放,怨气如织。 冰凝从魔神石翅下走了出来,立在石雕背上,紧握降魔杵。她咬紧牙关,眼中闪现出几分坚毅神色,暗下决心拼死一搏。 可就在万千蓝白光点快要靠近魔神雕像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三角魔神足下缓缓展开了一对红芒巨翅,冰凝也没有看清具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对红翅,只感觉大概是魔神的脚下伸展开的。 那对红翅越伸越大,最后将魔神雕像完完遮盖起来,它轻轻扇动,红芒逐渐化作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冰凝感到前方热气蒸腾,她透过眼前火翅燃烧的空隙,看见那些怨灵再也没有往前移动,而是齐齐退往反方向。 “谢谢你啊,魔神老弟!” 大喜过望的冰凝对着石雕轻声谢道,“不过,你这对火翅的形状……可真像两只鸟儿翅膀。啧啧,也不知你这对石头翅膀是谁给你雕刻的,造得奇奇怪怪,一点也不像你真正的翅膀。” 冰凝自以为是地推测着,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位“三角魔神”鼎力相助。 却说那些怨灵,放弃了攻击火翅后的冰凝,又开始围着广贪的金钟罩打转儿,可贪魔周身的淡紫结界轻轻松松地将它们拒之门外,老和尚面无表情地继续入定打坐,冰凝看着他,也不知他在酝酿着什么玩意儿。 透过灼灼火光,冰凝举目远远看着大殿另一端的炙弦,心中又焦急起来,她想去到炙弦身边看看他现在怎样了,可是她又怕自己把怨灵吸引过去,伤害到炙弦。 过了一会儿,冰凝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些怨灵在失去了第二个攻击目标后,终于将魔爪伸向了毫无知觉的狐狸。 他们放弃了火翅和金钟罩,齐齐向另一端的紫衣少年飘去。 冰凝眼见这一幕,没有丝毫犹豫,她立时披上红斗篷,穿过火翅,飞向炙弦。 降魔杵在炙弦上方空间飞舞挥打,怨灵被一只只打散,可是它们越聚越多,冰凝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招架不住了。 “你们这些家伙,欺负一个受伤的人算什么英雄好汉?真不要脸!” …… “一群鬼物,以多欺少,恃强凌弱,还好意思在人间装战士!” …… 她一边叫着,一边打着,再怎么咒骂也没用,这些怨灵根本就是没脑子的野兽。 危急时刻,冰凝一拍脑袋,发现自己才真是个蠢物,许是急糊涂了,她竟忘记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冰凝费劲地把软绵绵的狐狸弄到火翅后高台上,将他缓缓放躺在魔神旁边的地面,然后爬近火翅,查看着殿中情况。 魔神殿中的万千怨灵依然充斥着大殿,鬼哭声声,狂啸怒吼,但是不多久,它们发现完没了任何可攻目标,声音也渐渐小了。 到最后,殿中完安静下来,蓝白光点无声飘荡,移动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仿佛凝结在了空气中。 又是一片寂静。 “砰”! 贪魔的金钟罩突然爆裂,声如晴天霹雳般响彻大殿。 就在同一时刻,保护冰凝和炙弦的燃烧火翅瞬间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 这一刹那的急剧变化,惊得冰凝猛然站起,她张了张口,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周遭蓝白光点竟骤然熄灭了! 高台下,贪魔周身暗紫色光芒环绕,他闭目直立,单手竖于胸前,另一只手飞快地拨弄着念珠,卍字法咒势如破竹地席卷整个大殿,凄厉鬼哭再次响起,但是冰凝完看不见它们的存在。 飞转的魔石重新跃在空中,越转越大,如一个诡异的黑洞,疯狂吞噬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阵阵黑气。 到最后,一切归于平静,除了广贪身上还在散发的淡淡紫芒,整个魔神殿没有任何光亮。 广贪颤抖着干瘦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接住了掉落而下的魔石。 他紧紧将魔石抱于胸前,瘦削面容如死人一般衰败,下一刻,老和尚轰然倒地,魔石从他枯槁的手中滚落出来,一直滚到了高台下方。 冰凝深深吸气,她飘下高台,拿起魔石,一片黑暗中,她摸索着找到之前火堆的方位,作法重新点燃火焰,借着火光,她看见四周的卍字魔网已经消失,心中一阵兴奋。 然而,她在三角魔神殿中飞蹿半天,四面皆墙,却哪有半点出路?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 第二百一十六章 魔神殿危机事件(3) 三角魔神殿中,一片僵局。 安静得近乎凝固的空气,昏黄不定的火光,四面封死的墙壁,还有,不省人事的二人。 冰凝双手环膝坐在炙弦身边,眼睛几乎一刻也不曾离开他的脸,这么久了,为什么他还不醒来呢 她思绪混乱,回忆着前尘往事,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说不清的对与错、爱与恨,她忽然觉得时光错现,一切皆是玩笑,而她,一个侥幸得到生命的冰块儿,就是一只提线木偶。 她伸出手掌,一个鲜红可爱的毛绒球在掌心滚动,她盯着看了半晌,忽地攥紧了手心,然后,她在沉睡的少年身边躺下,面朝着他的英俊侧脸,安静地躺着。 少顷,她喃喃在少年耳边低语。 “炙弦,神火结界,呵你拦就拦吧我不逃了” “我看见我爹爹了我明明记得,爹爹的脸,就是帝君的脸啊可为什么,我明明看见的,他,却不是炙弦,我爹爹真的不得轮回吗” “炙弦天庭的人连帝君都都不来找我们元风元风他躲着我他一定是恨我来魔界找你可,明明是他先骗的我啊,他凭什么躲着我?他永远都是这样” “炙弦你要怎么才能摆脱这些呢” 冰凝伸手轻触炙弦满是创伤的胸口,泪水无声滑落。 “你真是为了寻我而来的吗?” 狐狸的声音冷不丁突然响起,冰凝瞪视着依然闭着眼睛、双唇却在一张一合说话的炙弦,惊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啊。” 狐狸苍白的嘴角勾起狡黠一笑,长眼缓缓睁开,慢慢转过身子与身边少女面对面。 “你你这人怎么” “回答我。” 炙弦目光灼灼,热切地望着她。 “是。” “那你为什么又想逃走?” “我” 炙弦突然转过身去,截道“不要说,我不想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你身上的东西,怎么才能”冰凝望着狐狸的后背,低低问道,声音哽咽。 “我不知道。” 炙弦的声音冷淡而忧伤。 “神火结界没有出口,你再也不要靠近那里。” “嗯。” “以后见到我也不要跟我说话,我不能离他太远,会很疼。” “好。” “还有,这次兽王大会,一定不要夺魁,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不可以,明白吗?”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你一定不能按照他们说的做,你可以答应我吗?” “我答应你。” 炙弦背对着冰凝,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要担心我了,我炙弦什么苦没受过?就这点折磨,比起当年在黑色兽狱,又算得了什么?” “炙弦,你……会帮炎烈,修炼混沌圣火吗?我听说,圣火,很……厉害……”冰凝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她极是担心的事情。 炙弦身子一怔,没有说话,他慢慢转了过来,满目伤怀深情地望着冰凝的眼睛,“那东西会毁了你,你觉得,我会吗?” 冰凝听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虽然炙弦的回答然在她预料之中,可她竟一时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希望狐狸怎么做,难道就这样下去吗?炙弦一天不答应炎烈,就一天也别想摆脱折磨和控制。 “狐狸,我不想你这么惨……” 冰凝又觉得眼中灼热,她的手指轻轻掠过炙弦的胸口,所触指尖,微微颤动。 “啧……别摸了,就知道占人家便宜。” 狐狸眼尾一挑,嗔道,随即捉住了冰凝的一只手,嘴角笑意难掩心中甜蜜,“如若此番大劫得脱,你可愿永远和我在一起?” 冰凝心头一跳,面颊唰地一阵绯红,“这……那个……我们不是……成过亲了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渐渐低了下去,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好不欢实。 “噗嗤……” 狐狸灿烂笑开“哎呀,我都忘了,娘子莫怪……”一边说着,一边将冰凝揽进怀里。 这一瞬间,炙弦多么希望时间停止,永远就停在这一刻,尽管此时此刻,他的狐狸心还在疼痛。 大殿室顶突然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炙弦更用力地抱紧怀中少女,在她额间轻轻一吻,“记住我说的,千万……” 赤炎虎率兵落入三角魔神殿时,完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广贪大师倒在殿中,炙弦神君躺在魔神脚边,而那个鬼面兽政娘,正满眼惶恐地背贴着魔神一只巨腿而坐,见到突然出现的赤炎虎等人,眼中登时如看见救星一般闪现出欣喜之色。 “虎威护法,你们终于来了!刚刚……” “好了好了别说了。”赤炎虎蹙眉打断鬼面少女的话,满脸不耐烦地一边上前粗鲁地将她拎站起来,一边斜眼望着旁边的狐狸道“哼……一个比一个弱。” 赤炎虎把歪歪斜斜站不稳的冰凝交给两个手下搀扶,自己大踏步走到台下广贪身边,蹲下身看着他,冷笑道“大师,您怎么了?以后还是小心点儿吧!” 说完,他亲自架起了贪魔,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向冰凝喝问道“你看见魔石了吗?就是广贪大师收服怨灵时用的那个黑方块儿,看见没?快说!” “在……在这儿……” 冰凝从衣袖中取出魔石,托在手上,赤炎虎一手架着贪魔几大步跨过来,随即另一只手飞快地从冰凝手中夺过魔石。 “这魔石怎么会在你身上?是不是你想偷盗?说!” “没有的事啊!虎威护法,小石要这东西干嘛?是因为广贪大师和炙弦神君都昏迷了,小石见这宝物十分紧要,怕它被刚刚那些鬼物夺走,才自行收起,打算……打算大师醒后交还给他!” 赤炎虎狐疑地望着鬼面少女,随后又不耐烦道“罢了罢了,烦死了,走吧。” 就这样,赤炎虎让两个魔兵抬着炙弦,自己架着贪魔,又让两个魔兵架着冰凝,一行人从魔神殿顶部暗门飞了出去。 粗心大意的赤炎虎这一次,却是犯了个极大的错误,可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他居然,忘记了蒙上鬼面人的眼睛。 鬼面人一路悄悄看着,记着,猛然发现这个三角魔神殿,竟是在一处极为恢宏的宫门之内,尽管隔着层层红云,她还是清晰地看见,那扇巨大宫门顶部,两只麒麟巨兽相向而立。 。 第二百一十七章 红魔信使 深夜,天庭弥罗宫。 书房内,天帝坐在桌案前,面前摊着一张黑底金边的华丽请帖,上书兽王大会等等字样。 堂下,红肤灰衣的阎红儿佝偻着瘦小身体,毕恭毕敬地站着,一双机警的小眼睛时不时上翻打量一下天帝。 “魔尊他老人家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本座的儿子?”天帝冷冷扫着请帖上文字,头也不抬说道。 阎红儿心中一跳,背驼得更加厉害,眼睛也不敢抬,“陛下,魔尊正在帮您……寻找太子。” “那可真是劳烦他老人家了,居然封锁整个魔界来找风神,如此兴师动众,本座很是过意不去啊,呵……” 阎红儿听着天帝话里有话的一字一句,紧张之意越来越浓,诚然这番来天庭送请贴的风险,远远大于他前几日去的妖界。 不过,连凡人们都有句话叫,两兵交战不斩来使,这堂堂六界至尊天帝,总不能把他一个送邀请函的使者给法灭了吧,想到这里,阎红儿又安心了几分。 “这次请帖上的字迹似乎与以往不大一样啊。”天帝继续扫视那些手写的名字,幽幽说道。 阎红儿急忙解释道“这次是灵蛇护法写的。” “噢?怎么不是凤凰书写?以前不都是大护法的手笔吗?” “那个大护法外出云游了” “哼” 天帝冷冷一哼,抬眼望向堂下的瘦小红魔,随即合上请帖,随手往桌边一扔。 阎红儿听见请帖被用力合上和被抛至桌面的声响,隐隐感到事态不妙,天帝似乎更加不高兴了。 “你们的尊上,这次居然邀请了这么多高阶神仙,大出本座所料啊。本座记得,以往他邀请的天庭最高职位的天神,也不过就是卯日星君罢了。这一次,哼,连帝君都敢请尊上可真是”天帝说着说着,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然后便顿住了。 “尊上是为了向天帝陛下您表达诚意。”阎红儿酝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恭敬道。 “何意?” “太子私入我魔界,尊上诚心替陛下您寻找,绝无加害之意,所以专程邀请天庭战神武阳帝君前去参会,以表明我魔界光明磊落,绝无歹意!” “听起来倒是有几分道理。”天帝微微眯眼,抬手轻触细长黑须,随即又冷冷笑道“只可惜帝君根本不在天界,本座料想,魔尊只怕早知此事,是以,就不怕在请帖上加个战神名讳了吧呵呵” “什么?帝君不在天庭吗?小的不知道啊,尊上定然也不知晓”阎红儿又躬了躬身。 “本座也不想为这等小事与你多费口舌,你回去告诉炎烈,这次邀请名单上的神仙,除了武阳帝君,其他的都会出席大会,除此之外,本座还会给他老人家多派些爱看热闹的仙友。” “是,陛下。” “你可以走了。” “是,小的告退。” 阎红儿如释重负,躬着身子退出书房门外,然后摸了摸方才紧张跳动的心口,朝着书房门方向白了一眼。 岂料,他回过眼来时,天帝如鬼魅般又出现在他面前,负手而立站在他身前,神情冷漠而捉摸不透。 “陛陛下!” 阎红儿吓得差点跪倒在地,但他还是很快记起自己是魔界来使,不该下跪。 “刚才忘了问你一件事。”天帝淡淡说道。 “陛下请问。”阎红儿垂首,低声说道。 “你们请了妖界哪些人?啸月狼如何回复你的?” 阎红儿心中长舒一口气,还好他没有计较自己刚刚的白眼。 “还是请的以往那些有声望的妖仙妖神,不过妖王似乎兴趣不大,只说会去问问他们有没有兴趣去参会,若是大家都没空,就不去了” “妖魔妖魔,妖与魔本就是一家,也难怪妖王对你如此不见外,都是说大实话。” 阎红儿尴尬一笑,怯生生地望向天帝,天帝也没再说什么,淡淡瞟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离去了。 天帝走后,阎红儿马不停蹄飞回血河的天界渡口,寻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找到了那棵老枯神木。 “小红,我回来了。” 枯木洞中的阎小红听见哥哥阎红儿的声音,随即背着一个虚弱的银发少女从树洞里钻了出来。 “哥,现在回魔界吗?这丫头怎么办?” 阎红儿想了想,道“尊上怕把她给热死,叮嘱过先将她藏在咱们红魔聚居的凛冬城。我们从暗黑城门走,不要路过炎燚城。” “好。” 阎小红背着银发少女与阎红儿一起往血河走去,一路上紧张地东张西望,生怕被人看见。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银发少女苍白的唇瓣缓缓开合,声音极轻极柔。 “你别问,也别怕,我们不进到你身体里寄居了,跟我们走便是。”阎红儿回过头对那银发少女说道。 这虚弱的银发少女正是冻天城小长老,冬骨。 她因被红魔阎红儿附体蚕食,命在旦夕,后红魔离开她的身体进入元风体内,冬骨方才活了下来。 她从开阳宫被冰凝带到血河,又被凌霜影劫走,带到了妖界棠吟山,之后又被木奎藏起,木奎死后,啸月狼便也安排人继续看守冬骨。 阎红儿奉魔尊之命去妖界寻找冬骨,一直毫无头绪,随后只好无功而返,岂料魔尊非但没有怪他办事不利,反而觉得他诚实可靠,虽没完成任务,却也敢回来复命,便将他留在身边加以重用。 遂这次递送兽王大会请帖的任务就交到了阎红儿手上,阎红儿还让自己的弟弟阎小红与自己作伴同行。 岂料这次去妖界送请帖给啸月狼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费工夫,竟让他们哥俩在妖王府邸附近偶然遇见了独自一人溜达的冬骨。 原来冬骨在妖界醒来,但是身体极弱,绝难逃走,时日一长,看守的小妖们也越来越懈怠,竟让她自己溜了出来。其实她根本不是想逃走,因为她也没力气逃,只是出来转转,却就正被红魔哥俩逮个正着。 阎红儿记得早先魔尊的叮嘱,这个冬骨是冻天城重要人物,于魔尊早晚有大用处,可不能让她死了,于是没有直接带她回炎燚城复命,而是直接带她去了魔界的凛冬城。 冬骨也没有力气与他们多说,但是她听到凛冬城三字时,心里还是微微一动,这个名字让她想起了冻天城。 他们到达凛冬城时,冬骨大吃一惊,这个地方,没有一丝洁白,与美丽如仙境的银装冻天城完相反,这个凛冬城,是黯淡的黑冰世界,连地上都时不时冒出黑漆漆的尖刺冰凌。 这个地方,看上去令人抑郁,悲伤,却只有严寒低温,才与冻天城有几分相似。 。 第二百一十八章 恐怖试练(1) “嘿嘿,小石,你今日看起来精神好多了!”星璨骑着光鹿,看向对面狮背上的兽政娘笑道。 “呃……你……真能看出来?”鬼面人心中疑窦,自己明明戴着面具,他又怎能看出? “当然啊,刚刚幽祭跑得那么快,你连身子都没晃一下呢。”星璨骑着雷珠,一边绕着圆盘训练场缓缓转圈儿,一边望着冰凝嬉笑说道。 冰凝闻言一愣,随即低头浅笑,星璨虽然隔着面具看不见她脸上表情,却从她动作,感知到她已然会意自己刚刚那句话的深意,也是心中一动,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极光星璨,若在正式比赛中,你只顾盯着人家姑娘的身子看,只怕要输得惨了,呵呵。” 小龙的柔和声音从训练场石门处响起,冰凝和星璨,以及他们的两只魔兽,都齐刷刷朝门边望去。 “小龙!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冰凝惊喜叫道,星璨面色微微一沉,也不说话,只是别过脸去,不再看那鬼面少年。 “我刚刚在想,既然你之前说的双生子可以两个人控制暗黑冥渊参赛,为什么我们不能一起骑着幽祭呢?”鬼面小龙柔声说着,随即轻盈地飞跃上幽祭后背,跨坐在冰凝身后。 星璨登时瞪圆了眼,“我说小龙,那崇子漆和崇子坞本是双生子,自小便是形影不离,也都和冥渊一起长大,你俩算什么?就因为戴着一样的面具,就以为是龙凤胎了?” “有何不可?”小龙温和说道,双手伸过冰凝两侧,轻轻抚弄着幽祭的鬃毛,“你看,幽祭也很喜欢我呢。” “切,你又不在名单上,料你也不敢真去兽王大会上露脸。”星璨眼中满满的不屑。 “这倒也是。”小龙呵呵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说罢,他又轻盈地从幽祭背上跳下,飞至幽祭对面靠墙壁处负手而立,幽幽说道“你们再让幽祭和雷珠打一场吧,看看雷珠这一次还能不能保住兽王之位。” “自然是星璨和雷珠夺魁。”冰凝洒然笑道“冥渊打不过雷珠,幽祭却也胜不了冥渊,如此看来,该提前恭喜你啦星璨!” 星璨噗嗤一笑,从光鹿背上跃下,飞身飘至幽祭面前站定,“兽政娘小石,我们俩来切磋一下吧,看看谁能夺得兽王?” “这……你跟我?” “是啊。”星璨朗声道“其实冥渊以往虽然总是最后败给雷珠,但前些日子试练时,他们已能打平了。幽祭之前没能胜过冥渊,也未必就比雷珠差。” 冰凝心下一惊,炙弦既已提醒在先,她自然打定主意不争第一,只是她当然希望对己友好的星璨夺魁,可不想看着那只讨厌的大黑熊荣获兽王。 这些日子以来,冰凝被魔兵们督促着去训练,若不是星璨以为她依然病弱存心帮她,自动请缨与她单独到训练场,让雷珠和幽祭切磋,只怕冰凝又要应付一帮难缠的兽政官和魔兽了。 只不过,因为主人之间本无斗意,雷珠和幽祭自然也只是打闹玩耍,从没认真斗过法,而那些魔兵也懒得进场查看,应付差事地守在圆盘训练场大门外,监督他们每日在里面呆够时间便撤,谁也不去较真他们到底有没有认真训练。 冰凝见星璨眼中虽满是笑意,但也不乏认真之色,看来是真想与自己好好切磋,也许是看自己身体好了,想试试水吧。冰凝暗想不如就认真和他比一场,遂了他的这番心愿,反正正式比赛的时候,总不会让幽祭赢的。 “切磋就切磋,我已准备好了,你回去吧,我们马上就开始!”冰凝嘻嘻笑道。 “回去干什么?我这就开始了!” 星璨一边说着,目光一凛,嘴角上扬,随即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金光闪闪的巨剑,但见他一跃而起,高举宝剑,凌空向下方冰凝的天灵盖直直劈去! 冰凝大惊出声,虽然星璨巨剑劈下的动作只是表面声势浩大,实则速度极慢,正是故意给她反应时间,然而极光少年的突然举动还是把冰凝吓得不轻,而一边的小龙也已做好了随时救援的准备,默默按兵不动,仔细观察着场上变数。 冰凝急急从幽祭背上翻身滚落地面,随即也是一个敏捷跃空,手持降魔杵,与半空中的星璨相视对峙。 “星璨你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要和你切磋啊。” “兽王大会本就是魔兽之战,你与我打什么打?” “你竟不知?” 星璨面露狐疑之色,随即眼光瞥向不远处正在观战的小龙,厉声道“你这家伙,抢了我写给小石的规则说明,到底有没有好好讲给她听?” 小龙又是淡然一笑,和声回道“自然讲了,只不过,关于这届大会,魔兽战平不加时,立即由兽政官亲自对战决出胜负的规则设计,我并没有告诉她。” “你为何不说?” “干嘛不告诉我?” 星璨冰凝几乎同时质问小龙道。 “因为,你不需要,幽祭要么赢要么输,总之,你绝不能亲自和别人打架。”小龙幽幽地道,“小石头,你可别忘了你身体不好,尤其是,在这里。”小龙的声音几分关切,几分警告,目光中几分柔情,几分冷酷。 冰凝心中一惊,小龙这些话听来甚是古怪,连星璨都能看得出自己身体已经大好,法力也已恢复,自己与小龙几乎朝夕相处,小龙却为何看不出来,还提出这些警告? “她没病,就算有,也已好了,你管得可真多!”星璨立在半空,居高临下傲视着下方鬼面少年。 “是啊,小龙。”冰凝赞同道,其实她并不害怕与星璨亲自切磋,毕竟她知道,星璨对自己绝不会真的狠下杀手,况且,就论真实实力修为,她也未必输给星璨,她内心,甚至也想和星璨斗一斗法,看看自己到底恢复到何种程度了。 小龙微微仰起脖子,看着半空中的二人,轻轻冷笑,“既如此,你们打吧。” 说完,他转过身,从巨石大门,穿门而出。 星璨和冰凝大惊,这小龙,竟能直接穿过训练场的坚硬石门,这分道行修为,实属难得。 “他以为他有什么了不起?”星璨斜眼望着小龙消失在石门的声影,冷冷地道。 “你嫉妒人家?”冰凝嘻嘻笑开。 “胡扯!看剑!” 星璨气恼地举起宝剑,一道金光身影绚人,直直飞向鬼面少女 。 第二百一十九章 恐怖试练(2) 金色巨剑闪着森森寒光,在冰凝左侧紧贴着她的身体疾速掠过,带着报复性的恐吓,惊得冰凝旋即回转身体,飞向训练场石壁,停落地面之时,已是满头冷汗。 她站定身子,看向眼前举剑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星璨,喝问道“星璨,我当你是朋友,你为何如此吓我?” 星璨恼道“你撒谎!” “我哪有!?” 星璨将宝剑狠狠往地面一插,剑尖冒出火星,瞬间刺入石地,他说“既是朋友,为何不以真实面貌示人?既是朋友,为何在我面前装病?既招惹于我,牵动我心,为何还总帮着其他人说话?还敢说……我嫉妒那厮……” 星璨最后几个字已是咬牙切齿嘎嘣吐出。 “你堂堂极光星璨,心胸怎的如此狭隘?我方才不过是玩笑话而已!”冰凝虽也气恼不已,但心知星璨对己不错,还是好言解释。 “玩笑而已?那你故意装病,也是开玩笑咯?难道不是故意隐藏实力,好让我放松警惕,最后被你打败,让你夺取兽王?” 冰凝闻言大怒,突然醒悟到这才是星璨心中的主要之刺,厉声道“荒谬至极!我何曾装过?我何曾想与你争什么兽王?你凭什么这么想?” “就凭你一夜之间完变了个样!我本以为你只是逐渐病好了,心里还替你欢喜,可你刚刚的身形动作,却哪像个病刚好的?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还不承认你是装的!” 星璨眼中满满的气愤怒火。 冰凝本已将星璨当做在这魔界屈指可数的好友之一,却没想到他竟如此看重输赢,将与自己的情义建立在自己虚弱生病,无力与其争夺兽王的基础之上,真是既愤怒又失望,将将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 冰凝的声音颤抖得厉害,看着星璨俊俏愠怒的脸庞,那几分与炙弦颇为相似的神情语气,登时心如刀绞,仿佛见到狐狸正在以看仇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只觉手中降魔杵都被汗水浸没得快要滑落。 星璨仍然愤怒地瞪着她,没有说话,手中宝剑寒光凛冽,仿佛也在控诉着对手。 “还有呢?”星璨的声音冷冷飘来。 冰凝深深吸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平稳,她说“面具……我不能摘,身体突然恢复……实属偶然,兽王……我从未想过……” 此时此刻,冰凝心中极堵,她懊恼自己如此软弱,明明就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向这狂妄狭隘又好斗好胜之人解释?难道就因为他的眉眼脾性与狐狸有几分相似吗?难道就因为自己舍不得这份短暂至极的友谊吗? “还有呢?”星璨重复问着。 “没有了。”冰凝回道。 “我以为你病了,好心帮你向独角护法解释,你不来训练,不来集会,哪次不是我帮你搞定的?关于比赛的事情,我亲自给你梳理书写了那么厚一摞纸,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那小龙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让你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你就如此依从!我为了你,在众人面前得罪火子炘和双生子,还把杀害红旗的怀疑引向冥渊,其他人事后都道我星璨多管闲事,就是因为忌惮冥渊这次打败雷珠夺取兽王!你又岂知我听见这些传言时的感受!?比赛不剩几日了,我不去抓紧时间训练,每日费时费力带着雷珠在这陪你演戏,糊弄魔兵!你可知为何?!就是因为怕你身体不好,与那些兽政官魔兽一起试练要吃亏!可事实呢?你根本就一点都没病着!你说你没装?那么久以来走路都是歪的,直到快比赛了,就飞得比谁都稳!” 冰凝听着星璨的一字一句,一颗心一层一层地往下沉,最后,竟是无言以对。 二人对视良久,冰凝终于开口“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信我?” “你怎样我都不会再信!” “那我们就此别过,赛场再见!” “你休想到那时才对我施加奇袭!今日,你必须与我打一场!就只有你、和我!” 话音未落,星璨已然从地上拔出巨剑,再次攻向鬼面人。 “你……简直不可理喻!” 此时此刻,在星璨的步步紧逼之下,冰凝心中悲痛已皆数化为满腔怒火,她立时举起降魔杵,飞身迎敌。 巨剑劈下,杵棒挡格,乒乒乓乓,金光黑芒交错纵横! 这时,训练场边缘,光鹿雷珠四只蹄子不安地跺着,同时嘶鸣不止,幽祭虽是无声无息,然惊耳恐耳怒耳也是扇个不停! 他们都是极具灵性的魔兽,自是知道各自主人正在单挑,他们再担心,没有指令,或者不到生死关头,也是不能擅自助攻的。 星璨似是被雷珠的叫声干扰到了,他回转身体飞上圆盘训练场高壁,伸手按下吊门机关,巨大石门随即升起。 “雷珠,出去!” “幽祭,到外面等我!” 二人都是气极,谁也不甘示弱,双双让魔兽离开封闭训练场,决心公平一搏。 雷珠浑身金光灿烂,他飞跃出门时划过一道璀璨光桥,而幽祭却是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了出去,显然,黑狮对主人并不似光鹿那般有信心。 此时,因为时间已足,训练场外的监管魔兵早已散去了,雷珠和幽祭一出吊门,星璨便就又将石门降下关闭。 星璨虽是愤怒难当,但对冰凝毕竟不忍下重手,所以各种攻击都是故作声势恐吓为主,意在试探她的水平和斗法习惯,见她闪避伶俐,修为不低,自是更加认定她之前是在装病欺骗自己,不由地恼怒陡增,下手越来越狠。 再说冰凝,一番打斗进行下来,她已感觉自己身体恢复得一如以往,暗叹怨灵之力竟能助自己抵挡炎燚城火热环境带来的种种不适。然而,她脑中始终有一根弦紧紧绷着,那就是,不能使用寒月和冰系法术,毕竟,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炎燚族魔女兽政娘。 星璨自然也当她是个炎燚族魔女,然而一番斗法进行下来,对方始终在挡格闪避,偶尔的攻击也是降魔杵随意挥舞两下,一些暗属性的玄青色厉芒也能让他头疼不已,但对手却从未使出半点火属性攻击,这一点令星璨大为不解。 星璨暗道小石故意不使出炎燚族最擅长的火系法术,定是不想让我看出她的实力门道,然后她便可在兽王大会中出其不意火攻于我,而我第一次面对她的火攻,定然慌乱不知如何应对!枉我待她这般殷勤,她这真是良心喂了狗!我须得狠下心来攻击于她,生死关头又无幽祭相护,她必会使出最擅长的法术自卫! 冰凝心想我真是瞎了眼,认得这般狭隘好胜之人做朋友,竟还曾以为他的脾性与炙弦有几分相似,真是糊涂至极!炙弦虽也脾气不好、骄傲随性、却怎会像这厮一般蛮不讲理、心胸狭隘! 星璨见兽政娘小石无论如何也不肯火攻,决意下狠手一逼,但见他直立半空,将宝剑横在胸前,手握剑诀,脚踏七星,连行七步,宝剑陡然刺天,训练场的天顶霎时碎裂,炸碎的石块儿竟是往天外飞去,而此时此刻,天色已暗! 星璨神情肃穆,口中高念 “极光神雷,电闪屠之!” 刹那间,雷声隆隆,电光闪动,一道极炫目,却带着浓浓肃杀之意的闪电凌空而落! 电光飞速集聚于金色宝剑,那宝剑携着刺目之光,突然脱离星璨之手,如巨箭一般射向冰凝! 冰凝纵然从未见过此等光系法术,但见了方才那场面,心知此击为星璨绝杀,自己若不避过,必是凶多吉少,遂再也顾不得许多,降魔杵飞转,浑身使力,聚于螺旋棒头,一个飞转旋身,棒头“砰砰砰砰”射出万千黑色冰凌,瞬间围成一堵黑色冰墙,将冰凝然罩在其中! 电光火石之间,金光巨剑已与黑色冰墙砰然相击! 冰墙碎裂,金剑瞬间光华失,化作一把普通宝剑直直折返方向往半空中的星璨飞了回去! 其实,星璨这一击法术虽是绝杀之技,但他不仅降低了攻击魔力,而且也是及时收回了巨剑,他终究是不忍下狠手的。 然而,当他看见黑色冰墙突然出现的时候,心中惊异之情远远超出了之前的愤怒,整个人呆立半空,不明所以。 “你倒底是谁?”星璨眼中茫然一片,幽幽问道。 “你若是想害死我,就把这一切往外说吧!”冰凝收回法术,黑冰尽皆散去。 “你是冰族?不对,魔界凛冬城的黑冰一族早已灭绝,你难道是冻天城冰灵族精灵!?因为暗黑幽祭肋骨所化降魔杵为媒介,所以才是黑冰!?” 冰凝不再说话,她心中揣测着星璨会不会出卖她,她甚至动了杀了星璨灭口的念头,但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既不忍心,也没把握做到。 星璨看出她眼中一丝杀机,淡淡道“原来你不曾装病。” 冰凝依然没有说话。 “我方才并未想杀你,而你” “我也没想杀你。”冰凝冷冷道“你以为我想杀你,但是我没有,就像我方才以为你想杀我,但是你知道你自己没有。” 星璨看着她投向自己的,毫不闪避的目光,笑道“如此,扯平了。” 冰凝走向石门,“是,扯平了。” 。 第二百二十章 温柔的牧瑶 入夜,冰凝疲惫至极地回到海楼自己的房间,心中仍在怨堵烦闷,幽祭看出主人心境,兀自乖乖趴伏在角落,合眼休息。 她坐在桌边,轻轻拉开衣袖,左边小臂白皙肌肤上,赫然是三道虽不深,但却很长的剑刃刀痕,殷红血渍自伤口缓缓渗出,伤口附近,隐隐有金色光点映现。 这都是星璨的杰作,冰凝心中伤感,轻叹一声拉下衣袖,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是她知道,没几天便会痊愈。 敲门声轻起,冰凝打开房门,竟是鬼面小龙。 自从前些日子魔神殿归来之后,监管魔兵便不准她住在外面了,她不知道那些眼睛在哪里盯着自己,但是她偶偶有两次晚上跑去破洞,都会被一队小魔兵带回海楼,冰凝便也不再违逆他们的意思了,反正炙弦已经找到,她也无需守在破洞等他了。 “小龙?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间?”冰凝将鬼面兽政郎让进屋里,狐疑问道。 小龙不答,“你的左臂给我看看。” 冰凝心中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左臂受伤?在那激烈斗法之时,只怕连打斗双方都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伤的发生,更何况当时小龙明明已经离开训练场了。 小龙的声音一直带着淡淡的虚幻缥缈,但却一如有某种蛊惑力,冰凝下意识地照做。 小龙看了看那刀伤,伸手欲触,却突然收回了手,随即将脸偏向别处,缓缓走开。 “这下你该知道自己不能和别人打架了吧。” 小龙语气轻柔淡漠,冰凝心中又是一沉,他这话听来,倒像是自己无端挑事找人打架一般。 冰凝眼见小龙走到幽祭身边,慢慢蹲下身,轻抚幽祭背上长毛,喃喃地道“幽祭啊,你怎么跟了这么个糊涂主人呢你可不能跟她学哦,知道吗?” 冰凝一听这话,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她也走到幽祭身边蹲下来,与小龙并肩,侧目笑道“神秘的鬼面小龙,谢谢你那时没离开。” 小龙微微一愣,说道“可是我没帮你啊。” “你没走,一定是为了帮我,或者星璨,万一我俩一时糊涂,真的下杀手,你怎会不管?” 小龙轻轻一笑,又抚了抚幽祭的大脑袋,“幽祭,你的小主人有时候,也不是那么糊涂的。” 幽祭一边眨巴眼睛一边点点头,喜耳轻轻摆动,似是挺高兴主人的智力得到了他人认可。 “小石,快开门,快点儿!” 一个娇气的女孩儿声音正在叫门,也不知她为何就不能礼貌地轻轻敲门,而是表现得如此莽撞,一个小姑娘家的,竟还远不及小龙温和礼貌,冰凝心中抱怨着,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去开门。 门一打开,就见杏眼牧瑶嘟着小嘴,两手捧着个大黑碗,碗里竟只有一点点清水。 “你来干嘛?”冰凝堵在门口问道,并没有邀请她进屋的意思。 冰凝其实从不讨厌牧瑶,牧瑶一开始也和星璨一道陪她在训练场糊弄过魔兵,只是此时,因为与星璨试练之事,冰凝多多少少迁怒于这姑娘,外加方才牧瑶没礼貌的叫门声,冰凝心中更觉不快,现又见到她这副神神叨叨的模样,自是没了半点好感。 “怎么这么慢?不知道是我吗?”牧瑶一边嘟囔,一边就要往门里挤。 “听出是你了,先说说你来有何贵干?” “哎呀,快让开,我快拿不动了!”牧瑶蹙眉叫着,更加用力地从冰凝肩侧和门框间往里挤。 “这是我的屋子!” 冰凝见她硬闯,之前与星璨打架时堆积的怨气登时爆发,竟是伸手就要揍牧瑶的架势。 小龙见状,疾步走来,劝开二女,伸手接过大黑碗,一声轻呼“好重。”随即又将门敞开了些,让牧瑶进屋。 三人围坐桌边,桌上放着牧瑶带来的大黑碗,幽祭也踱了过来,将脑袋撑在桌面,鼻子在那碗边嗅来嗅去。 “你是狮子,不是狗,一边儿去!”冰凝见自己的魔兽竟对牧瑶带来的东西如此感兴趣,哪会高兴,她轻拍幽祭脑袋呵斥一声,幽祭讪讪离开桌子,缩回房间角落。 “你干嘛凶他?这里面是我们暗黑城的墨池水,幽祭闻一闻故乡的味道不行吗?”牧瑶没好气道。 “我的魔兽,我想怎样就怎样!” “你……” 小龙捏了捏眉心,劝和道“小姐们别吵了,牧瑶,这碗虽大,但就装这么点水,怎的如此之重?” 牧瑶解释道“这墨池水就是极重,专治我们魅影族所惧怕的光属性伤害,且必须用这种专门的碗来装,我从暗黑城初来魔兽宫时便就带着以防需要,星璨也是知道的,这不,他刚刚找到我,让我送来给小石。” 冰凝心中一暖,顿觉自己方才对牧瑶的态度实在不妥,柔声道“牧瑶……刚刚我……” “哎呀算啦,星璨都说过了,把袖子拉上去。” 还不待冰凝自己动作,性急的牧瑶已然自行拉过她的左手,撸起她的袖子,然后用指尖粘着大碗中墨池水,在冰凝左臂伤口上轻轻描画,动作极轻极柔,仔细舒适,此时的杏眼姑娘像极了一个温柔女子。 冰凝心中大是感动,为牧瑶,亦为星璨,方才自己还未动作,牧瑶便利落地抓起她的左臂,显然星璨已告知了牧瑶自己伤口的具体位置,在那种气极的激烈斗法中,星璨还能注意到哪里伤着了对手,诚然已是十分有心了。 小龙默默看着牧瑶的专注动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地问道“星璨还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牧瑶眼睛盯着手上动作,似是没听明白这个问题一般,口中喃喃嘀咕。 “比如,他俩最后谁赢了,怎么赢的……” 小龙的这一句问话让冰凝心中一怔,竖起耳朵等待着牧瑶的回答。 “嗯……他说小石赢了,最后差点把他的宝剑烧化了……”牧瑶一边低低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描画伤口的动作。 两个鬼面人不约而同目光相触,然而仅仅一刹那,二人又诡异地迅速同时移开目光。 少女心道星璨貌似不会出卖我,可是小龙却也什么都看见了,他方才反应,甚是古怪,他为何好像知道一切? 少年暗想糟糕,她好像看出来了…… 。 第二百二十一章 盛会前夜(1) 魔界炎燚族的兽王大会,因为声势浩大,邀请各界仙魔妖神的人数众多,所以在最开始的三天,是不安排任何比赛场次的,这三天,将是浩浩荡荡的迎宾流程。 而盛会开始前的七日之内,非但作为赛场的兽魂谷要彻底封闭布置,连海楼也禁止进出,所有参赛的兽政官和魔兽这七日,都只能呆在海楼以及所属海楼的封闭庭院之内。 今日已是封禁的第七日了,从明天正午时分开始,就会有数不清的外界人士进入炎燚城参加盛会,鬼面少女已经琢磨了许多天,这些日子,她几乎每夜都能梦见神火结界大开迎客,自己便如一阵轻烟趁乱而逃,回到安的九重天。 元风在盛会前夜,再度冒险潜入了灵蛇宫寻找人鱼,自从上次他因为追杀“火焰蛇”而进入灵蛇宫,却被魔兵发现,招来连夜布设的九天神火和九尊冥火结界,他便知那些搜寻自己的魔界兵将定会重点监视灵蛇宫。他本不该再去那里,可是他对于很多事终究放心不下,如今海楼把守严密,他再隐身而入也是风险倍增,届时反而对冰凝不利,于是他只得去灵蛇宫找寻人鱼。 人鱼在宫中一间厢房内,正准备就寝,忽闻风神密语传音召唤,心下一惊,推开房门,随即四下打量检查一番,才悄悄去往风神密语中所指的宫内最里侧一间魔侍的厢房。 人鱼推开房门,里面一片漆黑寂静,伸手不见五指。 她急忙进屋,又赶紧将门关上,随后既不点灯,也不寻找元风身影,只站定门边,轻声说道“殿下,我来了。” 房间里侧传来元风的淡淡声音“人鱼,我问你一件事。” “殿下请讲。” 元风顿了顿,又道“关于你父亲的事,你可怪我?” 人鱼心念一动,随即说道“当日诛仙台上,定是风神放了家父一马,若换做别人,发现身边有人暗用迷笛抢救家父魂魄,定会立时揭发。” “不。”元风沉声道“我虽并不想杀洞庭君,但是,我做了,且我也从未救他、放他,那时,我只当他魂飞魄散了,根本没有发现凝儿在用迷笛救他魂魄。” 人鱼身子一怔,这一层,她一直以来都是完不知情的,因为冰凝曾跟她说过,是元风放了洞庭水君,元风亦是她的恩人。 见她沉默不言,元风又接着道“不管凝儿对你说过什么,都是一番好意,我想你是知道的。” “那是自然。” 人鱼的声音微微颤抖,如此一来,不远处的这个风神,就完完是她的杀父仇人,虽然这一切不是他的本意,但他确实亲手用他的乾坤扇,杀了父亲。 “关于洞庭湖的所属之事,我尽力了。” “人鱼知道。”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 “殿下当时也是为了,不想让冰凝和炙弦为难,人鱼可以理解。” 元风听见人鱼这番诚恳语气所说的话,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不管动机如何,终究是我杀了他,我不奢望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明白,杀你父亲的人是我,不是她。” 人鱼忍不住掉下泪来,说道“殿下此话何意?难道殿下会认为,我人鱼会因为殿下而迁怒于无辜的冰仙吗?人鱼难道不知家父是靠谁才留得魂魄的吗?” “你既知道,为何不帮她?”元风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在魔界隐藏得如此之深,就不能想个办法把她送出炎燚城吗?” “九天神火结界是因殿下而设,现如今,殿下居然问我为何不送走冰凝?” “你现在是魔界护法,去和炙弦通个气又有多困难?炙弦他,就算被炎烈广贪这些人控制着,我就不信他没半点办法把他自己弄的东西开条路!” 人鱼闻言,心情降至冰点,道“别说我根本没机会接近炙弦君,就算他在我眼前,我也不敢与他多说话,贪魔一直就在他身边,殿下难道不知道吗?我的身份绝不能暴露,我有任务,殿下不明白吗?” “皇重司又有什么任务比你朋友的性命还重要?你如此贪生怕死,怎的不想想凝儿?她救你爹之时,怎的不怕被天帝发现然后自己被赐死?人鱼,你好生令人失望!” 人鱼啜泣声渐响,她只觉自己受到了莫大委屈,但对于风神的指控,她竟是无从辩解。 元风深吸一口气,又淡淡说道“也许,要求你们冒险带她离开,的确是难为你们了。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为了他人而不顾性命呢?我自己愿意,却又怎能要求其他人都如我这般?你既无法将她送出去,可否看在她曾救过洞庭君一命的份上,答允我一件事?” “殿下请讲” “兽王大会,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幽祭,绝不能平局,凝儿,绝不能和其他人直接斗法,你若不想她死,就请务必做到,可以吗?” 人鱼坚定道“我一定尽力。” 元风稍感欣慰,正当准备离开,忽见窗外火光冲天,鲜红的火焰中,幽幽蓝光时隐时现,那灼热火气直直穿过窗棂而来,元风知道,自己不知何时已被炙弦的九天神火团团围住。 “炙弦”元风口中喃喃,“凝儿真的看错你了吗还是我看错了?” 此时人鱼也已发现异状,她疾步跨上,关紧窗户,对元风急道“殿下,从上面快走!” 元风点头,穿顶而出,“记住你答应我的事。” “人鱼也不想她出事啊,殿下!” 人鱼一边对元风说道,一边兀自冲出了房门。 “灵蛇护法,风神是否又来偷袭您了?” 广贪立在灵蛇宫大门前,望着正在走出宫门的“火焰蛇”笑道,他身后,长身玉立着一个紫袍少年,正是炙弦。 火焰蛇走到二人身前,扫视四周密密麻麻的魔兵魔将,冷道“带这么多人来保护本护法吗?” “灵蛇护法所言极是。”贪魔拨弄着手中念珠,语气甚是尊敬。 “火焰蛇”目光掠过老和尚,望向他身后的少年,淡淡笑道“炙弦君辛苦了,不过一定是哪个小魔兵看错了,本护法宫中并未来人。” “是吗?”炙弦走上两步,语调极冷,“是本君亲眼看见的,风神在魔界法力受限,他即便隐身,也未能逃过本君法眼啊。所以灵蛇护法,您还是让我们好好搜一搜吧,别大家伙儿一撤,您又被那冰龙袭击了,那可就是我等的过失了啊。” “火焰蛇”强作镇定,笑道“大师请,神君请。” 于是,一行三人,一道迈进了灵蛇宫大门。 。 第二百二十二章 盛会前夜(2) 夜半时分,冰凝独自躺在塌上,透过射入窗棂的如水月华,看见已经入眠的幽祭后背缓缓起伏,一如既往的安静,既无鼾声,也无喘息,想想他平时不仅从不吭声,连奔跑跳跃都从无半点声音,真是奇异至极。 冰凝翻了个身,面朝床榻里侧,闭上双眼幽幽叹息,心想明日盛会开场,各界人士进入炎燚城,火墙城门和神火结界必将大开,多难得的机会,然而自己却只能被困在这兽魂谷中,等待一场无谓的比赛,多么可惜和无奈。 今夜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的了,思及此,冰凝翻身下床,开门离屋。 她慢慢走进海楼后院的花园,园中花木扶疏,幽香扑鼻,冰凝望了望天上半边月亮,一时愁绪万千,又朝前走了几步,见一块椭圆大石上,独坐一个俊秀兽政郎,正在痴痴地撑着下巴,仰头望月,正是星璨。 自上回与星璨打架之后,这是她第一次碰到星璨,竟一时心念浮动,不知所措。 冰凝顿住脚步,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慢慢走上前去,在那巨石空位处坐下,也与身旁少年一般模样,双手托腮仰望着月亮,而星璨因为太过专注,竟浑然不觉自己旁边已多了个人。 冰凝道“怎么不去睡觉?” 星璨面上先一惊,又一喜,但转瞬即黯,“你不也没睡么?” 冰凝有心与他和好,笑道“凡人都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你可是在想极光城呢?” “是啊。”星璨笑开,如沐春风,他本已对自己先前行为话语深感懊悔,却总也不知如何与小石解释,现下小石主动与他示好,诚然令他欣喜不已。 星璨偏过头望着身边鬼面少女,柔声道“你是不是很想家?冻天城么?” 冰凝一惊,忙在他耳边低声道“此地耳目众多,莫要再提。” 星璨矍然而惊,下意识看了看四周,闭口不言。 二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头,默默无语良久,忽听得近处假山外传来脚步之声,有两个人隔着花丛走了过来。 一个尖细的少女声音道“你休要再问我这个问题,见我为难你很高兴么?” 一个粗重男人声音气愤愤地道“你说你没有三心两意,却又怎的总是逃避回答?” “我哪有三心两意?” “哼,你自己从前与我说过的话,又何曾放在心上了?” 听声音,正是火子炘和崇子漆,而这番争执内容,显然是个不错的桃色八卦,坐在圆石上的二人不由地相视一笑,竖朵细听。 火子炘闻言大怒,拔高了音量道“你怎么总拿以前的话说事儿?我活了上万年,说了多少话了,哪能每句都记得,每句都当真?要是句句都要说到做到,那我还不得累死了?我死了,就遂了你心愿了是不是?” “噗”的一声,似乎是崇子漆拉住火子炘衣衫,被那少女使力挣脱一摔,火子炘怒意更盛,说道“你总拉拉扯扯做什么?让我走吧,反正红旗也死了,我以后也是不会留在魔兽宫的,我走得远远的,和你哥儿俩永不相见,省的大家烦恼!” 崇子漆忙道“好了好了,子炘,刚刚都是我不对,你要舍得走就早走了,你还在这里,自是舍不得的。子炘你别生气,我若以后再逼你,叫我不得好死!下辈子做火子炘的小鸵鸟!” 崇子漆是个极会哄女孩儿的,他这一番道歉说得喜气洋溢,火子炘噗嗤一笑。 与此同时,假山背面圆石上坐着的二人也是忍俊不禁,不过他们都控制着没有发出声音惊动那对八卦主角。 其实,火子炘虽对崇子漆一时呵责,使着小性子把他撩拨得俯首帖耳,颠三倒四,然少女内心,对他实实大有柔情。 “还说什么做我的小鸵鸟,红旗都已经死了我的红旗我真的好想他。子漆,你是不知道,我看见他尸体的那一瞬,真有种念头,就是随他一起去了算了”火子炘的声音开始微微哽咽。 也不知崇子漆是为了逗火子炘高兴还是有感而发,但听他无限伤情地道“要是你对我也有这般眷恋就好了” 但听“啪”的一响,崇子漆“啊”的一声吃痛惊呼,叫道“怎的又乱打人?” 火子炘嗔道“谁让你乱讲话,我干嘛要恋你啊?” 崇子漆恼道“好啊,终于说实话了,你不想恋我,倒是想恋谁?罢了,我又何必明知故问,除了子坞,你又还会恋谁了?火子炘,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我跟你说,我跟你说” 少年气急败坏,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火子炘声音忽而温柔起来,她说“子漆,你已说过千万遍你对我好了,我自是信你一片真心,可子坞虽从不与我说这些,我也自能看出他的一片深情。不管我恋你们哪一个,你哥俩儿总有一个要伤心,你难道不知我有多为难吗?” 听得此言,崇子漆心中又急有痛,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掉下几滴泪来,火子炘忙伸手帮他拭泪,叹道“子漆,咱们三人一起在魔兽宫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向来友爱甚笃。子坞稳重内敛,你却更会逗我开心,我自是与你说话更加投缘,但我也怕你兄弟伤心,你总逼我做选择,那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选呢?” 崇子漆将脸一偏,伤怀道“我不会选,反正,你若选了别人,我是不能活的了。” 火子炘又是一声叹息,“现在又有什么选不选的了,红旗都死了,我早晚都是要走的,以后大家各自保重吧。” 崇子漆跳脚叫道“子炘,你不要离开我,我定给你报仇!” 火子炘道“你怎么给我报仇?” “我去杀了那狮子!你若还觉不够,我便把那鬼面小石也给法灭了!” 火子炘凄然一笑,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快别胡思乱想了,回去睡觉吧。” 崇子漆不依不饶,问道“倘若我帮你报了仇,你爱我不爱?” 火子炘嫣然一笑,“自然爱得不得了,可是,子漆,罢了吧,不要惹事了,我只想你哥俩都好好的。” “子坞怕事,我可不怕!”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乖乖回去吧。” 崇子漆见火子炘复又展露笑颜,这才放心离去。 。 第二百二十三章 盛会前夜(3) 星璨与身边的鬼面人已然将假山后二人的话听得真真切切,双双神色复杂相视交流,一个的眼神在问他要杀你报仇,怎么办?另一个的眼神在答我也没有办法啊。 崇子漆走后,火子炘却不离去,兀自独坐石凳,转头望向假山另一侧,长叹一声,说道“快出来吧,鬼鬼祟祟又是要做什么?” 星璨和冰凝皆是一惊,还当自己已被火子炘察觉,不过他俩光明正大坐在圆石上,并没鬼鬼祟祟啊。正踌躇间,忽见不远处灌木丛中转出一人,走向假山背面,从那发带颜色可以看出,正是崇子坞。 崇子坞走了过去,说道“我出来了。” 火子炘嗔道“你跟踪我们?也都听见了?是与不是?” 崇子坞站在火子炘对面一丈开外,点了点头,眸光闪烁不定,满是爱怜之色。 二人相对无语良久,火子炘开口道“那你有什么事呢?” 崇子坞微微垂目,低低地道“没有。”随后慢慢转身,缓缓走开。 火子炘望着崇子坞渐渐远离的背影,叫道“你就不能像子漆一样,有什么说什么吗?”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 崇子坞话音刚落,不远处花丛中传来低低吼声,接着,一只大黑熊走了出来。 “冥渊,你怎么出来了?”崇子坞忙向冥渊走去。 原来,崇子漆回到房中,见崇子坞不在,心知他必是去后园找火子炘了,心中气不过,既不想他二人在花前月下单独相处,又顾念面子,不想自己亲自阻却,遂就差遣冥渊过来打一打岔。 火子炘也走近冥渊,眼见崇子坞亲昵地爱抚黑熊,一时触动心绪,又想起红旗,不自禁又是悲伤一叹。 崇子坞听见火子炘叹气,知她心事,自己也很是心疼她,转过头柔声道“子炘,莫要再伤心了,等这次兽王大会结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陪你一起离开魔兽宫,让子漆留在这照顾冥渊,何如?” 火子炘眼睛一热,将将就要掉下泪来,崇子坞此话情真意切,本是令人感动,可惜,火子炘内心并不想离开这里,亦不想离开崇子漆,遂微微嗔道“你就总是这样躲来躲去,子漆都还知道要为我报仇,你却一句离开就完事了?” “报什么仇?魔兽之间打架出事,那都是主人疏忽所致,幽祭和小石有错,你就没半点儿错吗?子炘,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没了红旗,可你还有我啊。” “崇子坞你又帮着外人说话你又气我!”火子炘悲怒交织,咬牙切齿。 冰凝听到这里,情绪起伏,心道这又是怎的了?明明不是幽祭杀的那鸵鸟,却还要惹得她这般怨恨,真是冤得离谱! 她心中烦闷,起身欲往假山后与那火子炘理论,刚一站起,便被身边星璨一拉衣袖,“你做什么去?” “去跟她说清楚!叫她也去和那个糊涂蛋崇子漆讲明白!” “她不会相信你的。” “信不信随她。” 二人说话声渐大,魔兽低吼之音渐近,星璨和冰凝回头一看,火子炘、崇子坞、还有暗黑冥渊,都已近在咫尺。 “你们在这做什么?”火子炘厉声问道。 “我不想跟你吵架,但是,幽祭没有杀红旗,绝对没有!”冰凝上前一步,直直看进火子炘的眼睛。 “不是幽祭还能是谁?大家都看见了!”火子炘尖声叫道。 “看见什么?黑烟、黑毛、黑影,就凭这些便认定是幽祭吗?就他……”冰凝伸手指着冥渊道“这一切,他都有!” “你……”崇子坞怒视着冰凝,眼光中掠过一丝古怪的惶恐,这道目光冰凝倒是没有注意到,她指着冥渊只不过是因为冥渊符合那神秘凶手的一切特征,而冰凝心中自是并没有真这样怀疑。 然而,崇子坞的异样眼神却是没有逃过星璨的眼睛。 “崇子坞。”星璨叫道,“你说实话,红旗是不是冥渊杀的?” “你胡说!冥渊……冥渊为什么……他,他又有什么动机……”崇子坞开始结结巴巴,目光闪烁不定,脸色也苍白起来,这下,连冰凝和火子炘也都感奇怪。 “那夜,我和小石还有幽祭都在一处,对了,牧瑶也在,还有谁来着……记不大清名字了,反正是牧瑶的朋友,回头我问问她。”星璨接着道“我们都和幽祭在一起,他绝没机会去行凶,那杀害红旗的凶手又能是谁呢?黑烟、黑影、黑毛、放眼现下兽魂谷中,除了幽祭,也就只可能是冥渊了,不是吗?” 星璨伶牙俐齿地说着,眼光随即从崇子坞转向大黑熊,又扫向火子炘,见她神色惊疑不定,心中暗暗得意。 冰凝心下奇怪,自己那夜确实与幽祭在一处,却何曾见过星璨牧瑶等人?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动声色,直直望着火子炘。 “不是冥渊做的,他为何要杀红旗?极光星璨,你故意挑拨我和子炘,好不恶毒!” 崇子坞一边怒斥着星璨,一边微微侧目打量身旁火子炘。 “不是就不是呗,你那么激动做甚?”星璨得意笑道,眼光在黑熊与火子炘之间瞟来瞟去。 冰凝此时忽然明白了星璨刚刚一番胡编瞎扯的用意,不禁心中佩服。 火子炘紧皱眉头,不看在场另外三人,径直走向黑熊冥渊,定定地看着他的一双熊眼。 “冥渊,是你害的红旗么?为什么?” 黑熊半张着利牙大口,低低咆哮,目露凶光。 “冥渊,不得无礼!”崇子坞当即呵止黑熊,跳上熊背。 “崇子坞,你是不是知道真相?你与冥渊子漆在一起那么久了,刚刚居然跟我说要离开他们,离开魔兽宫,我本该起疑的,你倒是与我说句实话,你有这打算,可是因为知道冥渊与红旗之死有关,怕我有朝一日发现真相?”火子炘语气凝冷,隐含伤痛。 “子炘……”崇子坞接不下话。 火子炘见状,抿紧双唇,目光悲愤,倏地飞身离去。 冰凝与星璨相视而笑,熊背上的崇子坞恨恨瞪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随即骑熊而去,他们的身影即将隐没天际之时,一句话凉凉撂下。 “你们……好毒的心肠……” 。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多谢夜君大人 “作死的金宝你这臭狐狸自己要死便死,干嘛拉我下水?我呸!!!” 已是矮小少女身形的白泽兔,被用缚魔绳倒挂在暗黑边境幽谷中的一棵大树上,瞪着一双又红又大的灯笼眼,声嘶力竭地叫骂着,语气听来泫然欲泣。 “白泽兔,你怎的如此不识好歹?若不是你硬要来此地找冰仙,我们哪会落到这般下场?我金宝也真是糊涂蛋一个,居然脑子进水也陪你来了!现在倒好,出了事就怪我,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后果!你就骂吧,就是再骂个万儿八千年,你我也只能这般模样!”金宝恼恨地咆哮着,口齿伶俐不甘示弱。 “呜呜什么万儿八千年就这个姿势一直下去,不出一个月,我就要魂魄离体了呜” “罢了罢了,大不了下辈子你别做兔子了,去做个乌龟王八什么的,还是那些比较适合你。” “呜冰凝咱俩又要生死阔别了呜” “别哭了!吵死了!” 原来,自那日这二人与冰凝在魔界渡口分别之后,他俩结伴进入炎燚城,因为妖界与魔界的关系本就不差,且九尾黄狐金宝与上古妖兽白泽兔在六界之中也颇有名气,遂守门的炎燚魔兵并未阻拦他们。 他俩一进到炎燚城,就乔装打扮成普通魔兵模样溜去了凤栖宫,他们本是想找凤凰帮忙,却竟在凤栖宫看见了炙弦!他俩大喜过望,刚想上前叫他,却发现贪魔与炙弦形影不离地粘在一起,而金宝和白泽兔修行多年,向来听说贪魔修为高深、作风狠辣,既然他们心中有数炙弦是被掳劫而来,自然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就在二人犹犹豫豫的档口,他们突然都觉后领被猛一拉扯,转眼间二人就被拽进了一间屋子。 凤凰平时虽然脾气还算温和,但见这二人竟敢溜来这里,也是没好气地将他们数落一番,然后勒令他们赶紧离开魔界,休要再打炙弦的主意。 这一狐一兔哪里肯听,假装离开凤栖宫后趁着夜深人静又悄悄溜了回来,然后便一直躲在凤栖宫的各个犄角旮旯,以待时机与炙弦搭上话。 只可惜,他们一直没有逮到好机会,因之前已被凤凰警告吓唬过一番,二人更加小心谨慎,也更加不敢轻易接近炙弦,既要躲广贪,又要躲凤凰,好不辛苦。 然而不多久,他们非但没跟炙弦搭上话,还听闻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什么红莲公主离家出走暗黑城了,什么凤凰大护法又外出云游多日不归了,什么炙弦神君已投靠炎烈以后为魔尊效力了,什么炎燚城内突现风神行踪,什么天庭太子暗杀魔界护法未遂,什么魔尊神君共设结界拦截风神 这一连串的传言可把金宝和白泽兔吓得不轻,金宝自是满心的要搞清楚炙弦的情况,可白泽兔一听说元风在魔界,就笃定了冰凝一定也在这里,元风必是为了冰凝而来。这一下,这临时组成的狐兔搭档就开始出现了行动分歧,一个要留在这里守着炙弦,一个要去暗黑边境找冰凝。 “你怎么知道她在暗黑边境?也许她已经回天庭了!”金宝极力反对离开凤栖宫去暗黑边境找人。 “元风的消息是最近才有的,说明他是刚来,所以冰凝一定没有回天庭,要回早就回了,还等到现在?” “那也不能推断出她一定就在暗黑边境啊?” “不在那儿还能在哪儿?她一冰块儿,这炎燚城能坚持呆多久?我料她也没胆子去闯暗黑城的黑烟门,八成就在暗黑边境的幽谷中徘徊着,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去不去?” “我” 白泽兔见金宝犹豫不决,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自己大仁大义陪金宝来找炙弦,金宝无情无义不管冰凝死活之类的话。 金宝脸皮何其之厚,白泽兔这几句激将言语丝毫影响不了他,可金宝向来脑子会转弯儿,白泽兔的修为可不在他金宝之下,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尽办法把这兔儿拖来魔界帮忙一起打探的原因,所以与白泽兔分开行动诚然对他没半点好处,现在炙弦这里的情况可谓陷入僵局,也许他确实应该陪这兔儿走一趟暗黑边境。 然而,此时头朝下脚朝上被吊挂在树杈的金宝已然后悔莫及,来暗黑边境这件事诚然是个巨大错误。 他俩来到这黑烟缭绕鬼气森森的暗黑边境幽谷之中,不到一天就被一大群魅影族守卫魔兵施加了奇怪的驱散法术,一时三刻竟是没了法力与凡人无异。 白泽兔见状立时温言讨饶,而那金宝却脾气暴躁直接开骂,于是他们就被双双吊挂在隐蔽偏僻的大树上,无论二人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那些没见识的魅影魔兵理也不理,说什么现在规矩严了,只要擅自闯入,就得被吊起来,直到缚魔绳上的魔力消耗殆尽。 然而已过了七天七夜,那该死的绳子依然坚韧无比,魔力丝毫未减,金宝和白泽兔只觉脚软筋麻,几近绝望。 天可怜见,一行十几个魅影魔众路过了这棵大树,他们都穿着黑衣,为首一人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他面戴黑纱,头上还戴着个黑色斗笠,他的黑色披风无风自鼓,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给人感觉着实阴森鬼气,但却气度不凡。 “夜君,这两个就是七天前闯进来的妖精。”一个黑衣人对那为首被称作夜君的年轻男子说道。 “带他们一起走吧。”夜阑?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金宝和白泽兔大喜。 他俩作为修行多年的妖仙妖兽,自然早听说过这位暗黑城之主,夜君夜阑?的大名,但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头一遭。 金宝和白泽兔被松绑之后,双双对夜阑?千恩万谢,白泽兔陪笑道“夜君,那个我们我们在这有些私事,可不可以就不随您去” 白泽兔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二分诚恳,眼神十八分可怜,但她话未说完,夜君的阴霾眼刀就幽幽刮了过来,吓得白泽兔身子一抖,不敢再说下去了。 金宝见状,急忙躬身截道“她被吊糊涂了!那个,我们能和夜君同行,那是莫大的荣幸,我们愿意,愿意着呢!”说着,一双狐狸眼瞥向白泽兔,给了个再明显不过的警告眼神。 “嗯。”夜君眼光一扫他二人,淡淡说道“这里外人不得逗留,你们还是随我们走吧。” 白泽兔无奈,只得默默低头退后,与金宝一道,跟着那十几个黑衣人慢慢向前走去。 。 第二百二十五章 石破天惊 日落黄昏的兽魂谷中,一处山坳空地被布置成参赛人员魔兽的候场之地,火犀牛正站在众人前方高台上重申着第一轮比赛规则。 兽王大会的第一轮团体战,就将在暗夜降临的辉煌灯火中进行。 “一个时辰之后,第一组五十对从左侧甬道进场,第二组五十对从右侧甬道进场,体到达赛场之后,听候虎威护法指令,比赛开始后只可以攻击对方组员,你们分组后的比赛战袍颜色红黄区分明显,不要跟我说自己误伤了队友,谁攻击同组队员,不仅取消比赛资格,还将被尊上废除五成修为,你们得仔细些,都明白吗?” “明白了!”一众兽政官齐声应道。 火犀牛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大家在此好好休息,预祝各位旗开得胜!”说完,他便走下高台,转到高台之后的一处山壁前,捣鼓两下,山壁开了个圆形缺口,正好够火犀牛的身子钻进去。 冰凝和幽祭也站在众人队伍之中,但是鬼面人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火犀牛。 仔细观察了火犀牛在那山壁上用手指画出的图案,冰凝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八卦图纹。 火犀牛走后,等候比赛的一众兽政官都安静下来,大多闭目盘膝打坐调息,让自己身心放松到最佳状态,毕竟虽然马上是魔兽团体战,但是兽政官的指挥却是至关重要的,而那些魔兽也大多趴伏在地闭目养神,这里忽然变得寂静异常,连聊天磕牙的人也没有。 冰凝环顾四周,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将脸贴近了幽祭的一只耳朵,低低地道“幽祭,对不起。”随后,悄悄将降魔杵放近他的嘴边,“吃了吧。”幽祭疑耳轻轻扇动,双眼满是不解神色,但还是听话照做,吞下了降魔杵。 冰凝微微叹气,又摸了摸幽祭的毛绒脑袋,随即起身,向着火犀牛刚刚所在的山壁位置走去。 一身金黄色参赛战袍的鬼面人走得慢悠悠的,大大方方,目不斜视,看起来只是在散步。 果然,她这样慢慢走出队伍时,大多数人都不以为异,个别兽政官微微朝她望了望,很快也就移开目光,各自用功,毕竟,兽政娘小石一向行事古怪,他们也见怪不怪,可不想在这关键时候因为她的奇怪行径而分心。 走近高台时,冰凝还是谨慎地调转方向又往回走,然后又从队伍里绕出来,再绕着众人队伍转圈儿,就这么来回走了好几趟,直到再也没一个人看她,她才悄无声息地绕到那处山壁。 其实这一处山壁在高台后方,如果不是特别留心,很难看见站在那里的人,当时冰凝也是从斜对面仔细观察才看出了火犀牛手上动作,而现在,大家都在闭目用功,看起来的确无人注意到冰凝。 她开始在山壁一处明显凸起上依葫芦画瓢地描摹火犀牛之前所画的八卦图纹,正画了一半儿,突然有人抓住她伸出的小臂,低沉着声音道“你要去哪儿?” 冰凝陡然一惊,侧目一望,正是星璨。 “让我走吧,求你了……”鬼面人望着身边少年,低声央求道。 “好,后会有期。”星璨眸光一黯,立时松开她的小臂,迅速扭头离去,冰凝心中感激不已。 她从山壁上出现的圆门之中钻了进去,圆门很快闭合。 冰凝进入了一个黑暗大厅,她知道,穿过这个大厅,一定有一条路通向外面,也许是赛场,也许是看台,也许她能遇上天界过来的神仙,也许有人可以带她离开魔界,虽然这一切的机会十分渺茫,但是她必须一试。 冰凝站定不动,她给自己的眼睛足够的调试时间,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怕被人发现,不敢作法点灯,她伸出手指在面前摇晃,只能感觉到空气的移动,却什么也看不见,她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瞎子。 她伸手拂过墙壁的粗石表面,摸索着沿墙走,手指在石面游走,她踏着小碎步慢慢穿越黑暗。 冰凝鼓励着自己,此时任何恐惧都已毫无益处,既然决心一试,就得走下去。 她仿佛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墙壁突然到了尽头,一团热气袭来,吹过她的双颊。 冰凝忽然听见有声音从自己所处位置的下方传来,有点像行走的磨地声,好像还掺和着交谈的话语声。 这时,摇曳的火光朦胧地扫过墙壁,冰凝这才发现自己脚边已是一口宽近一丈的巨大怪井,那井的开口直向地心,她趴在井边向下看去,又一股热浪迎面袭来,下方极远处,有火把的光亮,她能分辨出下面有两个人影,他们的影子因火光交错投射到墙上,他们的声音回荡着传了上来。 “回话的人还说您不在天庭,请柬也没送到,估计您不会来呢,呵呵”一个人说,“尊上真是没想到您老人家会赏光” “尊上打算何时交还太子?”第二个声音幽幽问道,语气冰凝很是熟悉,但是这二人的声音在这个奇怪空间里总是不大真切,冰凝难以听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风神真的不在我们手上,这个我们没有必要瞒您啊,您看尊上也丝毫没有隐瞒炙弦君在我们这里的消息啊,还有梦姬,您硬要说她在魔界那我们也不否认。可是风神,我们真不知他在哪儿,就算尊上真的遇上他,又怎敢害他呢?风神可是天界的太子,未来的天帝啊,我们尊上可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这一点您该很清楚啊。” 冰凝眼见着那火把冒出缕缕灰烟,冉冉上升,翻腾缠绕,心里咯噔咯噔地十分不安。 “陛下让本君带个话给魔尊,炙弦君的事,他可以不管,梦姬的事,他也可暂且放下。但是请魔尊务必保证太子安,魔尊想要的,不过就是冻天城而已,现在冰凝也在魔界,你们若真有本事捉拿到她,天帝陛下绝不干涉你们如何处置。若她回到天庭,陛下也会拿住她,并愿意用她换回风神。你们的目标在冰仙,不在太子,还请魔尊不要本末倒置了。” 五雷轰顶、天塌地陷,冰凝登时如坠深渊。 “这天帝陛下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啊”那人又道“之前不是挺护着那丫头吗?她得罪苍狼族那阵子,陛下又是封她为冰仙,又是将她藏在弥罗宫,还派了那么多天兵天将抵挡苍狼大军,怎么现在竟是放弃了她一般?” “这有何奇怪?此一时彼一时,天帝连雪英冰仙都弃得下那可是他儿子的亲娘啊况且,这冰凝擅自在诛仙台耍花招救人,擅自动用天帝兵符,还惹的风神对陛下多次违逆,陛下对她早已心怀不满,又何必护她?” 另一人呵呵笑道“那真是极好的了,其实尊上现在并没仔细找她,因为她的身份实在特殊,要想彻底毁灭,还得需炙弦君多多帮忙,所以现在时候未到,捉不捉得到那丫头,倒也不甚重要。” 火焰舔舐着灼热的空气,井下二人的影子几乎就要投射到冰凝身上,不一会儿,持火把的人先一步进入了冰凝的视线范围,他的同伴跟在他身边。 大受打击心如死灰的冰凝无力地从井边爬开,她趴伏在地,眼见二人缓缓向上飞来,可她的面具让她无法隐身,现在抛弃面具又为时已晚。那两人逐渐上升,眼看就要飞出井口,冰凝屏住了呼吸。 。 第二百二十六章 无处容身 那二人升出井口的一瞬,冰凝惶恐不已,条件反射地一咕噜爬起来连连后退,下一刻,那二人已并排立在她面前,双双凝视着她。 鬼面少女所面对的,不是别人,正是魔界护法火犀牛和天界战神武阳帝君。 “兽政娘小石,你怎么会在这里?”火犀牛惊诧询问。 鬼面人满脑子回响着刚刚这二人的对话内容,惊悚又沮丧,心情复杂至极,她低头不语,惴惴不安。 “不对啊,你怎么进来的?兽政娘小石,快回答本护法!”火犀牛纵然脾气温和,性子颇慢,此时也不禁惊怒交加。 冰凝顿在当下不知如何作答,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笑盈盈的声音道“护法,帝君,快开场了,你们怎的还在这里?” 冰凝急忙朝声音来源望去,竟是“火焰蛇”。 “火焰蛇”快速挪动着长尾,转眼间已来到三人身边,她淡淡扫了扫鬼面人,冷声道“小石,让你跟紧了,怎的这么慢?” 在场另外三人都是一怔。 火犀牛疑道“灵蛇护法,这马上就要开场比赛了,您带她来这里干嘛?” 蛇女娇媚一笑,说道“一些私事,不会耽误比赛的,独角护法请放心,我们先行一步。” 蛇女说罢,不待仍在兀自纳闷的火犀牛再说什么,忙拉起鬼面人就朝着左侧一条小路行去。 人鱼拉着冰凝又转入一条昏暗小径,回头望了望,随后对冰凝低声道“过会儿,你从前面向右转,走到头,再向左,然后你会看见一排箱子,帝君会在那里等你,你然后……” 人鱼话未说完,忽然感觉到冰凝的手力正在试图挣脱停下,但是她却一声不吭,眼神看起来魂不守舍,真不知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太激动了? “冰凝,你怎么了?你听见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了吗?我已和帝君通过气了,他会在那里等你,帝君一定有办法把你带出去!” 鬼面人目光凝重,犹犹豫豫,最后停下脚步不再向前,她挣开了人鱼的手,兀自停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发什么呆?没时间了!”人鱼焦急催促,时不时地东张西望。 这短短的时间里,冰凝的脑子已转过了好几道弯儿,然而她依然无法判断自己该当如何。 山壁之外,隐隐传来魔兵高声的点名声,人鱼心中大急,这个时候,她不应当在这里,人鱼短促地低低对冰凝道“我得走了,你赶紧去。”话音刚落,人鱼便朝着她们来时的反方向快速挪去。 人鱼走后,冰凝只觉这个地方更加黑暗,她心中茫然,脚下几乎别无选择地向前迈进,她很快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然后按照刚刚人鱼的指示向右转入另一条小路,冰凝依稀又看见远处的火光,那些光亮如冒烟的星星般吸引她往前走,她却隐隐觉得这些指引险恶丛生。 走到底,再向左,随后一片灯火通明,一大排巨型宝箱层层叠叠堆放在一起,一身青灰锦锻的武阳帝君侧向冰凝,负手而立,似在打量那一堆排列堆砌成墙的箱子。 冰凝走近帝君,帝君闻声侧目,随后身子也转了过来,面向冰凝,没有任何表情,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看不出丝毫心思情绪。 冰凝与帝君目光一触,各种情绪纷繁复杂地搅在一起,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最重要的,不知是该上前,还是该逃跑。 不,师父不会害她的,要想捉她早就捉到了。 冰凝走上前两步,又开始犹豫,不对,帝君并不想救她,若真想救她,绝不会等到现在,也不该是这种表情。他虽一向冷漠,可是师徒久别重逢,又是危难之际,他何故是这种冷酷面容? 冰凝满心焦灼,心一横,冲上前去在帝君面前双膝下拜,“师父,求求你,放过我。” 武阳帝君没有说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既不叫她起身,也不回答自己是打算救她还是捉她。 冰凝垂着脑袋不敢抬眼看师父,心道他为什么不说话呢?他一定是在犹豫怎么处置我,若他狠心抓我交给天帝,然后拿去给魔尊换元风怎么办?若真如此,小命休矣。 其实在冰凝看来,若是自己一命真能换元风一命那也值了,毕竟元风在她心中地位之重她自己也很清楚。可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她换元风或者元风换她那么简单,诚然就是因为某些个不知名原因,某些人就是总要置她于死地方才罢休。 “你打算跟我回天庭,还是继续留在这?”帝君终于开口,声音无凭无仄,让人听不出任何头绪。 “师父,他们没捉住元风,你们不要把我交给魔尊行不行?”冰凝话一出口便即后悔,如此直言不讳,帝君又岂会当面告知会如何处置自己? “我是问你,你是回天庭,还是留在这?”武阳帝君重复着上一个问题,冰凝听了完蒙圈,这却叫她如何回答呢? “我我想回天庭,但是我不想被抓起来” “这个我不能保证。” 冰凝心中一凉,师父的这个回答,已经再明显不过,当真是念在师徒一场的情义,他似乎还给了自己某种选择。 冰凝心里难过凄凉,只觉这世上竟无自己容身之处,旁人终还有人爱护,自己现如今却是连师父也不再护她,她也搞不清六界之中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小命,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你走吧。”武阳帝君幽幽说道。 冰凝凄然站起,没有再看一眼师父,转过身拔腿就跑,如同在躲避仇敌一般。 武阳帝君看着冰凝飞奔而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冰凝一路飞跑原路返回,匪夷所思的一路都有莫名点起的排排火把,而她之前进来之时的那个圆门更是匪夷所思的敞开在那,如同有人专门开在那里等她一般。 冲出圆门,她跳下山壁,眼前一道黑影掠过,正是幽祭。 冰凝忽觉眼眶一热,立时跨上幽祭后背,心中百感交集,自己方才竟打算将他抛弃,真是万万不该,也不知幽祭心里是否知晓这件事,鬼面人满心愧疚。 冰凝骑着幽祭向前奔走,却看见光鹿雷珠正在朝自己跑来,而鹿背上,却没有人。 冰凝心中惊疑,瞬间想起什么,忙扭头往山壁圆门看去,只见一身红色战袍的星璨微笑着跳下石壁,雷珠直直奔了过去。 “小石!”星璨高高立在鹿背,向着左侧甬道飞奔,笑道“加油啊!” “刚刚多谢了!”冰凝回头朝星璨感激一笑,骑着黑狮向右侧甬道奔去。 。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兽王大会(1) 白泽兔和金宝跟随着夜君以及十五名魅影族黑衣魔侍,一行十八人共同前往兽王大会,一路上,白泽兔几次三番想向夜君请辞,都被机警的金宝一双犀利眼风生生阻止了。 他们在低空缓缓飞行,透过炎燚城的层层红云看向远方,无论是街道还是山丘,都洋溢着热闹喜庆,奇形怪状的魔众穿得花红柳绿,摩肩接踵,黑压压一片涌向兽魂谷。 兽魂谷的红海边,数不清的华丽高椅已然搭起,数以千计的仙魔妖神前来观赏,红海一侧没有搭椅子,却拦起一长片海岸栅栏,这一侧是留给炎燚城魔众平民的。 兽王大会的壮观场面让一些初来参会的小魔小妖看得喘不过气兽政官们光彩照人的铠甲战袍,雄赳赳气昂昂的威武魔兽,看台中众神魔的傲人风采,照亮整个兽魂谷的五彩霞光和明艳灯火还有最高处主台上的,少数六界闻名的修为极高、地位极高的仙魔妖神,尤其是那些天界来的美丽仙子,更是看得人心驰神往。 “你以前没见识过吗?怎么看得眼睛都直了?”金宝落座后对身边的白泽兔询问道,他们与夜君等人被安排在看台主位之间,前后左右还有不少空位,原来这一处座位都是安排给魅影族来者的,但是夜阑?只带了十几个人前来。 “我看见玉哥儿了”白泽兔依然直着眼朝着天界来者聚集的座位处望着,语气柔和。金宝随着她的眼光望去,也不禁口中喃喃道“天呐,这次兽王大会可不真容易,帝君、嫦娥、水神、月仙、司命天庭是不是搬空了?” “可不是嘛,还来了这么多天兵天将,也不知炎烈怎么敢让他们进来的。”白泽兔一边低声对金宝说道,一边悄悄给他指了指下方围护在天界众神身边的一排排银白色铠甲的天庭兵将。 “可惜我们的王后没来”金宝低低嗫嚅道。 “她当然不敢来,你瞧那里”白泽兔又朝另一边指了指,“苍狼族也来了一些人,不过倒是没见到啸月狼。” 白泽兔和金宝兀自窃窃私语着,忽然瞥见身边的一个黑衣魔侍阴测测的一道目光射来,二人赶紧闭嘴。 赤炎虎高声下令,登时齐鼓擂动,在一片观众欢呼声和咚咚鼓声中,魔兽首轮团体战即告开始。 鼓声响过,赛场两侧百兽齐吼,那些看起来既像狮子、老虎、豹子、豺狼、大象、山羊、猿猴等等野兽,却更加怪异庞大的魔兽们蹄声杂沓、齐齐奔向对方战队,红袍队和黄袍队的兽政官们,个个目光如电,指挥着各自魔兽进场厮杀。 首轮团体战,因为是五十对五十,齐齐施法未免太过混乱,容易造成较大伤亡,所以这一轮不允许使用法术,仅仅可以在空中或者在地面肉搏,于是没过多久,赛场上就已尘土飞杨,鲜血喷飞。 冰凝骑着幽祭在一片混乱之中团团乱转,她不知道自己该攻击谁,因为也没人来攻击她和幽祭,她只觉自己和黑狮夹在众人众兽之中,如同一个路障。 “幽祭,我们躲一边去吧。”冰凝对着黑狮侧耳说道,幽祭随即发足朝着赛场边缘奔去,渐渐远离了战场。 鬼面人和七耳黑狮在赛场边缘徘徊着,望着乱成一锅粥的两个战队,只想着比赛赶紧结束。 忽然,一只墨绿色的蛇头龟也爬了过来,龟背上正坐着一身金黄色战袍的牧瑶,冰凝见牧瑶过来了,心中欢喜,笑道“牧瑶,你也不想打啦,我也觉得没意思,我们在这歇歇等他们打完好了。” 牧瑶面色铁青,眉间褶皱几乎可以夹死蚊子,她靠近鬼面人,声色凛然道“你疯了吗?这个时候,居然在这歇息!” 冰凝见她如此态度,心中不悦,说道“又没人打我,我为什么要去招惹别人?谁赢不都一样吗?我又不想争什么兽王。” 冰凝此话诚然不假,她并非不爱胜利滋味,不喜怨灵力量,只是自知身份危险,不愿出风头引人注意,况且炙弦又提醒在先,她断然不能赢得兽王,谁知道炎烈广贪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呢? “小石,他们不攻击你,是因为害怕幽祭,但是你不能不为我们黄袍队尽力啊!团体对战,赢队体晋级,输队就此淘汰,规则你没看过吗?若是你在这什么也不做,黄队输了,他们还不得恨死你!”牧瑶怒视着鬼面人恨恨地道。 “输便输了,规则上又没说团体战必须打!” “你怎么” 两人正当吵嘴间,身披红袍的双生子已前后骑着冥渊飞跃到她们身边,兄弟俩二话没说,冥渊就咆哮着扑向幽祭!两大黑影很快就撕咬在一起,牧瑶凝神蹙眉,命令蛇头龟从黑熊后方攻击其背上的双生子。 双生子反应极快,紧抓黑熊背毛身体凌空侧过,蛇头龟脑袋一下撞在熊背上,冥渊背部受击,愤然回头,巨大熊掌拍向蛇头龟!这一击力量好生了得,蛇头龟一下被拍滚在地,立时缩起脑袋,成了个缩头龟,而牧瑶也一个没坐稳滚下龟壳。 按规则,从魔兽身上落下即算本轮落败,牧瑶愤愤然带着蛇头龟离场。好在这是团体战,尽管她本轮必须离场,但只要黄袍队比赛结束之时,倒下的魔兽数量比红袍队少,即算黄袍队获胜,而团队战中,只要该队获胜,则中途落败离场的成员魔兽也一并晋级下轮。 而此时此刻,冥渊的注意力又集中到黑狮身上,冰凝并不害怕黑熊和双生子,但她无意争夺兽王,便不想幽祭与其争斗受伤,毕竟,不使用法术的话,七千岁的黑狮是难以敌过五万岁的黑熊的。 于是,冰凝骑着幽祭在前面发足狂奔,双生子与冥渊在后面紧追不舍,黑熊四脚离地,加快速度飞跃升空,冰凝和幽祭也倏地飞到空中继续向前冲,这匪夷所思的熊狮追逐戏码在赛场高空上演,他们脱离了团战大部队,一场追逐煞是显眼,许多看官的眼光都投向了空中的那两道黑影。 看台之上,夜阑?凝望着空中两大暗黑城魔兽的追逐,不禁皱起了眉头。 “夜君。”夜阑?身侧的一个黑衣魔侍疑惑问道“冥渊干嘛这么和幽祭过不去,他们可是魅影同族啊。” 夜阑?声音低沉,隐含淡淡遗憾,“他们虽是同族,然他们的主人,却不是。” “是了,幽祭的主人已经是炎燚族魔女了,哎,可惜了……”那黑衣魔侍轻叹摇头。 夜君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依然凝视着空中黑影,嘴角却勾起一抹淡淡诡笑,“那也未必……”8 。 第二百二十八章 兽王大会(2) 此时场中局势已十分明显,红袍魔兽战队稳占上风,几乎没有兽政官和魔兽受伤,且攻守有序,大家都在星璨的指挥下,配合默契,互持互助,俨然一支训练有素的魔兽小分队。反观黄袍队,却差距甚大,各自为营,队形混乱不堪,已然有三四个兽政官掉下魔兽,还有五六只魔兽已受重伤爬不起来,两支队伍看上去胜败已定。 高台主座上,炎烈幽幽赞道“极光星璨,光鹿雷珠,堪当重任。” 坐在一旁的贪魔也附和夸奖道“比赛前两个时辰方才给他们分组,根本没有时间选出指挥官和各种安排部署,星璨临阵服众,当真不简单。” 炎烈微笑着将脸偏到另一边,对正在眉开眼笑观战的极光城首领道“光王,只怕这一次,又得劳烦阁下颁发兽王冠,敬兽王酒了啊,呵呵。” 那光王脸蛋微圆,红光满面,一脸喜容道“哈哈,星璨这孩子,真令人骄傲,真得感谢这么多年尊上的栽培啊!” “哪里哪里,星璨天赋异禀,雷珠战力过人,本尊何来什么功劳?呵呵……” …… 其实,星璨和雷珠已蝉联多届兽王,只要在场中稍加指挥,整组红袍队员都会听从他的部署。而黄袍队中,却根本没有一个特别突出的存在,幽祭诚然名声最响,却来魔兽宫时日最短,也是第一次参加兽王大会,更何况鬼面人根本无心比赛,溜至一边,实力自然大打折扣。 然崇子漆与崇子坞向来与幽祭及其主人不睦,当他们看见兽政娘小石已和幽祭闪在一边看热闹,哪里还管什么比赛输赢和星璨指挥,不管不顾地让冥渊攻击幽祭,决意让鬼面小石多吃苦头。 宣告团体战结束的鼓声一响,赛场上的人和兽尽皆停下,而空中的两道黑影还在追逐不停,虎威护法跳上云头大声呵斥,那一狮一熊方才罢休,双双落回地面。 比赛结果毫无疑问是以红袍队胜出而告终,顺利晋级的兽政官们个个喜形于色,许多人将星璨围在中间夸个不停,星璨也是开怀至极,他喜悦之余,眼光一扫落败而散的黄袍成员们,果见大多数人都面色阴沉,颓然离场,却只见牧瑶和小石在不远处似乎说说笑笑毫不沮丧。其实牧瑶中途退场本是挺郁闷的,可刚刚她在场外看见星璨发挥得如此之好,英姿飒爽风度翩翩,不禁春心萌动暗暗欢喜,她本就是个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的直爽性子,之前的小小挫败感一转眼烟消云散。至于鬼面人自是更不必说,熬过一刻便是一刻,输了倒也挺好,不用再应付接下来的麻烦。 冰凝与牧瑶骑着各自的魔兽,结伴随着一众兽政官和魔兽回到之前的候场之地,独角护法在台上又向大家嘱咐起明天比赛的注意事项,冰凝自是没有再听,反正她已不用再比了,现在只要回到海楼与幽祭吃吃喝喝观赏其他人比赛即可,当然,她一定会每场都去为星璨和雷珠加油助威。 火犀牛在台上说话之时,冰凝的思绪已不知飘到了哪里,刚刚在赛场上的激荡气氛之下,帝君师父之前所说的话已被她暂且抛在脑后,此时却又想起,低潮情绪复又笼罩于心。她在回来的路上,其实也已往看台上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只是她看着他们,只觉伤心无奈,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只是她并没有看见被黑衣人遮挡住的白泽兔,若她见到白泽兔,一定会比现在开心得多。 “独角护法,我要揭发!” 人群中,一个红袍兽政郎突然一声高叫,众人皆是一惊,连兀自想心事的冰凝也被拉回了现场,她朝那兽政郎望了望,忆起他的名字叫尚安,与星璨一样,也是个极光族少年。 火犀牛一愣,随即问道“你要揭发什么?” 那兽政郎挤开人群,走上前去,在高台下转过身站定,伸手指着人群中另一个红袍兽政郎道“炎燚族的红羽比赛之时伤了我,理应取消他的晋级资格!” 他这一句话可更加震惊了在场众人,一双双或愤怒、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眼睛齐刷刷投向人群中的红羽,冰凝却好奇地打量着尚安,琢磨着他到底哪里受了伤。 就在众人窃窃私语之际,几道人影从天而降,落在高台上火犀牛身边,冰凝一惊,那突然冒出来的几人正是广贪、赤炎虎、炙弦、还有夜阑?! 众人眼光又随着那四道人影转向高台,火犀牛纳闷地眉头一皱,抬手朝台下挥了挥,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又对台下近处的尚安道“这件事稍后再说,你先站到一边去。” 尚安点头称是,眼睛愤愤然瞪了人群中的红羽一眼,随即站远了去,那红羽不屑地低低哼了一声,将脸偏向别处。 “独角护法,夜君许久不曾见到幽祭了,甚是想念,他们毕竟相伴了几千年,还请独角护法行个方便。”广贪一边笑盈盈地恭敬说道,一边走近火犀牛微微颔首行礼。 火犀牛急忙还礼道“大师这是哪里话,请便,请便。”说着,举目在台下人兽堆中扫视搜寻,冰凝一看便知他是在找寻自己和幽祭。 鬼面少女带着幽祭走出人堆,来到台下,她忍不住朝台上炙弦望了一眼,但是炙弦完不看她,只是淡淡扫了扫那黑狮。 冰凝轻抚狮颈,在幽祭侧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幽祭随即跳上高台跑至夜阑?身前,亲昵地蹭着他。 夜阑?黑纱之上的神秘眼眸微微弯了弯,透出浅浅笑意,他低头抚摸黑狮,同时轻声与幽祭说话,看起来十分温柔专注,然而,只有冰凝捕捉到夜君不动神色朝自己投来的古怪目光,那短暂至极的眼神与鬼面少女目光一触,只令她倍感骇然。 “我带他出去玩一会儿。”夜阑?抬起头,面向火犀牛,幽幽说道。 “自然没问题。”火犀牛陪笑着又一拱手道“只是……不知夜君是否介意在下陪您同去?毕竟……这个……魔兽宫的规矩……” “好吧。”夜阑?淡淡说道。 这时,台下那个尚安突然又叫道“独角护法,您现在要离开吗?我和红羽的事您打算如何处理?何时处理?” 赤炎虎闻言大怒,指着尚安骂道“小兔崽子,轮得到你安排独角护法何时做何事吗?你给老子安静点儿!” “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大家都等着独角护法裁决呢!”尚安毫无惧色,扯着嗓子叫着,众人都面露惊愕表情,似乎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小兽政郎怎的如此不知死活,竟敢和虎威护法叫板,冰凝也一样暗暗惊奇。 广贪见状,急忙上前沉着脸指责道“哎呀,我说你这孩子,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和陪夜君大人相比?你倒是说给老衲听听。” “红羽比赛时攻击同组成员,必须取消晋级资格!大家说是不是?” 兽政官们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火犀牛面露犹豫为难之色。 “红羽仗着自己是炎燚族的,欺人太甚!今天正好夜君也在,我们让夜君给我们评评理!”那尚安又高声叫着,眼光看向夜阑?。 他这一句话,听起来倒是极聪明,既拐弯抹角奉迎了夜君地位,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也好。”夜君简单两个字抛出,声音平淡。 “是这样的……”尚安跨上前一步,不待火犀牛赤炎虎等人再说什么,兀自走到台前,对满场众人讲述起方才比赛中他与红羽的一番波折。 尚安神色镇定自若,说起话来口齿流利非常,如同早已背好一般,众人大多不以为异,可是冰凝却十分怀疑,之前的古怪事件一件件冒出脑海,只是,她此时也不明白那些事与这尚安到底有何关联。 不过,当尚安说完一切,独角护法也在夜君面前比照过尚安足底火印伤口与红羽的法器尖头之后,立即宣布取消红羽的晋级资格。 如此一来,多出一个名额,给谁呢? 夜君在场,很自然的,赤炎虎广贪火犀牛都一致建议让暗黑幽祭替补此名额,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冰凝这时方才恍然大悟,她又望了望炙弦,但见他脸色难看至极,冰凝的心陡然凉了。 入夜后,贪魔走进麒麟宫后园,暗红湖心黑石亭中正站着魔尊炎烈,贪魔快步踏上黑石桥进入亭中,向魔尊躬身行礼。 “尊上。” “办妥了?” “办妥了。” 魔尊缓缓回过身,微微皱眉,“此事会不会太过明显?” 贪魔呵呵一笑“明显一些也无妨,夜君绝不会起疑。” “为何?” 老和尚轻拨念珠,“我们若想助黑狮夺魁,直接将幽祭小石安排在星璨和光鹿那一组,岂不省事?夜君,自然也会这么想。” 炎烈微微点头,道“的确如此,接下来的事,切记谨慎,这几天烦请大师抽空再去会会那个兽政娘,本尊总觉得,她似乎还没拎得清……” “尊上放心,老衲定当安排稳妥。” 魔尊满意地笑了笑,忽而又想起什么,问道“那狐狸呢?你没带着他?” “他在园门外,尊上放心,他离不开老衲。”贪魔笑眼中满是得意神色。 “嗯,广贪大师真是我魔界难得的人才,你这样的人杰,留在西方念佛读经实在是太浪费了,早该来本尊门下效力了,呵呵……” 贪魔身子微微一怔,一张干瘦老脸上的诡笑似乎也僵了片刻。 “老衲自当为尊上效力,时候不早,尊上,老衲先行告退。” 炎烈点了点头,“嗯,去吧。” 夜色深深,万籁俱寂,广贪缓步走在炎燚城空旷的石街上,慢慢拨弄着手中念珠,回忆起遥远往事。 他身后的少年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约摸一丈的距离,见他背影带着淡淡萧索,不禁心中畅快。 “广贪,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可仔细想想啊,哈哈哈……”桀骜的笑声响彻四方。 贪魔目光一凝,忽然回头,伸手抛起念珠,字符咒密密麻麻从半空的五十四颗珠子上飞蹿而出。 “啊……”少年瞬间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按住胸口,“不……停……快停……” “炙弦君,”广贪冷冷下视着跪伏在地的少年,幽幽说道“不要在老衲心情不好的时候,耍嘴皮……” “我……不会了,一定不……” 老和尚哼了一声,收回念珠,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兽王大会(3) 夜半时分,炙弦随广贪来到海楼,二人跳上长廊,停在一间房门外。 “炙弦君,有劳了。” “大师为何不自己进去提醒她?” “老衲如此衰败残容,哪有炙弦君这张冠绝六界的脸面对小姑娘有说服力?有劳了。” 广贪勾勾嘴角,微一拱手,炙弦冷冷扫了一眼这老和尚,随即穿门而入。 “谁?” 屋内鬼面人矍然一惊,一个字问得微微发颤,她此时正在一片黑暗中坐在案前写写画画,却竟然没有点灯。 “你在做什么?” 炙弦一边轻声问着,一边随手变出一支火烛,用手托着走到桌边少女身侧,微微皱眉,低头向案上的杂乱纸张望去。 但见纸上画着各种圆圈,方块,箭头,横横竖竖乱七八糟,整体看来,竟是有点像张地图。而且桌上堆了很多纸,似乎是总也画不满意,所以画了一张又一张。 眼前忽现炙弦,冰凝又惊又喜,丢下手中笔砚,倏地站起身,垫起脚尖一把搂住他脖子,“你怎么来了?” 炙弦心下一颤,双颊一红,“隔墙有耳,快些松手!” “我不松手,我不说话便是!”鬼面少女俏皮说着,虽然戴着鬼脸,但一双明眸闪闪烁烁,烛光中柔情四溢。 炙弦哪里受得了她这般撒娇,登时心花怒放如痴如醉,一时竟忘了自己所来是为何事,怔怔出神望着她的眼睛,半晌方才想起要事,急忙从脖颈后掰开她手,将她推至一臂之外。 “我是来提醒你,千万不可夺得兽王,更不可直接与人斗法,但……又不可做得太明显,仍要表现出尽力而为,如你这般聪明,一定懂我什么意思,也一定有办法做到,是不是?”炙弦的声音很轻很轻,却异常清晰。 冰凝看着眼前少年,炙弦眼中满是担忧神色,问话中甚至带着一丝乞求语气,冰凝心中突然一阵伤感,她知道炙弦在期盼她自信而肯定的回答,但她虽完懂这意思,却真是没有把握做到,广贪炎烈等人何其阴诈狡猾,冰凝从来不是个盲目自信的人,但狐狸现下状况,她又哪里忍心让其再担惊受怕,随即低低笑道“别担心,本仙自有对策。” 炙弦听得这一句,虽仍不放心,但心情已舒缓不少,他又望了望桌上那堆纸,轻笑道“黑灯瞎火画画玩儿么?哪里能看得清?” 冰凝本想解释,但转念一想,如实一说炙弦又要紧张,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于是低声娇笑道“有月光啊,看得清嘛,嗯……睡不着,数了一千只狐狸也睡不着,所以画狐狸玩儿,你是要怪我浪费纸吗?” 炙弦噗嗤一笑,伸手去捏她脸蛋,“鬼话连篇……”他被冰凝的甜言蜜语哄得恍恍惚惚,明知她在瞎扯,却又哪里会去在乎那些圆圆方方横横竖竖到底画的是什么,反正不是画的其他男子就对了。 “我要走了。” 狐狸眸光一黯,低低说道,他想再抱抱冰凝,却又怕再一缠绵更加舍不得。 “狐狸……” 冰凝不知此番一别下次相见又要等到何时,心中恋恋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炙弦强忍心酸离开房间,他看见广贪仍站在门外,也不担心他刚刚听见什么或者看见什么,九尾灵狐的感应力六界之最,但凡有人窥视窃听无论多么隐蔽都会发现,只是他现在心绪不宁,被这老和尚看出端倪可是不妙,遂兀自低头向前走,不去看身边贪魔。 “炙弦君可说得明白了?” “明白得很。” 二人驾起云头,向凤栖宫飞去。 海楼房间内,冰凝捧起桌上一堆宣纸,点起烛火,烧了大部分,只留下自觉画得最满意的一张,仔细折好,放入袖袋。 今日的比赛,已进入一对一的斗法角逐环节,晋级的五十名兽政官抽签决定对手,一号对战五十号、二号对战四十九号,依此类推。 在候场地,冰凝在箱中抽到的蜡丸里,包裹着的字条上是一个“六”字,也就是说,她要和抽到四十五号到兽政官进行淘汰赛,冰凝在候场地仔细打量着四十五号选手,极光族兽政郎尚安,骑在他那五彩缤纷的孔雀背上,也神色古怪地打量着自己的六号对手。 冰凝对于这个抽签结果,倍感沮丧,倒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这个数字,而是对手竟是那个八成与广贪他们串通做戏的尚安,自己怕是想输也不能够了。 冰凝和尚安是排在第六位上场的,前面五场据说一点儿也不好看,因为双方实力悬殊过大,不一会儿就决出胜负,是以冰凝和尚安上场的时候,天色还非常早,他俩被点到名字时也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兀自都是一惊。 鼓声响起,鬼面人骑着黑狮,极光少年乘着五彩孔雀,双双紧张对峙着,孔雀先行发起了攻击。 一片欢呼声中,孔雀载着尚安破空疾飞,在黑狮头顶呼啦啦拍打着翅膀,绚丽多彩的长尾也在空中开起屏来,天际被染成一片彩霞,光彩夺目,美不胜收,冰凝和幽祭瞪着天空,差点儿看呆了。 不知这种美丽霞光是不是一种迷惑敌人的招数,就趁着对手迷醉美景尚未反应过来时,一道道彩色光点缤纷散落,速度也不快,看上去飘飘忽忽,没有丝毫杀伤力,倒像是喜庆节日的烟火表演一般,幽祭和冰凝自是连闪避也想不到,那些美丽的彩色光点就这么一层层落在他们身上。 起初没什么,但过了一会儿,冰凝就觉得浑身发麻,脑子也开始嗡嗡作响,幽祭的反应更是匪夷所思,七只耳朵一起快速扇动,虽然他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但是他在原地很小的区域范围快速踱来踱去,原先是没有任何行进规则的,渐渐地变成了转圆圈儿,而且越转越快,冰凝的头也越来越晕,竟不知该如何指挥幽祭了。 冰凝的脑袋炸开了锅,想说话竟也张不开口,眼前所有事物都在打转儿,心想实在太古怪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中毒了?她只是想自然地输了便罢,可不想中毒啊!这尚安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是应该故意输给自己才是贪魔他们的安排吗?怎么回事?! 鬼面人还在晕头转向莫名其妙,空中大鸟儿突然垂直俯冲向地面的幽祭,这一出击着实出其不意,看台上一片惊呼。 然而,胜败在此一瞬,幽祭此时也已混乱,不要说冰凝晕得什么也看不清根本无法指挥他,哪怕真的叫他撤退或是倒下装死他也不会来得及反应。 混混沌沌的黑狮见一只大鸟突然俯冲过来,条件反射地伸爪就抓,这一抓就在孔雀侧脸上留下五道血指印,孔雀翻了两翻,又从侧面攻击幽祭,冰凝此时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无论她怎么揉眼睛也看不清事物,幽祭也是一样,那鸟儿在他身上抓来啄去,幽祭因为视线模糊,而且听不见指令,也感受不到主人的肢体拍打,完不知道如何行事,于是浑身冒出黑烟,登时将孔雀和尚安部隐没在黑雾之中。 冰凝眼前一黑,浑身脱力,栽下狮背,幽祭也晕头转向,站立不稳,重重地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孔雀和尚安被浓重黑烟一熏,也登时没了知觉,双双昏迷在地。 。 第二百三十章 兽王大会(4) “我输了吗?!”炸雷般冒出一个声音。 塌上鬼面少女猛一睁眼,倏地惊坐而起,把坐在床边的星璨吓了一大跳。 “你可算醒了!你没输,你赢了!”星璨眉开眼笑。 “什么!?”鬼面人睁大双眼,声音中透着不可思议,没有一丝喜悦。 “哎你怎么” 星璨话未说完,眼前的兽政娘便无限沮丧地一声长叹,伸手捂住了脸,颓然往后躺倒在床,然后便没了声音。 “小石,你也太懒了吧!为了不想参赛,竟然一天到晚盼着输!消极!太消极了!” 星璨正在叽里呱啦数落着,身后传来一个娇声抱怨“哎,她中了五彩孔雀的迷幻术,脑子还不清楚呢,你啰嗦有什么用?” “你的墨池水快拿来,给她灌下几碗,这极光孔雀的光系迷幻术可不容小觑。” “哎,我就剩这么点儿了,都快被她用光了,当初好不容易从暗黑城带来的呢” “别小气了,极光城和暗黑城早就不打仗了,你跟着我又有谁敢伤你了?你要那么多墨池水干嘛?快拿来喂小石!” “知道啦,你说什么我没依过?马上就回来。” 牧瑶小跑着离开冰凝房间,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大碗墨池水回来了,因为手上东西太重,她一路连连叫苦,进到屋里也是嘀咕个不停,星璨对她又是好一阵数落。 牧瑶嘴上虽是没几句好话,但手上动作倒是温柔细致,如喂孩子一般一勺一勺给塌上人喂墨池水,星璨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嘿嘿,牧瑶,你这便是凡人们常说的,那什么,母爱天性吗?” “你别乱讲,我又没有孩子”牧瑶脸上一红,白了星璨一眼。 “我看你对小石,倒像是对亲闺女一般温柔,哈哈” “你才呢!” “我?我什么?” “你才是对亲闺女呢!” 牧瑶此话一出口,似是想到什么,忽地脸更红了,急忙闭嘴。 冰凝靠在枕头上,听着他们的对白,哭笑不得,清了清嗓子道“你俩想要亲闺女,自己生去吧,我可不当!” 此话一出,床边二人双双面红耳赤,星璨指着塌上人,说话都已不利索“你你,我没你这样的不孝闺女!” 牧瑶羞得将碗往床头一搁,“我也没有!” 三人闹过一阵儿,鬼面人向星璨和牧瑶询问上一场自己和尚安的淘汰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明明晕了,怎么就莫名其妙赢了呢?星璨便有声有色地讲述起当时的情况。 原来,当时赛场被黑雾笼罩之后,场中两人两兽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裁判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敢上前。场中寂静了好一会儿后,黑烟散去,众人大吃一惊,只见两个兽政官和两只魔兽都昏倒在地,且都互相脱离,也不知尚安和小石是谁先掉下魔兽的。 淘汰赛是必须决出胜负的,现下这情况却是难以确定谁赢谁输,遂裁判们决定,看这两对人兽谁先醒来就算谁赢,结果,幽祭不负众望地最先醒了过来,于是赤炎虎便欢天喜地地宣布,本场比赛小石和幽祭胜出。 星璨和牧瑶离开后,冰凝兀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底是为什么?炎烈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和夜君有关系吗?和我,和幽祭,和兽王,到底有什么关系? 鬼面人越想越头疼,越想越烦躁,不管是什么,我绝不能上套!可是,怎么总感觉有人在操纵这一切?我真的连想输了比赛也做不到吗?怎么可能呢?不会的!这一轮淘汰赛部结束后,还剩二十五队选手,还要有好几轮淘汰赛,我一定可以在其中一场把握住机会,自然无痕地输给对手! 然而,第二天抽签之后,冰凝的心又凉了半截,她居然抽到了十三号!剩下的二十五人,一号对战二十五号,二号对战二十四号,依次类推,而十三号因为本轮轮空,没有对手,所以直接晋级。 阴谋、一定是阴谋!这签里有古怪、一定有古怪! 然而,连其他人都没提什么意见,冰凝作为抽到好运签的选手又怎么敢提意见呢?她的心砰砰直跳,但还是自己安慰自己,没事的,总不可能一直抽到直接晋级签的,料想广贪他们也不敢这么明显地帮自己作弊。 但是,又见但是!但是第二轮十二场淘汰赛下来,却只有七人能晋级下一轮,因为胜出的十二只魔兽中,竟有三只魔兽比赛后因伤势过重,无法继续以后的比赛,之外还有两名兽政官也因伤重弃赛。这下可好,算上冰凝幽祭,只有八对人兽晋级下轮。 之后连续几日的比赛过程,让冰凝恍如在做梦一般,事态的发展匪夷所思,却似乎也在她猜想之中,尽管她并不知道每一场比赛中会发生怎样的意外,但是很明显,每一场都是阴谋。 然而这一切,局外人,比如夜阑?,却是很难看出端倪。 八进四的比赛中,开场不多久,冰凝的对手兽政官就被场外一道暗器异芒击中落地,魔兵们抓住那个背后伤人的黑手,原来竟是之前魔兽被冰凝现下对手重伤的兽政官,此番气不过竟在比赛中突然袭击报复,冰凝哪会在意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然而这一局比赛她又大失所望地晋级了。 四进二比赛中,幽祭的对手是冥渊,又是开场没多久,鬼面兽政娘豁了出去,低声命令幽祭趁对手攻击时倒地装死,幽祭自是听话,然而冰凝和黑狮齐齐倒地之后,冥渊仍不罢休,继续猛恶踩踏幽祭。 冥渊毕竟实力强大,幽祭若是不还手,只怕性命难保,鬼面人高喊认输,裁判们大声喊停,可是双生子似乎不让黑熊把黑狮踩死誓不罢休,就是不停止攻击。魔兵们本该上前拦阻,却就是无人前来,看台上众人惊呼,大骂双生子,魔兵们这才姗姗来迟上前阻止黑熊的疯狂行径,双生子这才命令冥渊停下,然而却因严重犯规而被罚出局。 “什么意思?罚他们出局?不,不不,是我们输了,不”鬼面人拉着裁判魔爷的衣袖用尽量冷静的语气替冥渊求情,那裁判古怪地瞪了她一眼,“让你晋级不好吗?傻丫头。” 就这样,冰凝幽祭一路莫名其妙过关斩将,迎来了兽王决赛,而他们下一场的对手,正是星璨,和雷珠。 。 第二百三十一章 兽王大会(5) “咚咚、咚咚。” 低低的,却略显急促的敲门声在屋外响起,星璨翻了个身,揉了揉惺忪睡眼,起身下床。 他拖着困倦的步子走近房门,“谁啊” 门打开了,鬼面少女正站在门口,月光下,她的狰狞面具带着一丝诡异,明亮的眼眸此时竟显得有些鬼鬼祟祟,她四下望了望,旋即钻进屋内,关上房门。 “大半夜的,神神叨叨干嘛呢?”星璨疑惑不解问道。 这时,屋角射出灿烂光芒,原来是雷珠被吵醒了,他身闪起金色光点,堪比黑夜中最亮的星群,屋内瞬间亮如白昼。 “星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少女语气严肃至极,星璨不由地一愣。 “不会是来求我明天决赛对你手下留情吧?放心啦小石,我怎么舍得伤着你呢?幽祭你也不用担心,雷珠会很温柔的。” 星璨嘻嘻笑着,走到桌边坐下,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到身边,“过来坐吧,小姑娘家的,半夜三更溜到我一大男人房间,你有没有脑子的?” “星璨,”鬼面人语气凝重,快步走近星璨却也不坐下,“你跟我说实话,有人找你拜托什么事吗?” 星璨眉头微微皱起,纳闷道“什么啊?你是不是中了那孔雀迷幻术到现在还没好呢?” “不是,你告诉我,有没有人找你拜托什么事?” “有啊。” 鬼面人闻言一惊,声音都微微发颤,“谁?” “你啊。”星璨被她的样子怔得一愣一愣,他也站了起来,低头仔细打量眼前少女,脸是没办法看见,于是只盯着她的眼睛道“你不是过来拜托我对你手下留情吗?” “不是!”鬼面人情绪略显激动,星璨也微微有些害怕,“小石,你怎么了?” 鬼面人怔了片刻,似乎笑了笑,“没事了,星璨,明天一定不要手下留情,你要是敢让我,我可不饶你!” “让你?我才不让你呢!你一个女孩儿家争什么兽王?好好跟着你星爷,没人敢欺负你,嘿嘿。” 鬼面人的眼神似乎缓和了一些,淡淡笑道“如此甚好,我走了。”说完,她便快步走向门边,打开房门。 门刚打开的时候,她还小心翼翼地四下看了看,做贼一般,然后才急急离去。 星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微微摇头,喃喃自语,“这是怎么了” 星璨走上前去关门,门尚未完闭合,忽觉眼前似乎掠过一道身影,带起一阵窸窣微响,从自己背后“嗖”地穿过门缝飞了出去。 “谁?” 星璨警觉起来,又将屋门猛然推开,跨出门去,四下观察,走廊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在?难道自己产生幻觉了? 星璨皱着眉头,一边琢磨一边走回屋内,顺手关上房门,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雷珠光灭即是睡着,这也太快了吧 星璨忽地心下一惊,“雷珠!” 光鹿低低叫了一声,随即周身重新散发出金色光点,照亮了整个屋子。 星璨轻轻舒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兽王大会的决赛安排在深夜子时,以往许多届决赛都是这样,因为,在黑夜中,光芒闪烁的雷珠就是赛场最美的风景。 开赛的鼓声响彻夜空,伴着观众们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光彩照人的星璨一身金黄银边战袍,直挺挺地脚踏着鹿背,雷珠轻盈地跃入赛场。 与此同时,一身黑亮战衣的鬼面人,也跨骑着七耳黑狮,不疾不徐地走进场中。 冰凝看向星璨的眼睛,高傲的少年眼中满是自信笑意,那明眸冲她眨了眨,仿佛在说你先来吧! 冰凝见他意气风发,似乎对本届兽王志在必得,吊着的一颗心稍稍放稳,眉眼含笑,命令幽祭先行出击。 幽祭与雷珠贴着身子轻轻擦过,黑狮忽地转身,试探性伸爪抓向鹿头,光鹿似要躲闪,却闪避不及,整个身体踉踉跄跄歪了过去,鹿背上的星璨大惊失色,整个脸都白了,而此时此刻,黑狮背上的鬼面人却是比他还要惊恐几倍。 幽祭根本没有用力,速度也一点儿也不快,可一向迅捷如风的雷珠今日却反应异常迟钝,力量如此不济,冰凝的心砰砰直跳,她本以为是星璨在和她开玩笑,可她扫见星璨的表情,那种受惊的眼神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看台上的观众一片唏嘘,大家似乎都没想到决赛一开场竟是如此怪异的一幕,各种议论叽叽喳喳传来,很多人讨论的语气中还带着气愤之意,毕竟雷珠是蝉联兽王,他和星璨的支持者遍布六界。 成群魔侍乐师演奏的战乐在赛场回荡着,转眼就被众人议论声淹没。 冰凝催着幽祭向反方向跑去,直到光鹿三丈开外方才停下,黑狮转过身,站着不动,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光鹿和星璨,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主台之上,光王眉头微蹙,慢眼疑色,他身边的魔尊却是一脸淡漠,眼中闪过极小极小的一丝满足,炎烈微微偏头,与贪魔的幽幽目光轻轻一触,二人嘴角都泛起外人绝难察觉的笑意。 不远处,一个隐蔽的座位上,紫色身影一动不动地望着场中情景,满面阴霾。 冰凝远远地望着星璨,他已骑跨在雷珠背上,轻轻搂着光鹿的脖子,目光中满是疑惑,他似乎在雷珠耳边轻轻说了什么,然后雷珠迈开长腿跑了起来,可没跑几步,四条腿就像不听使唤似的,步履凌乱,颤颤巍巍,耳冰凝也分明看见星璨的眼神,从疑惑变为紧张,从紧张变为哀怨,从哀怨变成愤怒! 而那愤怒得将将就要冒出火的眼神,毫不犹豫地射向了鬼面兽政娘的双眸! 他在怪我?!他在恨我?!他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鬼面人的心沉了又沉,她催促幽祭向前跑去,同时也看见愤怒的星璨骑着歪歪斜斜的光鹿向自己艰难靠近! 狮鹿相会,互相绕着对方缓缓转圈儿,两只魔兽背上的兽政官也彼此凝望,少顷,星璨低低的声音传来“是不是你做的?” “我做了什么?”冰凝嘴上虽然在问,但见此场景心里已猜得了七八分,贪魔他们果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此时她已知自己绝不可再让幽祭装死之类,如此明显地悖逆他们的意思,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不是我干的,你明知道我不想争兽王!” “我怎么知道?昨天白天他还好好的!昨夜只有你接触过他!” “星璨,不是我,这件事很复杂,我以后再跟你说,现在怎么办?” 星璨冷冷一笑,道“还能怎么办,我认输便是。” “绝不可以!”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轻,在战乐和观众议论喧哗声中,除了他们自己,再没其他人听见。 “兽政娘小石,你到底想怎样?”星璨声音越来越愠怒。 “我们就这么坚持到魔兽比赛时间结束,然后平局,加时赛是我和你单独斗法决胜负,到时候,你打倒我便是。” “你是不是疯了?”星璨瞪大双眼,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疯,照我说的做!” 看台上,光王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口中不禁喃喃“他们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星璨和雷珠这是怎么了……” 炎烈望了一眼身边的光王,接话道“呵,想是星璨这孩子与那兽政娘关系颇好,想先聊聊天再决胜负吧。” 赛场中,两人两兽就这么古怪对峙着,直到魔兽比赛结束的鼓声响起。 中场间隔时,两只魔兽退去,仅剩冰凝和星璨呆在场中,兀自想着心事。 他二人退回各自的赛场起点,盘膝而坐,闭目休息,贪魔飞身入场,先走到星璨身边与他叮嘱几句话,随后又到鬼面人身边说话。 “兽政娘小石,别跟老衲耍花样,别忘了你曾答应过的事。” 老和尚只丢给冰凝这么一句话,冰凝也只敢轻轻“嗯”了一声。她心里已经很明白,自己之后的比赛也不能装死或者轻易认输了,广贪这些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加时赛鼓声擂动,冰凝和星璨各自祭起了法器,降魔杵和金色宝剑在空中平平淡淡地碰撞了几下,谁都能看出二人没有认真斗法,观众席中不满的唏嘘声抱怨声层出不穷。 又一次在空中短兵相接时,冰凝怒道“你干嘛不好好打?” 星璨剑眉紧蹙,“我真下手,你再像上次那般,岂不是……这里可是炎燚族的地盘儿!” 冰凝心下一惊,这一点她竟然忘了,若是星璨真的下狠手,她冷不丁就会用冰抵抗,就算她控制住不用冰,但大家都当她是灵蛇宫的炎燚族魔女,丁点儿火也不会放,岂不是很可疑? “罢了,兽王给你吧,你倒是有什么好怕的?”星璨无奈说道,随即撤了回去,向裁判魔爷的方向飞去。 “不要……” 冰凝无限沮丧地对着星璨的背影低低叫道,她此时也不敢大声了,然而,这声音实在太轻,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本届兽王诞生的一刻,满场观众就没几个为新任兽王欢呼的,决赛过程令人大为失望,先是光鹿好像生病了,然后兽政官对战没多久一方就认输了,真是乏味至极。 然而,看台上有一人却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便是与本届兽王暗黑幽祭相伴了几千年的暗黑城主君,夜阑?。 。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夜宴杀机(1) “仙子,您可不能走啊,宴会还没结束呢!” 炎燚城门前,守门的小魔兵正对着一位青衣女仙点头哈腰恳求着,他身后还有十几名魔兵也已横着枪戟堵成一排。 “比赛不是早都结束了吗?” 青衣女仙秀眉微蹙,声音虽不大,但却隐含怒意。 守门魔兵们面面相觑,方才那说话的小魔兵抓耳挠腮不知所措,只得一副纠结为难模样站在原地。 这时,女仙身侧的青衣少年上前一步,对众魔兵一拱手道“诸位,水神因身体不适,须得立即回天庭休养,你们若执意拦阻,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我们又不是人我们是魔”后排中有魔兵嘴里嘀咕,那为首说话的小魔兵随即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魔兵急忙闭上嘴。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虎威护法远远飞来,停在他们身边,他满脸堆笑,走近水神行礼作揖道“沐沫仙子这么急着去哪儿啊?兽王大会还没结束呢,马上还有盛大的夜宴,怎么能少了水神呢?” “虎威护法,贵地实在太热,想必您也知道,本神与洺锡星使都是水德府的人,不是火德星君府上的。这么炎热的地界儿我们多呆一刻也是受罪,还请放行。” “这以您和星使这等修为,一点儿热气不至于吧”赤炎虎陪笑道。 “明日是东海玲珑公主的生辰,本神要去东海参加她的生辰宴,请护法放行。” 沐沫一边冷冷说着,一边挥动衣袖,登时水气蒸腾,赤炎虎一怔,随即笑道“水神修为再高,只怕也灭不了神君这九天神火结界吧。” “他在天庭神火烧宫,哪次不是本神灭了的?”沐沫面无表情,淡淡说道,威胁之意渐浓。 其实那时候炙弦的神火尚未炼成,沐沫自是不难解决,可现下的九天神火结界哪里是她能动得了的?只是现在她心情极差,只想赶紧离开,遂只顾造出声势,也不管魔界这些人信与不信。 却说那赤炎虎,虽是个脑筋不拐弯儿的莽汉,但绝对不是个智障,自然不会真信水神能冲破神火结界,毕竟,这道结界可是用来拦天庭太子的,她沐沫仙子又岂能奈何得了?不过赤炎虎见水神如此坚决,心想不如就随她去吧,其实魔尊也只说尽量把水神请回,并没说非要捉她回来不可。 “呵呵,水神请便。”赤炎虎又一拱手,随即转身向一众魔兵抬手挥了挥,那些魔兵忽地排列成一个奇怪法阵,同时喃喃念咒,神火结界方才开出仅能进出一人的狭小缺口。 去往血河的路上,洺锡见沐沫依然面色铁青,似乎在想着一件十分不快的事情,且步履缓慢,方向不定,忍不住问道“仙子,我们先回水德府还是直接去东海?” 沐沫顿了顿,淡淡道“什么东海?” 洺锡一愣,“玲珑公主的生辰宴啊,就是明日,我们要不要直接去东海?” “不去。” 洺锡犹豫片刻,道“明天再去的话,只怕时间有些紧啊。” “明天也不去。” 洺锡更加懵了,“可您方才不是说……” 沐沫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天庭,本神要休息。” 洺锡点头称是。 月亮早已升起,兽魂谷中看热闹的魔界民众们渐渐散去,各界贵宾和炎燚族的重要人物们则聚集在红海边用夜宴,新鲜出炉的兽王幽祭与他的主人自然也在席间,且坐在与魔尊、夜君、光王等魔界巨擎的附近,排名第二的星璨与鬼面人一桌,但是坐在她的下首,鬼面人的上首一侧,一张漂亮的长椅上,趴着本届兽王七耳幽祭。 宴席场中,九头巨大的牦牛在大型烤火铁架上缓缓转动,看上去已经烤了好几个小时,一帮膳房魔侍们站成两排,手上忙个不停地涂抹油盐香料,直到这九头从凡间山林里捉来的动物被烤得香香酥酥,油脂四溢。岸边搭满了大餐桌和长椅,桌上各式各样的菜蔬、水果、糕饼堆得老高,四周各色明灯将夜晚的海岸映照得一片绚烂。 星璨今晚的心情显然很糟糕,从落座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两眼盯着面前餐盘,一只手用勺子摆布着盘子里的一块甜糕,那可怜的红色小方块,已被他捣成碎末,却也不见他塞进嘴里。 从幽祭昨日夺魁到现在,并未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事件,冰凝心想,也许炎烈他们只是不想再让雷珠夺魁了,并没有在她和幽祭身上下什么陷阱,炙弦和自己也许都是杞人忧天。是以冰凝考虑再三,还是没有与星璨说关于比赛的事情。 不过,见身边这一向骄傲的少年经此一败如此沮丧,冰凝心里也很不好受,她本就心思灵动,这会儿自是忍不住要逗哄逗哄星璨。 “你再不吃,它要生气了!”鬼面少女将脑袋凑近星璨的餐盘,调笑道。 “何以见得?”冷漠的四个字轻轻问道。 鬼面人两眼一弯,呼地一吹,星璨盘中红色粉末尽数被吹散了去,盘中只剩一片残留红印,“喏,你看,它气得飞走了。” “你你”星璨似乎更生气了,你了半天说不下去话,扭过头不理身边少女,兀自气恼。 冰凝不禁心下一沉,星璨的脾性纵然颇有几分炙弦的影子,但他毕竟不是炙弦,可不是自己胡乱逗弄就吃这一套的,星璨的心胸平平,更何况自己还抢了本该属于他的兽王。 “星璨,对不起,我保证,下一届兽王一定还是你的,我保证” 冰凝诚心诚意地道着歉,虽然她深知自己是无辜的,但她还是认真地向星璨道歉,也不知星璨有没有听得进去,他的身子似乎动了动,从偏离冰凝的方向缓缓转正,双眼继续盯着空空如野的餐盘。 与此同时,魔侍们给他们斟酒,美味的菜肴一道道端了上来,浓稠的肉汤,五颜六色的凉拌小菜,幽香四溢的奇异果,还有一大盘火红火红的古怪蜗牛。 冰凝亲自挑了几只体型较大的蜗牛,用细勺从蜗牛壳里挖出肉,一块一块放进星璨的餐盘,她默不作声,看似只专注着手上动作,余光却在悄悄打量星璨。 当星璨的盘中已堆放了不下上百只蜗牛的肉,碎肉渐渐堆成了小山时,星璨的嘴角才隐隐有了一丝笑纹。 “够了够了,我又不爱吃蜗牛。” “哎,我挑得手都麻了,星爷居然不爱吃,真伤心呐。” 星璨双眼不自觉弯了弯,冰凝略略一扫,那双晶灿的眸光中竟带了几分春风满溪桃花盛的意味,一时心中欢喜,也忍不住轻轻一笑。 星璨已郁闷了两天,现在见这鬼面小石还算有诚意,便也没那么生气了,想想自己这么多年蝉联兽王,定然有很多人心中嫉妒,暗中捣鬼,前两日的古怪八成与小石无关,况且雷珠今天已经完恢复,自己一个大男人,着实不该再为此事与小石怄气。 冰凝见星璨不再生气,心情大好,忍不住拿起酒樽喝了一大口酒,只是这魔界烈酒她还真是不适应,一口喝得太猛,竟是突然呛在喉中,咳个不止,星璨急忙伸手帮她拍背顺气,咳嗽稍缓后,星璨还在关切地望着鬼面人,一下一下轻抚她的背。 突然,一团小得近似萤火的红光闪电般划过半空,竟是绕了个弯儿后,直直打在了星璨给冰凝顺气的那只手上,星璨“哎哟”一声轻呼,倏地收回了手。 冰凝一愣,抬眼向那红色光点来源望去,竟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炙弦,正坐在自己与星璨的斜对面,隔着牦牛烤架和来回穿梭的魔侍,一双锐利长眼之中,刀光剑影腾腾而起。 。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夜宴杀机(2) “刚刚是谁在偷袭我?你看见了吗?”星璨皱着眉头,边揉搓那只微微发疼的手,边询问着身侧的鬼面少女。 “没有啊。”鬼面人忙将目光移回到星璨脸上,连连摇头。 星璨抬眼四下扫射,却一无所获。 魔侍乐师们让唯美的音律流转于红海暮色中,衣袂飘飘的魔女舞娘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翩翩起舞,整片宴席充斥着喜悦和魅惑。 “奇怪”星璨揉了一阵儿手,感觉不怎么疼了,又甩了一甩,口中还在纳闷地喃喃嘀咕,忽地瞥见身边小石眼睛总是盯在斜对面一处地方,不由地随之望去,却见着了眸中闪着一丝莫名其妙得意意味的炙弦君。 “不会是他偷袭的我吧?” “不是不是。” 星璨收回目光,开始用小勺舀着盘里的蜗牛肉放进嘴里,只觉味道极鲜,不由地啧啧赞叹,再侧目一望,但见小石还在时不时望着炙弦君的方向,心中不由地挑翻了醋坛子。 “你旁边坐着这么一个大帅哥,你居然还盯着别人看?” “哪有啊,没有。”冰凝狡辩着,急忙收回目光。 “不过说来,这妖界灵狐炙弦君,确实很讨女孩子喜欢,也是真不简单,居然有本事把天庭水神给硬生生气走了。” “什么?” 星璨又塞了一勺蜗牛肉到嘴里,接着道“水神沐沫你不知道吗?宴会之前,我正好路过她和炙弦君身边,那仙子像是很迷炙弦君,说什么请他到自己旁边就坐来着,岂料那炙弦君冷着个脸理都不理,当她空气一般。” “哦,这可真是太没礼貌了”冰凝口是心非地嘀咕着,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然后呢?”冰凝接着问道。 “然后那仙子纠缠不休,还问他什么都这步田地了,是不是还念着冰仙,炙弦君很生气,不让她再提冰仙,还说什么她在凡间做的好事她自己心里清楚。” 冰凝心中一惊,不过听星璨的语气,似乎并没怀疑自己就是冻天冰仙,于是笑道“星璨你怎么听了这么多?八卦星璨,偷听别人说话,羞不羞?” 星璨白了鬼面人一眼,说道“切,这炙弦君本就是我们魔尊的乘龙快婿,红莲公主只不过出去玩了些日子,他就招惹了这么些个仙女,我自是为我们公主抱不平,要听听他们纠缠些什么。哎,也不知尊上怎么看上这么个人,到处惹桃花,红莲公主真是可怜。” “公主又没说要嫁给他,他也没答应要娶公主啊。” “不打算娶公主,整天赖在炎燚城干嘛?”星璨喝了口酒,又道“不过我们红莲公主貌似也看不上他。” “看不上?”冰凝对这话倒是颇感诧异,“这倒是奇了” “是啊,听说红莲公主嫌他吊儿郎当不务正业,除了会放几下火,其他修为平平,学识平平。在魔界,光长得帅可没什么用,红莲公主就不在乎长相,她说自己要嫁就一定要嫁一个修为一流的大英雄。” 冰凝噗嗤一笑,道“修为一流的大英雄,是不是指的极光星璨?” 星璨弹了弹额前一缕发,不胜唏嘘地喟叹“红莲公主嘛,就是太凶了,要是能温柔一些,嗯最好再漂亮一些,就不错了。不过尽管如此,我极光星璨肯定是要比炙弦君更合公主之意的,好歹我也是蝉联的兽王”说到这,星璨的声音似乎低了下去,冰凝也不敢再说话,怕他又想起兽王被夺之事。 “对了,星璨,尊上为何不请凤凰大护法当他的乘龙快婿?凤凰修为又高,仙识又好,咱们尊上不是很喜欢他吗?”冰凝心念一动,岔开话题。 星璨舀完最后一勺盘里的蜗牛肉,打了个饱嗝儿,道“哎,大护法毕竟是天界的仙族神鸟啊,天界与魔界早晚哎,这事就不说了,想想就心烦,真到那时候,还不是我们这些人去送死?” 冰凝忍不住勾着脖子往天界的座位聚集处望去,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令她感慨万千,尤其是看见同在一桌并肩而坐的月仙和文昌仙人,月仙正在大口吃着什么,油脂沾满了他的花白胡子,好不滑稽,而大司命却竟是掉光了头发,慢条斯理地喝着酒,他身侧的天米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冰凝看着月仙的搞笑模样,心里一点也不觉好笑,只想着从此与月仙相聚无期,真是伤感,而天米的出现也令她觉得十分奇怪,她到现在也只是知道天米是火云宫的宫娥,却不知怎么此时竟陪在大司命身边。 “况且……”星璨凑近冰凝的耳畔,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凤凰若是和红莲公主凑一对儿,辈分上可就有点儿乱了。” “什么?辈分?”冰凝惊疑不定叫了起来,星璨皱眉向她一使眼色,“别这么大声儿!” 随后,星璨靠近身边鬼面人,悄声说道“你知道梦姬吗?天庭那个美到极致的女神,修为更是了不得,据说她,和我们尊上还有一段情缘……” 这个桃色八卦消息真可谓石破天惊,冰凝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嘴巴也张得老大。 “还有啊……”星璨见自己这个消息把冰凝惊成这样,竟是暗自得意起来,明眸闪烁,继续低低地道“这梦姬,与凤凰,也有……” “也有什么?” “也有不浅的渊源……” 梦姬和凤凰的事冰凝倒是有几分了解,至少她知道梦姬深爱凤凰,不然又怎么会把迷笛的救命机会留给他呢?只可惜,迷笛已经救了洞庭君,而且此时也已在天帝或帝君手上了。 “我明白了。”冰凝也配合着星璨,压低着声音,悄悄道“魔尊、梦姬、凤凰,他们三角恋,应是一辈儿的,若是再凑凤凰和红莲,那岂不是四角恋?哈哈,尊上怎么能让自己女儿和自己在同一阶的感情纠葛中?” “可不是嘛!”星璨越说越兴奋,又凑近了些,两眼放光道“我告诉你啊,除去红莲,他们也还是四角恋!” “天呐,这么神奇?还有一个是谁?” 冰凝的八卦好奇之心已被星璨彻底点燃,也是满眼兴奋之光地追问着,却不知此时,炙弦正用一双一半寒冰一半烈焰的眼睛恨恨地看着亲密笑谈的二人。 不过很快,炙弦就被一个传话魔兵叫离了席,随着贪魔,带领一众魔兵魔将,悄悄绕过会场,向别处驾云疾飞而去。 “快说啊!还有一个是谁?”冰凝忍不住握拳轻轻敲击桌面,星璨神神道道故弄玄虚,顿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天帝。” “天帝!” “小点声儿!” 这时候,周围乐声停了下来,舞者踏着碎步散去,一个威严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诸位道友,感谢大家莅临我炎燚城兽魂谷,参加我们百年一次的兽王大会,本次大会决出的兽王乃是暗黑城的七耳黑狮,幽祭,本尊将当着各界道友之面,奖赏兽王幽祭和他的兽政官,兽王小石!” 众人一片鼓掌欢呼。 冰凝抬头朝坐在高台首位的炎烈望去,她其实已经见过这位魔尊好几次了,只是她心中有鬼,对魔尊极是畏惧,从来不敢定睛看他,生怕他注意到自己,而现在,所有人都在看他,鬼面人便也大着胆子仔细观察魔尊。 炎烈的身材十分魁梧,剑眉入鬓,英气十足,一头火红卷发在风中猎猎飞扬,他说话的时候是在微笑着,只是这种笑容毫无亲切感可言。 这时,魔尊缓缓转身,面向红海,宽袖一拂,距离海岸约摸百丈处赫然浮现出一座小小孤岛,那小岛之中也不知藏了什么物什,喷射出道道五彩光芒,将深夜的天际染成一片绚烂彩霞,真正令人叹为观止。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望着这座奇异小岛,以往的兽王大会也会有这个环节,只是本届大会夜宴中出现的小岛,比以往许多届都更加美丽。 小岛中喷射入空的五彩光芒陡然化作缤纷焰火,散射了许久之后,方才停歇。 随后,小岛中显出一座小山,山顶红芒环绕,众人都知道,那里就是本届兽王接受兽王冠的地方,大家欢呼鼓掌,千百双笑眼齐唰唰望向冰凝和幽祭。 。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夜宴杀机(3) 鬼面人在众人欢呼瞩目之中,骑上黑狮,凌空飞跃,几个起落,已然到达岛中山顶那片彩芒的汇集地。 不知何处传来飘飘渺渺的乐声,如梦似幻,环绕着彩芒四射的山顶,冰凝跳下黑狮,与他并排在那附近踱步,只觉身处一片美梦之中,对面海岸上的喧哗声虽还在隐隐传来,但声音已越来越小,很快便被周遭乐声覆盖,而冰凝再次眺望海岸,也只剩一片彩霞,众人仿佛突然消失,她心想,应该是被绚丽的霞光遮住了吧。 此时的鬼面少女,一张狰狞的鬼脸,青面獠牙,凶恶可怖,唯有一双眸子晶莹闪烁,满是惊奇之光。因为众人都当她是炎燚族魔女,且她的魔兽是暗黑城的幽祭,于是火犀牛安排她穿了一身如墨黑底,上绣火焰图纹的战袍,此时的她,看上去浑然就是一个魔族少女战士。 “兽王小石” 一个伴着空旷回响的浑厚声音忽然穿透乐声,在鬼面人的头顶响起,她听得出来,是炎烈的声音,但是炎烈并不在此地,想必他是在海岸边向自己喊话吧。 “兽王幽祭”又是一声呼唤。 幽祭是发不了声的,冰凝也犹豫着要不要回应,就在这时,飘渺乐声戛然而止,周遭彩芒尽皆散去,这个山顶,这座孤岛,竟是突然阴沉下来,乌云汇集,黑气陡生,虽然还能看清周遭花草树木等事物,但是整个环境变得凄清诡魅、安静异常,惊悚的感觉从冰凝脚底缓缓往上爬去。 她看了一眼幽祭,黑狮似乎也对这突然变化的场景惊疑不定,毛茸茸的狮头转来转去,疑耳一扇一扇。 “兽王受赏。” 冰凝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一声不吭,与幽祭一道站在原地等着。 四周又是寂静无声,冰凝远眺海岸也是昏昏暗暗一片朦胧,再也不见一个人影,真是古怪至极,此时此刻,她仿佛与幽祭一起被隔离在一个孤独的空间。 不是说要奖赏她和幽祭吗?怎么还不来人呢? 孤岛山顶,阴霾密布,鬼面人和七耳黑狮,忐忑不安地静静等待着。 “夜君,这是何故?” “尊上,幽祭来自暗黑城,自当如此。” “可是如此一来,各界道友便都看不见你们了啊” “为何要其他人看见?” 炎烈眸中各种神色轮番交错、扑朔迷离,最终还是化作二字“也好。” 夜阑?黑纱蒙面,细长手指扶了扶斗笠,走近海岸,扬手一挥,十五名魅影族黑衣魔侍突然自席间闪至其身后,白泽兔和金宝周围一下便空出了许多座位。 见此架势,炎烈目光一凝,冷冷一哼,“怎么了夜君?你想带着那么多人去吗?” “有何不可?”夜君的声音冷到骨子里,场中气氛登时紧张起来,一队炎燚魔兵也陡然闪了出来,围住了夜君和他的十五名黑衣随从。 与此同时,整个夜宴现场的各界人士都安静下来,更有许多身着银白铠甲的天兵天将把天庭过来的神仙们护卫起来。 圆头圆脑的光王眼见气氛不对,急忙上前劝解道“夜君,您这是怎么了?以前本王也是独自去给雷珠” “那是以前。”夜君回过头截道,“尊上,如何?” “夜君请便。” 四周黑雾越来越浓,冰凝紧张地东张西望,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看见一群人影缓缓走进她的视线,有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便是夜阑?。 夜君长长的蒙面黑纱随风轻舞,冰凝看着他们一行人自山下缓缓爬了上来,后面的黑衣魔侍在快到山顶处排成两列纵队堵住了山路,夜阑?独自一人,向山顶而来,很快便已行至冰凝和幽祭眼前。 他左手托盘中是一顶金色王冠,式样简洁,但看起来却很精致,他的右手托盘中,却是两杯酒。 夜阑?的眼中似笑非笑,有一种令人莫名骇然的感觉,与冰凝当初在暗黑边境所见时基本没什么差别。 夜君靠近后,阴森感觉陡然加剧,外加周遭环境昏暗寂静,冰凝急找话题让自己安心一些。 “这地方怎么变成这样了?居然让兽王在这么个环境下接受王冠。” “这是暗黑城的一方泥土,外加本君些许法力,专为幽祭准备的。” “不知夜君为何?” “幽祭,是暗黑城的兽王,不是他们炎燚族的。” 冰凝一时语塞,夜阑?说话不带丝毫感情,他将酒樽托盘放到鬼面人手上,亲自给幽祭戴上兽王冠,“以前那光鹿也有好几个兽王冠,可惜他因不喜王冠接触鹿角,每次都只戴不到一天,就不肯再戴了,所以,还是幽祭更适合当兽王。” 随后,夜君又从冰凝手中托盘上拿下两个酒樽,道“魔尊说,红色这杯是你的,黑色这杯是我的。” “噢,那喝吧。”冰凝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红色酒樽,夜君却将托盘及时让开,冰凝拿了个空。 “夜君,这是何意?” “炎烈说,这红杯中是他奖赏给你的,一百只怨灵所融之酒。” “是啊,他答应过的。” “你不觉得,应该把这一杯让给我吗?” 夜君细长的深邃眼眸闪现一道凌厉之光。 冰凝心知与夜阑?争抢绝无胜算,大方道“给你好了。” “不愿意?”夜君语气阴沉古怪,眼中满是试探之色,看得冰凝疑惑不解。 “愿意啊。” “为什么愿意?” “因为”冰凝本想解释说,因为夜君帮自己搞定了红莲,于自己多少有恩,但又觉此事最好还是再也不提为好,于是住了嘴。 夜君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这个回答,见她顿住不说,也不再追问,只继续淡淡说道“你没想害我吧?” “我害你作甚?”冰凝心中一跳。 “可是我不相信你、你们。”夜阑?没有答话,只是将黑色酒樽递给了冰凝。 “夜君这是何意?” “你若舍不得,两杯一起喝了便是。” 冰凝被夜阑?的话搞得莫名其妙,“夜君怕尊上下毒吗?” 夜阑?依然不说话,只是目光凝视着鬼面人的双眼。 冰凝见他如此反应,也是心下一惊,她本就听说过魔尊打算在兽王大会中捉了夜君,现在想想,搞不好这酒中真有文章。她如此一想,眼神自然闪现惧色,夜阑?看出她目光有异,忽然掐住她脖子,冷然道“你真想害我?” 冰凝大惊,拼命想要摇头,可被夜君掐住脖颈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辩解。 夜阑?的眼中忽现杀机,夺过冰凝手中黑色酒樽,直往她嘴里灌酒,幽祭在一边望着这一幕,满眼惊悚,疑耳扇得飞快,却愕然不知所措。 一大杯酒下肚,夜阑?将手上少女往地下一扔,静观她的变化。 。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宴杀机(4) “你看,我没死啊!”冰凝在夜君面前原地转着圈儿叫道。 “嗯。”夜君随即把红色酒樽递给了她。 “怎么?你不要我把一百只怨灵之力让给你了吗?” “你喝吧。” 冰凝接过酒樽,然后喝了一大口,随即面露疑色。 “感觉如何?”夜君淡淡问道。 “没什么感觉啊,味道还不错,像果汁,不过一点儿灵力增加的感觉都没有,这一百只怨灵不会已悄悄从酒里蒸发了吧” 冰凝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往那杯中酒望去,没有任何异样,透明如水,略带香甜气味。 冰凝又喝了一大口,啧啧咂嘴,仔细体会着,却哪里有半点儿怨灵之力的迹象? “还没感觉吗?”夜阑?站在她身前微微低头看她,眼中似乎也闪现疑惑神色。 冰凝又喝了一口,歪着脑袋念叨“魔尊耍我吧” 夜阑?伸手拿过她的酒樽,先看了看,再闻了闻,然后举杯浅尝了一小口,“香甜得很,不过确实没有怨灵之力在里面,炎烈,哼,还真是”说着,他便又把红色酒樽还给了冰凝,冰凝见夜君也已判断出这酒里没有灵力,心中微感失望,仰起脖子咕咚咕咚把整杯甜酒喝完,道“走吧。” 夜君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向山下走去,冰凝和幽祭紧跟在后,那十五名魅影魔侍让开路来,然后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下去。 一行人和一只狮子走到山下的小岛路面边缘,夜君面朝对岸一片朦胧处伸展双臂,似要将暗黑城泥土所化景象散去,可他刚刚开始念咒,忽地身子一怔,魔咒停止,然后双手无力垂下,整个人逐渐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夜君!” 十五个黑衣侍从几乎同时惊叫,旋即呼啦啦将晃晃悠悠的夜君围了个严实,还有几个人急着上前去扶,却被夜阑?伸手拦下。 冰凝与幽祭站在外围,一个满脸茫然,一个疑耳狂扇。 夜君无声无息地慢慢稳住身子,缓缓转过脸来看向鬼面人,挡住他视线的黑衣人立时让到一边,让鬼面少女和七耳黑狮完完暴露在夜君的视线中。 “你你们害我” 夜阑?的声音虚弱却凶狠,他细长的深邃眼瞳,此时如两道深深的伤口,令人为之伤心,又为之害怕。 “不!不是我,你看到了,我都喝了!” “找死!” 冰凝来不及反应,已被突然扑来的黑影抓住背心,破空而去。黑衣魔侍和七耳黑狮也跟着飞去。 冰凝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顷刻之间,她已被夜君拎着,与夜君一道出现在红海上空。 放眼望去,孤岛已经消失,岸边一片混乱,众神魔妖仙都在大呼小叫,有些站在地面仰望,有些却已经飞在空中凝视这里,而夜君的魅影魔侍们也围在夜君和冰凝周围,幽祭被拦在黑衣人的包围圈之外,慌乱至极地在云头上跳来跳去。 夜君拎着鬼面人,在空中停留片刻,便即向暗黑边境方向飞去,他的速度极快,但是冰凝可以看见他黑纱之上的皮肤越发苍白起来,拎住自己的那只手也似乎在微微颤抖。 冰凝往后望去,只觉匪夷所思的是,竟然没有一个魔兵追来,这也令她又喜又忧,喜的是如此一来夜君应是可以逃脱,而冰凝可不希望夜君被炎烈抓起来逼问红莲之事。忧的是,夜君现在坚决认为自己也是毒害他的同谋,这可十分不妙,另外见夜君这副模样,似乎真的中毒不轻,可他明明只喝了一点点那个酒,那自己喝了那么多,怎么现在一点事儿也没有?或者是要过段时间再一起发作?自己喝了那么多,真不知发作起来,还保不保得住这条小命。 “夜君,我觉得你可以放下我……”冰凝抬起头望着云头之上眉头紧蹙的夜阑?道,“我自己驾云的话,也许会快一些,我是说,我们俩都可以快一些。” 夜阑?那双幽深眸子如刀刃般划过她的头顶。 “你不记得了吗,当初我可是向你请求进入暗黑城逃离魔界的,是你不让。”冰凝大着胆子接着道“所以我现在和你一起逃走甚好,我发誓我没有害你,我也喝了酒,比你还多,你都看见了的。” 夜君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此时半点也不信这鬼面人与自己中毒之事毫无干系,他这次来参加兽王大会已谨慎得不吃不喝,从不离黑衣护卫,却没想到还是被摆了一道。 然而现在,他也已觉得吃力,却又不放心放开这鬼面小石,真正是焦灼犹豫至极。 “夜君,我们来带她!”几个黑衣魔侍飞近了他们,伸手欲抓鬼面人,夜君手上动作却更紧了,“本君自己来。”显然,他还是怕这鬼面人耍花招,而自己这些魔侍不是她的对手。 冰凝又往后面望了望,追着他们这群人的,除了幽祭再无其他,不由地笑道“夜君,没人追咱们,别这么……” “闭嘴。”夜君截道。 然而,夜阑?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弱,他开始感觉到浑身无力,身体里里外外如小刀在切割一般疼痛,前所未有的痛楚,他开始呼吸急促,冰凝望着他那伤口一般的眸子,只觉下一刻他便要坠落云头了。 “你的脸……”冰凝忽然惊道“金印……” 夜阑?的皮肤之上,忽隐忽现着道道金色刀印,古怪至极,冰凝惊诧,他并未受刀伤,怎么会身上出现之前自己被星璨宝剑擦伤的金色刀痕? 夜君很快失去了知觉,手上一松,整个人斜斜倒去,冰凝急忙拽住了他,没有让他坠落下去,几乎是同时,几个黑衣人倏地冲了上来,从鬼面人手中夺过夜阑?,还有两人闪至冰凝身后反手擒住了冰凝。 “我要想逃的话,刚刚干嘛救你们夜君?让他摔死好了!你们这群傻子!”冰凝扭动着双手,愤愤然道。 “炎燚魔女,你最好小心点!夜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把你千刀万剐!” 。 第二百三十六章 神魔大战(1) “凉月,幽谷入口的九尊冥火结界该怎么办?” 反擒冰凝右手的黑衣人对在最前方驾云开路的黑衣人说道,这名叫凉月的魅影魔侍貌似是这十五人的头儿。 “只能硬闯了。”凉月沉声应道。 “可夜君这身体只怕”一个扶着夜阑?的魔侍焦急道。 “青月,你和灵月二人保护夜君,我带着其他人,哪怕以身为介,烧空一条路来,也定要让你们安回到暗黑城!” “这怎么行?!” “我是大哥,你们必须按我说的做!” 凉月的命令不容置喙,冰凝听在耳中,不禁胆战心惊,“你们你们就不考虑我吗?我会被烧死的!” “魔女,闭嘴!”凉月回过头恶狠狠瞪了鬼面人一眼。 他们一路疾飞,逐渐接近暗黑边境的幽谷高崖,原本星光闪烁的夜空,突然开始汇聚浓厚乌云,将漫天繁星逐一掩盖,层层乌云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诡异至极。 凉月皱眉,回过头对众人道“乌云汇集,想必炎烈已在那里等我们了。” 灵月遥望前空景象,道“他会带多少人在那里守株待兔?” 凉月缓缓摇头,道“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不会少。” 众人心中都是一沉。 凉月嘴角动了动,脸上忽有一丝异样神色掠过,似乎看见了什么,惊道“天兵!” “在哪儿?!”凉月身后好几个声音齐齐问道,语气满是震惊。 凉月面露喜色,“就在前面,快看,乌云之下,火光之前,好多银白色铠甲之人!” 冰凝听他声音似有欢喜之意,道“你们又怎么知道,天庭的人会帮你们?” “今日明显是炎烈阴谋挑事儿,天界断然不会帮着炎烈,任由他肆意妄为。”凉月说道。 冰凝举目望着前方,她此时自身难保,哪里会在乎那些人谁帮谁去。 周遭的空气逐渐发烫,他们与九尊冥火之结界已近在咫尺,夜阑?似乎也已不省人事,他的呼吸虚弱无力,架扶着他的青月和灵月只觉夜君的身子越来越沉,二人焦急万分。 青月道“夜君怕是快不行了!” 众人皆大骇,纷纷加快了飞行速度,到达暗黑边境幽谷入口的冥火结界时,他们停在空中,但见眼前一片纷乱之象,银甲天兵与红甲魔兵短兵相接、怒目相向,刀剑鞭钺铛钩槊戟,张弓搭箭,落矢交坠,众多神将、无数魔兵,灰飞的灰飞、湮灭的湮灭、两大阵营,殊死相斗,出不入、往不返 就在这混乱时刻,银光阵营之中,忽地飞出一个身影,冰凝定睛望去,正是天界战神——武阳帝君! 只见帝君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太渊神剑高举在手,袍袖与神剑齐舞,周围天兵天将开始冷静下来,在战神的指挥下,稳定心神,按降魔法阵包抄魔兵魔将,炎燚魔军奋起反难,冰凝看见了正在指挥众魔兵作战的贪魔! 一片混乱中,冰凝只觉匪夷所思,因看见了广贪,她焦急地搜寻着炙弦的身影,却遍寻不见。 与此同时,魅影魔众也是惊诧不已,他们的目光寻寻觅觅,却找不到他们最为忌惮的魔尊炎烈。 “天界和魔界不知为何打得这么厉害,我们先下去躲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凉月说完,带着众人和幽祭降落云头,在离战场不近不远的一处山石阴影下,作法布设了一股黑烟,暂行遮掩众人。 黑烟迷障中,除了两个死死?住冰凝双臂的魅影魔侍外,其余黑衣人都围在躺倒的夜君身边,轮番向夜阑?体内输送魔力以缓和他的毒伤,连幽祭也扇动着忧耳,仿佛在担心着夜君的伤势。而凉月,却与冰凝一样,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战场情况。 冰凝虽被两个人?着,但却直直站立,勾着脖子向外张望,透过迷障,她的眼神几乎一刻不离战神,然而她突然发现,帝君的眼光似乎向自己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好像还怔了一下,冰凝知道以帝君的修为,八成能看出这里有魔障,但他与自己若有似无的眼神触碰,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已被他发现,冰凝想起帝君之前与火犀牛的那番话,登时惊醒,现在的帝君师父,已未必是自己的盟友,也许他一个犹豫,一个转念,自己就会被捉回天牢。 黑云渐低,幽幽青光照得凉月脸上阴晴不定,冰凝偏头看向他,问道“我们该怎么突破九尊冥火去边境幽谷?” 凉月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道“他们只在冥火外围斗法,却无人攻击结界,过会儿若还没有人冲破结界,我们就” “你们就自己冲?一堆人去送死?然后让夜君从你们尸体上踏过去?” “若非如此,只怕难” 冰凝轻轻一叹,道“且不说你们的死能不能换得夜君突围,就我,兽政娘小石,绝不去硬闯! “这由得了你?”凉月恶狠狠盯着鬼面人说道。 “我告诉你们,我不挣扎,任凭你们抓着我,只是想表示我没有害你们夜君,并且也想离开这里的诚意。现在夜君已经这样了,幽祭可是只听我的话,就算夜君清醒,他也不如我能掌控幽祭,我要想离开,你们拦得了?” 凉月眉头紧皱,却也觉这鬼面小石说得有几分道理。 “哼。”凉月转过脸去,“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闯,你要是敢逃,我就先杀了你!” “你要是敢动我,我就让幽祭先杀了你!” “好啊,那就看看,到底是他快,还是我快!” 凉月的乌眸紧盯着鬼面少女,一只手已按上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就在这时,忽地天空黑云之中一声巨响,如惊雷,似兽吼,瞬间黑云如被燃烧一般,红芒大放,云里云外到处都是炽热红烟! 片刻之后,云层深处轰鸣声中,一团巨大火球从天而降,带着熊熊燃烧的鲜红火焰,但在最中心处,却隐隐燃烧着奇异的幽蓝色火焰,火光照处,许多地面及低空的天兵天将都一阵晃眼,众人大骇,惊呼四起,但火球下冲之势何其猛烈,众人还不待跃开,只听破空之声锐响而至,“轰隆隆”急冲向下,撞击地面。 巨响声中,许多天兵倒下,也不知有没有断气的,武阳帝君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闪现出一丝惊怒,战神挥剑直指长空,声如洪钟,“炎烈,休要躲在云后,出来与本神一战!” 空中忽地一片寂静,少顷,一片黑云渐渐自一点向外蔓延变红,火烧云缓缓被拨开,出现了一个妖娆至极的挺俊身影。 “炙馅” 鬼面人的声音如鲠在喉。 。 第二百三十七章 神魔大战(2) 冰凝向来知道炙弦行事随性不羁,但此时公然与天庭作对,甚至对曾拜过的师父兵戎相向,实在是算得上一种猖狂胡来了,哪怕他是被贪魔他们威胁,也令冰凝大出所料。 刚刚那番景象,也让黑烟魔障中的几个人大吃一惊,?着冰凝的两个魔侍被惊得手上力道松了松,冰凝趁机抽手,急徃魔障外面冲,却只觉得背后衣襟突然一紧,正是凉月拉住了她。 凉月瞪着她,道“你哪里去?” 鬼面人认真答道“我去问问那放火的少年,知不知道魔尊到底给我和夜君下的什么毒。” 凉月哪里肯信,紧紧捉住鬼面人,道“你就呆在这。” 冰凝无奈,这个时候她实在不想和这些人起正面冲突,于是只好继续观望。 大火烧空的层层火烧云中,被熊熊火焰映照得最明亮的地方,亮紫色的颀长身影凌然而立,与他相隔数十丈之外的威风战神,屹立红云之上,那看似平静的面容之下,也许只有冰凝一人能看出其中隐含的愠怒。 冰凝站在地面,远远凝望着云端那两个曾经熟悉了几百年的身影。 空中火焰般的云朵越烧越旺,染红整片夜空,一种末世之象,天地俱灭,就在魔界炎燚城与暗黑城交界的幽谷外围,熊熊上演。 轰隆巨响,火光灼灼,云端忽地一声轻啸,炙弦已双手持着焕焰长枪,如流星般飞向帝君。 武阳帝君脸色微变,太渊神剑倏地飞空,飞旋一圈急转直下,登时青芒大作,形成无数道剑气,从四面八方交错汇聚,焕焰长枪还未触及这些剑气屏障,就被巨大而古怪的力量反弹了回去,炙弦急忙后跃接住焕焰,迅捷稳在云头,枪指帝君,目光凝冷。 战神收了太渊,向前飞去,在离炙弦不到十丈之处停下,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帝君道“炙弦,你可是忘了曾经跪在开阳宫前多少日,为师才肯收你为徒的?” 炙弦焕焰枪尖朝下,往脚下云中一戳,冷笑道“你知道那是何原因。” 帝君道“为师自然知道,然则,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此番行经,实属大逆不道,你可知罪?” 炙弦仰天长笑,“终生为父?哈哈哈,是父?还是,岳父?你倒是说说啊,梁兆生!” “我不是梁兆生。” “你下凡去耍我们时,本该换张脸的,那样的话,也许我还会相信,你不是梁兆生!” 帝君轻轻一叹,“炙弦,人生本有定数,为师只是助你们完成红尘一劫,从无恶意。” 炙弦哈哈大笑,花枝乱颤,声动长空,说道“我凭什么要被你们安排?你们凭什么在我和她之间横生枝节!你,武阳帝君,造出个‘杀父之仇’,可有想过我们的感受?!你不就是想帮风神吗!?除了元风,你又还在乎谁了?” “荒唐。”帝君的声音冷冷飘荡,“为师何曾不在乎过你师姐弟二人?” “你以为我不知,你们要捉了她给魔尊么?” 武阳帝君双目一凝,没有再说话,忽地转身向贪魔所在的方向飞去,许多天兵天将也随着帝君纷纷跟上,炙弦冷哼一声,提枪疾追。 远处天将魔兵斗成一团,黑烟魔障中的一群人也是一片焦灼,他们紧紧盯着战况,暗自猜测天魔两界为何会大打出手,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战斗到底会不会蔓延至冥火结界,只要打开一丁点缺口,他们就可以带着夜君趁乱而逃。 “嗖”的一声,一道奇异白光破空飞过,白光之后还跟着赤炎虎以及一大队魔兵,不消说,冰凝一眼便已看出,那道白光正是元风。 除了冰凝,战场上其他许多人也已发现了风神,大家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白光移动,不一会儿,红云中又显现出魔尊的魁梧身躯。 “武阳帝君,收手吧。”炎烈立在云头,向不远处的帝君高声喊着话。 很快,炎燚魔兵纷纷后撤,帝君也指挥着天兵们停止攻击。 “帝君,我们待您如上宾,您却与我们大打出手,是何道理?” “本君和众位天将亲眼看见魔尊您的军队追杀我天庭太子,这又是何道理?” 他们正说话间,所有人的眼光几乎都还在追踪着那道白光,但是赤炎虎等人已经在炎烈的手势之下停止追击,退回魔尊身后,而贪魔和炙弦则分立两侧。 白光在空中盘旋几圈,然后落在帝君身侧,化作一个出尘毓秀的白衣少年。 红甲魔兵与银甲天兵都各自退了回去,在各自主将之后排列整齐,黑烟迷障中的一群黑衣人则大为失望,因为眼前两战团已经休战,而结界却丝毫未破。 炎烈站在云端,黑红相间的麒麟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炬,盯在了元风的脸上,“风神来我魔界,先是伪装成兽政郎潜伏在魔兽宫兽魂谷中,后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潜入灵蛇护法宫中对护法加以谋害,兽王大会期间,几次三番潜入本尊麒麟宫,不知风神,意欲何为啊?” 元风踏上一步,朗声道“尊上无凭无据,怎可血口喷人?” 炎烈呵呵一笑,转过头唤道“灵蛇护法。” “火焰蛇”随即从魔兵队伍中挪了出来,站到了魔尊身边。 “灵蛇护法,本神可曾谋害于你呢?”元风看着蛇女笑问。 “火焰蛇”冷哼一声,“谋害倒是没有,不过,风神在兽魂谷装成兽政郎,以及在麒麟宫跟踪本护法,可是千真万确,风神,可要抵赖?” “这本神承认。” 原来小龙,竟是元风,冰凝呆呆直立。 蛇女笑道“太子若想来我们魔兽宫当差,我们欢迎得很,赶明儿就让独角护法给太子挑个有趣儿的魔兽玩玩也不是不可以,风神以为如何啊?” “那便多谢灵蛇护法了。”元风礼貌地拱手致谢。 “只不过,跟踪本护法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发生的好,小女子自是无所谓,只是这般跟来跟去,有损太子殿下名声可就不好了。” “元风不敢了,灵蛇护法。”元风又一拱手。 “火焰蛇”轻轻一笑,对炎烈道“尊上,算了吧,放他走吧,不要为了属下,损了天魔两界和气,毕竟已经打了这么久了,也给过教训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瞥了瞥对面的帝君和元风。 炎烈脸色讳莫如深,他微微看向身旁的贪魔,老和尚正在拨弄念珠,眸中似有思考之色,却迟迟不给魔尊任何建议。 炎烈缓缓抬眼望向对面的战神,微微一笑,道“诸位,请吧。”说着,魔尊双手抬起,凝视着远处的冥火结界火墙,口中喃喃念咒,结界火焰逐渐消失。 “也不知夜君此时身在何处,但是就凭帝君和太子,暗黑城的人断然也不敢拦阻的,你们就从暗黑城回天界吧。”炎烈呵呵笑着,伸手一挥,魔兵齐齐转向。 “好机会!”凉月喜道,“等天兵们走完,我们就跟上去。” “你傻啊,他们走后,炎烈肯定会派人在这里盯着,我们得现在就冲过去,混在他们之中才更安!”冰凝提议道,“就算没有结界,夜君这个样子,我们和炎燚魔兵们打架又有几分胜算?唯有混在人堆中才是正道!” 凉月皱眉想了想,点头道“那走!” 。 第二百三十八章 阿仔的打探 温暖午后,阳光明媚,丝丝缕缕的光线透过窗棂,正巧照上茶案,火犀牛正在独角府的这间茶室里,慢条斯理地喝着香茶,心中隐隐有那么一丝“幸灾乐祸”。 他想着一些事情,嘴角不由地微微上扬,随后,阿仔快步走了进来。 “嘿嘿,护法,不出您所料,虎威护法被罚在自己府上闭门思过了!”阿仔眯着一双小眼睛,喜滋滋地道。 “哎?你小子高兴个什么劲儿?本护法与虎威护法同僚一场,他倒霉了,本护法自是替他难过,你小子啊” 阿仔飞快地抬头扫了一眼火犀牛的脸,眼珠子倏地一转,忙作出一副明显遗憾的表情道“哎,小的也替虎威护法叫屈啊,尊上他老人家也真是” “闭嘴,尊上也是你这种小魔可以胡乱谈论的?” “是是是。”阿仔忙躬下身。 “咳”火犀牛放下茶盏,坐直了些,清了清嗓子道“你说吧。” 阿仔直了直身子,两眼放光,又眉飞色舞起来,说道“尊上本来是让虎威护法带人追捕夜君的,岂料他们飞过麒麟宫上空时,竟发现了风神行踪!说来也真奇怪,风神幻影跟在灵蛇护法后面,在麒麟宫兜兜转转似乎在寻找什么,连虎威护法都看出来了,灵蛇护法倒像是什么也没注意到一样” “说重点。”火犀牛打断阿仔。 阿仔连连称是,接着道“结果,虎威护法就擅自作主,想必他是认为捉住太子的功劳远远大过捉住一个受伤的夜阑?,于是就带人冲下麒麟宫抓风神,结果一番动静不知怎么又引来了天兵天将,想必是兽魂谷夜君掳走兽王之后,天兵们分成了两队,一队护送神仙们从炎燚城门撤离,一部分就追着夜君看热闹了” “不要那么多想必,不要添油加醋,继续说。” “是!” 阿仔呵呵笑着,继续道“反正因为一个风神,天兵们和虎威护法他们打了起来,然后尊上也带人赶到了,一大波魔兵加入进来,这天庭战神也是匪夷所思,不知在哪里埋伏了那许多天兵,又一大波天兵天将加入进来,呼啦啦一路打着,魔兵们还一路追踪着风神,然后就闹到了暗黑边境那里,然后不知怎么,那里竟又埋伏着魔兵,也埋伏着天兵,接着又是一阵乱斗。” 火犀牛听得津津有味,随手倒了杯茶,伸手递去,“喝一杯吧,看你说得口干舌燥。” 阿仔受宠若惊,连连道谢,随即躬身上前接过茶水,咕咚咕咚喝个精光。 “总之因为惹来了战神和天兵,别说风神没捉到,连夜君这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尊上简直气死了。” 火犀牛轻轻一笑,“夜君怎么就煮熟了?他岂是那么好捉的?” “护法您有所不知,”阿仔压低声音道“小的在外听说,那小岛上,那五彩焰火,还有那敬兽王酒的两个酒樽,都有古怪,是一种极光城的剧毒,只要在岛上拿过酒樽,那酒樽就会将岛上五彩光点剧毒引入体内” 火犀牛暗暗吃了一惊,“如此可怕?那那个兽政娘岂不是?” “这件事好像先前只有尊上和贪魔知道,他们又岂会在意一个小小兽政娘的小命?不过现在已经传开了,听说炙弦君和灵蛇护法都找上麒麟宫大发脾气,炙弦君还把麒麟宫的几座麒麟像烧了,说什么不交出解药他明儿把麒麟宫也烧了!” 火犀牛瞪圆了眼,疑惑不解,问道“这可奇了,灵蛇护法生气可以理解,小石以前毕竟是她的侍女,还给她传过不少修为,感情自是深厚,可这炙弦君” 阿仔邪邪一笑,说道“护法您这就不知道了,有传言,说炙弦君和贪魔常去找这个兽政娘小石,好像炙弦君跟这鬼面人关系也是很微妙,当然这都是传言。可大家都知道炙弦君是尊上看上的驸马,怎能和这么些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牵扯不清?只怕尊上也想借此机会,将那小石除了去,也未可知啊” 火犀牛皱起了眉头,摸了摸独角,道“什么驸马不驸马,这么一闹,夜君没了,公主归来遥遥无期,光有个驸马在这有什么用?” 阿仔也轻叹了口气,道“可不就是嘛,这下,风神没了,夜君也没了,难怪尊上会生气,要惩罚虎威护法了” “小子,没事儿别动不动说道尊上,自己小心点儿。” “是是,护法,小的记住了。” 火犀牛仔细琢磨着阿仔刚刚一番话,总觉得有些地方搞不明白,他本是个爱钻研的性子,听不懂了就会一直想着。 阿仔见独角护法愁眉不展兀自思忖,忍不住问道“护法,您还有什么疑问吗?小的帮您去打探!” “你刚刚说,风神在麒麟宫跟踪灵蛇护法?灵蛇护法一向机敏,怎么居然没发现” “可不是嘛,对了,虎威护法还说” 阿仔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麒麟宫的魔兵传言,虎威护法指控灵蛇护法是故意带着风神在麒麟宫转悠的!” “什么?” 阿仔悄声道“不过这是传言,尊上根本不信,因为雪英冰仙的事,灵蛇护法和风神本就是仇家,怎么可能串通” “怎么回事?那灵蛇护法那个时候在麒麟宫干嘛?”火犀牛急急询问。 “听说因为城中天界人太多,安起见,尊上让她去三角魔神殿,看守梦姬和怨灵” 火犀牛又咳嗽一声,挥了挥手,道“这件事我们以后不要议论了,尊上定然不希望这些事情传了出去。” “是。” 阿仔躬身准备告退,却又被火犀牛叫住,火犀牛道“你打听下来,夜君他们真的确实已不在炎燚城了吗?” “肯定不在了,哎,”阿仔叹道“这次为了万无一失,原本尊上想让凤凰大护法亲自守在暗黑边境幽谷外堵截夜君的,好像大护法因为此事而十分生气,说什么对尊上和炎燚城,只守护不攻击,然后不久就消失不见了。后来尊上便让贪魔请炙弦君做这件事,哪晓得会碰上战神和这么些个天兵,又不能真的和天界拼死一战,若真部歼灭了那些天兵,只怕天魔大战立时就要爆发,尊上现在可还没准备好呢。” 火犀牛凝神听着,只觉此事,魔尊炎烈也是太过猖狂自负,本就不该为了彰显自己光明磊落的假象,而胆敢请战神和那么多天庭之人来参会,实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阿仔走后,火犀牛叫了车辇,往麒麟宫行去,不管怎么说,他也得去魔尊面前替赤炎虎求求情,方才显得这份“同僚情谊”,真真切切,绝非假象。 。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少女囚徒 “你们居然要捆我?!” 鬼面少女睁大双眼,望着手拿一根青光粗绳向自己走来的黑衣人,几乎是吼出来的一句质问。 “安静点儿,小丫头!”反擒她双手的两个黑衣人中的一个厉声说道,“再吵闹,我们就法灭了你!” “法灭我?我喝了夜君几倍之多的毒酒,到现在还好好的,你们敢法灭我?解药也不想要了吗?” 那个拿绳子过来的黑衣人,三下五除二将冰凝两腕用缚魔绳捆在背后,同时在她身后恨恨地道“早些告诉我们解药在哪里,就给你留一缕魂魄去投胎,否则” “否则,就法灭了我是不是?” “你知道就好。” 冰凝白了身后几人一眼,背着两只被捆在身后的小手,兀自大踏步走在了队伍最前方。 被这绳子束缚着,非但动不了手,其他法力也使不出半分,不过,倒是比之前一直由两个人反手擒拿着舒服多了。 冰凝心想这帮魅影傻子,怎么不早点捆了我,害我被人抓着难受了那么长时间。她又哪里知道,这缚魔绳本是暗黑城黑果树树藤所炼,只有在暗黑城地界儿方才有用,而他们一行十七人外加一头狮子,才刚刚混在天兵队伍之中,顺利逃回了暗黑边境的幽谷。 “依我看,你们这些魅影族的人啊,也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刚刚若不是我小石,你们岂能想到混在天兵天将队伍里逃回来?只怕早就被炎燚魔兵逮住了!” 冰凝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高声奚落后方众人,因她被缚,那些魔侍们此时已不怕她耍花招,并不紧紧跟着,反倒乐意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谁也不想与这伶牙俐齿的鬼面少女多作口舌之争。 发现身后众人无人理睬自己,冰凝忍不住放慢脚步回头去看,除了趴在幽祭背上不省人事的夜君,和眨巴着眼睛东张西望的幽祭之外,其余一干黑衣人,都是面无表情地各自走路。 他们也没有刻意排成个什么队形,但是所有人都围在夜君和黑狮周围,那个走在相对靠前位置的,叫凉月的,貌似是魔侍头头的黑衣人,脸上夸张的鹰钩鼻微微皱了皱鼻梁,又瞪了回头看自己的鬼面人一眼。 “凶什么凶”冰凝忍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在说我什么?”凉月怒视着鬼面少女,只因她嘀嘀咕咕的时候目光是盯着自己的鼻子在看,凉月便压制不住怒火喝问,他一向最讨厌别人打量他也认为的确长得颇为突兀的鼻子。 “我说你忘恩负义!” “哼,你当别人都是瞎子傻子吗?方才混在天兵之中,若不是我的黑烟迷障遮住大家,还不照样被他们发现!你又有什么功劳了?下毒者!” “你我没有下毒!我罢了!” 冰凝气呼呼地回过头去,这些人,当真是不可理喻! 冰凝虽然双手被缚在身后,但却也脚步轻快,她此时的心情,怎么说呢,虽然先前见识了炙弦帝君兵戎相向,但是好在他们谁也没有受伤,而且自己终于逃离了炎燚城那个鬼地方,离炎烈这个莫名其妙跟自己过不去的家伙又远了些,实在是可喜可贺。 鬼面人边走边想,现如今,天界不安,冻天冰界去不了,鬼界是死人呆的,凡界真令人伤心,再也不想去第二次,妖界算了算了,木奎掉脑袋的事冰凝可不敢忘。现如今,好像也只有魔界的炎燚城以外地界儿,才是相对稳妥的安身之地了。 只不过自己会不会真中毒了呢?万一自己体质特殊,因为什么天生寒气推迟了毒发时间,然后某天突然爆发,自己喝了那么多酒,按照夜君目前这个状况推断,自己只怕要比他惨好几倍。 哎,呜呼哀哉,若是毒发痛苦而死,倒还真不如被后面这些人法灭了来得痛快。 思及此,冰凝发现自己其实也不想离开夜君他们了,万一他们为了夜君找到解药呢?万一他们终于明白自己不是下毒者,大发慈悲顺带连自己也救了呢? 万一……前两个万一都没发生,也不过就是个毒发身亡或者被法灭,总好过自己孤零零在外躲这躲那的揪心。当然,她虽然这么想着,也很清楚自己现在是没法逃走的,就算让幽祭帮忙……这十五个魅影魔侍的修为她可完没底,幽祭斗得过这么多人吗?这也未必。 因为夜君毒伤太重,稍微一飞空,身上金印就会突然变深,所以大家都只能走路。他们在暗黑边境的幽谷中,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环境昏暗,不知走了多久,昏暗变成黑暗,冰凝只觉见到了熟悉的花木山石布局,似乎那日这里还有一个水潭,她与夜君就是在这里相遇,红莲便就是沉在潭底,可是现在,这里只有空地,没有半点潭水迹象。 “今夜就在这里休息,边境幽谷这里很安,周围都是我们暗黑城的暗哨。”凉月对众人说道,众人便停在了空地旁的一棵黑干大树下。 安?那要看对谁了,冰凝心想,其实她一点也不需要休息,她觉得那些魅影魔侍也并不需要,他们应该只是想让夜君平平稳稳地躺着,然后再给他渡些修为。 事实果然如此,当然,他们一直都让夜阑?斜靠在幽祭身上,而幽祭则时不时打量冰凝,疑耳微微扇动,黑狮八成也感觉到主人与这些黑衣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尽管并不很困,但是夜幕降临之后,冰凝还是在距离那群黑衣人两棵树后的草丛里睡着了。 夜色深深,一切都很安静,几乎只有虫鸣草动,冰凝似乎被什么响声惊醒,她猛然坐了起来,向夜君幽祭他们所在的那棵大树望去,那里的人和兽,除了平躺着的夜阑?,其他人都醒了,一个个警惕地东张西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冰凝揉了揉眼睛,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再一看,原来是人数不对,原先那里聚集了十几个黑衣人,现在看去竟是只剩五到六个了。 冰凝因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站起来有些费力,她一边站起来一边冲着那五六个人喊话“喂,怎么了?” 幽祭倏地跳起来,几步就跃到冰凝身边,其他几个黑衣人却只是回头略略看了她一眼,就继续扭过头四下张望。 “抓到了!”不远处灌木丛中有人喊了起来。 “是谁?带过来!”树下的凉月对灌木丛中的人叫道。 不一会儿,几个黑衣人钻出了灌木丛,他们还押了两个人出来,那两个人都和冰凝现状一样,各自都被缚魔绳将手捆在身后。 他们渐渐走近,还未到凉月所在树下,冰凝已在不远处看清了被押的二人,一个极长,一个极短,却竟是灵狐金宝,和化作人形的白泽兔! 。 第二百四十章 巫魔娘娘(1)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地躲在草丛里干什么?”凉月缓缓扫视着金宝和白泽兔,厉声问道。 那一狐一兔支支吾吾并不答话,鬼面人站在一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什么也不敢说。 “大哥,别和他们废话了,都绑起来,还吊树上,然后传令下去,幽谷中守卫谁也不许放他们下来!”青月走近凉月,对他建议道。 凉月点了点头,一挥手,几个魔侍立即把金宝和白泽兔又用缚魔绳吊在了他们身边的一棵大树上,奇怪的是,这二人竟是一句话也不说,面无表情,毫不挣扎,任由他们将自己吊了起来。 眼见金宝和白泽兔这副淡定认命姿态,凉月等魅影魔侍,以及在一旁漠然站着的冰凝,都觉匪夷所思。 接着,那个叫灵月的魔侍不知从哪里召唤来一只还不如冰凝手掌大的小黑鸟儿,托在掌心贴近自己的嘴边,低低说了些什么,便将这鸟儿放飞了去。 “它会带指令给周围守卫的,这两个人,这辈子都得吊在这里。”灵月笑道,凉月等人随即微笑点头。 冰凝仔细记下了这里的环境,打算以后有机会再来把那两个倒霉鬼给解开绳子。 被方才插曲干扰,尽管夜色还很深,众人也都已不想再休息,于是便就又上路了。 “我们到底是要走去哪里?”冰凝边走边回头询问凉月等人,这问题她想问很久了,也不知为何现在才问出口。 “去明月山脉找巫魔娘娘救治夜君。”凉月淡淡说道。 “这位娘娘医术如此高明,能不能顺带救救我?也许过不多久,我也要毒发了” 冰凝觉得自己的语气十分诚恳,不过凉月却是冷冷一哼,他说“别以为你这般装模作样,我就会相信不是你下的毒。” 冰凝不再说话,她知道现在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她只是很纳闷儿,按照他们这个走路的速度,只怕还没到那什么明月山脉,夜君和她就都已毒发身亡了。 “我们出了幽谷,进到暗影森林后,就在千手树那里等巫魔娘娘,灵月已让黑蜂鸟去明月山脉传话了。” 冰凝听见青月在凉月身边这样说道,她方才安心了一些。 一行人又走了一阵儿,殿后的黑衣魔侍忽地放慢脚步朝前方叫道“大哥,后面好像有人跟踪!” 前面的人都是一惊,凉月停下脚步,道“难道是炎燚族追兵?” “不可能啊,”青月走上前说道“追兵动静绝不会小,而且炎燚族的人真有胆子到这里来?” 凉月蹙眉思索,“保护夜君,我去看看。”说罢,他飞身跃空向后方而去。 在距离冰凝他们不远的矮树丛中,三个人正趴伏在高草之后,三双眼睛也正紧紧盯住那群黑衣人,当凉月从他们仨头顶飞过时,他们的眼光也随之上瞟。 “这家伙一看就是他们的头儿。”一个极瘦长的身影动了动,对旁边矮小少女说道。 那少女眨巴着一双红眼睛,喃喃地道“管他谁是头儿,不害她就行。” “暂时不会。”少女另一侧的清俊少年轻声道“我们暂且不要惊扰他们,先悄悄跟着,一定要等到那个巫魔娘娘,魔界的剧毒,只怕天界也找不到解决之法。” “她看上去不像中了毒啊。”瘦长青年嘟囔着。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俩都仔细些,别被他们发现。”那清俊少年满目温柔地看了看前方鬼面人,嘴角微微上扬。 “周围什么也没有。”凉月回到了队伍中,告诉大家勘察情况,随后让大家继续赶路。 兽魂谷,红海海岸。 “星璨!” 牧瑶一双杏眼闪着欣喜之光,飞快地跑了过来。 “哎?你坐在这里多久了?你在干嘛?” “我在看海。” 星璨微微一笑,剑眉星目,眸光有些迷离,视线却始终纠集在这茫茫红海,此时的红海一片苍茫平静,那座小小孤岛也早已不见。 牧瑶打量着少年,俏目中现出疑惑之色,她矮下身子,也与星璨并肩而坐,面向红海。 “星璨,你这些天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是在想小石吗?还是小龙?” “哪有啊”星璨回答得漫不经心。 牧瑶笑了开来,“你是不是因为自己长得太漂亮了,所以偏偏就喜欢丑东西?” 星璨一愣,似乎被少女这句无厘头的话唤回了神,偏过头看着牧瑶,疑道“什么丑东西?” 牧瑶哈哈一笑,“两个鬼面人,还不够丑吗?哈哈” 星璨颊上微微一红,却不知为何竟又是轻轻一叹,他重新看向红海,一只白皙手掌慢慢抚上了额。 “星璨”牧瑶虽有些迟钝,此时却也感觉得到星璨的低落,她伸出小手覆上星璨抚额的那只手,这魅影族姑娘的皮肤微微有些黑,与星璨白亮的手背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鲜明的色差对比。 “星璨,她不会有事的,小龙也不会有事的。” “小龙呵,天庭太子,能有什么事?” 牧瑶嘻嘻笑着,“小石也不会有事的,她那天喝了我那么多墨池水,岛上那点毒,压根儿伤不着她的。” 星璨淡淡勾了勾嘴角,“你们的夜君,只怕不会放过她。” “不会的,夜君很善良。”少女露出天真笑容,挽住星璨一只胳膊,“我们暗黑城的主君夜阑?,人英俊,心肠又好,娘亲从小就这么告诉我的。” “哈哈小丫头。”星璨抬手刮了一下牧瑶的小巧鼻梁,“夜君这么好,怎么都不见你替他担心?他可没喝墨池水啊。” “我不担心,有娘亲呢。”牧瑶嘻嘻笑着,“他们已经逃回暗黑城,一定会去明月山脉找娘亲,娘亲会用墨池水救夜君的。” “哎”星璨叹道“巫魔娘娘医术高超,惊才绝艳,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丫头?” “可是我也有比她强的地方啊。”牧瑶嘟起小嘴,说道“墨池中的蛇头龟,她千万年都驯服不了,还不是我一出生,那龟便只听我的话了?这就叫,凡人们常说的,那什么,什么长?什么短?”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笨蛋!” “噢对对,就是这个,星璨你怎么又好看又聪明,记性还这么好?不过” “哈哈,不过没你娘好看,也没你娘聪明,是不是?” “对对对,可是,你对我比娘亲好,你愿意陪着我,可我娘亲却狠心把我送来这里” 少女泪花儿闪烁,吧嗒吧嗒掉下几颗,星璨忙伸手替她擦去颊上泪珠,“你不是来了这里,才碰上我的嘛,有什么好伤心的?” 牧瑶听了这话,竟是哭得更厉害了。 “可是你是极光族的啊光暗属性相克,自古为敌,光王和夜君为了争抢地盘打了不知多少仗,我们” 星璨自是知道她要说什么,少年轻轻揽她入怀,“没事的,牧瑶,我们永远是朋友,不离不弃的,你相信我。” 少女柔软的身体在星璨怀中微微一颤,星璨的喉结动了动,却什么也没再说出口。 一只炎燚城的火烈鸟从空中俯冲下来,扑通一声钻入红海,好久没有动静。 星璨看见这一幕,心中一跳,竟是想起似曾相识的画面,他轻轻推开怀中少女,“牧瑶,那只鸟会不会淹死?” 牧瑶张大一双泪眼朦胧的杏眼,也看向红海中那个小小漩涡,星璨所说的火烈鸟想必就是落在那里。 “那你快去救他啊!”牧瑶叫道。 星璨起身飞到红海上空,竟有些惊慌失措,他飞入那个漩涡去捞那只火烈鸟,岂料在水里捞了半天什么也没捞着。 星璨慌了神,跳出水面四下张望,却见那只火烈鸟竟在他头顶盘旋,还不停嘎嘎直叫,听起来竟有些嘲笑之意。 星璨向来心高气傲,以往若是被这般耍弄他定然大发雷霆,可今日,却不知为何,面对这只落水又飞空的鸟儿,竟只有庆幸他无碍,却无丝毫愤怒感觉。 “呵,原来你才是装的。” 星璨喃喃说道,他回到岸边,与牧瑶并肩而立,仰望着那只火烈鸟,振翅高飞。 。 第二百四十一章 巫魔娘娘(2) 暗黑城可以称得上是个,地广人稀,哦不对,是地广魔稀的地方。即便是出了边境幽谷,天光大亮,依然给人一种灰暗凄清的感觉。 路上偶尔见着几个衣着不是黑便是灰的男男女女,也都是面色冷清地向他们作揖打招呼,似乎知道这群黑衣人的身份,但却没人多嘴询问黑狮背上昏迷不醒的夜阑?是怎么一回事,冰凝也不知道,他们是没有认出自己的主君夜君,还是完不把这些情况当成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进入暗影森林后,天色便更加阴沉,别说走动或飞空的魅影魔众,连只雀啊鸟啊小兔小鼠之类的活物都几乎看不见,冰凝觉得这里应该叫“鬼影森林”才妥帖。 又走了一日,临近傍晚时,在这看上去如同原始森林的深处,他们终于见到了“千手树”。 冰凝从没见过这么大,又这么怪的树,树枝分叉多得数不清,每根分叉都如五根手指般延展,而每根“手指”尖端,又分裂出五指,就这么密密麻麻交错蔓延,看去颇为恐怖。树干漆黑,表面看去凹凸不平,足有二十人合抱之粗。一般来说,“古木参天”这个词来形容树很高都是有些夸张的,而眼前这一棵,却是名副其实的“参天”大树。 至于“千手树”的树叶,如果那些坚硬锋利的薄片可以被称之为“叶子”的话,便都是些五指形状,色泽暗沉发黑,摘下来简直可以当刀子使的东西。 伴着凉月一段奇奇怪怪叽里咕噜的咒语,最低处的十只“五指”树叉赫然压低、展开,如一个拥有无数巨手的人闯开胸怀一般,那些巨手五指扭曲环绕,形成一个木质平台,然后上面的几层手形枝叉也伸展扭曲,却换了不同方向,彼此合作交缠,很快便自动搭建出一座简单“树屋”。 黑衣魔侍们因为见过,自是不以为然,而冰凝却是看得呆了。 树屋底部平台离地约莫三丈,屋子也不大,但是容纳他们十七个人和一头狮子也是够了,当然,确实非常拥挤,所以只有凉月、青月、灵月、还有幽祭和夜阑?进了树屋,冰凝和其他人便呆在“千手树”的巨大阴影之下。 第二天傍晚,冰凝终于见到了那位暗黑城第一号的医者,巫魔娘娘。 当时冰凝远远看见一片薄薄黑云逐渐压低,正朝着他们所在的这棵“千手树”飘来,黑云在他们头顶渐渐散开,三个女子飘然而至,落在他们眼前,为首的正是巫魔娘娘。 冰凝看清那女子时,微微一惊,这位娘娘的一双明亮杏眼,娇俏鼻头,微微发黑却细腻非常的皮肤,让冰凝不禁想起了牧瑶,不知怎么,她此时倒是真有几分想念那个骑在蛇头龟上的女孩子呢。 巫魔娘娘看去清瘦单薄,一身黑色薄裳,上面绣满了藏青色的鸟雀花纹,冰凝也认不出那是什么鸟儿,她的发髻高高盘起,看起来十分优雅娴静,嘴唇微微有些发白,这种天然的病态倒让她不那么像个医者,反而有几分像病人。 那位娘娘随侍左右的两个女孩子,看上去倒是十分健康有气色,她们都盘着一个简单发髻在头顶,没什么头饰,却显得很精致,她们的衣袍都是藏青色的,也没有什么花纹装点,非常宽大,随风轻舞。 那娇小一些的女孩一双明眸总是扫来扫去,看上去很机灵,另一位丰满一些的姑娘却是目光柔和稳重得多。 “她是谁?怎么打扮得这么奇怪?”娇小少女瞥了一眼站在一边的鬼面人,嘻嘻笑问。 “哼,她是凶手。”凉月恨恨地道。 “我是打扮得奇怪,但我不是凶手!”冰凝争辩着,眼光不自禁瞟向巫魔娘娘,似乎希望这位智者可以明察秋毫,为自己洗脱冤屈。 “琉莺,不得无礼,炎燚族有自己的装扮,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评说的?” 巫魔娘娘的声音低沉温柔,冰凝心中登时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你也留在下面,为师先和柔烟上去看看夜君。”巫魔娘娘侧目对那叫琉莺的少女说道,随后便与柔烟一道飞上了树屋,那琉莺颇为不满地嘟起小嘴。 巫魔和柔烟进入树屋后,守在树屋里的青月和灵月,也带着黑狮一起走了出来,并关上了屋门,两人一狮便停在树屋前方的狭小平台上。 冰凝倚靠在树干上,心中忐忑,盘算着如何开口请那巫魔娘娘也给自己解解毒。 过了好一会儿,上方树屋的门开了,巫魔和柔烟走了出来,青月和灵月急忙围了上去,凉月也飞上了树屋平台,向巫魔询问夜君的情况。 冰凝走到离“千手树”稍远一些的地方,这样仰望平台上的几人才有较好视野,她看见巫魔娘娘表情柔和,微带笑意,而围着他的三个黑衣人在听了娘娘一席话后,表情也舒展开来,看来夜君之毒是可解的了。 三个魅影魔侍重新进了树屋,而巫魔娘娘、柔烟、幽祭,却一起飞身跃下。 “你们解开她吧,她不是下毒者。”巫魔娘娘柔声对几个黑衣人道。 “这娘娘,这是真的?”一个魅影魔侍面色怀疑地重新确认。 “自然是真的,我已查明,夜君所中的极光剧毒并非喝下什么有毒酒水所致,这种以器皿引毒入体的方法和道行,绝不可能出自一个小小兽政娘,我看这姑娘想必也是中毒了。你过来一下。” 巫魔娘娘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鬼面人,冰凝急忙走上前去。 娘娘伸出手掌,贴近冰凝眉心,冰凝只觉那掌心隐隐传来一股寒意,但是却并不令人难受,娘娘放下手掌时,神色疑惑,“我听说你当时和夜君都在那小岛上淋了五彩光焰,你们也一起拿了酒樽喝兽王酒,他们让黑蜂鸟传话还说,两杯你都拿了,都喝了,怎么你一点事也没有?” 冰凝听了这话,心中大喜,但是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没中毒,只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绝对没有害夜君,还请娘娘明鉴!” 巫魔微微一笑,“我自然知道你是冤枉的,你可以走了。” 冰凝一惊,猛然抬头望着眼前女子。 “给她松绑吧。”巫魔又向那几个黑衣人命令道。 一个魔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冰凝身后,解开了她腕上的缚魔绳。 冰凝双手重获自由,兴奋地甩了甩,道“捆了我好几天,都麻得快没感觉了。” 那琉莺走了过来,眼色颇傲,“怪脸人,快走吧!” 冰凝看了看周围众人,又举目望了望幽深的森林,心中暗叹,自己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不过,她还是缓缓转过身,向远方走去。 一道黑影倏地掠过,七耳黑狮无声无息跑到了她身边,冰凝心中一酸,幽祭,尽管夜君还在那里,他却还是选择了自己的,可自己方才要走时,竟都没想过要带上他。 鬼面人骑上黑狮,默然离去。 。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与蝙蝠“抢食”(1) 星月之辉洒向暗影森林,如同为漆黑的巨人披上了一件晶莹剔透的薄裳。 狮背上的鬼面人俯下身,贴近幽祭头顶最中间的一只圆耳,轻轻问道“幽祭,我们去哪里呢?” 幽祭晃了晃毛茸茸的大脑袋,忽地发足狂奔,他在林间飞快地穿梭,尽管到处都是树石荆棘等障碍物,却丝毫影响不了黑狮。 “哈哈,没错幽祭!就这样跑!想去哪就去哪!” 黑狮飞奔一阵儿,又跃至半空疾飞,不一会儿他又提高了飞行高度,逐渐升至云端后,又会迅速俯冲下来,低空飞行,如此循环往复,冰凝觉得刺激极了! 玩闹了好一会儿,幽祭落回地面慢慢行走,夜色茫茫,冰凝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便趴在狮背上任由幽祭随意走动。 冰凝也不知他们走到了暗影森林的什么位置,一轮弯月依然挂在夜空,星光点点,璀璨如同闪亮宝石,冰凝仰望星空,不由地想起了星璨,以及那少年曾经给自己点亮过的指路星灯。 周遭空气不知何时渐渐冷了下来,结成薄雾,弥漫飘散,月华星光闪耀在林间枝头、花叶、和岩石上,幽祭的步子更加慢了,他低着脑袋在地上嗅来嗅去,活像一只长着狮子头的小黑狗。 “幽祭,你在找什么?” 黑狮不会说话,自然无法回答主人的问题,他一路嗅着,走着,直到冰凝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黑水潭。 多么熟悉的、黑色的气息。 冰凝觉得这潭水的气味很熟悉,但难以说清是什么气味。她骑着幽祭来到潭边,跳下狮背,蹲下身伸手触碰潭水,然后又捧了一些在手中观察,竟发现这黑乎乎的液体颇有几分像之前牧瑶带给她的墨池水。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儿放在舌尖尝了尝,竟真的是墨池水! 脚步声,临近。 冰凝回头一望,远处幽深小径上,一个少女身影正在疾步走来,她的手腕上,还挂着个不小的圆桶,冰凝仔细再看,竟是那个不甚友好的琉莺! 冰凝知道这姑娘对自己没什么好感,于是也不想再和她照面,随即起身,招呼幽祭一道闪避开去,钻入了潭边茂密灌木丛中。 好奇心驱使下,冰凝蹲伏丛中,悄悄观望着渐渐走近潭边的琉莺,但见她在潭水边拿下圆桶,揭开盖子,然后便将圆桶浸入潭水,似乎是要去装墨池水。 冰凝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来装墨池水去救夜君的,难怪自己没有中毒,想必是那日之前不久刚刚喝了牧瑶的墨池水,抵抗住那什么极光之毒了。 琉莺的桶还在墨池水潭中,忽地周围一暗,星月之光不知为何陡然变弱了许多,黑暗突然浓郁,如无形之墙,瞬间横在潭中,包围住了琉莺。少女身子顿住,提桶的双手陡然一松,那刚刚提上一半的圆桶便又落入水中。这也难怪,墨池水本就极重,突然受惊之下难免脱手。 “轰隆!” 一声闷响,潭水对岸一处大石不知怎么竟炸开个大洞,破碎的石块胡乱飞舞,撞得周围其他山石砰砰作响。 不知何物怒吼一声,排山倒海迎面扑来,琉莺大吃一惊,丢下手中圆桶倏地站起,她一时间也搞不清是什么怪物冒了出来,但见她脸色微微发白,身形微动,已是闪在了一丈之远的后方。 冰凝在远处倒是看得真切,那怪物是一只体型极大的黑色蝙蝠,通体漆黑,只有两只眼睛闪着血红凶光。它的巨翼扇起一阵劲风,之前被它撞击散落的石块竟被再度激射而飞,如此突然袭击,难怪连颇有几分道行的琉莺都一时惊慌失措。 回过神来的琉莺,迅速拔出一把闪着奇异紫色光芒的利刃,一声轻喝,琉莺一边快步倒退,一边不断对着扑扇巨翼飞向自己的蝙蝠隔空挥刀,她的刀法很有规律,似在画着一个什么法阵一般,不一会儿,每只黑色巨翼上,竟都扯开了三个口子,诡异的深蓝色血液飞溅出来,遍布蝙蝠身躯,看起来它已受创不轻。 但这黑蝙蝠显然不是个胆怯的,受到如此重击之后,反而陷入狂怒,张开巨口怒吼一声,蝠翼飞掠而来,这下轮到琉莺傻眼了,急忙自主矮下身子,趴伏在地,趁着蝙蝠向她原先所站之处胡乱抓去时,飞快地在地上滚动身体,很快便逃离了蝙蝠视线。 蓝血黑蝠也并不仔细去找寻方才的对手,只是张开巨口,发出一声尖啸,啸声如洪涛般势不可当,桀骜不驯! 冰凝看见它剑利的獠牙在黑暗中闪着森森寒芒,令人为之骇然! 啸声甫毕,黑蝠飞至潭心,落在潭面,再次张大了巨口,一股黑色水柱涌入其口,源源不断地涌入,与此同时,墨池潭水的水位也在急剧下降! 这只蓝血黑蝙蝠,竟是在喝墨池水! 这个时候,趴伏在草堆后的琉莺慌了神,躲在灌木丛中的冰凝也错愕不已,她们就这么愣愣地望着黑蝠如长鲸吸水般吞咽着墨池潭水,不一会儿,那小小墨池潭就凹陷下去一大截,看上去将将就要见底了! 而琉莺带来的那个圆桶,现在还漂在水面,不过看去它很快就会躺在潭底泥地上,或者被这黑蝙蝠一并吞了去了。 琉莺咬了咬牙,心想取水之事事关重大,若办不好,只怕又要被师父看轻,毕竟原本巫魔娘娘是叫柔烟来取水的,自己硬要表现一把才主动截下了这份差事,绝不能失败! 于是她握紧武器,准备再次出击,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在潭水见底之前把一桶墨池水取到,毕竟,暗影森林只有这一处墨池潭了,而夜君的毒伤,已是刻不容缓。 “孽畜!受死!” 琉莺手持利刃,箭一般飞向黑蝠,她速度极快,那蝙蝠只顾着吸水,哪里想得到此时会有人背后偷袭?电光火石之间,它的脑袋后方已被刺了个大窟窿,蓝血如喷泉般涌出,溅了琉莺一身蓝! 这下它该死了,冰凝心想,看来这琉莺确实有两下子。然而,就在琉莺等着眼前这怪物倒下之时,蝙蝠竟猛然转身,巨口獠牙直直对着琉莺,然后喷出一大股黑色水柱,那水注力道之强,竟生生把那女子冲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冰凝大惊,急忙飞上半空搜寻琉莺的身影,夜色茫茫,树影重重,却哪里有半点她的影子? 。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与蝙蝠“抢食”(2) 琉莺到底被冲到哪里去了呢? 黑色水柱冲刷之处,树木岩石碎倒一片,茫茫黑幕森林,要在如此繁茂草木和一大片狼籍碎屑之中寻找一个娇小少女实在不易。 半空中的冰凝重新看向墨池潭水,潭水尚未见底,而那蓝血黑蝠终于倒在潭中,潭水浸没了他三分之一的身躯,他的身体周围黑气滚滚,冰凝料想他已是死了,过不多久,连这具巨大身躯也会逐渐消散不见。 冰凝心想,无论如何,夜君帮过自己,红莲是他搞定的,这个时候,自己总该帮他一把,于是,鬼面少女跳至潭中,捡起圆桶,装满墨池水,然后便准备送去“千手树”。 一大桶墨池水比冰凝想象得还要重,她拎着圆桶,蹒跚走回潭边,幽祭正在那里等着,她拎着如此之重的圆桶,几乎爬不上狮背,后来她将桶放在地上,自己先跨上狮背,让幽祭用嘴叼着圆桶拎手,向“千手树”飞去。 幽祭飞得不快,想必也是因为墨池水的重量影响,他们回到树屋的时候,天色即将破晓。 千手树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树屋也一样,只是,怎么会如此安静呢? 这里空无一人,冰凝飞上平台打开屋门,树屋里竟也空空荡荡,连那唯一的小木床上也什么都没有。 他们人呢?巫魔娘娘呢?夜君呢? 冰凝将装满墨池水的圆桶放在树屋一角,随即骑着幽祭跳下地来,然后一边在四周兜兜转转,一边叫着巫魔娘娘,直转到天色大亮,也没半点回应。 清晨,冰凝和幽祭重新回到千手树,还是不见一个人影,但她似乎听见树屋中有动静,便又骑着幽祭飞上平台,随后推开屋门。 眼前树屋内的景象登时把冰凝吓了一跳,小木床上,依然躺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夜阑?,而他的床边地上,居然还趴着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不知死活,冰凝急忙跳下狮背,冲向地上那人。 冰凝蹲下身,翻转此人去看他正脸,竟是凉月。 “凉月!醒醒!” 她将手探向凉月的鹰钩鼻下,气息匀称,显然还活着,且受伤不重,想必不久就会醒来。 “幽祭!过来!” 黑狮听见召唤,忙从小木床另一侧跑了过来。 “你一定要保护好夜君!我出去看看!” 幽祭点点头。 冰凝冲到树屋外,站在门前木质平台上脑子一片混乱,到底是什么人前来突袭?竟连凉月也不能敌? 冰凝觉得敌人数量定然不少,不然怎么会十几个魔侍和巫魔都不见了呢?他们一定是和敌人打到别处去了,定是有敌人进攻树屋,凉月只能带着夜君逃离,八成事后敌不过对方,又逃了回来。 会是谁?炎燚追兵?冰凝心中一哆嗦,但又觉得可能性不大,若炎烈的手下一直追踪,怎么会到现在才出击?这个地方已经是暗影森林,是暗黑城腹地了,炎燚魔兵该不至于如此行事吧。 她正瞎猜着,忽见不远处树林中呼啦啦一片黑乎乎的东西,扑棱棱向自己所在的千手树涌来,那团漆黑物什中还传来嘈杂尖啸,冰凝登时反应过来,那是一群昨夜她在墨池潭边看见的蓝血黑蝙蝠!不过当她看清密密麻麻飞来的蝙蝠时,发现它们数量虽多,气势汹汹,但每一只都和凡间的普通蝙蝠一般大小,远不如昨夜所见的巨型黑蝠可怕。 “幽祭!”冰凝叫着,黑狮几乎是在同时破门而出。 冰凝和幽祭站在平台上,望着扑压而来的一群黑蝙蝠,双双神经紧绷,大猫的四只肉垫中已伸出锋利长爪。 冰凝祭出了寒月。 幽祭的毛绒头轻轻歪过来触碰了一下冰凝的胳膊,冰凝看向大猫,那两只圆眼正疑惑不解地望着自己,其中似乎还有一丝撒娇般的不满,他的疑耳轻轻扇动,仿佛一直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你什么意思?我们不能逃跑,夜君帮过我,他还养过你,我们不能看着他被这群东西分食了!” 幽祭似乎更加不懂了,又用脑袋撞了撞冰凝手中的寒月。 “哦,没事,现在没外人,这个是我用惯了的。” 大猫的眼神似乎还是不大满意。 “给你,吃了,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要,幽祭听话!” 冰凝边说着,边拿出降魔杵,塞进黑狮口中,幽祭乖乖吞下。 黑色的蝙蝠群围住了千手树,约莫上百只,它们的血红眼睛都死死盯着斜下方的树屋,以及平台上的鬼面人和七耳黑狮。它们并没有立即攻击,只是与树屋保持着几丈距离,扑扇着黑翼,绕着奇怪的队形如螃蟹一般横着飞动,此时的千手树若从远处看去,便如同罩上了一顶流动咆哮的大黑帽子。 “它们为什么盯着我们看?” 冰凝也不知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幽祭,她心里是有些害怕这些蝙蝠的架势,只觉说出来的话会感觉好一些,当然幽祭八成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无法回答她。 “它们会不会根本看不见?凡间的蝙蝠都是瞎子啊。”冰凝这一句是妥妥的废话,因为她明明已经在和其中一只蝙蝠的血红眼睛直直对视了。 其实她说话时也已发出声音,哪怕它们看不见,也该听得见,但是它们飞着,转着,叫着,却就是不攻击她。 冰凝暗想难道它们怕我和幽祭? 于是,她心念一动,对幽祭道“幽祭,你在这吓住它们,千万别让任何一只飞进树屋!” 她看见可爱的大猫脑袋点了点,随即自己转身进了树屋。 容器呢?快找容器!牧瑶说过,要用一种黑色的大碗。 冰凝的运气不错,小木床床头一个木架上,居然已经放了一个大黑碗,冰凝心想这一定是巫魔娘娘先前放上去的,她急忙将圆桶中的墨池水倒进了黑碗,然后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轻轻抬起夜君后颈,想要把墨池水喂进他口中。 她忽然发现夜君的面纱很碍事,急忙放下碗,去扯他面纱,真是奇了,居然怎么也扯不下来! 。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与蝙蝠“抢食”(3) 最终,冰凝还是成功地将墨池水喂进了夜阑?口中,尽管他刚喝了一点点,那碗就被一只冲进来的蝙蝠撞翻了。 其实这只蝙蝠给冰凝带来的惊讶还远不如夜君脸上的那层黑纱,那黑纱扯不下,掀不开,但是冰凝再次将碗口贴近他嘴边时,他居然隔着黑纱喝进了一点墨池水。 这只突然飞进来的落单蝙蝠,属于幽祭的漏网之鱼,不过冰凝很快就割了它的喉咙,许久不用寒月,却还不算生疏。 那可怜的黑蝙蝠,蓝血飞溅,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就死在了凉月身边。 鬼面人一时玩心大起,将死蝙蝠的一张丑脸与凉月相对,待凉月一醒,睁眼便是一只死蝙蝠,定会吓个半死,如此一来,正好报一报这一路上他对自己的恶言之仇。 夜阑?还是昏迷不醒,冰凝猜想他喝的墨池水太少了,于是拿起那大黑碗再去圆桶里盛些,岂料,刚盛里一小勺,又有几只黑蝙蝠闯了进来,这小木屋的门无门闩和结界,那几只蝙蝠一起冲进来把小门撞得咔咔作响。 它们并不去攻击毫无知觉的夜阑?和凉月,反倒是冲向正在盛墨池水的鬼面人,几只蝙蝠齐齐向冰凝手上抓来,冰凝碗勺一起脱手掉在地上,急拿寒月挥舞砍杀这些黑蝠。 “别惹我!” 她叫喊着,可那些黑蝙蝠哪里会听,几只蝙蝠缠住了她,她砍死两只,忽地发现又有好几只冲了进来,小木门吱吖吱吖叫个不停,不断地有黑蝙蝠闯进来,且所有蝙蝠都扑向冰凝! 随着蝙蝠越聚越多,冰凝发现它们几乎充满了整个树屋,他们对自己并无伤害,却总是纠缠不休,冰凝完不明白这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不一会儿,她脚边已躺满了蓝血浸染的黑蝠尸体,又过了一会儿,她猛然发现,装墨池水的圆桶已是空空如也。 此时此刻,千手树旁长草暗处,三个人静静望着树屋平台上正在津津有味吃蝙蝠的黑狮,都在缓缓摇头。 “这傻大黑,只顾着吃,根本不管那些闯进去的蝙蝠,他要被骂了。”红眼少女道。 “什么大黑?人家有名字,叫幽祭。”高瘦青年驳道。 “你为什么老要顶我?我就叫他大黑,小黑走了,我换个大黑叫叫不行吗?” “好好好,你想怎样都行!” 这二人忽地发现身边白衣少年沉默不语,目光定定望着树屋,少女不禁问道“你去和她道一声别吧,时间不多了呢。” “再等等。”少年道,“我想看看她结束这些事情后,自己到底会选择去哪里” “拜托,我的太子殿下!”少女似乎受不了了,“不作死就不会死,你再这般纠结,早晚被自己作死了!” 少年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然而当冰凝推开木门走出去时,幽祭已经吞下了最后一只死去的蝙蝠,其他还活着的黑蝙蝠们,也都已扑闪着翅膀呼啦啦飞走了。 “幽祭,你怎么连几只小蝙蝠都拦不住?墨池水都被他们喝光了!”冰凝拎起狮子的一只圆耳。 黑狮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圆眼,恐耳微微动了动,似乎在说我错了,对不起,别骂我之类的话。 “你想吃烤蝙蝠吗?”冰凝问狮子。 幽祭的大脑袋摇得飞快。 冰凝随手拾起几只蝙蝠,从千手树上的木质平台跳了下来,幽祭随她跃下。 几根碎木,几块石头,一个简易烤火架很快便搭好了。 袅袅炊烟,肉香四溢。 冰凝坐在烤架边,用两根细枝当筷子,稍稍用力,“筷子”便撕裂了一块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的蝙蝠肉,冰凝塞进嘴里。 “味道真怪。”她说着,但还是勉强咽下去,然后她又用“筷子”夹切出一大块肉,送向幽祭嘴边,黑狮直接偏过脑袋。 “你嫌弃我的手艺?”冰凝嗔道。 幽祭不理,懒洋洋趴下身,慢慢合上了眼睛。 冰凝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她吹熄了火苗,慢慢斜靠上幽祭的身子,也闭上了眼睛,折腾一夜,她也困了。 “幽祭,你知道吗”她闭着双眼,喃喃地说,“烤蝙蝠远不如烤野猪好吃,曾经,我在凡间一个叫雪雾冰原的地方,烤过小野猪” 微风吹过,不远处的草丛中似乎有个人影动了一动,不过她已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暗影森林的天光,好短啊。 冰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不管是多久,这一觉醒来,都不该是这么昏暗。 她记得自己明明是早晨的时候睡着的,可现在,怎么都已经入夜了?树梢的月亮,漫天的繁星,都在昭示着夜晚的降临。 也许,是我睡得太久了?或者,暗黑城、也可能只是暗影森林,就是这样没有规律的一会儿白天一会儿晚上? 她如是想着,忽地听见一个阴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似乎在唤她,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些虚弱,还有些熟悉。 那声音来自千手树平台上的树屋,难道是夜君? 等等,幽祭呢?幽祭又跑到哪里去了? 冰凝爬了起来,四下张望,“幽祭!”她叫着。 “小石。”平台上的人叫着。 冰凝仰脖望去,因为天色太黑,她看不清高处平台上那朦胧影子是谁,她飞了上去。 “幽祭,你在这干嘛?”她询问站在平台上的黑狮。 幽祭看着她,脑袋拱了拱她的胳膊,随后往树屋背后走去,冰凝紧紧跟着。 “小石。” 那个声音又从屋后传来。 “我来了,是你吗夜君?” “是我,小石,快来帮帮我” “我来了!” 冰凝跟着幽祭转到树屋背面,一条窄窄的甬道横在树屋和树木枝干之间,周围是千手树的“五指”枝叉无规则地缠绕在一起,其间布满锋利的五指“黑叶”,却哪有半个人影? “夜君?” “我在这”男子的声音更加虚弱了。 “我看不见你,夜君。”冰凝的声音有些紧张,她看了看幽祭,七耳黑狮的疑耳在扇着,可是,怎么他的恐耳也在动? 幽祭在害怕。 “幽祭,怕什么?他是你的夜君啊。” 幽祭无声无息地向一个方位走着,恐耳,越扇越快。 。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甜蜜陷阱(1) 冰凝跟着幽祭走向木台甬道深处。 她站定在树屋背面甬道正中,忽见斜下方,茂密的黑色枝叶杂乱纠缠成一个巨大鸟巢形状,而夜阑?竟是脸朝下背朝上,趴伏在那个鸟巢里面。 他身子微微震颤,双手握指成拳,还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痛苦呻吟。 “夜君?” 冰凝轻唤,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小声,仿佛害怕惊扰什么一般,她只觉得事态诡异,身旁幽祭的恐耳还在扇个不停。 “下来帮帮我” 夜君终于又有了回应。 “别担心,夜君,我来了!” 冰凝刚想向下跃去,却被幽祭咬住了袍袖。 “怎么了,幽祭?” 黑狮死死咬着冰凝的袖子,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主人,冰凝又听见了一声夜阑?的痛苦呻吟。 “他受伤了,放开我。” 冰凝边说着,边轻轻抚摸狮子脖颈,幽祭终于不情不愿松开了口。 她跳了下去。 她掉在了纠缠的枝干网格上。 查看位置后,她又向下方夜阑?所在的空隙间跳去。 结果又被紧密缠绕着的枝干树叶兜住了。 当冰凝再次检查自己所在的方位,目测自己和夜君所在鸟巢的距离之时,陡然发现了古怪。 夜阑?的背影和那巨型鸟巢,看上去更远了! 冰凝忽然意识到,这棵千手树只怕不是那么简单,于是急忙仰头寻找幽祭,黑狮还站在平台甬道原地,似乎还在看着自己。只是环境黑暗,距离又已遥远,且有乱七八糟搅在一起的树枝树叶遮蔽,黑狮的影子朦朦胧胧,连同他身后的树屋形貌,似乎都模糊起来。 “小石” 遥远下方,夜阑?虚弱的求助声再一次传来。 冰凝又向下看去,这一次,夜君和鸟巢却又近了许多,她惊诧不已。 她又向下跳了一次! 结果还是与之前无异,而且,夜阑?的背影又远了! “何方鬼怪!有本事出来!” 鬼面人大怒叫道,当然,愤怒中的恐惧也在她的声音中展露无疑。 “是我,小石” “你是谁?” “我是夜阑?。” “转过头来我看看!” 鸟巢中的黑色背影勉力将头转向一侧,露出了阴冷清秀的苍白侧脸,映着淡淡月光,诚然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 男人的半张脸映入眼帘,冰凝心头猛地一跳,但不是因为这人长得特帅,而是 “你你是谁”鬼面人的声音明显在打颤。 “我说了,我是夜阑?” “不你到底是谁?” “因为是侧脸,你就不认识了吗?小石,我没办法把头完转过去,你知道,我中毒了,我受伤了我的身子动不了” “不不是因为侧脸”冰凝趴伏在千手树枝干上,紧张地盯着那个露出半张脸的男人,“夜君从不摘下面纱!” 话音刚落,那半张脸上原本闭合的眼睛猛然睁开,目光犀利,透着隐隐凶光射向自己,冰凝一见那眼神,立时确认自己中了某种圈套,心中大呼悲催,随即祭出寒月,紧紧握住刀柄。 英俊的侧脸邪魅一笑,“我帮过你,你居然想杀我。”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但方才的虚弱之意顷刻没了踪影。 “我杀过的妖孽,多得我自己都数不清!你小心点儿!” “是吗?你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敢亲自杀了红莲呢?若不是我帮你藏着她嘿嘿噢对了,你还杀了不少蓝血蝙蝠呢,真是厉害啊,杀了一堆从不曾伤害过你的小可爱,你心肠可真好啊” 冰凝不再与他废话,提刀就向头顶枝叉黑叶一阵儿乱砍,想开辟出空隙飞上平台。 鸟巢中的人阴测测笑了笑,冰凝忽觉整个千手树都开始摇晃起来,那根根树枝,片片黑叶,如无数纷乱手指,齐齐挥动,看上去仿佛同时向她抓来,但是却并没真的来抓。 无数手掌就这么挥着,舞着,冰凝眼花缭乱,只觉千手树越晃越快,晃动幅度越来越大,她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趴都趴不稳,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旋转、旋转 整个世界都在飞一般地旋转! “凝儿,向上看!” 鬼面人抱着脑袋,向上方望去。 一个熟悉的白影在平台上晃着。 是谁?元风吗? “凝儿,看我!” 冰凝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盯着那个晃动的白影,可惜白影因为摇晃而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形态,但是,她觉得,应该是元风,没错,一定是他! “元风” 她想大声叫他,可强烈的晕眩几乎让她失去了部力气,她的声音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冰凝,下来!” 一片混乱之中,她寻着狐狸的声音向下方看去,在那个巨大鸟巢里,一身火红的炙弦正站在巢中,伸展着双臂,仰着脖子,望着她,深深地望着,一双长眼中桃花泛滥,仿佛在说下来吧,我会接着你! “你这妖孽……竟敢……变出他的模样来骗我……”鬼面人咬牙切齿。 电光火石之间,寒芒闪动,枝叉树叶咔啦啦一阵乱响,白森森的寒月已割出一长片纵向通道,鬼面人挥刀跃下,直直冲向那个巨型鸟巢,炙弦眸光一闪,伤痛之色几乎从他的长眼之中满溢而出。 冰凝的刀刃对准了微微滚动的喉结,飞速砍去! 你以为装成他,就能骗过我? 炙弦的双眼布满血丝,红芒闪烁,他飞快地闪避开来,飞离了鸟巢,却撞在了几根树枝上,他抓紧了一根枝干,两脚悬空,“冰凝!你” 话音未落,鬼面人的利刃又飞将过来,炙弦泛红的双眼之中迸出火苗,“你疯了!” “咔啦啦!” 又有一片枝干黑叶被砍落。 “呼” 一股热浪向冰凝迎面扑来,她本就惧热,忙用寒月去挡,热浪撞击寒月,刀刃登时起火,连刀柄都突然间变得滚烫无比! “啊!” 伴着鬼面人的一声惊呼,寒月脱手,向下坠去,着火的寒月刀触及千手树枝叶,一片黑色的“手掌”突然接连起火! 霎那间,黑干黑枝黑叶的千手树,变成了一棵“火树”! 鬼面人的火红斗篷不知何时已经自行包裹住了主人的身体,冰凝仓皇失措,在不断灼烧断裂的枝叉空隙间坠落、坠落! 恍惚间,她看见四周的“手掌”们,五指变成了飞舞的头发,掌心细纹幻化出眼睛、鼻子、嘴巴 炽热的火焰、疯狂地燃烧、如一只爆发的野兽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 那一片片黑叶,不对、是一张张人脸,在她周围哭喊着、狰狞着、仇恨着 。 第二百四十六章 甜蜜陷阱(2) 她一路下坠,时不时被枝叉阻挡一下,但枝叉很快就被烧断,不多会儿她便栽倒落地。 一身红斗篷的鬼面人在地上滚了一滚,随即爬了起来,眼前一片通红,火势已经从千手树蔓延开来,放眼望去,周遭林木花草尽数着火,赤红的火焰,夹杂隐隐幽蓝的火苗,浓烈滚烫的气息,还有千手树上万千人脸狂怒的咆哮,使得冰凝突然清醒过来,她意识到一些事情,不禁大惊失色,急飞上半空搜寻着本该在这里出现的一些人。 她终于发现了他们。 她首先看见的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熟人,正是金宝和白泽兔,他们正在地上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冰凝认识那个人,正是凉月,那一狐一兔正在将他拖离火海。 紧接着,她看见黑乎乎的一团东西在火势外围冲撞不断,竟是不下十几只巨型黑蝠,每只都和她在墨池潭边看见的那只一般大小,与它们冲击斗法的正是那十几个魅影魔侍,当然,除了凉月。 火势外围的高空,浓烟滚滚,两个薄裳女子正在围攻一个和尚,正是巫魔娘娘与她的徒弟柔烟,那和尚正是广贪!他们看上去势均力敌,冰凝明显感到巫魔和贪魔都受了不小的伤,二人动作明显吃力,但却相持不下。那柔烟看上去虽然体力充沛,勇敢对敌,但显然广贪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柔烟的法术波及范围似乎很小,但她却几乎无法近身于贪魔。 这一切都太难以置信了,然而更加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千手“火树”还在尖叫燃烧,那红彤彤的树屋似乎正在与树体逐渐脱离,有一种摇摇欲坠的趋势,冰凝猛然想到,也许毒伤未愈的夜阑?还在里面! 虽然火热的环境令她十分不适,但狐尾斗篷完可以保护她不受灼烧,鬼面人纵身飞进了燃烧的树屋。 一进树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颀长火红的背影,那人直直站着,两手伸展于半空,似在作法抱起什么东西,冰凝当然知道他想抱起什么,这树屋之中,无半点火星,明显是放火的人刻意所为,只为了屋内木床上这人不被烧死。 “炙弦,你在做什么?” 炙弦没有回头,仍在继续作法抱起夜阑?,可夜君虽看上去昏迷着,却仿佛能用某种力量与之对抗。 “炙弦!” 冰凝跑了过去,伸手欲抓狐狸的胳膊。 “别动。” 炙弦一道犀利眼峰刮了过来,“我要把他弄走,你别碍事。” “你弄走他交给炎烈吗?红莲知道我在魔界,他万一说出红莲……” “他没有机会说出来!”炙弦冷冷道,“我会杀了他。” “他和你无冤无仇!” “你也和我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知道我那时候懵了!这树太古怪!”冰凝焦急解释,心中好不凌乱。 “我知道,所以我烧了它。”炙弦的话音如断冰切雪般冷酷。 “该死,真重!” 冰凝见着如此场面,当真不知如何是好,“你别伤害他,他没做错什么!”她哀求道。 炙弦眸光一动,放下双手,忽地转过身来,面向鬼面人,盯着她的双眼。 炙弦道“一个假的他,倒在那里,你想也不想就下来相救,一个真的我,站在那里,你便想也不想就下来动刀这一切,还需要他做错什么吗?他便是没错也是错了!就凭之前你的行为,我就是杀他一万次的理由也足够了!” “炙弦!你简直疯了!” “我是疯了!不用你来提醒!” 冰凝只觉此刻天旋地转,心痛不已,她不知道狐狸为何会变成这样,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很难受。 “你以前,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不残忍,从来不会,你那么善良,你连诛仙行刑都不忍心看” 不知不觉,鬼面人的声音已成了哽咽啜泣。 “我心疼别人,谁又来心疼我了?所有人都在逼我!所有人都背弃我!” “我没有!”冰凝几乎是尖叫出来。 炙弦自嘲一笑,“暗黑边境,冥火结界一开,所有人都走了。帝君走了,元风走了,金宝白泽兔走了,连你你以为我看不见,你在一阵黑雾中,也走了吗?你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再看我,你只想着逃出去,只想着这个!也许,你还想追上风神的脚步,总之,你们谁也没有再回头看我,一眼” 有时候,炙弦很遗憾自己能感知到那么多,九尾灵狐总能看到听到,感觉到许多其他人不易察觉的事情,炙弦觉得,也许这就是他的悲伤比别人多的原因之一。 “我是被掳走的……你明明看见了!”冰凝哭了起来。 狐狸眸光一黯,“我知道,其实……就算你想留在炎燚城,我也会想办法让你离开的,我只是……”狐狸的声音微微颤抖,“我只是希望,你能回头看一眼……” “火树”还在燃烧,外面的战斗还在继续,树屋内的两个人,默默凝望着彼此,相对无言。 一道白影闪入门里。 “你们还要胡闹多久?凝儿,过来。” 元风一把将鬼面人拉至自己身后,“你想干什么?”元风冷然向炙弦发问。 “干你何事?”狐狸说着,重新转过身去,面向木床上的人,继续作法搬动夜君。 “呵……”白衣少年微微回过头,看了一眼目光黯淡的鬼面少女,“原来你们又在盘算着,处理夜君?二位打算怎么弄他?大卸八块埋了吗?这里不是斧头帮,他也不是作恶多端的刁无底,你们……呵……” “你快些离开吧,带她一起走。”炙弦背对着身后二人,淡淡说道“这屋里马上就要烧起来了,我若是无法搬动他,就把他烧了。风神,冰凝有我的尾巴保护,但我可不想再少一条尾巴给你做什么防火斗篷,你还是早早离开吧。” “无妨,”元风笑道“炙弦君这九天神火只用了两成功力,本神还不至于抵挡不住。” “呆会儿,本君可就不只是用两成功力了。” 炙弦的眼刀骤然向身后二人切了过来。 “我们走吧。”冰凝无力说道,轻轻拉了拉元风雪白的袍袖。 元风对她微微一笑,眸光柔和,以示安慰,随即回头望向炙弦和夜阑?,宽袍一挥,旋风骤起,炙弦毫无防备,竟被那股旋风冲击得踉跄几步偏离了木床。 下一刻,夜阑?的身体被一股大力旋风从床面拖起,悬在半空微微震动。 冰凝发现,元风的面色有些发白,额上甚至依稀可见点点汗珠。 “他……确实很重。”元风勉力笑道,“炙弦君,除了神火,其他修为,你还有待潜心修行啊。”说着,旋风调转方向,已将夜阑?卷入风神手中,风神横抱起夜君,说道“你们万万不可伤害夜君,他是炎烈的制衡,绝对死不得。” 说完,他腾出了一只手,握住了身旁少女。 炙弦的心,又一阵绞痛。 元风与冰凝带着夜阑?飞出了树屋,随后一道冲进了暗林深处。 炙弦拖着颓废的脚步走上了几乎要塌陷的木质平台,茫然看着周遭一片火海浓烟,和消失的女子背影。 他仰天长啸,直到胸口的五十四颗念珠又开始翻腾,五十四个窟窿又开始剧痛,然后,鲜血从窟窿中缓缓溢出。 为什么又会痛呢,贪魔,并没走远啊。 为什么还会流血呢,已经好久不曾流过了啊。 鲜血,什么时候才会彻底干涸呢? 你,什么时候才会真的懂我呢? 。 第二百四十七章 寒月之变,冰剑回归 他们飞了很远,灼灼火光与斗法的众人都被远远抛在身后,元风和冰凝将夜君放躺在一处小土坡面,此时的星月已渐渐淡去,晨光悄然而至。 “凝儿,我们多久没见了?” 元风似乎有点紧张不安,这种情况下与冰凝的独处让他一时心情复杂。 冰凝还沉浸在方才与炙弦的不快之中,目光游离,反应迟钝。 “凝儿,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把她拉回了现场,她茫然抬眼,望着面前这张白皙清俊的脸,伤感而疑惑,“你何曾对不起我?” 元风身子微微一怔,眸光如清盈水波流动,“你不怪我骗了你吗?” “你指的哪件事?” 元风心头一颤。 “所有事。” 鬼面人轻轻苦笑,抬手欲摘下面具让他看清自己。 “别……”他说,“戴着它比较安。” 冰凝放下了手。 “你可曾怨恨过我?” “从未。” 元风的脸上微微露出安心笑容。 “我要回天界了,你你怎么打算的?” 冰凝听出了他这句话中的两层含义,第一,他要走了,第二,他不能带自己回天庭。 “我就在这里吧。” 元风眸光一黯,“你不想随我回去吗?” “你有打算带我一起回去吗?天帝陛下的心思,你心里没数吗?何必多此一问。” 冰凝早已知道雪英被天帝用来与魔尊交换和平之事,虽然她只是听说自己可能被用来交换元风,而元风正好端端站在这里,但……帝王心数,谁又能说得准呢? 元风猛一抬眼,“不然你觉得我来这里做什么?” 冰凝低下头,“我想,你是来告诉我,你想带我回天庭,但是现在不行了。” 元风喉结动了动,“你真的很聪明” 他抬手轻轻将少女额前碎发拨至她耳后,“帝君他们在血河的暗黑渡口等我,这一次,我不打算逃了。”他顿了顿,双手微微握指成拳,“暗黑边境一战,炎烈已在示威了。” “天魔两界,就一定要打仗吗?冰与火,就一定要你死我活吗?这个火麒麟魔尊为什么要这样?!” “凝儿,”元风双手握紧了少女两肩,“很多事,你不明白,大家都不提,我也不想提。你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这个世上,炎烈和你是死对头,永远不可能在天地间共存!如果如果炙弦帮着那他就也是你的死敌,你的死敌,就是我的死敌。” 冰凝猛地甩开他手,“炙弦才不会害我!他也不会害你!他只是被控制了!我知道的!” “我也知道,凝儿。” 元风丝毫没有因为冰凝突然转变的无礼态度而生气,虽然冰凝从没在他面前态度这般差劲过。 他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只是柔声转了话头,目光认真而坚定,“白泽兔会一直和你在一起,我给她留了信,她会转交夜君。不要和金宝走得太近,我会把他打发走。另外,不要相信除了白泽兔之外的任何人,夜羽可以信任,但是他得留在我身边。最重要的事,不要靠近炎燚城,不要摘下面具,除非夜羽或者我亲自来暗黑城接你们,否则你们不要跟着天庭的任何人离开,谁也不行,杨戬、度厄、甚至月仙也不行,你明白了吗?”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不就是个破冰块儿嘛!一块透明的石头而已!到底要我怎样?我还能怎样?他们怎样才肯放过我!?” “凝儿!” 元风重新抓紧了她的双臂。 “现在这里的苗头,事态,都不对了,都失控了!这次来炎燚城,我可以明显感觉到炎燚族实力的强大!连我,连我在这个地方都远不如以前感觉自在,连我的法力都严重受限!梦姬,怨灵,都在魔尊掌控之中!还有火灵狐!还有可能不久就会出世的混沌圣火!你可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我绝不能让你步我母亲的后尘,所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我不会害你的,你知道的!从开始到现在,从几万年前开始,只有我,只有我才把你放在第一位!并不只是因为我爱你,还因为你,因为你,就是我!若没有你,这世上,我便再无同类了,你明白吗?” “凌霜影、冬骨难道不是我们的同类吗?” “不,只有你和我,只有,我们。” 冰凝似懂非懂,这么多年来,她混混沌沌,随遇而安,虽然心中一直困惑,但却从不去深究。 “凤凰说他知道原因,他还说如果我到炎燚城他就能指给我看……可是……可是他却云游去了!” “他没有云游。”元凤叹息,“冻天城,真的快不行了……” 冰凝心想,开开心心地活着不好吗?那什么冻天城,她又不曾见过,她既然无力拯救那里,便就自己在别处好好过活便是,反正她对冰界也没什么感情,她的感情,只有天庭的那些人,炙弦、元风、白泽兔、人鱼、帝君、月仙、洺锡、嫦娥、小黑、杨大侠他们才是她的感情。 是以,她根本从未把冻天城的安危当作头等大事,她是想去看看,她是想救他们,她甚至为了救天米甘愿以身犯险,但是,他们并不是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 元风将她拉近了些,问道“寒月呢?” 冰凝将寒月拿了出来。 “给我用一下。”他说。 冰凝照做。 元风将寒月的霜花剑柄执在手中,迎风一挥,弯刀尖端渐渐伸出一根银光闪闪的长绳出来,绳子凌空延展,渐渐显出龙形轮廓。 “盘龙绳!”冰凝惊道,“你把它拿出来干嘛?” “还记得我以前怎么说的吗?”元风笑问身边少女。 “记得,你说是我的寒月那日吞噬了你娘亲给你的盘龙绳。” “没错。” 待那盘龙绳与寒月彻底分离,元风将它拖在了手上。 “它们居然可以分开!你当时……”冰凝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 “我没骗你,凝儿。”元风深深望着手中的银光长绳,“盘龙绳确实是我仙母遗物,但却不是被你的冰剑吞噬的。” “什么?!” “是我放进去,送给你的。” 元风重新将冰剑还给冰凝,冰凝接过冰剑,看得呆了。 “她……她变……变直了……” “是啊,你的冰剑,本该是这个样子,尖锐,锋利,宛如巨大的冰凌尖刺。” “可……元风,你为什么……” 元风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因为,现在这根绳子,有更重要的用处。” 说完,他拿着盘龙绳,走近夜阑?。 。 第二百四十八章 暴走的“千手树” “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畜生!!!” 伴着一声公鸭嗓子的咆哮,刚刚还仰面躺尸的侏儒,顶着一头黑乎乎、乱蓬蓬的杂毛,忽地跳了起来,吓得冰凝连连后退。 “你没死啊!?” 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然后,眼前焦黑的侏儒,瞪起一双几乎是眼白的大眼睛,扭曲的脸上写满了幽怨。 “那个……那个……兄弟,我以为你烧焦了……” 冰凝俯视着站在她面前的侏儒,虽然这小矮子还不及她的腰,但她毫无居高临下的意思,说起话来满满的抱歉。 “谁是你兄弟?鬼才是你兄弟!鬼脸人!” 侏儒怒气冲冲,目光像两只冷箭,硬生生像要在冰凝身上钻出两个窟窿似的,“你这个放火贼!” 冰凝终于明白原委,解释道“不是我放的火。” “不是你,便是那个红袍子的臭小子!” “呃没错。” 侏儒咬牙切齿地道“你和你的狮子,杀了我那么多孩子,还烧烤他们来吃!我只不过略施幻术想吓唬吓唬你,你竟撺掇那厮放火烧我!” 冰凝自知理亏,摸着后脑勺不知如何是好,“你的孩子?蓝血蝙蝠?” “他们就是我的孩子!”侏儒朝鬼面人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暗影森林里的一切生命,都是我的孩子!” 冰凝心中一阵自责,十分后悔自己先前的行为,垂首道“对不起了,魔爷,在下知错。” “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我的孩子们都没命了!” 冰凝真想挤出几滴眼泪,可惜她哭不出来。 “魔爷” “我不叫魔爷!我有名字,千手树!” “噢。那个,千大爷” “我不叫千大爷!” “是是是,千手树,在下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弥补先前过失,在下真的很后悔。” 千手树托起下巴,歪着脑袋,斜眼向上打量这鬼面人,夸张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估摸着,你大概弄死了十几只蝙蝠,罢了,就算十只吧,你的狮子,差不多弄死了一百来只,就算一百只吧,加上你那十只,一百一十只,算了算了,就按一百只来吧,一只一年,你做我一百年奴隶,就算赔罪了吧。” “这” 冰凝的脑子开始转弯儿,一百年,好像长了点儿,可是自己确实害死了许多蝙蝠,虽然是它们先来攻击自己的,当时也着实担心它们还会去攻击夜君,但是不管怎样,自己害死了它们。 冰凝咬咬牙,点了点头。 千手树虽然没有笑,但是冰凝可以感觉到,他的火气已经渐渐平息了。 “那么,我的鬼面奴隶,你叫什么名字?” “小石。” 千手树又看了看斜上方那张狰狞丑脸,语气轻蔑道“我看你叫小鬼还差不多!” 冰凝心道你一个又矮又丑的侏儒,还敢看不起我的脸? 不过她嘴上却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一百年都可以这么叫我。” “嗯,不错。”侏儒道“我们走吧,小鬼。” “去哪儿?” “你是奴隶,当然我去哪儿,你就跟着去哪儿咯。” 冰凝摸了摸后脑勺,元风的叮嘱她可不敢忘,于是她指了指躺在一边地上的夜阑?道“他可是你们暗黑城的主君,他毒伤未愈,咱们怎么能丢下他?” 侏儒想了想,觉得此话不无道理,点头道“没错,咱们在这里等着,他的手下总归会回来的。” “夜君的手下,也不知打不打得过那些大型的蓝血蝙蝠”冰凝担心说道,其实她心里更加担心巫魔娘娘,她可不希望任何人死在贪魔手里。 “这帮混蛋,我真该把他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都法灭了!” 千手树走近夜阑?,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不就是再喝点儿墨池水就行了,干嘛伤我的孩子们!?” “可您的孩子,好像也爱喝这墨池水,还硬抢。”冰凝嘀咕道,“而且明显是蝙蝠先来招惹夜君凉月他们的,他们这些人,没事干嘛去和蝙蝠打架啊?” 千手树又狠狠白了冰凝一眼,冰凝只得闭嘴。 “谁说墨池水就是夜阑?他家的?我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喝?蝙蝠才不会主动攻击他们!定是夜阑?那帮手下先惹的蓝血蝙蝠!” 冰凝不解,问道“你当时明明就杵在这儿!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呢?你说,当时难道不是蝙蝠先来这里攻击夜君他们的吗?” “胡扯!” 千手树倏地站了起来,“你走之后,那个叫琉莺的丫头也走了,然后不多久就冒出两个人来,就是那个红袍小子和癞头老和尚!是他们攻击夜君,然后凉月带着夜君最先离开这里,其他人便与那两人斗起法来,然后一堆人打着打着就打远了!不多久,那个红袍小子就钻到我身上,也不知想干什么。反正,我的孩子们没来找谁麻烦!” 冰凝听到这里,大概也是明白了,想必他们也是打斗路上碰上那些蝙蝠的,蝙蝠群加入战团,然后魅影魔侍们抵抗蝙蝠,巫魔和柔烟对抗广贪,而那个时候,炙弦悄悄藏在千手树守株待兔。 “哎,我眼睁睁看着你和那狮子杀我孩儿,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们死去,真可悲啊!” “那您当时干嘛不来救他们啊?” “小鬼!你这是在怪我吗?我千手树本就是暗影森林的树魔,大树就是我的常态,根本不是我想变成人就能变成人的!我现如今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那放火贼把我烧成这样的!” “呃,那你岂不是该感谢他,让你能活动了?” “呸!”千手树道“每个生灵都有他应有的状态,我本就是棵树,守护森林,给路过的人或兽充当栖息之所,这才是我的使命!我又不想当人!我又不想活动和说话!你不要以为你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我只想当我的树!” 冰凝心念微动,千手树的这番话,不知为何听起来竟让她感触颇深,只可惜她完不记得自己在冻天城雪山上杵着的时候是什么感觉,若那时她有意识,会不会和这千手树一样,只想好好呆在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呢? 不过……冰凝转念一想,这家伙,说什么不想活动不想说话,现在看他这跳来蹦去,叽叽喳喳个没完,可真不像个喜静之人。 这时候,一声轻微的呻吟响起,鬼面人和侏儒都朝着那声音来源望去。 夜阑?微微睁开了眼睛。 。 第二百四十九章 寻找琉莺(1) 冰凝和侏儒围了上去,还不待二人去扶,夜阑?已自己坐了起来。 冰凝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刚刚苏醒的夜君,侏儒则直直站着,他即使站着,也就和夜君坐着差不多高。 “树魔,对不住了。”夜阑?的声音微微沙哑。 冰凝惊道“你认得他这个样子?” 千手树道“夜君何等修为,暗黑城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夜君又道“树身已毁,你与我一起回明月山脉吧。” 千手树道“我听你的。” 冰凝眼见此时温和有礼的焦黑侏儒,简直无法将其与方才凶神恶煞的那人联想到一起。 最先回来的是白泽兔和凉月,凉月看上去已经完恢复,精神很好,白泽兔走过来时,一双大红眼睛一直在给鬼面人使着眼色。 凉月一过来,就开始仔细检查夜君的身体,随后面露微笑,冰凝一看便知夜君毒伤无碍了。 冰凝道“你们怎么惹上蝙蝠了?你也太菜了,和蝙蝠打架还能昏过去。” 凉月面上一红,抬手摸了摸鹰钩鼻,道“我带夜君先行逃走,是为了躲贪魔和火灵狐,并不曾碰上蝙蝠,昏过去是因为”他的脸更红了,“是因为夜君太重,我带着他一路疾飞避敌,绕回树屋后,就脱力了。” 冰凝心道身为黑衣魔侍的老大,什么敌人都没碰见,就脱力昏迷,他着实该脸红。 白泽兔道“你怎么不谢我?看我白泽兔多么以德报怨,你抓了我,我还救你。别怪我没救夜君啊,他实在太重了。” 凉月道“这个多谢你。”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很奇怪,你和那黄袍小子怎么解开缚魔绳的?” 白泽兔哈哈笑道“这个嘛,只怪你们眼睛不好,没发现我们身后有大神跟着。” 凉月面上又是一红。 其他人或许还不知道那位能解开缚魔绳的大神是谁,冰凝却心中有数,自是元风无疑了。 冰凝突然问道“金宝呢?” 她明明记得当时看见金宝和白泽兔一起拖着凉月朝火海外走,现在回来的却只有这两个人。 “他”白泽兔挪至冰凝身侧,悄声道“他回去找炙弦了,他说一定要把王子劝回来。” 哎,冰凝暗想,金宝想必还不知道炙弦现在正受的锥心之苦。 其余魅影魔侍们回来时,一个个伤痕累累,满面倦容。 青月道“蓝血蝙蝠疯了!” 灵月道“他们无端攻击我们!” 夜君目光一凝,“定是广贪魔珠的蛊惑魔力所至,他是拿林中蝙蝠当武器。” 千手树悲痛道“我可怜的孩儿们啊又不知被你们害死了多少!” 冰凝叹道“不知巫魔娘娘会不会有事。” 夜君皱了起眉头。 没过多久,巫魔和柔烟回来了,他们一直和贪魔相持不下,直到后来,不知何处一股大力神风相助,贪魔被怪风突袭分神,巫魔娘娘趁机重创于他,老和尚这才撤离。 娘娘眼见夜君苏醒,气色尚好,终于放心,微一扫视,惊道“琉莺呢?” 冰凝随即将墨池潭边所见之事告诉了大家。 巫魔道“你们陪夜君先回明月山脉,我和柔烟在这里找琉莺。” “不可。”夜阑?站了起来,“她是为本君取水才遭此劫,本君定要亲自寻找。” 柔烟眼波一动,抱拳颔首,“多谢夜君!” 最后回来的是幽祭,肚子圆滚滚,冰凝知道,那里面一定装满了蝙蝠。 不只是冰凝知道,侏儒也知道。 “混账!畜生!”树魔叫嚣着冲向黑狮,幽祭见这小矮人冲来,也不与他斗,无声一闪,侏儒扑了个空。 冰凝叫道“先找琉莺才是当务之急!千手树,你打不过幽祭的!” 侏儒哼了一声,退了回来,“鬼脸奴隶!我看他这肚子里至少有一百只!你得当我两百年奴隶才能赎罪!” 鬼面人嗟叹道“哎,不管几百年,咱们先找琉莺!” 于是,一行众人向墨池潭走去。 来到墨池潭,那水位已经低得估计连侏儒下去都不过他腰,众人四下打量着,揣测琉莺有可能的去处。 “你说她被蓝血蝙蝠喷出来的水柱冲走了,是哪个方向?”夜君侧目询问冰凝。 冰凝举目四望,抬手指向一处密林,“那里。” 夜君思忖片刻,对凉月道“你带他们去那片林子里搜。” “是。”凉月向其他黑衣魔侍一挥手,众人便跟着他进了密林。 夜阑?复又看向墨池潭,蹙眉问道“它死了多久了?” 冰凝答道“它喷出水柱就倒下去了,应该是死了,到现在差不多两天时间。” “哎我可怜的孩儿啊!”侏儒又哭丧叫道。 “才两天,它的尸体不该已经完消散,总该在这里才是。”巫魔娘娘说道。 “没错。”夜君又道,“谁带走了它的尸体呢” 冰凝想了想,道“也许它没死。” 众人都是一惊,柔烟道“它若没死,受了这么重的伤,定然一醒来便会赶回巢穴,断然不会再去寻师妹麻烦。” “不一定。”夜阑?道,“按照小石的说法,它体型硕大,修为颇高,那它很有可能是蓝血蝠王,蝠王脾气并不是太好,琉莺若真是下了狠手,它未必不会追究。” “你是说,它有可能醒来再去捉琉莺?不可能啊,它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不死,只怕也活不长。”冰凝难以相信夜君所说的那种可能性。 巫魔娘娘道“蝠王的毅力,你难以想象。” 夜阑?一番权衡之下,作出了安排。 “娘娘,您和柔烟便在此地等候,琉莺若无事,很有可能还会回到这里,她若受伤,您也好给她医治。” 他又看了看千手树,道“树魔,烦请您回到之前您呆的地方,也许琉莺会回树屋。” “哎,我就不该过来。”侏儒唠叨了一句,就倏地消失了。 夜阑?没有再看在场的鬼面人、白泽兔、还有七耳黑狮,转身欲行。 冰凝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上他。 白泽兔反应倒是快,跑上前拉住了夜阑?。 “夜君!” “什么事?” 夜阑?缓缓回头,遮面的黑纱轻轻拂动。 白泽兔塞给他一封信。 夜阑?眼色波澜不惊,他缓缓展开信纸,扫视着信上内容,白泽兔和冰凝都紧张地盯着他的脸。 冰凝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看完信,夜阑?细长的双眼望向冰凝,神色复杂至极。 然后,他一边专注地望着鬼面少女,一边抬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脖颈,围绕脖颈的一圈银光幽幽闪过。 “哼。”夜君冷哼一声,“风神既想让本君收留他的手下,怎的竟还用此等卑鄙手段威胁于本君?” 冰凝和白泽兔都明白夜阑?话里的意思,她们都知道,夜君的脖子上已被捆上了盘龙绳,元风想要取他性命,可谓易如反掌。 “主人只是想请您护佑我们,我们得罪了魔尊,还有天帝,但是,但是都是为了完成太子交待的差事才得罪很多人的!所以,我们现在无处可去,只有仰仗夜君您了。” 元风教她的这段话,已经在心里背过许多遍,但此时说出口,冰凝还是心有余悸,因为夜君看上去,太睿智、太深沉,冰凝并没太大信心可以瞒得过他。 夜阑?强压怒火。 威胁!天庭太子居然敢如此威胁他! 但是,其实他的请求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须如此呢? 不过就是收留两个属下而已。 夜阑?自然知道脖子上那根绳子是什么意思,她们活着,风神才会让他夜阑?活着。 罢了,就先好好保护她们吧,早晚会有办法把盘龙绳取下来。 “从今天起,你们不要离开我半步。” “是,夜君!多谢夜君!”她们齐齐谢道。 “走吧,随我去黑蝠洞。” “是!” 。 第二百五十章 寻找琉莺(2) 暗影森林,黑蝠洞。 夜君、冰凝、白泽兔、幽祭,一起出现在这幽深洞窟中,回头可见不远处的不规则洞口,透进温和的天光,向前看,却是一片黑暗,深不见底,他们停住了脚步。 “蝠王。” 夜阑?的声音深沉而冷漠,蝠王二字让人听不出是主君的召唤还是访客的求见。 不管它是怎么想的,它出现了。 蓝血蝠王的脚步声很沉、很沉,它已经不能飞了。 它伴着一股怪异的浓烈血腥气息,拖着两只破败的巨翼,所经之地,划出一道长长的蓝色血痕。 蝠王在他们前方三丈处停下,无神而幽怨的血红双眼,目光涣散,茫然看向前方的入侵者。 “那个姑娘呢?” 夜君的问话不带丝毫感情,只有冷漠。 蝠王似乎听懂了,只是微微摇头,它的动作缓慢迟钝,足见他此时是多么虚弱无力。 夜君又道“本君要进去看看。” 冰凝心下一惊,她本以为夜君会直接转身带他们离开,毕竟这蝠王看起来已经够惨了,它既然摇头,应是并未藏匿琉莺。 蓝血蝠王似乎很听夜君的话,慢慢挪步,贴近石壁,然后缓缓转身。夜阑?带着另外两人一兽向前走去,很快超过了步履缓慢的蝠王。 冰凝与蝠王擦身而过,强烈的血腥气味直冲她的天灵盖,熏得她一阵眩晕。 他们一路向里,很快便与身后缓缓挪步的蓝血蝠王拉开了距离。 四周静得离奇,他们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清晰可闻,不多久,冰凝再次回头望去,巨大的黑影也已消失不见,不知它是从洞穴石壁中的什么暗门离开了,还是隐没在黑暗之中他们无法看见,毕竟洞窟道路蜿蜒伸展,洞口已渐渐被石壁遮挡。 黑蝠洞窟中,越走越黑,到最后,除了夜君和幽祭本就有夜视能力,冰凝和白泽兔完看不见了,冰凝只好变出火烛拿在手上照明。 “不许点火。”夜阑?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可是我们看不见。”冰凝低低地道。 “不许就是不许。” 冰凝只得不情愿地吹灭了火烛。 “黑蝠洞里点火,会激怒它们,本君可不想再惹出麻烦。” 冰凝爬上了狮背,接着把白泽兔也拽了上来,让白泽兔坐在她身后。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洞顶和两侧石壁上开始零星地出现了小型黑蝙蝠,越往前,蝙蝠越是密集,虽然冰凝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这条石窟甬道已经越来越窄。 到最后,蝙蝠几乎堵成了墙,他们再也难以向前半步。 夜阑?的宽袖向前一挥扫,“让路。” 那些黑蝙蝠唰唰唰向反方向齐齐飞去,竟真的让出一条狭长小道,他们穿过窄道,看见细微光亮,又行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一处巨大空间显在眼前,石顶一条细缝透进微光,让人能看清眼前事物,不过刚刚那群蝙蝠似乎从侧方小洞里钻去别处了,现下一只不剩,石室空荡荡的。 “琉莺不在黑蝠洞,这些蝙蝠返回的那条路是通往我们方才来的甬道。”夜君宣布了结果。 “那我们赶紧回去吧。”白泽兔提议。 “等等。”夜阑?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掌向对面石壁隔空推去,一股黑烟直冲石壁。 “轰!” 前方石壁爆裂炸响,碎石嶙峋飞散一地! 一个女子从石壁破出的大洞中走了出来,正是琉莺! 夜君等人刚想上前,却见琉莺双目翻白,两脚离地,体态僵硬诡异,竟是向前缓缓飘浮移动。 “她死了。”夜君盖棺定论。 “小心。”夜君提醒其他人。 琉莺又向前飘了一段距离,轰然倒地。 一股红烟从破洞中涌了出来,直冲向夜阑?等人。 夜君长袖一伸,一把极细极长的利剑登时出鞘,伴着滚滚黑烟,长剑向前一刺,红烟中传出一声女子惊呼,所有烟雾散去,滚落一个红衣女子,长剑随即入鞘消失。 众人目瞪口呆。 红衣女子缓缓站起,一头红色长马尾绕住她泛红的脖颈,她一手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红莲!” 这次,是鬼面人的惊叫。 夜君看着对面摇摇欲坠的红衣女子,阴冷地道“竟逃出来了。” “哼。”红莲倔强冷笑。 “冰”白泽兔忙顿住,改口道“小石,冤家怎么会在这里?” 鬼面人道“以后再说。 “你为何杀琉莺?”夜君问道。 “夜阑?,你这恶魔!你把我关在墨池潭底,若不是蓝血蝠王见我可怜,助我逃出,我不知还要被关多久!”红莲站稳身子,擦去唇边血渍,“蝠王是我恩人,这丫头竟伤他如此之重,我当然要杀了她!” 红莲还待要说什么,夜君已抛出了缚魔绳,红莲就此被束,长绳另一端攥在了夜君手中。 “我低估你了。”夜君冷冷地道,“走吧。” 于是,他们与红莲一道出了黑蝠洞。 夜阑?用黑烟魔障遮盖住众人,他主要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红莲。 与其他人汇合后,众人一同驾云向明月山脉飞去,冰凝发现,夜君已将红莲的衣服施法变成了黑色,他说“我不喜欢红色。” 冰凝向来与红莲不和,见她现在的状况,心中颇为幸灾乐祸,得意道“好久不见啊,黑莲公主。” 红莲狠狠瞪了她,忽地邪邪一笑,凑近鬼面人的耳畔。 “他们只怕还不知你是谁吧,冰仙” 冰凝心下一沉,自己真是大意了,虽然这里的其他人并不和炎烈一伙,但是人多口杂,红莲依然是个威胁! 冰凝攥紧了手心,闭口不言。 红莲还是要早些解决掉才行 这时,身边传来低低抽泣声音,冰凝侧目一看,是柔烟在哭。 “柔烟,你怎么了?”冰凝关切询问。 柔烟道“师妹她” 冰凝轻轻握住她手,“斯人已逝,别难过了。” 巫魔娘娘轻轻一叹,向她们看去,微微摇头。 云头之上,夜阑?站在众人前方,背对众人,手上缚魔绳另一端将红莲双手束缚在后,他遥望着暗黑城苍穹大地,阴测测说道“公主,此番,你就与我们一起回明月山脉,在本君身边,定比那潭底舒适。” 红莲呸了一声。 。 第二百五十一章 腹黑夜君的报复(1) 暗黑城似乎永远都是阴天。 夜宫所在的明月山脉更是如此,常年乌云密布,阴风阵阵。 明月山脉连绵起伏,共有十三座山峰,中间最高的山峰唤作夜极峰,夜宫便坐落于此。 夜宫是一座庞大、阴暗、忧郁的尖顶宫殿,冰凝来到这里时,心中不禁生出排斥之意,脚步停了下来。 然而身旁夜阑?阴测测的声音陡然响起,“进去。” 宫门如怪兽巨口缓缓张开,布满外墙的玄铁尖刺齐齐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咆哮,冰凝硬着头皮钻入巨口。 白泽兔和幽祭紧跟在后,巫魔娘娘和柔烟已回了相邻巫女峰的府邸,树魔一到明月山脉,便钻进了夜极峰山脚下树林,这侏儒还是喜欢草木繁盛的地方。 至于红莲,此时已被几个魅影魔兵关在了夜极峰山腰处的“亡月古窟”。 夜君等人进入宫门后,巨口缓缓闭合,除了凉月,其余十四名魅影魔侍一字排开,守住了夜宫大门。 冰凝道“如此昏天暗地,居然还叫什么,明月山脉。” 夜君问道“暗吗?” 冰凝道“自然昏暗。” 夜君反问“你看不见吗?” 冰凝摇头“看得见,只是有些阴暗。” 夜君仰天望去,高举右手,袍袖一挥,头顶乌云散开,射下一道银白亮光。 夜君问道“这是什么?” 冰凝仰头看了看空中圆月,回道“月光。” 夜君又道“明月山脉的天空,没有太阳,只有月亮,如此之亮的月光,放眼六界,何处再能寻得?” 冰凝似乎明白了。 他们向夜宫大殿走去,一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好冷清啊。”白泽兔低声念叨,她本就喜欢热闹,此处情形着实令她大失所望。 凉月笑道“你想要热闹,明月十三峰尽可以去寻人玩耍,这里住了许多人,都是修为极高的魅影魔灵。” “呃,那也能叫多!” 白泽兔想起方才在外看见的零星黑影,叹道“暗黑城真是个鬼城,暗影森林里连个活物都几乎寻不着,其他地方人也少得可怜,这明月山脉上更是稀稀拉拉,真佩服你们魅影族,人丁如此单薄,竟还没被灭族。” 夜君目光一冷,扫向白泽兔,吓得她赶紧闭嘴。 凉月道“我们人丁虽少,但魅影族天赋异禀,擅长幻化、暗杀、驱散敌人法术,所以魔尊虽摆平了极光城和凛冬城,却拿我们暗黑城没有办法,我们魅影族并不好斗,虽然臣服了炎烈,但我们依然是自己的主人,夜君会保护我们。” 夜阑?忽地转过身子,凉凉扫了一眼凉月,“少说话。” 凉月讪讪应道“是,夜君。” 爬上高高的石阶,他们进了夜宫大殿,殿内仅有两个侍从各站高位两侧,见到夜君等人,两个魔侍急忙上前行礼。 夜君对其中一人道“带幽祭去他以前住的狮林苑。” 那魔侍领命,黑狮欢天喜地地随他去了,冰凝心想,幽祭一定十分想念这里。 夜阑?又扫了冰凝和白泽兔一眼,对凉月道“把这个矮子带去西房。” 凉月随即走近白泽兔“跟我走吧。” “什么?”白泽兔惊道“你不让我和她在一起?” 夜阑?的眸中闪现一抹邪恶,“她和我在一起。” 冰凝没有说话,她忽然觉得元风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安排。 夜阑?,阴险莫测的暗黑城主君,岂是那么容易被威胁、被控制的魔灵?也许他正在酝酿着一场报复。 事实正是如此,尽管风神的信中,措辞恭敬有礼,几乎将他夜阑?捧上了天。 但是,威胁就是威胁! 虽然风神的正直守信六界闻名,他既然承诺时机成熟必来接回这两个属下,并取走夜阑?脖颈上的盘龙绳,夜阑?自是相信此话,只是威胁就是威胁,他,夜阑?,竟被以性命相要挟了。 况且,他夜阑?的命,关系着暗黑城和魅影族的命运,很重要,很重要。 所以,他必须保护这两个风神属下。 然而,又绝不能让她们好过! 从谁开始下刀呢?自然是那个鬼面小石,那个当初竟敢怂恿幽祭做刽子手去杀害红莲的阴险鬼面人! 鬼面小石,这个自己想害红莲,却打算让幽祭闯祸做替死鬼的家伙,绝不能让她好过! “我既然答应保护你们,自然不能让你们在一起。” “为何?”冰凝抬眼问道。 “为了鸡蛋的安,还是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吧。”夜君阴阴一笑。 于是,白泽兔恨恨地跟随凉月去了西房,而冰凝,被夜阑?带进了静室。 夜君因为毒伤新愈,需要闭关调养,所以他直接要去静室。闭关之事本应独自一人,不过夜阑?打算先带鬼面小石一道进去,折磨她一阵儿后再赶她出来。 静室内,夜君坐上一个蒲团,眼神示意冰凝坐在自己对面的蒲团上。 冰凝道“夜君您闭关调养,小石在此实在不便。” 夜君道“坐下。” 冰凝无奈,如今寄人篱下,一切只得照做。 于是二人面对面坐下,相距不过两尺。 冰凝心想不知这夜阑?到底要搞什么鬼,就算闭关调养需要有人护法,自己也绝不可能是夜君的人选,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夜君眼中又闪现出诡异的笑意,仿佛看透了鬼面人的心思。 静室的烛火忽然熄,唯有门缝中透进的一缕光线照在二人脸上。 夜君盘膝而坐,闭起双眼,冰凝看着他那无风却兀自轻舞的黑色面纱,只觉诡异至极,尤其是在这安静昏沉的气氛下,一身墨黑的夜阑?,真正就如鬼魅一般。 一片寂静。 冰凝紧张地看着夜君的脸,准确地说,是看着他闭起的双眼,因为他的鼻梁及以下是黑纱。 即便如此,依然能看出他立体标志的脸部轮廓,冰凝想起千手树幻化出的夜阑?,真正的夜君应该就是那样的侧脸吧。 英俊,阴森。 冰凝轻问“夜君,这就开始了吗?” 夜君没有说话。 冰凝心想,他应是已经入定了,于是,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夜阑?黑纱之下的嘴唇,勾起邪魅一笑,然后,他睁开了双眼。 。 第二百五十二章 腹黑夜君的报复(2) 她竟又回到了暗影森林,准确地说,是墨池潭。 她,和夜阑?。 冰凝道“夜君,你使的什么法术?我们怎么一下便从夜宫静室闪到了墨池潭?” 夜君心道这厮,倒是有两下子,竟还能记得自己从哪里过来。 “本君需要墨池水。” 他不动声色编造了一个理由。 冰凝微感疑惑,哦了一声。 夜阑?向她抬起一只手,手中突然出现一个漆黑大碗。 冰凝一看,这黑碗与之前牧瑶拿给她的黑碗,以及树屋中那大黑碗一模一样。 冰凝接过,有点重。 “去帮我舀一些来。” “是,夜君。” 冰凝捧着黑碗,走近潭边,蹲下身。 她将黑碗沉浸入漆黑墨池水中。 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墨池水的水位怎么……恢复了? 蓝血蝙蝠喝了那么多,她明明记得潭水几乎见底,可现在,怎么短短几日,竟恢复了?而且似乎比初见之时的水位还要高出不少! 冰凝刚想回头询问夜阑?,就在这时,她突然眼睁睁看见了周遭一切事物的急剧变化。 她的手,动不了了。 她的双手,和原本已经浸泡在潭水中的黑碗,都冻住了。 四周的花草树石,瞬间结冰,那漆黑的墨池潭,也突然变成了一池黑冰,而冰凝的双手,被死死冻在了里面。 她大惊失色,忙用力往回抽手,却哪里能挪动半分? 各种法术和灵力,也已使不出半分。 “夜君!”她扭头惊叫。 身后哪有半个人影。 只有树稍停留着的一直漆黑大鸟,闪着阴森锐利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冰凝记得凡人称这种形貌的鸟类为,隼。 一只,黑色的隼。 “夜君,是你吗?快救救我!” 黑隼一动不动,继续用诡异阴沉的眼睛盯着她看。 冰凝回过头,盯着墨池冰潭,深深呼吸,闭上双眼。 我是天寒玄冰,我会怕结冰吗?笑话! 她再次睁眼之时,只觉自己的双手变得坚硬无比! 是的,她的手,由内而外,晶莹剔透,玄冰之手! 轻轻往后一抽,手腕与黑冰相接之处的黑冰咔啦啦裂开,她抽回了双手,冰手瞬间恢复成正常女子柔软的小手。 冰凝冲到黑隼所栖的树下,仰头望着他,与他四目相对。 黑隼的眼中分明透着不可思议。 “夜阑?!” 冰凝怒道,她的鬼脸似乎更加狰狞了,“你干嘛吓我!?” 黑隼心道魔女小石,竟不怕冰,难道她不是炎燚族魔女? 在夜阑?的概念里,小石一直都是传言中的灵蛇宫侍从,至于她如何变成了风神手下,夜阑?自信的猜测是,元风拉拢了这个魔女,让她向自己汇报炎燚城情况。 毕竟,夜君怎么也不相信火焰蛇会和元风串通,帮他隐匿自己从天庭安插进魔界的奸细。所以,既然火焰蛇都认同这小石的身份,她自然必是炎燚魔女无疑。 然而她一定也是后来被火焰蛇或者其他人发现了背叛行径,所以炎燚族不能容她。 至于那妖界的白泽兔,夜阑?并未多想,他最看不起的就是妖精,对妖兽的轻蔑自更不必说。 然而,现在他被眼前场面深深地震撼了。 虽然一切只是幻象。 但是,炎燚魔灵修为再高,在他夜阑?逼真至极的冰冻环境中,也绝不可能如此冷静。 除非…… 小石,哼,你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树下的鬼面人又问了一声。 她居然问我是谁?这话该是我问她才对吧,黑隼扑棱棱向上飞去。 冰凝眼见此处唯一的活物居然振翅飞走,心中焦急,叫道“你别走!” 黑隼在空中盘旋一圈,忽地巨翅用力扇动,冰凝正欲飞空跟上他,忽觉周遭温度陡然升高,一道刺目红光从身后方向直直照向她所在位置,伴着滚滚热浪,她猛然回头。 是火! 墨池冰潭已变成一片火海! 橙红色的火焰,蹭蹭蹭越蹿越高! 火焰升空的速度令冰凝目瞪口呆,她估计自己飞空的速度都快不过这火势! 然而,更加可怕的是,那火海同时还在横向蔓延,条条火蛇正在不疾不徐地向冰凝爬来! 大火烧空,无处可逃! 生死关头,她无助地望着火红天空中浴火盘旋的黑隼。 “夜阑?!你竟会用火!” 呵,我不会用火,我只是会幻化火焰和热浪,黑隼心中暗笑。 “砰!” 冰墙铸起! 火蛇贪婪地爬上冰墙,却无法触及罩于其中的鬼面少女。 黑隼大惊! 是她原来是她! 他早该想到的,六界之中,关于她与风神和火灵狐的传言早就沸沸扬扬,自己先前居然没有想到! 真是,天助我也!黑隼心中狂笑,这又是一个炎烈的死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过,这种朋友,一定要在掌控之中方才有用。 想控制住一个人,首先要让她,畏惧。 黑隼巨翅加速扇动,橙红的火焰变成了赤红,冰凝伸手触了触冰墙,糟糕,冰墙有些发热,而且已经开始渗出水渍。 她忽而想到什么,轻轻呼出一口气,怕什么,我有火灵狐尾! 然而,冰墙融化,烈焰灼身,火红斗篷,没有出现。 那红色的小毛绒球还在手中,却不化作斗篷。 怎么会?为什么?冰凝将将就要崩溃。 火焰包裹住了鬼面人。 滚烫,滚烫。 冰凝觉得自己死定了,她已经完没有抵抗之力,她仰面躺下,等死。 黑隼向下俯冲,在她上方三丈距离盘旋,他的黑色羽毛,似乎也着了火,燃烧,燃烧。 可他毫不在意。 夜阑?看着她的狰狞鬼脸,暗暗猜想,不知她现在是什么表情呢?应该是面如死灰吧,哈哈 冰凝绝望地承受着身体的灼烧,手心紧紧攥着小红球,口中喃喃“狐狸” 夜阑?见她此状,不免好奇心起,飞落地面,停在她身边。 “你说什么?” 是夜阑?的声音,冰凝再不怀疑,这只黑隼,就是夜君。 “尾巴” 尾巴?夜阑?思忖片刻,恍然大悟。 传言,火灵狐用一条尾巴化作斗篷给了冻天冰仙,只是现在冰仙并未真正遇到火攻危险,狐尾自然不会奏效护她。 夜阑?暗生一计,心中好不得意。 “九尾灵狐,至情至性,狐尾只护心爱之人。” 黑隼的鸟喙一张一合 这一句,夜君说的是事实。 “唯一的,爱人。” 黑隼补上一句。 这一句,也是事实。 夜阑?心满意足地看见鬼面人双眼中闪出的痛苦神色,那是与身体灼烧之痛完无关的眼神。 是彻底的,伤心。 黑隼尖声啼鸣,飞上云霄,同时,回头得意望了一眼下方那个纤细的,狰狞的,鬼面人。 尽情难受吧,他已不爱你了,是的,不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