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战国》 第1章 便宜女儿与西施齐名 佛系三连都行,可以,没关系。 钟离就是这样一个人,人生就是宿舍到教学楼两个点一条直线,压根没有分支,从不逃课,因为逃点名很麻烦,也不喜欢谈恋爱,因为谈恋爱很麻烦,钟离的舍友都觉得他有一股高深莫测的错觉,不成佛都可惜了。 “爹爹……” “呜——爹爹……” “爹爹不要春儿了么?” 钟离恍然醒来的时候,只感觉有人在拽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样貌不足五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长着一张肉肉的苹果脸,不过似乎有些偏瘦,下巴尖尖的,衬托着一双大眼睛,眼睛里含着委屈的泪泡儿,小巧的鼻头哭的红彤彤的,一抽一抽的噎着气,正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 小女童哭着说道“爹爹,别不要春儿,春儿听话的……” 钟离更是迷茫,他是个在校大学生,压根连对象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个四五岁的闺女? 而且这小女童的穿着打扮……有些奇怪? 正说话,斜地里突然冲出一个身量硕大的中年男子,男子矮身一捞,一把抓住那小女童,撕扯着往自己身边拉,嘴里骂咧咧的道“啐!说好了卖予我们主上,现在倒哭哭啼啼,哭给谁看?是你那寒酸爹卖你,你就认命罢!再者说了,卖给我们主上,说不定几年之后就能做主母!” 身量硕大的中年男子拉着小女童,两个人身形对比明显,小女童一下子就给捞起来了,似乎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钟离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那小女童踢着两条小腿儿,冲着自己一直哭喊着“爹爹、爹爹”,钟离心里头顿时七上八下的,又听他们说什么卖不卖,这不是人口贩子么? 钟离本十分讨厌麻烦,但是实在抵不过那小女童哭泣,顿时一步冲上去,趁着那中年男子不注意,一把抢下了女童。 小女童抽噎的哭着,见到钟离过来,立刻紧紧搂着钟离的脖颈,将小脸蛋儿埋在钟离肩窝上,一抽一抽的,哭的好生委屈,话都说不利索了,只知道反复喊着爹爹。 那中年男子一怔,顿时挽起袖子,嘴里又是“啐!”的一声,狰狞冷笑道“怎么?” 钟离举目扫了一下四周,对方除了那身形硕大的中年男子,还有好几个壮丁,听他们说什么“主上”,应该是一票打手。 而钟离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拖着一个软包子一样的小女孩,定然是打他们不过的。 钟离笑了一声,很是亲和的道“几位英雄好汉,我看咱们再商量商量,还要从长计议。” 那几壮丁听不太懂钟离说什么,奇怪的瞥斜了钟离一眼,眼睛里都是不屑,冷笑道“这都是谈好的,你现在要毁契了?这钟离春,你倒是卖也不卖?!” 钟离脸上本贴着假笑,毕竟他一个人打不过那么多人马高大的壮丁,想要采取怀柔政策,总不能吃亏。 结果听到那壮汉的话,顿时一愣,看向自己怀里抱着的小女孩。 钟离春? 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钟离春? 历史中赫赫有名,敢与美女西施齐名的钟离春? 自然了,千万别误会,俗话说得好,“美若西施,丑若无盐”,这钟离春就是大名鼎鼎的无盐女,因为复姓钟离,又是无盐邑的人,所以后世称之为钟无盐…… 钟离顿时又看了一眼怀里小女童,大约四五岁年纪,因为身量偏小,实在不好说到底多大了,长得软软萌萌,一脸委屈又可爱的模样,水灵灵的大眼睛,眸子黑白分明,总是雾腾腾的,犹如一波秋水,眼尾还稍稍往下垂,十足十的无害。 这和古书中记录的“凹头、深目、昂鼻、肥顶、少发、皮肤烤漆”的无盐女一丁点儿也不一样。 钟离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惊讶眼前的无盐女,还是该惊讶自己竟然穿越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国年代? 小女童见钟离总是看自己,估计心里头有些惧怕钟离把自己卖掉,两只小手牢牢抓住钟离,委屈的嘟着粉粉嫩嫩的嘴唇,小声说“爹爹,春儿听话的,别……别卖掉春儿……” 钟离心里一哆嗦,听着小女童软软的话语,总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专门拐卖女童的人口贩子了…… 那些壮汉可不知道钟离心里千回百转的,只是恐吓道“别耍什么花样儿!这关头了你还想反悔?粮在这里,把那丫头交过来,咱们两讫,往后也干净!” 钟离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毕竟他做什么事儿都嫌麻烦,但是如今他抱着怀里小女童,一来是真的不忍心,二来这小女童可是大名鼎鼎的钟无盐。 虽然很多古书上记载的钟无盐相貌丑陋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但是观点一致的是,钟无盐可是战国时期齐宣王的正宫王后。 在不久的未来,钟无盐因为直言敢谏,感动了齐宣王,齐宣王“拆渐台、罢女乐、退谄谀,进直言,选兵马,实府库”,更是立无盐女为齐国女主,成就了一代丑后的传奇。 如果眼下这个可爱的小萝莉是无盐女,自己又变成了无盐女的爹,等小女童长大了,自己岂不就成了国丈爷? 这等天下掉馅饼的事情,只是稍微麻烦一下,往后便是一本万利,钟离怎么可能错过? 钟离眼眸一动,很是镇定的笑着道“瞧这话说的,俗话说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粮食我还没拿,闺女我还没卖,买卖压根儿就没成,怎么好说是反悔呢?” 钟离说的话那几个壮丁听得似懂非懂,不过那几个壮丁知道,钟离怕是要跟他们耍滑头,因此嘴里尽是说一些令人听不懂的词儿。 小女童窝在钟离怀里,虽然听不懂爹爹说什么,不过听到爹爹说不卖,大体懂了个七七八八,因此一连串儿的点头,小头发也跟着一点一点的,那模样可怜儿极了。 这让钟离更是坚定了,绝对是一本万利,不能贱卖。 壮丁似乎被钟离惹火了,挑嘴笑着,撸起袖子,一步跨过来,猛地一撞钟离的肩膀。 “嘭!”一声! 钟离只感觉那壮汉跟个石敢当似的,而他这身子板儿似乎不太好,被这么一撞,顿时连退四五步,一下子站不稳,身形踉跄,又是“嘭!”的一声,顿时摔在地上。 钟离摔下去的时候连忙抱紧怀中的小女童,给小女童做了个“垫背”,毕竟自己是个男人,那小女童看起来软软小小,不知会不会给摔坏。 “爹爹!爹爹!” 小女童连忙从钟离怀里跳下来,去扶摔在地上的钟离。 钟离摔在地上,顿时感觉身子跟散了架似的,更确定自己这“便宜身板儿”不是很好。 那几个壮丁看到钟离摔倒,都是“哈哈”大笑起来,道“自己讨苦头吃,今儿咱们就教教你!” 壮丁说罢,又跟上来,提起硕大的拳头,就要往钟离脸上砸去,钟离眼看着那壮丁欺过来,连忙侧身去躲。 结果就听到“啊!”一声痛呼,竟然是那壮丁喊出来的声音。 钟离侧头一看,就见那本欺上来的壮丁倒在地上,因为钟离刚才躲闪,也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壮丁好端端的,突然就滚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肚子,好像很是痛苦似的。 那面儿其他的壮丁顿时面面相觑,脸上露出一股“骇然”的神色,都是大吼一声,然后一股脑冲向那小女童。 小女童才四五岁的模样,钟离连忙从地上跃起来去拦,结果就在这光景,只见那软软萌萌的小女童皱了皱眉,嘟了嘟嘴,一脸很生气的模样,不慌不忙的转头,一把抱起地上拴马的石墩子…… “轰——”一声,石墩子虽然不算太大,但是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抱得起来,那小女童却一把抱起来,在钟离眼里就好像抱着一团棉花似的。 小女童猛地将石墩子一扔,朝着那些壮丁砸过去,嘴里还奶声奶气的说着“不许欺辱我爹爹!” “嘭——砰砰砰……” 石墩子扔过去,那些壮丁吓得顿时四散,石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还往前滚了许久才停下里。 那几个壮丁浑然懵了,停顿了须臾,又是大吼一声,似乎不想输给一个小女童,凶恶的冲过来。 小女童叉着腰,嘟着嘴,仍然很是生气的模样,顺手抄起扔在角落里的一根木棍。 似乎还嫌木棍太长,两手横握,膝盖往上一顶,但听“啪嚓!”一声脆响,手腕粗的木棍顿时应声而断,小女童选了一半比较趁手的,提起木棍,追着那几个壮丁打了起来。 钟离“英雄救美”的动作还没开始,已经僵硬的终止了,谁能想到这看起来精致、可爱又无害的小哭包小萝莉,竟然……如此神勇。 钟离看着小女童将那几个壮丁打得落花流水,险些抱头喊爹,似乎有些恍然大悟。 古书传说中除了记载无盐女奇丑无比之外,还记录了无盐女力大无穷…… 第2章 进可杀敌,退可卖萌 “叫你们欺辱我爹爹!” “叫你们欺辱我爹爹……” “打你!打你……” 钟离怔愣的光景,眼看着可爱精致的小萝莉已经蹦跶起来,举着木棍冲上去,恨不得跳起老高去揍那些壮汉。 壮汉们起初还在充英雄,想要和小萝莉死扛到底,毕竟他们人数多,身量也占了优势。 然而也就须臾功夫,那些个壮汉竟大喊大叫起来,恨不得哭爹喊娘,嘴里“哎呦哎呦”的叫喊着,还有几个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打滚儿。 钟离看的目瞪口呆,小萝莉却已经追出老远,那几个刚才还“强买强卖”的壮汉已经不敌,飞快的撂挑子逃跑,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向远处奔逃。 “别……别打了……” “哎呦!” “别打了!饶命……哎呦——” 别看小萝莉才五岁左右的模样儿,长得还异常娇小,不知是不是营养跟不上,小女孩的身量恨不得赶不上钟离一半儿,但是教训起壮汉来却有模有样,这反差真不是一星半点。 壮汉们争相奔走,钟离眼看那些人跑了,赶紧招呼道“别打了,快回来。” 那小女孩儿打起架来虽然异常“凶悍”,举大石、掰木棍,简直信手拈来,但是竟然十分听话,钟离一开口,小女孩立刻就顿住了动作,连忙蹦跶哒的跑回来。 小萝莉颠颠的跑回来,头发也一蹦一蹦的,模样着实令人可怜儿,跑到钟离跟前,似乎这才发现手里还握着掰折的木棍。 “哐当”一扔,小萝莉还擦了擦自己的手,方才举石头弄了满手满身的土,小萝莉连忙蹭了好几下,这才仰起头来看着钟离,眨着大眼睛,似乎有些迟疑,声音软软的道“爹爹……” 钟离低头看着跟前的小女孩,他本是一个在校大学生,还是个什么都嫌麻烦的主儿,按照正火热的流行语来说,那就是个佛系青年,连女朋友都没有,更别提结婚生孩子了,糊里糊涂的却捡了个便宜闺女。 不只是捡了个便宜闺女,而且一来就惹了麻烦,幸而往后也算是一本万利,有所傍身,亦不算是亏本买卖。 钟离又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小女孩,小女孩名唤钟离春,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丑女之魁首。 不过如今小萝莉长得端端可爱,钟离也不知这小女孩是怎么长得,难道岁月是一把杀猪刀,长着长着就残了? 钟离打量着小女孩,小女孩仰着头,搓着肉肉的掌心,抿着自己的菱唇,睁着大眼睛,眼神有些怯怯的。 钟离有点错觉,不知为什么,自己这“闺女”,仿佛很惧怕自己似的? 方才小女孩抱起来的石头,相对她来说太大了,难免蹭了一脸的土,钟离见了,很自然的抬起手来,想要帮她把脸上的灰土蹭掉。 只是钟离刚一抬起手来,那小萝莉顿时一缩脖颈,肩膀一颤,身板儿一抖,看起来是被吓着了,连忙死死闭紧眼睛,还轻微的抽了一口气,怕极了似的,好像钟离这下子会狠狠打在她的头上一般。 钟离见那小女孩这反应,也着实“吓着”了,有些狐疑,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小女孩这模样儿,钟离都要相信自己是个“暴力狂”了…… 果然就听小女孩怯怯的,还有些委屈,略带哭腔的道“爹爹……别打春儿,春儿以后都听话,都听话的……” 钟离有些诧异,小女孩果然是害怕自己的,与其说是害怕自己,不如说是害怕原主儿的那个“钟离”。 钟离不过抬手想给小女孩擦擦脸,结果小女孩以为自己要打她,方才还有一群壮汉说“自己”卖女儿。 也不知道原主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小女孩这么可爱,而且十分听话,不止如此,还有一技傍身,简直是“进可杀敌,退可卖萌”,绝对是惹人喜欢的类型。 钟离见那小萝莉怕极了,干脆蹲下身来,和小萝莉平齐,然后轻轻抬起手来,抚摸着小萝莉的头发。 小女孩有些吃惊,又有些狐疑,一张圆圆的小脸蛋儿上写满了疑惑,诧异的看着钟离。 钟离见她仰起脸来,终于不缩着了,就帮小女孩擦了擦脸上的灰土,动作很轻,怕弄疼她。 按照钟离目前的境况,还是个“都行,可以,没关系”的随大溜儿个性,若是想要在这种战火纷飞的混乱年代生存下去,小女孩恐怕是他唯一的底牌了。 不管以前原主儿怎么对待小女孩,钟离肯定要刷满小女孩的好感度,毕竟钟离春可是未来的齐国王后。 钟离想明白这点儿,就准备开始刷小女孩的好感度了,轻声道“受伤没有?”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那圆溜溜的眼眸已经出卖了小女孩内心的诧异度了,不过还是十分听话的摇摇头,鼓起勇气揪着钟离的袖子。 小女孩可以说是和钟离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住在一个很简陋的棚子里,举目什么也没有,家里就一口粮食,保守估计可吃两三天,不过小女孩力大无穷,也不知这饭量几何? 钟离稍微打听了一下,从“闺女”那里套了套话,原主儿其实还是“师出名门”,早年出外求学,也算是意气风发,想要混迹于朝,平步青云。不过最终都失败了,辗转了很多国家,根本没有谋得一官半职,还屡次被羞辱。 这年头战火纷飞,又天灾人祸,原主儿也没有正经的营生活计,居无定所的,竟然还十分嗜酒,家里败的挺干净,不顺心的时候只剩下打骂女儿这一个爱好了。 小女孩说话总是怯怯的,很是害怕,钟离但凡有个动作,小女孩就以为自己要挨打,钟离感觉自己要刷小女孩好感度,恐怕任重道远。 钟离心里有些苦恼,站在门口举目看了看,突然看到远处隐隐绰绰一抹嫣红,顿时眼眸一眯,又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似乎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钟离笑了笑,道“春儿听话,爹爹出门一趟,很快就回来。” 小女孩老实的点了点头,仰头看着钟离,钟离安顿好了小女孩,赶紧大步出门,小女孩追到门口,便没有再往前跟,咬着手指看着钟离的背影…… 钟离径直往棚子后的山坡上走去,小女孩很快就看不到钟离了,还垫着脚,抻着脖子,有些焦急的寻找着,似乎惧怕钟离将她丢下不顾。 等了有好一阵子,小女孩等的已经焦急了,黑白分明的眸子升起一股腾腾的雾气,这时候才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仰头一看,肉肉的小脸蛋儿上顿时绽开一抹笑容,是钟离又回来了。 “爹爹!” 小女孩跳起来,赶紧迎过来,就见钟离手里抱着些什么,一个个红艳艳的,颜色十分泼辣夺目,小女孩以前没见过,软软的道“爹爹,这是何物?” 钟离随手找了一个器皿,将那些红艳艳的小果子一股脑丢进去,笑着说“这叫山楂,你们这边儿是不是叫‘朹果’?” 小女孩歪着头,山楂和朹果她都不曾听过,毕竟这年头虽然有山楂,不过还没有被种植,全是野生的,公侯吃的都少,更别说是普通人家了。 钟离将山楂装起来,又跑出去在河边打了点水来,准备洗山楂用。 钟离都想好了,钟离春是个小女孩,尤其还是个生在战国时代的小女孩,见过的世面儿肯定没有自己多,想要刷她的好感度,那新鲜法子岂不是多的是? 这山楂红彤彤的,看起来喜庆,而且小孩子都喜欢吃冰糖葫芦,虽然这年头还没有冰糖这种东西,但是山楂已经有了。 钟离刚才回来的时候,还顺手在山里摘了一些梅子,回来捣碎,压成醷梅浆,裹在山楂外面增加甜味儿,也算是冰糖的替代品了。 钟离忙忙叨叨一阵子,小女孩就乖巧的站在一边,拿眼睛盯着钟离,一刻都不离开,满眼都是好奇,但是不敢多问。 钟离清洗了山楂,还仔细的把核子剔掉,毕竟小女孩没吃过这个,若是一口咬下去硌了牙倒不好,然后捣碎梅子,将梅子酱往山楂果子上一倒。 梅子的酸甜滋味儿,山楂的鲜艳夺目,两种不同的感官刺激着小女孩,小女孩嗅了嗅鼻子,更是好奇不已。 钟离笑着道“尝一颗。” 小女孩听到钟离发话,立刻捏了一颗裹满醷梅浆的山楂果子,一口全都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嚼。 小萝莉瞬间睁大眼睛,连忙又嚼了两下,“咕咚”咽下,然后伸手又捏了一颗。 捏起来之后,小女孩才想起什么,怯怯的道“爹爹……春儿能再食一颗么?” 钟离不由摸了摸小萝莉的头发,十分“慈爱”的来了一个摸头杀,道“随便吃,都是你的。” 小女孩顿时欢心的险些跳起来,连忙往嘴里连塞了两颗,然后又捏起一颗最大的,喂到钟离嘴边,语气软软甜甜的道“爹爹吃!” 钟离赶紧张嘴,把“闺女”喂过来的山楂叼过来吃了,刚咬了两下,酸得钟离的眉毛都跳起来了,感觉自己的面目表情都要酸到痉挛。 山楂的酸味本已经到了极致,再加上梅子酱没有糖的调味儿,天然是天然,却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涩嘴,回味的时候还有点儿苦。 总之,真的说不上好吃…… 小女孩却吃得津津有味儿,那吃相十分有感染力。 钟离随口道“好吃么?” 小女孩嘴里塞得满满的,立刻点头如捣蒜,说话直含糊,甜甜的道“好次!” 小女孩说罢,又欢快的补充道“爹爹给春儿做的,都好次!” 钟离听着,顿时感觉山楂已经不是最酸的了,看着“闺女”吃到一点“甜头”,竟然一脸幸福到要命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些发酸…… 第3章 二刷女儿好感度 吃了酸山楂,那是十分的开胃,钟离肚子都有些饿了,小女孩肚子里也是“咕噜——”一声,然后歪着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那模样可爱极了。 钟离以前自然没有养过孩子,家里是独生子,也没有弟弟妹妹,倒是有几个堂弟堂妹表弟表妹,一个个讨人厌的技能已经满点,绝对是十足十的熊孩子。 因此钟离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这么可爱的小女孩。 钟离见她吃的山楂多,肯定饿的快,就道“别吃太多,小心醋心,一会儿吃了饭当零食吃。” 小女孩仍旧听得半懂半不懂,歪着头看钟离,可能是因为钟离突然对自己好了起来,因此小女孩有些纳罕。 不过纳罕归纳罕,自然是欢心的,当即使劲点了点头,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 钟离看了看家里头,就是一个破棚子,又去看了看剩下来的粮食,对着那些个粮食有些愁眉苦脸。 他虽然已经上大学,而且比较独立,不喜欢依赖家里头,但是吃饭从来都在学校食堂,要么就是去外面下馆子,回家也不用他做饭,若是让他做饭,恐怕要把这最后的栖身之所都给燎了…… 钟离盯着那些粮食发呆,小女孩已经跳窜窜的跑过来,甜甜的道“爹爹饿了么?爹爹稍待一会子,春儿造饭!” 小女孩说着,又跳窜窜的过去,垫着脚将器皿里那点子扒底儿的粮食盛出来,然后又跳窜窜的忙碌去了。 钟离顿时有些傻眼,这小女孩,这么大点儿就能做饭了?一点儿也不需要自己操心? 竟然白捡了一个这么乖巧的闺女? 那以后只要刷刷闺女好感度,岂不是万事大吉? 钟离看着小女孩忙忙碌碌,真别说,像模像样儿的,钟离在一边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碍事,小姑娘想要忙碌,还要绕过自己,毕竟家里就那么大地儿,可以说是错不开身的。 钟离就退出了破棚子,站在舍前的空场上看了看,心里忖度着怎么二刷闺女的好感度。 吃也吃了,而且这战国时期,到处都是战乱,也没地方弄什么美食去,尤其这年代也没有什么蛋糕冰激凌的,小孩子无非喜欢吃甜的,喜欢吃零食,现在好了,压根儿全都没有。 钟离觉得不能在吃这上面做文章,四下环视了一圈,突然看到了棚子角落有些烂木头,似乎有了些想法。 钟离走过去,蹲下来,用手拨了拨那些烂木头,有的都发霉了,劈的七七八八的,堆成了一堆儿,估计是取暖用的。 钟离随手抽出一块木头来,嘴角一挑笑了笑,做不了吃的,那就做玩具吧? 小孩子除了喜欢吃的,自然就是喜欢玩具了。 当然了,钟离没办法给闺女做女孩子最喜欢的洋娃娃,毕竟难度太高,但是做一个摇摇马,还是可以的。 钟离当即把那些烂木头拾掇了一下,挑选了一些比较好的,堆放在一起。 左右看了看,果然发现了一把类似于斧子的东西,钟离走过去,从地上把斧子拎起来,像模像样的准备劈柴。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是总看过猪走吧? 钟离把木头放在墩子上,斧子瞄了瞄准,一斧劈下来,“嘭!!”一声。 斧子有点钝,瞬间卡在了木头上,只劈了一个小口子。 钟离想要顺着小口子继续用力往下劈,不过不知这斧子是不是和自己较劲,还是太钝了,就是劈不下去,反而把木头给劈的烂七八糟,成了一个大豁牙子。 好端端一块木头,被钟离折腾的已经烂了。 那面儿小女孩在舍中造饭,听到外面“砰砰砰”的声音,连忙探头出来看个究竟,不由睁大了圆圆的眼睛。 小女孩惊讶的道“爹爹,你在作甚?” 钟离深吸了一口气,干笑了一声,木头没劈好,这大秋天的,自个儿倒是一身的汗。 虽然钟离是个佛系青年,不过运动也不在话下,只是到了战国之后,这原主儿的身板好像不是一般的烂,标准的文人身板儿,也或许是酗酒多时,因此像是个马蜂窝一般。 钟离对闺女干笑了一声,小女孩已经蹦跶哒的跑了出来,连忙抢过钟离手中的斧子,道“爹爹,劈柴么?这都是春儿的活计,爹爹坐在一边儿歇息就好。” 都是闺女的活儿? 这原主也是够无耻的,竟然用小女孩劈柴。 钟离这么想着,就见小女孩提起斧子来,那动作看起来十分轻松自然,然后手起斧落,“啪!”一声清脆悦耳,一下将木柴劈开两半,连个毛刺儿都没有。 钟离睁大了眼睛,瞪着那劈开的木柴,明明斧子很钝的…… 险些忘了,他家闺女天生力大无穷! 会做饭、会劈柴,能打架、能卖萌,长得还软软萌萌,虽然目前穷了点,但是日后可是地位显赫的齐国王后,钟离觉得,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小女孩仰起头来,看着钟离,眨了眨大眼睛,歪头道“爹爹,劈成这样,可以么?” 钟离连忙蹲下来,道“可以可以,闺女,你再帮我劈一点,不过不要这么窄的。” 钟离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枝来,然后在土地上涂涂画画,画了一个大体模样出来,道“要这样的几块木头,能劈出来么?” 小女孩立刻点头,说“爹爹放心。” 说罢,小女孩又开始专心劈柴,有的木头比较大,小女孩身量不足,就跑到旁边,把方才扔壮汉的石墩子抱过来,放在旁边,自己踩着石墩子去劈柴。 有的时候还跳起来用力,那动作让钟离似曾相识…… 这不是英雄联盟里面,圣锤之毅波比跳起来揍人的模样么…… 钟离看着小闺女劈柴,琢磨着这样一来,岂不是闺女自己给自己做摇摇马了? 钟离干脆转身离开,往山里面儿去,弄些天然的染料来,一会儿摇摇马拼好之后,给木头染染色,做一匹“精致”的摇摇马。 钟离踩了一些野果野草什么的,很快就回来了,小女孩已经不再劈木头了,木头全都整齐的叠放在旁边,小女孩已经忙忙叨叨的回去继续做饭了,舍中飘出来阵阵的炊烟,在这荒郊野岭的,竟然有些得道成仙的错觉。 钟离赶紧过去,他方才让小闺女劈了木头,不过是个大概,想要做摇摇马,还要拼装起来,这年代也没有钉子之类,因此要把木头的拼接部分凿成榫卯的模样。 中国古代的建筑不需要钉子,却如此牢固,就是利用了榫卯的原理,其实就是凹凸拼接,凸出来的叫做榫头,凹进去的叫做卯,或者是榫槽。 钟离是知道大概原理的,只是没有动手做过,不过这也难不倒他,他席地而坐,就开始捣鼓那些木头,凿来凿去的拼接起来。 小女孩做好了饭,出来一看,就见钟离坐在地上,一身都是灰土,手里摆弄着一样奇怪的物什,以前从没见过,因此不知是什么,看起来着实新鲜。 竟有些……像是马匹? 小女孩扒在舍边上偷偷往这边看,钟离已经做得八九不离十了,毕竟苦工都由小闺女做了,他只是做点精细活儿。 虽然第一次做,而且做得有些粗糙,不过小闺女身材那么娇小,这榫卯虽然不专业,但是已经足够承重,绝不会散架,也就行了。 钟离拼接好摇摇马,把果子碾碎,给摇摇马点了两个眼睛,又随手弄了些马鬃毛,不过他没找到鬃毛的染料,就很不走心的弄了些野草,捣烂了抹在鬃毛的位置,弄了一个草绿色的马毛…… 小女孩好奇极了,咬着手指,说“爹爹,这是甚么?” 钟离没说话,直接将小女孩抱起来,小丫头又轻盈又小巧,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抱了起来,然后将小女孩放在摇摇马的马背上。 小女孩吓了一跳,因为这马匹竟然会晃,吓得她连忙抓紧扶手,睁大了眼睛,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探究,和打架的那股“彪悍”劲儿一点也不一样。 钟离笑着道“怎么样,好玩么?这叫摇摇马。” 小女孩起初有些害怕,不过因为新鲜,而且童心未泯,自然就放开了胆子,开始自己晃起摇摇马来,玩的像模像样,还咯咯的笑起来,十分雀跃的道“好顽!” 钟离看着自家闺女一脸欢心,感觉自己这二刷也挺成功,虽然多半的功劳和苦劳都是闺女自己出的…… 两个人玩了一会儿摇摇马,总是要吃饭的,这会儿就更饿了,小女孩早就做好了饭,钟离饿得不行,赶紧跟着去吃,结果一看,傻了眼。 这年代是粗粮,的确是粗粮无疑,其实钟离早有心理准备,毕竟是先秦的战国,不过钟离没想到竟然这么粗。 晚饭就是几个大饼子,粗粮做的,没有菜,没有汤,更没有肉,一点点荤腥也没有。 咬一口饼子,竟然还没什么咸味儿,干巴巴的,毫不夸张的说,差点把嗓子眼给生生划开。 小女孩却吃得津津有味儿,估计是方才吃了太多的开胃山楂,又玩了一会儿摇摇马,当然,之前还暴打壮汉,也消耗了不少体力,因此吃的十分“香甜”。 小女孩一手一个大饼子,那饼子恨不得比她的脸还要大,“嗷呜、嗷呜”的左右开弓咬着,粉嘟嘟的嘴巴上全是饼渣子,弄得满脸都是,一副不拘小节的模样,恨不得一头牛都能吃下,不过那吃相,配合着萌萌的圆脸蛋儿,还挺可爱的。 钟离是食不下咽,吃两口就够了,那小女孩吃的十分满足,吃完了手里的饼子,还用小舌头舔了舔自己手里的渣子,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自钟离。 钟离赶紧把手里还剩下一半的干饼子递给小女孩,小女孩甜甜的道“谢谢爹爹!” 然后又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钟离看着闺女的吃相,这么吃起来的确是可爱无极限,只是……食量果然大的惊人,压根儿不像是个小萝莉的食量,果然力大无穷是有力大无穷的缘由的…… 钟离有些发愁,之前他估计家里头的粮食怎么也够两三天,现在一看,闺女这种吃法,最多够明天中午一顿的,晚上都没有着落。 在女儿成为王后之前,怎么也要吃饭。 是时候想点营生的活计了…… 第4章 经商如用兵 翌日正午,钟离和他的便宜闺女两个人吃了饭,果然粮食就够吃到中午的,一点子都没有剩下,吃的干干净净。 不止如此,小萝莉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吃了午饭,小女孩把昨天没舍得吃,留下来的醷梅浆版的“冰糖葫芦”捏着吃了,可爱的脸蛋儿上又挂上了那种十分满足的表情。 说实在的,钟离的便宜闺女真的很好养,吃个酸掉牙的山楂果就足够了,这反倒让钟离稍微有点负罪感。 小女孩吃了山楂果,钟离就哄着她到舍外的空场上去玩耍去了,昨儿才做了摇摇马,小女孩正新鲜着,于是欣然跳窜窜的跑去玩耍了。 钟离见她出去,自己便席地而坐,独自坐在舍中,这时候可没有椅子这种家具,而且钟离家里可谓是家徒四壁,自然也不衬什么席子,坐在地上已经是极好的了。 钟离有些发愁,这荒郊野岭的,也没有田地开垦,种田他也不会,不知有什么活计可以营生,闺女食量还大得惊人,不说往后怎么办,今儿晚上吃什么还没着落。 钟离苦思冥想,突听舍外传来一阵呼喝的声音,除了自家闺女的声音,竟然还有男子的声音。 钟离心下一惊,还以为昨日被打走的壮汉们回来寻仇了,连忙起身,冲出舍外。 定眼一看,其实并非昨日的壮汉,而是几个不相识的人,有男有女,舍外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轻便轺车,轺车后面还跟着几辆载物的缁车,那模样那架势,竟似乎是个商队一般。 这穷乡僻壤的,人迹罕至,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钟离有些狐疑。 就见小女孩抱着自己的摇摇马,努着嘴,皱着眉,道“还我,这是爹爹做给春儿的!” 小女孩身边有个比她大不少的男童,男童看起来怎么也有七八岁的模样,穿着打扮就不一般,不知是不是养的太好,有些营养过剩的样子,一脸的横肉都要飞起来了,仗着自己身量高,揪着小女孩的摇摇马脚蹬子,使劲的拽。 小女孩宝贝着摇摇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撒手,牢牢抱在怀里,那男童也不放手,口气很是嚣张,带着一股子蛮横,道“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钟离一看,原来是那男童蛮不讲理,看上了自家闺女的摇摇马,就要蛮抢,男童身边有不少大人,但是竟然没有一个管的,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瞧着男童嚣张跋扈的模样,还十分宠溺的微笑。 有人欺负自家闺女? 钟离虽然是个性子很淡的人,但是如今都欺负到自家门口了,怎么可能让人捏瘪揉圆?尤其这欺负的还是他未来的“靠山”! 钟离大步走过去,小女孩见到他过来,委屈的道“爹爹!” 男童压根儿不怕钟离,连看都没看,嘴里蛮横的道“放手!你放手!给我!” 钟离轻轻拍了拍小女孩的头顶,道“春儿,先放手。” “爹爹……” 小女孩似乎很是委屈,根本不想放手,不过钟离都这么说了,小萝莉又不敢违逆似的,果然放了手。 “哎呦!” “咚!” 男童没料到小女孩真的会放手,小女孩手劲儿一撤,男童顿时向后仰去,一声闷响,摔了一个四脚朝天,差点就地后滚翻! “噗嗤——” 小女孩破涕为笑,看到这光景都给逗笑了,钟离这才手脚麻利,看似不急不缓的把男童摔在地上的摇摇马捡起来,放在自家闺女面前。 那男童摔在地上,方才旁边还不管不顾的大人们顿时惊呼一声,“哗啦”一声,连忙团团围将上来。 那场面,就好像古装剧里有人大喊“皇上驾崩了——”一般。 “我的儿!” “摔着没有?” “摔到何处了?” “我的儿,你和那些乡野村夫争抢什么?能是甚么好东西?” 一男一女率先抢过去把男童扶起来,那男的大肚秃顶,油光满面,看起来已经“知天命”了,起码有五十岁的模样,女子则娇俏的紧,开口十分嗲气,扶着男童还哭了起来,抹着眼泪,口里对男童嘘寒问暖的。 钟离估摸着,这男的八成是个贾人,在战国时期,商贾的待遇大幅度下降,很多国家重农轻商,贾人的数量也开始锐减,不过齐国倒是有些例外,毕竟地理优势独到,有山有水,有盐有金,如今这个时期,齐国正处于最辉煌的顶峰时刻,商业也十分繁荣。 男童摔了一个跟头,顿时哭闹起来,嘴里嚷着“不!就要那个!就要!” 贾人一听,立刻昂着下巴打量起钟离和小女孩来,似乎想要和他们“理论”。 贾人看了一眼小女孩,十分不屑,毕竟钟离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长得还瘦小,根本没有威胁力似的,谁能想象到这瘦小的女孩天生神力呢? 贾人的眼神都不屑的在小女孩身上多停留一瞬,很快看向钟离,目光倒是一愣,随即飞着横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冷笑,甚是不屑,还轻哼了一声。 钟离有些奇怪那贾人的态度,就听贾人道“我当是谁?这不是鬼谷岭的丧家犬么?” 原来这贾人识得“自己”? 而且怕是和原主儿有些恩怨? 钟离没有立刻接话,毕竟他是个“冒牌货”,而且这鬼谷岭听起来十分耳熟,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鬼谷岭。 钟离没说话,贾人的态度立刻吊上来了,以为钟离是心虚了,又是“哼哼”冷笑一嗓子,道“前儿个你在魏国做门客的时候,咱们见过,还记得么?” 钟离自然是不记得的,但是瞧着那贾人小人得志的模样,就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儿,不知道也罢。 果然贾人嘲讽的道“如何?不记的?我给你提个醒儿……那日你被魏国的相邦赶出门来,还摔了一头的粪,记得么?” 钟离一听,果真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还是极为丢人的事儿,这原主混的也是够惨的。 小女孩顿时气怒不已,举起了看起来纷纷嫩嫩的小拳头,道“不许欺辱我爹爹!” 贾人压根儿不怕小女孩,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兀自大笑,笑起来浑身肉都打颤。 说实在的,钟离是个典型的“佛系三连”,不是没脾气,是懒得怒怼,嫌麻烦,因此最不怕这个,贾人的话仿佛打在棉花上一样,根本无法受力。 钟离笑了笑,满不在乎的道“我摔我的粪,你赶你的商。” 说着,低头看向小女孩,笑着道“来闺女,咱们去玩摇摇马去。” 贾人顿时愣住了,必没料到钟离是这个反应,他本想要奚落钟离一番,给那男童“报仇”,结果现在完全没得到“报仇的快感”,额头上青筋都蹦了起来。 男童则是大吼的道“我要那个!我就要!爹啊——” 男童吼着,还嚎哭起来。 贾人十分没辙,看起来也是“老来得子”,溺爱的不行,便硬着头皮出声道“等一等,你开个价儿!” 钟离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那贾人,贾人方才第一盘失利,不过自觉高人一等,还是昂着下巴,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儿。 小女孩显然不想卖了摇摇马,毕竟这是爹爹给她做的,赶紧把摇摇马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又嘟起嘴来,模样可怜儿极了。 钟离咳嗽了一声,想了想,道“好说好说,你有钱我有货,这就好办了。” 贾人听的似懂非懂,钟离脸上挂上“高深莫测”的微笑,正想着怎么营生,“营生”就自己撞上门来了…… 钟离举起食指晃了晃,口气淡淡的道“一钟粮。” “你说甚么!?” 贾人顿时大吼出来,睁大了牛卵子一般的眼睛,眼珠子恨不得脱框而出,说“一钟粮?你的马敢情不是木头攒的,怕是金子打的罢?” 在战国时代的齐国,一钟的容量可不小,尤其是如今的田齐,春秋时代的姜齐一钟等于十釜,一釜等于四区,一区等于四豆,一豆等于四升,这样算下来,一钟就是六石四斗。 而发展到田齐,为了笼络民心,以大斗发给百姓粮食,以小斗收回百姓粮食,这样斗的容量已经比原先大了不少,又将四进制的度量单位,改革成为了五进制。 这样一来,眼下一钟的容量大约就是十石,换算下来,一钟粮食,在保守估计的情况下,对应现代二百升以上,如果钟大点,最多能到二百五十升左右。 二百五十升粮食…… 就算闺女再能吃,也绝对够她吃的! 钟离张口就是一钟,尤其他的模样还是个十足的穷人,尤其战国的农业生产力本就不高,贾人怎么可能不惊讶,怕是以为钟离穷疯了! 钟离笑眯眯的道“这摇摇马就这么一匹,绝无分号,你到哪儿也买不到,除了我之外,再找不到这样的手艺,还有这样的描花儿,你瞧瞧,活灵活现!你若不买,我转手就卖给旁人,千万别后悔。” 钟离说着,就催着小女孩抱着摇摇马往舍里走,男童还在一边儿哭嚎,贾人觉得太贵,似乎不忍心割肉,拍了好几下大腿,眼见那小女孩抱着摇摇马要看不见了。 这才“唉”的叹了一口气,咬牙道“好,一钟!” 钟离连忙拉住小女孩,小女孩听到贾人松口,也睁大了眼睛,估计是吓得,毕竟小女孩还从未见过一钟粮食那么多,对于小女孩这家境来说,可以说是一夜暴富了。 贾人还死撑着面儿,道“一钟也不值什么,在你们这些乡野村夫眼里当成了宝!” 他说着,挥手让身后的从者动作,嚷嚷着“装一钟粮给他们!” 小女孩看着那些从者,匆忙的从后面的辎车中称粮,更是目瞪口呆,粉嘟嘟的嘴唇都张的老大,喃喃的道“爹爹,这……” 钟离半蹲下来,小声道“咱们先把这个卖给他们,到时候爹爹再给你做。” 小女孩很是听话,连忙把摇摇马塞给钟离,两边人很快一手交粮,一手交马,贾人的辎车都给掏了个七七八八,还装作不怎么可惜,男童得了摇摇马,欢快的跳上轺车,一行人很快就赶路走了。 小女孩看着绝尘而去的轺车和辎车,这才诧异的道“爹爹,咱们真有一钟粮了?” 钟离点了点头,小女孩欢喜的蹦了起来,拍手道“爹爹真厉害!” 钟离得了夸赞,或许是小女孩说的诚恳,竟然让钟离有些由衷的自豪,侃侃而谈的道“这是自然了,经商如用兵,审时度势缺一不可。” 小女孩听不懂,揪着自己的头发,一脸迷茫,不过听得十分认真,而且一脸的崇拜,仿佛是个软萌的小迷妹一般。 钟离拍了拍她的小头发,道“走,加餐去,管饱。” 第5章 吃肉! 钟离这性格自认为是不适合做官的,若是他入了朝,估计能把诸侯们气死。 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 就比如“一鼓作气”的典故,换做是钟离,鲁庄公和钟离同坐一辆战车,在长勺要和齐军交战了,鲁庄公准备亲自击鼓禁军,就问钟离,什么时候可以击鼓? 钟离答曰“都行。” 于是一鼓作气算是毁了…… 钟离这么想了想,就觉得自己很不合适做官,一不小心惹恼了诸侯,或者把诸侯给气死了,岂不是要车裂? 刚巧那贾人像是个冤大头一样,用一钟粮食买走了破木头做的摇摇马,钟离顿然大悟,这不就是商机么? 钟离在大学学的就是经济专业,当年高考的时候因为怕麻烦,所以只是随大溜儿,经济类的报考专业多,竞争压力小,因此钟离就报了经济,没想到如今还派上了用场。 战国时代的商贾正在崛起,但是在很多国家,例如秦国,就受到了重农轻商的影响,贾人们正面临转型,正好是个空巢期,大好的利益放在眼前,钟离不发这个财,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如今又有了本钱,那一钟粮食够吃很久,还能拿出一点换成货币,这样就可以开张做买卖了。 摇摇马就不错,专门卖给富贾或者国戚,那些人有钱有粮没处糟蹋,当然拿他们发发财了。 钟离想到这里,立刻走出舍去,想找自己乖巧的女儿帮帮忙,毕竟钟离这身板儿就是标准的文人身板儿,别看长得高大修长,但实际没多大力气,不如便宜女儿天生神力。 钟离走出来,就看到小女孩趴在钟上,正望着里面儿的粮食,睁大了眼睛,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小女孩见了钟离,道“爹爹,你吃多少?春儿造饭去。” 钟离干笑了一声,他中午刚吃过,还不饿呢,没有小女儿饭量这么大,就道“我不用加餐了,你长身体,多吃点。” 想了想,钟离又善意的补充道“别撑坏了。” 小女孩自豪的扬着苹果一样的小脸蛋儿,笑起来简直是神采飞扬,可爱的犹如冰雕玉琢,透着一股说不明的灵气,道“放心罢,爹爹,春儿很能吃的!” 钟离又是干笑一声,能吃是见识过的,绝不怀疑! 钟离见小女孩忙忙碌碌的又开始造饭,就跟在后面儿,殷勤的道“女儿,等会儿你加餐之后,帮爸爸做点事儿。” 小女孩仰起头来,诧异的道“粑粑?” 她说着,还歪了歪头,一脸懵懂迷茫,嘟着嘴疑惑的道“粑粑是什么?” 钟离险些给她萌坏了,半弯下腰来,捏了捏小女儿的脸蛋儿,手感真是好,软软的,还弹弹的,就像是个小面团儿一样。 钟离道“就是爹的意思,以后就叫爸爸。” 小女孩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叫,但是异常的听话,连忙点头,使劲点了好几下,对着钟离甜甜的笑道“粑粑!” 小女儿的声音清脆又好听,还奶声奶气的,险些又把钟离萌坏了,差点忘了正事儿。 小女儿道“粑粑,做什么事儿?” 钟离道“再做几个摇摇马,把后面那些破木头全都劈了,咱们做好了,拿到热闹的地方,全给卖了。” 小女儿睁大眼睛,欢心的道“能换好多好多的粮么?好多好多钟?” 钟离被逗笑了,道“粮算什么?给你换肉吃,好不好?” 小女孩更是惊讶,道“肉?” 小女孩说“肉”的时候,眼睛圆溜溜的,还嘟着嘴发音,可爱的更没话说,好像故意卖萌似的。 小女孩又道“肉!春儿还没吃过肉呢!” 也是了,这年代,肉都是贵族吃的,平头老百姓就吃点糙米的粮食,调味料也只能吃到盐,而且盐还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 《孟子》之中记载了和梁惠王,也就是如今魏国的掌权者魏惠王的对话,钟离还记得上中学那会儿学过这篇课文,不记得是不是背诵篇目了。 其中有一句“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意思是五十岁的人可以穿丝绸,七十岁的人可以经常吃到肉。 战国的生产力本就低,再加上连年战火,吃肉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钟离看着小女儿如此向往,便道“等咱们赚了大钱,天天吃肉。” 小女孩顿时干劲儿十足,连忙造饭,干脆连晚饭一同做出来,如今还没赚大钱,虽然粮食是多了,不过也只能做那种干饼子,没什么味道。 小女孩一连吃了五个大饼子,每一个都比她的脸还大,吃的津津有味儿,娇嫩的小脸蛋儿上都是饼渣子。 钟离帮她把饼渣子擦下来,小女孩就仰着脸,甜甜的道“谢谢粑粑!” 不能再萌了,再萌要出心脏病了…… 小女孩吃了饼子,就跟着钟离到舍外干活儿,两个人开始动手“批量生产”摇摇马。 钟离画图稿,小女孩劈木头,两个人一起打榫卯,然后将零件组装起来,又去山里头弄了些野草野果,将那些摇摇马十分不走心的涂涂抹抹上色,太阳下山的时候,已经搞定了小十匹。 两个人大功告成,就打算明日里找个繁华热闹的地方,将摇摇马拉过去,卖给那些有钱人。 第二日一早,钟离和女儿就起了,他们地处比较偏僻,要去繁华的地方,恐怕还有一段路程要赶,因此起得很早。 钟离虽然不清楚眼下的境况,不过小女孩是明白的,小女孩告诉钟离,这边是齐国的边界,把着西南角儿,因为最近齐国动作比较大,因此边界没什么人居住,都害怕动乱,他们没有地方去,只好在这里住下来。 钟离打听了一下子,瞬间就有些眉目了,如今齐国当政的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齐威王,名唤田因齐。 钟离虽然是个理科生考的经济学,不过向来喜欢看一些历史,什么战国三国,是钟离最喜欢的。 齐威王在位期间,有个著名的事件,很多学者认为,这个历史事件才是划分春秋和战国的分水岭,那就是“徐州相王”。 魏惠王因为不堪围魏救赵的打击,听从了国相惠施的建议,主动带领一些弱国,前往徐州朝见齐威王,并且承认齐的王号。 而齐国因为不敢独自称王,所以也拉上了魏国,同样承认了魏的王号。 眼下就是围魏救赵之后,齐国称王之前。 钟离并不关心他称王不成王,关心的则是哪里比较繁荣。 正巧,齐国正是繁荣的时期,国力强盛,包围鲁国,北邻燕国,西邻赵国和魏国,南邻宋国,还与楚国和越国接壤,东面则临水,这样的齐国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商业不繁华才怪呢。 钟离找准了方向,准备往齐鲁宋魏的交接处过去,那里是交通枢纽,商业经济自然也会被带动,很多贾人商队会从那边经过,有钱人多,他们的生意才会好。 毕竟钟离的目标很明确,他的货肯定要卖给有钱人。 这年正好赶上魏国不景气,又逢了魏国干旱,齐国挨着魏国,且是边界地段儿,粮价被抬高了不少,因此他们的一钟粮食,算是赚大发了。 钟离用了一些粮食,换了一辆破辎车,虽然是二手辎车,而且用的够不够了,看起来脏兮兮破烂烂的,但是总能代步,而且还能把他们的货物装上去,赶路也方便。 两个人装上货,上了辎车,就开始赶路了。 摇摇马这东西,谁也没见过,看起来异常的新鲜,钟离选“市场”又格外的合适,这地方车水马龙,富贾来来往往,还不乏一些贵胄,生意自然好。 战国就是这样,穷的穷死,富的富死,诸侯吃饭还要奏乐,猪牛羊一样不少,直的骨头和弯的骨头放在哪只手都有讲究,穷富的两极分化十分严重,绝对不缺有钱人。 钟离做生意第一天,十匹摇摇马,最后只剩下来一匹,换来的粮食堆满了辎车,已经装不下了,所幸这个年代已经开始流行金子,金子渐渐也成为了“流通货币”,钟离将粮食换了一些金子,这样方便保存,也不需要劳师动众。 小女孩忙前忙后,登上辎车跳下辎车的搬摇摇马,搬粮食,非常的勤快,一张小脸忙的都涨红了,还有些微微出汗。 小女孩却道“粑粑你坐,春儿能忙的过来。” 钟离眼见小女儿如此乖巧可爱,还特别“孝顺”,心中想着,以前以为交女朋友很麻烦,结婚很麻烦,养孩子也很麻烦,没成想原来养女儿这么省心,而且还赏心悦目。 日头已经偏西,人群也慢慢稀疏起来,钟离他们还剩下最后一匹摇摇马。 其实这最后一匹摇摇马本也能卖出去,但是钟离瞧见小女儿有些不舍,她虽然不舍,但是还不想让钟离为难,只是自己忍着没说,用大眼睛来回的瞟那只摇摇马。 钟离一看,反正粮食和金子都赚到了,也算是大有收获,最后一匹摇摇马,自然是留给女儿,谁让女儿喜欢呢? 钟离把那匹摇摇马抱起来放进辎车里,小女孩惊讶的道“粑粑?” 钟离笑着道“这个不卖,留给我闺女。” 小女孩一听,欢心的跟什么似的,抱着钟离的腰,跳窜窜的蹦起来,仿佛在撒娇似的,可爱得不得了。 钟离揉了揉小女儿软软的头发,道“收工,买肉去。” 第6章 小迷妹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全都放在辎车上,小女孩因为能吃肉,又得了一匹摇摇马,异常的欢心,窜上窜下的帮忙搬东西。 钟离瞧着小女儿这模样,顿时有些感叹,一方面是这小女孩也太容易满足了,稍微施一点点恩惠,就有是欢心又是感激的。 另外一方面…… 则是他女儿体魄也太好了,一口气搬那么多粮食,对于她的身量来说,仿佛是一座小山一样,只是微微出汗,冰雕玉琢的小脸蛋儿稍微发红,愣是不喘一口粗气。 两个人收拾了东西,就赶着辎车,准备去买肉吃,这年头买肉也是个技术活儿,并不是哪里都能买到。 天色昏沉的时候,两个人买了肉,钟离并不想再回原来那个窝棚去,毕竟之前因为拒不卖女儿的事情,已经得罪了人,回去可能有些风险。 再者说了,那地方也没有好留恋的,家徒四壁,还穷乡僻壤,也就是舍后的山上长着一些野生的山楂果儿罢了,并没什么好。 如今他们辎车里拉着粮食,还有换来的金子,这已经是全部家当了,钟离打算在周围找个落脚的地方,这附近是齐鲁宋魏的交界点,贾人很多,来来往往容易做生意,在这里安家不错。 不过今日太阳已经下山,没地方找什么好去处,可能要在辎车上睡一觉,幸好他们还有肉。 小女孩似乎只要有肉吃,什么都好似的,钟离委婉的与小女儿说了一番,今儿晚上可能没去处了,小女孩竟一点也不嫌弃,只是催着钟离做肉吃。 两个人捡了一个僻静又开阔的野外,就将辎车停下来,钟离本想拾掇拾掇买来的肉,结果小女孩已经从辎车上“吧嗒”一下蹦了下来。 然后像模像样儿的道“粑粑,你去拾些树枝来,一会子生火了,春儿把肉拾掇一番。” 钟离也没什么意见,就兀自过去在附近找树枝,他们寻的野外比较开阔,但是周围还是有些树木,树枝很好找,算是个省力的活计。 钟离抱着树枝回来的时候,小女儿已经收拾好肉了。小女儿看起来十分有经验,手脚麻利的将树枝堆起来,然后生了火。 钟离瞧着小女儿这熟练的模样,心想着便宜闺女以前肯定没少受苦,听之前那个买摇摇马的冤大头贾人的意思,自己这个原主儿还在魏国做过门客,受了不少欺辱,这小女孩跟着这么一个没用的爹,怪不得这么自立呢。 钟离思索的功夫,小女孩已经把肉串上,放在火上去烤了,那面儿又拿出一些调味儿来,是他们刚才一并子买来的。 小女儿本不打算买这些,毕竟以前吃饭都没吃过调味儿,买这些东西还要花粮食换,看起来平白的浪费奢侈。 不过钟离觉得十分必要,毕竟是他女儿第一次吃肉,绝不能委屈,没有调味儿那还叫什么肉?能好吃么? 两个人坐在火堆旁边,小女儿包揽了所有活计,钟离就坐在一边等着,没一会儿肉香就出来了,这种感觉愣是有些像野营烤肉。 浓郁的肉味儿,散发着烤制的独特香气,让吃了两日干饼子的钟离都馋了起来,方才还不觉得如何饿,这会儿肚子里愣是七上八下的,没有底儿。 肉在火上翻滚着,外皮已经烤的焦脆无比,“滴答滴答”的油腥顺着焦脆的外皮流下来,简直令人垂涎欲滴,钟离几乎快忍不住了,不过因为肉大,里面儿还没有烤好。 钟离看了看,捡来的树枝似乎不太够,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身上的土,道“我再去那面儿捡点树枝来。” 小女孩点了点头,乖巧的道“嗯!” 钟离转身往树木扎堆儿的地方去,方才他就是从那里捡到的树枝,已经有了经验。 因为太阳下山,树林里已经变得黑漆漆,钟离走到树木扎堆儿的地方,就不敢往里再走了,捡了些树枝抱着,准备再捡一点儿就折返回去,肉估摸着也烤熟了。 钟离弯腰捡起地上的树枝,这光景,就听到“沙沙”的声音。 很轻微…… 像是微风吹动树木的声音…… 只是树枝和树叶根本没有晃动,晃动的则是低矮的杂草从。 钟离神经顿时一绷,戒备起来,心想着这荒郊野岭不会有野兽罢? 他想着,慢慢往后退,虽然自己上大学的时候体育不错,身材也不矮,但是如今自己这身板太差,要是突然蹦出来一个野兽,肉没吃到,就成了野兽的盘中餐了。 “沙沙……” “沙——!” 钟离往后退去,就在这一刹那,杂草丛顿时躁动起来,随着一声明显的响动,随即是“哗啦!”一声,一个黑影顿时从草丛中伸了出来。 “啪!!” 钟离只觉脚腕一沉,已经被那黑影钳住,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血手! 血手只能看到小臂,从手掌到小臂都血淋淋的,剩下的没入杂草丛中看不到了。 钟离“嗬——”的倒抽了一口气,这大黑天的,荒郊野岭的草丛里突然蹦出一只血手来,钟离险些以为要闹鬼,这不是恐怖电影里面的经典桥段么。 不知是不是钟离抽了一口冷气,那面儿烤肉的小女孩简直是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到了声音,动作迅捷,猛地就窜了过来,两只短短的小胳膊一张,立刻抢身护在钟离面前。 小女孩踹开血手,那血手虽然钳的紧,但是禁不住钟离的闺女力大无穷、天生神力。 血手“吧嗒”一些就被踹到了一边儿,小女孩虽然天生神力,但是似乎也害怕,闭着眼睛对着那血手又踹又踩,嘴里道“让你欺辱我爹爹……” 她踹着,这才想起来,开口道“不对,是粑粑……” “让你欺辱我粑粑!” 方才还有些诡异的气氛,如今被小女儿弄得差点笑出声来,钟离赶忙拦住小女孩,道“等等,春儿,那好像是个人?” 小女儿被他拦着,这才停了动作,天色太黑,还是树林,两个人定眼仔细一看…… 果然是个人。 那人倒在杂草丛中,一条胳膊伸在外面,不只是手臂,就连身上也是血淋淋的,因为天色太黑,方才没瞧清楚。 对方是个男子,而且是个年轻人,约莫十七八的年纪,脸朝下倒着,看不见样子。 钟离眯了眯眼睛,用树枝拨过去,拨了拨那年轻人。 旁边的小女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拔高声音道“粑粑!是个大哥哥?” 钟离却没注意这些,树枝挑着那年轻男子的衣裳,有些狐疑的低声道“丝绸?” 孟子曾对魏惠王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五十岁的人才能穿上丝绸的衣裳,而如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最大不过十七八岁,虽然浑身是血,但是穿着如此体面。 说明什么? ——非富即贵。 那年轻人进气儿少出气儿多,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道“先生……救我一救……” 钟离已经确定了自己要做个贾人,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在钟离眼中,已经不是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了,而是一座……摔倒的大金山。 钟离顺口道“我有什么好处?” 小女儿仰着头,一脸迷茫纯洁的看着钟离,似乎没觉得钟离说错了什么话儿,当然了,依照小女儿这种“小迷妹”的态度,也绝不会觉得钟离说的话不对。 如果不对,也是对的! 那年轻人则是稍微颤抖了一下,听到钟离的话,似乎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钟离笑着道“你浑身是血,处境也不好,我若救你,会不会惹什么麻烦?如没有好价钱,定然是谈不拢的。” 第7章 谈钱多伤感情? 那倒在草丛里的青年人显然又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钟离气的。 仿佛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年轻人费力的从怀中掏了两下,然后手臂一松,“咕咚”一下瘫在地上不动了。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道“粑粑,他怎么了?” 钟离没有立刻过去,见对方不动了,又用树枝拨了拨,年轻人的掌心一松,一颗大金蛋子从里面滚了出来。 “咕噜噜——” 一下滚到了小女孩的脚边,小女孩低头一看,欣喜的道“鸡子!鸡子!” 钟离仔细一看,什么鸡蛋?分明就是一颗大金蛋,他弯腰捡起来,十足十的,应该是实心儿的,特别的压手。 方才见那年轻人穿着一身丝绸的衣裳,钟离就觉得了,绝对是一块大肥肉,肥到流油,如今看到年轻人随便一掏,就从怀里掏出那么大的金蛋,更加肯定了年轻人非富即贵。 钟离想了想,把金蛋揣在怀里,然后招呼小女儿道“还有一口气,先救人。” 小女孩听话的点头,钟离又道“小心些,用衣裳垫着,别碰他的血。” 小女儿又乖巧的点了点头,两个人合力把草丛中的年轻人拉了出来,拖到火堆旁边。 如今是深秋天气,尤其是入了夜,荒郊野岭的更是冷,年轻人冻得浑身冰凉,拖到火堆旁边之后,才慢慢的有些回转。 钟离让小女孩去弄些水,给年轻人清理伤口,他们这边条件也不好,压根儿没什么药,只能把年轻人的伤口简单擦擦,然后包扎起来。 钟离给年轻人包扎了伤口,那面儿小女儿给年轻人擦了擦脸,他脸上手上都是血,看起来有些狰狞,也看不到原本的样貌。 钟离正在包扎,就听小女儿奶声奶气的,异常惊讶的道“呀,这大哥哥生的好生俊美!” 钟离抬头去看,只见年轻人脸上的血已经擦得差不多,露出了原本的容貌,果然最多十七八岁,身量不矮,已经算的上高大。 一张容长脸,眉目硬朗,形貌和衣着一般都十分之体面,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 钟离听自己的“小迷妹”突然夸赞别人,说实在的,心里头还有一丢丢不是滋味儿,手上包扎的动作一紧,那年轻人本在半昏迷,登时疼的“嘶——”一声,愣是给疼的醒了。 钟离很没诚意的包扎着,对小女儿道“乖春儿,这不叫俊美。” 小女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懵懂的看着钟离,钟离又说“爸爸这样的叫俊美。” 小女孩听得似懂非懂,看了看钟离,又看了看疼醒复又昏迷过去的年轻人,受教的点了点头。 钟离见女儿点头,这才心情舒畅起来,又开始给年轻人包扎伤口。 年轻人昏迷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亮之后,还没有醒来,直到日头渐渐升高,那年轻人这才慢慢转醒。 他只听得耳边有“咯咯”的笑声,还似是个小女孩儿的笑声,挣扎的睁开眼睛去看,眼前果然有个小女孩,大约四五岁的模样。 虽然并没有长开,但是生的也是冰雕玉琢,惹人可怜儿。 年轻人仔细一看,就见那小女孩蹲在地上,手里握着什么,用力一弹。 “咕噜咕噜——” 一个圆溜溜的东西被小女孩弹出去,发出一阵响动,在地上弹动着,滚进了一个小坑里。 “呀!进了!” 小女孩欢呼了一声,蹦跶起来,欢喜的窜进了旁边一个男子怀里。 钟离接住窜过来的女儿,拍了拍她的小头发,小头发又软又滑,手感一级好,忍不住想要使劲呼噜几把。 钟离正在教女儿玩弹球,做弹球的就是昨天晚上年轻人拿出来金蛋子…… “醒了?” 钟离发现那年轻人睁开了眼睛,年轻人则是盯着那滚进小洞里的金蛋子,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应该说是感觉到不可理喻。 毕竟钟离和小女孩穿着打扮并不好,看起来不是什么有钱人,年轻人拿出一颗金蛋来,那两人竟然把金蛋往土坑里滚,这看起来像是疯了! 穷疯了…… 女儿玩的不亦乐乎,跳窜窜跑过去把金蛋子从土坑里拿出来,然后又弹了起来。 年轻人脸上的表情抽搐了一下,还是拱手作礼,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钟离摆了摆手,道“谢就不必了,毕竟这是一桩买卖。” 年轻人挣扎着坐起来,目光有些探究,却努力不着痕迹的打量了钟离几眼,连带着身边儿的小女孩也打量了好几眼。 钟离哪能发现不了,不过被打量几眼也不吃亏,也不会麻烦,之前在年轻人昏迷的时候,钟离已经打量过年轻人了。 不止如此,年轻人身上的家当也被钟离搜过了。 有人钱,身上的金蛋子除了小女儿玩的那一颗,还有三颗。 除了钱,竟然还有防身的兵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身上竟然连个证件也没有。 别看钟离有些落魄,但是他身上可是有证件的,并不是黑户口,出入关卡,或者过国境的时候,都需要出示证件才能顺利通关。 而这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像是个黑户口一般。 年轻人打量了钟离好几眼,随即笑了一声,看起来十分随和,捂着自己的伤口,彬彬有礼的道“不知先生高姓,还未能感谢先生,日后好把先生的名讳牢牢记在心中。” 钟离心中也是一笑,这年轻人不只是个黑户口,而且还十分谨慎,竟然开始套自己话了。 钟离道“我复姓钟离,这是我女儿。” 那年轻人拱手道“钟离先生。” 钟离笑道“那你呢?高姓大名?” 年轻人的表情显然僵硬了一下,随即道“我姓虞。” 钟离点点头,道“哦……那氏是什么?” 年轻人又是僵硬了一下,摇手道“不不,晚辈又不是什么贵胄,没有氏。” 在春秋时期,姓名不但有姓,而且还有氏。姓的存在是区分氏族,氏的存在是为了区分宗族或者家族,可以说姓大,氏小,氏包含于姓内。 在春秋早期的时候,只有贵族才会有氏,平头百姓是没有氏的,男子的名讳要冠以氏,表现尊贵。 到了春秋后期和战国时期,礼义的崩坏,变法的冲突,令姓、氏开始混淆,不再具有很大的区分性质,不过还是有很多贵胄沿用氏的称谓,来区分自己的地位。 钟离没有和他继续探讨这个问题,只是道“你怎么落魄如此?可是遇到了什么仇家?” 年轻人干笑道“何来什么仇家?晚辈的父亲乃是贾人,晚辈随着父亲的商队长长见识,却万没料到遇见了山匪,那些山匪蛮横凶残,商队被冲散了,晚辈这才沦落如此。” 年轻人又道“幸得先生相救,感激不尽!” 钟离没说话,点了点头,小女儿这时候凑过来,依偎在钟离身边,手里拿着金蛋子玩耍。 钟离见小女儿脸上都是土,就笑了笑,帮她把土擦掉。 那年轻人又打量了两人几回,出声道“不知先生欲往何处去?” 钟离道“我们也是经商的,就在这附近寻摸寻摸,讨口饭吃。” 年轻人的眸子明显动了一下,瞥斜了一眼他们的辎车,似乎想了想,这才道“不瞒先生,晚辈还有一事相求,晚辈乃是徐州人士,距离这里不远……只是身负重伤,已经无法赶路,可否请先生送晚辈一程,只要晚辈一到徐州,定当重谢。” “徐州?” 钟离乍一听徐州,猛地就想到了“徐州相王”。 如今眼下情势,齐国正好是齐威王田因齐当政,魏国则是魏惠王魏氏罃掌权,又经过了围魏救赵,恰是徐州相王之前。 钟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年轻人道“对,正是徐州。” 钟离狐疑的打量了年轻人一眼,他连证件都没有,到了徐州也没办法进城,说好的被当成黑户赶出去,说不好被当成细作抓起来。 年轻人见钟离很是犹豫,连忙把自己怀里的金蛋子一口气掏出两个来,双手呈上,很是恭敬的道“先生若是鼎力相助,这就当时酬谢先生了。” 钟离看到那金蛋子,心想着反正离徐州不远,不过几日路程,况且他们有辎车,也不需要辛苦,等送到了徐州门口,进不进得去就由他了,平白还能赚这么多钱,可比卖摇摇马赚的快多了。 有了这些钱,别说给闺女吃肉了,还能把闺女打扮打扮,自己闺女这颜值,稍微一打扮,别说和西施齐名了,就连西施也得羞愧,有了自己这样当爸的,闺女和“丑女”这个词,算是绝缘了。 钟离心里一合计,便笑的一副高深莫测,道“谈钱多伤感情?” 年轻人似乎没听懂钟离的话,只觉得钟离这个人怪异极了,似乎看他不透,有的时候淡然随和,有的时候高深莫测,仿佛永远令人琢磨不着。 年轻人有些狐疑,从怀中又摸出一颗金蛋子,双手呈上,道“请先生一定帮忙。” 钟离一笑,将三颗金蛋子全都拿过来,沉甸甸的,在手上掂了两下,道“上道。” 第8章 阳关道和独木桥 年轻人前一刻还觉得钟离高深莫测,后一刻就见钟离抓起金蛋子,擦了擦,往怀里一揣,那模样像极了粗鄙的爱财之人。 年轻人又觉得自己方才想多了,这么一个乡野村夫,怎么可能高深莫测? 就在年轻人思忖的时候,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还拿着之前那金蛋子,眼见钟离又多了几个金蛋子,便欢心的道“粑粑,春儿要顽!” 年轻人就见那粗鄙的爱财之人钟离,竟然将怀中的金蛋子全都悉数交给了女儿,顿时不由又疑惑起来。 如果真是爱财之人,怎么可能让一个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小女童,把金子弹来弹去,还往土坑里扔? 年轻人思绪可谓是千回百转,脸上“拧来拧去”,钟离见他脸色阴晴变幻,也不理他,反正钱已经赚到了,只剩下往徐州去。 到了徐州门口,一拍两散,便是两讫了,管他要去徐州做什么? 年轻人流血太多,养了一天,许是身子骨儿好,也可能是以前将养的底子不错,脸色恢复了大抵,众人便准备启程上路了。 小女孩将行礼摞起来,准备搬上辎车,那面儿钟离灭了火,一转头,就见年轻人似乎觉得一个小女孩搬东西,过意不去,因此过去帮衬了。 年轻人帮忙搬着东西,那一沓的东西,累得他额头上全是热汗,险些伤口就给撕开了,而旁边的小女孩搬着比他还大的一沓,竟然还欢脱的蹦蹦哒哒,一点儿也不觉得吃力。 年轻人显然吃了一惊,诧异的看了两眼那小女孩。 难道这父女俩儿,都是奇人异士? 小女孩把东西放在辎车上,回手就接他的东西,年轻人家教似乎很好,道“多谢。” 小女孩笑嘻嘻的道“大哥哥在家里一定什么活儿都不做,这些都搬不动。” 年轻人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身量不矮,小女孩天生瘦小,恨不得才到年轻人一半儿,年轻人被小女孩这样一说,还是个大老爷们儿,顿时脸上挂不住。 咳嗽了一声,年轻人道“我身上有伤,因此多有不便,若按平日里,我能开九石的硬弓,也浑然不在话下。” 小女孩惊诧的睁大了眼睛,仰着头看着年轻人,比划了一下,道“九石?春儿才不信,二石还差不多,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九石的硬弓?” 年轻人笑了一声,道“你别不信,到时候进了徐州,见了我的从者,让他们告诉你,我平日里是不是开九石的硬弓。” 小女孩仍是不信,跳窜窜的跑过来,扎进钟离怀里,笑着道“粑粑,那个大哥哥说他能开九石的硬弓呢!” 钟离是不太清楚这个时期九石的硬弓是多大力道,不过按照汉时候的重量计量,一石一百二十斤,九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能去奥运会了。 钟离没有计较这些,因为他关注的重点可不在这里,只是抬起头来,笑的很亲和,对那年轻人道“硬弓?贾人可不需要拉弓。” 年轻人被说的一愣,随即咳嗽了一声,道“完全是为了自保,毕竟这年头儿,兵荒马乱的,许多山匪劫掠商队……是这样。” 年轻人说罢了,赶忙转头,掩饰的帮忙继续搬行李。 钟离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穿着丝绸、家教很好、娇生惯养、八分自负,而且还会武,怎么看怎么有点奇怪。 最重要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要去徐州。 钟离更确定了,到了徐州门口,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定然绝不牵扯。 毕竟…… 钟离怕麻烦。 很快众人就上路了,从这里到徐州,他们还有辎车代替脚力,因此十分便利。 别看小女孩年纪还小,但是赶车这种伙计,都是小女孩一手承包的,作为一个便宜爸爸,钟离感觉实在太“欣慰”了,女儿不止长得可爱,而且绝不是熊孩子,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儿,竟然掉在他的头上了,可谓是天上掉馅饼。 小女孩熟门熟路的赶着车,因为之前跟着原主儿东奔西走,所以认的去徐州的路,小大人儿一般的道“前面一直走,约莫两天就能到,路上还有农舍,到时候咱们不必住在荒野,还能借个农舍歇憩!” 钟离和年轻人坐在车上,两个大老爷们儿反而被小女孩比下来了,只能老老实实坐着,钟离可谓是“欣然接受”,不是他脸皮厚,正因为是他“脸皮薄”,不好和女儿去挣,论力气方面,不是自讨没趣么? 那年轻人似乎不怎么自在,觉得很是变扭,但是因为刚才被钟离说了一句贾人不拉弓,所以说话越发的小心谨慎起来,这会儿也不接话,秉承着惜字如金的理念。 钟离也没强求,在辎车里歇了一会儿,日头靠近中午,就爬起来,从背包里掏了一些之前烤好的肉,准备做午饭吃。 他们之前的猪肉有剩,就全都烤熟,然后放在外面晾了晾,这深秋天气的,尤其是晚上,气温很低,烤肉也就变成了肉干,也不会变质,味道自然是没有刚烤出来的好吃,不过胜在方便,而且这的确是肉,总比啃干饼子要强得多。 钟离拿了肉干,道“春儿,吃饭了。” 小女孩也不回到辎车里来,就在外面赶车,欢心的道“吃肉吃肉!” 钟离把一块最大的肉干交给小女儿,肉干比小女儿的脸还要大,也没给她切,小女孩自然的接过去,压根儿没觉得不妥。 那面儿年轻人一看,似乎欲言又止,想要帮钟离的小女儿切一下肉干,觉得钟离这个爹,也太粗枝大叶了,这么大的肉,给一个小姑娘吃,要多费劲? 不过那年轻人只是欲言又止,最后并没有管这个“闲事儿”。 钟离哪能看不见,也没说话,事实证明一切…… 小女儿欢心的啃上肉干,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一手赶马,一手吃肉,坐在马车上,下盘稳当当,娇小的身子都没有晃一下,看的年轻人目瞪口呆。 钟离见年轻人一脸震惊,心中不知怎么的,竟升起一股自豪感,看吧,这就是自个儿女儿。 十项全能,还会卖萌。 年轻人也分到了一些肉干,钟离并不小气,毕竟年轻人的佣金也十分阔气,分些肉干倒是值的。 年轻人吃着肉干,就听小女孩夸赞道“真好吃,这是春儿吃过最好吃的肉了!” 年轻人因为憋了半天,又十分自负,心里头实在难受,就搭话笑着道“这算什么好吃的肉?不过下品尔尔。” 小女孩是第一次吃肉,也只吃过这种肉,自然觉得好吃,听到年轻人这么说,果然注意力就吸引过去了,道“大哥哥,你还吃过旁的肉吗?” 年轻人见小女孩崇拜的目光,那自负心又开始作祟,也是因为家中娇生惯养,又太过年轻,就道“那是自然,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可曾有我没吃过的?” 说罢了又笑一声,夸口道“等到了徐州,我请你们吃牛肉。” 小女孩只见过牛,根本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吃到牛肉,毕竟平日里看到牛就已经很幸运了,怎么可能想着吃牛? 小女孩拍手道“真的?春儿能吃到牛肉啦?” 她说着,去摇晃钟离的手臂,道“粑粑!粑粑!大哥哥说请我们吃牛肉!” 钟离笑了笑,没有答话,只是笑眯眯的去瞧年轻人。 《礼记·王制》中有明确的记载,“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 虽然如今这个时期,礼义已经崩坏,但是牛是生产力的象征,又是地位的象征,年轻人说自家是贾人,就算有钱到吃过牛,又怎么可能随便请普通人吃牛呢? 钟离已经基本排除这姓虞的年轻人是贾人的可能性,八九不离十是贵胄之后。 说到底,他姓不姓虞,还是个未知,也不可考证。 钟离只是一笑,却不点破,那年轻人与钟离的眼神一对,当即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投下了一块大石,意识到自己又多说多错,连忙错开了目光,动作十分僵硬。 第9章 拥军洗劫 年轻人连错了两次,因此不敢再说话,一路上沉默了不少。 只剩下钟离和小女儿嬉笑,小女孩很是活泼,毕竟四五岁的年轻,就该活泼可爱。 起初小女孩似乎很惧怕钟离,毕竟原主儿总是无故打骂孩子,小女孩不敢和钟离亲近。 如今却不同了,钟离性子淡然,绝对不会打骂女儿,因为他……嫌麻烦。 再者说了,女儿这么优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打架卖萌,无一不能,这样的女儿还要打骂,岂不是丧心病狂? 小女孩也发现了钟离的改变,因此越发的亲近钟离,总是喜欢对着钟离撒娇,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 倒是年轻人,坐在他们的辎车里,像是个受气包一样,躲在一边也不参与他们的话题,仿佛已经入定了,进入了忘我境界。 小女孩和年轻人搭话,年轻人每次都会抬起头来,稍微看一眼钟离,当然他并不是为了得到钟离的首肯,而是在观察钟离,恐怕自己又说错话。 之后才或点头,或答应一个“嗯”字,再无其他。 这日一路颠簸,日头偏斜的时候,已经赶了一半的路程,小女儿笑着道“粑粑你看,这地儿咱们识得,上次还来过。” 钟离尴尬的笑了一声,当做是应声,因为他压根不知道来过没来过。 小女孩指着辎车外面,又道“再往前走一点儿,应该有一片农舍,日头已经晚了,咱们就在前面落脚罢?” 钟离是没什么意见的,那面儿年轻人听到小女孩说话,终于不“入定”了,顺着小女孩指的,往辎车外面看了看,还是一片荒凉,没有人烟,也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农舍。 又走了一会儿,没有多久,小女孩一面赶车,一面用手拽着自己的头发,嘟着嘴,蹙着眉,有些愁眉苦脸,那模样儿可爱极了,让钟离有种想要揉揉女儿小脸蛋儿的冲动。 就听小女孩道“咦,好生奇怪,春儿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不少农舍,怎的没了?” 年轻人突然上半身绷紧,微微拔起,眯着眼睛欠身往前看了一眼,突然说“你们看那边。” 钟离往前看了看,什么也没看见,不知年轻人看到了什么,不过马上,辎车往前又走了一段,这才看清楚了。 原来是那年轻人耳聪目明,应该是习武之人,往前一走,钟离就看清了,前面赫然一片废弃的农舍。 这日头落山的光景,并没有造饭的炊烟,别说炊烟了,那些农舍东倒西歪,似乎遭到了踩踏,地上还有很多黑色的污迹,看起来像是陈旧的血迹似的。 小女孩“呀”了一声,道“这是怎么的?” 钟离皱了皱眉,恐怕他们今儿晚上又要露宿荒野了,这些农舍都倒塌了,根本没办法住人。 其实仔细一想,钟离就明白了,这里虽然四通八达,西面临着魏国,南面临着宋国,东北角还有鲁国,很多商贾喜欢在这里经商。 但也因为是多国边境的交点,因此异常混乱,经常有跨越边境抢掠的军队路过,不止如此,还有一些匪徒和拥军,这些军队手里都有兵刃,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有军粮吃紧的情况,少不得洗劫一番。 贾人从这里经过,从来不敢单独行动,全都是商队与商队结盟,拉帮结伙的才敢跨越。 倒霉的自然就是这附近的平头百姓,能迁徙的百姓估计已经迁徙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不能迁徙的百姓都是穷人,走不走都是死,自然就不会劳师动众的迁移。 年轻人透过辎车的窗子,看着那一地的污迹,紧紧蹙起眉头,板着嘴角,唇角向下压,额头上青筋直跳,似乎隐隐透露出一股暴躁的神情。 小女孩赶着车继续往前走,这时候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 别说是众人,连马匹都受惊了,猛地打了一个响鼻,撂起蹶子,若不是小女孩连忙拉住马缰,辎车险些都被它拽动了。 众人闻声看过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惨叫声越来越近,接连大叫的逼近。 “别打了!别打了!” “求求你们,别打了!” “求求你们——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马蹄的“哒哒”声,只见一阵尘土,远处隐隐约约来了一支队伍,队伍只有马匹,没有辎车,看起来不像是商贾的队伍。 队伍里的人一个个都是彪形大汉,手里拿着武器,像是驱赶牲畜一般,正驱赶着一队平头百姓,马鞭发出“噼啪!”的声音,在空中烈响,打着卷儿的抽向那些百姓。 那些高头大汉没有穿甲胄,但是他们的着装统一,武器也统一,看起来应该是拥军,发狠的抽打着那些百姓,还有人专门去抽打老人和小孩儿。 听着小孩儿哇哇大叫的声音,似乎觉得十分得趣儿,一帮人哄笑起来。 钟离的小女儿吓得直抖,虽然她天生神力,但是说到底不过是个不大的孩子,直往钟离怀里缩。 钟离赶紧抱着小女儿,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虽然早就知道,战国时期兵荒马乱,战乱连年,这里又是边界,本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是如今眼睁睁瞧见,心中还是无比震惊的。 年轻人眼睛一瞪,“嘭!”的拍了一下辎车,声音沙哑的道“这些竖子!实在放肆!” 年轻人说着,就要长身而起,钟离连忙拉住年轻人,道“去做什么?” 年轻人道“教训教训他们!” 钟离道“你疯了?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怎么教训他们?” 年轻人又要说话,微不可见的昂了一下下巴,似乎要开始自夸,钟离已经打断他的话头儿,直接道“你就算能开九石的弓,弓呢?眼下你手里连个箭毛儿都没有,就算冲出去也做不了英雄。” 年轻人还未说话,已经被钟离把话堵得死死的,瞪着眼睛看着钟离,愣是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小女儿窝在钟离怀中,耳边听着惨叫,眸子里看着鲜血迸流,着急的道“粑粑,怎生是好?” 钟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那虞姓的年轻人虽然会武,但是昨天还要死不活的大出血,手里也没有兵刃,怎么和好几十号人拼命? 若是直接冲上去,这已经不是麻烦不麻烦的问题了,这是傻不傻的问题,只是多了三个送死的人罢了,还不够给人家喂刀的。 钟离蹙着眉,这时候又听到“踏踏踏”的声音,一面紫色大旗“呼啦啦”的迎着秋风,飘扬在夕阳之下。 年轻人耳聪目明,第一个看到,暴怒转为欣喜,道“是齐国巡边的军队!” 齐国尚紫,紫色旗帜非常显眼,正好从他们不远处路过,不过齐军的队伍似乎没看到这边儿,与那些拥军的方向背道而驰,速度还不慢,很快就要消失。 既不想惹麻烦,又不想坐视不管,钟离只是思量了片刻,突然将之前年轻人的“佣金”金蛋子拿了一颗出来,在手上掂了两下,笑眯眯的道“有办法了……” 第10章 中二病还会飞? 小女孩和年轻人都不知道钟离的办法是什么。 不过小女孩是无条件的信任钟离,毕竟是钟离的小迷妹。 而那年轻人则是因为之前被钟离高深莫测的盯看两回,所以也下意识的相信钟离是有能耐的,便道“怎么办?” 钟离不理那年轻人,将手中的金蛋子塞给小女孩,道“把辎车往旁边赶一赶,别被人发现了。” 年轻人还是不明白钟离要做什么,小女孩却没有任何异议,立刻把辎车往旁边赶了赶。 钟离这才道“春儿,能用这个丢那些官兵的马么?” 年轻人一听,顿时蹙起眉来,他让一个小姑娘用金蛋子丢齐军的马匹? 可是这距离这么远,小姑娘能有多大力气,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么? 小女孩却立刻点头,道“粑粑放心罢!” 她说着,小肉手握着金蛋子,顺着窗户,就是“呼——”一声,那金蛋子可谓是呼啸着从窗户窜出去。 年轻人登时一愣,之前他的确见识了小姑娘赶马,还有搬行李的力气,不过年轻人心存侥幸,觉得小女孩能搬行李,是因为自己受伤了,小女孩能赶马,是因为她善于赶马,并不是因为小女孩天生异丙。 而如今…… 距离这么远,就算是个习武之人,也万不能将金蛋子投的这么远。 钟离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意料之中的。 “嗖——”一声。 金蛋子合着呼啸的风声,“嘭!”一下打中了打头的齐军马匹,齐军没有防备,马匹发出“嘶——”的一声嘶鸣声,登时撂了蹶子。 “嘭——当!”一下,将那打头的齐军直接给折下了马背。 齐军大喊了一声,从马背上落下来,摔得四仰八叉的,登时恼怒的道“是谁!?” 那面儿动静不小,被驱赶的百姓很快就听到了声音,寻声一看,就看到了远处有一大队竖着紫旗的齐军。 百姓们顿时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高声大喊着“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齐军因为突然有了变故,也看到了那些呼喝的老百姓,虽然离得远,但是两边都确认了,绝对看到了对方。 就连那些拥军也看到了巡边的齐军。 齐国安排士兵巡边,就是为了防范跨越边境的他国军队,自然还有这些没有国别,有粮就是娘的拥军。 因此百姓看到那些齐军,异常的欢心,巡边的齐军仿佛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年轻人见他们“对上了眼”,便露出一丝笑容,看起来竟然有些得意自信,道“这些好了,让那些拥军吃点苦头,我齐国的将士可不是吃素的!” 钟离侧头看他,道“你齐国?” 年轻人一愣,连忙开口道“我是说……我们齐国,你难道不是齐人么?” 钟离并没有深究,看向窗外,等着看齐军和拥军兵戎相见,他刚才也是为了防范殃及池鱼,因此才让小女孩把辎车赶到旁边来。 齐军的将领从马上摔下来,立刻有好几个士兵翻身下马,动作快速的将那将领扶起来,连忙道“大人!大人不妨事罢?” 那齐军将领正了正自己的头盔,抬头一看,就看到了前面儿的拥军,拥军也定定的看着他们,那些被拥军驱赶的百姓还在嚎哭呼喝,有几个百姓冲着他们跑过来,意图冲突那些拥军。 有百姓带头冲突,又有齐军的巡边军队在旁边,那些百姓似乎想要最后拼一把,立刻全都冲突起来。 一时大叫的声音冲天,拥军反应过来,甩起马鞭,“啪啪”的狠抽那些百姓,惨叫声伴随着呼喝声,顿时连成一片。 “大人!那边有拥军!” “那些拥军欺人太甚!” “实在放肆!” 齐军看到这一幕,顿时嘈杂起来,而那摔下马的将领眼眸一转,断声道“胡说!哪有拥军?!”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士兵都傻眼了,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他们的将领。 齐军将领又道“最近王上要与魏王在徐州相王,这附近里里外外都是重兵,怎么可能有拥军呢?你看看,哪里有?” 他说着,还不忘了猫下腰来,扶着自己要掉的头盔,将地上滚落的金蛋子给捡了起来,又在衣裳上蹭了蹭,把一颗金蛋子蹭的锃亮,随即塞进怀里。 “咳咳!” 齐军将领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就在士兵们诧异的目光下,使劲咳嗽了一声,摆起官架子,随即跨上马背,扬起马鞭,招呼着士兵们,道“走了走了,往那面儿看看!” 士兵们面面相觑,想要反驳,可似乎又不敢,只能跟着将领做睁眼瞎。 将领坐在马背上,慢悠悠的往前走,还小声的道“我亦不笨,平白往那兵戈上撞?” 百姓还在呼号着,看他们调转了马头,都有些吃惊,还不信邪的使劲呼喊着“救命”,直到那些齐军去意已决,百姓这才感受到浓浓的绝望。 拥军也哈哈大笑起来,道“齐军都不敢招惹咱,你们这些杂碎,还想逃跑?” 随即提起马鞭,复又狠狠抽打。 钟离万没想到竟然会这样,齐军都发现难民了,却不去营救,还把金蛋子给捡走了,竟然无耻倒这种程度? 小女孩则是一脸迷茫,晃着钟离的胳膊,道“粑粑粑粑,他们怎么走了?他们明明看到了!” 年轻人双手攥拳,气的呼吸恨不能沙哑了,听到小女孩的话,更是觉得气愤,仿佛在心底里的火气上“呼啦”添了一把柴,火气直冲头顶。 年轻人气愤的道“齐军治军森严,竟然还有如此败类!” 那面齐军一走,钟离就没有办法了,他本想把齐军引过来,这样既能不惹麻烦,又能解决那些拥军,可谁知道竟然变成了这般光景? 连齐军都不敢招惹那些拥军,更别说钟离了,若是他们贸然冲过去,也只是给对方“送人头”罢了。 就这关头,那边的拥军越打越气,已经不单纯用马鞭抽打了,一个看似是头领的壮汉,突然摘下身后的矛戈,矛头一甩,直接从人群中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娃儿给挑了起来。 “啊!” “我的儿!” “孩儿!求求你了,放了我儿罢!” 人群一阵骚乱,那壮汉人高马大,胳膊也长,又坐在马上,再加上矛戈是长兵,那些百姓怎么可能够得着那奶娃娃。 奶娃娃被挑着,在半空晃晃悠悠,吓得发出“哇哇——”的大哭声,壮汉们却“哈哈”哄笑起来。 有人道“你说这么高掉下去,摔得死么?” 另有人道“不知,你且试试?” 拥军越说越是新鲜,竟然真的要试试,百姓嚎哭求饶成一团,拥军一点儿也不动容,还把矛戈再举了举,举到最高,就要把奶娃娃扔下来。 钟离心里一紧,小女儿也被吓到了,就在这个时候,旁边的年轻人已经气愤到了极点,冷哼了一声,“嘭!”的拍了一掌,随即一个抽身,钟离几乎没看清楚,那年轻人已经从辎车中跃了出去。 他们停的位置本是死角,拥军根本看不到,年轻人突然冲将而出,借着辎车一踏,快速翻身纵起,“嘭!!”一声巨响,直接给了那大汉当胸一脚。 “嗬——” 大汉没有防备,抽了一口冷气,瞬间掉下马背,“咚!!!”的一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旁边的马匹受惊,险些踩踏了他的脸。 年轻人顺势一接,将掉下来的孩子接在手中,随即猛地向后跃起,拉开距离,动作一气合成,可以说是极为潇洒了。 小女孩看的目瞪口呆,惊讶的拍手道“粑粑!大哥哥会飞!” 钟离却很想捂脸,对方有兵刃,而且人士众多,那虞姓的年轻人就一个,身上还有伤,他能救得下奶娃娃,也保不住奶娃娃,更别说那些拥军被年轻人当胸一脚踹得有多火爆! 小女孩见钟离不理自己,晃了晃钟离的手臂,复又道“粑粑,大哥哥会飞!” 钟离点头附和道“中二病还会飞,了不起了不起。” 第11章 钟离其实很有名气 小女孩听着钟离的话,一脸懵懂,没听出钟离是什么语气,揪着自己的小头发,诚恳的道“粑粑,中二病是什么?病的很厉害吗?” 钟离点点头,道“病入膏肓。” 他们说话这空当,对面的拥军果然已经反应过来,只听“哗啦——”一声,几十匹高头大马围将上来,将方才耍帅到飘逸的虞姓年轻人锁在中间。 根本就是团团包围! 年轻人手里还抱着孩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瞬间尴尬不已,却是不服输的性子,瞪着眼睛,盯着那些拥军。 被踹下马背的拥军似乎还是个头领,恼怒的高声怒喝“哪里来的小崽儿?!活的不耐烦了!啐!” 拥军头领说着,拎着矛戈走上前来,刚才还盖世英雄一般的年轻人,此时简直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小女孩前一刻还很欢心,后一刻就着急的道“粑粑!怎么办?大哥哥危险了!” 自找的。 完全是自找的! 都说了不能去,不是钟离心狠,也不是钟离心冷,这种鸡蛋碰石头的事情,绝对只有傻子才会做。 是了,险些忘了,那虞姓的年轻人是个中二病,还是个会飞的中二病,傻子见到这样儿的都要绕道走。 钟离心里叹了好几口气,他是不想趟这趟浑水的,不过之前已经收了年轻人的金子,如今赶路才一半,还没送到徐州门口,若是钟离不管,就这么自顾自走了,往后口碑怎么办? 做生意,不就讲究一个口碑么? 那些拥军将年轻人团团围住,提着兵刃,骑着高头大马,高声呼喝咒骂,道“这小崽子,出来逞英雄?!叫他吃吃苦头!” “对!” “把他绑起来,剁成肉泥!” “肉泥不错!老子们三天没吃过荤腥儿了,这小子看起来还挺体面儿,说不定肉嫩!” 那些拥军哄笑着,并不是开玩笑,真的手起刀落就要砍下去。 “等一等!” 就这关头,钟离突然大喊一声,连忙从辎车中出来,小女孩也跟着钟离从辎车中跳下来,紧紧跟在钟离身边,牵着钟离的衣角儿。 钟离突然蹚浑水,拥军们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个看起来文绉绉的男子,带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娃。 那男子二十左右的模样,身量很高,但是并不魁梧,手上也没有兵刃,根本没有什么威胁力。 更别说身边儿的小女娃了,生的又粉又嫩,冰雕玉琢,精致可怜儿有余,拥军只是看一眼就划过去,根本没多加注意。 拥军打量的时候,钟离已经带着小女儿走过去,打起千百叠的招牌笑容,道“各位英雄好汉,千万别跟他计较,他年纪还小,脑子有问题,各位好汉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钟离说着,还作了一个揖,态度十分之诚恳。 那面儿拥军看着他的态度,顿时气儿好了大半,毕竟钟离把他们供成了“爷爷”,谁不喜欢溜须拍马? 年轻人却异常气愤,还瞪了钟离一眼,似乎不识好歹,觉得钟离的态度太过低声下气。 钟离不理他,又笑道“小人这里有点粮食,还有两颗金子……” 他说着,从怀中把两颗金蛋子拿出来,恭恭敬敬的奉上,态度还是十分谦和有礼,继续道“您看看,这些平头百姓,搜了他们的家当,也不值什么,粮食一共没有一把。就算抓回去做劳力,一个个骨瘦如柴,平白讨人嫌!不如收点粮食,回去打打牙祭?还有这两颗金子,就当我给这二百五赔罪的!” 年轻人不知什么是二百五,毕竟二百五这个词儿还没出现,古时候一封银子是五百两,半封银子是二百五十两,因此二百五是所谓的“半疯”,而如今金子都不是主流的流通货币,更别说银子了。 虽然拥军和年轻人没听懂“二百五”是什么意思,还有很多词儿都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不妨碍他们理解,因为钟离的语气和肢体语言已经表达的十分清晰了。 只一个词儿,谦恭。 谦恭的拥军很是受用。 而且钟离说的在理儿,那些平头百姓根本什么都没有,除了能惨叫取悦拥军,对他们来说,压根没有任何价值,不如钟离的粮食和金子来的实在。 那些拥军复又打量了两眼钟离,气氛缓和了不少,突然一个人高声道“哎,头儿,这不是之前在魏国出丑的那个丧家犬吗?” 他这么一说,就有人呼应起来。 “好像还真是!” “那个魏国的?” “好像姓钟?” “不是,什么姓钟……是钟离,姓钟离的!” “对对对,就是他,头儿,是他!” 那些拥军议论起来,年轻人怀里还抱着嚎哭的奶娃娃,不由也侧头看了一眼钟离,眸子中都是诧异,不过也只是诧异了一瞬,很快收拢了神情。 那个拥军头领突然来了兴致,道“你姓钟离?” 钟离赔笑点头道“正是。” 拥军头领又道“你在魏国相邦府上做过门客?” 钟离亦是点头道“正是。” 拥军头领“哈!”的大笑了一声,第三次发问道“你就是被兜了一头粪的丧家犬?” 钟离不知具体情况,反正他没体会过,都是原主儿的事,不过之前那贾人就曾经这么说过,仿佛钟离其实很有名气,大家提起来都津津乐道,当然,不是什么正面的名气。 若是放在旁人,定然怒火三升,就比如旁边的虞姓年轻人,不过别忘了,钟离可是佛系青年,这话对他来说,就像棉花一样软绵绵。 钟离第三次点头道“正是。” 一连三个“正是”,对面的拥军头领已经从笑,变成大笑,最后反而不笑了,因为他也没有找到笑点,钟离态度实在淡然,好像嘲讽的不是他,反而是拥军头领自己一般。 这让拥军头领没讨到好处,一挥手道“粮?金子?你看看老子像是缺这些物什的么?你的人打了老子,今天这里的每一个人,至少都砍下一双手,否则谁也别想从这儿离开!” 他这么一说,四周一片哗然,这些拥军比土匪还野蛮,说得出做得到,百姓都吓得瑟瑟发抖起来。 年轻人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忙,反而适得其反。 年轻人怒喝道“你是我打的,与旁人无关,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咚!”一下,突然身子一歪,竟然感觉自己腿上被人踹了一下,诧异的回头一看,果然丝绸的袍子上,有一个灰色的脚印儿,异常的明显。 那年轻人是富贵人家的子弟,看到这肮脏的脚印,顿时眼皮一跳,额头上青筋抽搐。 钟离没废话,一脚踹过去,见年轻人看自己,便道“闭嘴。” 年轻人没想到钟离一直温吞吞,而且在拥军面前“没骨气”,如今说出“闭嘴”两个字儿,竟然十分有威严,令人无法违逆。 年轻人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闭嘴了。 钟离脸上还是一派微笑又淡然的神色,仿佛并不紧张害怕,慢悠悠的道“各位英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儿么?” 拥军突听他这么说,不知钟离是什么意思。 钟离也没想让他们回答,笑着道“西临魏,南临宋,北面是鲁国,前面是徐州……这里可是——是非之地。” 钟离这么一说,拥军一个个肃然起来,不似方才那般不屑,竟然听进去了钟离的话。 因为钟离说的没错……是非之地。 齐王和魏王即将在徐州相王,魏王准备率领各国诸侯,亲自赶赴徐州,徐州已经成为了所有诸侯,眼下最为瞩目的邑,如何能不是是非之地? 钟离见他们面色改变,又道“事情闹大不好。” 拥军头领冷笑一声,道“方才齐军在跟前儿都不敢管咱们的事儿,现在我就算剁了你们,还能有甚么事儿?” 钟离摇头道“这可说不准,您想想看,方才齐军不管,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若真出了人命,像您说的,剁手跺脚,还砍成肉泥,这么多条人命,又是这个当口光景,又是紧挨着会盟大营的,上面儿怪罪下来,要查个典型,那些齐军都心知肚明是谁做的,齐王一个发威,查到您的头上来,到时候来个天威难测,就……” 他虽然口气还是恭恭敬敬的,但是调儿已经变了,钟离又道“这年头,大家不都为了糊口饭吃么?我们有粮,又有金子,全都孝敬给各位,您也不吃亏,如何?” 他这么说完,拥军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有些动摇,就连虞姓年轻人,都不由多看了钟离一眼,那眼神和看之前的“软骨头”,分明不一样了…… 第12章 你一定很少搭讪 明明是毕恭毕敬的口气,像个和事佬一般,然而说出来的话,令那些拥军怒火三升,但是又没有办法。 在如今的诸侯国中,齐国和魏国可以说是最强大的,眼下魏国又带着其他诸侯国准备来徐州朝见,虽然会盟在春秋战国时代,屡见不鲜,但是相王会盟,这可是头一次。 其实齐国和魏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各自称王,在国内也用的都是王的称号,周天子于他们,不过是傀儡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但是国家和国家之间,并不承认对方王的称号,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此次徐州会盟,将要打破这样的格局,魏国为了休养生息,提出公然承认齐国王的称号,这样一来,可谓是划时代的意义。 因此齐国自然对这次会盟异常重视。 如果拥军在徐州边上,闹出一些“丑闻”来,还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齐王若不拿他们开刀,到时候反而叫其他诸侯看了笑话。 虽然大大小小的诸侯们都很惧怕齐国,但是内地里谁看谁顺眼?哪个不是全挂子的武艺?都等着齐国出丑,若抓住了这个把柄,还不得可劲儿揉捏齐国? 拥军虽然开口猖狂,但是仔细一想,这动静儿是万不能有的。 拥军头领蹙着眉,旁边一个人低声道“头儿……” 那边众人小声讨论了一番,一个个脸色不甘,但是仿佛没有办法似的。 钟离则是笑眯眯的道“各位英雄,我给你们装粮?” 拥军头领冷哼了一声,道“暂且饶过你们,若是下次再见,哼……” 那拥军头领说着,抽出随身的兵刃,“啪!!”一声,直接将旁边一个废弃的农舍砸榻。 “轰隆——!!”一声巨响,农舍瞬间倒塌,腾起一片尘土,百姓吓得尖叫一声,就连钟离的小女儿也哆嗦了一下。 钟离脸上仍然十分淡然,仿佛八风不动,伸手搂着小女儿,不着痕迹的轻轻拍了拍,当做是安慰。 钟离和小女儿过去装粮食,又把两个金蛋子交给拥军,百姓们战战兢兢的等在一边儿,虞姓的年轻人手上还抱着孩子。 他看到拥军松口,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其实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方才掠下孩子之后,胸口一阵发疼,怕是伤口又崩裂了,已经偷偷用手按住胸口好几次,身上也一阵阵冒冷汗。 拥军拿了粮食和金子,笑着看钟离,又上下打量了好几眼,冷声道“不愧是鬼谷岭出来的,就算是被逐出师门的丧家犬,也极是厉害,不是么?” 钟离干笑了两声,这也是第二次他听说“鬼谷岭”这个名儿。 钟离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若是没有猜错,什么“鬼谷岭”“师门”等等,敢情自己竟然还是战国赫赫有名的大家,鬼谷子的弟子了? 据说鬼谷子隐居鬼谷,通天彻地,没有他不会的,用兵如神,神鬼莫测,战国时期有名的孙斌、庞涓、苏秦、张仪、邹忌、商鞅等等,都是他的学生。 虽然是被逐出师门的,不过钟离这么一想,也觉得自己很厉害了,了不起,这不是要和孙斌张仪做师兄弟了么? 那拥军头领话锋一转,冷笑一声,道“但是老子最讨厌你这样耍嘴舌的,走着瞧!” 说罢,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招手,身后的拥军立刻催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百姓看到拥军离开,都狠狠松了一口气,等那些拥军走远了,这才纷纷议论起来,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感叹,有的吓得直接瘫倒在地上。 钟离看着那些拥军遥遥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蹙着眉,眯着眼睛,仿佛在思虑什么,他的表情有些深沉,整个人几乎要融入惨败的斜阳之间。 莫名感觉到一种沧桑又深邃的错觉…… 虞姓年轻人看着钟离的眼神,心里一跳,不由想到方才那些人说的话,钟离是鬼谷先生的除名弟子,而且还在魏国的相邦府上做过门课。 就在虞姓青年打量钟离的时候,小女孩拽了拽钟离的衣袍,奶声奶气的道“粑粑粑粑!你在看甚么呢?” 钟离淡淡的道“爸爸心疼啊。” 虞姓青年不明所以,还以为他心疼百姓。 钟离又淡淡的道“四颗金蛋子,一颗被齐军捡走了,两颗送了拥军,果然很心疼啊……” 多管闲事不只是麻烦,而且还费钱! 虞姓年轻人把孩子还给他的父母,听到钟离的话,顿时身子一歪,险些倒在地上,他还以为钟离方才的目光深邃,在深思什么,哪想到却是心疼他的金子? 那些百姓逃出生天,都非常感激钟离,纷纷跪下来,跪倒在钟离面前,齐刷刷的给钟离磕头,嘴里喊着恩公。 钟离无奈的摇头道“行了行了,都走罢,别在这儿逗留了。” 百姓也害怕那些拥军去而复返,谢过钟离,赶紧全都离开。 钟离瞧见方才受惊的小娃娃还在嚎哭,他的父母也一身褴褛,身上连个行李也没有,不由又叹了口气,道“春儿,给他们一把粮。” 小姑娘立刻点了点头,蹦跶哒的跑过去,把车上省下来的粮舀了一些,蹦跶哒的又跑过来,奶声奶气的道“给你们!” 那父母感激的直哭,又跪下来给钟离磕头,钟离摆摆手,没说话,那些人这才慢慢散去。 钟离也回身准备上辎车,别看小女孩身量小,不过臂力惊人,跑到辎车旁边,双手一撑,直接跃上辎车,端端坐好,准备继续赶路。 那面儿年轻人也上了辎车,看了一眼钟离,道“你也并不冷血。” 钟离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年轻人,撇了撇嘴道“若是有脑子就是冷血,我承认,我实在太冷血了。” 年轻人听得半懂不懂,不过那口气,他是听出来了,开口就碰了一鼻子灰,讨了个没趣儿,年轻人便闭口不言起来。 辎车“骨碌碌”行驶起来,钟离却又道“你的佣金一共四个金蛋子,齐军捡走一个,拥军拿走三个,如今就剩下这么一颗。” 钟离说着,掏出来,把金蛋子在年轻人眼前晃了晃,又爱爱财的仔细擦了擦,道“接下来还有一天的路程,请安分点,别再到处惹事。” 年轻人又碰了一鼻子灰,在家里显然娇生惯养的,被钟离责怪了两句,虽然都是事实,不过心里头似乎不是很受用,默默坐在一边,也不答话。 小女孩赶着车,道“粑粑,今日晚上该如何?哪里过夜?” 钟离看了看四周,道“随便找个地方罢,但是现在别停,多往前走点儿,免得那些拥军反悔追回来。” 小女孩点头道“嗯!春儿知了!” 辎车又骨碌碌的往前行驶,钟离和虞姓年轻人坐在辎车里,年轻人无话,但是始终用余光瞥斜着钟离。 钟离则是自顾自在辎车里整理他的粮食,唉声叹气的数了数剩下来的粮食,之前钟离做买卖赚的不少,现在又只剩下一钟了,虽然也不老少,但还是令钟离好生心疼。 钟离一脸心疼的数粮食,复又拿出金蛋子来擦拭,用袖子又擦又呵气的,好像要给金蛋子抛光一般。 那年轻人余光暼着钟离,终于似是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搭讪一般开口道“钟离先生去过魏国?听那些拥军说钟离先生曾在魏国做过门客,那魏国的相邦生的什么模样?” 钟离撩起眼皮,瞧了年轻人一眼,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你一定很少搭讪。” 年轻人一愣,没听懂,钟离干脆又道“不认识。” “不认识?” 年轻人拔高了声音,道“钟离先生不是在魏国相邦府上做过门客么?如何不认识相邦?” 钟离举起金蛋子,仔细瞧了瞧,然后严严密密的收起来,这才看向年轻人,很直白的道“不用套我的话。” 年轻人面色一僵,道“这……钟离先生误会了,晚辈并非是在……” 钟离摆手,阻断了他辩解的话头,道“你想想看,就算我在魏国做过官,给魏国相邦做过门客,已经被赶出来了,还兜了一头粪,就是以前认识,现在也不认识了,对么?” 年轻人虽然点头附和,但是那表情似乎将信将疑,钟离淡淡的道“你要去徐州,我要粮食和金子,这买卖……简单明白。” 第13章 小白脸 的确是简单明白的事情。 虞姓年轻人还是稍有迟疑,不过钟离已经不理他了,自顾自擦着金子。 小女孩赶着车,眼看日头越来越暗淡,他们却没有地方落脚,这一片都是残破的棚子,有的倒塌了,有的落上了土。 小女孩道“粑粑,咱们怎么办?今日在何处落脚?” 钟离道“再往前看看罢,免得那些拥军一个不欢心,又追上来,咱们可没那么多金子了。” 年轻人听钟离说着话,下意识看了一眼钟离,不过没有搭腔。 辎车又往前行驶了一会儿,钟离发现年轻人的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逡巡,似乎在打量观察,钟离有些无奈。 这年轻人不只是中二病,而且还疑心病? 不过钟离完全不当回事儿,本来嘛,他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倒是这年轻人,身上都是疑团似的。 钟离自顾自的拿着自己的金子看,对着最后一丝余辉,呵着气,左右擦拭着,动作特别小心翼翼,仿佛手中是什么易碎品一般。 那年轻人起初还小心翼翼,后来见钟离对金子爱不释手,便道“别再看了,也不会变成两个?” 钟离道“你懂什么?就因不会变成两个,所以才格外珍惜。” 年轻人又看了一眼钟离,随即道“方才拥军的事情,还有孩子的事儿,还要多谢钟离先生。” 钟离没说话,年轻人又道“你放心便是,等到了徐州,晚辈定然十倍奉还。” 钟离笑了一声,年轻人还以为他“见钱眼开”,听说有十倍的金子,所以开心了。 结果就听钟离道“你也要走的到才行,你看过自己的脸色吗?” 年轻人方才在拥军面前“耍帅”,伤口早就抻裂,被他这样一说,这才来得及觉得疼,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口中“嘶……”了一声。 钟离往外看了看,对小女儿道“春儿,找个落脚的地儿罢,不能再赶了,再赶咱们就要拖一具尸体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乖巧的道“粑粑,那面儿有个破棚子,似是没人住,咱们去落脚罢!” 年轻人这模样实在不易赶路,钟离就让小女孩在破棚子面前停下,众人下了车,把辎车拴了起来,然后进了棚子。 钟离左右看了看,笑着道“这地儿……比咱们家还大点呢?” 小女孩“咯咯”一笑,也不在意落脚的条件太差,道“好似是呢!” 年轻人捂着胸口从辎车上下来,看到这乌烟瘴气,到处都是沙土和灰土的破棚子,蹙了蹙眉。 钟离不等他开口,道“别嫌弃这,嫌弃那的,坐下来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年轻人坐下来包扎伤口,钟离和小女孩去拾了些树枝,升起火来,不然这荒郊野岭的,晚上实在太冷。 小女孩把干粮和肉干也拿出来,给大家分了分,众人坐在火堆旁边,吃了晚饭。 年轻人方才还在拥军面前耍帅,不过如今已经不行了,伤口撕裂,又流了不少血,脸色更是苍白,若不是年轻人身量不矮,如今这脸色,堪堪是个“小白脸”。 年轻人吃了两口东西,许是失血过多,并吃不下什么,没两口就够了,兀自拢紧带血的衣裳,靠近火堆,没一会儿便闭目睡着了。 天色渐渐黑透了,钟离从辎车中把家当拿出来,找了个比较避风的地方儿,将被子铺在地上,准备招呼他家闺女来睡觉。 一转头,钟离就看到小女孩托着肉肉的小脸蛋儿,坐在火堆旁边,十分入神的看着对面儿的年轻人。 钟离叫了一声小女孩,小女孩还没听见,钟离无奈之下只好走过来,道“看什么呢?” 小女孩吓了一跳,这才回了神,笑着对钟离道“粑粑你瞧,这大哥哥生的多好看?” 钟离一听,心中警铃大震,他家闺女才四五岁,怎么就学会看男人了?而且还看上这“小白脸儿”了! 不过真别说,那虞姓的年轻人,身量高挑,肩膀很宽,天生的衣服架子,面相也是端正俊朗,透露着一股高端感。 不只是长相,就连带血的衣着也透露着一股高端感,按理来说,若是有这样的女婿,那女儿的眼光也是不错的。 只是钟离的女婿可是未来的齐王!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当着自己爹,竟然说别的男人长得好看? 钟离挨着小女儿坐下来,然后把小女孩抱在怀里,小女孩才一大点儿,又软又萌的,特别喜欢亲近钟离,就听话的靠着钟离。 钟离开始谆谆教导的道“春儿啊。” 小女孩立刻点点头,道“粑粑!” 叫的可甜了! 钟离继续谆谆教导,道“你看,你的审美是有问题的,爸爸这样的,才叫帅。” 小女孩诧异的道“粑粑,帅?是什么?” 钟离想了想,道“就是好看,英气,有安全感,等等等等。” 小女孩受教的点了点头,恍然大悟的道“粑粑,那大哥哥也帅!” 钟离终于体会到了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的感觉,纠正道“不,爸爸最帅,知道么?” 小女孩有些为难,小眉毛蹙在一起,瘪了瘪嘴巴,大眼睛滴溜溜的,看了一眼兀自闭眼沉睡的年轻人,又看了一眼自家爸爸,感觉实在难以取舍。 最后小女孩才“勉为其难”的点头道“嗯,春儿知道了!” 钟离如释重负的松口了气,慈爱的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道“来,说一次爸爸最帅。” 小女孩果然很听话,坐在钟离怀里,甜甜的道“粑粑最帅!” “嗤——” 小女孩刚说完,钟离还没有来得及肯定表扬他家听话的乖女儿,就听到一声笑声,抬头一看,火堆对面的年轻人竟然醒了,失血过多的脸憋得有些发红,似乎想笑又克制的很难过。 钟离登时翻了个白眼儿,真丢人…… 小女孩还惊喜的道“大哥哥醒了!” 钟离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年轻人撑着身子坐起来,似乎有些吃力,小憩了一会儿,让他恢复了一些体力,说话也有底气了,只不过声音有些沙哑,笑着道“在钟离先生说……好看,英气,有安全感的时候,大概是这句。” 钟离简直无地自容,自己教育闺女,都被他给听去了。 钟离不再理年轻人,赶紧催促着小女儿去睡觉,道“乖乖去睡觉,明日还要赶路。” 小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嗯,粑粑,春儿去歇息了!” 小女孩走过去的时候,还和年轻人挥了挥手,钟离直扼腕,心想自家闺女难道是个颜控?看来自己的审美教育不是太成功,等有时间还是要教育教育才对。 钟离自己也找了个地方窝下来,准备睡觉,他躺下来的时候,金蛋子从怀里滚了出来,“咕咚!”一声砸在地上,动静不小,毕竟是实心的,重量不小。 钟离赶紧把金蛋子捞起来,攥在手心里,反复的擦拭,又凑到火堆旁边,借着光儿的看。 钟离“诶”了一声,道“给磕坏了?这上面有个坑。” 年轻人本都和衣躺在地上了,不过因为习武,比较机警,那么大的动静,自然会注意。 听到钟离这么说,年轻人突然愉快的笑了起来,道“什么坑?那不是坑,叫做‘打残’,做标记用的,这批金子是特制的,因此全都有打残……” 他的话说道这里,却见对面钟离的脸色“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年轻人不知什么意思,而且钟离一向是笑眯眯,别人怎么“捏咕”他,他都不生气的主儿。 如今只不过说了一句“打残”,钟离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一贯不生气的人,生气起来,那才叫风雨欲来之势,脸上仿佛阴霾着乌云,随时都要落冰雹子。 年轻人的话,到后来声音都小了,有些疑惑的看着钟离。 钟离眯着眼睛,蹙着眉,压着嘴角,举起手上的金蛋子,借着火光,道“你到底是谁,普通贾人的金子,需要做特殊的标记么?” 第14章 大麻烦 那边小女孩已经准备睡下了,听到这面儿有动静,连忙爬起来,道“粑粑,怎么了?” 钟离看向小女儿,道“没事儿,春儿先睡吧。” 小女孩将信将疑,似乎也感觉到了钟离和虞姓年轻人之间的气氛很是胶着。 年轻人先是一愣,随即眼眸快速的抖动了两下,似乎在想办法,随即艰涩的开口道“这……钟离先生,晚辈的确姓虞,是贾人之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离也没有反驳,就在这个时候,“嘭——!”一声,破棚子摇摇欲坠的门被撞开了,有人从外面冲了进来。 小女孩吓了一跳,连忙坐起身来,钟离和年轻人都怕是拥军追了过来,也忙朝大门看去。 外面黑洞洞的,也没有什么光亮,几个人影从黑暗中走了进来,钟离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些人,不过并不是那些拥军。 进来的人穿着很是寒酸,有几个还极为面善,仔细一看,原来是方才搭救的那些难民。 钟离和年轻人的话头就这样被打断了,难民跑进来,见到他们,似乎也松了一口气,气喘吁吁的道“恩公!恩公!可找到你们了!” 钟离有些狐疑,道“你找我们?” 难民跑过来,十分捉急的道“恩公!大事不好!那些拥军追过来了!” 钟离神经一绷,道“追过来了?” 难民们点头道“千真万确!我们亲眼所见!那些拥军真的追过来了。” 钟离道“他们为何去而复返,不是拿了粮食和金子?” 那难民一拍手,道“恩公有所不知,就是那金子!” 他这么一说,钟离下意识的去看年轻人,年轻人满脸狐疑,道“金子?” 难民道“我们也是不经意看到的,那些拥军拿了粮食和金子,本已经走了,但是半路遇到了什么人。” 遇到了人? 那些难民说,拥军回去的路上,和一个中年男子汇合了,拥军管那个中年男子唤作先生,似是不经意提起了粮食和金子的事儿,那中年男子就把金子拿过去端相。 不端相还好,一端相,面色大变。 难民道“那人说这金子是有来头的,而且大有来头!一共就铸了九枚,每一颗金子下面,都有一个什么痕迹!” 钟离一听,看向年轻人,心中只剩下果然两个字。 不只是金子,这年轻人也是大有来头吧? 难民又道“那人带着拥军已经追过来了,说是要抓你们,恩公们对我们有恩,我们既已听说,自然没有不理会的道理,所以特意来通报一声,他们个个有马匹,脚力很快,只是暂时没找到这里,恩公们,还是趁黑快跑罢!晚了就来不及了!。” 钟离听到这里,连忙站起来,快速扑灭了火堆,然后对难民道“你们也快些离开。” 那些难民是来通风报信的,他们也没有武器,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也没办法帮什么忙,通知到了,赶紧也就走了,就怕那些拥军找到这里。 难民很快离开,年轻人赶紧道“钟离先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面儿钟离已经劈手将包袱扔给他,道“别说废话,立刻收拾东西。” 年轻人似乎有些吃惊,不过还是挣扎着起来,手脚麻利的收拾东西。 小女孩也帮着收东西,道“粑粑,我们这就要赶路了么?” 钟离还没回答,就听到外面传来“踏踏踏”的马蹄声,还有呼喝的声音。 小女孩低声道“粑粑,来了!” 肯定是那群拥军,阵势很大。 钟离已经把火堆灭了,四下黑漆漆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棚子虽然破败,但是外面的人并看不清棚子里有没有人。 钟离就听到外面的拥军大喝着“这里有个棚子,给我搜!” 小女孩抓着钟离的袖子,道“粑粑,怎么办?” 钟离眼眸晃动了一下,似乎在快速的思考,突然对那年轻人道“脱衣服。” 年轻人吓了一跳,诧异的道“脱、脱衣服?” 小女孩也一脸奇怪,扬起肉肉的小脸蛋儿,看了一眼钟离,又看了一眼年轻人。 钟离很是肯定的道“脱啊!老大爷们别磨磨唧唧的!” 年轻人显然是个家教极好的“斯文人”,被钟离这么一说,有些发愣,不过还是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 钟离赶紧一把抢过来,年轻人外衫上有血迹,是丝绸的,质地非常好,就算是现代的丝绸工艺,一对比起来也绝对要汗颜,不只是料子好,绣工也十分了得。 最重要的是,年轻人的袍子颜色很浅,在这种黑漆漆的天色下,非常扎眼。 钟离拿着年轻人的外衫,对小女儿和年轻人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在原地等自己,然后悄悄从棚子后面的缺口摸出去。 果然破棚子前面亮了一片,火把星星点点,拥军们手持兵刃,聚拢在棚子附近,正快速逼近。 钟离来到辎车旁边,将那带血的外衫挂在辎车上,然后猛地一抽马匹。 马匹受惊,顿时“嘶——”的一声长鸣,撩开橛子,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冲出。 这边动静很大,拥军们顿时发现了狂奔而出的辎车,辎车破旧,发出“当当”的声音,一路响声震天的往前开去,最重要的是,辎车上似乎还有一个浅色的影子。 拥军头领方才被年轻人当胸一脚,怎么能认不出那浅色的影子? 当即大喝一声“是那竖子!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钟离趁乱赶紧钻回破棚子里,然后拉着小女儿,低声道“这边,躲起来。” 三个人赶紧找了一个破棚子的角落,用杂草和破木头掩护着躲起来,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谁也不敢出声。 外面一时间乱七八糟,马蹄声、呼喝声,连成一片,能听得出来,大部分的马匹已经渐去渐远,但是也有没有追赶上去的,因此钟离他们不敢贸然出来。 很快,就听到“吱呀——”一声,有人推开破棚子的门,从外面走了进来,钟离他们藏在暗处,也看不清走进来的人。 那些人走进来,在四周随便看了看,拥军头领旁边果然多了一个中年男子。 那男子留着络腮胡,一副军师文人的模样,背着手,看了一眼地上的火堆,道“绝对是他无疑了,听你的描述,身上有伤,衣裳有血,手里还有这标记过的金子……我昔日里在他门下当过门客,见过这金子,决计错不了。” 钟离躲在暗处,听到那人说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年轻人,年轻人屏住呼吸,微微眯着眼睛,双手握拳,手背上的青筋暴突,似乎十分戒备。 拥军头领道“大人放心,魏王要的人,就是我们要的人,他们的辎车笨重,那竖子身上还有伤,根本逃不远。”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道“绝不能让他进徐州,把他拦在城外,生死不计!当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齐国这些年也嚣张够了,这回会盟,就让咱们给齐国……送些厚礼。” 拥军头领笑道“天亮之前,定然把那竖子的首级,献给大人,还请大人在魏王面前,多多美言。” 钟离听着那两个人的话,看向旁边的年轻人。 一个堪称是“厚礼”的人,还是徐州相王至关重要的人,钟离可以肯定,除了不简单,更重要的是…… 绝对是个大麻烦。 第15章 是你? 拥军头领和那中年男子说了几句话,并没有把破棚子太当一回事儿。 没多久,就听到远去的跫音,随即是上马和喝马的声音,“踏踏踏”的马蹄声很快响起,拥军陆陆续续全都往前追去。 虽然拥军已经离开,但是钟离还是一动不动,将小女儿揽在怀里,小女孩很是乖巧,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一声也不吭,就连呼吸声也刻意收敛了。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钟离这才第一个动了一下,钟离一动,仿佛是一个机括,别看钟离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模样,但是眼前他浑然一个主心骨儿,那虞姓年轻人都下意识的听他的。 钟离动了,那年轻人这才也放松下来,狠狠呼了一口气,似乎是憋坏了。 钟离招手低声道“快走,那些拥军追上前面的辎车,发现是空的,定然会杀个回马枪。” 小女孩忙跟着钟离往棚子外面跑,还不忘了眨着大眼睛,奶声奶气的,真诚的道“粑粑,回马枪是甚么?” 钟离险些被小女儿萌坏了,只不过如今不是时候,回马枪到底是什么,还是留着下回再科普吧…… 钟离带着小女儿,还有那年轻人,快速从棚子里跑出来,趁着天黑,赶紧甩开拥军才是。 众人一路往前跑,钟离道“这边,咱们进树林,还有个遮蔽。” 前方不远就是树林,三个人一头扎进树林,不敢停留,赶紧往前跑。 因为天色太暗,也不辨东南西北,只顾埋头逃命,跑了一阵子之后,钟离呼吸渐渐粗重沙哑,感觉嗓子眼已经充血了。 虽然钟离是个佛系青年,不过在大学里也可谓是十项全能,体育不在话下,如今这身子骨却把他给“拖累”了,跑了一会儿之后,感觉累的能仰过去,上气儿不接下气儿。 再看那虞姓年轻人,虽然身量高大,看起来体魄比钟离好了不少,但是架不住他失血过多,刚刚缓过来一点,这会儿再跑,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在黑漆漆的树林里,就跟个反光板是的。 他们这三个人中,唯独年纪最小,看起来最无害的小女孩,一点儿事也没有,一张小苹果脸肉肉的,稍微有些殷红,看起来更加俏皮可爱,极是惹人可怜儿,呼吸压根不乱,跑起来的时候,小头发还一蹦一蹦,仿佛在卖萌…… 钟离实在跑不动了,那年轻人也不行了,“咚!”一下栽在地上,瞬间一动不动了。 小女孩吓了一跳,惊叫道“呀!粑粑,大哥哥不会死了罢?” 钟离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摆了摆手,到这气儿,说“快……快看看他,他要是挂掉了,十倍的金子就没了,咱们敢情白忙活。” 小女孩听得似懂非懂,赶紧过去检查,将年轻人翻过来,那年轻人还有呼吸,只是十分微弱,恐怕再也跑不动了。 钟离道“算了,休息会儿吧,大学运动会我都没跑过这么远。” 小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粑粑,运动会?那是甚么?” 钟离感觉自己女儿就像十万个为什么似的,而且问问题的时候总是卖萌。 钟离席地而坐,狠狠呼吸了两口气,刚要给女儿科普什么是运动会,就见远处“呼——”一声,竟然隐约亮起了一些橙黄色的光芒。 那些光芒连成一片,正朝这边逼近,不止如此,竟然有“沙沙”的声音,隐约还能听见说话声。 “这边!” “搜!” “这边有脚印,肯定进林子了!” “王八羔子,竟然敢骗老子!抓到那竖子,一定将他剁成肉泥!” 钟离神经一紧,那年轻人也猛地翻身坐起,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赶紧起身,招呼着小女孩跑路。 没成想那些拥军竟然追过来了。 “沙沙——” “沙沙沙……” “这边有动静!” 树林比较茂密,钟离他们一动,难免发出声音,火光亮起来的地方顿时人声鼎沸,全都朝这边看过来。 “在那边!” “我看到他们了!是那竖子!” “竖子别跑!” 钟离听到后面的呼喝声,道“不跑是傻子。” 后面的拥军一窝蜂全都席卷而来,像是一张大网,快速的朝着钟离他们兜头袭来,幸而树林里树木太多,那些拥军虽然有脚力,但是马匹在树林中前行反而多有不便。 钟离这会儿也顾不得嫌累,道“快跑快跑!往树多的地方跑!” 小女孩跑在最前面,她体型小,而且十分灵动,来回来去的窜跃,可苦了钟离和年轻人,这两个人都不是体型纤细的类型,顿时手臂上脸上全是树枝划伤的血道子。 “在前面!” “就在前面!” “竖子别跑!” 后面的呼喝声持续着,拥军头领骑在马上穷追不舍,眼看着钟离他们就在眼前,可是怎么也抓不到,气的拥军头领嘶声大骂。 “王八羔子!生死不计!给老子放箭,把他们射成马蜂窝!” 拥军头领一声令下,随即是震天的传令声。 “生死不计!” “放箭——” “嗖——!” 钟离只听一声破空之音,黑暗中仿佛有什么撕裂了夜空,竟然还是火箭,箭头上燃烧着火焰,“唰!”一声,几乎是蹭着钟离的脸飞过去,一下没入旁边的树干。 “呼!”一声,火箭上似乎有什么助燃的东西,树干瞬间燃烧起来。 钟离咒骂一声,道“草他大爷!” 小女孩跑在前面,连忙道“粑粑!没事儿罢?” 钟离摆手道“没事,别停!” 小女孩继续往前跑,还不忘了真诚的问道“粑粑,草甚么大爷是什么意思?” 钟离一口气差点呛着自己,果然以后还是要谨慎言行,不能把这么可爱的闺女给教坏了…… 火箭像是下雨,“唰唰”带声的从天而降,就算天色黑,没有被射成马蜂窝,也要被烧死了。 钟离道“再这样下去,咱们都成了烧烤了!” 不过后面兵马众多,他们被紧追不舍,根本没有办法甩掉那些拥军。 “当心!” 虞姓年轻人突然断喝一声,猛地一下发足冲过去,“嘭!!”一声,竟然将小女孩扑倒在地。 小女孩“哎”的喊了一声,就见一支长箭陡然破空而来,“嗖”一声,正好扎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 那年轻人反应很快,竟然替钟离的小女儿挡了一箭。 年轻人和小女孩摔倒在地上,后面的拥军还在穷追不舍,眼看就要扑过来,钟离赶紧冲过去,把两个人拽起来,道“快!” 年轻人本就受伤,如今更是肩膀中箭,几乎已经不行,被钟离拽起来,“嘭!”一声又摔下去,钟离干脆直接将人架在肩膀上,和小女孩一边一个,架着年轻人快速往前跑。 后面的拥军铺天盖地的冲过来,几乎将他们困住。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听“杀——!”的喊声,树林深处躁动起来,随即是“踏踏踏”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斯时,一众穿着甲胄的士兵从树林深处冲出,一面是士兵,一面是拥军,两拨很快接壤,顿时杀声震天。 “少主!” 随着那些士兵杀出,有人骑在高头大马上,也从黑暗中冲将出来,身着铠甲,手执长剑,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 那人冲出来,对着中箭的年轻人喊了一声,赶忙一个跃身,翻身下马,抢过来扶住年轻人。 年轻人喘着粗气,忍耐着疼痛,看到那人松了口气,道“是晏首大哥!” 那唤作晏首的人摸了一手血,当即紧张的大喊着“保护少主!唤医师来!唤医师来!少主中箭了!” 四下一片吼声、杀声、兵器相接的声音,乱作一团,钟离快速打量了一下冲出来的军队,看起来是正规军,铠甲的样式与之前巡边的齐军相似,应该是齐国的常备军。 拥军没成想突然杀出这么多人来,显然不敌,已经被逼退,局面瞬间稳定下来。 四五个医师从人群中冲出,手忙脚乱的跪下来给那虞姓年轻人临时止血。 一个医师道“晏大夫放心,太……” 医师说着,顿了一下,明显看了一眼钟离和小女孩,改口道“少主身体健朗,并未有性命之忧。” 晏首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说着,下令让士兵排兵布阵,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撤退,准备撤出树林。 晏首下令之后,似乎才看到钟离和那小女孩,先是打量了一眼小女孩,觉得小萝莉没有什么威胁,一脸可怜儿的模样,满是无害,没当回事。 晏首的目光划过小女孩,落在了钟离脸上,顿时一愣,随即惊诧的道“是你?” 第16章 宁可错杀,绝不姑息! 怎么? 又一个认识自己的? 钟离有些懵,怎么自己在战国反而成了大名人了?这么多人都认识自己。 之前有个贾人认识自己,后来拥军头领认识自己,轮到现在,这个齐国的将领似乎也认识自己? 这么看起来,无盐女的老爹,还是个历史名人呢,只不过很可惜,史料似乎根本没有记载,钟离压根不知道无盐女钟离春的父亲是谁。 钟离看着那唤作晏首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也没有原主儿的记忆,不知道原主儿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是钟离敢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因为晏首的目光,似乎有些鄙夷。 晏首蹙着眉,眯着眼睛,嘴角向下压着,面相十分不愉快,打量了钟离好几眼。 钟离表情倒是淡淡的,毕竟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就干脆“以不变应万变”,这也是钟离长久以来,为人处世的原则,不仅简单,而且省事儿。 晏首鄙夷的目光变得有些迟疑,毕竟钟离一副坦荡荡的模样,也只是迟疑了一下子,道“先退出去再说。” 很快,军队就全都撤退出了树林,钟离跟着队伍,果然看到了紫色大旗,的确是齐国军队。 在战国早期,齐国可以说是第一强国了,这些齐国士兵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可比电视剧里的群众演员要强上百倍。 不过齐国的强盛,并没有保存多久,在徐州相王达到鼎盛之后,很快也将开始消弭…… 钟离带着小女儿,跟着队伍从树林里走出来,很快队伍还和另外一股队伍汇合了,两边队伍服饰略有不同,但是大规格都是相同的。 前面已经安营扎寨,见到队伍过来,有人从营帐中赶忙迎出来,道“晏大夫!” 迎出来的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具体说不好,也穿着甲胄,挎着长剑,与晏首抱拳见礼。 晏首道“平陆大夫,少主受伤了,快快收拾少主下榻的营帐。” 平陆大夫。 钟离一听,多少有些明白了,战国早期时候,齐国和其他国家不太一样,不划分郡,也没有郡守和太守,而是划分五都。 史料上的齐国五都说法不一,但是肯定的是,中都便是齐国的都城临淄城,东面临海的东都乃是即墨。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即墨大夫,说的就是东都的长官,相当于郡守太守一类,掌管即墨。 五都大夫手上都备有常备军,也就是说,是有军权的。 平陆乃是齐国的西都,西面防卫魏国和赵国的骚扰,这平陆大夫,自然是平陆的最高长官。 这样看来,扎营的军队服饰稍有不同,可能就是当地常备军的区别。 虞姓年轻人很快就被抬进了营帐,被人团团簇拥着,又来了四五个医师,陆陆续续的趋步小跑进了营帐。 钟离和小女孩在原地站着,一时间没有他们的事儿,晏首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很快也跟着进了营帐,似乎很是关心那年轻人的伤势。 反而是平陆大夫走过来,他仿佛是个老好人,笑眯眯的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少主的恩公,恩公请,少主吩咐过了,请恩公入帐歇息。” 平陆大夫亲自引着他们,进了一个空无的营帐,又令人端来了吃食,一些干饼子,竟然还有肉,也算是盛情款待了。 平陆大夫又客气了几句,便匆匆离开,钟离听到他离开的声音,走到营帐门口,食指轻轻撩起帐帘子,只稍微撩起一丝缝隙,往外看了看。 营帐外面竟然有士兵把手,站在两侧,而且还执着长戟。 钟离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就放下了帐帘子。 那面小女孩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跑了一天,看到了肉,立刻欢喜的捧着比脸还要大的肉,“嗷呜!”一口咬下去,肉酱把那粉嘟嘟的小脸蛋都蹭成了小花猫儿! 小女孩一边吃,一边含糊的道“粑粑,次肉!次肉!好次!” 年轻人被抬进了营帐,医师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绕着,都是一些皮外伤,消毒止血,上药,然后包扎起来,剩下就是吃药将养身体的事儿了。 晏首一直在一边看着,很快平陆大夫也走进了营帐,低声道“晏大夫,那唤作钟离的,已经被看守起来了。” 晏首点了点头,躺在榻上的年轻人似乎听到了声音,勉强睁开眼睛,喘了两口粗气,道“这是何故?” 他一说话,晏首和平陆大夫赶紧谦恭的迎上去,年轻人又道“他是我的恩人,何故将他看守起来?” 晏首连忙道“少主,您可知……那钟离是何人?” 年轻人思量了一番,道“他曾是魏王的门客,然……不是已经脱离了魏国?” 晏首连连摇头,道“那少主可知,那钟离为何脱离魏国?” 年轻人冷笑一声,道“还不是魏王不识人,有眼无珠?钟离先生遭人排挤,便离开了魏国?” 晏首又是摇头,道“差矣,差矣,而且大错特错矣!” 年轻人十分奇怪,道“错了?” 晏首道“正是!不瞒少主,这钟离,首是识得的,还是好些年前的事儿……” 这事儿,似乎说来话长了。 原来无盐女的父亲,的确是个名人。 晏首乃是齐国的公族,从小聪慧过人,家里给晏首请过很多先生,但是没有能教导晏首的,最长只是教导一年,最短的一个月,晏首就已经把他们的学问,学的十足十了。 那之后,晏首便远离临淄,来到了鬼谷岭拜师。 晏首的师傅,就是战国时期最具有传奇色彩的鬼谷子…… 晏首眯着眼睛,似乎在回想,道“当年首拜在鬼谷先生门下,尝听说有个师兄,他年纪不长,但是聪颖绝伦,乃是鬼谷先生的关门弟子,也是鬼谷先生最看重的门人。” 年轻人诧异的道“便是这钟离先生?” 晏首点头道“是他,就是这位钟离师兄。” 后来晏首在鬼谷岭学艺,一直听说钟离的大名。一年之后,鬼谷先生对晏首说,晏首所学想要辅弼君王,如今已经足够,可以出师了。 同年出师的,还有这位钟离先生。 只不过钟离先生的出师,和晏首并不太一样…… 钟离是被逐出师门的。 钟离虽然天资聪颖,但是残暴易怒,心肠歹毒,最后鬼谷先生忍痛割爱,狠下心来,将钟离赶出师门,令他终身不得踏足鬼谷岭一步。 年轻人听到这里,不由有些狐疑。 残暴? 易怒? 歹毒? 不过年轻人所看到的钟离,明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平日里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会哄女儿欢心,和残暴易怒一点边儿都不沾。 晏首又道“钟离离开鬼谷岭之后,就到了魏国,魏王也听说过钟离的名声,邀请他去魏国做官。不到半年,这个钟离已然是魏王面前的心腹,但魏王并非看中了钟离的才华,而是因为他们共同有一个喜好。” 晏首说着,竖起食指,并没有立刻接着说。 年轻人果然问道“什么喜好?” 晏首声音有些沙哑,道“他们都喜好听车轘的声音。” “什么?车裂的声音?” 旁边的平陆大夫终于忍不住搭腔了,道“这世上,还有人喜好听车裂之刑的声音?果然残暴至极!残暴至极啊!” 年轻人听到这里,不由蹙了蹙眉。 晏首又道“钟离能说会道,却十足是一个奸佞,若有人劝谏魏王,钟离就令人将劝谏者五马分尸,与魏王一同观赏车轘,久而久之,魏国之中根本没有人敢劝谏。后来是魏国相邦忍无可忍,当面斥责钟离,并冒死将钟离赶出魏国,这件事情,才渐渐平息下来。” 于是大名鼎鼎的钟离先生,声望一落千丈,不只是因为他在魏国相邦面前受辱,更是因为钟离心性残忍,经过这一事,再没有国家收留钟离做门客。 晏首道“少主,钟离虽然是能人异士,但实属奸佞,口中花言巧语甚多,万不可信!” 平陆大夫点头道“正是,正是……说不定,许是魏王派来的奸细,为了阻挠少主进入徐州。” 年轻人眯着眼,似乎在深思熟虑,晏首也没有立刻说话,反而是平陆大夫又道“少主,如今徐州近在眼前,万不可意气用事,宁可错杀,绝不姑息!看起来这钟离……断不能留啊,还请少主下令!” 第17章 死有余辜 平陆大夫想要处死钟离。 年轻人一听,顿时蹙起眉来,道“不管怎么说,钟离先生救我有恩,若是这般,岂不是恩将仇报?绝非我齐人的作风!” 平陆大夫没有立刻接话,看了一眼晏首,似乎是想要听听晏首的态度,毕竟平陆大夫虽然是一都之主,但是远在平陆,而晏首则是公族,常在临淄。 晏首思量了一会儿,面色有些沉重,终于开口了,缓缓的道“平陆大夫所言……也不无道理。” 平陆大夫一听,顿时点头附和,道“正是正是!” 晏首又道“少主,如今相王会盟在即,万不可出任何差错,若是少主不能及时赶到徐州,恐是有变。那钟离生性残暴,并非谣言,也算是……死有余辜了。” 年轻人似乎还在考虑,他年纪尚轻,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不比晏首和平陆大夫思量沉重,况这一路上,年轻人也怀疑过钟离,但始终没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让他就这样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杀了,年轻人一时也做不到。 平陆大夫突然道“对对,还有那小女娃,也不能姑息!” 他这话一出,年轻人吃了一惊,平陆大夫抢着道“少主,说不定那女娃就是钟离找来的掩护,亦或许伙同钟离都是细作,若是轻易放过,恐怕后患无穷啊!” 晏首蹙了蹙眉,似乎对平陆大夫要杀害一个女娃儿,也不是很赞同。 年轻人听到这里,脸色十分难看,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晏首忙道“少主,保重身子啊!” 年轻人摆了摆手,脸上阴云密布,忧虑冲冲的道“罢了,暂且退下,我还要再考虑考虑。” 平陆大夫还要再说,已经被一旁的晏首拦住,两个人便恭敬的作礼,道“谨诺。” 徐州相王在即,齐军第二日天蒙蒙亮已经开始造饭,准备开拔,这里离徐州已然不远,再有一日路程,便得到徐州。 钟离和小女儿睡得都不错,之前露宿野外,如今入了军营,齐军纪律严明,有人守岗,还有暖帐遮风,火盆取暖,比之前的窝棚要强上百倍。 天色微微亮起,钟离就听到外面有嘈杂的声音,随即是造饭的香味儿飘进帐子,钟离不用人唤,已然早起。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到帐帘旁边,伸手打起帐帘。 “唰!” 昨夜外面的两个士兵还没有离开,手执长戟,听到帐帘晃动的声音,立刻戒备的回头,齐刷刷的看向钟离。 钟离挑了挑眉,笑呵呵的道“守了一晚上?辛苦了辛苦了。” 那两个士兵并没有说话,脸色都没变,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当没看到钟离。 正说话,那边齐军已经准备开跋,钟离一眼就看到了那虞姓的年轻人。 年轻人昨日里还要死不活,今日气色好了不少,他的手臂包扎着,吊在脖子下面,身安铠甲,腰挎宝剑,虽然脸色惨白,却有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 钟离心里只想到一点,果然不是什么贾人之子…… 年轻人看到钟离,显然眼神不怎么热络,钟离也不知怎么的,年轻人仿佛被传染了一样,那眼神中的鄙夷之情,和昨日里晏首瞧自己的一模一样。 年轻人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钟离,淡淡的道“上路了,别磨蹭。” 他说着,挥了挥手,身边的士兵赶紧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因为年轻人手臂不方便,士兵恭敬的扶着年轻人翻身上马。 对于年轻人的态度转变,钟离只是耸了耸肩膀,赶紧招呼自己小女儿,道“春儿,走了。” 小女孩昨日歇息的也不错,这会儿正欢心呢,蹦蹦跳跳的就从营帐中跑出来。 见到年轻人还热情的打招呼,奶声奶气的道“大哥哥!” 一面唤着,一面还使劲挥着小肉手。 年轻人只是瞥斜了一眼,理都没理,扬鞭走人了。 小女孩咬着自己手指,歪着脑袋,奇怪的道“粑粑,大哥哥怎么了?” 钟离呼噜了呼噜小女孩的头发,笑着道“可能一大早便秘吧。” 小女孩一脸懵懂,奶声奶气的道“便秘?是着了什么病么?严重么?” 钟离仔细考虑了一下,道“应该挺严重的……” 齐军准备开拔,平陆大夫整理好队伍,拱手对年轻人和晏首道“少主,晏大夫,如今我军已经汇齐,不如请晏大夫带领亲信,先行一步,前往徐州报信,也好让我王宽心,全力准备相王会盟一事。” 年轻人想了想,道“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说着,转头对晏首道“劳烦晏首大哥,先带人前去徐州罢。” 晏首拱手道“谨诺。” 他说着,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道“请少主千万保重。” 平陆大夫道“晏大夫宽心,平陆军虽然不算佼佼,但亦不是平庸之辈,定然护少主周全,再者……昨日里魏王的那些拥军已经被突袭的溃不成兵,还能有什么作为,若是今日再来,不是上赶着送死?” 晏首听到这些话,才点头道“平陆大夫所言正是。” 事不宜迟,晏首连忙点兵,将自己的亲信兵马从平陆军中剥离出来,本想留下一百,但是年轻人执意不肯,恐怕晏首半路被魏国偷袭,因此不让晏首留下兵马。 再加上平陆大夫再三保证,晏首终于带着所有亲信兵马,快马加鞭的绝尘而去。 年轻人和平陆大夫送走晏首,那平陆大夫突然感觉有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回头一看,还真有人,就是那钟离先生。 钟离正抱着臂,一脸懒散,眯着眼睛,似有似无的打量着那平陆大夫,眼神很是耐人寻味。 平陆大夫眼神晃动了一下,赶紧错开目光,也翻身上马,准备开跋。 小女孩见父亲看的专注,揪了揪钟离的袖袍,道“粑粑在看甚么?” 钟离这才回神,道“没看什么。” 齐军兵分两路,前路是晏首和其亲信部队,快马加鞭赶往徐州。 后路则是年轻人和平陆大夫带队,年轻人身上有伤,脚程不快,一队兵马可谓是浩浩荡荡,稳扎稳打的往徐州开去。 钟离混在队伍中,有吃有喝,还带着闺女骑大马,小女孩异常喜欢骑大马,似乎觉得十分新鲜得趣儿,之前马匹都是套着辎车的,小女孩会赶车,却没骑过马,如今玩的不亦乐乎。 年轻人昨日一晚上都在思量,到底要不要处死钟离,被足足困扰了一夜,如今还没有个头绪,正自烦恼,就听得“嘻嘻哈哈”的声音,钟离和他的小女儿玩的倒是开怀。 年轻人没来由火冒三丈,狠瞪了一眼钟离,钟离却没看到,年轻人这瞪眼也无用武之地。 平陆大夫这时候驱马过来,道“少主,这附近有一条捷径小路,魏人绝对不知,就连那些拥军肯定也不曾知晓,还是前些年,我领兵从平陆赶往徐州的时候发现的。少主身上有伤,不易颠簸,不如换走小路,也能早些赶到徐州。” 年轻人想了想,似乎急迫的想要赶到徐州去,听到平陆大夫这么说,便点头道“就依平陆大夫所说。” 平陆大夫脸现喜色,隐约窜上来一股兴奋之情,连忙下令,道“传令,改道!” “传令——” “改道——” 队伍很快改道,从这里到徐州,明摆着要往东面走,而队伍突然折向,偏斜了轨道,也不知要往哪条小路上靠。 平陆大夫下完令,脸上的喜色还没有平息,一侧头,顿时就又与钟离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钟离抱着小女儿骑马,离他们不近不远,似乎正好听到方才的话。 平陆大夫也不知怎么的,只觉得钟离的目光耐人寻味,莫名让人有些心焦。 钟离只是看了一眼平陆大夫,随即低头对坐在怀中的小女儿道“春儿,这附近有什么小路去徐州么?” 小女孩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似乎在苦思冥想,嘟着粉嘟嘟的嘴巴,歪着小脸蛋儿,摇头道“好似没有,春儿想不到,这条路春儿以前与爹爹也走过两三次,当时这附近还有农舍,咱们问过农户,就连常住的农户也未曾知晓什么小路呀!” 钟离听着,微微蹙眉,又道“那这个方向,往前是哪里,到得了徐州么?” 小女孩欠着身,伸着脖颈往前看,小脸蛋儿摇的跟拨浪鼓一般,道“到不得,肯定到不得,春儿知道的!这前面儿再有半日路程,是个葫芦样儿的山谷,难行的紧,不好走不好走。” 葫芦谷…… 钟离笑了一声,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18章 好人卡 钟离之前就觉得,那个平陆大夫的态度有些怪怪的,但是具体怎么奇怪,又说不清道不明。 如今一听小女儿的话,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那平陆大夫,压根就不是好人。 先是派人看守钟离。 后来又遣走晏首,名义上让晏首先行去徐州报信,实则是为了支开晏首这个公族,还有公族的亲信军队。 这最后…… 队伍里所有的士兵都是他平陆军,平陆大夫又是平陆军的总头领,还不是全听他的? 再加上那年轻人虽然有两把武艺的刷子,但是年轻太轻,没什么阅历,还一股中二病,对平陆大夫太过轻信,这不是上赶着把自己的脑袋,挂在平陆大夫的腰带上么? 队伍改道之后,很快又走上正路,路上没有什么特殊的,也没见到追兵和拥军,一切都非常平和。 钟离并没有立刻讲明,而是又观察了一阵子。 走上这条路之后,小女孩就更加肯定了,前面再不远就是葫芦谷,按照他们的脚程,黄昏日落的时候,到不了徐州,反而正好能到葫芦谷。 葫芦谷,顾名思义,就是葫芦样子的山谷,大路会突然变窄,两壁山势也不低,走一段之后,才会再次开朗。 这样的地形,就连钟离这种现代人都知道,最适合什么? 伏兵啊! 钟离的三国演义可不是白看的,还有春秋战国的各种战役,说到伏击偷袭,动不动就会来个全军歼灭。 钟离他们可在队伍里,若是被伏击,钟离和小女儿定然也讨不到好处。 钟离虽然怕麻烦,但是如今两害相较,还是得选择麻烦的那方面。 更何况…… 之前在树林里,被拥军追赶的时候,那年轻人还替自己的小女儿挡了一箭,若不是年轻人及时反映,小女孩估计已经中箭了。 钟离想到这里,眼睛一动,突然大声呼喊着“哎呦哎呦!不好!不好了!” 他这么一喊,年轻人只是蹙眉,脸上显现出一些不耐烦,而一旁的平陆大夫,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竟然吓得一惊,险些从马背上跳起来,后脊梁明显哆嗦了一下。 平陆大夫有四十多岁的模样,胡子恨不得直蹦哒,转头看了一眼钟离,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虚汗。 钟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年轻人不耐烦的道“发生了何事?何故大声呼喝?” 钟离立刻搂住小女儿,真诚的道“我女儿不舒服,似乎是生病了,肯定是你们昨儿晚上的肉不干净。” 小女孩听钟离这么说,一脸的迷茫,仰着小脸蛋儿,睁着大眼睛,眨巴眨巴着水灵灵的明眸,粉嫩嫩的小嘴巴还微微张开,似乎很是吃惊。 小女孩一脸迷茫,钟离赶紧暗搓搓的戳了她一下,别看小女孩懵懂,但是竟然异常的机灵聪明,特别的通透,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哎呀——” 小女孩也突然叫了一声,然后一倒,靠在钟离怀里,演技似乎稍微有点浮夸。 不过刚出道儿,年纪也不大,这演技已经吊打一片小鲜肉小花旦了。 钟离深感欣慰,他的便宜女儿不只长得不丑,还可爱漂亮,力大无穷,这会儿又多了一个特点——机灵,演技过人! 小女孩还不忘了捂住自己的肚子,嘴里“哎呀哎呀”的叫唤着,挤吧着眼泪,水灵灵的眼睛瞬间雾蒙蒙的,泫然欲滴,好似随时能哭出来似的。 年轻人似乎很不耐烦,不等他说话,那面儿小女孩已经又哼哼唧唧的道“呜——呜呜呜~好疼呀!春儿好疼呀……呜,疼死了……” 小女孩说哭就哭,收放自然,年轻人虽然不耐烦,但是不好欺负一个小女娃儿,就摆手道“先停一停,医官何在?给她看看。” 平陆大夫看了看天色,似乎有些着急,但是对上了钟离的眼神,又不敢不答应,只好传令下去,队伍暂停,原地休整。 钟离赶紧抱着小女儿下马,几个医师殷勤的围过来,给小女孩查看情况。 钟离则是趁机赶紧走到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见他走过来,蹙了蹙眉,道“有事儿么?” 钟离听他口气怪怪的,不过如今不是时候思虑这个,毕竟眼前就是葫芦谷了,这还不有去无回? 钟离低声道“你那个平陆大夫,不是什么好东西。” 年轻人有些诧异,道“此话何讲?” 钟离低声解释道“前面并非是去徐州的小路,再往前不远,有个葫芦谷,地形复杂,进谷是羊肠小道,两侧还有高耸的山势,若有伏兵,全军必败!” 钟离这么说着,年轻人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迹的侧头看了一眼平陆大夫,又看了一眼钟离。 钟离又道“那平陆大夫之前故意支开晏首,绝对为的就是这个,再者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前面绝对不能走,还是下令改走大路吧。” 年轻人压着嘴角,沉默了良久,突然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闹得钟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听年轻人道“你以为我不知你是什么人?” 这一句更是没头没脑。 年轻人又道“你在魏国做过门客,深得魏王器重,喜好听车轘之刑的声音,但凡有人劝谏,全都下令五马分尸。像你这样杀人如麻的奸佞,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么?” 钟离一愣,年轻人又道“你休想挑拨什么。” 钟离没有原主儿的记忆,突听年轻人这么说,一时也消化不了。 年轻人目光森然的道“若不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你恐怕已身首异处!” 年轻人说罢,又道“不,什么身首异处?我险些忘了,钟离先生比较中意五马分尸。” 钟离没想到好心告诉他,那年轻人却把他抢白了一通,而且还是劈头盖脸,说的钟离直发懵。 年轻人顿了顿,背过身去,道“平陆大夫和晏大夫都建议我,将你与你女儿处死,以除后顾,但我万不做忘恩负义之徒……你们走罢。” 他说罢,快速往前走去,留给钟离一个背影,还有一句话。 “快走,别让我后悔。” 年轻人说着,翻身上马,抬手道“启程!” 平陆大夫听到年轻人说“启程”两个字,似乎狠狠松了一口气,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虚汗,立刻下令道“全军听令,启程!” 齐军轰然开跋,队伍整齐划一的继续正轨,随着“踏踏踏踏”的脚步声,很快开出老远。 小女孩跑到钟离身边,揪着钟离的袖子,道“粑粑粑粑!我们不跟上去么?” 钟离低头看着小女儿,道“别人不听劝,急着去送死,你会跟着去送死么?” 小女孩思虑了好一阵,才认真的摇了摇头。 钟离看着小女儿一脸认真的模样,突然蹲下来,搂着小女孩,一脸慈祥的道“春儿,来告诉爸爸,爸爸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单纯可爱的小女孩一瞬间都被钟离问住了,脸上露出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即抿着粉粉的嘴唇,嘟着肉肉的腮帮子,一脸苦恼的看着钟离。 似乎是……不想打击钟离。 钟离都不需要女儿回答自己,因为女儿的表情已经展现的…… 清清楚楚! 钟离叹了口气。 小女孩却煞有见识,抬起小手儿来,轻轻拍了拍钟离的脑袋,仿佛在碰易碎品一样珍惜、小心。 随即奶声奶气的道“粑粑,别难过!粑粑往后一定会是个大好人,春儿知道的!” 第19章 打脸不嫌手疼 被女儿发了一张好人卡…… 钟离万万没想到,竟然收到了这样一张好人卡。 钟离“哧”的笑了一声,道“算了,咱们走吧。” 他说着站起来,遥遥的看了看正在全速往前开的齐军,不由摇头叹气道“粮没了,车没了,这会儿连金子也没有了,怎么想怎么亏。” 小女孩揪了揪自己的小头发,似乎很是懂事儿,毕竟小女孩虽然年纪小,但是从小就跟着吃苦,自然比娇生惯养的孩子要懂事的多。 小女孩像是宽慰一般的道“粑粑可安心,粮钱可以再赚,粑粑如此厉害,定然不在话下!” 钟离听她小大人儿一般的话,顿时笑了一声,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道“我闺女真懂事。” 他说着,看了看左右,又道“赚钱都是后话,如今咱们该找个地方歇脚,一会儿太阳下山就惨了。” 小女孩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跟着钟离。 幸而他们还留有一匹马,之前年轻人率军离开,并没有把他们的马匹也收缴了,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没办法投宿。 钟离带着小女孩坐上马,悠闲的往斜地里走去,葫芦谷他是不会去的,上赶着送死的事儿,不是他的作风。 钟离慢悠悠的往前走,大约行了一会儿,就听到“轰隆隆——”的声音。 起初只是隐隐约约,钟离压根儿就没有把注意力放在这种奇怪的声音上。 “轰隆——” “轰隆隆……隆——” 不过后来,这声音越来越响,就连周边的土地都伴随着一起颤动。 小女孩也感觉到了,惊讶的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道“粑粑,这是甚么声音?” 钟离还以为是地震,但那震颤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从远处包抄而来,又不像是地震。 就在这个光景,远处的天边,迎着他们的方向,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东西,仿佛是乌云,快速逼近。 还踏着黄沙! 一票人从远处快速涌来。 钟离还以为是拥军追来了,但是仔细一看,并不是什么拥军,那些人虽然骑着高头大马,但是服饰并不统一,穿什么样衣裳的都有。 马匹身后还竖着一面黑压压的大旗,逆着凌冽的秋风,发出“咧咧”的响声,仿佛要撕裂这死气沉沉的黄昏。 钟离看到那黑色大旗,心里狐疑,黑色? 难道是秦国的军队? 从五行上来说,秦国尚水,崇尚水德,黑色可以说是国色,他们的战袍和旗帜都以黑色为主。 不过秦国距离齐国这么遥远,突然压过来一大票军队,还这么堂而皇之,钟离又觉得不可能是秦国。 黑色的旗帜咧咧生风,逼得近了,钟离终于看清楚,上面赫然一个大字…… ——黔 应该不是秦国人,但又不知具体是什么人。 不过不管是什么人,肯定是麻烦人。 钟离这么想着,反应很快,立刻催马准备往旁边走,避开那些人。 哪知道那些人却不想避开钟离。 就听得人群中有人高声大喊了一句“主公,前面有人!” 随即就是“呼啦——”一声,迎面而来的兵马突然散开,仿佛是一张大网,快速催马迎上,瞬间将钟离和小女孩包围在中间。 钟离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和小女儿就是一只待宰的绵羊,被一群野狼给盯上了。 一阵尘土漫天,对方已经全部包抄上来,围的死紧,而且又因人数众多,钟离根本没办法突出重围。 钟离只能暗自打量着那些人,果然,服饰都不统一,看起来并不怎么正规。 但是方才兵马围上来的一瞬间,长眼的人又能看得出来,这支不正规的军队训练有素,恐怕能把年轻人的齐军都给远远甩下。 兵马包围了钟离,好多双眼睛打量着钟离和小女孩,钟离干笑了两声。 这个时候,人群豁然散开,仿佛大门洞开一般,兵马分列两侧,让出中间的过道,一人一骑晃悠悠的从人群中脱颖而出,驱马行了过来。 那人打量着钟离,钟离也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对方。 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十分年轻,可以说是一个虬髯大汉了,满脸大胡子,几乎占据了半边脸,另外半边脸上横着一块刀疤,整个人看起来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 ——凶神恶煞! 凶神恶煞身量高大,身材挺拔,按着一件戎装,腰上挎着宝剑,宝剑旁边还坠着一只大酒葫芦。 就在钟离打量凶神恶煞的时候,怀里的小女儿突然奶声奶气的惊叹道“粑粑,这个大哥哥满脸都是胡砸!” 小女孩发音还有点含糊,胡子就胡子,还胡砸,听起来就跟卖萌一样,可是她说的话一点儿也不萌! 小女孩说着,还惊讶的举着肉肉的小手,指着凶神恶煞,仿佛以前没见过这么多胡子似的。 也是,他爹是个文人模样,不留大胡子,之前的年轻人,还有晏首、平陆大夫,也没有大胡子,最多山羊胡,修剪的很好很整齐,瞧起来十分体面,哪有这样的? 钟离吓了一跳,赶紧抬手捂住小女孩的手,道“嘘……” 小女孩这才放下手来,嘟着嘴巴不说话了。 凶神恶煞顿时瞪起眼睛,一双眼睛虎目圆睁,看起来更是凶恶,粗着嗓子道“把粮食和值钱的留下来!” 钟离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道“什么?” 凶神恶煞道“还跟我装傻充愣?把粮食和值钱的留下来!否则就留下你们的招子,下酒!” 凶神恶煞说着,还拍了拍自己腰上的酒葫芦。 钟离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打劫? 这么多人,还以为是什么军队,原来竟然是打劫? 钟离咳嗽了一声,道“这位好汉,你看我们这爷俩儿,身上都没有行李,压根儿没地方藏东西,怎么可能有什么粮食,更别说值钱的物什了。” 他的话一说完,凶神恶煞冷笑一声,道“小子,你敢骗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凶神恶煞身边的人立刻接话道“我们主公名唤黔夫!就算你把齐侯魏侯都叫过来,也要给我们主公几分薄面!” 齐王和魏王马上要在徐州称王,在这之前,大约四五年的时间里,其实齐国和魏国早就已经称王,只是很多国家或者很多人都不承认罢了。 在称王之前,齐国和魏国的确是侯爵国。 不过尊重一些的,还是会喊齐王魏王,而不是齐侯魏侯。 那些人这么开口,可见压根不把齐国和魏国,这两个如今最强大的国家放在眼里。 黔夫? 钟离听着对方自报大名,心里一怔,真别说,他还真的听过,而且如雷贯耳! 钟离小时候曾经看过一些历史典故,尤其是春秋战国和三国,一听黔夫二字,顿时就想起来了一个小故事。 威王之宝! 史记中曾记载着这样一个典故,这个典故发生的时间,其实就是徐州相王之后不久,齐王和魏王相约狩猎,魏王为了显摆自己,就问齐国有没有什么宝贝。 齐王很谦虚说没有,魏王就开始显摆自己,说像自己这样的小国,都有能照亮前后十二两车的夜明珠,齐国怎么可能没有宝贝呢? 于是齐王就羞辱了魏王,告诉魏王,我们齐国所谓的宝贝,和你们魏国大不相同。 齐国的宝物,是能守住南城的大臣檀子,于是楚国不敢进犯,泗水之滨的诸侯要向我朝拜; 能守住高唐的大臣田盼,于是赵国人就不敢在我们的黄河里捕鱼; 能戒备盗贼的大臣种首,于是齐国就能道不拾遗,夜不闭户; 能镇守徐州的大臣黔夫,于是燕国人和赵国人就要祭祀,请上天保佑他们不被攻伐,跟随黔夫的人有七千多之众。 齐王还笑问魏王,齐国这些宝物的光芒,难道只能照亮十二两车马? 钟离看这个典故的时候,记忆很深刻,毕竟描写的很生动,齐王那股得便宜卖乖、打脸不嫌手疼的感觉十分酸爽。 如今一提黔夫二字,哪有不熟悉的? 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黔夫? 不过如今在打家劫舍…… 钟离想要辩解,自己真的很穷,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们打劫的。 不过凶神恶煞的黔夫已经开口冷笑,又是一声哂笑,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坐下这马,市面上可见不着,虽不能说千里良驹,但也难得一见。” 钟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马,他不懂马,真不知道这马还这么值钱? 黔夫又道“再看你的体量,就算加上一个女娃儿,但马匹留下来的蹄印还是稍深,你身上又没有大包袱,藏不住大件儿……最少是一颗金子,没跑了。” 的确有一颗金蛋子,还不小…… 钟离“……”果然打家劫舍也是有门道儿的? 第20章 深不可测? 黔夫得意的道“小子,敢给我耍门道?” 钟离干笑了一声,他怀里的确还有一个金蛋子的,一共四个,已经丧失了三个,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他的粮食,还有辎车全都丢了,如今就剩下这个金蛋子,怎么也当是补偿,如果再被打劫走,那这一趟简直是亏大了。 钟离干笑,那些人就大笑,纷纷说道“主公说的甚是有道理!” “竖子,把金子交出来!” “若不交金子,我们就把你这马烤了!” “正是正是,这兵荒马乱的,烤了马也不错,你看他这马,倒是有些膘!” “我可听说了,富贵人家的牲口,吃的草料都比咱们金贵。” “啐!真他娘的气人!” 那些人越说越生气,有人对黔夫道“主公,您瞧这竖子,生的尖嘴猴腮,油嘴滑舌的面向,跟他多说无益!” 钟离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钟离之前已经在河水里照过了,虽然穿越到了战国,但是他的脸还是那张脸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钟离不说自己是个帅哥,但是在学校里,倒追钟离的人也是有的,只是钟离是个佛系青年,倒不是不喜欢美女,就是谈恋爱太麻烦了,想一想就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 结果竟然被这群人说尖嘴猴腮? 黔夫没有说话,不过看脸色,显然觉得他的兄弟们说得对,立刻抬起手来,说“搜!把他的马也给我带过来。” 手下的人立刻大喊一声“是!” 那些人说着,有四五个突然动了,喝马而来,激起一阵尘土,卷着黄沙快速逼近。 钟离瞬间被四五骑包围了,而且包围圈越来越小,根本无处可逃。 两个大汉执着长戟,长戟递出,倒不是要刺钟离,而是想要钟离安分点,把长戟架在他的肩膀上,使劲往下压。 钟离手上没兵器,又不是热血中二病,自然不会和那些手上有兵器的人较劲,尤其这是冷兵器时代,还是历史上最混乱的战国时代,钟离才不会用鸡蛋砸石头。 钟离没有反抗,只是心里快速的在想办法,哪知道怀里的小女儿突然就动了。 怀里的小女儿看到那些人把长戟递出,还以为他们要刺爸爸,小忠犬顿时就不干了,登时涨红了一张圆圆的小苹果脸。 只见小女孩反应飞快,一个电光火石之间,“啪!”一声,小女孩两只手全都伸出,一边一个,握住了两把长戟的戟头。 这举动吓坏了钟离,幸好长戟的戟头比较钝,并不锋利,不然他家乖女儿的小肉手还不给划坏了? 几个大汉也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这小女娃儿,是要做甚?” “哈哈哈!怕是要充英雄!” “是了!替他父亲出头?” “哈哈哈哈……当真可……” 笑…… 笑字还没说完。 笑声一瞬间卡壳了,就好像老式的磁带机一下卷了带子,四周的气氛也突然诡异起来。 只见小女孩瞪着圆溜溜的杏核眼,嘟着自己粉嘟嘟的小嘴唇,一脸“我超凶的”模样,两只粉嫩的小手同时做了一个向外一掰的动作。 两个执着长戟的大汉脸色登时变了,笑容还僵硬在脸上,额头却已经冒出热汗,面色“唰”的通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那两个大汉的长戟被小女孩往外一掰,险些脱手而出,大汉立时都不敢笑了,牟足全力,一只手不行,两只手全都抓住长戟,和小女孩较上劲儿来。 但饶是这样,两个大汉愣是双手打颤,因为用力,脸上青筋暴露,一跳一跳的,可见有多艰难。 而那小女孩,只是一脸“我超凶的”的表情,可以说是卖萌无极限了。 大汉用两只手握住长戟,小女孩则是两只手握住两只长戟,而且还一脸“泰然”。 “嗬——!” 身后的士兵看到这一幕,顿时齐刷刷吸了一口冷气,似乎都被吓着了。 也是,他们怕是从未见过如此神力的小姑娘。 钟离是相当自豪的,女儿不止天生神力,而且长得还萌! 只是须臾功夫,那两个大汉“啊!”的惊呼一声,长戟的戟头虽然是金属,但是这年头冶炼技术还不过硬,戟头过脆,“咔吧”一声,两只长戟齐刷刷崩裂。 大汉们顿时面面相觑,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黔夫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眯着眼睛没有说话,一双虎目眯的狭长,终于又重新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两个人来,并非像之前一般不屑。 大汉们反应过来,顿时感觉脸上无光,他们这些大糙老爷们,竟然被一个小女娃儿戏耍了。 有几个大汉气的喊着“休得猖狂!” 说罢了,就要提着兵刃冲上来再战。 这个时候,黔夫突然发令道“退下。”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而且很低沉,但是那些大汉得了命令,竟然不敢越雷池一步,虽然面有不甘,却拱手道“谨诺!” 钟离眼眸动了动,随即一脸气定神闲,笑眯眯的道“这位英雄,您可能有点儿误会,我和我闺女就这么两个人,也没带包袱,您若是劳师动众的,最后只搜出两个子儿,也不划算,是不是?再者说了,这匹马让它行路还不错,烤了吃只有马酸味儿,您的军队如此壮观,兄弟们分食这一匹马,还不够塞牙缝的,是不是?” 钟离一副能说会道的模样,而且一直在暗搓搓的拍马屁,黔夫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钟离就知道两句马屁没办法打动这样的“糙人”,但是他不着急,老神在在的,又道“英雄看我和闺女这行头,也知道我们并非富贵人家了,这马匹么……其实是捡来的。” 有大汉冷笑道“捡来的?你想愚弄我们主公?!” 钟离道“不不,并非愚弄。” 他说着,回头指了指夕阳的方向,就在前面不太远的地方,有一个葫芦谷。 钟离眯起眼睛,笑着道“英雄,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黔夫听他这话,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理解。 钟离解释道“没多久之前,这里有一支军队经过,看起来十分阔气,往前面的葫芦谷去了,他们曾在这里整顿歇息,士兵吃的都是牛肉,喝的都是琼浆,穿的都是锃亮的甲胄,武器看起来也十分威武。他们离开的时候落下了几匹马,我与闺女只是随便挑了一匹,没成想竟然是良驹。” 他每说一句,那些大汉眼睛就亮一分。 这是自然的,钟离可是有针对的游说。 眼前这支队伍,虽然看起来训练有素超过齐军,但是穿的是杂衣,没有统一服饰,不止如此,钟离方才仔细观察了,也就是前面这些大汉手里拿着长戟冲门面,后面则是参差不齐了,有的干脆拿着木棍。 再说宝马良驹,恐怕这年代里,没有男人不爱马,就好像现代的男人都爱车一样。 大汉们顿时蠢蠢欲动,只是黔夫仍然不表明态度。 黔夫眯着眼睛又上下打量起钟离来。 钟离知道,黔夫可能还不太信自己,就笑着搓了搓手,表现的十分市侩,又道“英雄有所不知,我们路遇一伙佣兵,已经被劫掠干净,因此手上有些紧,正需要用粮用钱,不如……” 钟离说着,又搓了搓手,道“不如我领你们过去,我知道方向,那些人才走不久,快马加鞭定然能追上,到时候只需要……只需要英雄稍微分我一些粮与钱,足够糊口也就是了。” 黔夫眯着眼睛,方才还感觉这小子怕是深不可测,只是转瞬,钟离那市侩的表情,还有点猥琐,似乎十分有说服力,黔夫一下子就打消了钟离是什么世外高人的顾虑。 看起来只是一个贪财的市侩罢了。 “有利可图”的人,最为简单,也最为令人安心。 黔夫突然道“不知姓什么?如何称呼啊?” 钟离听他这么说,显然是松口的意思,一个磕巴都不打的撒谎道“小人姓钟,钟鸣鼎食的钟,生的太穷,没有名字。” 大汉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嘲讽的说“就他,还钟鸣鼎食呢?” 钟离笑的很坦然,一点儿也没有觉得这是嘲讽,道“若是各位英雄好汉分我一点,我岂不就是钟鸣鼎食了?” 钟离又开始拍马屁,那是一个得心应手,那些大汉一看都是粗人,也没什么知识水平,万不及黔夫,听的这句话,早就美得飞起来。 “竖子说的有理!” “正是啊,主公!” “主公,最近这兵荒马乱的,咱们兄弟都过得不好,不如干这票大的!” “就是,况且还是军队,管他是齐军魏军?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儿!” 钟离听他们开怀大笑,心里也在窃笑,这样好啊。 怎么说,那姓虞的傻小子也救过自己的女儿,若不是虞姓年轻人,自己的女儿在树林里恐怕已经中了冷箭。 虽然那年轻人一副中二热血青年的模样,不感激钟离就罢了,还轰他们走,但钟离心想,总不能见死不救,之前是自己没有这个资本,自然不会带着女儿跟他们去送死。 如今正好有这个机会。 试想想看…… 平陆大夫八成投靠了魏国,想要在葫芦谷伏击年轻人的军队,这天时地利,简直天衣无缝。 但若在平陆大夫和年轻人的军队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再杀出一支军队呢? 夹风带啸,踏碎黄沙,撕裂夕阳,千军万马,就仿佛是从阴曹地府里钻出来的阴兵阴将一般,透露着一股肃杀和死亡的气息,然后大喊一声…… ——打劫! 钟离越想越觉得得趣儿,这感觉……恐怕就是威王之宝里,齐王得瑟的那股酸爽感罢? 第21章 是不是傻? 夕阳带走了最后一丝余晖,天边慢慢暗淡下来。 伴随着“踏踏踏”的整齐脚步声,齐军大部队正在往前开进。 虞姓年轻人坐在马上,因为中途被钟离耽误了一些时候,所以大部队开进的速度有些快,他的伤口颠簸了一天,实在疼得不行。 只是年轻人不表露出来,恐怕是觉得这样丢脸,只是暗暗伸手压住胸口,趁着没人的时候才会皱皱眉。 大部队的行进速度突然变慢,前面的路途好像收紧了一些,队伍不得不缩减排数,拉长长度。 年轻人没有什么怀疑,还是继续往前开进。 明日一早就是徐州会盟,时间已经来不及让他多想了。 年轻人伸手捂住胸口,平陆大夫就从旁边催马而来,说“少主,前面不远就要到了。” 年轻人一听,似乎打起了一些精神,道“这样便好。” 平陆大夫看了一眼年轻人,随即顺了顺自己的山羊胡,眼睛里绽放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得意光芒。 随即道“少主,不是老夫多言,您为何就如此将那个钟离放走了?” 年轻人听他说起钟离,皱了皱眉,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是淡淡的道“钟离带着一个小女娃,就算让他们离开,也难成大器,翻不出天去。” 平陆大夫却一反常态,冷笑一声,道“那钟离摆明了就是魏王的细作,如何能放?少主这样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以后怎么成事儿?” 年轻人吃了一惊,随即侧头盯着平陆大夫,压着嘴角,沉着声音道“放肆!平陆大夫,注意你的言辞!” 平陆大夫更是反常,哈哈一笑,道“言辞?老夫的言辞怎么了?老夫当年出生入死上战场的时候,你这奶娃娃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老夫的言辞,已经够周全了!” 年轻人声音沙哑的道“平陆大夫,你要造反么!?” 平陆大夫一笑,不以为然,目光四下看了一圈,并没有立刻回答年轻人的话。 年轻人顺着平陆大夫的目光也四下看了一圈,他们说话的当口,不知不觉间,按阵排布的齐军,已经被狭窄的道路,挤成了两排通过,有辎重车马的队伍,只能将将单排通过。 “咯噔!” 年轻人心里一突,猛地就想起了钟离走之前说的话。 前面是葫芦谷…… 平陆大夫不是好人…… 部队一半已经深入了葫芦谷,变成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往前,不知道前面会有多狭窄,如果往后,部队下令后退,还要费一番周折。 这时候平陆大夫又笑了起来,借着旁边火把的光芒,平陆大夫的脸上出现了一股狰狞,扭曲着他的面孔。 平陆大夫这才笑着回话道“造反?造反有什么好?不如归顺了魏王,高官厚禄,如花美眷,想要甚么有甚么!” 魏王! 年轻人脑海中“嗡——”的一下,他之前还怀疑喜好听车裂之刑的钟离是魏王的细作,原来一直有人贼喊抓贼,眼前这个平陆大夫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原来平陆大夫才是魏王的细作! “杀——!!!” 不等年轻人反应,葫芦谷高耸的峭壁上,突然发出巨大的吼声,此起彼伏,还有震天的鼓声。 “呼——”一声,两面高山上,突然亮起无数火光,在黑夜中连成一片,仿佛要将夜空撕裂烧穿。 借着那火光,年轻人隐约看到了火红色的旗帜,和齐国紫色的旗帜,还有秦国黑色的旗帜不一样,那是火红火红的旗帜。 一定是魏军! 魏国顺应周朝,崇尚火德,因此以红色作为国色,战旗兵甲也都是红色的。 年轻人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嗤——!!”一声将腰间宝剑拔出,嘶哑着声音道“你这细作!” 平陆大夫哈哈大笑,道“这也不能赖老夫,毕竟如今天下都兵荒马乱的,谁给的价高,老夫自然就投靠谁。再者说了……” 平陆大夫很轻蔑的上下打量了两眼年轻人,道“齐国只剩下你这样的人,将来如何能成大器?不过自取灭亡罢了!难道老夫要追随齐国一起灭亡么?” 年轻人气的牙关打颤,头脑发胀,顿时火冒三丈,粗喘一口气,不由分说,“嘭!!”一声,提剑就刺。 平陆大夫没想到年轻人失血过多,一路颠簸,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平陆大夫根本没来及反应,只觉电光火石之间,心口“当!”一声,已经被刺中。 平陆大夫的铠甲坚实,并没有刺穿,但顿时一个大坑,愣是凹陷下去,一股巨大的力道迎面而来,平陆大夫只来得及“啊!”的大吼一声,随即被这巨大的力气打得向后仰去。 “咚!”一下子摔下马背,来了一个标准的“老太太钻被窝”。 平陆大夫人前出丑,摔得也疼,他年纪不小了,又养尊处优,这一下子摔得是结结实实,当即疼的五官皱在一起,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平陆大夫气急败坏的大吼着“杀!!!杀了这些不识抬举的!杀了这些破坏魏王大计的!我看徐州还要怎么相王!” 山谷上源源不断的火光,在震天的杀声之中,快速的往下包抄,就好像火山喷发的岩浆,铺天盖地而来。 四周还有平陆大夫的亲信,年轻人几乎是孤立无援,之前晏首想要把自己的亲信留下来一些,还被年轻人拒绝了,如今只能悔不当初。 年轻人看着周边的火光、兵刃,还有平陆大夫的狞笑,只觉得今日就要孤注一掷,而且还毫无胜算,大丈夫没有死在沙场上,反而被小人算计而死。 年轻人十分不甘心,又想起钟离之前的话,顿时懊悔不已,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真是傻……” 他正说着,平陆大夫正得意着,就听到“轰隆轰隆——”的声音,好像是从谷口传进来的。 众人立刻回头去看,还以为是泥石流或者山体滑坡之类的天灾,仔细一看,似乎不是。 那野兽一般的怒吼声,是马蹄的声音,卷着黄沙,夹带着秋日的肃杀,连绵着火光,竟然有一队人杀进了葫芦谷来。 钟离忽悠着黔夫去葫芦谷打劫,黔夫当即点齐人马,快速扑向葫芦谷,路程并不远,一进去,登时看到很诡异的一幕。 钟离则是跟着黔夫的大部队,还是抱着小女儿骑在马上,一副悠闲悠闲,地主老爷的模样,就硬生生的插进了这次伏击之中。 山谷上的魏军还没来得及杀下来,平陆大夫的亲信人数并不算太多,远远没有办法和黔夫的人比。 平陆大夫眼见葫芦谷又杀进了一批人来,而且一个个高头大马,虬髯硬汉,登时吓了一跳,心里“咯噔”一下,怕是到嘴的鸭子要飞。 平陆大夫哪里甘心?! “钟离!?” 年轻人和平陆大夫都是一眼就看到了地主大爷一样的钟离,一脸不可意思又见鬼的表情。 说实在的,钟离很是受用他们这种表情。 怀里的小女儿看到了年轻人,似乎特别欢心,还举起白嫩嫩的小手,和年轻人隔着老远打招呼,甜甜的道“大哥哥!大哥哥!” 平陆大夫眼见钟离突然杀出来,恨得牙根痒痒,但是心里觉得钟离不足为惧,况且这到嘴的鸭子也不能飞。 只是顺着人群一看,就看到打头的一个魁梧壮汉,手里扛着宝剑,腰上挎着酒葫芦,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平陆大夫吃了一惊,这人他认识! 平陆大夫是平陆都的最高长官,自然要打击匪徒强盗,有一伙匪徒强盗,他们不受任何国家的招安,也不当任何国家的拥军,据说徒者七千,专杀为富不仁的权贵,据说是效仿前人盗跖。 平陆大夫和他们交手过几次,全都没讨到好处。那伙人的头领,就是这个凶神恶煞的大胡子,名唤黔夫的! 平陆大夫的脸色瞬间就变绿了,钟离不足为惧,但是黔夫呢? 昔日盗跖的义军徒者九千,如今黔夫的队伍不及盗跖,传说却有七千之众,眼前的队伍自然不可能有七千人,葫芦谷都塞不下七千人。 但是数目足够可观。 而魏军还在高山上,准备杀下来“示弱劈竹”,平陆大夫带着的亲信数量无法匹敌。 只一瞬间,两边的势态竟然已经拧了过来! 钟离抱着怀里的小女儿,抬手指着平陆大夫,道“他!对,就是他!那个穿盔甲的,是他们的头头儿!最有钱的那个!就打劫他!” 黔夫遇到了平陆大夫,也算是冤家路窄了,都不用钟离调拨离间,立刻冷笑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平陆的老儿,还跑到咱们的地头来撒野了?” 黔夫说着,当即提起宝剑,对身边的兄弟们高声道“兄弟们,今儿咱们来的算是值了!” 那面钟离冲着年轻人赶紧打了个眼色,年轻人趁着两边对峙,赶紧慢慢移动过来。 年轻人眼看局势翻转,稍微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恨得牙痒,抽出宝剑,道“我定要杀了平陆老贼!” 钟离见他拔剑,连忙拦住,道“你傻啊?” 年轻人都懵了,似乎没想到钟离这么直白的骂自己。 钟离又道“他是人质,你没看到山上黑压压的一片,魏军要是杀下来,咱们就成马蜂窝了。” 年轻人听着他的话,这才反应过来,气愤的道“放、放肆!你知我是谁?胆敢辱骂于我!?” 钟离根本不以为然,毕竟年轻人如今是“寄人篱下”。钟离一脸坦然的道“告诉过你平陆大夫不是好人,你不信,是不是傻?” 第22章 齐王太子! 虞姓年轻人被他说的十分惭愧。 的确,当时年轻人只顾着听信平陆大夫的话,所以根本没有怀疑平陆大夫,反而各种看钟离不上眼,觉得钟离心狠手辣,心机深沉。 因此平陆大夫说的话,他自然不会相信了,而且十分厌恶。 如今细想想,平陆大夫的狐狸尾巴,早就露出来了,他之前故意遣开晏首大夫,肯定就为了这个。 年轻人顿时有些无地自容,明日一早就是徐州会盟,如今他却偏离了徐州的方向,而且还被困葫芦谷,险些就要被平陆大夫这个魏王细作抓住。 现在钟离冲出来救他,年轻人心中是万千感动了,这么想了想,这句话似乎也对。 黔夫要让人俘虏平陆大夫,平陆大夫吓得大惊失色。 平陆大夫和黔夫可是“旧相识”了,哪能不知道黔夫的手段?若是自己落在黔夫手里,新仇旧恨夹起来,还不扒皮抽筋,车裂之后再挫骨扬灰? 平陆大夫想到这里,瞪大眼睛,吹着自己的胡子,摆出一脸凶狠,大喝道“这山上的魏军全全听我的号令!黔夫,我劝你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魏军的人数,再加上我的亲信,你自己心里有数!” 的确。 平陆大夫身边的亲信人数虽然没有黔夫的人数众多,但是若再加上葫芦山谷上的魏军,那就远远超过了。 虞姓年轻人面色有些变化,钟离却一点儿也不慌,摆了摆手,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笑着说“山羊胡,你忽悠谁呢?” 平陆大夫虽然听不太懂钟离的话,但是听口气也能听清楚,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钟离抬起头来指着山上,说“好啊,你现在叫魏军下来,是他们跑得快,还是咱们的箭快?” 平陆大夫脸上青筋一蹦。 就听钟离笑着说“啊,是了,如果他们一个个前仆后继的都跳山,兴许是魏军快了。” 他话一落,平陆大夫脸上青筋又蹦了一下,黔夫的兄弟们则是被逗得哈哈大笑,就连虞姓年轻人也被逗笑了,“哧——”了一声。 黔夫则是不屑的冷笑一声,还配合的举起自己的长剑,瞥斜了平陆大夫一眼。 钟离第三次开口,道“若是有本事,你就下令让他们放火箭,你若想得开,咱们就同归于尽。” 钟离突然想到了那句很网红的话…… ——来啊,互相伤害啊! 可惜…… 平陆大夫脸上青筋第三次蹦了起来,气的一张脸几乎扭曲,皱纹都飞舞起来了。 因为平陆大夫不敢,他爱惜自己的性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下令放火箭,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他投靠魏王,不就是为了高官厚禄么?若是这么放了火箭,岂不是化作了泡影? 钟离虽然是个佛系青年,不喜欢和别人一般计较,但是若真是和别人一般计较,这张嘴是气死人不偿命的,尤其他还总是一副淡淡的,“我不在意”,“没什么意思”,“就这样吧”的表情,摆出来更是气人。 钟离笑着说“这就对了,乖乖束手就擒,不要做无谓的反抗。” 平陆大夫气的老脸发青,青的已经发黑了,好像是烧糊了大柴锅底儿。 这个时候,平陆大夫眼睛突然晃动了一下,随即对黔夫道“黔夫,你知道他是谁么?!没想到你自诩光明正大,竟然和这种小人凑在一起!” 钟离一听,平陆大夫分明是想要挑拨离间了。 黔夫这么一听,蹙着眉转头看向钟离。 的确,刚才他听到那年轻人冲钟离喊了一声“钟离”。 而钟离告诉黔夫,自己姓“钟”。 平陆大夫看到有眉目,立刻大笑着道“他叫钟离!!就是那个被鬼谷先生赶出鬼谷,终身不得踏入的奸佞!他就是那个喜欢听车裂之刑的钟离!!你跟他蹙在一起,不怕丢脸吗!?” 平陆大夫高声大吼着,葫芦谷里都回荡着他的吼声,仿佛已经孤注一掷了。 黔夫一听,蹙起眉头,他哪能不知道钟离的事迹? 黔夫脸显怒容,长剑“嗖”一声,剑尖上挑,快极的去搭钟离的肩膀。 钟离见黔夫脸色变化,就知道自己大名鼎鼎,简直如雷贯耳…… 大事不好! 就这电光火石之间,旁边的虞姓年轻人反应迅捷,长剑登时一卷,“啪!!!”一声金鸣,愣是将黔夫的剑尖打偏了。 黔夫一看,冷笑道“好啊,要动兵器?” 年轻人也是冷笑一声,别看他身上都是伤,还有些撕裂了,脸色也有点惨白,但是一身傲气不容小觑。 在钟离眼里,简称……中二病。 钟离连忙抬起手来,高声道“等一等!等一等!误会!” 黔夫冷笑道“误会?你说你姓钟,但是你姓钟离,这是误会么?” 钟离道“的确是个误会,因为钟离这个姓,实在太响亮了,我怕英雄你一听,还要解释很多,因此就干脆姓钟了。” 钟离心想,我本身就姓钟,叫钟离,只是穿到战国之后,突然复姓钟离了。 黔夫又冷笑一声,道“你难道不喜听车裂之刑?” 钟离赶紧道“英雄,谣言止于智者,再者说了,你看我喜欢听车裂之刑么?我家闺女这么萌这么可爱,你觉得喜欢听车裂之刑的人,会教导出这样的闺女么?” 黔夫低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紧紧抓着钟离的手,大眼睛凶凶的瞪着黔夫,看起来若是黔夫再敢动手,不用虞姓年轻人出手,小女孩就要发威了,恨不能扑过去咬人! 黔夫看了一眼钟离,又去看平陆大夫。 平陆大夫不甘心,大吼着“是真的!他化成灰我都认识!他就是钟离!还在魏王面前做过亲信!” 黔夫的兄弟们一脸迷茫,左看右看,已经分不出来了,当即对黔夫道“主公,如何是好?” 黔夫眯着眼睛,干脆一挥手,道“两边全都抓起来!” “谨诺!” 虞姓年轻人不干了,毕竟刚刚要被平陆大夫俘虏,如今又要被土匪俘虏,说到底还不是一样?明日一早都到不了徐州。 虞姓年轻人握着宝剑,仿佛要背水一战,眼神十分坚毅。 钟离一看,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说他傻还不信? 钟离抬手道“等一等,再等一等。” 黔夫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儿?!” 钟离笑道“不是花样,只是谈谈条件。” 黔夫听他有口气这么说,不由来了些兴趣,道“你如今已经是俘虏了,还想和我谈条件?” 钟离则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说“你没听错。” 黔夫笑了一声,更是觉得得趣儿,便道“好!你说!” 钟离并没有立刻说,反而转头对年轻人招了招手,年轻人十分狐疑,还是凑过去,道“何事?” 钟离附耳低声道“你之前说的,护送你到徐州,十倍的金子,还算数么?” 年轻人一听,脸上有些扭曲,咬牙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金子?” 钟离低声道“你就说算不算数。” 年轻人气的不行,干脆道“算得算得,别说十倍,等到了徐州,你要百倍,不过是我一开口的事儿!” 钟离眼睛顿时锃亮,道“那说好了,变成百倍了。” 年轻人只是一个比喻,没想到钟离脸皮这么厚,顺坡下驴,顺杆往上爬的本事真叫一个惊人,但是如今这场面,年轻人也不好说什么。 再者说了,钟离是他的救命恩人,已经救了第二次了…… 钟离这边“密谋”好,才笑着对黔夫道“我希望你能护送我们去徐州。” 他说着,指了指年轻人和小萝莉。 黔夫眯眼道“徐州?” 徐州如今是个很扎眼的词儿,因为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各国诸侯,都在热议着徐州。 徐州相王,这可是有史以来,最惊人的会盟。 历史上虽有很多诸侯都想称王,或者都已经称王,但是全部没有得到过其他诸侯的认可。 而这次徐州相王不同,大大小小的国家前来徐州朝见,为的就是俯首称臣,承认这次相王。 不止如此,就连周天子听到这个事情,也不能反驳,还要没脾气的派出天子特使,赐相王的贡品,恭恭敬敬的说一句…… 顺应天意! 因此徐州相王意义重大,有人来朝见,有人来看热闹,有人则是等着闹笑话,已经成了沸沸扬扬的头等大事! 黔夫佣兵七千,能不知道徐州相王? 这会儿他们要往徐州去,而且明日就是相王会盟的盟誓仪式。 钟离不等黔夫发问,就指着虞姓年轻人,道“你知道他是谁么?” 虞姓年轻人心里“咯噔”一声,不过又觉得不可能,侧头看向钟离。 钟离不等他开口,就已经肯定的道“他是齐王太子!” 这话一出,黔夫瞪大了眼睛,盯着虞姓年轻人上下打量,似乎想看出到底是真是伪。 小女孩则是一脸不在状况,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可能觉得大人们说话很无聊,让她站的有点累,这个时候该睡觉了。 小女孩还张开粉嘟嘟的嘴唇,张成了一个“0”的形状,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又用粉嫩嫩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对谁是齐王太子,兴致缺缺…… 最为震惊的则是虞姓年轻人本人了,震惊的瞪着钟离,恨不得眼珠子能脱框而出。 年轻人诧异的道“你怎知我是齐国太子?” 钟离平静的道“你傻,我又不傻。” 第23章 熊孩子 太子气的瞪着眼睛,道“你……你不许再说我傻!” 钟离没说话,但是瞧着太子笑了笑,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 其实钟离觉得,这位傻太子表现的还挺明显的。 无论是身上穿的丝绸,还是身上带着的特殊标记金子,都彰显着他并非是个普通人。 之前钟离就觉得他肯定不是贾人之后,虽然贾人有钱,但是贾人可没有自己特殊的金子。 再加上后来拥军追击他们,又遇到了晏首和平陆大夫,两个人一口一个“少主”,如此恭敬谦卑,这更说明年轻人不可能是什么贾人了。 而且可以说贾人是最聪明,最早熟的,因为这个年代,已经打压了贾人的地位,因此他们赚钱也不容易,他们的那些钱,全都是靠自己的脑袋瓜赚出来的。 年轻人这样的人,看起来十七八岁了,放在现代都考大学了,却仍然有一股脱不开的热血中二气场,这怕是家庭环境所致,也绝对不可能是贾人家庭。 钟离之前是怀疑,听到那傻太子这么问,显然是不打自招了,已经不用怀疑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必然就是当今齐王的儿子,如今的齐国太子,也就是说,在十几年之后,这位傻乎乎的齐王太子,就会继承他老爹的王位,成为历史上的齐宣王。 齐宣王! 齐宣王是谁? 不得不说,和钟离有着莫大的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齐宣王就是那个娶了无盐女的齐王! 换句话说,十几年之后,眼前这个傻太子,就是钟离的女婿了! 好在虽然中二了点,但是地位权势都不差,而且品貌也算得体,关键是他女儿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大哥哥…… 钟离这么想着,不由又喜又忧,现在终于体会到了“老父亲嫁女儿”的感觉,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是自家闺女如此好,却要被一只猪拱了的感觉…… 就在钟离遐想的时候,黔夫已经冷笑一声,道“我管你是齐王太子,还是魏王太子,在我黔夫眼里,连个屁都不如?再者说了,齐王和魏王,也没有一个好人!” 黔夫这般说,那面齐国太子登时不干了,喝道“大胆狂徒!休得胡言!” 钟离“……”中二病又飞起来了!了不起了不起! 傻太子被这么多人包围着,竟然还敢对人家头头儿大声喝骂?也是需要勇气的。 黔夫冷笑一声。 齐太子又道“王父仁义为怀,聚才纳贤、赏罚分明,不肯浪费一粟,乃是难得一见的明君!岂容你这竖子狂言?” 黔夫又是冷笑一声,道“明君?你口中的明君,也太冠冕堂皇了罢?诸侯们吃着肉,却不能把粮食恩惠到每一个百姓,在他的土地上,每天都有饿死的孩子和妇孺,这算什么明君?” 齐太子方才还理直气壮,黔夫只一句话,顿时让他哑口无言起来,仿佛嗓子里塞了一团棉花,只能出气儿,却不能说话。 齐太子忍不住就想到了之前遇到的那伙儿难民,被拥军驱赶着,而遇到的齐国巡边士兵却视而不见,将钟离的金子捡走,却不管那些百姓的死活。 齐太子想到这里,顿时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狠自己无能为力。 黔夫道“好!今天有人要跟我谈条件,那好啊,今天谁开的条件高,开的条件好,我就帮谁!” 他的话一出,平陆大夫狂喜不已。 黔夫身边的兄弟们有些狐疑,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帮助钟离的,毕竟这些人和平陆大夫有仇,新仇旧恨加一起,也该帮钟离的,哪知道主公却说让双方开条件? 兄弟们虽然有些狐疑,但是竟然没有一个开口质疑的,不知道是军令严格,还是充分信任他们的主公,只在原地听令待命。 钟离看了一眼黔夫的那些兄弟们,心中暗暗赞叹,在这种时代,要分一群兵是好是坏,难道要看他们用什么兵器,穿什么铠甲,受过什么训练么? 当然不是。 是要看他们的忠心,有没有主公一句话就能肝脑涂地,冲锋陷阵的赤诚之心。 怪不得在历史上,黔夫也是威王之宝,黔夫的练兵才能,果然不一般。 那边平陆大夫狂喜不已,已经第一个抢先开口,道“我能做主!我能做主!若你帮我俘虏太子!我请魏王给你高官厚禄!让你做将军!还有数不尽的美女如云!你这帮兄弟们,一个个全能飞黄腾达!” 齐太子一听,“哧——”一声冷笑,脸上的表情很是中二了,似乎觉得平陆大夫许诺的太空,太没用,自己能许诺更好的。 毕竟,年轻人可是齐国的太子,是未来的齐王,齐国里面,除了他爹,只有他说了算,他想要给黔夫什么,谁能阻拦? 再者说了,若是黔夫真的能护送他去徐州,就是齐国的大功臣,他的王父自然也要重重赏赐黔夫,这不算什么。 齐太子嗤笑一声,就要和平陆大夫比拼起来,却被钟离一把拉住。 齐太子狐疑的道“做甚?” 钟离很不给面子的翻了一个白眼儿,其实他早就想翻白眼了,能把一个佛系青年弄得翻白眼,从某种角度来说,齐太子也是人才。 钟离低声道“你看到黔夫的表情了么?平陆大夫说高官厚禄、美女如云、飞黄腾达的时候,黔夫有正眼看他一眼么?” 齐太子这么一听,有些恍然,随即摇了摇头。 果然是这样,黔夫方才都没正眼看那平陆大夫一眼,仿佛“高官厚禄、美女如云、飞黄腾达”在他眼里根本不屑一顾。 钟离低声道“你信得过我么?我帮你跟他开条件。” 钟离说的“义气干云”,结果齐太子却露出一副迟疑的表情。 当场气的钟离差点骂三字经儿! 钟离道“你这熊孩子?” 齐太子狐疑的道“熊……熊孩子?那是何物?” 钟离却挥手道“这是我给你的昵称,记得以后我叫熊孩子就是叫你。” 他说着,不理还在消化“熊孩子”三个字的齐太子,已经跨前一步,对着黔夫,很镇定的笑道“平陆大夫代魏王开的条件还真是有诚意,比起魏王的出手阔气,其实我们也没什么能给的。” 平陆大夫一听,立刻道“不能给就趁早投降!我只抓太子!钟离!这里没有你的事儿,你还是快快离开!今日我就放你一马!你恐怕还要感恩戴德!” 钟离嗤笑了一声,没当一回事儿,都不理平陆大夫,给了他一个后脑勺,继续对黔夫说话。 钟离的声音低沉稳重,带着一股风轻云淡的冷静,慢悠悠的道“我们开出来的条件,没有高官厚禄,也没有美女如云……只是给妇孺粮食吃;给老人肉吃;让男人放下后顾之忧报效国家,上阵杀敌;让真正的有能之士……” 他说着,目光在黔夫和他的兄弟们身上扫了一遍,继续道“不会流落草莽,靠打家劫舍养活父老。” 钟离每说一个字,黔夫的表情就肃杀一分,那些兄弟们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直到说到最后,不知怎么的,黔夫那些兄弟们,竟然三三两两的红了眼睛。 这年头,三天两头的战乱,不只是生活在边境的百姓命苦,就算是生活在都城里的百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遭到灭国之灾。 如果真的有活头儿,谁愿意出来做土匪打家劫舍? 钟离的话一说完,整个葫芦谷陷入了死一般的静默之中,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喘粗气。 只剩下“呼呼——”的火苗声,还有“咧咧”的秋风声,风势卷着火把的火苗,不断的打着卷儿,撕裂着惨淡的夜空,无论是黔夫的军队,还是平陆大夫的亲信,亦或是山上的魏军,火光连成一片。 连成一片的何止是火光,还有这些士兵们心中的震撼。 因为钟离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不管是齐军、魏军,还是黔夫的义军,大家为的都是讨生活,都是养家活口,侍奉父母。 钟离的话虽然平平无奇,但恰恰触动了他们心底最深的希望…… 齐太子蹙了蹙眉,看向钟离,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黔夫,如同齐太子一般迷茫的,还有钟离的小女儿春儿了,小女孩摇了摇自己的手指,歪着头看着那一片火光。 黔夫顿了好一会儿,好像他变成了一尊石雕。 就在这个时候,黔夫突然爆出“哈哈”的大笑声,随即道“你说的没错,你恐怕不是那个喜欢听车裂之刑的钟离。” 钟离听到他这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黔夫果然又道“我之前误听谣言,错怪与你,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黔夫说着,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给钟离抱拳赔礼。 齐太子看的瞠目结舌,何止是齐太子瞠目结舌,那面的平陆大夫也是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相信,钟离只用了空口白牙的几句毫无诚意的话,就打动了黔夫?! 就在众人诧异的时候,黔夫拍着钟离的肩膀,道“你这人爽快,咱们以后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钟离一听,自己未来女婿是齐国君王,再来一个拜把兄弟是齐国大将军,那也多多益善,没什么不好的。 当即笑着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齐太子看的更是瞠目结舌,自言自语的低声道“这……这样也行?” 第24章 占便宜 齐太子瞠目结舌的看着黔夫和钟离称兄道弟。 别说齐太子了,就连平陆大夫也瞠目结舌的。 平陆大夫许给黔夫高官厚禄,黔夫不要,许给他美女如云,黔夫也不要,而钟离两片嘴巴子,随便许诺了一些黔夫根本用不上的事儿。 黔夫竟然如此欢心? 平陆大夫真的难以置信,只觉得黔夫是在耍自己。 黔夫和钟离称兄道弟,还道“不知兄弟你贵庚,咱们该如何称呼?” 黔夫报了自己的年岁,这可难为了钟离,若是钟离本人,那绝对应该比黔夫小,毕竟钟离还在上大学,而且没有大学毕业。 但是如今自己都带着一个小闺女,怎么看也不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纪吧? 幸好这个档口,贴心小棉袄一样的小女儿仰着头,甜甜的道“我粑粑是春天生的,所以给我起名叫春儿,粑粑大一些呢!” 钟离心里十分安慰,关键时刻,还是女儿管用,他女儿就是样样都好,还能谨防老爹出丑。 黔夫一听,拍手笑道“那好,大哥!” 这下子好了,钟离感觉自己的地位瞬间暴涨! 从一个没钱没地没粮的普通平头老百姓,突然变成了黔夫的大哥,这不成了义军的头头么? 黔夫的那些兄弟们一听,也连忙齐刷刷的对钟离抱拳,十分义气的道“大哥!” 那声音差点响彻整个葫芦谷,吓得平陆大夫一惊,山羊胡恨不得都竖了起来。 真别说,钟离感觉心里还有点小酸爽。 钟离便拍了拍小女儿的头顶,笑着说“春儿,快叫叔叔。” 小女儿咬着手指,不过还是乖乖听话,对着黔夫甜甜的道“酥酥!” 小女儿说话有点漏音,这声“酥酥”肯定也把黔夫萌坏了,黔夫虽然是草莽英雄,但也不是冷心冷血的人,当下被小春儿萌的不行,笑着道“好好,我竟然也有侄女儿了。” 这边认亲,那面急死了平陆大夫,平陆大夫不敢贸然行动,山上的魏军也冲不下来,自己还被包围着,一张脸都青了白白了青的。 齐太子则是瞠目结舌,一直在瞠目结舌,只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没这么吃惊过,这么震惊过。 黔夫与钟离认亲之后,这才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齐太子,随即道“我大哥说的那些,你能做到么?” 钟离连连给齐太子打眼色。 不过齐太子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低头,似乎在思考。 钟离见他这个表情,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因为齐太子除了是熊孩子之外,还是个“傻子”! 就听齐太子正义的道“不一定。” 钟离“……” 险些一个呼吸没喘上来,直接仰过去。 他突然在思考一个问题,自己千里迢迢来救一个傻太子,是不是不太合算? 就算是为了十倍百倍的金子,自己这脑细胞,死的也太多了! 黔夫显然也没想到齐太子这么说,不由笑了一声,不过并不是冷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脸上浮现出一丝有趣儿的表情。 齐太子又正义的道“我不能空口许诺你,但是王父与我都会尽力,我从不骗人。” 他这么说着,钟离不由给他拆台道“你还跟我说你姓虞,这样没骗人?” 齐太子顿时脸上臊红,连忙解释道“当时情势紧急,晚辈被魏军追杀,也不知钟离先生是什么人,因此才这般……还请钟离先生万勿责怪,况……况晚辈的家母,的确是虞姓,也不算是毫无根据。” 齐宣王也就是眼下的齐太子,母亲是个才女,叫做虞娟之,因此当时齐太子就谎称自己姓虞。 钟离懒得跟他计较,毕竟这样太死脑细胞了。 黔夫又是笑了一声,道“你这齐太子,倒是有点意思。” 齐太子不明黔夫的意思,钟离则是看出来了,恐怕是齐太子说话直来直去,因此很得黔夫的心思,若是齐太子一口应允下来,恐怕黔夫才要不相信。 没想到那傻太子傻也有傻福。 黔夫便道“显然是你们齐国给的多,来人!” 他说着,抬起手来,手上握着长剑,剑尖指向平陆大夫,冷笑一声,脸上拧起一股怕人的狰狞,声音沙哑的道“拿下!” “是!” 好几个兄弟突然冲出去,当即听令,飞扑平陆大夫。 平陆大夫吓得想要挣扎,但是他身边的亲信都被围住了,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山上的魏军也下不来,平陆大夫又没有和他们决一死战的决心,决计不肯让魏军放火箭,这下子好了,平陆大夫简直是瓮中的鳖,砧板上的鱼! 平陆大夫养尊处优惯了,虽然是平陆都的长官,手里都是兵权,但是竟然耍不开,长剑拔了两次,愣是没能拔出鞘来。 只是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原来是因为平陆大夫的长剑一直是摆设,毕竟这年代,打仗的时候用戟和戈一类的东西,而宝剑只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平陆大夫又是一都之长,宝剑更是不容易出鞘。 竟然生锈了! 宝剑被卡住,扒了两次没拔出来,黔夫的人已经飞快扑来。 “当!!!”一声。 平陆大夫当胸挨了一下,结结实实砸在盔甲上,一下仰倒在地,发出“咚!!”一声巨响,整个人摔得几乎爬不起来,根本没办法逃走了。 黔夫令人抓住平陆大夫,钟离就道“既然咱们要护送齐太子去徐州,这平陆大夫还是留下来做人质为好,到了徐州,把平陆大夫卖给齐太子,还能和魏王对峙。” 卖…… 齐太子听到钟离的话,顿时眼皮跳了两下,他突然记起来,自己刚认识钟离的时候,气息奄奄的倒在草丛里,请钟离救自己一命。 最后还是齐太子拿出金蛋子来,钟离才做了这个买卖。 不愧是贾人…… 什么时候都想着赚钱。 黔夫是没什么意见的,道“早死晚死,这平陆老儿反正就一命,留他一会儿也没甚的。” 平陆大夫此时已经脸白如蜡,死气沉沉,被黔夫的人五花大绑。 钟离看了看天色,黑压压的一片,又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还要改道徐州,迟则有变,现在就撤出葫芦谷吧。” 黔夫点了点头,挥手道“给齐太子一匹马,撤兵!” “谨诺!” 有人给齐太子牵来一匹马,钟离也抱着小女儿坐上马背去,准备撤出葫芦谷。 山上的魏军还在虎视眈眈,眼看着他们要撤退,有些蠢蠢欲动。 黔夫让人将平陆大夫拴在他的马尾后面,好像放风筝一样,平陆大夫气的大吼,却没有任何办法。 钟离笑着道“平陆大夫,您看看山上,魏军好像不太听你的话,若是魏军阻拦我们离开,你可能就会被活活拖拽而死,我肯定,这比车裂之刑还要痛苦,毕竟拽一下死不了,还要反反复复在地上蹭来蹭去、拽来拽去,说不定把你的脸蹭掉一层皮,你还能苟延残喘的活着呢。” 钟离说的轻快,语气不当一回事儿似的,平陆大夫却听得浑身打颤,颤抖的道“你……你、你这个奸佞!” 钟离只是拱手道“承让承让。” 说着还看了一眼山谷上面。 平陆大夫是吓怕了,他怕自己丢了性命,连忙高声大吼着“不要放箭!不要放火箭!!我还在这里!我还在这里——让他们走!不要放箭!!” 山上的魏军骚乱了一阵,毕竟这些魏军是魏王拨给平陆大夫,埋伏齐太子用的,因此全都听令于平陆大夫,如今这个情势,有人不想听令,毕竟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但是有些人又只知道听令,因此这样一来,错失了最好的时机。 只听得“踏踏踏”的马蹄声,黔夫的军队快速退出葫芦谷,整个军队整齐有素,不推不挤,行进的速度飞快,一下从狭窄的谷口冲了出来,前方又恢复了一片平坦。 齐太子蹙眉道“明日一早就是徐州会盟,不知从这里到徐州,还需多久?” 黔夫看了看四周,笑了一声,道“到徐州没有捷径,这条路走到头,便是了,快马加鞭,一夜就到。” 齐太子一听,当即脸显喜色,道“那咱们快走!” 黔夫却抬手制止他,道“先不急。” 齐太子十分焦急,道“如何不急!” 钟离听黔夫这么说,就知道他定然有所指,便道“二弟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钟离说完,心里还在酸爽,黔夫可是齐国的国宝,镇守徐州的大将,自己和黔夫称兄道弟,还占了便宜做别人兄长,这酸爽怎么也够他笑一年份的。 黔夫对钟离的态度很恭敬,道“大哥有所不知,我曾听说,徐州的守城,在年轻的时候曾做过平陆大夫的门客……” 他说到这里,众人齐刷刷的去看平陆大夫。 平陆大夫一路跟着马匹后面跑出葫芦谷,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出话来,呼呼的喘着粗气。 黔夫又道“一夜扑倒徐州根本不是难事儿,难就难在,恐怕到了徐州……”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话。 钟离淡淡的接口道“恐怕到了徐州,咱们也进不得城。” 第25章 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徐州的守城竟然是平陆大夫的门客,也是平陆大夫的亲信,这样一来,徐州很可能已经通敌了! 别说就算他们到了徐州门口,也不一定能进去。 单单就说会盟在徐州举行,恐怕已经不安全了。 太子听到这里,蹙着眉,一脸愤恨懊悔,道“不行!我更要进徐州,我要去通知王父!不然就危险了!” 黔夫冷笑一声,道“若你要进徐州,也没什么难的,我黔夫的兵马七千,大可以打进去,徐州守城想要阻拦,也要掂量掂量他的能耐!” 钟离听他们说的热血义愤,赶紧抬手拦住,道“二弟等一等,想要进徐州,何必动刀动枪的?这样打起来,还不是徐州的百姓遭殃?” 其实钟离后半句,是为了强化一下自己“高深莫测”的人物形象,他可不想打仗,打仗要流血死人,钟离可是现代来的,除了看电视,还真没见识过这些,也不想见识。 黔夫对钟离很是尊敬,一听钟离发话,就到“大哥一定有妙招!” 齐太子到了如今,也分外的信任钟离,连忙道“钟离先生快快请讲!” 钟离笑了笑,看向呼呼喘着粗气的平陆大夫,道“自然是请平陆大夫,带咱们光明正大的走进徐州城了。” 平陆大夫一听,可算是到自己出一口恶气的时候了,当即哈哈大笑,似乎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一般。 平陆大夫道“钟离恶贼!你羞辱于我,还想让老夫带你们进徐州?啐!竖子做梦!” 黔夫一听他嘴里不干净,立刻“嗤——!”一声拔出宝剑,瞬间搭在平陆大夫肩膀上,道“事到如今,反而要做个硬骨头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兵刃硬!” 钟离拦住他,道“别别,二弟别动手,跟这种贱骨头,实在犯不上,平白脏了二弟的宝剑。” 黔夫听钟离阻止自己,就放下长剑,那面齐太子却是个较真儿的“傻太子”,狐疑的道“钟离先生,那……贱……骨头是何物?” 钟离一听,顿时想笑,道“就是旁人跟他好好说话儿,他听不懂人话,非要跟他横眉立目,他才觉得浑身舒坦,听得进去。” 平陆大夫一听,钟离这是变着法子的骂自己! 平陆大夫还没反骂钟离,就听齐太子诧异的道“天下竟然有如此的人?” 钟离诚恳的点了点头,道“就是,天下竟然有如此的贱骨头,这样吧……” 他说着,转过身去,留给众人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女儿。 小女孩一脸无聊,似乎有些困了,打了一个小哈欠。 钟离揉了揉女儿的头发,低声说“春儿,给爸爸抓一把泥来。” 小女孩虽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是听话的点头,立刻蹦下马背,去抓泥去了。 很快小女孩就回来了,钟离把她拉上马背,抠了一块小泥球,随即又转过来道“我这里有一刻鬼谷的灵丹妙药,只要服下,便能让人全身奇痒,犹如万虫噬心,如果没有解药,最多三日,必然七孔流血的暴毙而亡……” 他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小泥球儿,笑着道“有劳二弟,让这贱骨头把嘴张开了?” 黔夫冷笑一声,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说着,亲自胯下马,一把抓住平陆大夫,平陆大夫吓得使劲挣扎,可是他刚才跟着马匹一直跑,根本没有力气,挣扎不开。 嘶声大吼着“钟离你这个恶贼!你不得好死!!!你恶毒如此!!” 钟离才不怕他喊,就怕他不张嘴,就在他大喊大叫的时候,钟离将那小泥球儿扔进了平陆大夫嘴里,还给他拍了拍背。 钟离见平陆大夫一脸死灰,感觉还要引导一下平陆大夫的感官,便道“是不是有一股泥土的青味?那就对了……现在是不是觉得浑身都痒?而且还憋闷喘不过气来?身体酸软,冒虚汗?” 他每说一句,平陆大夫都自己臆造遐想一句,感觉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浑身都痒起来,仿佛有蝼蚁在爬,而且憋闷喘不过气,还出冷汗。 其实平陆大夫憋闷喘不过气是正常的,因为他刚才徒步跟着马跑了很远,出冷汗其实就是出热汗,跑了这么远,就算是深秋也出汗啊。 平陆大夫脸色惨白一片,牙关哆嗦,竟然真的发出“得得得”的相击声,那声音还挺大,异常清晰。 那面儿齐太子一看,蹙了蹙眉,似乎觉得这办法有点胜之不武,不够光明磊落,不过如今境况如此紧急,天一亮,徐州会盟就要开始,也的确顾不得这么多了…… 钟离拍了拍手,道“好了,现在我们只要问问平陆大夫,愿不愿意跟我们合作?” 平陆大夫牙关颤抖,声音也颤抖,道“我……我要是跟你们合作,你们能放过我么?给我解药!我弃暗投明!弃暗投明,归顺我大齐!” 他说着,知道齐太子在这里心最软,连忙对着齐太子跪拜,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道“太子!太子饶命啊!我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老夫是老齐人啊!土生土长的老齐人啊!求太子原谅老夫一回!” 齐太子眯着眼睛,不过他还没说话,钟离已经抢先道“这是不可能的,这样说吧……如果你不合作,你死的就会很痛苦,如果你合作,还有一线生机。” 虽然生机几乎为零。 自古以来,大家最痛恨的自然是细作和汉奸了,平陆大夫的下场肯定不会好。 平陆大夫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办法,最后一脸愤恨不甘的道“我……我听你们的……” 太阳已经高升,徐州城外布兵森然。 毕竟今日是百年难遇的会盟大典。 虽然诸侯会盟已经屡见不鲜了,无论是三百多年前的姜齐,还是如今的田齐,都是会盟大户,大大小小的会盟不计其数。 而今日这个会盟,说一句夸张的话,甚至比当年齐桓公首霸的会盟,还要令人震撼。 因为如无意外,从今日开始,令诸侯名正言顺俯首称臣的,就不只是周天子一个了,齐国国君田因齐,就会是第二个。 自从围魏救赵之后,魏国势力大大削弱,已经屈居二线大国,完全不能与强国齐国抗衡。 因此在相邦惠施的进言之下,魏王带领二三线国家,前来徐州朝见齐王,并以徐州相王为借口,笼络齐国,想要得以休养生息。 相王这个条件,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因此齐王知道魏国的目的,但是根本无法开口拒绝。 如今,魏国虽然削弱,但是也是名义上的强国,因此齐国想要一口吃个胖子,其实是吃不下去的,所以同意相王,也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只是齐王并没有想到,魏王一面同意相王,一面竟然偷偷在背地里搞了一些小动作,收买了五都之一的平路都大夫,还有徐州守城,雇佣拥军刺杀齐国太子等等。 太阳慢慢升高,徐州会盟就在这里开始…… 虽然会盟已经开始,但是城门口的守兵一点儿也不敢松懈,守城亲自在门口巡查。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踏踏踏”的马蹄声,竟然有一队人从远处快速扑来。 徐州守城立刻戒备,道“前面是什么人,去探探!” 士兵连忙应声,赶紧过去探个究竟,很快就回来了,跪下来道“是平陆大夫到了!” 徐州守城一听,当即脸显喜色,拍手道“看来是成了!” 他说着,就要亲自去迎接,他快速踏下城门,从城门口迎出去,不过谨慎为妙,带兵出去之后,还令人关闭城门,就站在城门口等待着平陆大夫。 果然,就见那队人马快速扑进,打头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是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留着山羊胡的人,便是那平陆大夫了。 平陆大夫脸上有些狼狈,坐在马上,因为服用了“毒药”,因此不得不和钟离他们合作。 此时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又觉得麻痒难当,脸色自然一片惨白。 徐州守城迎上来,道“平陆大夫!” 平陆大夫脸色不是很好,拱了拱手。 徐州守城惊讶的道“平陆大夫,您这是……” 平陆大夫语气有些艰涩,但是仍然道“嗨……别提了,在葫芦谷那面,出了点状况,那……那贼太子,带人奋力反抗,不过好在最后还是成了。” 徐州守城一听,当即欢心的道“那就好,那就好!” 他说着,又道“对了,昨儿个晚上,晏首带着亲信到了我这里,我已经把他扣住了,您就安心好了,太子的消息,绝对没有传到齐王那里!” 徐州守城“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为自己做的事情感到自豪骄傲,一时也没注意平陆大夫的脸色有多难看。 徐州守城笑罢了,就道“对对,会盟已然开始,快快进城,咱们也去分一杯羹才是!” 他说着,扬声对城门楼上的士兵道“开城门!” “轰——” 一声闷响,徐州城门慢慢打开,在森然重兵之下,队伍不急不缓,犹如过集市一般,慢慢步入了徐州城。 徐州守城带他们进来,还笑着道“齐王恐怕还不知他的宝贝儿子已经身首异处了,哈哈哈哈,当真有趣儿的紧!还有那晏首,自以为是公族,便三番两次的打压于我,等这事儿过了,我定然要向魏王把晏首要过来,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只恨!” 他说着,平陆大夫脸色更是难看,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这个时候,“轰——”一声,队伍已经进城,城门复又关闭。 徐州守城才觉得有点不妥,平陆大夫脸色如此难堪,仿佛惧怕什么。 徐州守城道“平陆大夫,您这是……?” 此时平陆大夫身后的一个士兵就探头出来,徐州守城自然识得他,一脸吃惊的道“钟离?!你是那个喜欢听车裂之刑的鬼谷钟离!” 那人正是钟离! 钟离心想,自己还真是个名人了,比明星的识别率还高! 钟离笑了笑,慢悠悠的道“你先别管我是谁,你看看他是谁?” 他说着,伸手一指旁边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也穿着一身平陆常备军的铠甲,正冷着脸,蹙着眉,死死盯着徐州守城。 年轻人听到钟离说话,就将自己的头盔摘下来,随即“嘭!”一声掷下,狠狠砸在徐州守城脚边。 徐州守城被头盔一碰,那力道也没多大,他却吓得险些腿一软,就跪在地上。 徐州守城张着大嘴,瞪着牛眼,略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方才还春风得意,如今已经筛糠一样哆嗦着。 嘴里颤抖的道“太……太……太子……” 钟离拍了拍手,还故意回头看了一眼关闭的徐州城门,笑道“好啊好啊,关门打狗,瓮中捉鳖,这戏码挺不错?” 第26章 再收迷弟 “太子?!” 徐州守城似乎不可置信,又大喊了一声,随即满脸菜色,颤声对平陆大夫道“你……你怎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黔夫已经不耐烦的抬手道“绑了!” 徐州守城反应过来,大声呼喝道“大胆逆贼!敢在我徐州撒野?” 钟离笑着道“撒野不撒野,也是你说了算的?” 徐州守城顿时被他一句话给噎着了,脸色从菜色变成了猪肝色,涨的殷红脖子粗,死死瞪着钟离。 钟离又道“你方才放进徐州城的士兵,怎么也有几千,不妨告诉你,这徐州城门外,还有几千兵马包围着,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他说着,指了指黔夫,黔夫只是笑了一声。 徐州守城似乎不太认识黔夫,钟离笑着说“他的从者有七千之众……” 钟离的话还没说完,徐州守城已经大惊失色,道“你是黔夫!” 徐州守城万没想到,齐太子竟然找到了黔夫当救兵! 虽然他是徐州守城,但是可调配的兵马其实不是很多,之所以魏王会拉拢他,就是因为徐州的大门,是开是合,守城说了算。 如今黔夫的兵马已经入了徐州,因此徐州守城最大的利用价值已经消失了,想要和这么多兵马较劲,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徐州守城顿时身子一软,险些坐在地上,钟离笑着道“用不用我给你们点点兵马,看看够不够七千?” 他的话这样说完,就听到“嘭!”一声,徐州守城一个没稳住,登时坐在了地上,一脸死灰,头上的头盔险些掉在地上。 黔夫挥了挥手,士兵冲上来,直接将守城绑了。 钟离道“方才这守城说他们扣下了晏首,先把晏首放出来吧。” 齐太子没想到,晏首先他们一步前往徐州,与大部队汇合,原来徐州不过是一个圈套,晏首进了徐州就自己钻进了圈套,当下被徐州守城的人拿住,连齐王的面儿都没有见到。 他们有平陆大夫和徐州守城做人质,很快就把晏首放了出来。 晏首是昨日夜里被关押的,时间不长,看起来并不落魄,不过脸上有个血道子。 “晏首大哥!” 齐太子一看晏首的模样,当即气愤异常,迎上去道“晏首大哥,你没事儿罢?” 晏首摇了摇头,道“多谢太子挂怀,首无事。” 他说着,又看了一眼钟离,钟离把头盔摘下来,之前要扮演平陆的亲信,因此穿着一身铠甲,这年代的铠甲重的不行,穿上简直就是累赘。 晏首看到钟离,一句话不说,快速迎上去,齐太子还以为晏首对钟离有成见,赶忙想拦着。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咕咚!”一声,晏首双膝一曲,直接跪在了钟离面前。 钟离也吓了一跳,毕竟他是现代人,现代已经不流行这么跪来跪去的行大礼了,晏首突然这样,钟离实在不习惯。 这举动何止是吓坏了钟离,更吓坏了所有人,众人一脸惊愕的盯着晏首。 齐太子连忙道“晏首大哥?” 他说着,要扶起晏首,晏首却撇手道“首有罪,钟离先生先救太子,后又救首,三番两次深明大义,首却有眼无珠,心胸狭隘,不辨正邪,还曾……” 他说着,顿了顿,脸色涨红,看起来十分羞愧,瞥了一眼钟离旁边的小女孩,道“还曾对钟离先生和这小女娃起了杀心,实在惭愧不如,还请……还请钟离先生见谅。” 钟离一听,原来晏首这行大礼,是来求自己原谅的? 他就知道。 之前在平陆大夫大营的时候,钟离和小女儿被请到营帐休息,外面还有士兵看守,钟离就明白了,恐怕是晏首和平陆大夫对自己有戒心。 不过钟离没想到,晏首不只是想要杀自己,连小女儿都不放过。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古人的三观和现代人怎么可能相合? 毕竟在他们眼里,江山是白骨堆的,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和他的闺女罢了。 钟离这么想了想,就觉得自己不能吃亏,虽然晏首也只是心里想想,还没付诸行动,但是有这个念头就很不好,绝对要讨回点精神损失费之类的。 但是钟离还没想好到底要多少金子,多少钟粮食,而且眼下情势,徐州会盟已然开始,显然都不适合说这个。 钟离便道“晏大夫快快请起吧,我们眼下不该讨论这个。” 他这么一说,晏首顿时一脸自愧不如的表情,更是恨得不能自已,还以为钟离是世外高人,想要给自己台阶下,所以故意托辞说现在不是时候。 他哪知道,其实钟离是算着要多少精神损失费呢! 晏首更是羞惭不已,当即给钟离磕了一个头,道“钟离先生为人磊落,首再不怀疑!” 齐太子赶紧把晏首扶起来,道“魏王勾结平陆大夫,买通徐州守城,野心昭昭,这盟会不开也罢,咱们这就带兵杀进去,当面与魏王对峙!” 钟离一听,不由的幽幽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一个傻太子,还当面和魏王对峙呢? 钟离见太子热血昂扬,出声道“我有些看法。” 他这么一说,在场的黔夫是他的二弟,自然看向钟离,似乎对钟离非常尊敬。 而晏首是钟离刚刚新收的“小迷弟”,对钟离的品格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因此钟离一开口,立刻也看过去。 经过这些事情,钟离对齐太子有两次救命之恩,若是这次会盟真的能成功,那就不只是救命之恩这么简单了,因此齐太子也十分信任钟离。 更别提身为终极小迷妹的小女儿钟离春了。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钟离,钟离心中顿时又升起一股酸爽的感觉,这感觉也还不错? 钟离道“魏王先是买通了平陆大夫,后又是徐州守城,刺杀齐太子,扣押齐国公族匽大夫,显然是步步为营,是个连环计。” 他的话没说完,齐太子已经感慨的道“连环计?好名字,好透彻!” 钟离“……”又傻的飞起来了! 钟离继续道“这个魏王思虑缜密,你们试想,他怎么可能不在会盟营地中设下圈套呢?我们若是贸然带兵进去,恐怕是自投罗网,就算咱们人不少,到时候也是一番血战,必然损兵折将,大不合算。” 齐太子蹙着眉,道“可会盟已经开始,该如何是好?!” 晏首一听,拍手道“是了,首险些给忘了!” 众人看向晏首,道“是何事?” 晏首道“首被关押的时候,隐约听到有卒子说,我齐国会盟营地之中,有魏王收买的细作!” “这不可能!” 齐太子第一个否认,挥手道“晏首大哥,这绝对不可能,此次会盟,王父小心谨慎,随行的都是一些骨干功臣,一个个堪比我齐国的心膂,是绝不可能反叛的!” 黔夫道“不管如何,必须小心谨慎,我黔夫的兄弟,绝不会白白送死。” 钟离道“到底有没有这个细作,还不好办?我们在这里空想有什么用,问问这两个细作,不就知道了?” 平陆大夫一听,立刻睁大眼睛,惊恐的摇头道“不不不!老夫什么也不知道了!老夫久居平陆,一路随着大军而来,怎么也不可能和会盟营地的人通气,老夫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平陆大夫一边说着,还一边使劲挠着自己的脸、后背、手臂等等,似乎觉得麻痒难当。 钟离的泥球儿还挺管用…… 钟离看向徐州守城,笑眯眯的道“是了,你肯定知道,你是徐州的守城,会盟在徐州举行,那个细作是不是跟你通气过?” 徐州守城冷冷一笑,道“啐!肮脏竖子!魏王此时怕是已经称王了,识相的就放了我!想从老子口中套话,你还太嫩了点!” 黔夫也冷笑一声,道“大哥,这厮嘴里不干净,把给平陆吃的那毒丸子,也赏他一颗!” 钟离摆摆手,道“不不不,一个手段,反复的用,别人就不害怕了,还以为我钟离技穷呢,其实我的手段多得是,不说百八十种,五十种总是有的。” 他说着,低头对小女儿耳语了几句,小春儿使劲点了两下头,然后蹦蹦跳跳的走出了屋舍,不知去做什么了。 徐州守城眼珠子狂转,心里盘旋着,钟离本就是以喜好听车裂之刑出的名,此时徐州守城听他这么说,其实心里有点打鼓。 就在这个时候,小春儿已经跳窜窜的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大陶罐子,罐子里插着一把比较小巧的匕首。 小春儿跑回来一跳一跳的,苹果一样的小肉脸涨红,罐子被匕首敲击,发出“叮铛——叮铛——”的清脆响声。 诡异极了…… 小春儿垫着脚,擎着罐子和匕首交给钟离,还甜甜的道“粑粑!给你!” 钟离接过罐子之前,还揉了揉女儿的小肉脸,软软嫩嫩的,可以说可爱到极致了。 钟离撩起衣裳,掖在腰带里,然后蹲下来,和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徐州守城平视,然后将陶罐子和匕首,依次放在他的面前,放好。 钟离笑了笑,道“别紧张,我只是给你科普一下,其实呢……我个人不喜欢车裂,那都是以讹传讹。” “啐!” 徐州守城刚要痛骂,就被黔夫一脚踹在地上,冷声道“阶下之囚,还不老实!” 钟离继续道“是这样的,车裂多不好,没什么持续性,毕竟我是一个讲究持久的男人,这一点很重要,听一声响,‘嘶啦’一声完了,这有什么好的?” 他说着拿起地上的匕首,“当当”两声敲了敲陶土罐子,笑着道“所以你别误会,我真的不喜欢车裂。人彘你了解一下,你肯定没听说过,不是质子的质,是豕猪的那个彘。” 第27章 上天有好生之德 徐州守城听到钟离的话,眸子闪了闪,显然是有些惧怕,不过梗着脖子,道“休想吓我!老子在沙场上流血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黔夫眼睛怒瞪,“嗤——”一声拔出宝剑。 钟离赶紧抬起手来,道“别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咱们好好说话。” 他说着,又用匕首敲了敲陶土罐子,笑着道“你不知这人彘是什么意思,我不怪你,我这不是要给你科普科普,填补一下你的无知么?” 他说着,将匕首拿起来,用刃贴着徐州守城的鼻尖儿,道“你看,人彘呢,先把你的四肢一根一根的砍下来,然后再挖掉眼睛,将铜水从耳朵眼里灌进去,然后揪着你的舌头咔嚓一刀,还要破坏你的声带,让你不能说话,最后剃掉头发,刮掉眉毛,搁下鼻子,然后把你装在一个大瓮里,养着你,放心,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死不了的。” 他说着,徐州守城慢慢瞪大了眼睛,钟离每说一句话,那徐州守城就打一个摆子,要知道,战国时期可是没有人彘这种酷刑的,都是一些简单粗暴的酷刑,例如动不动就车裂,动不动就剁成肉泥,哪有这么多花样儿? 不只是徐州守城,其他人也听得一身鸡皮疙瘩,齐太子蹙着眉,一脸不同意的模样,似乎是觉得这个酷刑太残忍了。 而其他人,例如黔夫和晏首,都不约而同的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钟离这办法管用,毕竟徐州守城的脸色都白了。 钟离“啊!”一声,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又道“对了对了,险些给忘了,如果行刑官在行刑之中,就让犯人禁不住煎熬死了,那是会被嗤之以鼻的。” 徐州守城听到这里,已经冷颤连连,吓得魂不附体,又有匕首在他面前挥来挥去,时不时还贴着自己的脸拍一拍,对着自己的鼻子比划比划。 而旁边的小女孩都比徐州守城淡定多了,歪着头,一脸真诚的,奶声奶气的道“粑粑,嗤之以鼻是什么意思呀?” 钟离笑眯眯的道“乖女儿,就是很不屑的意思。” 小女孩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道“这样呀!” 徐州守城本已经很害怕了,还有小女孩在这边“捣乱”,用一脸天真烂漫的口气,与钟离讨论起刽子手的问题,这让徐州守城心理压力更大,已经冒出了一头冷汗。 钟离拍了拍手,站起来,对黔夫道“二弟,我常听说二弟武艺出神入化,不知剑法如何?不如这人彘的炮制,就由二弟主刀?” 钟离说着,将手中的匕首“当!!!”一声,直接扔在陶土翁中。 吓得徐州守城登时一个激灵,黔夫还没开口,徐州守城已经好像被“当!”的一声打开了机括,大喊着“我说!!我说!我全说!” 旁边的平陆大夫似乎没什么反应,只是闭了闭眼睛,好像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似的,反正已经输的七七八八了。 钟离心想,果然有小聪明,也是一件好事…… 徐州守城立刻大喊着道“是邹忌!!是邹忌!” “不可能!” 齐太子听到徐州守城的话,第一个厉声喝道“放肆!你敢诬蔑成侯!?” 钟离一听,也有点懵,邹忌? 这名字听起来可不只是耳熟这么简单。 因为邹忌可是这个时代赫赫有名的人,就算在现代,也有很多人知晓。 当年上学的时候,大家都学过一个关于邹忌的文言文。 ——邹忌讽齐王纳谏。 邹忌不只是才华横溢,而且样貌也十分出众,是古代有名的美男子。 邹忌讽齐王纳谏之中,第一句话就是“邹忌修八尺有余”,放在现代的话,那时候的八尺相当于现代的一米八四左右。 在战国时期,邹忌可是很多古人眼中的理想身高。 身材高大、样貌昳丽、才高八斗、官拜相邦、又封成侯,而且邹忌还熟通音律,简直就是少女们眼中的梦中情人。 这样的人看似没有缺点,而徐州守城却指证他通敌卖国! 齐太子第一个反驳,看起来很是动怒,喝道“成侯乃我齐国心膂,岂容你这竖子污垢!” 晏首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黔夫也听说过邹忌的大名,但是从没见过,因此不便多说。 钟离则是看了看晏首的反应,又看了看太子的反应,眼睛稍微动了一下,怎么觉得晏首的反应,如此……微妙呢? 徐州守城大声辩驳道“是真的!是真的!我有信物!信物就在我身上!” 齐太子当即踏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搜信物,钟离赶紧拦住他,道“让士兵来搜。” 很快有士兵走过来,去搜徐州守城身上的信物,果然,搜到了一块白玉。 这白玉一拿出来,齐太子登时倒抽了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晏首则是眯了眯眼睛。 徐州守城连声道“就是这个!这上面刻着邹忌的名字!是他的信物!魏王想要和邹忌里应外合!魏王知道,这次会盟,成侯手中掌管着齐国半数的兵权,所以用丰厚的条件拉拢成侯,成侯已经应允了!” 齐太子怒不可遏的道“放肆!胡言!这决计不可能!定然是你们这些贼子,偷盗了成侯的玉佩!” 钟离蹙着眉,又稍微打量了一下晏首的表情。 更微妙了! 钟离便道“魏王具体许诺了成侯什么好处?” 徐州守城连忙道“高官厚禄!美女如云!” 还是这个套路? 就听徐州守城继续道“魏王应允成侯来魏国做相邦,魏王说惠施年纪大了,而且优柔寡断,已经不再适合做相邦,而成侯不同,成侯年轻有为,正是当年!而且……而且……还……” 钟离道“还什么?” 就知道魏王还有后话。 徐州守城断断续续的道“而且……魏王还知道,成侯素来与淳于髡、田忌,还有……还有晏首不和,魏王许诺,若是……若是这次事成,就将这三人抓住,交给成侯,剁……剁成肉泥……” 因为这三个人中,晏首就在面前,所以徐州守城说话的时候有些期期艾艾,就怕对方还没成肉泥,自己先成人彘了。 晏首蹙了蹙眉,始终一个字儿都没说。 钟离一听,瞬间明了了。 怪不得那么微妙! 原来身为成侯的邹忌,和晏首不和! 上学的时候,钟离只知道《邹忌讽齐王纳谏》,说的是邹忌如何有才情,如何劝谏齐王等等,都是邹忌美好的一面。 不过后来钟离还看了一些小故事,说的是邹忌的另外一面。 邹忌除了有才情,其实是个比较“委婉”的人,就比如他劝谏齐王的时候,用的是“美貌”做比喻,又用“音律”来比喻国家政事等等,从这些就看得出来,邹忌是个委婉的人,城府很深。 和他的外貌不同,邹忌其实还是个有些心狠手辣的人,而且稍微鞠躬尽力,野心勃勃。 这样一来,邹忌在朝堂上,自然有几个政治不和的对手。 田忌是一个,晏首也是一个。 田忌是将军,邹忌是成侯,其实这两个人一武一文,平时挨不上边,但是偏偏在对外大事上,齐王喜欢问成侯的意见,在很多场战役上,成侯是主张隔岸观火的派系,而田忌则是主张主动出击的派系,因此时间长了,两个人关系就比较僵硬。 另外一个晏首。 晏首是公族,天生高贵,不像邹忌,邹忌是因为劝谏被封相邦,如今因为得势,被齐王封做成侯。 邹忌的身世让他“野心勃勃”、“居安思危”,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势力,因此经常给齐王劝谏,举荐自己的亲信成为齐王的骨干之臣。 一来二去,齐王也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其实都是邹忌的人,这样一来,齐王心里也打鼓,也害怕。 毕竟有句话叫做…… 功高盖主! 齐王觉得,晏首是公族,还没有举荐这么多人,而邹忌竟然举荐了这么多人? 不过邹忌会说话,能言善道,又打了个比喻,说一个儿子孝顺,怎么能比的上五个儿子的孝顺呢? 所以说,邹忌这个人,除了野心勃勃的巩固自己的地位之外,其实毫无缺点,说话委婉、长相俊逸、身材也完美,绝对称得上是齐国的心膂之臣。 不过仔细想想,巩固自己的地位,也算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其实邹忌这个人,没什么可诟病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正在被徐州守城指证,而且还有白玉作为证据! 钟离想了想,挥了挥手,道“先把这两个人带下去。” 黔夫的士兵赶紧把徐州守城和平陆大夫带了下去,对钟离是言听计从。 等人带下去,钟离这才道“时间紧急,如今盟会怕已经开了,所以我想直白的问一句晏大夫。” 晏首没想到钟离有话问自己,当即收回神来,对钟离拱手道“钟离先生请讲,首当知无不言!” 钟离笑了笑,表情似乎在开玩笑似的,很是轻松的道“晏大夫,身为成侯的政敌,你觉得成侯是真反,还是假反?” 第28章 会盟大营 徐州会盟大营中。 祭台高筑,旗帜环列。 秋风咧咧而响,吹动着各国旗帜,魏国的红色大旗、韩国的绿色大旗、赵国的红蓝大旗,还有齐国的紫色大旗等等,排列有序的将整个营地团团围住。 营地四周是各国驻兵,整齐有素的执戟而立。 因为这次会盟,乃是意义非凡的一次,所以各国都不敢怠慢,都是重兵前往,就怕有个闪失。 各国的国君和使臣已经提前来到徐州安顿,静等今日会盟大典。 时辰尚早的时候,各国的相邦、卿、大夫,还有领兵将军们,就已经纷纷来到营地祭台踩点,已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 齐国相邦田婴从远处走来,环视了一下祭台,一回头,正巧看到了正往这边而来的成侯邹忌。 邹忌一身长袍,穿着体面,闲庭信步,似乎十分悠闲。 齐相田婴见到成侯,率先走过去,拱手笑着道“成侯!” 邹忌也拱起手来,象征性的回礼,道“田相来得早。” 田婴笑着道“如何还早?只比成侯早一些罢了,这些小事儿,哪能劳的成侯?” 邹忌听田婴说的恭敬谦卑,又笑了笑,道“田相过谦了。” 两个人正说话,那头里又有人走了过来,两个人一看,原来是魏王来了! 魏王来的很早,身后跟着魏国的亲信骨干,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魏国的相邦惠施。 魏王如今年岁不小了,六十左右,头发斑白,胡须也是半白不黑,但身子骨硬朗,腰板挺直,走路带风。 魏王扶着腰间宝剑,哈哈大笑着走过来,首先对田婴和邹忌拱了拱手,口气十分热络的道“呦,齐相!成侯!久违了,久违了!” 身后的魏相也连忙朝那两个人作了一礼。 田婴和邹忌行礼道“魏公。” 虽然魏王早些年已经称王,但是也只是国内称王,魏国人自己承认罢了,其他国家还不承认,所以田婴和邹忌这时候还不能称他为魏王。 魏国是姬姓侯爵国家,按理来说该称作魏侯,不过随着春秋时代的礼仪崩坏,其实早就不这么一板一眼的称呼了,对其他国家的诸侯尊称,都很给面子的称之为某某公。 魏王显然对这个称呼,并不是很满意,只是笑了一声,道“今儿这么大日子,齐公怎么不曾早来?” 田婴赔笑道“瞧时辰,也是快来了。” 魏王没有再搭理田婴,转头看了一眼邹忌,不过目光没有停留太多,直接划了过去。 邹忌的眼神都没有和魏王对上,两个人仿佛并不认识一般。 魏王突然道“那不是齐公?” 田婴抬头去看,果然是齐王来了,身为相邦,此次会盟多半是田婴准备,因此田婴最为忙碌,赶紧就迎了上去。 田婴前脚离开,魏王就侧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没动的邹忌,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随即展起袖袍,故意挡着嘴,道“成侯,准备的如何了?” 邹忌还是没多看他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如您所愿。” 魏王听到这四个字,顿时欣喜若狂,满脸的皱纹险些飞扬起来,克制不住的翘起嘴角,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 齐王一到,其他诸侯也陆陆续续的到了。 诸侯们进入会盟营地,全都热络的攀谈起来,此次会盟的焦点显然是齐国,那些诸侯自然要先和齐王攀谈。 齐王田因齐看起来年纪不大,正是壮年,穿着一身王袍,头戴冕旒,大踏步走入营地,面上带着笑容,只是眉头始终蹙着,似有什么心事儿似的。 他身边跟着一个老者,身长不足七尺,长相也颇为滑稽,发际线很高,好像天生秃顶一般。 只是那老者的眼神灵动锐利,与他滑稽的形象一点儿也匹配。 那老者不是旁人,正是齐国的政卿大夫淳于先生,也是成侯邹忌的政敌之一。 淳于先生的外号叫做淳于髡。 髡是当时的一种刑罚,剃掉头顶周围的头发。剃发在古代,尤其是战国年代,是一种侮辱性的行为。 淳于先生不止有这样一个侮辱性的外号,而且他出身十分贫寒,在入朝为官之前,还是个赘婿。 齐国有个民间风俗,大户人家的长女不能出嫁,要在家中主持祭祀,这样的长女称作巫儿。 因此很多大户人家的女儿就会招赘男子,过来做上门女婿,一般有点小钱的男子都不会做这种上门女婿,毕竟颜面上不好看。 淳于先生就是这样的赘婿。 虽然淳于髡长相滑稽,出身恶劣,但是因为文采很好,而且言语犀利,喜好比喻,因此被齐王赏识,提拔他成为政卿大夫。 齐王一边走进来,一边低声对淳于髡道“可有疆儿消息?” 淳于髡也微微蹙眉,摇头道“还未有太子消息,晏大夫已去了几日,想必很快会有回音,王上,如今会盟在即,还请王上宽心,专心会盟!” 齐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魏王已经迎上来,又是哈哈大笑,似乎十分愉悦,道“齐公!不……不不,齐王!” 齐王对魏王拱了拱手,道“魏公严重了,还未会盟,言之甚早。” 魏王笑着道“早?不早不早,也就是这一节骨眼的事儿了。” 诸侯齐聚会盟大营,一切基本就绪,眼看时辰也差不多了。 魏王突然道“诸位,诸位,听罃一言!” 魏王是姬姓,魏氏,名罃,因此自称为罃。 他一出声,众人纷纷侧目而来,下意识的屏住了声音,等着魏王继续说话。 魏王看了看左右,这才缓缓的道“如今诸侯齐聚,共赴盟会,还有天子特使,此乃百年不遇的大事!” 魏王这么一说,众人纷纷看向在场的天子特使。 此次徐州会盟,为的是“相王”,阵势如此之大,周天子自然听说了,但是周国如今已经是个落魄小国,朝不保夕,根本没有什么发言权。 有人想要和周天子平起平坐的称王,周天子却不能言语什么,还只能忍气吞声的派来天子特使,带着祭祀贡品,顺应天意,恭贺相王。 天子特使站在人群之中,注意到四周投来的目光,顿时有些无地自容,又觉自己是砧板之肉,被这群狼环伺,不由抬起手来,用宽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魏王继续道“如此盛会,若没个章法,实在说不过去,不如这般,罃建议,推举一个盟主,以执牛耳,主持大典!”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着魏王所言。 自古会盟,自然要有盟主,不然群龙无首,那便是一盘散沙,谁也不服谁,盟也盟不出个结果。 但这盟主…… 众人的目光转了转,最后全都落在齐王身上。 这次徐州会盟,各国诸侯可没有忘记缘由。 齐国派兵围魏救赵,重创魏国,魏国从诸侯第一强国的位置上陨落,国力受损,一蹶不振,齐国在此时悄然崛起,已然超越魏国,夺得了这第一宝座。 魏王也是因为顶不住齐国的施压,想要走怀柔路线,所以才提议带领二三线小国,前来朝见齐王。 朝见! 魏王前来徐州的说辞可是“朝见”,这么一来,看的很明显,盟主自然没有第二人选,必然是被朝见的齐王了。 齐王此时稍微抬了抬下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王袍和披风,似乎觉得自己是众望所归,没有什么疑虑。 诸侯们纷纷看向齐王,那面赵侯赵语刚想拥立齐王为盟主,哪知道魏王又说话了。 魏王笑眯眯的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各位,各位!罃虽不才,空有一把年纪,但有心为诸位分忧,执这牛耳!” 执牛耳是祭祀的重要环节,春秋战国的祭祀,以执牛耳的人为首,因此就是做盟主的意思。 他的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会盟营地上顿时骚乱一片,众人纷纷你看我我看你。 在场诸侯纷纷侧目,有些诧异的看向魏王,又转头看向齐王,果然就见齐王的脸色“唰”的一下黑了下来,似乎十分不愉。 这会盟自古有之,都是以诸侯地位论盟主,谁的地位高,谁的国力强,谁就执牛耳做盟主。 哪有魏王所说,自己年纪大,所以做盟主的? 再者说了,魏王牵头来朝见齐王,如今魏王却说自己要做盟主? 他这话就像是笑话一样,而且还是开了齐王一个大玩笑。 果然,齐王冷冷一笑,压着嘴角,十分不愉的道“魏公说笑了。” 齐相田婴见齐王动怒,立刻道“魏公此言差矣,您魏国来朝见寡君,如何竟要做这盟主?” 魏王没说话,只是笑了笑,似乎一切游刃有余。 就在这个时候,有士兵从远处趋步而来,对齐相田婴低语了两句,田婴登时一脸诧异,双目圆瞪,随即赶紧挥手,挥退那士兵。 齐相不敢怠慢,赶紧附耳对齐王低声道“我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齐王蹙眉道“何事?如此慌张?” 田婴颤声道“平陆军反水了!” 齐王一听,猛地眯了一下眼睛,强自镇定,沙哑的低声道“疆儿呢?” 田婴声音有些艰涩,道“太子……太子生死不知。” 齐王只觉脑海中“轰隆——!”一声,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险些一个不稳,踉跄的跌倒在地上,旁边的卿大夫连忙去扶。 周边的诸侯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齐王神色,又十分狐疑,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 此时魏王则是笑眯眯的继续道“齐相所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谁说罃不能执这牛耳?” 他说着,看向齐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着道“齐公,齐太子可好?如何没瞧见呢?” 第29章 成者王,败者寇 在这节骨眼,魏王突然提起齐太子,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 在场众人,只要长了耳朵的,均是猛的明白了魏王的意思。 敢情魏王方才突然提出执牛耳,原来是有缘由的,而且这个缘由还意义重大。 竟是魏王捏住了齐国的把柄。 而且这个把柄,还是齐国的当今太子! 谁不知道齐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如今齐国王室人丁不旺,齐王膝下独子,只有一个儿子唤作辟疆。 就因为这个,齐王一直将这独子视若明珠,从小开始,便寻觅最好的师傅教导太子。 太子也是作劲儿,聪慧过人,文韬武略无所不能,颇有当年晏首的风范。 只是有一点,不知是不是齐王溺爱的缘故,这个齐太子天性纯良,竟有几分不知疾苦的意味,诗书礼易他能说的头头是道,骑马射箭也是百步穿杨,唯独对尔虞我诈没什么修为。 齐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要把自己的王位传给太子。 只他没想到,如今却传来平陆军反水,太子生死不知的消息! 要知道,平陆可是齐国五都之一,兵马之众,势力之广,一旦反叛,后果不堪设想。 尤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一时间,会盟营地上悄无声息,众人都屏气凝神,只剩下咧咧的秋风声。 诸国国君眼见这变故突然,一时还没想好对策,自然默不作声,谁也不愿做这出头之鸟。 只有魏王满脸笑容,因为兴奋,已经笑的脸上满是皱纹。 齐王方才忽一眩晕,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寒着脸,沙哑着嗓音道“劳烦魏公挂心了,小儿贪玩,怕是路上耽搁了,迟些就到。” 齐王这么说,一半强撑自己的场面,另外一半,其实也是为了试探魏王的虚实。 魏王哈哈一笑,今儿个他似乎十分高兴爽朗,旁人都屏气凝神,唯独他从一来,便哈哈大笑。 魏王道“许是这般,许是这般!毕竟齐太子年纪轻轻,也是好动的时候,不像咱们……只不过……” 他说着,话锋一转,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又道“真是赶巧了,罃的人在路上似乎巧遇了齐太子,齐太子年少贪玩,走错了路,好似往前面儿的葫芦谷去了,这……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徐州了。” 齐王一听,呼吸顿时粗重起来,若说方才魏王只是正巧提起太子,那么现在,齐王已经肯定了,齐太子出事,绝对是魏王做得手脚。 齐王顿时恼怒的喝道“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相田婴连忙拦住齐王,低声道“我王!万万不可啊!千万忍耐,如今诸国国君悉数到场,会盟就在一念之间,万不可因一时之气,毁了会盟,还是先行相王要紧,切勿中了魏国的奸计!” 一边的淳于髡则是蹙眉道“田相此言差矣!魏国野心勃勃,此时已经暴露,此时又以太子做要挟,绝对是有备而来,迟则恐变,王上……还请速速撤离营地,再做万全应对!” 田婴一脸不同意,齐王还没表态,田婴立刻又道“淳于大夫才是此言差矣,我大齐相王,等了何止十年,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岂能功亏一篑?!如今诸侯皆在此,若这般退出营地,起不叫各国看了我齐人的笑话儿?!” 他说着,突然冷笑一声,道“哦,婴险些忘了,淳于大夫是最不怕人瞧笑话的,也并非是我老齐人!” 田婴的意思,显然是嘲笑淳于髡是赘婿。 而且淳于髡在入齐国朝堂之前,其实还游历过魏国,被魏王接见款待,只不过当时淳于髡并没有看上魏王,觉得魏王的眼睛里,只有美色酒色,因此没有留在魏国,后来又游历到了齐国。 淳于髡到底是不是血脉正统的齐国人并不重要,在田婴这些齐国田氏的眼中,淳于髡压根不算老齐人。 田婴显然对淳于髡有些看法,并不赞同他的说法。 淳于髡被田婴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了两句,却不见动怒,道“田相,太子如今不知所踪,平陆军又突然反水,显然都是魏国的伎俩,田相就确保,魏国没有第三步后招?若是在这大营之中,也有后招,田相该当如何确保我王安全?!” 那两个人你来我往,齐王心中担心太子,已是烦乱不堪,如何还能听得他们的争论? 齐王当即转头对身后的成侯邹忌道“成侯,你的意思呢?” 齐王的话一出,田婴和淳于髡纷纷看向成侯邹忌。 成侯邹忌一时却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平静如水,甚至有些不见波澜。 仿佛没听见太子遇险的消息,仿佛没听见魏国想要执牛角的言辞,也仿佛没听见两位大夫的争论。 邹忌一个字儿还没出口,那面的魏王突然又是哈哈哈大笑三声。 魏王这会的笑意,似乎与刚才有些不同了,越发的得意起来。 就听魏王朗声道“老弟老弟!因齐老弟!” 魏王口气十分热络,竟然直接唤了齐王的名字,还称兄道弟起来。 “你问成侯的意思?你问成侯的意思,他怎么会回答你?毕竟……淳于先生所言甚是,你们齐国的成侯,就是罃在会盟大营中的后招!” 他一说完,顿时全场哗然,何止是齐王脑子里轰隆一声,就连在场的韩国赵国等等诸侯大夫们,脑子里都是轰隆一声,犹如平地惊雷一般! 要知道魏国虽然受了重创,但是瘦死的骆驼总是比马大的,魏王兵力强盛,这次带来会盟的随行护卫,自然也不容小觑。 而此时魏王竟然买通了齐国的成侯,要知道,这次会盟,成侯深得齐王信任,统帅着齐国一半的护军! 试想想看,魏国全部兵马,再加上齐国一半的兵马,这样的优势,可以称得上是碾压式的,还有谁敢言语一句? 齐相田婴听到这里,猛地一震,瞪大了眼睛,脸色惨白的看向邹忌,颤声道“成侯……你……你……” 田婴一脸骇色的你了好几次,这才怒声喝道“成侯,你这是造反!” 邹忌还是老模样,不见着恼,不见焦急,宽袍翩翩,模样又俊美高大,还有那么两分仙风道骨之姿,坦然的立在众人之中,脸上未有一点的羞愧。 魏王笑着道“今日,罃要执这牛耳,不知……谁有异议?!” 他声音洪亮,语气傲慢,回音盘旋在营地上空,伴随着咧咧的秋风,久久回响不断。 诸侯这时只是小声哗然,还是没人抻这个头儿。 毕竟诸侯们是过来观礼的,齐国要称王,其实对其他国家没什么好处,反而要俯首称臣,伏低姿态,若不是因为齐国强盛崛起,谁愿意给别人低头? 魏王突然打了一个“回马枪”,诸侯们细细一想,若是相王谈崩了,谁也别称王,那是最好的,若是魏国想要称王,反正不是齐国就是魏国,也轮不到赵国,更轮不到韩国宋国,那岂不是谁都一样? 干脆是越乱越好! 说不准最后还能捡个瓜落儿。 诸侯们脸色一变,谁心里怎么想的,一看便知,因此谁也不言语,就连一边的天子特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自然也不说话。 而且他还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因此稍微往后搓了搓,似乎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齐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一眼成侯,邹忌十分坦然的迎视,脸上仍然未见任何羞愧。 邹忌此时才淡淡的开口,声音低沉稳重,笑了笑,别有深意的道“成者王,败者寇,也算是……顺应天意了。” “说得好!说得好!” 魏王啪啪的拍了拍手,笑道“成侯说的妙!自古以来,不就是这个理儿?” 齐王听他总是大笑不止,脸上已经是倾尽暴怒,喝道“没想到魏国提出朝见,竟然如此诚意,这会盟大典才刚刚开始,还未祭告天地,就已经连续给我齐国送了如此大礼?说罢,魏国到底想要甚么?” 魏王笑着道“齐公就是爽快人。” 他如今也不称对方为齐王了,改口倒是很快,已经换成了齐公。 魏王说着,突然转过身,一步步走上高筑的会盟祭台,眼睛眯起,脸上挂起狞笑,脸上的皱纹因为兴奋,轻微的抖动着。 魏王站在高高的祭台上,俯视着祭台之下的诸侯们,甚至是天子特使,声音低沉的道“其实不过三个条件,其一……祭台已筑,祭品已备,诸公已至,今日良辰吉日万不可辜负,不如趁此良机,以我魏国为王!” 他的话一出,祭台之下,营地之上,竟然一片寂静,并没有多少人喧哗低语,因为魏王的野心,其实早就已经暴露了。 称王。 不过如此。 也在诸侯们意料之中。 齐王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阴霾凝重,冷冷的抬头去看祭台之上的魏王。 魏王举起食指和中指,道“其二,齐国重创我大梁在先,理应赔付,就请齐公割让平陆,以表诚意!” “平陆?!” “平陆……” 这回四周喧哗起来,诸侯们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显然刚才称王都在意料之中,这回割让平陆,已经远远超出意料了。 要知道,平陆可是齐国的五都之一,魏王一开口不是一个小邑,而是齐国的一个都,简直就是在跟齐国开玩笑。 齐王冷笑一声,怒极反笑,也不说话了。 魏王不等齐国表态,继续朗声道“其三!请齐王肃清朝政,将齐国人人得而诛之的奸佞田婴,田忌,淳于髡,孙膑四人,剁成肉泥,盛于瓮中,交于我魏国。” “哧——” 魏王的话还没说完,肃静的营地上,突然冒出一声嗤笑,那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异常清晰。 随即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别人家里有没有奸佞,你都要伸手管,干脆去做键盘侠吧。” 魏王压根听不懂键盘侠是什么,但是不妨碍魏王理解意思,因为那语气听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好话! 魏王眼下已经掌控全局,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整个徐州都在他的手掌之中,齐王也不敢跟他吱一声,而此时,突然有人在肃穆的营地高声喧哗,还说一些魏王听不懂的话寒碜他。 何止是魏王吃惊,诸侯们也吃了一惊,不知是谁如此勇敢,纷纷回头去瞧。 “钟离!” “那个是不是钟离?!” “就是鬼谷的那个鬼才钟离?” “他怎么进来营地的?!” 魏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年轻人,那年轻人身量高挑,不见多魁梧,一身粗衣,站在光鲜的诸侯后面,却异常显眼。 钟离! 是钟离! 他化成灰,魏王都认识,这不就是曾经和魏王一起听车裂的钟离么? 钟离可以说是神出鬼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诸侯身后,手里拉着一个四五来岁的小萝莉。 小萝莉长相十分精致可爱,歪着头,揪着自己的小头发,鼓着粉嫩嫩的小脸蛋儿,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的转啊转,一脸遛大街的模样儿,可爱极了。 魏王像见了鬼一般,瞪着眼睛,挥着袖袍,高声呼喝道“来人!给寡人抓住他!抓住他!胆敢扰乱会盟,给寡人将他剁成肉泥,碎尸万段!!!” 魏王怒极的嘶吼着,显然在这个重要的当口,钟离的出现让魏王十分恼火,而且……骇然。 想想看,众军包围的相王大营,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说来就来,出入万千军营犹如无人之境,怎么能让魏王不惧怕? 对比起魏王的嘶声力竭,睚眦尽裂,钟离则是悠哉的厉害,不生气,不恼火,不着急,一脸随和,说话也慢悠悠的。 钟离想了想,虽然他是个佛系青年,不过这般万众瞩目,都赶上现场直播了,而且直播的观众们还是诸侯这样的大佬儿,所以钟离也不想跌面子,怎么也要措一下词。 那面魏王复又大喊着“来人!魏军何在!?给寡人抓住他!” 钟离眼睛一动,听着魏王的喊声,似乎想到了一句不错的应答,足令在场诸侯刻骨铭心。 钟离清了清嗓子,语速平而缓的道“你喊啊,你喊啊,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第30章 炫技 魏王听到钟离的话,愣了一下。 一半是因为钟离的口气,另外一半则是因为钟离的言辞。 如今这个节骨眼,魏王离成为真正的王,只差最后一步,而这个关头,竟然来了个平头老百姓,在这里大喊大叫,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魏王气的眼珠子通红,已经充血,鼻子里呋哧呋哧的喘着粗气儿。 魏王怒吼道“来人!魏军何在?!” 他高声大喊了两声,在场众人均是面面相觑,不为别的,魏王这般大喊,魏军竟然连一个影子都没见到。 为了会盟的诚意,各国带兵都停留在相王大营的外围,并未进入相王大营,只是带了一些随身的亲信。 而此时,外围的魏军竟然没有听到动静。 按理来说,魏王这么大的嗓门,而且还站的那么高,外面的魏军应当听到了才是。 魏王喊了好几声,顿时脸色更是红,但他不是气怒的变红,而是突然惧怕起来。 魏王的眼眸一缩,突然觉得不妙,连忙左右看了看。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祭台下的邹忌,仿佛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连忙道“成侯!快令你的士兵将这佞贼抓住!” 魏王说完,成侯竟浑似没听到似的,站着也没动,还是那副风淡云轻的模样。 魏王一见,又道“成侯!寡人在与你说话!” 邹忌还是没有回话,钟离却突然笑道“只允许你找细作,难道不允许我们也找细作?” 钟离的话一出,魏王也不是傻的,立刻脑子里“嗡——”一声,险些站不住,从祭台上掉下来,头上的冕旒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声,晃来晃去,昭示着此时魏王已经无法站稳下盘。 魏王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 钟离又笑着道“外面魏军蠢蠢欲动,你说我是怎么进来的?” 魏王的目光已经唰的一下聚拢在邹忌身上,喝道“你……是你?!” 的确如此,因为魏王心怀叵测,外面魏军自然蠢蠢欲动,根本不可能把钟离放进来。 而此时钟离进来的悄无声息,甚至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女孩,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钟离自然不可能飞檐走壁,也不会变戏法。 那最简单的答案就是——有人将钟离放了进来。 这样不会惊动魏军,自然也不会惊动各国的诸侯。 而这个人…… 正是邹忌! 众人刚刚还在惊讶,齐国的成侯,竟然是魏王的细作内应,这回齐国要被自己的心膂之臣坑惨了! 结果没到一会儿,竟然突然反转,魏王不过是被邹忌摆了一道儿而已。 其实在之前,徐州守城说出邹忌是魏王细作的时候,钟离就在想,成侯邹忌到底是不是细作? 当然了,钟离压根不了解邹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虽然他在上学的时候学过一些邹忌的文言文,但那都是别人写出来的,他又没真正见过邹忌。 只是钟离知道一点,那就是历史上并没有记载邹忌有叛国的记录,若是邹忌真的倒戈魏王,在徐州相王上叛乱,那历史肯定会有记载才对。 因此钟离觉得,或许另有隐情。 当时钟离问晏首,作为邹忌的政敌,觉得邹忌是不是真的反了齐国。 晏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蹙着眉,考虑再三,才道“成侯与首虽有二三芥蒂,然首私以为,成侯不可能是细作。” 其实晏首的这个回答,在钟离的意料之中,但钟离总觉得,能让政敌说出这句话,邹忌不容易,晏首本身也不容易。 要知道,政治都是排他的,晏首和邹忌不是一个派系,平日里的争执肯定不断,但是在这种关头,晏首能摒弃前嫌,说明晏首的秉性正直。 也说明邹忌有一定的人格魅力。 晏首说自己与成侯政治主张虽然不同,但是深知邹忌这个人,虽有些急功近利,排斥异己,但本性绝对为了齐国。 不管齐国的王位之上是谁,只要是齐王,邹忌就能辅佐。相反的,不管其他国家给他多少利益,只要不是齐国,他便视如粪土,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钟离记得历史,晏首又给了他一个肯定,这两点加起来,让钟离有点想要试一试,从邹忌那里突破。 而且当时情况紧急,时间不等人,会盟已经开始,迟则有变。 况且邹忌手中只有齐国随行一半的兵马,而钟离这边有黔夫的七千之众,所以还是可以搏一搏的。 答案很显然,钟离果然下对了注。 在魏王睚眦尽裂的怒瞪下,邹忌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道“忌早说过,顺应天意而已。” 魏王这才听明白了,原来方才邹忌说的那句顺应天意,不是讽刺齐王,而是在讽刺自己,从头到尾,邹忌不过是戏弄自己! 他是想要展现自己的锋芒和才华。 想要在其他齐国臣子愤怒无奈,绝望气愤的时候,力挽狂澜,用这种方式告诉齐王,自己与其他臣子的不同。 看起来,此时魏王的愤怒,仿佛是一盅鲜美的鱼羹,让邹忌食之欢愉。 钟离咂了咂嘴,其实这种人很好理解,就仿佛是有钱人炫富一样,有才的人也喜欢炫技。 这个回马枪来的太突然,在场诸侯们从一脸旁观的表情,变成了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毕竟不管是齐王吃瘪,还是魏王吃瘪,只要是这些强国大国吃瘪,他们已经很欢心了。 魏王怒极,满脸涨红,胡须恨不得吹起来,深吸了两口气,道“好好好!你们胆敢戏弄寡人!就凭你们?也配?!” 钟离挑了挑眉,没说一个字儿,突然抬起手来招了招。 就在这一刹那,诸侯们顿时发出惊呼的声音。 只见相王大营的四周,突然涌出无数大旗,旗帜迎着秋风咧咧而响,而这些旗帜,并不是齐国的旗帜,也不是魏国的旗帜,更不是赵国韩国鲁国宋国的旗帜。 旗帜上书一个大字——黔! 随着旗帜迎风招展,踏踏的马蹄声震天而起,兵马从四面八方扑进营地,哗啦一声将众人全都包围在内。 “黔夫!” “是黔夫的军队!” “那个土匪!” 诸侯们都是明眼人,况且黔夫名气不小,徒者七千,人多势众,与各国诸侯都算交过手,大家自然是老相识了。 诸侯们一见这仗势,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还有更让人震惊的…… “疆儿?” “王上,是太子!” “是齐国的太子?!” 黔夫带兵打头而入,紧跟着几个人鱼贯而入,为首的就是生死不知的齐国太子,田辟疆。 不只是齐太子,齐太子身边还跟着齐国公族晏首,身后押送着反叛的平陆大夫和徐州守城。 那两个人灰头土脸,被五花大绑的推进来,游街示众一般。 齐王方才还听说了太子的噩耗,哪知道如今却突然见到了儿子。 齐太子除了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头看起来却着实不错,还带着一股振奋。 “真的是太子!” “是太子!” “太子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齐国众大夫连忙将齐太子团团围住,齐王也执着齐太子的手反复看了两遍,这才点头道“回来便好。” 齐国突然皆大欢喜,魏王则是惊愕不已。 魏王没想到,自己的三步棋,平陆大夫、徐州守城,还有成侯邹忌,竟然一步都没成功! 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魏王气的捂住自己的胸口,他年纪大了,感觉喘不出气儿来。 那面魏国相邦惠施一直没有说话,如今看到这势头,再不说话恐就迟了,连忙小跑着上了祭台,扶住要倒的魏王。 魏相惠施小声道“王上,情况紧急,还是暂且伏低为妙,日后再作计议……” 其实魏王的这三步棋,都是瞒着相邦惠施布置的,因为惠施的主张很明显,围魏救赵使魏国大受创伤,惠施主张亲和齐国,打击秦国。 在中土国家的互相争斗之中,中土国家与南蛮国家的互相争斗之中,秦国已经悄然崛起,并且以持续强盛的国力,匀速发展着。 因此惠施觉得,魏国不该继续和齐国争斗,该把目光放的长远,保存实力,休养生息,来对抗正在崛起的秦国。 而魏王不甘心朝见齐王,又觉得惠施的政策主张过于保守,因此才会有这三步棋,想要趁此良机,打击齐国。 哪知道竟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现在好了,魏王输得一败涂地,又觉得惠施这么说,是给自己难堪,一时拉不下脸来。 魏王还想要做垂死挣扎,甩开惠施的手,朗声道“钟离!今日乃是相王大计,天子都特派使臣前来,各国诸侯齐聚,你一个我魏国的弃臣,鬼谷的丧家之犬,竟然胆敢带着一群土匪,擅闯大营?!” 魏王说着,话锋一转,道“你也太不把各国诸公,放在眼里了!” 魏王这一句话,顿时把其他国家的国君全都拉了进来。 各国诸侯都在看热闹,真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可劲打可劲打,最好是鱼死网破,这样小国才好从中谋利。 诸侯一个个不敢吭声,也不愿意吭声。 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齐太子已经突然踏前一步,十分轻蔑的冷笑了一声。 齐太子朗声道“钟离乃是我齐国的太子傅!不知道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第31章 和稀泥 钟离稍有诧异的看了一眼齐太子。 这傻太子竟然说自己是太子傅。 那不就是太子的老师么? 钟离穿到这战国年代,可不想做什么太子的老师,因为他压根不想当官,只想当一个…… 安安静静的有钱人。 然后养个可爱的小萝莉。 虽然齐太子是他家女儿的未来良婿,可是钟离也不想当女婿的老师啊,当个国丈爷就不错了。 毕竟钟离这个性格也不适合做官。 钟离咳嗽了一声,不过因为齐太子这是在给他撑场子,所以钟离也没有否定什么,还“友好”的对魏王笑了笑。 魏王一听,瞪大了眼睛,觉得不可置信定。 毕竟钟离可是鬼谷的弃徒,被鬼谷先生赶出师门,而且在魏国声名远播,可以说是遗臭万年了。 因为之前喜欢听车裂之刑的事情传了出去,还有被魏国相邦惠施羞辱的事情传了出去,所以根本没有国家会启用钟离。 大家都以钟离为耻。 战国时代的礼义虽然已经崩坏,但是各国诸侯都是要颜面的人,因此就算背地里龌蹉肮脏,明面上还是需要讲究礼义的。 他们需要用礼义来维持自己的形象,树立自己的国威。 所以,谁会启用一个被众人耻笑的人做官呢? 这不是也等着被耻笑么? 更别说,启用一个被耻笑的人,来做太子的老师了。 自古以来,太子的老师都是要品性贤德的人来做,在众人眼里,怕是钟离还不够格。 齐太子的话真真假假,在场诸侯似乎半信半疑,一阵哗然,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这时候齐王就眯了眯眼睛,笑了笑,用一副轻松的口吻道“怎么?钟离先生大才,你们魏国可以请钟离先生做门客,我们齐国就不能请钟离先生做太子傅么?” 齐王这话一出,显然是坐实了齐太子的言论。 众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都集中在钟离身上。 众人都没有想到,钟离竟然是齐国太子,田辟疆的师傅! 魏王这个邪茬儿没能揪住,立刻又把目光盯在黔夫身上。 钟离不等他发难,已经笑着道“给各位引荐一下,这位是我的二弟,这些是我二弟的兄弟们。” 他说着,看向祭台上的魏王,笑眯眯的道“我二弟方才在大营门口,遇到了您魏国的将军,似乎和您魏国的将军还有些渊源,是旧相识呢,便攀谈了两句……” 他说着,笑了一声,又道“当然了,相谈甚欢。” “钟离!!!” 钟离说完,就听到魏王一声怒吼。 简直是嘶声力竭,吼声响彻云霄,整个会盟大营都听得清清楚楚。 魏王这般动怒生气,是因为魏王听明白了钟离的话。 什么“相谈甚欢”,那不是威胁魏王么? 方才魏王大喊了好几声魏军,但是没有一个魏军冲进来护驾,已经很显然了,怕是魏军都已经被黔夫的军队制衡了。 魏王如何能不恼火? 恨不得拔了钟离的皮,吃了钟离的肉! 可惜,他根本做不到…… 魏王一声怒吼,气的眼目通红,旁边的魏相惠施连忙道“各位,诸公,齐王……” 他说着,连连向齐王作揖,态度甚好,再加上惠施面目本就和蔼,上了年纪,脸上有几分慈祥,如今这么满脸堆笑,看起来就更是诚意。 惠施深深一礼,道“齐王,齐王,此乃误会,实在是误会!还请齐王不要见怪。如今会盟良辰已至,不如请齐王执牛耳以祭天地,不要错过了祭祀的吉时啊!” 他的话音还未落,齐太子已经冷笑一声,毫无诚意的拱了一下手,冷冷的道“误会?敢问魏国,勾结我齐国平陆大夫反叛,伏击辟疆于葫芦谷,又收买徐州守城,意图离间我齐国成侯,这些可都是误会?你们魏国的误会,还真不少!” 齐太子说话很冲,锋芒毕露,满身是刺儿,魏王年纪大了,哪能受得了一个毛头小子这般奚落羞辱自己,当即气的不行。 钟离想了想,他们虽然暂时制衡了魏军,但是绝不能硬拼,肯定要见好就收,否则真是惹恼了魏国,到时候来个鱼死网破,便不好收场了。 都说饿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国虽然已经走下坡路,但是到底是强国,按照齐国现在的水平来说,根本一口吞不下魏国这胖子。 再者说了,历史上徐州相王,也只是称王,没说是徐州混战。 钟离可不想蹚打仗的浑水,毕竟钟离可是现代来的文明人,真要打起来,这么多国家诸侯都在场,到时候打成一片,指不定多混乱。 他家女儿才四五岁大,绝不能见这场面,对他家小春儿的心理教育不好。 钟离见齐太子的态度“咄咄逼人”,也是因为齐太子在魏王手上吃了不少苦头,此时不痛打落水狗,怎么是那傻太子的秉性? 不过这时候可不适合咄咄逼人,还是见好就收才是,免得最后瓜落儿都捡不到。 钟离刚想要开口,这个时候却有人抢了先。 站在鲁国阵中的一个穿铠甲的壮汉,突然高声道“我不管你们齐国还是魏国,黔夫!我与你不共戴天,你惨杀我手足,还敢大摇大摆出入会盟大营,如今这笔账,是时候算一算了!” 钟离顿时有些头疼。 如今是战国时代的鲁国,又不是春秋时代可以和齐国抗衡的鲁国,鲁国突然冒出一个莽夫来和黔夫叫板。 这不是搅屎棍子吗?! 魏王一听,正愁没人给他搅和,立刻就撺掇的道“说的没错!黔夫!你杀人如麻,罪大恶极!今日出入我会盟大营,不把在场诸侯放在眼中,实在罪大恶极!” 黔夫冷冷一笑,声音十分不屑,对那鲁国的莽夫道“你这么一说,我似想起来一些,你那兄弟喜好给人用酷刑,专门抢掠孩童,挖其心肝酿酒,还说要喝完六十钟用孩童心肝泡的酒,才算圆满。” 他说到这里,在场众人全都屏气蹙眉,似乎对这种做法实在不耻。 黔夫又是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我遇到他的时候凑巧,你的兄弟已经挖了五十九副孩童的心肝,所以……我就将他的心肝挖了出来,凑齐了这第六十副,可惜……他是喝不上这酒了!” 黔夫说罢,大笑了几声,觉得很是爽快。 那鲁国的莽夫一听,脸色涨红,只是喝道“恶贼,休要胡言!” 却没有仔细做争辩,这样一听,显然黔夫说的是实话。 那鲁国的莽夫丢了颜面,怒道“黔夫你这恶匪,人人得而诛之,但我诸国仁义为怀!” 他说着,“当!!!”一声巨响,将自己手中的兵刃直接扔在地上,那兵刃造型怪异,显然是专门打的,看起来像是个大锤,砸在地上,顿时显出一个大坑。 那莽夫傲慢一笑,道“能举起这兵刃的,在这世上除我以外,怕再无有旁人!你这恶匪若是能举起,我们的旧账就算一笔勾销,若是不能,今日我诸国就叫你黔夫有来无回!” 这鲁国莽夫出言挑衅,身为国君的鲁公却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许,其实内地里也有些小道道儿。 钟离一想就明白了,怕是鲁公想要亲近魏王,所以正在替魏王和稀泥呢。 鲁国是姬姓宗族,在分封诸侯国的时候,鲁国最先受封,在各大诸侯国面前,均是高人一等,自古以来被称为礼义之邦,而且还是爵位最高的公爵国家。 但是随着变迁,如今的鲁国已经被齐国的土地包围,想要在齐国的强权之下生存,越来越困难,鲁国自然要权衡利弊,为了制约齐国,拉拢其他国家。 这个国家显然就是魏国。 魏国此次若是受损,鲁国自然也感受到了威胁,因此想要和稀泥。 钟离眼看着砸在地上的大锤子,叹了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模样。 钟离拍了拍身边的小女儿,小春儿一直都在状况外,毕竟年纪太小,不知道这些叔叔伯伯爷爷们在干什么,已经打了好几个小哈欠了。 小女孩立刻扬起脸来,声音甜甜的道“粑粑?” 钟离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全场的人听清楚,道“春儿,快去把那个给你叔叔递过来。” 小女孩一听,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蹦蹦跶跶的跑过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见一个可爱的小萝莉,一跳一窜的跑过来,白嫩嫩粉嘟嘟的小脸蛋儿,水灵灵黑漆漆的大眼睛,煞是精致可爱。 就是这个精致可爱,甚至是无害的小女孩,弯下腰,然后“嘿咻”一声,将地上的大锤子给扛了起来! 那大锤子比小女孩高出一大截,看起来反差极大。 小女孩把锤子扛在肩膀上,好似不费吹灰之力,脸都不红一下,汗都不出一滴,然后又蹦蹦跳跳的扛着那“据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举起”的大锤子,欢快的回到了钟离身边。 “梆——!!” 小女孩把锤子往地上一放,还拍了拍自己的手。 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吓得瞠目结舌不敢说话,睁着浑圆的眼睛,瞪着那可爱的小女孩。 钟离笑眯眯的看着大家的反应,和善的道“我二弟还需要举这个大棒槌么?” 那鲁国的莽夫一听,顿时满脸涨红。 鲁公则是眼睛一转,随即对那莽夫喝道“退下,谁让你自作主张?” 和稀泥的被吓得缩了回去,在场诸侯的目光又齐刷刷的聚拢在了钟离身上。 他们本以为钟离是齐国找来的搅屎棍子,毕竟钟离可是有黑历史的人,然而现在看来…… 钟离身后有黔夫的七千兵马,有齐国的支持和撑腰,甚至他身边随随便便一个小女娃,都是能人异士! 在场诸侯终于意识到,如今这个场面,钟离仿佛才是那个坐纛儿的…… 第32章 脱胎换骨 这下好了,场面完全给震慑住了。 不为别的,就因为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娃! 各国诸侯什么没见过? 见过的奇人异事多了,然,他们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小女娃。 其实别说是诸侯了,就连钟离第一次见也很吃惊,别人家的小萝莉,四五岁的时候还在单纯卖萌,而他家的便宜女儿,四五岁的时候,已经能力拔山兮了! 要是挨现代,估计能徒手举卡车了! 在众人吃惊的当口,钟离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然后道“各位各位,听钟离一言,今日之事……” 他说着,看了一眼祭台上的魏王。 魏王虽然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离得比较远,但是钟离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因此魏王也看到了钟离投过来的眼神。 魏王没来由心里一哆嗦。 也是应该的,毕竟钟离已经拿捏住了他的魏军,而且还当面揭穿了魏王的阴谋,可以说是十足打脸了。 魏王能不怕他? 钟离却一笑,语出惊人的道“今日之事,怕真是个误会。” 他的话一出,营地上一片哗然,诸侯们纷纷对视,好像没搞明白钟离这句话,到底是正意还是反意。 毕竟现在坐纛儿的可是钟离。 钟离就好比是庄家,而且这时候势头正好,鸿运当头,起手就“七七八八”的一顿乱碰乱撞,还全都是魏王给喂的,钟离这手要是胡牌,魏王还不输得连裤衩子都得脱? 然而就在这个关头,钟离竟然不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反而突然收手,竟然为魏王找了一个台阶下? 众人吃惊不已,都不能理解钟离的用意。 其实钟离明白,自己现在是庄家,而且还鸿运当头,有个手握七千重兵的便宜弟弟,还有个力拔山兮的便宜女儿,背靠齐国这个一线大国好乘凉。 但正因为他是庄家,更应该明白什么叫做“穷寇莫追”,若真是把魏王惹急了,拼个你死我活,实在不值得。 万一再有个翻盘,钟离这个庄家,赢得多,输得也多。 钟离是学经济的,心里自然有个小算盘。 钟离这么说,太子第一个不干了,毕竟齐太子在魏王手上受了多少苦? 齐太子立刻道“钟离先生!” 他的话还没说完,刚唤了钟离一声,突然就被齐王叫住了。 齐王抬起手来,制止了齐太子的话,看了一眼钟离。 魏王突然看到钟离给自己的台阶,心中竟然升起一丝侥幸的狂喜,连忙道“对……对,是这样的,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刚才……刚才寡人……不不。罃……” 魏王连忙改了自称,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狂妄。 钟离笑着接话道“刚才魏王突然是失心疯来着,许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前晚睡觉吹了邪风,眼歪嘴斜,说话也不过脑子,毕竟年岁大了,有的时候管不住嘴,就像管不住拉屎撒尿一样。” 钟离说的实在粗俗,魏王气的脑袋一下胀起来,眼珠子通红,咬牙切齿的道“钟离,你……” 旁边的惠施连忙拦住,低声道“王上,万不可意气用事啊!就忍这一时之气,否则岂不要酿成千古大祸了?!” 魏王气的不行,但是又不能真的发作。 诸侯们听着钟离消遣魏王,纷纷想笑,偏生魏王不敢反驳,就更是想笑。 钟离又道“哦对了,齐太子的精神损失费,多少要给点,给多少我也不知道,什么金子银子粮食丝绸牛羊之类的,看得出诚意就行。” 魏王气的更是不行,双手攥拳,险些气背过去。 惠施连忙应声道“是是是,钟离先生大度,齐王英明。” 齐太子心中还是不甘,他差点死在葫芦谷,钟离却只要魏王赔钱,连陪地都需要。 不过旁边的王父都没有说一句话,齐太子也不敢贸然应声。 齐王听到这里,哈哈一笑,随即道“正是了,钟离先生所说,也是因齐的意思,今儿是会盟盛典,万勿辜负了良辰吉时,这时辰也差不多了,大家觉着呢?” 他这么一说,诸侯们面面相觑,一面去看齐王,一面又去看钟离,一面又去看黔夫的兵马,最后还捎带着看了一眼力拔山兮的钟离春。 诸侯们一个个看过去,赵侯赵语第一个踏前一步,拱手道“恭请齐王执牛耳!” 有赵侯抻头,其他几个国家的诸侯,立刻也跟着迎合,韩国宋国等等,连忙也拱手,道“齐王英明仁义,执这牛耳,当之无愧!” 齐王一笑,并没有说什么,目光落在一边的鲁公身上。 鲁公刚才还为了亲近魏国,给魏国打圆场,和稀泥,不过眼见齐王盯着自己,那目光别有深意似的。 鲁公心里没来由一颤,艰涩的拱起手来,陪笑道“齐王……齐王众望所归,就不要……不要再谦虚了……” 齐王又是哈哈大笑了一声,看向祭台上的魏王,道“那……魏公以为如何?” 魏王是打碎了牙齿,合着血往肚子里吞,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被惠施轻微的拽了好几下,这才不情愿的拱手,道“恭请齐王。” “恭请齐王!” “恭请齐王!” “恭请齐王!” 一时间,营地上空卷起高亢的山呼声,随着高亢的山呼声,齐王一步一步慢慢步上祭台。 而那面本在祭台上的魏王,则是灰头土脸的垂首走下祭台。 齐王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拱手笑了一声,低声道“魏公,承让了。” 魏王睚眦尽裂的看了一眼齐王,但是不能发难,只好当做没听见,径直走下了祭台。 如今局面已定,诸侯恭贺,天子特使献上贡品,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齐王因齐,顺应天意,正式在徐州称王。 钟离看着齐王站在祭台之上,接受各国诸侯,甚至是天子特使的朝拜,秋日的暖阳将齐王的影子拉的老长,将齐王的冕旒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将齐王的朝袍映衬的肃穆威严…… 钟离心中忽有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仿佛血液燃烧沸腾了起来。 或许站在那个祭台上,视角很不错? 但步上那个祭台的过程,实在太麻烦了…… 钟离心中有些感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这一回头,钟离发现,虽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在祭台上的齐王身上,但是也有不少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打量。 就比如那喜好炫技的成侯邹忌。 就比如齐国的丞相,也是齐国的贵族田婴。 就比如低三下四来送贡品的天子特使。 又比如…… 恨钟离入骨的魏王…… 魏王站在祭台下,和其他诸侯站在一列,微微垂着头,用阴霾的目光,暗地里打量着钟离,那眼神仿佛就是一条毒蛇。 魏王低声对身边的相邦惠施道“你当年不是说,钟离不过一个草包么?!” 惠施有些语塞,他哪知道当年喜好听车裂之行的奸佞,今日突然出现,竟然与往日大不相同! 魏王阴恻恻的道“当年你非要把钟离赶走,如今倒好,他去了齐国,反过来给寡人难堪!” 魏王和魏相就算是想破脑袋,恐怕也想不到,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钟离,已经并非当年的那个钟离。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第33章 人心 诸侯登上祭台,歃血为盟,共同盟誓,尊齐王田因齐为王。 就连天子特使,也亲自奉上贡品,祭告天下。 这一番繁文缛节下来,钟离站的双腿有些发酸,小春儿则是困得厉害。 毕竟这些天,因为有齐太子的掺乎,小春儿都没怎么好好睡过觉。 她本就是小孩子,贪睡是应该的,此时小女孩举着自己的小肉手,不断地捂着嘴打哈欠。 似乎觉得实在无聊,不知那些叔叔伯伯爷爷们,在台上长篇大套的说些什么。 台上齐王正在发言,无非是各国应该当团结一致等等,小女孩听的无聊,在原地动来动去的。 钟离拉过小女孩,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乖春儿,再等一会儿,一会儿让齐太子给咱们吃牛肉。” 小女孩一听牛肉两个字,顿时眼睛锃亮,她本就生着一对儿水灵灵的大眼睛,煞是好看,比钟离见过的任何洋娃娃都可爱精致。 更别说睁大眼睛,一副卖萌的样子了。 齐太子就站在旁边,心里热血沸腾,虽然他们齐国早就称王,但是其他国家根本不会承认,只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 但是如今不同,各国诸侯前来朝见,共同举齐国为王,这是何等的荣耀? 别管这些诸侯心里是阴谋阳谋,他们照样没有办法,只能举齐国为王。 齐太子等着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如今他能亲眼见证这一切,自然心情激昂。 然而就在这无限激昂的时刻,突听旁边钟离先生唤了自己,赶紧回头去看,结果仔细一听,竟然说的是吃肉的事情…… 齐太子顿时有些无奈,那无限的激昂仿佛被“呼啦!”一声泼上了冷水,心里的火盆“呲——”一声,惨叫这就给浇灭了…… 齐太子虽然无奈,不过也知道小春儿年纪还小,就耐着性子道“是这样,一会儿祭祀之后,晚上还有宴席,不只是牛肉,美酒佳肴,山珍海味都可以随性食。” 小女孩一听,眼睛睁的更是大,仿佛能装下星辰大海一般,声音甜甜的道“真的吗?大哥哥!” 齐太子笑了一声,道“这还有什么真假?不过是一些肉罢了,还能诓骗于你不成?” 小女孩更是欢心,兴奋的道“大哥哥,那有山猪肉吗?春儿以前在山上见过,看起来好凶的那种!” 齐太子被她问得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可能是行猎看到的那种山猪?不过齐太子分不仔细。 齐太子随口应道“自然是有的。” 小春儿又道“那!那鸡肉呢!” 齐太子不屑的道“鸡肉?不值什么,你要吃多少都有。” 小春儿继续道“啊!那鱼呢?是不是还有鳖?春儿听说有钱的贾人还吃过鳖呢!” 齐太子更是不屑,道“别说是鱼鳖了,今日你父立了大功,就算要天上的月亮,也定有人给他摘下来。” 小春儿揪了揪自己的头发,一脸迷茫的道“大哥哥,月亮……月亮也能吃吗?” 齐太子“……” 祭台上激昂澎湃,祭台下齐太子已经被小春儿给拐进沟里去了,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宴席上都有什么可吃的。 那面儿诸侯还都留了一个心眼儿在钟离身上,隐约听见钟离的小女儿一直在谈论吃肉的事情,浑然对祭祀称王根本不感兴趣。 那些诸侯不由心里打鼓,都觉钟离果然乃世外高人,竟然对称王不感兴趣,视如粪土,仿佛还没那些牛羊肉来的金贵! 祭祀结束,很快齐王就从祭台上走下来,和众人寒暄攀谈着,诸侯们准备回营休憩,就等着晚上酒席上,再各自拉拢了。 这一场相王戏剧,似乎就要落下帷幕…… 齐太子走过来,对钟离拱手道“钟离先生,黔夫先生,请,王父有情。” 黔夫看了一眼钟离,钟离没有摆谱儿,笑着道“那请吧。” 一行人在齐太子的引领下,走到了齐国大营面前,士兵掀起帐帘,钟离带着小女儿,还有黔夫一并走进营长之中。 齐王已经在帐中等候,帐中还是有多个席位,成侯邹忌、齐相田婴、公族晏首、正卿大夫淳于髡、将军田忌孙膑等等,全都在列。 就听帐帘“哗啦——”一声轻摆,众人的目光全都“唰——”一下聚拢在钟离身上。 探究、打量、狐疑、猜测,等等等等的情绪,在这些人脸上一现而过。 钟离从外面走进来,心里只剩下一声感叹。 在场众人,这可都是历史名人啊! 中学课本里就学过《邹忌讽齐王纳谏》《田忌赛马》,更不用说什么孙膑了,在现代那可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而且…… 据说这一列人中,有两个人与钟离还是…… 师兄弟的关系。 这第一个是齐国的美男子邹忌。 这第二个就是大名鼎鼎,用兵如神的孙膑了。 钟离一进来,首先被各种打量观摩。 齐王则是长身而起,还穿着朝袍,戴着冕旒,已经大步走过来,一句话不说,竟然朝着钟离就拜下来。 钟离还没觉得怎么着,旁边那些士大夫们险些给吓毁了,连齐太子也给吓着了,众人连忙抢过去扶着齐王。 齐王则是摆开众人的手,对钟离道“钟离先生大义,出手相救我儿,若无钟离先生,此时我齐国已落入魏国的圈套之中,这一拜,钟离先生当之无愧。” 他说着,对齐太子道“疆儿,还不来拜谢先生。” 齐太子连忙也拱手要拜。 钟离可谓是如坐针毡,若是齐王和太子真的拜下来,钟离感觉自己可能会折寿,是被这些士大夫们盯的折寿。 钟离笑了笑,拦住齐王和太子,道“王上谬赞,钟离当之有愧,不过是举手之劳,若真论功劳,钟离不过是碰碰嘴皮子,耍耍赖皮罢了,我这二弟才是一等一的功劳。” 齐王又要去拜黔夫,黔夫插着手,挺着腰板,根本没有拦住齐王的意思,似乎在观察这个齐王。 齐王也不做虚假一套,真的对着黔夫拱手一拜,黔夫脸上这才稍微动手,随即也拱手道“齐王也不必拜我,是太子应允了黔夫好处。” 他这一说,齐相田婴眼里顿时闪过不屑,何止是田婴,其他人眼中也分分闪过一些情绪。 钟离能看不出他们那些小情绪?肯定都以为自己和黔夫过来助阵,其实是贪图高官厚禄罢了。 齐王笑着道“不知我儿应允了什么?让各位先生看了笑话。” 齐太子笑着道“王父,是钟离先生帮儿子应允的好处,王父听了,定觉得十分妥当。” 齐太子于是将黔夫讨要的好处说了一遍。 什么好处? 那些士大夫全都想错了,并不是高官厚禄,也不是什么金山银山,更不是什么美女如云,竟然全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百姓有饭吃,有田耕,有国家可以报效。 众人一听,方才那小情绪,顿时全都换成了一脸错愕,纷纷看向钟离,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这还是那个喜好听车裂之刑的钟离么? 这还是那个被魏相羞辱,赶出魏国的钟离么? 这还是那个令鬼谷先生心灰意冷,撵出鬼谷的钟离么? 齐王听了也是一愣,随即“啪啪”拍掌,道“好!好!你所要的好处,正是寡人想给予的好处,但是寡人觉得……这还远远不够!” 齐王又笑着对钟离道“钟离先生和黔夫先生能够来到徐州,怕是老天赐福我大齐!钟离先生,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好处?” 众人听齐王这么问,再次全都看向钟离。 钟离明白,大家似乎都在等着自己再次语出惊人,说一些国之大计,民之大计…… 钟离想了想,看了一眼无聊的小女儿,突然对太子笑了一声,道“太子殿下,我们的买卖,还算数么?” 齐太子被他这么一问,有些发蒙。 钟离已经道“王上,之前太子已经应允过钟离好处,金子十颗,再补一顿牛肉,如今兑现便可。” 他的话一说完,齐国营帐众顿时陷入了寂静,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还是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十颗金子? 一顿牛肉? 众人都不知这高深莫测的钟离先生,是不是另有所指,还是打算抛砖引玉。 齐王也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哈哈笑了两声,不过笑声有点干,有些尴尬,道“只要金子和牛肉?” 钟离点头道“正是,钟离是贾人,日前与太子做了买卖,自然要将这买卖做到底才是,就是要金子和牛肉。” 齐王试探的道“在祭台旁,寡人应允了钟离先生做我儿的太子傅,不知……” 钟离不等他说完,就笑着道“王上,钟离不过一介山野村夫,鄙陋粗俗,连自己都不能约束管教,如何能管教齐国的太子呢?恐怕钟离受之有愧,误人子弟,因此实在不敢应承下来。” “这……” 齐王有些迟疑。 齐太子立刻着急的道“钟离先生,您为何不愿留下来?” 钟离笑了笑没说话,那面邹忌已经拱手道“我王。太子,钟离先生与黔夫先生远道而来,定然劳顿疲惫,况太子身上还有伤,不如请太子和两位先生先行入营歇憩?” 齐王听邹忌给自己台阶下,连忙道“对对,是这样,寡人险些糊涂了,来人,请两位先生先行下榻!” 很快有士兵迎上来,恭敬的请钟离和黔夫去其他营长休息。 钟离带着小女儿,跟着士兵进了一处营帐,随即有人送上酒饮,还有午膳,样式繁多,虽不能说珍馐美味,但也极有诚意了。 小女孩早就饿了,肚子里咕咕叫着,看到有吃的,立刻跑过去,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含糊惊讶的道“粑粑!尊的似流肉哇!” 真的是牛肉啊…… 钟离“……” 钟离自动给女儿翻译了一下,见她吃的那么欢实,给她擦了擦蹭在小脸蛋上的肉汤,道“乖春儿,慢慢吃。” 小女孩使劲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眨着大眼睛,道“粑粑,我们为什么不留下来?若是留下来,就有好多好多的牛肉次啦!” 小女孩说着,还张开手使劲比划了一下,比划着好多好多,那么多! 钟离险些被小女儿萌的冒鼻血,一边帮忙把那些大块的肉切成小块递给女儿,一边若有所思。 钟离想了想,笑着道“春儿还不懂,因为这里的人心思都太深了。” 小女孩果然不懂,眨着大眼睛看着钟离。 钟离眯了眯眼睛,似乎在回想方才齐国营帐中的事情,慢慢的道“齐王虽然礼贤下士,但是他的眼神中多有不信任,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国君都是多疑且善变的……” 小女孩还是没听懂,不过仍然静静的听着。 钟离继续道“成侯虽然没有反叛,但是他的确想要将自己的政敌剁成肉泥;丞相田婴满眼都是嫉妒,恐怕在想我是不是会动摇他的地位。齐国的这些政客里,恐怕也只有傻太子是热血的中二病了……” 钟离说罢了,笑着道“这么刺激的地方,可能不适合我。” 第34章 想不红都难! 小女儿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钟离。 粑粑所说的话,小春儿是一句也没听懂。 齐王伯伯看起来慈祥温和,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没有什么官架子;邹忌叔叔长相俊美,虽不多话,但是天生有一种让人另眼相看的感觉;还有那田婴叔叔,仿佛是个老好人,总是站在齐王背后,谦恭又卑微,仿佛很好说话。 小女儿想了想,咬了一口手上的肉,随即奶声奶气的道“虽然春儿不懂,但是粑粑说的都是对的!” 钟离刚还在出神,突听小女儿这话,顿时给逗笑了,不由伸手捏了捏小女儿肉肉的小脸蛋儿,粉嫩粉嫩,手感十分好。 钟离笑着道“说得对。” 小女儿还煞有见识的使劲点头,道“春儿都听粑粑的!” 钟离又道“慢慢吃,像个小馋猫儿,别吃太撑,一会儿会盟宴席上,肯定还有山珍海味,咱们帮了这么大的忙,当官是不做的,美味那是绝对要吃足的。” 小女儿一听“吃”,当即笑起来,道“嗯!吃肉!春儿最喜欢吃肉啦!” 会盟大典之后,晚间还有宴席,齐王是这次的东道主,又是这次的盟主东家,如今又与周天子齐肩,自然要大肆款待诸侯,拿出一个王者风范来。 天色黄昏的时候,就有人来恭请钟离和小春儿前往赴宴。 钟离拉着小女儿的手,从休息的营帐中走出来,跟着从者往前走,很快来到了会盟的空场上。 方才的祭祀筑台旁边,已经摆上了筵席,筵席外围点上篝火,将整个营地照的犹如白昼,恨不得能与星月争辉。 诸侯们自然不能错过这盛会,毕竟都要在筵席上推杯把盏的拉关系,谁不想要拉拢一下齐王? 诸侯们早早的到了,还有各国的卿大夫们,并没有入席,纷纷交谈寒暄着。 钟离和小女儿一走过来,那交谈恭维的声音猛地断了,就好像老式的带子被卡住了一样。 瞬间…… 营地上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聚拢在钟离身上,一个个细细的打量着。 刚才在会盟上,钟离可是出尽了风头,不只是坐庄,而且还赢了一大满贯。 若说当年喜好听车裂的钟离,已经名扬千里,那么如今的钟离,怕已经声震六合了。 别看这次会盟,来的只是魏国韩国赵国鲁国这样的中土国家,但是因为这次是相王会盟,所以就连秦国楚国这样的国家,也派出耳目仔细打探着。 钟离是…… 想不红都难! 众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钟离,随着“踏踏踏”的脚步声,钟离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仿佛没注意那些目光一般,拉着一蹦一窜的小女儿,慢慢往前走去。 诸侯和卿大夫们虽然死死盯着钟离,但是并没有上前来攀谈,其实诸侯和卿大夫们不是不想上去攀谈,而是心中萦绕着浓浓的狐疑和不确定。 他们印象中的钟离残忍暴虐,而目下的钟离随和淡然,所有的人似乎都看钟离还不透,因此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这个时候有脚步声又至,就听得“大哥”的唤声,钟离回头一看,原来是黔夫。 黔夫大踏步走过来,也不在乎那些诸侯和卿大夫们的目光,走到钟离旁边,随即压低声音道“大哥,你之前与齐王说的……可是真的?” 钟离纳罕道“什么真的?” 黔夫又低声道“大哥真的不愿做太子傅?” 钟离这才明白黔夫说的是什么,笑了一声,道“我以为你说的什么?原来是这事儿。” 他说着,顿了顿,点头道“是啊,做官不适合我。” 钟离说着,抬起手来拍了拍黔夫的肩膀,道“我不如你,你有雄心壮志,我只想赚点钱养闺女。我若是真的当官,恐怕没几天,就要把齐王和太子给气死了。” 钟离半开玩笑,黔夫听了,微微蹙起眉头,但却没有开口相劝。 他们说话的这光景,诸侯到的差不离了,齐王姗姗来迟,在众人瞩目之下,这才负着手,一派随和亲切的从远处走来。 齐王的人还没到跟前,笑声已经到了,他朗笑着道“各位公侯不必拘礼,今日寡人能在徐州称王,全赖天子的信任,与诸位公侯的抬举……” 他说着,大踏步走过来,直接穿过人群,走到上首位置,齐太子和卿大夫们跟随在身后,等齐王站定,太子就站在齐王身侧,其他卿大夫们纷纷列入席中。 齐王站在稍高一些的台矶上,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从咬牙切齿的魏王身上划过,将赵侯的殷勤、鲁公的忐忑、韩侯的事不关己,全都尽收眼底。 最后齐王把目光落在钟离身上,这个光景,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注视着刚刚称王的田因齐,而只有钟离,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齐王身上。 钟离正低着头,给女儿擦了擦小花猫儿一样的嘴巴。 其实小女儿之前已经吃了不少肉,牛肉羊肉都没少吃,不过现在看到席上的山珍海味,登时睁大了眼睛,一脸跃跃欲试,忍不住用小白手捏了几块肉塞进嘴里偷偷嚼。 小春儿还以为没人看到,不过这小馋猫偷吃挂相,吃完之后大眼睛叽里咕噜的转,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 钟离无奈极了,给小女儿擦了擦嘴巴,曲起食指刮了一下小女儿的鼻梁,道“小馋猫,慢点吃,别噎着。” 小女儿吐了吐舌头,因为被抓包,一脸羞涩又俏皮的模样,让钟离有一种——“果然是我女儿,就是这么可爱”的自豪感…… 齐王正享受着掌控天下的快感,只是在看到钟离的时候,那种感觉,仿佛是水中的月亮,伸手一碰,顿时化作梦幻泡影,如烟散尽…… 齐王眯了眯眼睛,似乎在想什么,眼神里有些深不见底。 第35章 风口浪尖 筵席很快开始,诸侯们坐在席上推杯把盏。 齐王身为东道主,自然要敬第一杯酒。 齐王笑了笑,从席上又站了起来,他俨然是一个主角,浑身萦绕着耀眼的光环。 齐王一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向齐王,纷纷噤声,知道齐王似乎有话要说。 齐王轻轻咳嗽了一声,果然道“各位千里迢迢来到徐州,寡人是定要敬这一杯酒的。” 他说着,举起酒杯,笑了笑,很是亲和的道“不管往日里大家有什么仇怨,如今徐州会盟,在座便是盟友,还请开怀畅饮……寡人敬诸公!” 钟离看的很明白,在座的诸侯都是一脸不情愿,但是仍然要举杯,齐声道“敬齐王。” 谁让在他们这些公侯之中,多了一个称王的田因齐呢? 齐王又说了一些场面话,官面话,又少不得敬一杯酒,敬天下百姓之类。 诸侯们心里清楚,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话罢了,也就举杯跟着敬酒。 那赵侯最近是亲近齐王的,毕竟之前有围魏救赵的这么一出,赵侯心里到底是感激齐王能仗义援手。 虽然这个“仗义援手”,其中有不少小道道儿,其实齐王可以早些派兵去援助赵国,但是齐王一开始并没有立刻派兵,为的是什么? 当然是想要魏国和赵国杀个你死我活,两个国家互相削弱势力,等到了合适时机,齐王再做这个得利的渔夫。 不管怎么说,齐王的确都解了赵国的危机,因此赵侯是打算近期亲近齐国的。 赵侯赵语立刻笑着应和道“齐王忧心百姓,乃天下之福啊!” 鲁公轻声“啧”了一声,似乎觉得赵侯狗腿至极,只会趋炎附势,他心里头十分不甘心,就和众多诸侯一样。 不,恐怕比众多诸侯还要不甘心。 毕竟鲁公可是公爵,而在场多是侯爵,按理来说,鲁国最大。 尤其早在春秋时期,鲁国可是数一数二的强国,当年鲁国身为礼仪之邦,百国争相朝拜效仿,手下的附属国就数不胜数。 而如今,齐国早就不是齐国,当年的姜齐早就被田氏篡位夺国,改姜齐为田齐,因此这样一来,很多国家自然看不起这般上位的田氏,都觉得齐国是个玩笑。 谁能甘心让一个玩笑称王呢? 鲁公不是很甘心,默默坐着不表态,那面魏王更不甘心了,敬酒的时候,他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故意拉长声音,给众人添堵。 齐王倒是大度,虽然看在眼里,但是竟然一句话不说,也没有一点儿的不欢心。 钟离一边吃肉,一边心想着,这齐王果然不是什么小人物。 其实也是,在历史上,傻太子田辟彊的老爹,那可是田齐有名的明君,算是田齐之中,大有作为的国君了。 钟离这么想着,齐王已经举起第三杯,竟然把目光投了过来,笑着道“这第三杯,寡人敬钟离先生。” “唰——” 齐王这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猛地全都聚焦过来,钟离感觉自己一时成了砧板上的肉。 诸侯们一声喧哗,纷纷投来目光。 齐王则是笑眯眯的,一脸和善,道“这次徐州会盟,钟离先生功不可没,实乃寡人的大恩人。” 齐王说着,亲自走下席位,竟然在众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双手执杯,微微一拜,笑道“钟离先生,寡人先饮为敬!” 他说着,将酒一饮而尽,还笑着对钟离拱了拱手。 在座又是一片哗然,侧目看着钟离。 魏王对钟离更是咬牙切齿,而赵国卫韩国鲁公等等国君们,都不由多看了一眼钟离。 他们知道钟离是这次的“庄家”,但是谁也没想到,齐王这么看重钟离。 钟离顿时有些头疼,感觉自己脑袋里“咚咚”的跳。 钟离想要推拒,毕竟自己这样,可是被齐王推上了风口浪尖儿,他都不想当官,自然也不想兴风作浪了。 钟离笑了笑,刚要开口,哪知道齐王竟然又先开口了,笑着道“钟离先生是寡人的恩人,寡人本该让我齐人恭敬的侍奉钟离先生,让我儿跟着钟离先生,习学教化,只可惜……” 他说到这里,钟离心里更是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就听齐王继续说“只可惜,钟离先生志不在此,这次徐州会盟之后,寡人便准备金子粮食,恭送钟离先生,只盼着……钟离先生有一天,还能想起寡人,再次……出山。” 他这么一说,席间又是一片哗然,这回诸侯们的声音此起彼伏,都诧异不已。 “钟离要隐退?” “不可能罢,他才立了大功?” “真的要隐退?齐国能放他?” “这要是隐退了……哼哼,还不被魏国给挫骨扬灰?” 钟离头疼不已,果然伴君如伴虎,不管是什么明君,心里都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小道道儿…… 钟离只是不想兴风作浪,毕竟他性格就这样,谁让他是个佛系青年,懒得争抢挤什么。 然而钟离不傻,相反的,他其实还有点小聪明。 能不明白齐王什么意思? 齐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告诉大家,钟离要隐退了。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告诉大家,钟离要走出齐国的保护圈儿了,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过这村没这店儿了! 估摸着,这次徐州会盟,钟离的锋芒太盛,但他又不愿意留在齐国为齐王所用,所以齐王感觉自己被这锋芒蛰了,因此感觉钟离是个隐患。 齐王不能确定,钟离离开齐国之后,会不会被其他国家为之所用,毕竟钟离在入齐之前,可在魏国做过门课,还曾经是魏王眼前的大红人。 而且钟离是鬼谷出身,相传鬼谷弟子都能通天彻地,纵横捭阖,兵法权术,无一不精。 这样的人,自然是……为我用着留,不为我用着杀。 齐王笑着为钟离敬酒,钟离心里登时了然,比什么都清楚。 虽然诸侯们喧哗,齐太子陡然一惊,他抬起头来,有些诧异的看向王父田因齐。 齐太子年纪尚轻,虽然“少不更事”,对于人情世故知之甚少,谁让他是齐王唯一的儿子,往后板上钉钉的齐国继承人呢? 但是齐太子很聪慧,一点就透,他能听不出王父是什么意思? 王父这是要假他人之手,除去钟离! 钟离可是他们的恩人,说白了就是齐国的恩人,不止三番两次的救了太子,更力挽狂澜,解救了齐王和齐国的卿大夫们。 而如此,齐王说出这样“意义深远”的话,齐国的卿大夫们,竟然默默坐在席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表态。 齐太子心里狂跳,立刻站起来,道“王父……”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王已经抬起手来,打断了齐太子的话,目光有些阴霾的转头看了一眼齐太子。 随即道“疆儿退下。” 齐太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一时没想好要不要继续说下去,若不让他说,仿佛十分难受。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钟离举起酒杯,笑着拱了拱手,看似十分恭敬,道“王上言重了,钟离乃是一介山野村夫,本就犹如一块朽木,留之无用,烧之可惜,抛之……又怕反被扎了手。” 钟离的话,简直说进了齐王的心坎儿里。 钟离又真真假假的笑道“再者,钟离又是鬼谷的弃徒,若留在齐国,反而累了齐王英明。” 他说着,拱手一拜,语气听起来恭恭敬敬,却也是别有深意,回敬齐王道“和王上的心意比起来,钟离真是自愧不如啊。” 第36章 鬼谷弃徒 齐王听到钟离的话,脸色顿时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笑着道“钟离先生也言重了。” 他说着,又对诸侯们道“各位请开怀畅饮,来,寡人再敬诸位。” 各国诸侯复又举起酒杯来,和齐王回敬。 钟离坐回席位上,很快就看到齐王借着敬酒的名义,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缓缓朝自己这边走来。 齐王一路给诸侯卿大夫们敬酒,最后果然走了过来。 小女儿钟离春正埋首吃着肉,肉肉的小脸蛋儿上全是酱汁,恨不能脑门上都是酱汁,压根没看到走过来的齐王。 齐王到了跟前,小女孩才抬起头来,一脸迷茫的看着齐王。 小女孩总觉得,这个伯伯的眼神,有点奇怪,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怪怪的…… 钟离伸手拍了拍小女儿的肩膀,笑着道“继续吃吧。” 小女儿乖巧的点了两下头,正好她还没吃够,连忙继续吃起来。 齐王则是走过来,单独给钟离敬酒,笑着道“钟离先生,你看看,这觥筹盛宴,各国诸侯和卿大夫们都与寡人敬酒,如今钟离先生还要离开么?” 钟离果然看了看左右,看的很认真,随即笑了一声,道“的确是一场盛宴,诸侯与卿大夫们争相给王上敬酒,只是钟离也看到……魏公敬酒的时候咬着后槽牙,赵公敬酒的时候一脸殷勤谄媚,韩公敬酒的时候态度两可,宋公敬酒的时候迫不得已……” 钟离这么说着,齐王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钟离又道“钟离并不适合在阴奉阳违之中讨生活,因此王上厚爱,只能辜负了,还请王上见谅。” 齐王听到这里,顿了一下,慢慢靠前两步,与钟离拉近距离,脸上带着笑意,仿佛在说什么开怀的悄悄话一般。 只听齐王压低声音道“钟离先生就不怕……刚刚离开我齐国地界,就被魏侯抓去……大卸八块么?” 钟离笑了笑,道“钟离自然是怕的,但依照钟离的性子,若留在这里,保不齐有一天会变成九块的?” 齐王脸上的青筋都跳了一下,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一甩袖袍,转头抽身走人了。 小女儿吃着肉,似乎感觉到了齐王的情绪变化,迷茫的抬起头来,嘴巴里嘟嘟的,还咬着一块大肉,含糊的道“粑粑,肿么了?” 钟离揉了揉小女儿的头发,笑着道“没事,继续吃肉!” 小女儿这才低下头来,赶紧继续吃肉。 诸侯们互相敬酒,钟离坐在席上陪着小女儿吃肉。 小女儿的肚量果然了不得,中午其实已经吃了一些肉,现在钟离还撑着,虽然山珍海味在前,但是实在力不从心,压根吃不下去了。 但是小女儿就不一样,简直就是女中豪杰。 不,是巾帼不让须眉! 就算是一个壮汉跟他家女儿比食量,钟离也能自豪的告诉他们,觉得是自己女儿吃得多! 虽然钟离感觉这个自豪点,有点迷…… 钟离等齐王走了,就帮小女儿切肉,毕竟这年代的肉不会做的很精致,都是大块大块的。 钟离把袖子挽起来,正在奋力切肉给女儿吃,就见头顶突然投下一片阴影来。 抬头一看,竟然有人过来了。 而且这个人不太相熟,只是之前见过几面,都不曾说过一句话。 并不是齐国的太子,也不是齐国的卿大夫,甚至不是齐国人,而是…… 天子特使。 天子特使笑眯眯的走过来,对钟离恭敬的拱了拱手,道“钟离先生。” 钟离有些“受宠若惊”,天子特使可是周天子的王子,奉天子之命,特来顺应天意,赐齐王贡品,恭贺齐王登基。 钟离站起来,拱手道“王子多礼了。” 天子特使听到这声“王子”,顿时哂笑一声,有些自嘲,道“钟离先生,食的可好?” 钟离一笑,道“王子有话不如直说?” 天子特使殷勤赔笑,道“正是了,钟离先生聪颖过人,怎么能看不出我这点小道道儿?我在钟离先生面前,倒是卖弄了,叫钟离先生看了笑话。” 钟离不接话,天子特使举杯敬了钟离一杯酒,笑着道“我听说钟离先生要离开齐国,不知钟离先生下一步要往何方?” 钟离道“不瞒王子,钟离此次前来,其实就是受了委托,送齐太子过来会盟,如今会盟成功,钟离自然是要离开的。” 至于去哪里,钟离没说。 天子特使笑着道“如此……钟离先生不若与我同行,我们一道去洛师走一走,如何?” 洛师…… 钟离笑了笑,如今的洛阳若还能称作洛师,那也只是从天子特使口中听到了。 早在春秋时期,周天子的洛师的确非常强大,洛师的兵力比得上一个强国,再加上诸侯忌惮,因此周天子的确还是周天子。 而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的洛师,兵马不过五千,在动辄出兵十万二十万的割据年代,五千兵马,还不够诸侯们弹指一挥的。 甚至不够诸侯们出游行猎的兵马,实在太看不过眼了。 周天子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弥留到现在,不过一口气儿罢了。 钟离心想,不是自己势利眼,但是自己怕是眼睛瘸了,才会跟着天子特使去洛阳,这不是找打?朝不保夕么? 钟离不想留在齐国,就是因为他不想当官,他的性格不适合阴奉阳违,不是把大王气死,就是被大王斩首,因此才要离开,没道理离开这里,又跑到洛师去。 钟离对自己的斤两还是有估量的,如今的洛师,就是一百个姜子牙,也无力回天,更别说钟离不是姜子牙。 他最多只是……鬼谷的弃徒罢了。 钟离笑了笑,道“真不巧,钟离与王子的方向正相反,就不能与王子一同领略洛师风光了。” 天子特使听了,没什么意外,只是笑着道“那……若是钟离先生哪天空闲,一定来洛师坐一坐。” 钟离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是拱手道“若有机会,还请王子不要嫌弃。” 第37章 送别 齐王敬酒,诸侯回敬,一时间“把酒言欢”、“醉生梦死”…… 天子特使回去之后,还有很多诸侯陆陆续续过来,例如赵侯赵语。 赵语又找钟离攀谈了一阵,虽然没有天子特使那么明面着邀请钟离去做客,但是到底还是这个意思。 赵语临走的时候笑着低声道“钟离先生不肯去我赵国,语与先生恐怕就要缘尽于此了,望先生……多保重罢!” 他说着,就转身离开,回到了席位上。 钟离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赵语恐怕觉得自己一离开齐国,就要被魏王五马分尸了,所以以后肯定是没缘分再见面了。 钟离没有表态,只是笑了笑。 那面儿酒足饭饱,小女儿也吃的十分满足,圆圆的小肚子都鼓起来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钟离就笑着拍了拍小女儿的小脸蛋儿,道“吃饱了么?” 小女儿使劲点了点头,道“粑粑!牛肉真好次!” 钟离笑了笑,道“那……揣上点,咱们打包走?” 小女儿听的似懂非懂,不知什么是“打包”,但是让她揣上点,小女儿是听懂了,立刻兴奋的用小手去抓牛肉,揣进自己怀里。 钟离怕她直接揣进自己怀里,牛肉都脏了,到时候吃的时候会闹肚子,就左右找了找,想要找东西包住牛肉。 不过这年头还没有纸这种东西,因此一时间也找不到,实在不好找。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伸手过来。 钟离还坐在席上,因此矮了一大截,那人站在他旁边,微微弯着腰,正伸手递给钟离一展锦帛。 钟离抬头一看,竟然是齐太子! 齐太子田辟彊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是个练家子,因此脚步很轻,钟离又只顾着哄女儿,所以没听见很正常。 齐太子伸着手,手里一展锦帛,见钟离一时没反应,就说“给你。” 他说着,又补充道“包牛肉。” 钟离干笑一声,敢情这傻太子把他和女儿刚才的话都听去了。 吃撑了还打包,实在太丢人了…… 齐太子却道“之前答允你女儿的肉,尽管带走就是,若是不够,我再叫庖厨来做。” 小春儿一听,当即欢喜,蹦起来接过齐太子的锦帛,很实诚的开始打包她的牛肉。 钟离瞧着小女儿那兴奋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小女儿就仰起头来,对着齐太子道“大哥哥!鹿肉也可以带走一点儿吗?” 齐太子额头上的青筋似乎抽动了一下,最终道“随意。” 小女儿高兴的拍着小白手,笑着道“太好啦!粑粑,你帮我端着。” 小女儿还让钟离帮忙端着食器,自己把肉盛到锦帛上包好。 钟离差点累的白毛汗都冒出来了,要知道那个年代装肉的食器可不是盘子和碗,压根儿没那么轻便,钟离这标准的文人身板,感觉力拔山兮的女儿太看得起自己了! 齐太子在一边看着,一直没说话,似乎是看不过去了,道“我来。” 他说着,把钟离拨到一边儿去,然后帮着钟离的小女儿打包吃食,两个人动作勤勤恳恳的,一展锦帛似乎还包不下。 于是齐太子就诚恳的站起来,又去令人寻了好些锦帛过来,准备包肉。 钟离坐在一边看着,不由笑了笑,毕竟这齐太子乃是自己女儿的未来夫婿,钟离刚开始还琢磨着,侯门深似海,女儿要是以后嫁给齐国的国君,会不会吃亏受委屈? 这么看来,傻太子虽然中二了一点,但是其实本质还是好的,毕竟能帮小女儿打包肉,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钟离这么想着,那面太子突然说话了,他手里的动作没停,还是帮着小春儿打包。 嘴里却道“钟离先生……真的要走?” 钟离没说话,点了点头。 齐太子也没再说话,隔了一会儿又道“那到时候让我送一送钟离先生。” 钟离笑了一声,道“不必到时候了,就一会儿。” 齐太子吃惊的道“一会儿就走,不再多留几天了?” 钟离道“多留几天也是要走,还不如趁着国君们都醉生梦死,走的时候还安全点,你说呢?” 齐太子虽然不能全部听懂钟离的话,但是大体也懂了七八分,诸侯们齐聚筵席,这个时候钟离走了,大家也是要脸的,不能下令去追捕钟离。 因此现在走,是最好的选择。 齐太子顿了好一会儿,道“我送先生。” 小春儿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听不大懂,就笑眯眯的打包自己的肉,什么肉都打包一些,最后还把时令的瓜果也打包了一些,弄成了好多大袋子。 正好小春儿体魄好,力气大,背在背上,一点儿也不吃力。 齐太子眼看他们大包小包的,钟离身上背了两个大包,沉的感觉肩膀要掉下来,直皱眉。 小春儿身上更多,背了四个包裹,里面除了肉,还有很沉的瓜果,更是压肩,虽然小春儿天生力大无穷,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这么小的小姑娘背着这么多东西,看起来让人挺不落忍的。 齐太子道“稍微等一等,行辕门口等我,千万别先走。” 钟离不知他要做什么去,齐太子说完,立刻起身,匆匆忙忙的走了。 钟离就带着女儿悄悄离开了席位,绕过营帐,准备往行辕门口去。 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等了一会儿,远远就瞧见有人走了过来,并不是齐太子,而是魏国的国相惠施! 说起来,钟离和惠施,其实也是“老相识”了,当年那个喜好听车裂的钟离在魏国做门课的时候,被惠施羞辱过,倒了一头大粪,逐出魏国,令钟离永不得踏足魏国国土一步。 惠施慢慢走过来,钟离仔细的看了看,惠施的模样是个天生的老好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显得很诚恳,面容也慈祥。 钟离看历史的时候,也多少了解过惠施,惠施是合纵抗秦的代表人物,只是魏王根本没有注重惠施的理念,觉得秦国不足为惧,把重点一直放在中土和南蛮上。 最后秦国悄然崛起,持续强盛,而齐国和魏国这战国初期的两大一线强国,逐渐没落,逐渐被秦国的光辉所掩埋…… 不得不说,惠施是一个很有远见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惠施和庄子还是好友。 钟离忍不住咂摸了一下,看来“自己”以前是真的把这老魏相给惹急了,若不然这样的老好人,怎么可能兜别人一头大粪呢? 惠施走过来,主动对钟离拱了拱手。 钟离也拱手道“魏相。” 惠施脸上露出一丝哂笑,像是在嘲讽自己,道“不敢当,不敢当,老夫有眼无珠,当年把钟离先生错认为奸佞,如今一见,当真悔不当初……” 惠施以为钟离是奸佞,但是如今这么一见,钟离不仅不是奸佞,而且还是力挽狂澜的奇人,惠施心里有诸多疑问,他自然不知道钟离已经“脱胎换骨”,还以为当年钟离高深莫测,是故意不想留在魏国,所以才主动被自己赶走。 钟离也不知惠施心里在想什么,总觉得惠施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太“复杂”了。 这边两个人说话,那面齐太子已经回来了,一眼就看到了魏国的国相,当即心头一紧,喝道“魏相在这作甚?” 齐太子说着,还三步并成两步,迈开大步跑过来。 毕竟惠施是魏国的国相,就在今天,钟离破坏了魏国的大计,魏王恨不得扒钟离的皮,吃钟离的肉,之前还有魏相难为钟离,驱逐钟离出魏国的传闻。 所以齐太子看到魏相惠施,还以为魏相是要对钟离不利。 齐太子大步跑过来,眯着眼睛怒目瞪着惠施。 惠施对齐太子拱了拱手,钟离笑道“没什么,魏相只是在跟我道别。” 惠施却道“不,钟离先生此言差矣,这并非道别,而是道歉,往日里老夫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钟离先生见谅。” 钟离笑了笑,拱手道“魏相肚量之大,钟离佩服。” 惠施又对钟离拱了拱手,深深的看了一眼钟离,随即转头离开。 第38章 成就千古之名 齐太子见魏相离开,立刻道“惠施可有难为你?” 钟离摇了摇头,齐太子又道“那可有威胁你?” 钟离又摇了摇头。 齐太子一脸诧异,道“魏侯不安好心,他的国相也好不到哪儿去,当年不是……” 他说道这里,连忙住了声,因为当年钟离被惠施赶出魏国的事情,实在不光彩。 齐太子虽然有些少不更事,但是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若是直说出来,恐怕钟离的脸面不好看。 钟离却笑了一声,道“太子放心,魏相的确没有难为我的心思,只是来道歉送别的。” 齐太子不怎么相信,不过也没有再说这个话题,而是牵来了马,又提了一个包袱,递给钟离。 钟离接过来,手差点坠在地上,包袱“当!!”一声砸在地上,登时将土地砸出一个大坑来。 钟离诧异的说“这是什么?” 齐太子淡淡的说“之前答应钟离先生的金子。” 钟离这才想起来,原来是金子,点了点头,但是这也太沉了,虽然齐太子给他们准备了马匹,但是若真是让马驮着,这马还不累惨了? 钟离打开包袱看了一眼,顿时喜形于色,果然好多金子,都是大块的金子,钟离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感觉自己发达了。 齐太子见他看了金子这么欢心,便试探的道“既然钟离先生喜欢这些,为何不留下来做我的师傅?钟离先生若留下来,我……” 齐太子的许诺还没有说出来,钟离已经抬起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笑着道“我要离开,还能花完你给的这些金子,做做生意,没准儿利滚利,我就能当吕不韦了……” 不等钟离说完,齐太子便纳罕的道“吕不韦是谁?” 钟离“……”一个比喻而已,吕不韦还没出生。 钟离继续道“但是我若留下来,恐怕就算有多少金子,也无福消受,太子你心里头也清楚的吧?” 齐太子没有再说话,但是点了点头,把金子的包袱给他伏在马背上。 齐太子绑包袱的动作慢吞吞的,一点儿也不干脆利索,和平日里的作风一点也不一样。 好像是期望着钟离可以突然反悔似的。 钟离无奈的看着他系包袱,实在忍不住了,道“要不我来?” 齐太子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道“还是我来罢。” 他说着加快动作,没两下就把包袱捆在了马背上。 齐太子有些沉默,随即才道“钟离先生,保重。” 钟离点了点头,道“行了,不用送了,反正你也送了我们不少东西,我们走了,你回去吧。” 齐太子点了点头,不过没动,似乎在等着钟离先走。 这时候就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有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竟然是黔夫。 黔夫大步走过来,道“大哥,兄弟们同你一起走。” 齐太子一听,心里有些打鼓,若是黔夫的七千兵马撤出会盟大营,不知道魏国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就在齐太子这般想的时候,钟离突然道“钟离想要的金子、牛肉,太子都已经交付了,而二弟想要的,齐王和太子还没有交付,二弟如何就要离开了?” 他这么一说,别说是齐太子了,就连黔夫都有些惊讶。 这么听来,钟离是在劝黔夫…… 留下来。 黔夫吃惊的道“大哥?您的意思是……” 钟离笑着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气魄,有胆识,又有想建功立业,驰骋沙场的心愿,难道要离开这里,回去做一个草莽英雄?” 黔夫一时没有说话,钟离笑道“你不甘心的。” 之前在葫芦谷,钟离代替齐太子答应了黔夫几个条件,什么让百姓有肉吃,有丝绸穿,让男丁都能报效国家,不必饿死冻死等等,那不过是大话空话罢了。 若是等着这一天的兑现,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但是如今钟离这么说出来,众人都听得懂,钟离的确是在劝黔夫留下来,报效齐国。 齐太子吃惊不已,道“王父那般……那般……钟离先生为何还为王父说好话?” 若是因为钟离趋炎附势,那也不会执意离开了,齐太子心里纳罕的厉害。 钟离笑了笑,很无所谓的道“我离开,是因为我贪生怕死,想要平平稳稳,安安静静的过富贵日子,有了这些金子,我能做一笔大生意,过得不错。” 再者说了,往后齐太子登上了王位,钟离肯定要回来的,毕竟小女儿钟离春可是田辟彊的正宫王后,自己就是国丈爷,当然要回来享清福。 如今先保命要紧。 钟离又道“但二弟不同,二弟想要追随明君,成就千古基业,如今的齐王不失为一个明君。” 钟离没说假话,齐太子的老爹田因齐,可以说是战国时期里,最负盛名的齐王了,虽然他一生的成就远不能比春秋时代的首霸齐桓公,但是在这礼仪崩坏、没落消亡的时代,田因齐已经是明君无疑。 钟离道“何必一时意气用事呢?若二弟留下来,兄弟们也可以有家可归,往后不必在为了生活而打家劫舍了。” 黔夫听到这里,似乎已经无话反驳,只是看着钟离,点了点头,道“大哥说的正是。” 齐太子心里则是已经服气,不管王父是不是明君,但是王父要除掉钟离在先,钟离还能有这样的心胸为齐王说话,齐太子心中已经佩服之至了。 若是换做自己,定然不能这般风轻云淡的为仇人说好话的。 小春儿站在一边,拉着钟离的手,乖乖的等着,她听不太懂大人们说话,这时候酒足饭饱,就有些犯困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打了一个小哈欠。 钟离看到女儿困了,便道“行了,我们走了,出了徐州还要找个夜宿的地界儿,不然就要天亮了。” 黔夫点了点头,拱手道“送大哥!” 钟离也点了点头,想了想,对黔夫道“你是不世之材,定能成就千古之名。” 黔夫听罢了,脸色动容,深深的看着钟离,道“谢大哥谬赞。” 其实钟离不是谬赞,也不是虚夸,更不是神棍,因为他懂得历史啊,历史上写的清清楚楚,黔夫乃是威王之宝,镇守徐州,令齐国称霸一时。 黔夫扶着钟离翻身上马,又把小春儿抱上了马背。 小春儿十分乖巧,软软的道“叔叔再见,大哥哥再见。” 第39章 “兰博基尼” 黔夫抱拳道“大哥保重!” 钟离摆了摆手,就要策马离开。 这个时候就听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快速跑过来,一面跑一面道“太子,太子殿下!” 竟然是晏首从远处跑来,他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模样,这么匆忙还是头一次,身后跟着两个从者,从者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很大,用丝绸罩着,看不清楚。 太子一见晏首,当即脸显喜色,道“赶及了?” 晏首跑过来,笑着道“正是,太子请看。” 钟离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太子把从者抱着的东西接过来,然后放在地上。 钟离道“这是什么?” 太子笑了笑,道“这是给春儿的饯别礼。” 钟离一听,心中警铃大震,好家伙啊,他家女儿才四五岁那般大,齐太子看起来像十七八岁的,不过其实齐太子应该才十六七岁。 这个年纪的时候,钟离还在刻苦读高中,天天沉浸在数理化之中,而齐太子竟然开始“撩妹”了! 这也撩的太丧心病狂了! 太子不知“老丈人”用一脸看禽兽的目光看着自己,还很是自豪的道“本以为赶不及,所以并没有提前提出来,没成想竟然赶及了,怕也是有缘。” 小春儿一脸迷茫,不过听说是礼物,当即蹦起来,跳窜窜的,十分兴奋,笑的甜甜的道“大哥哥!大哥哥!是肉吗!肉吗?” 钟离“……”唉,女儿就知道吃,若是别人拿一斤肉就把女儿给拐走了怎么办?都不需要糖。 要知道这年代糖可是贡品啊,只有贵族才能吃到,肉的话,有钱人都能吃到。 不…… 钟离转念一想,女儿不会因为一斤肉就被拐走的,因为一斤肉不够吃啊! 钟离这么一想,心里感觉稍微好转了一点,自我安慰的能力又提高了一重…… 齐太子见小女孩卖萌,还弯下腰来,伸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脸蛋儿,看的钟离眼珠子差点蹦下来,敢调戏自己宝贝女儿? 不过小女孩不在意,就听齐太子道“不是肉,若是肉不够,我再遣人送来,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说着,拽住丝绸的一角,“哗啦——”一声,就将那盖在上面的丝绸扯掉,顿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钟离“……”哦,是辆马车…… “哇!” 小春儿睁大了眼睛,欢心的差点蹦起来,拽着钟离的袖子,跳窜窜的道“粑粑!粑粑!是摇摇马!摇摇马!” 钟离忍不住想要“呵呵”干笑一声,摇摇马?你见过长着轮子的摇摇马么?怎么摇? 齐太子道“日前因为那些拥军,钟离先生丢弃了缁车,辟彊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因此……” 原来之前因为齐太子“多管闲事”,救了一批难民,所以后来被魏王的拥军追杀,钟离将缁车赶走,吸引了那些拥军的注意力,众人这才得以逃脱。 而那缁车里,有小春儿的摇摇马。 小春儿特别喜欢那匹摇摇马,因为是他爸爸新手做的,而且并没有卖掉换金子和粮食,独独留给了小春儿。 小春儿是喜欢的不得了。 那缁车上可不止有摇摇马,缁车赶走,可以说钟离损失很大,如今金子已经给钟离弥补上,还有一些肉,唯独没有那匹对小春儿意义重大的摇摇马。 会盟筵席之前,各自去休息的时候,齐太子就找了工匠来,令工匠去赶制这匹摇摇马,只是没想到钟离他们离开的这么早,本以为赶不及了,没成想竟然做成了。 只是…… 当时齐太子也没有仔细看这匹摇摇马,所以给工匠叙述的很“诡异”,工匠也没见过摇摇马,就做了一个迷你版的…… “战马”! 真别说,工匠的手艺就是不一样,这“摇摇战马”披金戴银的,眼睛还是宝石,具体是什么宝石,钟离就没这个见识了,除了诡异一点,不能摇之外,其实还挺好。 “摇摇战马”下面还有轮子,虽然战马是木头雕刻的,不能自己走路,但是有轮子可以推着走。 如果小春儿坐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微缩版的“兰博基尼”,其实“开”出去还挺拉风的。 小春儿一看,登时就被吸引了,拍着手奶声奶气的道“好漂酿!好漂酿!” 小春儿口齿不清出,说话也卖萌,围着那“兰博基尼”绕了好几圈,看起来特别欢心。 齐太子见小春儿喜欢,当即松了一口气,因为当时他没仔细看,也不太记得那摇摇马是什么模样,只是依样画瓢的令工匠去做,就怕弄巧成拙。 小春儿特别欢心,一直夸赞摇摇马,还道“粑粑,粑粑看呀,比粑粑做的那个还要漂酿!” 钟离“……”不能因为齐太子的脸长得好,就昧着良心说自己的摇摇马没有这“摇摇战马”好看。 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钟离心“中悲伤不已”,道“这么大的东西,咱们还要赶路,怎么带上路?” 小春儿一听,顿时泄了气一样,大大的眼尾也耷拉下来了,仿佛是一只被人抛弃的小奶猫一样,这表情简直扎心,让钟离罪恶感爆棚。 钟离咳嗽了一声,刚要哄哄小女儿。 那面齐太子已经笑着道“不妨事。”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绳子来,然后把那绳子系在“兰博基尼”的马头上,马头前方,就在辔头的地方,有个扣环,可以用来细绳子。 齐太子系好,就把绳子的另外一头,系在了送给钟离驮肉的马匹上,这样一来,因为“兰博基尼”是带轱辘的,只要马匹一走,那玩具自然也跟着走了。 钟离“……”野心家!果然是野心家,想的这么周到,连撩妹都这么周到。 齐太子拴好绳子,对小春儿笑着道“这样就可以了,春儿喜欢么?” 小春儿当即蹦跳跳的,口齿不清的卖萌道“稀饭!稀饭!谢谢大哥哥!稀饭!大哥哥真好!” 齐太子摸了摸小春儿的头发,道“春儿乖,听你父亲的话。” 小春儿使劲点头。 钟离见他们“难舍难分”,便道“上路吧,再不走天亮了。” 小春儿这次才依依不舍的和齐太子挥着小肉手,蹦上马背来,自己揪着栓“兰博基尼”的绳子。 钟离和小春儿共骑一匹马,马背上还驮着肉,马后面还拴着“兰博基尼”,可谓是大丰收。 钟离抬手对齐太子、黔夫和晏首作了一礼,道“那我先走了。” 三个人也抬起手来回礼。 钟离不再停留,很快便催马离开。 那三个人一直站在行辕门口,直到钟离的身影看不到了,晏首这才道“太子,回罢。” 钟离抱着小春儿骑在马上,小春儿一直歪着头瞧后面坠着的“兰博基尼”,还和那辆盗版“兰博基尼”说话,好像“摇摇战马”能开口似的。 钟离琢磨了一下,就道“乖春儿,你说是爸爸帅,还是大哥哥帅。” 其实这个问题以前他就问过,钟离给小春儿科普过帅是什么东西,还教过小春儿一百分的答案。 小春儿听了却犹豫了一下,白嫩的手指放在嘴边,嘟着嘴很为难的道“这个……” 小春儿琢磨了一番,甜甜的道“粑粑帅,大哥哥也帅!” 钟离“……”糖衣炮弹太可怕了! 第40章 临淄再会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四周十分荒凉。 小春儿吃饱喝足,如今坐在马背上,靠着钟离,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黑软的头发也跟着一点一点,模样真是又可爱,又可怜儿。 钟离瞧了四周,想要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歇息,这些日子为了送傻太子来徐州会盟,小女儿也跟着一路受累,基本没怎么好生歇过,也没踏实睡过。 钟离把小春儿搂紧,以免睡着之后从马上出溜儿下去,道“再往前走一些,找个农舍,咱们就歇息一晚上,明日再走。” 小春儿使劲点了点头,脆生生的道“春儿听粑粑的!” 钟离揉了揉小春儿的头发,小春儿仰着脸,有些疑惑的道“粑粑,咱们往后去哪?” 这话问的正在点上,钟离也想过,以后要去哪里。 如今境况看起来,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钟离虽然救了齐太子几次,又帮助齐王力挽狂澜,顺利执牛耳封王,但是齐王的心思太深,似乎不怎么领情。 而魏王那边更是得罪了个彻底,魏王如今怕是恨钟离恨得咬牙切齿,若有机会,定然扒钟离的皮,食钟离的肉,拆钟离的骨。 虽然钟离这厢已经带着小女儿,趁着诸侯们醉生梦死,提前跑路,但是等诸侯们清醒过来,定然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钟离还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但这能难得倒钟离么? 钟离笑了笑,看着昏暗的天际,和一马平川的荒凉沙土,笑眯眯的道“乖女儿,有句话说的好,‘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 小春儿眨巴了两下大眼睛,歪头望着钟离,一脸迷茫,但又一脸坚定,虽然不懂钟离在说什么,但仿佛在说,粑粑说的肯定对。 小春儿摇了摇头,奶声奶气的道“春儿不知。” 钟离笑着道“今晚随便找个农舍投宿,明日一早,咱们便启程……去临淄。” “临淄?” 小春儿一脸诧异,虽然钟离春年纪还小,却也知道,临淄是哪里? 临淄不正是齐国的都城么! 他们刚刚从齐国的会盟大营出来,竟要往齐国的都城而去,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钟离笑了笑,心里自有计较,毕竟齐王也是要脸的,自己怎么说也是齐王的恩人,虽然不为他所用,惹得齐王不快,但说到底,明面上还是要脸的,绝不能明摆着对钟离“动手动脚”。 钟离算准了齐王看重脸面,因此才要去临淄,这样一来,齐王不能动自己,魏王的手又伸不到齐国的都城这么远,不敢动自己。 钟离笑着感叹道“脸皮这东西,果然是好物,穷人用不着,吃饭都吃不饱,何况是戴脸皮,诸侯却抢着要,恨不能一人戴两张。” 小春儿更是听不懂钟离的话了,只觉得拗口极了,绕来绕去,也不知说什么。 小春儿纳闷的道“粑粑,脸皮怎么还能有两张?好生奇怪。” 钟离道“春儿啊,爸爸告诉你,这叫二皮脸。” “二、皮脸……” 小春儿虽不甚懂什么是二皮脸,但仍然点头,似乎已经将钟离的“教诲”牢牢的记在心中,仰起头来,甜甜的道“春儿记下啦!” 二人边聊边行,走了一段,终于看到前面孤零零一个农舍,此时夜色已深,农舍家早就闭了门,估摸着已经歇下。 钟离勒马停在农舍门口,本想上前试试运气,叩门询问,结果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抬手,“吱呀——”一声,农舍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钟离有些纳罕,这大晚上的,舍人竟然还没歇下,而且穿戴整齐,竟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那舍人看到钟离,上下打量一眼,随即笑着道“可是钟离先生?” 钟离更是纳罕,迟疑的说“老先生认得我?” 那舍人一看,当即欢喜,拉住钟离的手,殷勤的请他们进舍,道“钟离先生,快请进来。” 钟离有些戒备,带着小女儿稍微往里走了一步,农舍一眼就能看穿,除了开门的老舍人,只有一个半大的男娃,应该是舍人的小孙儿。 那舍人态度殷勤,笑着道“茅舍简陋,还请钟离先生勿怪,请坐请坐。” 那舍人似乎知道钟离要来一般,舍中一切都置办的非常妥当,破棚子年久失修,甚至有些漏风,却在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案,案上垒着各种美味佳肴。 钟离打眼一看…… 牛肉? 小春儿也是食过牛肉的,一眼就看中了,跳窜窜的道“粑粑!粑粑,肉!肉!牛肉!” 一个带着孙子的穷困老舍人,房中竟然放着牛肉,这简直比神话传说还要离奇。 钟离只看了一眼,顿时什么都明了了,他暂未言语什么,而是退出舍来,站在门口,向门外四周望了一眼。 老舍人连忙道“先生,在寻什么?” 钟离笑了一声,道“在寻让你款待我们的人。” 那舍人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许吃惊,钟离瞧他那吃惊模样,则是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看来的确有人先他们一步,来到了农舍,并且托付舍人收留钟离父女过夜,且好生款待。 舍人见钟离已经识破,也没有隐瞒什么,老实说了,的确有人刚刚来过,带了东西来,还给了舍人好处,那些好处足够舍人和小孙儿下半辈子过活的,出手十足大方。 那人只有一个要求,说是一会子会有人路过这里,是个复姓钟离的年轻先生,请舍人留先生住宿一晚,天亮之后,钟离先生自会上路。 钟离听罢,又询问了对方的样貌特征,老舍人说完,不等钟离开口,小春儿已经跳窜窜的拍手道“粑粑,是大哥哥!” 是齐太子。 的确是齐太子,不做第二人选。 看来齐太子虽然已经和他们作别,但是心中定然放心不下,毕竟钟离现在的处境十分尴尬,齐王已经明摆着放弃了钟离,不打算继续罩着钟离,而魏王又虎视眈眈,恨不能将钟离挫骨扬灰,其他国家的诸侯因着徐州“一战”,对钟离也是“又爱又恨”,一方面忌惮害怕,一方面又求贤若渴。 这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好比一张大网,怎么也屡不清楚。 齐太子担忧这些,怕钟离还没走出徐州,就糟了毒手,因此虽已作别,还是快马加鞭,暗地里提前一步照应着。 钟离无奈的笑了笑,这齐国傻太子也是诸侯贵胄中的一股清流了,虽然聪慧睿智,但是涉世不深,偏生又中二热血,极为讲义气,这样的太子,能在尔虞我诈的诸侯纷争中活到现在,堪比中了两个亿大彩票大奖! 齐太子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钟离和小春儿就在农舍歇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天色一亮,就准备起身赶路了。 老舍人带着小孙儿送钟离到舍门外,钟离抱起小女儿,把小春儿放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准备拉着齐太子送的“兰博基尼”版摇摇战马继续赶路。 钟离翻上马背,想了想,最终回头对那老舍人道“若是老先生再见到那人,就替钟离传一句话。” 老舍人连声道“不知先生要传什么?老叟一定带话。” 钟离笑了笑,道“叫他不必再跟了,钟离此行不出齐国地界儿,若是有缘……临淄再会。” 第41章 大隐隐朝市 钟离带着小春儿,脚程不快,一路慢悠悠的往临淄去。 两个人身上带了不少干粮,且又有无数金子,路上也没受苦,全做游山玩水了。 两个人到了临淄,没有着急进城,钟离先带着小春儿在临淄近郊转了转,踩踏了踩踏,相看上了一处不错的房舍。 一处不大的小茅舍,但是比钟离和小春儿之前住的要体面的多,环境也清幽,一面临着树林,一面临着湖水。 最重要的是,位置也方便,距离临淄城不过半里的路,进城出城都便宜的厉害。 钟离用金子换了这处茅舍,两个人在茅舍安顿下来,稍微收拾了一番。 钟离便笑着道“乖女儿,走,爸爸带你去临淄城转转去。” 小春儿一听“临淄城”,眼睛都亮了起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异常的兴奋。 往日里小春儿跟着父亲东奔西走的讨生活,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大多不是什么富饶的地方,毕竟钟离以前可是人人喊打的奸佞,被魏国相邦羞辱之后,逐出魏国,其他国家也不再启用钟离。 小女儿跟着钟离穷困潦倒,怎么可能去富饶的地方? 这临淄城,小春儿只是以前听过,不少富贾都说临淄这般好,那般好,但凡有本钱的富贾,都想去临淄做买卖。 小春儿早就想看看临淄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当即拍手道“真的?太好了!” 钟离带了一些金子,准备进城之后,给闺女置办点东西,总要打扮打扮,他闺女如此听话,长得也水灵灵,精致又可爱,只是平日里穿的都是粗衣,若是穿好一些,绝对碾压那些金枝玉叶。 两个人进了城,小春儿的眼睛顿时就瞪大了,似乎已经应接不暇,看什么都觉着新鲜。 要知道如今的齐国,可是诸国之中的第一强国,目前楚国还没有在徐州大败齐军,楚国之于齐国,并没有太多的威胁可言,而且齐王刚刚在徐州会盟之中脱颖而出,成功被诸侯国供奉为王,名声大噪。 齐国强盛,自然繁华,这样一来,齐国的都城临淄城,更可谓是车水马龙,商贾云集在此,城门口进出的缁车队也络绎不绝。 小春儿似乎第一次见到这种大排场,粉嘟嘟的嘴巴已经张成了“o”形,惊讶的感叹着“粑粑!粑粑你快看!看那边……还有那边!呀,还有还有……” 钟离笑眯眯的拉着小春儿的手,以免她太兴奋走丢,只要是女儿看上的,钟离立刻就拿出金子买下来,女儿这么乖巧,自然是要什么买什么。 钟离以前觉得谈恋爱结婚生孩子都很麻烦,从来不知道便宜女儿竟然这么好,又乖巧,还力大无穷能开挂,关键是长得还精致可爱,这样的便宜女儿,钟离自然恨不能宠上天去。 两个人置办了不少物什,大包小包的提着,小春儿因为“天生神力”,左手挎一个,右手提一个,怀里还抱着两个大包袱,恨不能挡住了她的脸,整个人还跳窜窜的,活脱脱一只小白兔,欢快的蹦来蹦去,咯咯笑道“粑粑,这个……” 钟离跟在后面,相比女儿提了四个包袱,自己手里只抱着两个,但已觉得一条命去了半条,累的钟离呼呼喘着粗气,脸色特别的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滴流下来,差点把衣襟给湿透。 钟离喘了两口气,眼看着小女儿越窜越快,赶紧道“别走太快,等等我。” 小春儿这才消停下来,转过头来,歪着脑袋,眨着大眼睛看着钟离,甜甜的说“粑粑,你出了好些汗,春儿帮粑粑提罢!” 小春儿语气极为诚恳,而且天生力大无穷,提这些个根本不在话下,但是钟离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提两个包袱累成这样,小女儿还没自己一半高,若是再多提几个包袱,旁人瞧了,定然以为自己“虐待儿童”。 钟离干笑一声,道“无妨。” 小春儿嘟着嘴,点了点头,就站在原地,等着钟离跟上来。 钟离抱着包袱往前走,就看到墙根脚下半卧着一个老叟,那老叟年纪颇大,头发斑驳花白,歪歪斜斜的躺着,脸上黑漆漆的一片,瘦骨嶙峋,不用仔细看都知道,怕是难民一类。 齐国虽然是强国,但连年征战不断,和其他国家一样,最不缺的怕就是难民了。 像老叟这样的难民,在临淄城里,没有几千,也有几百。 小春儿定在原地等着钟离,就歪头去瞧老叟,似乎觉着老叟有些可怜,定定的看了老叟好几眼。 钟离走过来,小女儿还在瞧那老叟。 钟离也没有说话,把包袱抱在怀里,然后掏了掏。 “当——!” 一声脆响,那老叟半眯着眼睛,蜷缩在一起,正在假寐,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不由睁开眼睛一瞧。 金子! 一块十足鸭蛋大小的金子,丢在老叟的面前。 那老叟混沌的眼睛立时一张,里面几乎能迸发出精光,满是吃惊和诧异,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钟离,还有一个半大的女娃娃。 钟离把金子放在老叟面前,笑了笑,很随和的道“老先生,随便买点酒肉,填填肚子吧?” 那老叟眼看着鸭蛋一般大的金子,浑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蹬着眼睛,吃惊的瞧着钟离。 说来也是,那老叟是个难民,瞧他瘦骨嶙峋的样子,怕是一年半载都没有吃过饱饭,更别提金子了。 钟离突然丢下这么大一块金子,这可是齐太子特意给钟离准备的谢礼,王室的金子,打造的成色足、个头大,就算是商贾见了,也要啧啧称叹,更别说一个难民了。 钟离出手豪气,简直是非慷慨不能形容,而且一脸满不在乎,仿佛视金钱如粪土,不值一提。 老叟慢慢反应过来,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金子使劲摩挲了两下,确定是真的,“咕咚”一声屈膝跪下,对着钟离“叩叩叩”开始叩头,嗓音粗粝颤抖的道“恩公!多谢恩公!多谢恩公啊!” 钟离笑了笑,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什么世外高人一般,道“老先生万勿如此,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老叟对钟离千恩万谢,正巧被旁边几个难民瞧在眼里,那几个难民立刻如同见了山珍海味一般,恨不能眼睛发亮的冲上来,“噗通”一声跪在钟离面前,哭诉道“恩公,救我们一救!救我们一救啊!” 钟离也没有拒绝,还是顶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活似救苦救难的谪仙下凡,又从包袱里掏出数个鸭蛋大小的金块,尽数分给那些难民。 难民们得了金子,果然都是千恩万谢,一个个伏倒在地,哭的涕泪横流,“咚咚咚”的给钟离磕头作揖。 “恩公!” “恩公实乃大善人啊!” “恩公,不知恩公名讳,还叫我等有朝一日,能报答恩公!” “是啊是啊。” 钟离笑眯眯的,一脸亲和,道“鄙姓钟离,就住在城外正南半里的茅舍,各位往后若有难处,只要是钟离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来寻钟离便是。” 那些难民听了,更是感恩戴德。 小春儿则是一脸迷茫,提着四个包袱站在一边,眨了眨大眼睛,也不知道爸爸在做什么。 小春儿哪知道钟离是怎么想的? 临淄城来了个出手阔气,义薄云天的大善人,不消半日就传遍了,这大善人不止视钱财如粪土,竟还是在徐州会盟中声名鹊起,一鸣惊人的名士钟离! 消息传的很快,半日的光景,临淄城里无论是贵胄、富贾,还是平头百姓,全都听闻了钟离的大名,简直如雷贯耳。 就在各国诸侯以为钟离离开齐王的庇佑后,会低调的“苟且偷生”的时候,钟离却突然高调登场,摇身一变,从力挽狂澜的名士,变成了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魏王虽然痛恨钟离,恨不能扒皮食肉,但一来手伸不到临淄这么远,二来如今钟离已经“脱胎换骨”,若哪一日这受人爱戴、义薄云天的大善人真的突然暴毙,肯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想要拾掇钟离的人,无论是齐王还是魏王,亦或是忌惮钟离的其他诸侯,伸手之前,心里都要掂量两下,若真一时想不开拾掇了钟离,怕是要失去民心被人诟病。 钟离笑眯眯的看着一脸茫然的小女儿,道“乖女儿,爸爸教你,这就叫做……大隐隐朝市。” 第42章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 钟离高调登场临淄,可谓是闹得“满城风雨”。 然而经月过去,竟意外的没有人来找钟离的麻烦。 齐王的队伍已经从徐州回来了,齐王并没有派人来寻钟离的晦气,就更别说鞭长莫及的魏王了。 每天来茅舍找钟离的,十有八九都是需要帮助的难民,要么干脆就是乔装改扮的骗子。 钟离并不吝惜金子,把齐太子送来的金子,散的七七八八,还告诉小春儿,这叫做“千金散去还复来”,有钱就是要花,全都攒在手里,树大招风,不知哪天就夭折掉,到时候最可惜的就是,当时没有可劲儿花钱。 如今这当口正好有花钱的机会,钟离把这些钱花在难免身上,除了酸爽,还能得一个美名。 虽这美名对钟离来说,可有可无,毕竟钟离不像旁人一眼太看重这个,别人骂他还是夸他,那都是别人的事儿,不干钟离什么干系。 但如今这美名就好像一个免死金牌一样,在战火纷飞,诸侯割据的战国年代,冠有美名的名士,是最杀不得的。 因此这样一看来,“虚名”的确又大有用处。 今儿个钟离要带着小女儿进城,他们进城无非做些“买卖”,多半是钟离做的小手工,一方面能哄女儿,一方面又能卖几个钱。 剩下就是给小女儿买肉吃,别看小女儿长得乖巧精致,个头就那么大一点儿,平日里跳窜窜的,别提多萌,但其实是个大胃王,一顿饭能吃钟离两倍。 钟离自不能亏待了自己的便宜女儿,家里的肉正好吃完了,便带着小春儿进城走一走。 两个人进了城,小春儿直奔买肉,买了好些肉,包起来,往肩上一扛,钟离莫名眼皮狂跳两下,总觉得女儿长大了肯定了不起,这可爱的小模样儿,怎么越看越有些山大王的错觉? 钟离道“乖女儿,让爸爸来提吧?” 小春儿摆摆手,诚恳的说“春儿来提,沉着呢,粑粑只管走就是。” 钟离“……”诚恳的让钟离着实不好意思。 两个人买了肉,又在城里转了两圈,钟离出现在城里,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人,无论是商贾还是百姓,见到钟离都热络的打招呼,偶尔有临淄城里的贵胄路过,也要和钟离点头打个招呼。 走不多远,就看到前面有个摊子,围了许多人,似在看热闹,指指点点的。 原是个卜卦的摊子,摊主是个白胡子老者,正在给人验算,他面前蹲着一个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行头非富即贵。 他稍微动了一下,钟离就看到那年轻人腰上别着一把短剑,虽然用衣裳遮着,但大约能看到个形状。 钟离眼睛动了动,看他那模样,又不像是商贾,这年头除了商贾,最有钱的是什么人? 自然是贵胄。 钟离本不想蹚浑水管闲事儿,当时在徐州,闲事儿管的已经够不够,如今得了闲,怎么可能再多伸手? 钟离拉着小女儿就要走过去,行了没两步,正好听到那年轻人神神秘秘的道“老先生,你且帮我算一算,我是将军田忌的门客,我们将军在徐州勤王,立了滔天的功劳,最近想要举大事儿,不知可行否?” 田忌? 举大事? 钟离听到这里,不由顿住了脚步,侧头去看那年轻人,年轻人说的眉飞色舞,分明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旁人听到,但周身都是围观看热闹的路人,那年轻人又不在乎,又好像故意说给那些路人来听。 钟离听到这里,心里登时一片了然,跟明镜儿似的,不为别的,就因为钟离是个“过来人”,他知道历史,尤其是战国的很多小典故,钟离都清清楚楚,而且倒背如流。 那年轻人的说辞,让钟离立刻想到了两个人。 其一,就是年轻人所说的将军田忌。 这其二…… 就是前不久在徐州还曾见过,酷爱“炫技”的齐国心膂之臣,成侯邹忌。 钟离清楚的记得,上学的时候学过两篇课文,一篇是《田忌赛马》,另外一篇是《邹忌讽齐王纳谏》。 这两篇课文的主人公,分别就是田忌和邹忌。可是上学的时候没学过的是,成侯邹忌和将军田忌,其实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 按理来说两个人一文一武,成侯献计,田忌领兵,但是冲突就冲突在,邹忌野心勃勃,田忌又不甘示弱。 政治都是排外的,通俗点讲,这种排他性,就好像情敌见面一样。 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 况且……邹忌和田忌,还都是公老虎,这岂不是要咬个你死我活? 田忌忌惮邹忌,邹忌又聪明绝顶,总是到处挖坑,想要排掉邹忌这根肉中刺。 如果钟离没有猜错,眼前这个拿着重金,在集市上卜卦的年轻人,并非什么将军田忌的门客,恰好相反,他正是成侯邹忌的门客,唤作公孙闬的。 历史上邹忌成功的将田忌排挤出齐国,就是利用的公孙闬。 成侯田忌令门人公孙闬拿着金子,大摇大摆的去集市占卜,透露自己是田忌的心腹,并且散播消息,就说田忌功高震主,想要举大事。 后来因为这件事情,田忌被诬陷谋反,被迫离开齐国,逃亡楚国避难…… 其实当年钟离看到这则典故的时候,实在不怎么相信的,总觉得逻辑匪夷所思,这是多大的莫须有罪名,只要齐王查一查,不难查到名唤公孙闬的门客,其实是成侯邹忌的门人。 这么大的破绽摆在众人眼前,难道齐王人精一个,他看不出来? 但是后来钟离终于明白了,恐怕齐王并不是看不明白,而是不愿意看明白。 田忌功高震主,一呼百应,这都是事实,齐王或许早就在心里偷偷思量过这些事情,而且辗转难寐,这时候邹忌耍了一个“聪明”的伎俩,逼迫田忌逃亡南蛮。 可能……恰好正中齐王的下怀。 钟离侧头看着那年轻人,年轻人还在眉飞色舞的奉承着自己的“主上”,道“你若占卜的好,将军必定重金谢你!” 钟离想了想,虽不想多管闲事,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出现影响了徐州相王,所以邹忌陷害田忌的时间,竟早了这么些年。 如今楚王还没有大败徐州,如果田忌这时候已经被邹忌逼迫的逃亡楚国,岂不是要变成了楚国的心腹? 在历史上,楚国和齐国的徐州一战,齐国已经输的叮当响,这一战楚国尽显雄风,是楚威王熊商在位期间,打的最漂亮的一场战役。 若是楚王熊商这会儿再偶然得了田忌这样的不世将才,那齐国…… 钟离想到这里,叹口气,自己还要在齐国讨生活,十几年之后,自家女儿还要嫁给齐国的未来大佬田辟彊,也就是现在齐太子。 若是齐国这么快就没落了,自个儿女儿嫁过去,岂不是天天被人欺负,要受苦?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桃花夫人,不就是因为丈夫窝囊不作为,被掳来掳去,令人唏嘘不已么? 钟离转念一想,不行,邹忌和田忌打架这事儿,还要再搁置几年,起码不能现在打,横竖等到和楚国打完徐州之战再说。 钟离想到这里,再不迟疑,立刻踏前一步,一脸笑盈盈,拍了一下那年轻人的肩膀,满面惊喜的道“公孙兄弟?幸会幸会啊!没想到在这儿都能遇到公孙兄弟,这可是缘分。” 那年轻人乍一听“公孙兄弟”四个字儿,吓得浑身打了一个抖,猛地回头去瞧,脸上满满的惊讶。 钟离一瞧他那面容,心里登时更确信了个七八分,这人绝对就是邹忌的门客——公孙闬了。 公孙闬瞪着眼睛看钟离,也不知是不是钟离的名头响当当,这些日子实在太过如雷贯耳,公孙闬似乎一眼就认出了钟离,眼中都是慌张。 钟离不理会他的慌张,还是满面堆笑,笑的就跟刮春风似的,热络的道“公孙兄弟,你回临淄了?上次咱们见面儿,还是在徐州吧?你主上可好?你现在还在成侯门下供职?要钟离说,公孙兄弟跟着成侯,那一准儿没错了。成侯是什么人?咱齐国的心膂之臣,王上的左膀右臂,你跟了成侯,往日里定然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公孙闬听着他的话,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珠子快速晃了两下,就看到旁边围观的路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方才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将军田忌的门人,如今话还没凉呢,钟离半路杀出来,“啪啪”两下,左右开弓的打脸,简直就是现世报。 公孙闬长的脸色通红,险些变成了猪肝色,连忙道“我不识得你,说甚胡话!” 他说着,连忙挤开人群,垂着头遮着脸,狼狈的向外逃窜。 钟离见他跑了,还摆着手,笑道“诶,公孙兄弟,替我向成侯带个好儿啊!” 第43章 君子报仇 公孙闬仓皇逃窜,钟离站在原地挥了挥手。 围观群众们一脸茫然,热闹没看上,重金也没有,人倒是先跑了。 因为公孙闬落荒而逃,围观的路人也就各自散了,钟离笑眯眯的拍了拍小春儿的头顶,说“走吧,回家去,提这么多东西怪累的。” 钟离春十分听话,立刻使劲点头,说“嗯!回家吃肉啦!” 两个人进城一趟,没想到管了一遭闲事儿,随便又逛了逛,见到好玩意儿给小女儿买了些,也就准备拾掇拾掇回家去了。 两个人趁着天色还亮,出了城,往茅舍而去。 钟离的住处十分别致,周围没有旁的人家,只这么一处茅舍,虽然不算很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临着一片水,精致别致静雅。 钟离住在这边,顿时有一种土财主的感觉,好像这片湖也是他们家的一样…… 钟离带着小女儿回来,遥遥的打眼一看,按理来说他们家平日里没什么人走动,倘或有人,也是一些来求助的难民。 从未这么大排场过…… 此时的茅舍旁边,清一色的白色骏马,一字排开,大约有六七匹,每一匹马旁边,都有一个侍者牵着马缰,扶着马辔头,恭敬的垂首而立。 那些侍者腰上还佩戴着武器,一看就不是什么了路过的商贾。 钟离带着小女儿走过去,就看到树林旁,临着水,一个衣衫飘飘,判若谪仙的美男子,正席地而坐,临湖抚琴。 钟离眼皮一跳…… 这形貌昳丽,优雅别致的美男子还能是谁?不正是鼓琴自荐,官居高位的齐国成侯,邹忌么? 方才在城里,钟离给了成侯的门人公孙闬,两个“耳刮子”,没想到现世报来的这么快,邹忌竟然直接大驾光临,空降寒舍…… 钟离能不知道邹忌的来意? 他笑了一声,走上前去,一脸客气的拱手道“呦,这是成侯?许久未见,成侯越发雅致了?” 邹忌其实早就听到了钟离的脚步声,但却未先开口,等钟离先开口寒暄了,这才放下琴来,长身而起,掸了掸自己的袍子。 邹忌满面微笑,他本就是齐国鼎鼎大名的美男子,形貌昳丽不在话下,笑得又如此谦和,若是不熟悉的人见了,恐怕定要以为邹忌本就是如此随和之人。 其实呢? 邹忌除了聪慧善辩,怕也只有铁手腕最是出名了。 邹忌淡淡的道“经月不见,钟离先生倒是越发的悠闲了。” 钟离笑着道“有了房舍,还有个把金子,除了闲的长毛,也没其他事情好做。哪像成侯,整日忧国忧民,钟离一截凡夫俗子,是万不能及的。” 成侯听他奉承自己,轻笑了一声,但意义不明,道“忌有两句话,想与钟离先生详谈,不知可否入内说话?” 钟离点了点头,让开一步,说“请、请。” 他说着,转头又对小春儿说“春儿,去那边抓两条鱼来,一会儿晚上咱们烤了吃。” “好!” 小春儿虽然十分不解,今儿个已经去买了许多的肉来,怎么还要抓鱼吃?但是爸爸已经开口了,小春儿不疑有他,立刻点头答应,脆生生的应了声,蹦跳跳的往河边去了。 钟离支开女儿,请邹忌进了茅舍。 邹忌负着手,走进舍中,稍微打量了一眼四周。 趁着邹忌打量四周的时候,钟离也打量了一眼邹忌,邹忌进舍没有脱鞋,也没有要坐的意思。 钟离笑了笑,没言语,他心中明白,邹忌虽然看起来亲近随和,没什么架子,但是其实他心中多半是看自己不起的。 钟离的茅舍虽然不大,但是整齐干净,邹忌进来之后并没有脱鞋,眼光很随意,似乎透露着一种不屑。 邹忌看了一圈,回过神来,理了理自己的袖袍,道“不瞒钟离先生,忌今日而来,确实有事。” 钟离笑着道“我和女儿在这里落脚,平日里也没什么熟人来拜访,钟离还想着许多次,不知是哪位故交会第一个光临寒舍,没成想,竟是成侯了?” 邹忌皮笑肉不笑的挑了挑嘴,道“忌本也不大想打扰钟离先生清净,可偏偏……钟离先生上赶着往前递?钟离先生既已不管俗事,作甚伸这个手?难不成……故意消遣忌么?” 果然。 钟离心想,成侯果然是来问罪的,钟离也想到了此节,只是没想到,成侯动作这么快,就来兴师问罪了,而且排场还不小。 钟离笑了笑,面上一派轻松,似抓到了什么重点,道“这么说来……公孙兄弟还真是成侯的门人了?” 邹忌脸色一僵,眼神扫向钟离,方才的随和已然不见,染上了一丝丝的锐利。 钟离笑道“成侯莫急,不管公孙兄弟是不是成侯的人,这有什么打紧?说句没脸的大话,到头来,成侯还要感谢钟离。” 邹忌冷笑一声,道“你倒说说看。” 钟离有条不紊的慢慢道“钟离心里清楚,成侯与田将军的事情,三言两语也说不出谁对谁错来,再者说,按照自己的方式效忠,也没有对错可言,但是成侯可曾想过……” 他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稍微“奉承”了之邹忌两句,历史上的忠奸本就没有一棒子打死的事情,更何况是战火纷飞,谁也说不清理的战国时期? 钟离“奉承”了邹忌,别看只是三言两语,但是都说到了邹忌的心坎儿里,成侯的脸色瞬间就平和了一些,看着钟离的眼神,也没有方才那般锐利。 钟离这才继续又道“但是成侯可曾想过,如今秦国正在悄然崛起,南面的楚国又虎视眈眈,齐国这些年,尽数把心思放在如何和魏国争雄之上,全然忽略了秦国和楚国这两个大国的存在……退一步讲,就算齐国与秦国,中间隔着魏国,秦国再强大,也无法逾越魏国来对齐国不利,但楚国呢?” 他说着,邹忌眯了眯眼睛,没有打断钟离的话。 钟离接着道“楚国对咱们齐国一直虎视眈眈,此次王上在徐州封王,楚国多有不满,无须旁人多言半句,成侯也知,楚国正在调兵遣将,随时都会攻打齐国,树立威信……” “眼下真的撸掉田将军,成侯自问,可是明智之选?徐州若无人镇守,很可能一口被吞,再者……王上刚刚称王,若是吃了败仗,颜面可好看的了?” 若是吃了败仗…… 其实钟离心里知道,历史上本就是齐王吃了败仗的,这一仗楚王熊商打得齐军大败,徐州之战,楚军大败齐国,这可是楚王熊商在位期间,最辉煌的一场战役。 历史上的这个时期,田忌还没有被迫逃亡楚国,饶是这样,齐军也败的难堪,若是田忌这时候真的被邹忌逼迫逃楚,楚王得了田忌这样的大将…… 田忌新仇旧恨加一起,别说是徐州了,平陆都危险。 钟离本不想管这个闲事,虽然不为了国家大计着想,但是总要考虑考虑齐国的版图,等着自己女儿做了齐国王后,别到时候齐国版图只有芝麻绿豆大,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钟离“苦口婆心”,成侯似乎有些动容,虽然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眼神微不可见的晃了一下,似在考虑钟离所言。 邹忌缓缓的道“王上才收了人才黔夫,黔夫手握兵马七千,治军严格,何愁徐州会败?” 钟离微笑道“成侯说得好,也说的在理,但是问题在于……黔夫刚刚收编齐国,王上真的信得过黔夫么?若是徐州真有变故,王上定不会让黔夫出战,这一点……怕是成侯也心知肚明。” 成侯没有立刻接话,茅舍中一下陷入了寂静。 这时候就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小春儿已经跳窜窜的从外面跑进来,两只手抓着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奶声奶气的道“粑粑!粑粑!鱼儿!鱼儿!春儿抓到啦!” 钟离见小女儿进来,就笑着对成侯道“成侯,钟离该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到底如何,全在成侯决议,不过有句话说的不错……” 钟离顿了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成侯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邹忌眼看着小春儿欢快的跑进来,那尾活蹦乱跳的鱼甩着尾巴,“噼里啪啦”的挣着水,突然笑道“君子?” 他说着,看向钟离的眼神,仿佛没有方才那般不屑,还拱了一下手作礼,道“钟离先生教诲,忌已铭记在心,今日多有叨扰……告辞了。” 钟离见他作别,当即松了口气,连忙送成侯出茅舍。 成侯翻身上马,从者簇拥,派头排场果然不小,眼看就要扬鞭离开。 就在此时,成侯突然勒住马缰,说“险些忘了。” 钟离抬头看着成侯,邹忌笑了笑,道“太子前些亦回了临淄,多有挂念钟离先生,托忌向先生问好。” 第44章 覆水难收 钟离干笑了一嗓子,成侯说话斯斯文文的,其实内地里是寒碜钟离呢。 钟离前不久在城里的时候,让公孙闬代替想成侯问好,如今成侯也回了一句,说是代替齐太子问好。 钟离笑着道“好、好。” 成侯也没再说什么,便准备勒马离开,临走的时候,还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道“钟离先生执意不入仕,也算是我齐国的损失了。” 他说罢了,调转马头,直接扬鞭而去。 小春儿还捧着那条活蹦乱跳的鱼,一脸茫然的瞧了瞧离开的队伍,又瞧了瞧钟离,道“粑粑,还烤鱼吃么?” 钟离回了神,笑道“当然,过来,咱们生火烤鱼。” 自从成侯邹忌拜访了一次钟离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渐渐又恢复了平静,往日里来的最多的就是难民,还有上赶着和钟离做生意的商贾,其余再无旁人。 钟离的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每日可谓只有一件事儿——混吃等死。 不,应当说……混吃等着小女儿长大。 等小春儿长大做了王后,钟离的好日子才将近了。 钟离掰着手指算着日子,总觉得这日子有些许的长,但是盼头儿是好的。 他在茅舍里做点小手工,之前给小春儿做的摇摇马,春儿喜欢得紧,反正钟离左右无事可做,不如再做点小玩意,哄着闺女玩玩。 钟离摆弄着手里的微型弩弓,只有孩童巴掌那么大,上了弦可以发射,因为体积迷你,没什么威力,让小春儿拿着把玩正好。 尤其钟离总觉着,他家便宜女儿长得也忒可爱了些,精致又漂亮,万一一个不留神,被拐子拍了去怎么办?那自己这个未来国丈爷,岂不是亏大发了? 因此总要给春儿弄个什么防身的物件儿,钟离才能安心。 正巧就想出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钟离正摆弄着,把箭上弦,这光景就听小春儿在外面欢快的道“粑粑!大哥哥来了!” 大哥哥? 女儿认识的大哥哥不多,除了齐太子一个,其余差不离都是叔叔辈儿的,当然还有爷爷辈儿的。 因此这大哥哥…… 怕只有齐太子田辟彊一个人,没跑儿了。 小春儿的声音很是欢快,随即是“哒哒哒”的跑步声,小春儿蹦跶哒的从外面跑进来,后面还拉着一个人。 钟离不消看一眼,就已经知道,十足十是齐太子了。 小春儿见到齐太子非常欢心,一来是齐太子面相俊美、英气逼人,这点钟离要承认,女儿虽小,但可能从小就是个颜控,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齐太子好歹家世显赫,颜值出众,也算是根正苗红,若是自家女儿真的看上什么麻子瘸子,钟离才要抱憾终身呢。 二来么…… 这二来,小春儿看到齐太子的时候,怕是脑袋里已经自动脑补了牛肉、猪肉、鸡肉、鹿肉等等,齐太子在小春儿眼里,那就是肉的代言人。 小春儿可没忘了,在徐州相王的盟会大营里,自己席卷了一席案的山珍海味,而且还打包来着,那些口粮带上路,晾成了肉干儿,足足吃了十来天。 小春儿拽着齐太子跑进来,脆生生的笑着道“粑粑,快看,大哥哥来了!” 齐太子走进来,拱手作礼道“钟离先生。” 钟离坐着没有站起来,道“前些就听成侯说了,太子已经回了临淄。” 齐太子点头道“是了,不过回来之后繁务缠身,因此耽搁了一些日子,这才上门拜会,还请钟离先生见谅。” 钟离摇了摇头,说“太子乃是齐国的贵人,今日登门,蓬荜生辉。” 小春儿看着那两个人客套,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咬着手指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数月不见,钟离似乎比往日里说话,更加恭敬了些许。 其实并非是恭敬,而是疏离。 齐太子虽然中二病十足,又年轻热血,阅历不足,但混迹在权贵之间,多少也能听出一二。 钟离先生这般疏离,怕是铁了心不想出山。 齐太子便没有言语这个,反而转换了话题,干脆蹲下身来,单膝跪在地上,和小春儿齐平。 齐太子揉了揉小春儿软乎乎的头发,笑的一脸温和,叠着千百温柔的道“春儿,哥哥给你带了好些吃食来,要看看么?” 小春儿的眼睛登时亮了,一听“吃食”,恨不能把自己的老爹是谁都给忘了,“哒哒”的蹦了两下,小头发忽悠忽悠的,拍着小白手,奶声奶气的道“要看!要看!大哥哥真好!” 钟离“……”糖衣炮弹。 险些忘了,齐太子最会的就是糖衣炮弹。 齐太子大跨步出了茅舍,从马上解下一个包袱,又大跨步回来,放在案上,把包袱摊开,笑道“这些都是给春儿的。” 包袱里满满都是肉,除了肉,竟然还有糖! 要知道在这种年代,吃糖是不容易的,夸张一点儿的说,吃糖甚至象征着身份和地位,有的时候饴糖只能在祭祀上才能看到。 齐太子可谓是大手笔,投其所好,给小春儿带了一整包的糖,虽然这些糖在钟离眼里简陋了些,根本不值一提,但在小春儿眼里,简直比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还珍贵。 因为…… 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不能吃。 根本无需什么花言巧语,也无需什么油嘴滑舌,齐太子已经把钟离的小女儿哄得团团转,那叫一个服服帖帖。 齐太子这态度,怕是要和钟离打持久战,说是放弃请钟离出山入仕,那绝是不可能的。 钟离心里也清楚,不过他本心如止水,宦官之路实在太费心,不适合钟离,就算一时风生水起,保不齐哪一天,哪一句惹了王上不欢心,便被推上断头台。 这王上若是齐太子也罢了,如今眼下的齐王田因齐,虽然是一代明君,但心思深沉,捉摸不定,钟离可不想每日“陪练”,又当智囊又当沙包,平白多一些糟心事儿。 齐太子似乎知道钟离的心思,因此这回并不打算开门见山,而是采用了怀柔政策。 就听齐太子道“春儿,哥哥下次再给你带这些可口的吃食,如何?” 小春儿欢快的道“嗯!谢谢大哥哥!” 齐太子又道“那哥哥往后里常来走动,可好?” 小春儿继续欢快的道“好!甚好的!” 钟离“……”还没嫁出去的女儿,就浑似泼出去的水了。 钟立现在深刻的体会到了一句话,并非女大不中留,而是…… 覆水难收。 第45章 “铁头功” 自从齐太子光临寒舍之后,就浑然变成了“常客”。 三天两头跑过来转一圈儿,每次都大包小包的拎着包袱,恨不能把齐宫里能食的全都带过来。 钟离发现,现在小女儿跟那傻太子总能玩到一起去,说句夸张的,那关系比自己这个当爹的还亲厚。 不仅如此,钟离还发现……小春儿这一来二去的,似乎被齐太子给投喂的胖了一些。 在钟离来到这里以前,原主怕是没干过什么好事儿,小春儿饿得面黄肌瘦,比一般的同龄孩子个头小很多,看起来羸弱可怜儿。 如今倒好,羸弱可怜的小春儿,转瞬变得“珠圆玉润”,并不能说吃的多胖,但气色好了不少,脸上多了孩童该有的血色,红红润润的,就更显得玲珑可爱,分外精致。 小春儿陪着钟离在舍内坐着,就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人还没近舍来,小春儿已经惊喜的晃着钟离的胳膊,脆生生的道“粑粑!大哥哥来了!” 天天儿都来,小春儿还天天儿的欢心成这样。 果然,就听得“踏踏踏”的脚步声,齐太子田辟彊从舍外大步走进来。 只瞧他肩上挎着两个包袱,后背背着一个包袱,胸前还挂着一个包袱,左右手各提了两个包袱,横着这一身一共六个大包袱。 钟离眼皮一跳,道“搬家?” 齐太子听不的不是甚懂,但亦不妨碍什么。 毕竟在齐太子眼中,钟离先生那是高深莫测,看起来贪财图安逸,其实内地里深明大义,而且深谙急流勇退,实乃深藏不露的高人,像自己在河阳的凡夫俗子,是无法揣测钟离先生的心思的。 钟离若是知道齐太子怎么想自己,定要笑仰过去不可,毕竟钟离本就是个图安逸,又喜欢钱的人。 今日齐太子带来的包袱分外的多,将包袱一样一样放下来,小春儿立刻惊喜的迎上去,拆“礼物”去了。 齐太子脸上难得有些忧郁,微微蹙着眉,似乎在为什么事儿挂怀。 齐太子坐下来,对钟离拱手说“不瞒钟离先生,今日辟疆是来辞行的。” 钟离早些听说了,果然不出所料,和历史也吻合的七七八八,楚王熊商因为不瞒齐国在徐州称王,大发雷霆,想要攻打齐国,在中土国家之中树立威信。 所以就随便抓了一个借口,楚王熊商说,齐国的国相田婴,以前欺骗过自己,所以让齐王把田婴削掉官位,赶出齐国,永世不得录用。 刚刚登上王位的齐王怎么可能平白受楚国的摆布,再者说来,田婴是齐国贵族,又是元老骨干,如今深居齐国相邦之位,一国之相,怎么可能说撸就撸? 若是真的因为南蛮子的一句话,就撸掉了自己国家的相邦,岂不是叫旁人平白看了笑话? 还怎么称王服众? 这一来二去,楚国就和齐国扛上了。 钟离知道这事儿,之前成侯邹忌过来的时候,钟离就听说了,两国关系吃紧,十有八九是要打仗。 如今过去几个月光景,该来的还是来了,楚国已经发兵,气势汹汹的准备攻打齐国立威。 齐太子现在说要辞行,怕是准备上前线。 钟离不等他开口,心中已经了然,说“太子觉得,齐楚一战,有几分胜算?” 齐太子似在思量,没有立刻说话。 钟离摆弄着手里给小春儿做的“玩具”,没怎么上心,淡淡的道“若在钟离看来,说句不敬的话,齐国必败,太子这一趟,不去也罢。” 齐太子吃了一惊,说“这……” 钟离又道“难道太子还看不清楚?齐楚一战,齐国之内将相不和,相邦田婴结党营私不得民心,王上心中又不信任黔夫,绝不会派黔夫出战,再加上……王上堪堪在徐州封王,还未能从诸国朝拜的喜悦中走出,这样不得天时地利,人心也不齐全的一仗,打起来毫无意义,也毫无胜算。” 齐太子迟疑了一下,道“话虽如此,但我齐军可以联系中土诸侯,共同阻击楚国进犯。” “嗤……” 钟离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道,齐太子若不语出惊人,也不是那个中二到飞起来的傻太子了。 钟离摇头道“中土诸侯能有多少?虽夹在齐楚之间的诸侯多达十有余,但都是朝不保夕,且都是实力互相制衡的诸侯国,这些诸侯能分散自己的兵力,帮助齐国和楚国叫板?到时候一个不留神惹怒了楚国,最后吃不了兜着走的,怕第一个就是这些小国遭殃,他们心中自然有这番计较,必定选择中立,隔岸观火……至于魏国。” 魏国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在中土国家之中,魏国是与齐国争霸的大国,但是在徐州相王的盟会上,齐国简直是痛打魏国这个落水狗。 如今的魏王第一个恨钟离入骨,第二个怕就是恨齐王入骨了,怎么可能伸出援手,帮助齐国抵御楚国。 钟离道“魏国倒不会一口回绝,毕竟做诸侯还是要脸的,但是太子可想清楚,魏国的行事作风,一向阴险狡诈,说不定会两头做下注,阴奉阳违,到时候齐国赢了,他们趁机强占楚国的地盘,若是楚国赢了,他们趁机报了徐州的大仇,两头儿皆不吃亏。” 齐太子听着,眉头越皱越死,眯着眼睛,似已经陷入了沉思。 钟离幽幽的道“厉害已经说到这里,太子思量一二,齐楚一仗,必败无疑,太子何必趟这趟浑水?” 齐太子并未全部听懂钟离所言,但总听懂的七七八八,钟离的意思,齐太子更是明白的很。 田辟彊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抬起头来,看向钟离,一双虎目无比坚定,又透着一股释然,道“多谢钟离先生提点,然……这一仗已经势在必行,楚国发兵,我齐军焉有畏惧道理?既是这般,辟疆就更该前往。” 钟离看着齐太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这傻太子,果然倔的很,明明告诉他前面是死路,齐太子非要拿头去撞墙,还大有用“铁头功”把死路撞豁的气势…… 钟离点了点头,没说话。 齐太子笑着道“辟疆深知钟离先生不想出山,因此这一趟前来,是来辞行的,钟离先生和春儿,务必多多保重。” 小春儿听不懂这些国家大事儿,又白又嫩的小手正捏着齐太子带来的肉干,往嘴里塞,吃的脸上挂幌子,都是小猫胡子。 小春儿歪着头,一脸懵懂的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齐太子,说“大哥哥,你要出远门吗?许久会归?” 齐太子笑了一声,揉了揉小春儿的头发,道“不久就归。” 第46章 半壁江山 齐太子此行是来告别的,把带来的东西放下,就准备离开了,回去拾掇拾掇,不日就要出发,前往徐州,早做应对。 齐太子本已经要离开了,不经意的一瞥,就看到了钟离手里正在捣腾的小“玩具”。 是钟离刚做好的迷你弩弓,给小女儿玩耍用的。 大小就跟小春儿的手心一般,木工做的十分惊喜,打磨的光滑平整,就怕小春儿拿着玩耍的时候扎了手。 齐太子一愣,随即满脸震惊的盯着那弩弓,诧异非常的道“这……钟离先生,这是你设计的机关?” 机…… 钟离眼皮登时又是一跳,机关? 这不过是给春儿的玩具。 钟离眼看齐太子一脸震惊,双眼绽放着如获至宝的光芒,登时明白了,眼下的战国时期,还没有这样的弩弓。 弩弓虽然已经出现,并且运用在各国交战之中,但是钟离做的这个小玩具,却不是战国时期的玩意儿。 战国时期的弩弓还比较落后,夹弩虽轻便,发射速度也快,但是威力不足,还有卡顿;强弩威力大射程远,但是体型大,不止笨重,而且发射速度较慢。 无论是夹弩还是强弩,最重要的是,不好连发。 战事如火,往往转瞬已经确定成败,弩弓不能连射,每次发射都需要人工上箭,有这功夫,敌人都打到老家门口儿来了,这也是弩弓在战争中无法作为主要兵器的缘由之一。 钟离做的这个手工小玩意,有点类似于诸葛亮的连弩,一次性将多支弓箭放在一个弩槽里,发射之后就会自动填补弩槽,便形成了连弩。 在钟离眼里,似也没什么特别,毕竟后世还有很多弩弓,但是在战国时期,尤其是如今的战国早起,还没有这些先进设备,在齐太子眼里,竟堪称国宝。 齐太子震惊的拿起弩弓,反复研究,一边研究,还一边痴痴的道“妙啊!果然巧妙!” 这样一来,弩弓的效率就会大大增加,别人射一次弓箭,需要上一次膛,而钟离的这支弩弓,发射数次,才需要重新上一次膛,顿时就比旁人多了几倍,甚至十几倍的时间。 齐太子笑着道“辟疆尝听说,天下强弩,皆出于韩,如今钟离先生这弩弓,却已把韩国远远甩下!” 齐太子显然对这弩弓有些爱不释手,钟离眼皮一跳,心想,难不成齐太子要和自己小女儿“抢玩具”? 抢到不至于,齐太子的确对钟离的弩弓爱不释手,若是有了这样的弩弓,批量制造出来,到时与楚国交战的时候,杀楚国一个措手不及,也能搓搓楚国的威风。 齐太子如此想着,便从怀里掏出两颗金子,有些不甚好意思的道“钟离先生,不知这个玩意,可否借给辟疆,辟疆今日拿走,让宫里头的役者画下模样,明日一早便给先生送还回来。” 钟离一听,摆手道“算了,太子专程跑来一趟,这小玩意,权当钟离送你的饯别礼。” 齐太子登时如获至宝,说“当真。” 钟离点点头,齐太子连忙仔细的将微型弩弓收好,和钟离再次作别,又别了小春儿,转身大步而去,迈出茅舍,跨马离开。 小春儿摆着白嫩嫩的小手,和齐太子作别,一直送到舍门口,扒着舍门,遥遥的看着齐太子骑马远去的背影儿。 小春儿咬着手指,有些不舍的道“粑粑,大哥哥何时才能归来?” 钟离想了想,说“注定是败仗,应该不慢。” 小春儿听不懂这些,只是听懂钟离说不会太慢,因此便放下心来。 那日之后,齐太子果然没来过,约莫十来天,钟离就听说齐太子出征的消息,齐王田因齐,亲自送太子于临淄城门,泼酒践行,为齐军鼓气。 不止如此,钟离还听说,这次齐军阵仗很大,因着是徐州封王之后的第一战,而且还是和南蛮楚国打仗,所以齐王拿出了中土第一强国该有的气势,几乎启动了齐国的半壁江山,远赴徐州,打这一仗。 可谓是兵马未行,已然声震四海! 主掌齐军的,当然是齐王田因齐唯一的儿子,齐太子田辟彊,随行的智囊乃是鼓琴觐见的成侯邹忌,另外一位是如今身居高位的国相田婴。 武将那就更是不可一世,乃是三战三胜,令卫国闻风丧胆的将军田忌。 这阵仗,真可谓是齐国的半壁江山! 钟离听罢,却“嗤”的笑了一声,何止是半壁江山?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 齐太子虽然一身正气凌然,但因年纪尚轻,涉世不深,很多事情急功近利,容易入了旁人圈套。 国相田婴则是无利不起早儿的秉性,让他给太子出谋划策,怕是楚王吼一声,齐军就要打道回府。 再说成侯邹忌,的确是个端端的人物,但也不知是谁出的好主意,竟然叫他和田忌一起出征,外战尚如火如荼,还要在内里添些柴火,先在窝儿里烧一烧,掐一架。 就这仗势,钟离估摸着,还没到徐州,已经窝里斗的两败俱伤,齐太子年轻,压不住头等,田婴又决计不管,准备坐收渔翁之利,可惜的,最后那个渔翁,必不会是田婴,反而是楚王熊商。 亦或是一直等着机会捡瓜捞儿的魏王…… 钟离本就知道这一仗会输,但是没想到会输的如此“精彩”,简直是精彩纷呈。 小春儿歪着头,揪着自己的小头发,瞧着钟离“微笑”,疑惑的道“粑粑在笑甚么?” 钟离听着市集上,众人不遗余力的吹捧这次战役,不由失声一笑,道“没什么,只是在庆幸,幸亏咱们这次没趟这浑水,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抽身才好。” 齐国和楚国在徐州交战,距离开战,转瞬三个月过去,马上便是年关,天气骤然变得寒冷起来,虽边关吃紧,但是临淄远在东海,仍然一派歌舞升平,天下商贾云集,到处都是繁华景象。 钟离拉着小女儿,在城里转了一圈,制备了一些日常必须的东西,买了一块猪肉,准备回去给女儿做了,最近天气越来越凉,也该好生补补,小闺女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而且饭量奇大无比,吃的少了可不行。 小春儿蹦蹦跳跳的,一路都很欢脱,跟着钟离出了城,往茅舍而去。 两个人还未走到茅舍,就听到前方一片马匹嘶鸣的响声,估摸着聚集了六七匹马。 打眼一看,不只是马,还有好些人聚集在茅舍外面,那打头的钟离认识,十分面善,几个月前倒是有一面之缘。 正是日前在集市上卜卦,准备陷害田忌,结果被钟离三言两语打发的“公孙兄弟”——公孙闬。 公孙闬蹲在茅舍门前,似已经等了许久,脸上浑然写满了不耐烦,突听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噌”的快速拔身而起,遥望过来。 看到钟离第一眼,公孙闬连忙大跨步冲过来,大喊道“钟离先生大事不好!” 钟离一听,淡淡的道“我好的很。” 公孙闬被他噎了一嗓子,连声改口,道“钟离先生,出大事儿了!” 钟离道“公孙老弟又听了哪里的占卜,出了什么大事儿?” 公孙闬转瞬被钟离噎了两回,登时脸色铁青,不过还是咽下这口气,慌张的道“钟离先生,徐州一战,申缚大败!” 钟离没说话,这就是历史,他心里早就清楚,还提醒过太子,因此不觉任何意外。 哪知道公孙闬继续道“楚王阴险,我军撤退之时中了埋伏,太子……太子被楚国俘去了!生死不知!” 他说着,双手平摊,就见公孙闬的手心里,捧着一只半个手掌大的微型弩弓。 此时弩弓的弩臂已经裂开一半,望山扳机也断了,看起来残破不堪…… 第47章 演技太差…… “呀!” 小春儿看到迷你弩弓,惊呼了一声,揪着钟离的衣角,道“粑粑,是粑粑做的弩弓,前些日子送与了大哥哥那个!” 钟离能看不出来? 因为是要给女儿玩的,所以做的异常精细,打磨的也光滑,这样儿的弩弓玩具,不是钟离自吹自擂,天底下真的再找不出第二个。 此时弩弓玩具当啷着扳机,也不知遇到了怎样的“虐待”,竟成了这般模样。 公孙闬捧着玩具弩弓,眼圈发红,赶紧埋首,用袖子遮住脸,哽咽的道“不瞒钟离先生!我军兵败,太子已经被俘了,如今生死未知!闬是从徐州而来,方进了京城,第一个就到钟离先生这面儿来了……闬心中又急又慌,却无能为力!恳请钟离先生出山,前往徐州主持大局啊!” 钟离听着公孙闬的哭咽,只是多看了那玩具弩弓一眼,突然道“我?我能主持什么大局?” 公孙闬道“钟离先生万勿谦虚,想当初先生在徐州,仅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连魏国这样的强国,都奈何钟离先生不了,钟离先生大才、高义,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儿!” 钟离一笑,挂上些许悠闲悠哉的表情,还理了理自己的袍子,笑着道“大才?高义?那你就说错了,这尽人皆知的,并非是我钟离的才华和义气,而是钟离爱财、惜命。” “这……” 公孙闬被他说的一愣,似乎并未想到钟离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措手不及,竟说不出话来,不知如何应答。 钟离继续笑道“你想想看,若我不是惜命,怎么好好的齐国太子傅不做,巴巴的跑到这里住茅舍?不就是怕伴君如伴虎,一朝不慎掉了脑袋?再者说了,我爱财,这不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儿?当初钟离相救太子,也是因为太子给了钟离两颗金蛋子,临淄城市集里,没有一个贾人是我没讨过价钱的……一句话有金子,好说话,没金子,甭说话。当然了,还有最大的一个原则,危险的事儿,我钟离是决计不沾的。” 公孙闬听着钟离“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仿佛劈头盖脸迎面削了一顿似的,登时懵了。 是的,懵了,公孙闬方才就不知道该如何接口,现在杵在原地,变成了石雕木桩,活脱脱一个石敢当。 公孙闬的哭咽僵硬在脸上,随即慢慢有些龟裂,他这尊石墩子,终于出现了一丝风化裂痕。 公孙闬的眼神变了变,听着钟离的话,眼中隐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不过转瞬就给收敛了。 虽然短暂,却逃不过钟离的眼睛。 钟离幽幽一笑,道“公孙老弟,你这一趟是白来了,还是尽早搬救兵去吧。” “这……钟离先生。” 公孙闬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挣扎着开口道“想……想当初,太子对钟离先生,可是不薄。” 钟离“嗤”的一笑,道“不薄?的确不薄,好吃好喝,山珍海味,还外带送了些许金子,但是钟离救了太子何止两命,怎么算也合该两讫,若是这么算起,说不准太子还欠钟离一些,不过钟离是商贾,多买多送,零头就免了,也不小气。” 公孙闬听到这里,眼睛里鄙夷的神色更浓重了,也没有方才热络,盯着钟离打量了两眼,眼睛里尽是写着——不过如此,四个大字。 钟离满不在乎,就任由公孙闬打量。 公孙闬拱了拱手,已经不见如何恭敬,道“既是这样,钟离先生铁了心肠,闬也无甚办法,就此别过了!” 他说着,一甩袖袍,调头便走,直接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踏踏踏”的马蹄声响起,马队很快离开茅舍,因为去的快,还扬起了一片尘土。 尘土滚着沙尘,在空中不停的打着卷儿,抛上半空,旋而缓缓落下。 钟离负着手,一派清闲的瞧着公孙闬催马离开,还挥手抻头道“公孙老弟,慢走啊,有空来做客啊!” 公孙闬根本没回头,似乎还冷笑了一声,很快带着马队冲出了钟离的视线,消失不见了。 小春儿听不甚懂钟离方才说的话,听得也是半半落落的,此时就揪着钟离的袖袍,奶声奶气的道“粑粑!粑粑!咱们真的不去救大哥哥么?那大哥哥岂不是……岂不是危险了?” 钟离揉了揉小女儿软软的头发,安慰的拍了拍,见公孙闬已经走远了,这才道“傻女儿,你没听出来,那个公孙闬是诓咱们的?” 小女儿歪着头,一脸迷茫,嘟着嘴巴,看起来是无解的。 钟离眯着眼睛,看着公孙闬扬长而去的小道儿,笑着道“春儿你想,若是太子真的被俘,公孙闬从徐州进京,就算我再能个儿,他第一个能到我跟前来?合该去见齐王才对。一来齐王是太子的亲爹,二来徐州兵败是大事儿,哪一项不是大事儿?真有闲心巴巴的跑到我这儿来闲扯?” 小春儿还是听不懂。 钟离继续道“这首先,顺序就反了……其次么,公孙闬是谁的门人?他可是成侯的门人。再有就是,公孙闬的演技也太差了,实在浮夸,说哭就哭,敢情他是开闸放水?” 小春儿依旧听不懂,但是见钟离不怎么着急,莫名也跟着慢慢镇定下来。 简而来说,齐太子被俘绝对是假的,但是齐国打败仗,肯定是真的。如今眼见徐州危险,齐王刚刚被诸国朝拜,派出半壁江山去打仗,结果吃了这样一记闷头棍,估计前线那些个国相侯爵还有将军们,怕是着急了,犹似热锅上的蚂蚁。 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损招儿,想要把钟离也拉下水。 难道是他们多信任钟离的才华? 这倒不是,打个比方,如今齐楚一战,已经无药可医,齐国的“名医们”已经轮番上阵,治的半死不活,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钟离这个“草泽医人”身上了。 钟离说完,摸了摸自己下巴,琢磨了一下,道“太子那二两半的心思,决计想不出这般诡计,八成是成侯的伎俩。” 小春儿瞧着钟离,道“粑粑,那我们不去徐州了?” 钟离一笑,道“去,当然要去。” 小春儿险些给他搞的懵了,一头雾水,迷茫的睁着大眼睛,瞧着钟离。 钟离道“我方才回绝公孙闬,就是不想入了这圈套,但去还是要去的,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回生,二回熟。 若是钟离真的一脚踩在圈套里,下套子的人该如何得意?往后里还不经常给钟离下套子? 钟离就是要让旁人知道,自己虽然避世,但绝不是软柿子,随便捏咕过来,是要棘手的。 另外一方面,徐州已经兵败,但是齐国如今还在做最后挣扎,楚国肯定防着齐军反扑,指不定路上会不会有埋伏。 钟离倘或跟着公孙闬的大部队,能不能到徐州,还是一会儿事。 小春儿虽然听不懂,但是不妨碍抓重点,一听要去徐州,立刻欢心的“哒哒哒”蹦起来,一边蹦一边拍手,道“甚好!甚好!春儿又能看到大哥哥了!” 钟离“……”女儿还没养大呢,已经不中留了。 钟离只好安慰自己,这般看来,距离成为国丈爷,安享荣华富贵,就更进一步了…… 第48章 呦,久违了? “报——” 莫府大营的帐帘子“哗啦——”一声被掀起来,一个士兵走进来。 此时的大营中,齐太子田辟彊一身甲胄,长案上摆着头盔,正蹙眉低头,研究着行军地图。 看他神情,肃杀沉默,紧紧板着嘴角,说不出来的严肃。 成侯邹忌和国相田婴也坐在一边,此时都有些沉默,谁也不知一声,莫府之中陷入一片死寂。 就在这光景,帐帘子被猛地打起,士兵从外面跑进来。 原来是成侯邹忌的门人,公孙闬从临淄城回来了。 齐太子一听,立刻道“快请。” 随即复又“哗啦!”一声,帐帘子再次被打起,公孙闬行色匆匆,虽已进入冬日,但满面是汗,脸色通红,看模样甚是匆忙。 公孙闬走进来,来不及行礼,齐太子已经着急的道“钟离先生来了么?” 他这么一说,公孙闬没能立刻接话,而是从怀中把那残破的玩具弩弓拿了出来,恭敬的捧在手心里。 齐太子一看那玩具弩弓,不知怎的,心里登时凉了一半儿,迟疑的道“钟离先生……未曾与你同行?” 公孙闬摇了摇头。 成侯邹忌蹙起眉头,道“可是出了什么事端?太子被俘的计策,叫钟离识破了?” 公孙闬立刻道“什么识破?太子,成侯,国相……” 公孙闬一次作揖,随即又道“那钟离,果真一个乡野村夫,实在不值一提!” 成侯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公孙闬满眼透露着鄙夷,冷笑道“不曾见识,小人还以为那钟离是什么避世高人。如今见了,十足失望!他听闻太子被俘,竟然毫不动容,还撂下话来,说甚么……‘有金子好说话,没金子甭说话’,而且就算有了金子,危险的事儿也是不沾的,还说自己惜命的紧!” 他这么一说,齐太子登时一脸震惊,随即蹙眉道“断不可能,钟离先生绝不是这样的人。” 成侯则是眯着眼睛,没有立刻接话。 公孙闬信誓旦旦的又道“太子,小人不敢说谎!还说甚么,太子给他金子,是因着他几次相救,本应该的,说起来还是太子欠他的!” 国相田婴一听,喝道“放肆!实在太过放肆!” 公孙闬眼睛一转,附和道“正是……正是,小人也觉着,这钟离实在太过放肆,活脱脱一个乡野村夫,难成大器!贪财爱色,不是什么好样儿的!” 齐太子听他这么说,摆手道“罢了,退一步就算钟离先生此行不来,也无可厚非,我们在人后不便如此毁谤旁人。” 公孙闬道“太子心肠太好,才由着他撒花儿,如今更是蹬鼻子上脸……此事依小人看,那钟离没甚本事,还敢在太子面前摆谱儿,另说什么伴君如伴虎这样大不敬之言,该当治他大罪!” 公孙闬能言会道,似是因为上次在市集里,被钟离打脸的事情还记着,所以想要编排一番钟离,借着太子的手,松一松钟离的皮。 就这光景,太子还未能说话,就听一个笑声,十分爽朗,从莫府大帐外面直接传进来。 “公孙老弟,你这添油加醋的,怕不是公报私仇吧?” 那声音带着笑意,说的十分轻松,浑似玩笑一般。 与此同时,就听到“哗啦!”一声,莫府帐帘第三次被掀开,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拉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娃娃,就从莫府外面,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那年轻人身量并不高大,身材也不如何勇猛,看起来是标准的文生长相,甚至可以说是皮相温和,一双笑眼,十足十的好脾气。 他拉着一个半大的小女娃娃,那女娃娃一张圆圆的小脸盘子,下巴略微有个尖儿,生的是精雕玉琢,粉嫩可爱,大眼睛水灵灵,一蹦一蹦的走进来,看起来别提多可爱。 那两个人还能是谁? 不正是公孙闬正在嚼舌头的对象——钟离! 钟离拉着小女春儿从外面走进来,直“闯”齐国大营,就跟进自己家的茅舍一般无二。 大营中的众人均是一愣,齐太子诧异中透露着欣喜; 成侯诧异中透露着若有所思; 国相诧异中透露着狐疑; 而公孙闬一张脸最是精彩,黄了红,红了青,犹似交通灯一般。 钟离自穿越到战国之后,就没见过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如今见了交通灯,登时还感觉些许亲切。 钟离笑着抬起手,稍微一拱,轻松的道“呦,各位,久违了?” “钟离先生!” 齐太子第一个惊喜的迎上来,道“还道是钟离先生真的不来了。” 钟离看了一眼齐太子,几个月不见,不似去前线打仗,倒似去东南亚旅游了一圈,晒黑了不少。 往前是个俊美倜傥的“小白脸儿”,眼下黑了怕有四五个度。 不过这么一瞧,倒是比往日里更加干练了些许,但瞧他这傻笑模样,依然还是当时那个傻太子中二病。 钟离看了一眼太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儿,这傻孩子怕是没那么大心机,算记不得自己。 于是转头看向国相田婴,和成侯邹忌。 钟离的目光和成侯一碰,登时就笑了起来,道“来是要来的,但是总不能钻套子里,被人打麻包送过来,您说是吧,成侯?” 成侯邹忌一笑,道“方才听门人如是说,就猜到了一二,怕是这小小不言的伎俩,已然被钟离先生看破了。” 钟离拱手道“成侯好计谋,不过这都兵临城下了,咱们作为齐人,还是应该一致对外,下回这计谋还是给别人家吃罢。” 成侯笑了笑,没有说话。 田婴则一脸状况之外,惊慌的道“钟离,这里是齐国莫府大营!你怎的闯进来了?” 钟离摆摆手,一脸无所的道“门口碰到了老熟人,我二弟黔夫不正在大营负责戍卫?反正是成侯‘请’我来的,二弟开了门,各位不会见怪吧?” 他说着,着重了“请”字,看向成侯邹忌。 成侯邹忌被钟离戳破,还揶揄了一番,却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变化,只是道“都是我齐人,再者,钟离先生来施援手,我等求之不得,有何可怪罪?” 田婴听成侯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悻悻然闭上嘴。 那边公孙闬,算上这一次,已经被钟离打了三次脸,此时脸疼难耐,不等钟离对自己发难,便道“钟离,闬好言好语请你来徐州相助,你不但不来,还一顿奚落,如今却自己跑来,若非言而无信,颠三倒四,难不成是消遣闬的?闬虽不才,但到底是成侯门人,钟离你是否有些太看我不起了?” 钟离笑了笑,道“丢粮草的人,钟离自是看不起的。” “丢粮草?” 他这一句话,可谓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定格在钟离身上。 齐太子道“钟离先生所言,是何粮草?” 钟离道“还能是何粮草?申缚兵败,徐州空虚,王上派了粮草与公孙老弟同行,正是此粮草。” 公孙闬冷笑一声,道“钟离,你妖言惑众,闬押送粮草,一粒都不曾少,何来丢粮草一说?粮草如今已近大营,闬不过提前半日,先行回来通报,粮草随后便到!” 钟离笑了笑,很随和的道“是么?楚军大败申缚,气势不可一世,你觉得如果你是楚国,眼下想要继续挫齐人锐气,眼睛该盯在何处?难道鼠目寸光的盯着徐州大门么?” “你!” 公孙闬气结,听钟离这口气,分明骂自己鼠目寸光。 钟离道“巧了,钟离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离莫府不远的山谷,有些伏兵,不知道现在各位的粮草,是不是已经填了硕鼠的肚子。” 他的话音一落,公孙闬的脸色又变成了个交通灯,令钟离分外亲切。 成侯的脸色也不好看,眯起眼睛,低喝道“不得无礼,退下。” 公孙闬没了撑腰,气焰登时瘪了,声量也小了,低声道“谨诺。” 第49章 简单粗暴 “伏兵?” 齐太子皱眉道“何来伏兵?可是楚国的伏兵,想要伏击我军的粮草?” 田婴却道“钟离先生,你可当真看清,确有伏兵?楚国就算侥幸赢了徐州,也不敢把手伸到我齐国的内地来,怎么翻山越岭,设下的埋伏?恐怕还未曾埋伏好,已经被咱们给发现了!” 如今眼下的情势,楚国王上熊商亲自上阵,气势大振,大败田婴的心腹申缚,取得了徐州一战的绝对性胜利。 在这种情况下,齐军内部人心不齐,粮草短缺,可谓是一无是处。 田忌带着心腹负责继续镇守徐州,做最后的抵御,而齐太子带着国相田婴、成侯邹忌,则是负责在徐州之外,扎营接应粮草。 这次运送来的粮草,已经不单单是全军上下的口粮这么简单,还是齐军反扑的希望,若是粮草再被劫去,那么齐军的气势必定会跌到谷底,之后的仗也不必打了,直接投降倒还体面些。 齐太子格外重视这次粮草的事情,哪知道钟离竟说,有人要劫粮草? 且这一算来,公孙闬提前半日赶来莫府大营,也就说,粮草还有半日,就在今天晚上会到达莫府。 若真有劫粮一事,那么时间所剩不多了。 太子心里是无条件相信钟离的,不过在场还有国相和成侯。 田婴已经发问,钟离只是笑笑,道“国相,您可别忘了,虽然如今楚国与咱们接壤不多,边境不长,他们的手伸不过来,但是……鲁国呢?” “鲁国!” 田婴的声音陡然拔高一些,道“你说鲁国会帮楚贼?那大可安心,老夫不才,但是亲信在早前,已经游说过鲁公,晓之以厉害,鲁公亲口答应,不会插手齐楚一战。” 他这么一说,成侯邹忌皱起眉来,钟离却突然笑了起来,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儿的言论。 田婴被他笑的老脸发红,不知说错了什么话,惹的钟离百般嘲笑,实在没脸。 钟离摆手道“国相,你这么信任鲁国?魏国不也答应了援助咱们,转头就令相邦惠施去了楚国盟约?” “什么?!” 田婴突然大叫起来,道“惠施去了楚国盟约?!” 这事儿田婴仿佛是第一次听,惊骇诧异不已。 钟离表情轻松的道“敢情这是,国相第一次听说?在徐州一战之前,魏国一方面派人来齐国盟约,一同抗楚,另外一方面又让相邦赴楚国,与楚国亲近关系。如果齐国赢了,正好魏国可以打击楚国不断膨胀的势力,如果楚国赢了,魏国也不吃亏,既报了太子之仇,又报了相王之仇,你说合算不合算,就算各位不是贾人,听起来也觉着这是不二的买卖,不做吃亏,对么?” 田婴听得直发懵,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眼神有些混沌,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和无尽的绝望之中。 魏国和齐国盟约在先,田婴心里头还在想,虽然徐州一战败了,但是齐国还有翻盘的机会,毕竟魏国还没有出兵,而且魏国送来了质子,质子如今还在他们手心里。 但是哪成想,钟离却说魏王还亦同楚国,盟了约。 田婴有些六神无主,魏国两面三刀,出尔反尔,鲁国夹缝求存,虽然之前答应了保持中立,但如今胜败一分,保不定鲁国会不会痛打落水狗。 田婴一时慌了神儿,晃了两下,颤巍巍的扶着案子,慢慢坐了下来。 魏国两面盟约的事情,看来齐国的这些高层浑然不知,钟离是怎么知道的?怕没有第二个可能性,因为钟离可是“过来人”,读过历史。 徐州之战是楚王熊商在位期间,最辉煌的一战,将楚国推向了巅峰的鼎盛,版图一下扩大,令中原的强国齐国也闻风丧胆。 这一战,钟离早就知道。 成侯邹忌蹙着眉,说“眼下急需解决粮草问题,不知钟离先生,可有赐教?” 钟离其实早就打定主意要来徐州,但未曾和公孙闬同路,也是因为知道,公孙闬的粮草队伍,如今就是个活靶子,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贼着,跟着公孙闬一道,恐怕并不十分安全。 因此钟离才带着小女儿,暗暗的往徐州而来。 这一路上,果然就有发现,在距徐州外大营大约半日的地方,有个山谷,这山谷是粮草运送的必经之路,公孙闬的队伍肯定要从这里通过,运送到徐州。 果然不出钟离所料,的确有人在山谷做了埋伏,但并不是楚国人,毕竟楚国的兵马还囤积在徐州,兵线无法拉的太长,偷袭粮草太过危险,没有十足把握,一旦被齐人发现,痛打落水狗得不偿失。 但是楚国还有另外的计策,那就是游说鲁国。 鲁国的版图,已经被齐国团团包围,四面与齐国接壤,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楚国能游说鲁国一同打击齐国,那么就像在齐国的肚子里,放了一颗炸弹,随时会把齐国炸的肠穿肚烂。 齐国也是因为知道这个道理,因此提前令田婴过去游说。 当时鲁公答应得好好儿的,但是今时不如往日,眼下楚国大捷,正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 鲁国一个堂堂的公爵国家,竟然被齐国这个田氏侯爵国家爬上脑袋作威作福,安能吞的下这口气? 自然一口答应,与楚国盟约,共同打击齐国。 楚国的手伸不长,但换做鲁国,就是把手伸到家门口这么简单。 钟离笑着道“我倒是的确有个好法子,便宜的很,也不需要和鲁国硬碰硬。” 的确,如今齐国“四面楚歌”,需要提防和楚国结盟的魏国,也需要提防心怀不轨的鲁国,一遭不慎,甚至夹在齐楚之间的十几个小国,都要分一杯羹。 硬碰硬是行不通的。 齐太子被他说得发懵,催促的道“先生,到底是甚么法子?” “我这法子,十分简单粗暴。” 钟离笑着道“只需要一队兵马,替我办件事儿,然后快马加鞭赶到山谷,我保你们的粮草队,能安安全全的通过山谷。” “一队兵马?”田婴忍不住道“多少人?三千?” 钟离摇摇头,竖起食指晃了晃。 田婴道“一千?” 钟离仍然摇头,田婴又道“一万?” 他刚说罢了,公孙闬忍不住反驳道“这万万不可!钟离并非我军中人,一万兵马实在太多,倘或真的给了钟离统帅,往后里其他将军,该当如何……” 服众…… 公孙闬的话没说完,钟离已经笑眯眯的道“一百。” 公孙闬一脸吃惊,话都没说完,差点咬了自己舌头,瞠目结舌的瞪着钟离。 “你说甚么?” 钟离笑意不改,又晃了晃自己的食指,还对公孙闬挑了挑眉。 小春儿拉着钟离的手,一脸乖巧的站在旁边已经听了很久,十有八九是听不懂的,因此很是无聊,一会儿抓抓自己的小头发,一会儿挠挠小脸蛋,一会儿又瞧瞧案子上的兵马图。 小春儿听到公孙闬的问话,回过头来,嘟着嘴,脆生生的道“叔叔,粑粑说了,是一百。” “啪!” 公孙闬当然听清了,而且一清二楚,他只是下意识的发问,小春儿的话,脆生生奶萌萌的,却浑似一个大巴掌,也是脆生生的打在公孙闬的脸上,非但不萌,而且刺辣…… 第50章 走,打劫去! “钟离先生。” 齐太子道“到底是何妙计?” 钟离也不卖关子,毕竟时间来不及,齐军的粮草队伍,已经只有半日路程就要到徐州,若是真的进了山谷,怕就麻烦了。 钟离道“其实很简单,既然鲁国玩阴的,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又不能硬碰硬,不如也跟他玩阴的。” 钟离来到案子前,“叩叩”的敲了两下地形图,道“只消一百人,轻装简马,扑倒鲁国边境打劫一番。” “打劫?!”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齐太子一脸迷茫,国相田婴将信将疑,成侯邹忌虽然也有些许惊讶,但只是一瞬,又收敛了眼中的惊讶。 钟离点头道“正是,打劫。这一百将士,要机灵的,乔装成边境游走的土匪,打劫一番,不要钱财,只管扒他们鲁国士兵的衣裳。” “扒、扒衣裳?” 齐太子听到更是迷茫,似觉得钟离说的不雅,已然有些结巴。 田婴听到这里,更觉不靠谱,一脸的鄙夷神色,只有成侯邹忌恍然大悟,道“钟离先生,好计策。” 成侯是个聪明人,因此钟离说话只需要说一半儿,他便听懂了,齐太子没什么阅历,肚子里都是正八经的东西,也未曾习学过什么“阴谋诡计”,所以仍然未听懂。 国相田婴则是对打仗一窍不通,在外交上也是搅得一塌糊涂,可以说国相田婴,是目前齐国最没有外交天分的国相之一了。 因此也浑然听不懂,不知成侯与钟离在说什么。 不过田婴会装,站在一边儿没有说话。 钟离笑着继续道“扒了鲁国士兵衣服,悄悄送过去,让粮草队伍的兄弟们换上,戳上鲁国大旗,便可以大摇大摆的过山谷了,这样不需费一兵一卒,既不会中了楚国下怀,亦不会得罪鲁国。” 田婴道“那鲁国若是问起打劫的事情……” 钟离一笑,颇有些无赖的道“打劫?这纷乱诸国,土匪打劫是常有的事儿,鲁国被土匪打劫了,又能赖得着咱们什么?” 他这一说,齐太子登时道“好!好计策,事不宜迟!辟疆这就令人调兵与钟离先生。” 钟离道“别急,人马我都想好了,就让黔夫带他的一帮兄弟便好,黔夫是土匪出身,扮演土匪这种活计,他们最合适不过,原汁原味儿!” 齐太子连忙点头,根本不疑有他。 田婴则是皱着眉,心里千回百转,虽钟离的办法甚好,但是听起来又有些玄乎,玄乎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一帮齐国重臣,心膂顶梁,被楚国打得落花流水不说,若真是让钟离一来就立了这大功,说出去,脸面儿往哪儿搁? 田婴想要说道些什么,思忖着要不要开口,这事儿自己开口,反而显得小气,没有肚量,怎么才能撺掇着成侯开口? 齐王一直把成侯当做老师一样敬重,齐太子更是成侯一手教导功课,成侯的话比较有说服力。 成侯见田婴总是瞥向自己,能不清楚?他心思新密,心机一点儿也不比田婴少,知道田婴要面子,想要借刀杀人。 不过成侯心里另有一番计较,倒不是怕钟离抢了头功,成侯清高,是一项不屑于这个,但沙场上的事情,转瞬即逝,谁知会出现什么变故? 成侯沉吟了一下,道“公孙闬你跟随钟离先生一同前往,全权听凭钟离先生调配。” 公孙闬一听,起初以为成侯给自己报仇的机会,结果又一听,不大是这么回事儿,让自己全听钟离的? 这样一来,公孙闬虽然有些老大不愿意,然不敢违逆一二,立刻道“谨诺。” 齐太子很快安排人,叫了黔夫,黔夫亲自挑选一百人马,大家换上土匪的衣裳,特意牵了不同花色品种的马匹,把马缰马辔头全都去了,这样一来,浑似真的土匪。 钟离瞧了,点头道“二弟做事儿果然周全,走,打劫去!” 齐太子莫名有些眼皮狂跳,总觉得钟离先生不愿意入仕途,或许…… 更有天分做山大王? 因为钟离要去打劫,不好带着小女儿。 倒不是怕小春儿年纪小捣乱,或者需要旁人照顾。小春儿的年纪虽小,但力拔山兮,十个男子也顶不上。 只不过徐州盟会,不只是钟离出名,打脸鲁国当家大将的小春儿,力拔山兮的壮举已经传的神乎其神,所以小春儿也变成了名人,不好抛头露面。 钟离还能伪装成土匪,小春儿这体格如此娇小,怎么也不像是土匪,因此只好放她在营帐里。 齐太子拉着小春儿,道“钟离先生,请放心,春儿就交由辟疆照看,定不让她少了一根头发丝。” 小春儿难得见到齐太子,也非常欢心留下来,更重要的是,太子哥哥答应了,等着粑粑回来的空档,给她吃肉! 大块肉! 管饱! 钟离欲言又止,不是担心小春儿的安危,毕竟这里是莫府大营,而是…… 钟离最后看了一眼小春儿,叹气道“少吃点,别撑坏了。” 小春儿一脸雀跃,甜甜的道“春儿知了!” 说着还跟钟离摆手道别,钟离跨上马,跟着黔夫他们准备去打劫,离开的时候还隐约听到小春儿的嗓音,奶声奶气的道“大哥哥,军帐中有牛肉吃么?……啊,没有么?那有鹿肉吃么?可以烤大腿儿吃么?” 钟离“……” 黔夫与钟离许久未见,但来不及叙旧,众人直扑鲁国边境。 鲁国的版图被齐国包在中间,就在徐州正北方不远,他们扑过去,根本不需要费多大功夫。 挑选了一个相对薄弱的地方,蝗虫过境一样,直接席卷了鲁国士兵,鲁国士兵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些个“土匪”已经快速撤退了。 闻讯而来的鲁国官员大喊着“怎么回事儿!?” 士兵道“不、不知什么情况!一帮土匪贸然冲进来,抢……抢走了……” 那鲁国官员惊怒的道“抢走了甚么?粮食?金子?兵器?” 士兵一一摇头,鲁国官员急道“都不是,那是何物?!” 士兵颤巍巍的道“是……是介胄……” 等鲁国士兵反应过来的时候,钟离和黔夫早就催马跑了,已经无影无踪,往日里黔夫带人打劫,打了就跑的伎俩,已经用的够不够,也算是轻车熟路。 众人把抢来的介胄藏起来,依然装作土匪,快速赶往山谷,一路声势好大的穿过山谷。 鲁国的伏兵早就伏击好了,但是见到是土匪,而且是由南向北穿越山谷,并非是齐国的粮草军队,由北向南穿越山谷,因此虽有狐疑,但并未现身,依然埋伏在当地。 钟离带着黔夫的兄弟们,大家大摇大摆的骑马而过,好像逛集势一样,大伙儿们还大声的探讨着方才打劫的事情,哈哈大笑着。 鲁国的伏兵一听,不管他们的事儿,果真是一帮子没见识的土匪,因此更加放心,继续等待齐国的粮草队伍。 众人穿越山谷,快速扑出,正好堵住了要进入山谷的齐国粮草队伍。 成侯邹忌让公孙闬过来,也是有这层缘由的,公孙闬负责此次的粮草队伍,因此最有说服力,免得自己人打了自己人。 钟离也不用多嘴,公孙闬虽然被钟离打了好几次脸,一心想要报仇,但是正经事面前,也不敢含糊,再者说了,这次粮草是他负责,若是真的丢了粮草,以后也不必再混了,自不敢拿这个开玩笑。 公孙闬立刻让士兵们脱下衣服,换上鲁国的介胄,将齐国的大旗收起来,然后在辎车的车头,插上鲁国的大旗。 山谷口风大,鲁国的大旗咧咧的迎风招展。 钟离一笑,道“走着。” 就差这临门一脚,公孙闬有些腿肚子转筋,踟蹰的道“等等,这……当真可行?” 钟离笑着道“鲁军多疑,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他说着,赶紧招呼着,让军队过山谷。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山谷里更是黑漆漆的一片,鲁军埋伏在山谷上,不敢点火,而钟离偏生让粮草队伍点起火把,“招摇过市”,尤其是鲁国大旗旁边,一定要多多的点火把,让山上的兄弟们看的清清楚楚,他们可是自己人。 很快,随着“轰隆隆”的车辙声,齐国的粮草队伍,换上了鲁国的外衣,已经开拔,进入山谷。 公孙闬紧张惧怕的不行,手心里都是冷汗,跟着队伍,垂着头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往前走。 整条山谷并不长,钟离让队伍不紧不慢的通行,山谷里连成了一片火龙,头顶的伏兵却静悄悄的,压根儿没有声音。 只到队伍最后一个士兵走出了山谷,头顶上的鲁国伏兵还是静悄悄的。 公孙闬狠狠松了一口气,感觉方才那一路,已经把这辈子的冷汗全都流光了。 钟离笑着拍了拍公孙闬的肩膀,道“公孙老弟,擦擦汗吧。” 公孙闬还有些喘粗气,仿佛他方才是跑着过的山谷,而不是骑马过的山谷,叹气道“钟离先生,闬真是不得不服了!” 钟离听他唤自己的称谓都变了,不由笑着道“花把势而已。” 他说着,又对旁边的黔夫招了招手,道“大黑天儿的,又这么冷,鲁国的伏兵也忒不容易,二弟你帮我让兄弟们传两句话。” 公孙闬有些纳罕,他们已经出了山谷,还不赶紧走,却要传话,传什么话? 钟离与黔夫耳语了几句,黔夫登时哈哈大笑,拍手道“好,大哥,稍待一会儿。” 黔夫去下令,过了一会儿,齐国的队伍已经脱下了鲁国的介胄,然后声音高亢的齐声大吼道“山上的兄弟,辛苦了,回家去罢!” “山上的兄弟,辛苦了,回家去罢!” “山上的兄弟,辛苦了,回家去罢!” 齐军齐声连喊三遍,声音洪亮,响彻云霄,然后将鲁国的大旗甩在地上,哈哈哄笑起来。 山谷上的鲁国伏兵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堪堪过了山谷的军队,不是鲁国的军队,而是他们要伏击的齐国粮草队! 但齐军已然出了山谷,鲁军毫无地理优势,火箭滚石已然无用,此时杀下去又为时已晚。 鲁军咬牙切齿,知道被忽悠了一遭,还要遭齐人奚落,但大势已去,终归无可奈何。 鲁军首领几乎将后槽牙咬碎,道“公孙闬竟然如此能耐,我当真小看于他!” 一个智囊一样的人道“将军,若是小人没有看错,那打头的并非是公孙闬,而是在徐州会盟上,大出风头的鬼谷钟离!” 第51章 真疯还是卖疯 “你说甚!钟离?” 那鲁国首领咬牙切齿的道“又是钟离?他不是在临淄做买卖,怎么跑到徐州来了?” 从山谷上遥望下去,还能看到山谷口的火光,车队的火光连成一片,仿佛一只舞动的火龙,昂首盘旋。 在火龙的照耀下,鲁国的战旗被扔在地上,齐国的紫色大旗瞬间换上,迎风咧咧招展。 泼辣的火光,和紫色的旗帜交相呼应,此时齐国的军队已经出了山谷,鲁国纵使有伏兵,也无济于事,尤其还是行踪暴露的情况下,更不敢轻举妄动。 只气得鲁国首领牙关“得得”打颤,嘶声力竭的大吼“钟离!早晚有一天,取你项上狗头!” 而那面,钟离让大伙儿喊了“号子”,脱了鲁国介胄,扔下鲁国战旗,还嘱咐道“扔干净些,别带回去叫人抓了把柄。” 众人扔下“包袱”,队伍开拔,继续往徐州北面的莫府大营而去。 夜已经深了,小春儿吃饱了肉,小肚子撑得都鼓起来,饭饱之后难免有些困倦,再加上这些日子连天赶路,肉肉的小手支在桌子上,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头一点一点的,正在打瞌睡。 齐太子坐在大营之中,陪在旁边,眼看小春儿要睡着,就道“春儿,回去歇息罢。” 小春儿一听,登时醒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使劲摇着头,甩的小头发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 小春儿道“春儿等粑粑!” “太子!太子!” 正这时候,有士兵张皇从营帐外冲进来,险些忘了礼数,连声道“太子!钟离、钟离先生回来了!还有……还有粮草辎重!” “甚好!” 齐太子猛地站起身来,欣喜异常,连忙绕过案子,大步迎出营帐,听闻消息的何止是齐太子,那边帐外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虽然夜色浓重,但是莫府的营地上火光连成一片,将大营照的犹如白昼。 成侯邹忌早就出来了,面色如常,似乎早早笃定钟离一定会带粮凯旋。 国相田婴则是一脸诧异,匆忙从营帐中跑出来,头冠未系,衣冠不整,趿拉着鞋子,浑然如梦惊醒的模样。 田婴跑出来,扶正自己的衣冠,低声对身边的亲信申缚道“钟离……回来了?” 申缚也是匆忙赶来,将头盔戴上,低声道“似是这么回事儿,卑将也是堪堪赶来。” 正说话,粮草队伍已经开进了大营,守门的士兵将营门大开,随即是车轮的声音,还有马蹄的声音,钟离、黔夫、公孙闬等人,骑着马,已经过了大门,朝内而来。 站在空场的士兵们赶紧依次让开,主动让路,令粮草车通行。 田婴终于见到钟离,诧异不已,钟离当真用了一百士兵,就将粮草车安全接回来了,而且看样子,决计没有和鲁国交战,一点儿不显狼狈。 田婴心里暗暗称奇,眼睛转了转,忖度着这事儿该怎么回报临淄,若照实说了,钟离恐怕是这次的第一功臣,让他们这些老臣老齐人,把脸面往哪里搁? 齐太子可不知田婴心里的门道儿,连忙迎上来,道“钟离先生!” 钟离翻身下马,指了指身后的粮车,道“请太子令人点一点,是不是整合好儿?” “粑粑!” 小春儿这时候蹦蹦跳跳的就从营帐中跑了出来,小炮弹一样,“威力十足”的哒哒哒一串跑,直冲钟离。 钟离连忙将女儿接住,感觉女儿这肉没白吃,绝对吃了不少,一掂直压手! 小春儿也实诚,笑的特别甜,道“粑粑,春儿给粑粑留了好些肉!” 小春儿一边说,还一边露出自豪的表情。 钟离忍不住捏了捏小春儿的脸蛋儿,说“春儿真乖。” 齐太子令人去点粮草,一粒不少,连忙又道“各位辛苦,今日之事,有劳各位了。” 黔夫拱手道“太子言重了,这本是分内之事。” 齐太子又道“夜色已晚,各位又一路劳累,快请进帐歇息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 钟离一路奔波赶到徐州,刚到徐州又跑去扒鲁国士兵的衣服,继而来来回回的接粮,确实也累了,便拉着小女儿,进帐歇息。 钟离一走,士兵们登时议论纷纷。 “那便是钟离先生?” “听说是鬼谷门人,果然名不虚传!” “前些日子徐州盟会,不是力挽狂澜来着?真乃奇人!” “说的是,钟离先生一来,还带来了粮草。” “那怎么听说,钟离先生因为喜欢听人惨叫的声音,被魏国撵出了国境?” “嗨,魏国?你还不知么?决计是想重伤钟离先生,没有的事儿!” 成侯邹忌听着士兵们小声议论,对公孙闬招了一下手,道“进帐回禀。” “谨诺。” 那边田婴心里七上八下的打鼓,则是对申缚道“你改日去会会这个钟离,看看他到底真疯还是卖疯。” 申缚拱手道“请国相放心,卑将谨诺。” 钟离带着小女儿进了营帐,却浑似在身后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而这营地好比是一潭平静的湖水,瞬间就将湖水炸开了花儿,一时竟激起了浪头。 不过钟离不想管这些,带着女儿直接进了帐子,他走进去,左右看了看,太子也是下了苦工,好吃好喝招待着,睡得盖得都是蚕丝做成的,果然把顶好的都拿了过来。 钟离看着这些,不由笑了一声,小女儿有些纳罕,歪着头道“粑粑,为何发笑?” 钟离笑着道“只是想起了,咱们二人第一次住营帐的经历。” 第一次住营帐…… 当时也是在徐州,不过不是这片儿,钟离带着女儿和齐太子一路躲避魏国派遣的拥军厮杀,结果被平陆大夫和公族晏首救起。 当时齐太子非常不信任钟离,说是请钟离好吃好喝好住,其实将钟离和小女儿软禁在营帐中,帐外还有士兵看守。 不过…… 今非昔比。 如今营帐外面可没有士兵看守,钟离可谓是来去自如。 钟离吃饱喝足,跑了一天也疲倦,倒头直接睡下。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蒙蒙亮,还一片灰黑,帐外突然一阵喧哗,旋即是士兵们的嘈杂声。 钟离正犯困,将头埋在被子里,还当是士兵们早起操练,结果就听“踏踏踏”的脚步声,随即是“哗啦!”一声,有人直接掀开帐帘子闯了进来。 “大哥哥!” 小春儿已经醒了,一大早上活力无限,见到闯进来的齐太子,一脸欢喜的迎上去。 钟离则是扒开被子,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齐太子,一脸生无可恋的道“这么早?” 齐太子大步跨过来,掀开钟离的被子,催命一般的将人拽起来,道“钟离先生,大事不好!鲁国遣人兴师问罪来了!” 钟离听着眯起了眼睛,并不是在算计什么,而是着实困的,反应很慢很慢,“哦……”了一声,有气无力的道“是么……” 齐太子火急火燎,见钟离未有反应,还当他没听清,重复道“鲁国遣人兴师问……” 他的话还未曾说完,钟离已经道“哦……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睡饱了再说……” 然后“咕咚”一声,又倒下去,复又睡了。 第52章 红烧还是清蒸? 申缚一身介胄,快步走向莫府大帐。 田婴愁眉负手,此时正负手踱步于大帐之畔,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到是申缚,连忙低声道“如何?” 申缚道“太子亲自去请钟离,国相可知,那钟离嚣张几何?” 田婴没空猜测,毕竟鲁国使臣已经到了营里,此时正坐在帐中兴师问罪,虽有成侯邹忌挡着,但是也不当事儿。 田婴道“到底如何?” 申缚冷笑一声,道“好嘛,那钟离忒也不知天高地厚,竟扬言睡饱了再说!” “什么?!”田婴惊叹一声,道“这……竖子坏事儿!” 申缚道“国相莫急,鲁国来兴师问罪,抓的不过是那些洗劫的土匪,钟离的诡计,碍着咱们齐国什么?大不了,直接把钟离交给鲁国处置,鲁国得了面子,想来也不会说甚。” 田婴听着,仿佛稍许安慰,满面愁云惨淡,点了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 他说着,看了一眼营帐,申缚赶紧恭敬的打起帐帘子,请田婴进账。 大帐之中,成侯邹忌正在坐镇。 而鲁国这边,派来的则是鲁国公子,公子叔乃是如今鲁公最宠爱的儿子,在鲁国权势很大,但并未有什么真能耐。 公子叔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昨天日暮时分,鲁国边境遭到了洗劫,一批土匪风卷残云,不偷粮饷,不偷兵器,偏偏将士兵们的介胄抢走。 起初鲁国还摸不着头脑,不知具体怎么回事儿,但是后来鲁国在山谷的伏击兵败,山谷口扔下一片鲁国战旗和介胄,鲁国人这才明白,这都是齐人的“诡计”。 那鲁国大将伏击失败,连夜赶回,立刻告了钟离一状,他们虽不能名言伏击之事,但抢掠鲁国边境的人,绝对是钟离带头,再无疑了。 公子叔这一大早,就以使臣的身份,赶到了是徐州外大营,咄咄逼人的想要齐国给一个说法。 公子叔等得有些不耐烦,久久不见齐太子出来,便冷哼了一声,身边的嬖人臧仓十分会察言观色,便道“听说齐国非常注重礼义,公子已等候多时,为何还不见齐太子,亦或是齐太子,看我们鲁人不起?” 成侯听到开口发难,也不着急,道“有贵使往来,自当远迎,不过鲁公子也未曾有只言片语,便直闯我军莫府,恐怕也不是什么礼义之邦的作为罢?” 公子叔一听,当即有些气恼,冷笑一声,刚要发难,就听到“哗啦!”一声,帐帘子打了起来,齐太子已经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鲁公子见到齐太子,道“齐太子可是忙人,我区区鲁国,不足挂齿,等了齐太子这许久,也是应当的。” 齐太子瞥了一眼鲁公子,只是拱了拱手,道“公务繁忙,令鲁国使臣久等了。” 鲁公子见他态度冷淡,便直接发难,开门见山的道“不瞒齐太子,昨日我鲁国边境遭到抢掠,丢了许多介胄和战旗,有人目击乃是贵国谋士钟离所为!” 鲁公子说罢了,又道“我鲁国虽然弱小,亦不至于被人欺负到脸面上,还不言语,齐太子今日必须给一个说道儿,要么惩处钟离,将那羞辱我鲁国国威的贼子碎尸万段,剁成肉泥!要么齐太子不忍心,便将钟离竖子交由我鲁国,令我鲁国带走处置!” 齐太子一听,当即怒气冲头,公子叔好大的口气,一开口就要将钟离剁成肉泥。 只不过齐太子还未曾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啧啧啧”的声音,随即是帐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的声音。 一个穿着粗衣,衣着随便的男子,拉着一个半大的小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 “钟离!” 鲁公子一见,犹如看到了杀父仇人,瞪着眼睛大喝一声。 钟离咋舌笑道“这位鲁公子,咱们之间,一来没有杀父之仇,二来我也没给你戴过绿帽子,怎么说的如此急眼?” 鲁公子压根儿听不懂,杀父之仇他懂,但是鲁公子的老爹明摆着是当今的鲁公姬匽,鲁公健在,身子板儿硬朗,钟离说什么杀父之仇,听起来实不中听。 至于另外一个绿帽子…… 鲁公子浑然不懂,但是听不懂,不代表看不懂,瞧钟离那表情,就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钟离!!” 鲁公子这回声音更大,瞪着钟离,恨不能用眼神将钟离剁成肉泥。 钟离不怕这个,毕竟这里是战国,又不是修仙小说,“眼神杀”也没用。 钟离笑起来有些无赖,道“鲁公子,您说我带头洗劫了你们鲁国士兵,那你得有证据啊,堂堂周礼之邦的鲁国,竟然血口喷人?证据呢?我洗劫的介胄呢?我洗劫的鲁国大旗呢?” 钟离开口就耍无赖,鲁国的介胄和战旗,当时早就扔在了山谷口,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带回来。 鲁公子一怔,钟离又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钟离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怎么可能做那种土匪的勾当呢?况且我平日里好善乐施,连一只蝼蚁都不忍心踩死,怎么可能去抢劫鲁国呢?” 钟离一脸正气凌然,说的慷锵有力,跟进来的黔夫听到这里,稍微咳嗽了一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黔夫,方才险些笑了场。 而在场的其余知情人士,例如成侯,眼皮也哆嗦了一下,田婴干脆撇了撇嘴。 齐太子则是怔愣的听着钟离一口正气,最后稍微咳嗽了一声。 鲁公子被他说得有些哑口无言,钟离打蛇随棒上,继续道“鲁公子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搜!这军营之中,上上下下,若是能搜出一件鲁国的介胄,一面鲁国的战旗,我钟离给你下跪磕头,随你剁成肉泥,随红烧还是清蒸!” 钟离说的越来越正气凛然,齐太子心眼儿直,已然要羞愧的听不下去了。 小春儿本听的晕乎乎的,但听到“肉”这个字眼儿,也别管是肉什么,立刻来了精神,大眼睛水灵灵亮晶晶的,抬头看着钟离。 奶声奶气的道“粑粑,红烧与清蒸,孰味美?” 钟离“……” 钟离越说越上道儿,结果就被小春儿给打击了积极性,正说着剁成肉泥呢,小女儿竟然问红烧和清蒸那个更好吃。 哪个都不能吃…… 鲁公子听得哑口无言,方才的气焰也不见了,他哪想了那么多,齐国不认账也就算了,平白被钟离抢白了一顿。 鲁公子面上不好看,气得牙关发抖,身后的嬖人臧仓赶紧低声耳语。 鲁公子听了,便咳嗽了一声,道“或有甚么误会,今日……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一招手,带了嬖人和从者,转头要走,逃窜似的。 钟离轻笑了一嗓子,踏上一步,突然抬起手来,拦住了鲁公子的去路,笑眯眯的道“鲁公子,这就走了,话还没说热络呢,难不成鲁公子以为,齐国的莫府大营,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么?” 第53章 肉包子打狗 鲁公子本都已然要走了,哪成想钟离竟“得理不饶人”,突然发难,拦住了鲁公子。 方才狠狠松下一口气的国相田婴,登时又提起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瞪着一双犹如牛卵子一般的眼睛,诧异的盯着钟离。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按常理来说,鲁公子兴师问罪,他们能把人请走,已经是泼天喜事,断没有再把人拦住的道理。 鲁公子被钟离拦住,满面也写满了诧异,不满的看向钟离,冷笑道“你待如何?各国互派使臣,这不是常有的事儿?说什么想来便来,想走便走?钟离,你是什么意思,欺我鲁国无人么?!” 钟离不理会鲁公子发难,笑的一派轻松,道“各国之间互派使臣,本是好意,但是某些国家,尝有某些使臣仗势欺人……” 他说着,连声改口道“哦不,是狗仗人势。” “钟离!!” 鲁公子大喝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钟离这话骂的是谁。 钟离笑眯眯的道“咦,好生奇了怪,钟离还未说是哪些国家,哪些使臣,鲁公子果然聪慧绝顶,无人能及,已然对号入座了?” 鲁公子气的牙关得得发抖,道“钟离,你不要欺人太甚!” 钟离摆了摆手,笑着道“岂敢岂敢,您是鲁国的堂堂公子,而钟离不过是一介粗衣,犹如蝼蚁,怎敢欺辱公子威严?不过……” 钟离的话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冷笑道“不过,鲁国欺负人,也有个限度,今日无端端的跑来诬陷钟离洗劫你们,鲁公子不给个说法么?” 国相田婴一听,颤巍巍险些站不住,身边的亲信申缚,赶紧扶住国相,皆不明钟离到底寓意何为,竟不知见好就收,若真是把鲁国给惹急了,那么…… 鲁公子气的瞪眼,他心里知道绝对是钟离干的,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愣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也说不出来。 钟离笑着道“钟离心里头明白,鲁公子是怎么样的,说句大白话儿,就算齐楚这一仗我齐国开师不利,但鲁国若真是出尔反尔,不占中立,鲁公子您说,齐国能不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鲁公子一愣,心里登时发憷,腿肚子有些转筋,他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其实另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恶人先告状,就怕齐国抓着鲁国伏兵的事情做文章。 没成想罪没问到,反而把这个把柄,递到了齐国的手心儿里。 鲁公子镇定了一下心神,冷笑道“钟离,你说话的时候要想清楚,这种没证据的事,是你钟离能挑拨的么?” 他说着,又朝齐太子道“齐公子,你齐国的门人,都这般无礼,搬弄是非么?我尝听说,齐国的人最讲究礼义教化,今日却让这般卑微鄙陋的竖子,与我鲁国公子对话,是什么道理?” 齐太子没说话,似不想插嘴此事儿,那意思竟是任由钟离“撒野”、“撒泼”。 鲁公子被梗了一下,脸色瞬间变成了青铜色,难堪的厉害。 钟离一笑,道“是,钟离的确卑微鄙陋,而且我们也没有鲁国墙头草随风倒的证据。” 一说到此处,鲁公子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哼哼”一声,冷笑道“钟离小儿!你这般诬陷鲁国,是何意图?!” 钟离笑道“且慢,虽没有证据,但鲁国就当我们齐人没有办法了?” 鲁公子险些被他弄懵了,都没有证据的事儿,拿什么说话,怎么站得住脚? 各国之间纵横捭阖,今日你我联合,明日倒戈开仗,本是常有的,也不算如何阴险,平日里大家心照不宣,若是抓到了确凿证据,可以用礼义教化来寒碜寒碜对方,若是抓不到证据,也只能自个儿忍了。 然,今日…… 钟离一没有证据,二却不想忍。 这倒是把鲁公子弄懵了。 钟离笑眯眯的道“没有证据,谁说就不能加餐?” 他说着,踱了几步,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道“鲁公子您想想看,若是我们齐国,断了与鲁国的贸易来往,您觉得如何?” 他这话一出,鲁公子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仿佛结了冰一般,险些可以掉下冰渣子。 鲁国已然不能同春秋早期相比,如今鲁国的版图被齐国包围在内,已经退出了一线大国的行列,虽然在小国之中算是历史悠久,且高居公爵的强国,但在大国之中,根本站不住脚。 因为版图小,经济发展自然也萎缩了不少,很多鲁国贾人,都会到临淄,或者齐国其他地方做生意,毕竟齐国版图大,而且有山有水,有盐有铁,资源非常发达。 如果切断和鲁国的交易往来,齐国的确会有所损失,但是鲁国不同,鲁国会造成恐慌。 钟离一句话说罢了,继续笑着道“如果有鲁国贾人擅自在齐国地盘交易买卖,抓起来拷打一顿,少不得掏心挖肺来下酒,鲁公子,您觉得如何?” 鲁公子的牙关发出“得得得”的响声,不停的击打着,咬牙切齿的道“钟离,这是仁义之国的做法么?” 钟离满不在乎的笑道“鲁公子说的是,对于仁义之国,我们自以仁义还之,但是对于两面三刀的墙头草,仁义又能值几个金子,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鲁公子气的说不上来话,钟离的话头却源源不断,又道“买卖不成仁义在,是不是这个理儿?这各国使臣来往,跟做生意一个道理,讲信誉那就好办事儿,鲁国早些同意了齐楚之战中会中立,如今却要投靠楚国……鲁公子,别闹的最后一拍两散。” 鲁公子觉着自己是被钟离威胁了,鲁国的确反悔投靠了楚国,因为齐国徐州一战,败的太彻底了,齐国可是中原强国,又刚刚称王,谁看着不眼红,谁不想痛打落水狗? 因此鲁国才暗搓搓的开始行动起来,没成想头一次没成功,反而还被齐国抓住了把柄,威胁起来。 鲁公子有些不甘示弱,钟离能看不懂?就道“今日正巧鲁国使臣来了,千万别着急走,留下来谈谈心,这齐楚之战还没有打完,鲁国到底是睦齐,还是睦楚?” 鲁公子被问的哑口无言,瞪着眼睛盯着钟离。 此时的主帐里,还有齐太子、国相田婴、成侯邹忌、大将申缚、门人公孙闬,等等等等。 但那些人浑然不言语一句,似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插话,也不表态。 在这个大帐里坐纛儿的,俨然就是那区区的粗衣钟离…… 第54章 红脸和白脸 鲁国在开仗之前,已经答应了齐国中立,不会帮助楚国。 不过后来因为齐国打败了,所以鲁国开始有些眼馋,想要在背后捯饬点小手段,分一杯羹,哪成想就被齐国发现了,还揪住不放。 眼下这情势,鲁公子已经在齐国的大帐中,若是不答应睦齐,指不定齐国手起刀落,直接砍了他。 要知道这年代不像春秋,礼义早就崩坏,别说是一国公子了,就算是一国之君,踩在别人地盘上,说被砍就被砍。 砍成肉泥,亦或是直接手撕,都要看东道主当时的心情。 因此鲁公子不敢放肆,就怕丢了性命。 额头上已经渗下密密的汗珠,本该一口答应,“委曲求全”才是,但是鲁公子又不甘心输给那牙尖嘴利,粗陋不堪的钟离。 最后再三思量,还是咬牙道“这是哪里的话儿,我鲁国早些答应了中立,怎么会出尔反尔呢?毕竟我鲁国乃是礼义之国,该当给世人做出表率才是。” 众人听到鲁公子松口,登时也松了一口气,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管鲁公子是不是甘心情愿松口的,但是鲁公子这么说,显然是忌惮了齐国,于情于理,都该在这次齐楚之战中抽身,无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钟离这次的目的,其实并非羞辱鲁公子,他与鲁公子素不相识,钟离又是那种懒得挤兑旁人的人,只是想敲打敲打鲁国,令鲁国知难而退,别上赶着添麻烦。 如今钟离带着小春儿已经在徐州了,若是鲁国真的痛打落水狗,和楚国合作起来,那齐国就不是输一个徐州的问题,到那时候连带着他们也麻烦。 因此钟离打算一劳永逸,先解决了鲁国这个浑水摸鱼的。 钟离听到鲁公子软化的口气,便没有再说话,转头看向齐太子。 齐太子见钟离瞧自己,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这时候成侯邹忌淡淡的道“鲁公子言重了,鲁国与我齐国,乃是世代的友邦,鲁国一向忠信守义,实乃列国之中的楷模。” 钟离和邹忌两个人一唱一和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鲁公子虽不甘心,但也无可奈何。 成侯给了鲁公子一个台阶,鲁公子哪有不下的道理,赶忙道“是是,说的正是。” 齐太子在旁边凉飕飕的看着,他是不会什么屈迎附和的,所以也不搭腔,看起来很不给脸面。 鲁公子答应中立,想要赶紧离开齐国大营,毕竟齐国大营里列兵环绕,重兵把守,一水儿的齐人,自己这个鲁国人得罪不起。 国相田婴令人款待鲁公子,用膳之后再走,鲁公子一连串的干笑,仓皇婉拒,直接离开了军营,逃命似的,带着嬖人和从者便跑了。 鲁公子一出大帐,齐太子便冷笑一声,道“竖子,不过尔尔。” 又转头对钟离道“钟离先生,方才好气势,吓得那厮无端的冒汗。” 别说是鲁公子了,连钟离都冒汗,不过钟离倒不是吓得,而是说的,一连串儿说下来,简直口干舌燥,累的要命。 钟离摆了摆手,道“一大早上便来扰人清梦,晦气。” 钟离这般说,齐太子不由想到方才自己去请他的时候,钟离还窝在榻上,钻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如今这么一想,原来钟离早有准备,因此并不着急。 齐太子称赞了钟离两句,就带着钟离去用早饭了,小春儿早就饿了,肚子已然咕咕叫,听到能吃早饭,立刻欢心的跟什么似的,蹦蹦跳跳便走了。 国相田婴对钟离多有不满,一来是钟离太“狂”,二来是齐太子对钟离太过信任。 要知道国相可是齐国的老齐人,而且乃是公族姓氏,身份高贵无比,而钟离呢? 一个往日里侍奉过魏国,被魏国相邦兜了一头粪的下等人,竟然爬到自己头上去了,齐太子对他的信任,早就超过了自己这个国相。 田婴心里能过得去么? 田婴冷眼看着齐太子亲自带着钟离去用早饭,心里冷笑一声,不当一回事儿,觉着钟离不过是生的一副灵牙利齿,这次能把鲁公子赶走,不过是凭小聪明,如何能当真? 齐太子直接把钟离和小春儿带回了自己的营帐,早饭已经摆上,小春儿看到吃的,立刻欢心的拍手,颠颠儿的跑过去。 来不及坐下来,一手爪了饼子,一手抓起肉来,直接往嘴里塞,别看她生的樱桃小口,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吃,吃的又快又多。 小春儿瞬间吃掉了两张大饼子,和一大块肉,嘴边挂的都是饼渣子,因这地方乃是前线,又没什么太好的口粮,所以饼子很粗,小春儿吃的直噎嗝儿。 钟离赶紧倒了一碗水给小春儿,小春儿捧着如同自己脸蛋儿大的碗,“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大口,然后一刻不耽误,继续吃饼吃肉,鼓着腮帮子,一嚼一嚼甚是可爱。 钟离伺候着女儿,齐太子道“钟离先生也食,若是不够,辟疆再去叫来。” 齐太子说着,也拿了饼子吃,但是并不吃肉,钟离一看就知,这里可是边界,而且又吃了败仗,这节骨眼,哪有那么多肉好吃,就算田辟彊是齐国太子,尊贵无比,也不能顿顿吃肉。 而且突然来了一个大胃王小春儿,别看她才一丁点儿大,个头娇小,长得也可爱精致,但是胃口十足十,就是一个成年男子也不敢媲美。 因此这些,齐太子只好省着一些,把肉让给小春儿吃。 这些哪能逃过钟离的眼睛,说到底这中二病是个好的,尤其在这纷争乱世,齐王田因齐竟然能养出这样的儿子,异常正派,还没长歪,也不知是什么造化。 钟离心想,能把肉让给自家闺女,总算没白来一趟。 齐太子吃了两口,突然道“钟离先生,依先生看,徐州这一仗该如何打?” 钟离听他问这个,便将手中的饼子放在案子上,只轻飘飘的说了两个字…… 第55章 渔翁是谁? 钟离轻飘飘的道“不打。” “不打?” 齐太子等了半天,结果钟离却说出这样两个字儿来,实难让齐太子接受。 齐太子诧异的道“这……是何解?” 钟离笑了一声,道“太子不必费心多想,钟离所言,就是不打,字面意思。” 齐太子一听,更是不解,大惑不解! 齐太子狐疑道“这……” 钟离道“其实不打这个意思,钟离早些,在临淄城已经与太子说过,但是太子偏生不信这个邪。” 的确,当时钟离给齐太子分析过,齐楚一战,不打也罢,如果不打,还能挽留一些强国颜面。 历史上也正是如此,齐国封王之后的第一战,输的灰头土脸,而楚国借此机会扩大版图,将自己的版图推至巅峰。 必定输的一仗,何必要打? 事到如今,已经输的灰头土脸,齐太子似还想挽回。 钟离又道“不是钟离说话不中听,而是这一仗,本是如此,如今楚国已经赢得一战,肯定会想借机继续并吞,目前想的不该是如何打仗,而是如何避免打仗。” 齐太子虽然听了,但是并未十足听懂。 钟离屈指敲了敲案子,发出“叩叩”的声音,道“太子想一想,如今我齐国战败,难道想要分一杯羹的,除了鲁国,没有旁的国家了么?” 齐太子恍然大悟的道“先生说魏国?” 钟离点头道“在齐楚开战之前,魏国早些派人来与齐国盟约,却转头又遣人与楚国为盟,自以为聪明绝顶,想要两头占尽便宜,坐收渔翁之利……” 他说到这里,齐太子一脸迷茫,诚恳的道“这……钟离先生,这其中干系,与‘渔翁’几何?渔翁是何许人也?” 钟离“……”差点被傻太子给噎死。 险些忘了这年头没有坐收渔翁之利这个成语。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成语乃是苏代游说赵王赵何时期所用的典故,意思就是赵国和燕国互相争斗,无异与鹬和蚌,最后白白让秦国得到了利益。 如今赵国还没称王呢,哪来的什么赵王,更没有“渔翁”,所以齐太子根本不知道渔翁是谁,家在哪里…… 钟离被他打了岔,无奈的重新措辞道“魏国想要空手套白狼,如果齐国战胜,魏国可以趁机打压不断崛起的楚国,如果楚国战胜,魏国也没损失,正好报了新仇旧恨。” 钟离顿了顿,道“魏国如此阴险,如今齐国已经战败,你想想看,他还能隔岸观火么?若是魏国掺一脚,那可不是鲁国这些小把戏,魏国在北,楚国在南,这南北夹起起来,齐国虽然国势强大,无法被一口并吞,但经过这种苦战,总会衰败下来,齐太子难道想看齐国衰败?” 齐太子被他说的哑口无言,眯着眼睛,有些气怒,拍了一下案子,低喝道“魏侯这无耻老儿!魏国质子还在徐州,不如一刀剁了!倒也解恨!” 钟离连忙道“万不可。” 齐太子道“为何不可?魏国背信弃义在先,为何不能动质子?” 钟离笑道“太子,这不是正中了魏国下怀么?你倘或真的杀了魏国质子,魏国定然要拿这个当说辞,名正言顺的帮着楚国。” 齐太子一听,重重的叹息了一声,似乎有些悔不当初,道“是辟疆无知,当初为何不听先生所劝,偏要一意孤行!” 钟离见他这般,就道“你做的也足够了,若是换做其他人,如今徐州不是齐楚的战场,倒是成了齐国人自个儿的战场了,倒叫人笑话。” 他这么一说,齐太子也有些哑口无言。 太子虽然涉世不深,但对于国中内斗,还是了解一二的。 成侯邹忌、国相田婴、大将田忌,大家各有各的亲信,各有各的门人,各有各的主张,各有各的党派。 徐州一战,三股势力拧在一起,齐太子虽然贵为太子,但是头等压不住人,自然无力回天。 这一仗,打得也是艰辛。 齐太子道“眼下该当如何是好?还请钟离先生提点一二。” 钟离想了想,道“楚国会不会继续打徐州,看的不是齐国的反应,而是周边国家的反应,而周边国家,鲁国刚刚被我们敲打一遍,肯定不敢贸然冒头,剩下的就是……魏国。” 魏国强盛了三百年,虽然如今的魏国已经不像往日那般强大,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周边小国还是以魏国马首是瞻的,首先要看看魏国的动向再做打算。 所以眼下的情势,必须稳住魏国。 钟离一笑,道“魏国那质子,非但不能砍他脑袋,还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齐楚开战之前,魏国为了表示支持齐国,送来了质子盟约,这个质子就是董庆。 齐太子听他说要好吃好喝的招待董庆,委曲求全,心里都有些不甘心,过不去,面上也不是很欢心。 钟离一瞧便知道他怎么想的,毕竟这傻太子,基本想什么都写在脸上,看的清清楚楚。 钟离笑着道“何必不甘?你以为叫董庆白吃粮食?吃了咱们齐国的粮食,就得给咱们齐国办点人事儿。” 齐太子狐疑道“这……钟离先生指的是?” 钟离说道“挑拨楚国和魏国,董庆可是必须的棋子,缺他不可。” 楚国会不会继续攻打齐国,看的就是魏国的态度,魏国现在两头盟约,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两边都没帮忙,所以楚国一时也摸不清楚魏国的态度。 若是魏国帮着自己,那么齐国必定大败。 若是魏国耍诈,帮助了齐国,那么楚军送过去,就等于送人头,平白挨打。 所以楚国虽打了胜仗,也不敢贸然再进攻。 钟离明白这其中的小道道儿,就想利用质子董庆,来演一出好戏,给楚国和魏国看看,分化一下双方的信任。 钟离道“这事儿,也容易。太子只管准备好酒好肉,一会儿我拿过去招待招待那魏国质子,这叫欲取之,必先与之,先给他两个甜头尝尝鲜。” 齐太子不知他具体要做什么,但见钟离神采,似乎十足笃定,钟离已救过他数次,又挽回了齐国粮草,齐太子没理由不信钟离,便道“好!便依钟离先生所言。” 第56章 打脸 齐太子一行人,是为了接运粮草,才离开徐州往北驻扎,如今粮草接运完毕,就准备与徐州大军汇合。 徐州一战,齐国虽已经战败,但情势仍然十分紧俏。 一来,是楚国不满足于徐州大捷,还想要继续扩张领土,打击齐国的气焰。齐国现在是中土唯一称王的国家,只要打击了齐国,就相当于震慑了中土。 二来,是齐国也不甘心如此丧失徐州。齐王刚刚在会盟之上,在诸侯面前称王,如果这一仗打败,岂不是左右开弓的被楚国打脸,齐国心里清楚,虽然同是中土国家,但是周边那些诸侯,全等着瞧热闹,这面子是丢大发了。 这样一来二去,徐州还在僵持之中,因此粮草也就至关重要。 齐太子很重视这次的粮草,特意亲自去接粮,粮草已经运到,第二日一大早,队伍紧锣密鼓的便开向徐州,与田忌汇合。 田忌帅亲信张丑,正坐镇徐州。自齐太子离开徐州之后,楚国并未有什么太多动静,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正在蓄力拉弓,筹备粮草和辎重。 齐太子的粮草军队很快开进齐军莫府,田忌已经率部下前来迎接。 这粮草队伍之中,有两个人十分抢眼,不是一国之君的独子田辟彊,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田婴,亦不是能言善辩只手遮天的成侯邹忌,而是一个看起来文人打扮的年轻男子,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女娃儿。 那年轻男人不是旁人,便是钟离无疑了。 钟离拉着跳窜窜的小春儿,跟着队伍进了齐军莫府,田忌治军严格,迎接的队伍排列整齐,小春儿见到这样场面,难免有些好奇,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水灵灵的张望着,还挠了挠自己的小头发。 士兵们都是上过沙场,什么世面没见过的?但是见到一个冰雕玉琢的小女娃跑进莫府,都有些诧异,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什么情况。 而齐太子的反应,令士兵们更加诧异,齐太子态度恭敬,首先翻身下马,回身迎了一下钟离,道“先生,请。” 士兵们听到太子对钟离的称呼,有些人登时明白了七七八八,能令太子称呼为“先生”的,可不多见,太子的师傅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成侯邹忌,不过如今邹忌是成侯,太子早已不如此称呼成侯。 还有另外一个师傅,更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 在徐州会盟上,力挽狂澜的鬼谷狂人——钟离。 为何钟离的名头,被人变成了狂人?其实理由很简单,钟离在会盟上力挽狂澜,以一人之力将齐王推上宝座,齐王还请钟离做太子的师傅,不过可惜,钟离似乎不怎么领情,看不上太子傅这个位置,最后挂冠而去。 这事情早就被诸国传来传去,也不知道走了几次音儿,总之众说纷纭,有些明眼人知道钟离是急流勇退,有些不知情况的人,只觉得钟离轻狂。 士兵们都是头一次见钟离,虽看眼缘儿并未觉得如何轻狂,但也不能如此下定论,因此都好奇的暗地里打量着钟离。 田忌之前见过钟离,不算陌生,众人见面之后,田忌给齐太子行了礼,说“太子,请。” 众人便直接进了莫府大营,各自坐下,齐太子特意让了一让钟离,请他坐在上首位置。 帐中这么多眼睛,地位尊贵的人比比皆是,齐国的半壁江山都聚首在这里了,不是国相,就是将军,要么就是侯爵,哪个拎出来不比钟离这个乡野村夫高贵? 也就是钟离知道,齐太子实心眼儿,是个没有坏心眼的中二青年,不然钟离该以为是齐太子故意设计自己,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不需要一人一口唾沫,这些齐国权贵,一人一个眼神,就能把他凌迟。 钟离忍不住感叹了一下,眼神杀果然厉害厉害…… 钟离咳嗽了一声,道“还是太子请吧。” 齐太子也没有再推迟,自己坐了上首。 田忌回禀了一番这些日子徐州和楚国的动向。 田忌蹙眉道“楚国最近都没什么动作,但是卑将遣人去探,发现楚国正在筹备辎重,且……” 他说到这里,脸上有些愁云惨淡,又道“且……楚国近些日,似和魏国有些来往。” 他这么一说,齐太子心里“咯噔”一响,之前利益关系,已经听钟离分析过,这齐楚一战,能不能打到最后,就要看魏国和周边几个国家的意思。 因此现在楚国一面准备辎重,一面联络魏国,肯定不甘心只取徐州,想要继续挫一挫齐国的锐气。 田婴一听,道“魏国?那魏侯老儿的质子还在咱们手里,怕他作甚?” 钟离险些直接“嗤……”的一声笑出来,幸亏忍了,不然他这一笑,田婴定以为钟离是嘲讽他。 不过钟离的确是嘲笑他,钟离以前看历史的时候,就看到很多人说齐国的国相田婴,外交手段可以说是负数,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钟离咳嗽了一声,掩饰自己的表情。 齐太子则是眉头紧蹙,道“钟离先生……” 钟离一派轻松并不如何着急,道“太子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便是。” 田婴似乎有些不屑,瞧不起的瞥了钟离一眼,不过并没有说话。 钟离虽看到了田婴的目光,但只当没看见,笑着道“魏国和质子的事情,就交给钟离处理,各位安心,只需要一钟酒,一鼎肉,钟离保证……药到病除。” 田忌有些奇怪,不过并没有质疑,齐太子对钟离那是深信不疑,立刻道“那辟疆一会儿遣人,将酒和肉给董庆送去?” 钟离摆手道“不可不可,酒和肉送到我那里,我亲自给他送过去,虽然好吃好喝没错,不过这态度是少不了的,殷勤一点,总是没错儿。” 事不宜迟,楚国眼下已经与魏国联络,指不定两边什么时候就会达成一致,田忌还在回禀其他事务,钟离便带着小女儿早早撤了,准备去会一会那魏国质子董庆。 钟离带着小春儿先回了下榻的营帐,等着齐太子派人送酒肉过来。 小春儿吸溜了一下鼻子,大眼睛登时雪亮起来,脆生生的道“粑粑,肉!好香的肉味儿!” 钟离一笑,自己这小女儿,简直就是个雷达,一准儿是士兵过来送酒肉来了。 钟离走到帐门口,刚要掀开帐帘子去迎一迎,就听到几个士兵的声音,小声道“端着酒和肉,往哪儿去?” 另一个士兵压低声音道“还能往哪去?咱们莫府来了大人物,据说就是那鬼谷的弃徒钟离!才进咱们莫府,太子便要好吃好喝的招待,又是酒又是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王上来了哩!” 钟离的手一顿,不由笑了一声,心想道听途说不果然不对,因为八成听到的都是谣言,这些士兵怕是以为,太子的酒肉是来孝敬自己的,那可真是冤枉了。 士兵的声音道“一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提的酸客,临淄里一抓一大把,跑到这儿来显眼卖弄,他当咱们莫府大营,是他谄媚的地儿呢?” 另外一个士兵附和道“就是,还带个闺女,啥子也不能干,还拖累咱们,到时候哭了咋整?还要旁人来哄……咋不干脆能弄几个婆娘过来?” 那两个人说着,低声笑起来。 小春儿则是一脸迷茫,揪了揪钟离的袖子,奶声奶气的道“粑粑,婆娘是甚么?” 钟离“……” “哗啦!” 那两个士兵还在发笑,钟离已经一把掀开帐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外面的士兵果然是来送酒肉的,没成想钟离突然出现,吓得那两人一激灵,瞪大了眼睛,有些后怕心虚,赶紧垂下头,眼睛乱转。 钟离笑眯眯的扫了两人一眼,没有立刻说话,抬起头来看向不远的地方。 因为粮草刚运来,好多士兵都在搬运粮食,地上还垒着高高的一大包粮食,士兵们搬的面红耳赤,汗如雨下。 钟离淡淡的看了一眼粮食,转过头来,轻轻揉了揉小春儿软软的头发,道“春儿,看到那些粮食了么,大哥哥们搬的太辛苦,你去帮帮忙。” “好!” 小春儿立刻答应,小白手挽起自己的袖子,像模像样的,然后欢快的蹦蹦跳跳跑了过去。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小春儿“嘿咻!”了一声,一弯腰,直接从地上扛起来两袋粮食,轻松的甩在小肩膀上,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步伐依然轻快跳脱,跳窜窜的扛着粮食,一路小跑着去帮忙了。 方才还在背地里嚼舌根的两个士兵,看的目瞪口呆,眼珠子瞪得牛卵子一般,险些直接脱出眼眶掉下来,张了张嘴,瞠目结舌的看着“力拔山兮”的小女娃,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酸话,声音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钟离这才笑眯眯的道“两位大哥,你们放心,我女儿乖得很,不需要旁人哄。” 那两个士兵脸色登时臊红,他们刚才在背地里说的话,怕是都让钟离给听去了,如今现世报来得快,脸上果断“啪啪”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刮子。 第57章 胡咧咧…… 那两个士兵无地自容,羞愧的不能抬头。 钟离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道“切记,往后里,想要背地说旁人坏话,千万找个隔音的地方。” 那两个士兵更是无地自容,连声给钟离赔不是。 钟离端了酒和肉,也没再说什么,招手让小女儿跟上,准备干正事儿去了。 董庆是魏国的质子,被看押在莫府之中,齐太子已经知会过,所以钟离过去的时候,士兵自动放行,请钟离进去。 董庆此时就在帐中,似惊弓之鸟,听到动响,“噌!”一声,立刻长身站了起来,戒备的瞧着帐门口。 钟离掀开帘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钟酒,后面则晃悠悠的跟进来一鼎肉,比脸大的鼎口,冒着腾腾的热气,不仔细瞧,还以为鼎器自己飘了进来,定眼一看,原来是个半大的小姑娘,抱着大鼎,脚步欢快的跟着钟离走了进来。 “咚!” 小春儿将鼎器撂在案子上,案子震得直颤,吓得质子董庆一个激灵,更是戒备的盯着钟离,上下打量。 钟离任由董庆打量,很是随便的坐了下来,道“放心,这必不是断头酒……请坐,请坐,别站着。” 董庆狐疑的打量了钟离和小春儿两眼,眯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不屑的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鬼谷弃徒。” 钟离笑道“怎么?我还挺有名气?” 董庆道“鬼谷的弃徒,如何能没有名声?” 董庆说着,慢慢走过来坐下,不过并不挨着钟离,离得稍微有些远,仍然戒备警觉。 董庆继续道“不过钟离先生最大的名头,不是鬼谷弃徒,而是被魏国相邦,兜了一头粪的佳话!” 钟离自是听出他在消遣自己,不过并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看着董庆。 董庆说出来的话锋利无比,却仿佛打在水里,只激起了一股水泡,多余的浪头都没有,很快又风平浪静,毫无波澜了。 董庆自觉无趣,有些悻悻然的,道“齐国也是好魄力,诸国都不敢启用的小人,倒是令齐国给启用了,还在徐州大出风头……怎么?是上次的风头,没有出够,眼下又巴巴的跑到徐州来做甚么?” 钟离听他噼里啪啦的明枪暗箭,一顿编排自己,仍然不气,轻飘飘的道“不是给你送断头酒来了么?” “甚么!” 董庆大喊一声,立时吓得脸色惨白,“豁朗”一声,差点将旁边的酒打翻,连忙稳住酒钟,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都仓皇狼狈至极。 钟离倒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坐着,摆了摆手,没什么诚意的道“开玩笑的,开玩笑,做不得数,方才也说了,不是断头酒,但是魏国使者不相信,钟离这也没办法,不是?只是活跃一下气氛,别紧张别紧张,僵着做什么?坐、坐……” 方才董庆顺口损了钟离横竖一大通,又是弃徒又是粪的,完全还在兴头上,哪知道钟离一句话,就把董庆的气焰全都浇灭了。 董庆虽听他改口,说不是断头酒,又再三保证,但还是防止有诈,并没有喝酒吃肉的打算。 钟离笑道“魏国使者放心,方才齐军补粮,这是太子拨过来,特意慰劳您的。” 董庆冷笑一声,态度越发的冷漠尖锐,但已没了方才那股嚣张的气焰,只凉飕飕的道“齐国有如此好心?还能好酒好肉的慰劳我?怕不是想一刀斩了我的脑袋罢!” “诶……” 钟离赶紧摆手道“这话如何能讲?我齐国对魏国使者礼数周全,可曾有一丝怠慢?再者说了,齐楚一战,您魏国可是站在我们齐国这一边儿的,还送来了使者做担保,我齐国何苦为难与您?您说是不?” 董庆听钟离这么说,心里打鼓,腿肚子转筋。 为何如此?正因为董庆心里知道,自己送来齐国做人质,其实是朝不保夕的事情,因为魏国除了和齐国结盟之外,还派人去了楚国,与楚国也私底下偷偷结了盟约,相约攻齐。 董庆来的时候便提心吊胆,现在这节骨眼上,钟离无端端的跑来送酒送肉,董庆心里没谱儿,更是狐疑惧怕不已。 董庆没说话,眼睛乱转,钟离又道“说句大实话,我们齐人,才是最想让魏国使者您,长命百岁,活成王八的呢!” 董庆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不对味儿,明明都是恭祝长寿的话,怎么从钟离嘴里头说出来,愈听愈不是那个调儿,何其古怪。 董庆狐疑的看着钟离,道“此话何解?” 钟离笑道“魏国使者,您想想……如今齐楚开战,我们齐国又先输了一盘,令楚国人占足了上风,这样一来,是不是要奉承着魏国使者您?让您在魏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咱们齐魏两家,一来二去,齐心抗楚。我们把不得您长命百岁,活得好好儿的,哪能让你……咔嚓了是吧?” 钟离说着,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董庆看着他的动作,没来由后脊梁有些发麻,凉飕飕的。 钟离继续道“但是使者您再想想,楚国呢?楚国就不一定了,楚国知道咱们齐魏结盟,他已经打赢了第一战,肯定要趁热打铁,乘胜追击啊,眼下最大的障碍是什么?难道是我们这些被打败的齐军么?当然不是,而是你们魏国,如果魏国派兵援齐,那么楚国定然没有胜算,如果魏国作壁上观,楚国还能最后一搏……” 钟离说着,压低了声音,往前欠了欠身,故意沉声道“所以……真不是钟离挑拨离间,这最想魏国使者您突然暴毙的,怕只有楚国人了,您现在是楚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只有魏国使者您死在了我们齐国界内,魏王才会勃然大怒,背齐援楚,这么简单的道理,是也不是?” “叩、叩!” 钟离还伸手敲了敲案子沿儿,两声不重不轻的响声,仿佛打在董庆的心脏上一般无二,吓得董庆一个激灵,已然不是后脊梁麻嗖嗖的,整个身体都僵硬冰凉了起来,如坠冰窟。 钟离见董庆不回话,神色怔怔然的,就知道自己“胡咧咧”的话奏效了,想要分化魏国和楚国还不容易? 钟离忍着暗笑,抬手拍了拍董庆的肩膀。 “啪……啪!”两下,成功将董庆的魂儿揪了回来,豪气干云的道“不过魏国使者您也放心,这里是咱们齐国的莫府大营,楚国人就算再想咔嚓了您,也没有胆子明面上硬干,顶多……” 钟离说着,顿了顿,特别随意的道“派人投投毒了,花前月下,不是……夜黑风高,搞搞暗杀之类的……” 董庆被钟离拍着肩膀,偷毒、暗杀,钟离每说一句,董庆脸上的血色就退却一分,最后俨然煞白一片…… 第58章 刷好感度 钟离见他脸色惨白,笑道“没事没事,使者放心,退一万步,就算楚国真的有胆量,派人行刺,到时候若使者有个意外,我们齐国也定不会坐视不管……” 钟离顿了顿,道“一定给使者讨个公道,报仇雪恨,然后再风风光光下葬使者,您看怎么样?” 董庆脸色煞白,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嗓音艰涩犹如老树皮,缓慢的道“我身体有些不适,想要歇息,这……” 钟离一听,连忙善解人意的站起来,道“好好,魏国使者休息,那钟离就先退下了,若是有什么吩咐,魏国使者尽管支会便可,千万别客气了。” 钟离说着,对小女儿招了招手,就带着小春儿出了营帐。 营帐外面不远处,齐太子正等着,似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会儿,负着手慢慢踱步,眼看着钟离走出来,但是也不敢立刻上前,怕被魏国质子董庆撞见。 钟离也看到了齐太子,便走过来,笑道“太子。” 齐太子有些着急的道“先生,可成了?” 钟离笑道“太子难不成,以为离间和我闺女吃肉一样爽快?” 齐太子“……”不知如何,脑海中竟然真的蹦出小春儿大口吃肉,大快朵颐,蹭的满脸酱汁的模样…… 画面感还挺强。 齐太子咳嗽了一声,把自己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钟离又道“嘴皮上的苦工,我已经下完了,人家好歹是魏国送过来的质子,光靠两片嘴皮子,怕不够诚意。” 齐太子道“那接下来该当如何?” 钟离嗤笑一声,轻飘飘的道“该动刀子了。” 齐太子又些发懵,不知钟离是什么意思。 钟离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让齐太子进了营帐再说,同时还让人把黔夫请过来。 三个人带着一个小娃娃进了营帐,围坐在一起,齐太子和黔夫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钟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小春儿并不好奇这个,坐在一边,倒是有些好奇营帐里挂的剑和弓,这边摸摸,那边摸摸的。 钟离道“我方才已经去敲打过董庆,董庆可是魏国送过来的质子,他到齐国来,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当然是保命。” 钟离一笑,道“恐怕眼下,董庆已经是惊弓之鸟,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坐实了离间这个事儿,找个‘楚国刺客’,行刺董庆。” “楚国刺客?” 齐太子惊讶的道“这……如何能找到楚国刺客?” 钟离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黔夫,黔夫先是一愣,随即道“大哥的意思是……让我假扮楚国死士?” 钟离点了点头,道“二弟聪明。” 他说着,又看向齐太子,道“董庆现在是惊弓之鸟,肯定多疑,咱们不防陪他耍一耍,让董庆坚信不疑,楚国就是要除他后快,董庆如果遭遇了刺客,能不气愤?到时候不需要我们再说什么,董庆一定会在魏国面前,说尽楚国的坏话。” 齐太子有些迟疑,道“只是……魏侯老儿奸诈,就算能蒙混的过董庆,那魏侯老儿会相信么?” 钟离摆手道“信与不信,如何重要?” 他这一句话,把齐太子和黔夫都弄懵了,大家的目的就是挑拨楚国和魏国的关系,结盟一旦破裂,魏国不支持楚国,那么楚国孤助无缘,还会面临很多威胁,因此这一仗决计不能再打下去。 但是现在钟离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着实让人匪夷所思。 钟离见他们一脸迷茫,便道“太子与二弟想想,诸侯之间,本不存在信任,魏侯难道是因为信任,才和楚国结盟的么?那么魏侯难道是因为不信任,才会和楚国翻脸破裂的么?当然都不是。” 钟离仿佛在说绕口令,但每一个字又说到了确切的点儿上,敲打在齐太子的心坎上。 钟离道“诸侯之间的结盟,不就是利益与怀疑的平衡么?利益大于怀疑,便是结盟;怀疑大于利益,盟约土崩瓦解……就算魏侯不相信我们的离间,但是董庆肯定会在他面前哭诉,到时候信不信是一回事,听却是已经听进去了。” 这个道理太简单了,就好像天天看电视上的广告一样,你明明知道这个广告是虚假广告,但是广告天天在你面前洗脑,提起这个领域的时候,你的脑海中第一个想起了的,绝对是洗脑广告的品牌,甚至可以脱口而出。 钟离想要的就是这个攻心洗脑的办法,就算魏国不信任齐国,但同样让他不信任楚国。 这样一来,魏国只要选择作壁上观,就是齐国扳盘的时刻。 齐太子一听,“嘭”的一拍桌案,感叹道“钟离先生说的在理,确实如此!” 齐太子虽涉世不深,年纪尚轻,但是诸侯之间的分合,除了平日里见的,在史书上也看过不少,的确都是这个道理,让钟离说的正着。 钟离道“这个死士的人选,二弟再合适不过。” 黔夫一笑,道“但凭太子和大哥调遣便是。” 齐太子道“好,就依钟离先生所言。” 钟离又道“此事,人越少知道越好,因此就咱们仨互相知晓便可,千万别节外生枝。” 齐国忠心的臣子不少,但是内斗的党派太多,互相牵连,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因此钟离不想让旁人知晓,也免去了不少麻烦。 齐太子和黔夫都没有任何意见,均点头答应。 钟离嘱咐黔夫道“二弟千万别手下留情,做局就做真一点儿,给董庆适当开个口子,那都是可以有的,尽量凶悍一些。” 黔夫哈哈一笑,爽朗的道“大哥万勿担心,弟弟是土匪出身,别的不会,凶悍还能不会?只怕把那竖子的胆儿吓破了!” 钟离突然笑了一声,道“除了黔夫这个死士之外,我们还需要一个重要人物。” 他说着,把目光定在齐太子身上,笑眯眯的道“那就是在重要时刻杀出来,击退死士,给董庆留个好印象的人……” 刷魏国质子好感度这事儿,当然是齐国太子亲自上阵,比较有诚意。 钟离抬了抬下巴,示意齐太子,戏谑的笑道“这‘英雄救美’的美差,非太子莫属了!” 第59章 一场好戏 夜色染透了天边,咧咧的冬风席卷着沙土,将徐州的莫府大营蒙上一层肃杀的昏黄。 营中火星点点,巡夜的士兵整齐列队,从大营前空场开过,与此同时,就听到“硿!”一声。 魏国使者,也就是魏国质子的董庆的营帐中,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一个黑影倏然一窜,直接就地一滚,快极的钻进了质子营帐。 魏国质子董庆已经要就寝,突听到轻微响动,立刻回首去看,借着昏黄的光线,白光一闪,吓得董庆慌忙伏低。 那闪过来的白光不是别的,竟然是兵刃! 董庆夺过一下袭击,喝道“你是何人!” 只见一个蒙面的刺客冲进了营帐,只能看到一双锐利的眼睛,生的犹如虎目,不怒自威,眼睛里闪着光芒。 那刺客自然不答,只是冷笑一声,再次快速扑上。 董庆吓得大喊一声,但是嗓音还没喊出来,兵刃已经再次砍过来,直削面门,董庆立时屏住气息,“咕咚!”一下向后栽去。 下午钟离亲自送来的鼎和钟还摆在营中,董庆向后一倒,正好撞到了装肉的鼎,食鼎发出“轰——”一声,竟然直接从案子上掉了下来,“嘭——”一下摔在地上,里面吃剩下的肉屑和肉酱滚了满地。 董庆抓了一手油腻,此时却也管不得这么多,连忙爬起来就要跑,可谓是狼狈至极。 而此时冲进来的刺客,不是旁人,就是钟离亲点的“楚国死士”——黔夫。 好戏已经开场…… 黔夫谨记钟离的话,冲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砍,眼看着董庆连滚带爬的躲避,还撞翻了食鼎,黔夫干脆强上一步,提起手中兵刃。 “嘭嘭嘭……”又砍几下,吓得董庆“啊——”的大吼出来。 董庆眼看着刺客冲过来,下意识闭上眼睛,心中一片死灰,耳朵里听着剧烈的撞击声,然后是“噼里啪啦”的肉屑声,还有泥泞的东西飞溅在脸上,黏糊糊的。 好像是…… 血! 董庆吓得双眼一翻,险些直接瘫死在地上,他哪知道,那飞溅在他脸上的,根本不是血,而是鼎里漏出来的肉酱。 此时的董庆脸上挂满了油花子,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好比筛糠,还没真砍他,已经要被吓死。 黔夫眼看时机不错,当即手起刀落,“唰——”的一下,在董庆脸上刮了道彩。 “啊!” 董庆历时发出屠宰一样的大吼声,吓得捂住自己的脸,入手仍然一片泥泞,其实血没流多少,不过混合着油腥和肉酱,更是泥泞,一摸一大把。 董庆的喊声太大,直接从营帐穿透出来,此时静等“英雄救美”的齐太子早就准备好了。 钟离大老远而就听到了董庆的“魔音绕耳”,拍了拍齐太子肩膀,说“快去,该你上场了。” 齐太子点了点头,连忙冲出营帐,提了佩剑,冲向董庆的营帐。 董庆捂着脸,手脚颤抖的从地上爬起来逃窜,但是他哪里逃得过“刺客”,“刺客”兵刃一抖,兜头直接砍下来。 董庆倒抽一口冷气,心想自己必死无疑,就在此时…… “当!!” 一把长剑突然送来,直接架住“刺客”的兵刃,替董庆的脑瓜子格挡了一下,猛地一甩。 “刺客”立时被震开两三步。 董庆果不其然,惊喜异常,见了亲人老父一般,激动的道“齐、齐太子!” “快!快救外臣!” 齐太子也不多话,快速与“刺客”过了三剑,别看齐太子虽然有些中二,而且涉世不深,年纪尚轻,但是一身武艺是没话说的,钟离以前也是见识过的。 而黔夫呢,草莽出身,武艺那是综百家之长,不拘一格,自然也不在话下。 “当当当!”三声,两个人快速过了三剑,董庆看的眼花缭乱。 耳朵里听着帐外隐约传来士兵的脚步声,董庆连胜大喊“刺客!!有刺客!!” 帐外本就有巡夜的齐军,听到董庆大喊,连忙快速开进来,这些士兵都是将军田忌的亲信,平日里训练有素,反应迅捷。 只听“踏踏踏!”的脚步声,齐军已经快速逼近,马上就要将营帐包围。 黔夫功夫虽好,但是这次行动保密,因此外面的齐军根本不知情况,若是真叫他们包围了营帐,到时候黔夫露了老底,那可谓是弄巧成拙。 齐太子一看,当即眼眸一沉,手腕一转,本能接下黔夫这一下,却突然“慌了神”。 “嗤——!” 齐太子手臂登时开了一个口子,血口还不小,鲜血如注,手中宝剑也“当!”一声应声落地。 “刺客”一看,当即撤开三步,拉开与齐太子的距离,也不恋战,快速脱身窜出营帐。 “刺客!!” “是刺客!” “往那边跑了!快追!” 士兵追着“刺客”,人数不少,还要包抄,那边田忌听到响动,毕竟是武将出身,曾多次浴血沙场,“哗啦”一声掀开营帐,大步冲出来,就要亲自提剑去追。 钟离早知有这样的境况,因此眼下也不慌乱,装作听到动静,掀开帐帘子出来“凑热闹”。 “啊呀!” 钟离眼看田忌要追,立刻夸张的大吼一声,冲过去道“魏国使者,您眼目上都是血,是不是伤到了眼目?!” “刺客”冲出营帐要跑,董庆和齐太子追出来,钟离一喊,董庆心里直哆嗦,他不知自己伤的轻重,毕竟自己也看不见,只感觉到一脸黏黏糊糊,还以为真的伤了眼睛,这么一想,突觉眼球生疼,偏体生寒。 再加上方才吓得腿软,“咕咚”一声直接栽在了地上。 钟离已经把“瞎搅和”的功夫发挥的淋漓尽致,又大喊着“太子受伤了!快叫医师!太子受伤了!” 齐太子本是故意受伤,他自幼习武,这点子小伤,从未放在眼中,之前徐州相王,被魏国追杀,比这伤势重得多,也不曾多哼一声,本没当回事儿。 但是架不住钟离大嗓门,钟离一喊,国相田婴、成侯邹忌,还有什么门人公孙闬、张丑、申缚等等等等,全都跑出来了。 田忌因为太子受伤,晃了一下神,等他回过神,那“刺客”身手太好,仿佛一只老鹰,瞬间没入黑夜,消失了踪影…… 魏国质子伤了眼目,齐太子伤了手臂,军营里的医师闻讯赶来,已经陷入深夜的莫府大营,突然灯火通明,照的犹如白昼,乱哄哄的聚成一片。 那边黔夫下了场,连忙换了衣服,也跟着医师一起聚了过来。 齐太子似乎是第一次干这种“缺德事”,被田婴和医师簇拥着往帐子里去,回头看了钟离两眼,虽板着嘴角,不过眼眸里神采晶亮,还朝钟离递了两个眼色。 钟离暗地里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又看了一眼黔夫。 三个人耳朵里听着魏国质子董庆不断的哀嚎声,瞬间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是成了! 钟离跟着人群往主帐大营去,收回目光,刚一收回来,就发现有人盯着自己看,回头一看…… 原来是成侯邹忌,成侯走在人群后面,似并不是很着急紧张太子的伤势,还若有似无的盯了钟离一眼。 眼神里,有些了然。 钟离对上成侯邹忌了然的眼神,也不慌张,也不惧怕,反而回视了成侯一个坦荡荡的眼神…… 第60章 “洗脑” 众人进了主帐,医师赶紧为齐太子和董庆查看伤势,包扎上药。 董庆死里逃生,脸色仍旧泛白,“呼呼”喘着粗气,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稍微镇定下来。 董庆镇定下来,心里的火气便顶了上来,道“齐国的莫府大营,半夜里头竟然闯进了刺客,这成何体统?!你们齐国,是否摆明了想置我于死地?!” 董庆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是肉酱,又是羞又是怒,还刚经历过九死一生,便把一肚子的晦气全都发泄了出来。 国相田婴连声道“魏国使者,万勿动怒,万勿动怒啊!” 董庆冷笑一声,道“如何不动怒?刺客的刀子,已经架在外臣的脖子上了!” 董庆说罢,就听一个爽朗轻快的声音道“诶,此言差矣,不是脖子,是脸。” 众人一听,“唰!”的一下,目光齐刷刷的聚拢在那声音之上。 那声音带着笑,但凡长了耳朵的,都能听的出来,绝对是在消遣董庆。 如今董庆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登时像是油锅里泼了水,火上浇了油,简直“噼里啪啦”,带着响儿的烧了起来,两只瞪得像牛卵子一样的眼睛,恨不能喷出火来! “钟离!” 那声音不是旁人,正是钟离无疑! 董庆怒喝一声,道“你竟消遣于我!?” 钟离摆手道“魏国使者勿怪,钟离不过说句实话,使者脖子上没有伤,反而伤在脸上,刺客的刀子,可不是架在使者脸上?” “你……你……” 董庆连喊两声,颤巍巍的一晃,险些气的倒退两步,直接跌在地上。 钟离遂又笑道“魏国使者千万别动怒,钟离有事说事儿罢了,再者说了……魏国使者眼神不好使儿,方才刺客袭击使者,我齐国太子可是舍命相救,如今为使者伤重,使者不感激便罢了,反而责怪起我们齐国来,这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么?” 钟离这么一说,董庆方想起来,刚才刺客冲过来的时候,的确是齐太子“舍命相救”,还伤了手臂,这会子正被医师簇拥着包扎。 伤的不轻,流了些许的血,比董庆那一脸肉酱汤要严重得多。 董庆听到钟离这话,登时有些语塞,钟离又道“如今齐楚交战,战火已经烧在眉毛上,周边小国又因为齐国迫于劣势,纷纷想要趁火打劫,齐国就算治军再严,明枪易躲,到底暗箭难防,亦是防不胜防,不是么?” 董庆仍旧没有说话,钟离眼眸微微转了一下,道“就不知……是不是魏国使者开罪了什么人去,这齐国军中,太子、国相、侯爵、将军齐全,怎么刺客就冲着使者您一个人了?这也奇怪。” 董庆一听,脑海中“噌——”的一下,立时有什么闪了过去,大喝一声道“楚国!” 在场的众人之中,只有齐太子、黔夫和钟离三个人知道今天的秘密行动,其他人都不知董庆是怎么了,突然大喊一声“楚国”。 董庆白日里已经被钟离“洗脑”,如今这节骨眼,听钟离这么一说,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楚国。 董庆大喊道“绝对是楚国派来的刺客!除了楚国,绝没人会做这样的事儿!” 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钟离则是迟疑道“这……其中是不是你有什么误会?” 钟离这一招以退为进,越说不是,董庆反而越是深信不疑,挥手道“决计是楚国无疑,还有谁想要置我于死地?还不是楚国?楚国想要我魏国助他出兵,寡君一直不曾理会,如今楚国奸诈,竟真的想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不行!” 董庆愤怒的道“楚国欺人太甚,这事儿必须有个了断,我这就修书一封,令人遣回过去,面呈王上,让王上早日识清楚国这阴奉阳违的假面孔!” 董庆说着,便要招自己的从者和门人来。 齐太子、黔夫和钟离三个人与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董庆果然中计了,此时义愤填膺,说什么都觉得是楚国干的好事儿。 钟离挑了挑眉,干脆最后扔一把柴火,让董庆这捧火,烧的更加旺盛一些。 钟离道“太子,钟离私以为,不如让魏国使者,亲自回国,面呈魏王,毕竟齐楚魏之事,三言两语亦说不清楚,若是遣了从者,难免中途出了什么间隙,倒也麻烦。” 钟离话音一落,大帐之中登时喧哗起来。 国相田婴用一脸受惊的目光瞪着钟离,在座门人们小声交头接耳,大将田忌微微蹙眉,成侯邹忌则干脆闭了闭眼目,倒是最清闲的一个。 而在场最惊讶的,必须属魏国质子董庆本人了。 董庆如何能不惊讶?毕竟他从魏国来此,说句恭维的话,那是魏国派遣来的使者,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魏国送过来盟约的人质。 其实董庆在齐国的地位并不高,而且随时性命堪忧。 如今钟离一句话,竟让齐太子把魏国的质子,遣送回去,这样一来,齐国手里就再无筹码,如果魏国真的和楚国结盟,他们连个人质都没得威胁,魏国也就再无后顾之忧! 如此这般,不止齐国臣子们一脸惊骇之色,就连魏国的董庆,也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抬起手来,竟真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国相田婴抢着说道“太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钟离已经笑眯眯的抢白,道“太子,您想想看,魏国使者在我军莫府之中,已然不再安全,指不定何时性命堪忧,倘或魏国使者在我军中真的有好歹,我齐国该如何向友邦交代?岂不是万死也难逃其咎?既是如此,还不如送魏国使者全须全影的回了国去,也能令魏国使者,谨呈魏王,说明缘由。” 钟离说到这里,便住了声儿,帐中瞬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再无半点声息,董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神定定的盯着齐国太子,似乎在等他最后的发落。 齐太子眯着眼睛,似有些犹豫,张了张嘴,没立刻出声儿,又张了张嘴,这回抬起手来,半握着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这可把董庆急坏了,第三次,齐太子又咳嗽了一声,已经把董庆憋到了极点,这才道“钟离先生所言甚是。” 董庆“嗬……”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大喜过望,险些一个没喘上来,背过气儿去,连声道“外臣多谢太子!多谢齐国太子!” 齐太子道“谢就不必了,想必魏国使者定有些许东西需要整理,予便不多做款留了。” 董庆激动的情绪还写在脸上,感激的恭敬拜谢了一次,脸上的伤势也不顾了,连忙趋步小跑着出了大帐,生怕齐太子后悔一般。 董庆一跑出营帐,帐中就只剩下齐国人,国相田婴第一个断喝一声,道“钟离!你将魏国质子遣走,安得什么贼心!?怕不是魏国派来的细作罢!” 田婴说着,冷笑一声,又道“是了,钟离你以前在魏国侍奉过魏侯,眼下难不成又投靠了魏国?!”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又开始纷纷交头接耳,小声喧哗起来,都狐疑的看向钟离。 钟离听着田婴的质问,面对着众人怀疑的目光,也不着急,亦不慌乱,还是一脸老好人,八风不动的表情,突然没头没尾的道“你想要魏国的信任,却不给魏国以信任,就好比你想换别人的布帛米粟,却硬要塞给人一把沙子,不是一个道理?国相大人,若是你,会蠢钝到用沙子交换米粟么?” 第61章 话糙理不糙 钟离此言,说的没头没尾,田婴登时愣住,狐疑的看着钟离,随即道“钟离!本相问你是否投靠了魏国,才巧舌怪语的哄骗太子,放了魏国质子!” 钟离笑了笑,田婴这句质问,虽像刀子一样尖利,却浑似扎在了木头上,根本没有扎在钟离身上一般无二。 钟离道“看来国相果然没有听懂钟离的话。” 田婴喝道“钟离,休想再哄骗众人!” 钟离无奈的道“国相,齐太子睿智英明,是小人一句两句就能哄骗的么?” 钟离这一句话,简直就是拍马屁,立刻将田婴推向了一个尴尬的境地,田婴若是否定,简直就是打了自己的脸,倘或田婴肯定,岂不是骂太子不睿智,不英明,是个糊涂的? 田婴脸色尴尬,支吾了两声,对齐太子抱拳道“太子英明,万勿听钟离挑拨啊!” 钟离笑道“哎,这话说的好,国相能听出钟离此番是在挑拨离间太子与您的关系,国相何等聪慧过人,怎么方才就听不出钟离也是在挑拨什么?” 田婴一愣,旁边的将军田忌眉头紧皱,道“钟离先生此举,可是想要离间楚国与魏国?” 钟离点点头,道“将军所言正是。” 田忌仍旧蹙着眉头,脸色有些阴云,道“只是……就算董庆坚信不疑刺客是楚国派来的,魏国会相信么?魏国国君在位时间不短,奸诈多疑,恐怕……此举有些冒险,说不定放走了董庆,反而打了一个水漂,只能听听响儿。” 钟离笑道“因此钟离才说,各位会用沙子交换米粟么?” 当然不会。 在座众人,都是齐国的天之骄子,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就是诸臣之首的国相,要不然是权倾朝野的侯爵,亦或是手握重兵的将军。 大家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笨拙到用沙子换米粟,这种不长眼睛都知道是赔本的买卖,谁会去做? 除非是傻儿! 钟离见众人不言语,这才又道“各位聪慧,魏侯能傻?您说的是,魏侯本就奸诈多疑,他精明着,因此我们想要离间魏国和楚国,就必须付出最大的诚意,那就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成侯邹忌,这个时候淡淡接口道“魏国质子。” 钟离拍了一下手,道“成侯所言甚是。” 魏国和齐国之间的“纽带”就是董庆这个质子,虽然是魏国主动送来的质子,但是在魏王心里,董庆就浑似一根刺,横在魏国和齐国之间。 如今齐国主动把这根刺拔出来,送回魏国,解了魏王的“心绞痛”,魏王会如何做? 钟离笑道“各位想想看,董庆留在咱们齐军莫府,杀不得打不得,毕竟要看魏国脸色,若是真的动了董庆,魏国那就有说辞儿和楚国联合,到时候咱们得不偿失。这样的大爷,留下来还得好吃好喝,感情浪费了粮食不说,指不定还要偷窥了咱们齐军的治军本事,简直百害无一利,倒不如把这驴粪球儿,重新踢还给魏国,叫他们自己接着,还能让魏国重新揣度揣度眼下的情势。” “驴……” 齐太子一听,咳嗽了一声,险些被钟离的话呛着,在座众人都是有头有面儿的大人物,完全是齐国的半壁江山,一个个扛鼎之臣,心膂之将,如何听得这么糙的话? 田婴此时虽不再言语,但是蹙着眉,显然对钟离的言辞很不满意,觉着粗俗。 钟离并不如何在意,道“就是这个道理,话糙理不糙。” 田忌一听,倒是“哈哈”大笑起来,颇为爽朗,笑道“钟离先生说的正是,这句话糙理不糙,说的极妙!” 齐太子又咳嗽了一声,道“即使如此,就按照钟离先生所言,各位也不必太过担心,董庆在我军中,杀不得留不得,亦无用处,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还魏国,也是便宜。” 齐太子已经开口,田婴再想说什么,也不好反驳,他为官的原则,向来是不会忤逆君上,齐太子可是齐王田因齐唯一的儿子,往后里田因齐百年,到底还是齐太子来继承齐国。 田婴左右要给自己留后路,反正也是太子首肯,这事儿挨不着自己,便道“谨诺。” 本已是深夜,明日一早魏国质子董庆还要动身启程,生怕齐国后悔不让他再走,明日还有践行,因此太子便让大家散了,各自去歇息。 齐太子回了下榻的营帐,刚在帐中坐下来,就听到门口有人,不用说话,太子已然分辨出了脚步声,道“可是钟离先生?” 钟离的声音笑道“是我。” 齐太子站起来过去打起帐帘,除了钟离,还另有他人,一起跟来的还有黔夫。 两个人进了帐,齐太子请他们坐,黔夫非但没坐,反而还“咕咚”一声,应声跪了下来。 齐太子吃了一惊,连忙伸手去拦,不仔细碰了手臂上的伤口,道“这是何故?” 黔夫道“卑将万死,冲撞了太子。” 钟离解释道“黔夫方才伤了太子,因此特意过来赔罪。” 齐太子一听,道“我倒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快起身罢,不碍什么事。” 他说着,亲自扶着黔夫起来,请钟离也坐下,道“若说起来,二位本在帮我,又何罪之有?” 若是其他人这样开口,多半是客套话,不足当真,但是齐太子不同,齐太子是个实心眼儿,也不会那么花花肠子,说话直来直去,且最不屑那些花花肠子。 所以齐太子这话,大可十足十的相信。 第二日天刚蒙蒙发亮,营地里已经一片嘈杂,魏国质子董庆的队伍,准备今日启程,开拔往魏国境内去。 钟离陪着黔夫去请罪,齐太子直爽,黔夫豪爽,两个人相谈甚欢,聊了好一会儿,钟离回了营帐,小女儿早就睡着了,自己这才睡下,睡下的时候恨不能马上天亮了。 这会儿董庆精神头极大,准备快马加鞭的回魏国,钟离就没那个精神头,用被子蒙着头,一心只想补眠。 “大哥!” 黔夫掀开帐帘子走进来,道“大哥,快起身罢,魏国使者要启程了,大家都已经去送了,若是少了大哥,少不得被人诟病几句。” 钟离被吵得不行,黔夫生拽着他,才将人带出了营帐,混在践行的队伍之中。 齐太子这会儿正在给魏国使者践行,说一些客套话等等,钟离拉着小女儿,站在人群里,旁人目光灼灼的盯着齐太子和董庆,心里均是千回百转,七上八下。 毕竟董庆这一走,他们就少了制衡魏国的手段,可以说魏国断去了后顾之忧,而齐国…… 则是多了无数的未知迷雾。 魏国到底是个什么动作,谁能知道?谁又能确定? 因此在场践行的各位,一个个都蹙着眉,板着嘴角,心思都不轻。 唯独钟离一个人…… “哈欠……” 钟离拉着小女儿,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虽然用手挡着,不过他一脸睡眼惺忪,旁人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大家伙儿都愁云惨淡,唯独他不怎么“上心”似的。 此时站在钟离旁边,将军田忌的亲信张丑,看了一眼钟离,笑着道“钟离先生,魏国使者将行,您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 钟离瞥了一眼张丑,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也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昨晚刺客的事情闹得太晚,又似乎是钟离打哈欠传染,张丑看他一连串儿的打哈欠,自己险些也没住打了一个,赶紧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钟离一边打哈欠,一边很没形象的抹了抹自己的眼睛,说实在的,他起来的匆忙,还未来得及洗漱。 钟离道“担心有什么用?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多担心一下,还能和魏国来个心电感应,神聊一番?” 钟离本就是个佛系青年,混吃等着当国丈爷,尤其现在没睡醒,天生没那个担心的心情,再者说了,历史上魏国就是中立,这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魏国没道理不中立。 因此没什么可担心的。 钟离这么说完,又扬起手来捂住嘴打哈欠。 张丑一看,心里暗忖,早就听说钟离高深莫测,并不是市井小民可比,如今一看,果然喜怒不形于色,心思亦是深不可测…… 第62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天大地大,在钟离心里,吃饭、睡觉、女儿,这三样儿是最大的,他这会儿正困着,根本无心去管张丑到底怎么个想法。 张丑在这面心里暗暗揣度着钟离深不可测的心思,有人从前面走了过来,竟是成侯邹忌。 魏国质子离开,齐太子率众人践行,但凡有点头脸的,自都想往前凑合,哪像钟离,恨不能站在最后。 没成想成侯邹忌,竟然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钟离身边,然后站定。 钟离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真的很想再伸一个懒腰,不过这会儿人太多,伸不开,手抬起来万一给成侯一个“大耳刮子”,那就罪过了…… 成侯站在钟离身边,眼睛没有看钟离,直视正前方,注视着齐太子与魏国质子董庆践行。 嘴唇也不见怎么动,声音轻飘飘的,音量也很低,道“忌现下明白了一个道理……” 钟离看了一眼成侯,其实他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奇,半点都不,但是成侯把话说了一半儿,自己不问他,岂不是不给成侯脸面,那场面估计就尴尬了。 于是钟离只好堆着笑容道“不知成侯,明白了个什么道理?” 成侯邹忌一笑,道“忌明白,这天底下,商贾可以招惹,因为没有权利摆不平的商贾;权贵可以招惹,因为没有兵力摆不平的权贵;公侯亦可以招惹,因为战火纷飞国家照存夕亡……但唯独有一样,是忌决计不能招惹的……” 他说着,终于侧过头来,把目光投向钟离,道“那就是先生您。” 钟离听到这里,连哈欠也不打了,也看向成侯。 成侯笑的一派亲和随意,他本就是齐国赫赫有名的美男子,这么一笑起来,更是俊美了得,仿佛一块莹润的上好白玉,令看到它的人都望而惭愧。 成侯邹忌还有后话,笑着道“先生不是富贾,不是权贵,亦不是公侯,只凭几句话,便能轻轻巧巧的令富贾望而生畏,令权贵言听计从,令公侯疑虑难寐……先生说说看,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先生更难招惹?” 钟离听到这里,笑眯眯的瞧着邹忌,很自然的接口道“当然有,孔子老先生说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钟离觉得,女子和小人,应该都比钟离这一介平头百姓,难惹的多吧?” 成侯没想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简直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钟离两片嘴皮子一碰,说通了齐太子放走魏国质子,又招惹楚国和魏国内斗,成侯邹忌心里都清楚,他能看不出来?说道的其实是这个。 哪知道钟离偏生要揣着明白装糊涂,顾左右而言他。 钟离硬要打岔,成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又看了一眼钟离,这时候正巧践行已经完毕,成侯便转身率先离开了。 魏国质子离开齐军莫府,直奔魏国国都,齐军继续和楚军僵持,这样僵持着,直接越过了年关,还没有个头绪。 楚军虽然打了胜仗,且是楚王熊商亲自上阵督军,但是因着魏国和周边国家的情势不明朗,所以不敢贸然进军。 “太子!!太子!急报!!” 公孙闬一路大喊,从外面急慌慌冲进莫府主帐,此时刚用了中饭,众人齐聚大帐之中,正例行公事的议事。 眼下虽未接壤打仗,但是行军不只是打仗,还有粮草辎重等等,每日驻扎在徐州,齐国也需要耗费大量的资金作为后援支持,否则这仗是打不了的。 因为有诸多事宜需要探讨,所以隔三差五就会有集体议事。 刚用了中饭,正是一天最困倦的时辰,钟离被请到大帐,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探讨着眼下情势,辎重消耗等等,眼皮子发重,困意一窜一窜的上头,刚开始还能忍,后面就再也忍不住,坐的笔杆条直,眼睛却已然闭上,就差打起呼噜来。 公孙闬大喊着冲进主帐,其他人到不觉得,钟离睡的正香,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睁开眼睛,就看到齐太子给自己打眼色,还抬手示意了一下嘴角。 钟离睡得迷茫,抬起手来下意识的擦了擦,一擦发现自己睡得太香,还流了口水…… 国相田婴就坐在一边儿,方才看的清楚,将钟离又打呼噜又流口水的模样看的真真切切,此时一脸的不屑和嫌弃。 钟离咳嗽了一声,全然没当回事,整理好自己的衣袍,正襟危坐。 公孙闬满脸喜色,道“太子,急报!是临淄来的急报!魏国终于表态了!” “快呈上来!” 齐太子立刻让公孙闬把军报呈上来。 “谨诺!” 公孙闬将一卷羊皮恭敬的呈给齐太子,太子抖开羊皮,大体浏览了两眼,登时笑起来,道“好!太好了!” 他说着,又将军报递给公孙闬,道“快请各位过目。” 钟离因为没有正经的官衔儿,自然是最后一个过目,其他人全都先看过了。 魏国终于明确表态了。 齐楚之战开始之前,魏国就两边盟约,试图两面讨好。如果齐国赢了,魏国可以趁机控制膨胀发展的楚国,如果楚国赢了,魏国正好打压刚刚封王的齐王,总之两边都便宜。 但是仔细想想,魏国为何会用这样的办法,来权衡制衡齐国与楚国呢? 想当年鼎盛了三百年的魏国,竟然选择在夹缝之中挑拨离间,这正说明,魏国已然走向下坡路,完全没有当年作为强国的骁勇了。 正因为这般,魏国不想明面上得罪齐国和楚国,这两个可都是大国,所以才来了个“阴阳”盟约。 现在董庆回了魏国,各种进言,说尽了楚国的坏话,魏王心里头本就不想得罪齐国。 虽他也想过,或许是齐国的“诡计”,想要挑拨魏国与楚国的关系,但是帮助楚国出兵要钱、要粮,楚国定然不会给钱给粮,这些都要自己垫着,倘或打赢了齐国,魏楚该怎么分齐国的地盘?分多分少都是问题。倘或打不赢齐国,那魏国派兵消耗的粮草和金子,那便是打了水漂,全都沉底儿,再也捞不上来了! 这么一来,出兵吃力不讨好,魏王更觉得,不管是不是诡计,都不应该出兵。 魏国之前答应了楚国盟约,所以这会儿也不好反悔,和楚国明着扭,因此楚国派使者请魏王出兵,魏王就装病推拒了几次,这样一来,楚王何等精明,如何能不知道魏王那点心思? 魏国耍赖不出兵,楚王震怒,但是也没有办法,浑然吃了哑巴亏,毕竟这会儿他们在和齐国交战,和魏国也不接壤,怎么可能越过十几个小国,去攻打魏国呢? 再者说了,其实楚国和齐国的境地一样,如果一旦得罪了魏国,指不定魏国倒打一耙,反过来帮助齐国,那便是得不偿失。 所以楚国虽然震怒,但是吃了哑巴亏,一点儿也吐不出来。 最高兴的自然是齐国,魏国这样无异于明着表态,齐国免去了后顾之忧,自然高兴。 众人都过目了一遍军报,无不欢欣鼓舞,这次最大的功臣自然是钟离,不费一兵一卒,只靠这两片嘴皮,还有攻心的计谋,就令董庆说服了魏王,这功劳非比寻常。 军报传到钟离这面儿,钟离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旁边的将军申缚把军报递过去,手伸了半天,钟离愣是没个反应。 申缚还以为钟离自恃功高,因此看不起自己这个败将。 毕竟徐州一战,申缚为将,主张大权,结果输的那是一塌糊涂,丢盔卸甲,申缚乃是国相田婴的亲信,因此有很多人不敢表面嚼舌头,但是背地里没少讥讽嘲笑。 如今钟离如此不给他脸面,申缚一怒,刚要发威,就见钟离虽正襟危坐,但竟闭着眼睛…… 睡着了? 一边的张丑赶紧轻拍了钟离两下,钟离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说“散会了?” 众人一阵语塞,盯着一脸淡定睡觉的钟离。 旁人听说临淄来的军报,心里恨不能揣个兔子,活蹦乱跳的,都想先睹为快,看看魏国什么态度。 唯独钟离一个人…… 只有钟离他一个人,竟然还能睡得着,仿佛混不把魏国楚国看在眼里一般。 又似胸有成竹,根本不在意一样。 申缚瞥斜着钟离打量,心里暗暗打鼓,心想着,难道钟离竟真的是奇人异士,心中已有了周全,所以才不把旁的放在眼里? 第63章 开局一个大耳刮子 魏国已然表态,楚王大发雷霆,但是最后也无有办法。 眼下的情势,楚国倒变成了进退两难,虽得了徐州的地盘,把齐国兵马逼退了徐州,但是眼看着能再咬下齐国一大块肉,到头来却成了水漂。 听了一个响儿,再无其他…… 因为魏国的态度,齐军大营之中又陷入了胶着的状态,按理来说,魏国作壁上观,楚国没办法再攻打齐国,应该是皆大欢喜。 不过齐国失去了徐州,楚国的版图扩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且在齐王封王之时,重击了齐国,因此齐国丢尽了颜面,也有一部分将士们觉得,不应该如此撤退。 现在魏国退出,理应“乘胜”追击,反扑楚国,将丢失的颜面抢回来。 大营里乱作一团,主战的,主和的多不胜数,最后也没个定论。 齐太子之前听了钟离的话,本觉得这一仗不该再打,再打下去,劳民伤财,反而叫周边的国家得了好处,最后得不偿失。 但是齐国丢失的颜面如何是好?将士们又咽不下这口气。 钟离纯粹坐在帐中,正襟危坐的补眠。 其实别说正襟危坐的闭眼睡觉了,就算让他睁着眼睛睡觉,都没问题。 想当年上学那会儿,钟离可算是练就了一身本领,中午吃完饭,临下午第一堂课,都是这么睁着眼睛睡过去的,那可是真本事。 钟离耳边听着众人呱噪,睡得倒是香甜。 大家争论也没个头绪,成侯邹忌置身事外,并不表态,国相田婴主战,将军田忌主和,这样一来,主战主和一人一票,三个心膂之臣门下又有诸多门人党派。 可谓是乱成一锅粥…… 齐太子看着众人,心里也烦躁不已。 魏国中立,这本是好事儿,结果最后变成了这样。 众人讨论也没个结果,最后不欢而散,全都一肚子怨气,愤愤然离开。 所有人脸色不佳,纷纷离开了主帐,这会子钟离还没醒过来,端坐着睡觉,一派“仙风道骨”之姿。 钟离睡得正香,感觉有人晃自己,睁眼一看,原来是小女儿春儿。 小春儿见主帐人群散了,便进来瞧瞧,没成想钟离坐着睡了过去,还没醒过来。 小春儿晃着钟离,奶声奶气的说“粑粑!粑粑!” 钟离这才醒过来,打了个哈欠,说“终于散了?” 他说着,长身而起,本打算离开,就见到主帐中还有人,竟是太子,齐太子还未离开,独自一个人席地而坐,曲起一条腿来,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正揪着自己的剑穗子。 浑不似个尊贵的公子太子,反而像是个江湖草莽一般。 钟离瞧他脸色不好,道“这是怎么的?受气了?” 齐太子看了一眼钟离,道“先生睡得倒是好。” 钟离“……” 钟离被噎了一下,连忙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毁尸灭迹”,咳嗽了一声,道“都怪中午日头太好了。” 齐太子道“国相和将军一个主战,一个主和,军心涣散,这当如何是好?” 钟离干脆也席地坐下来,拍了拍自己的腿,小女儿就颠颠的跑过来,坐在钟离腿上,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聊天。 钟离道“国相想要立功,至于将军嘛……有些分歧,也是在所难免的。” 齐太子听他话里有话,就到“先生何意?” 其实齐太子心中也有所狐疑,按理来说,田忌应该也是主战一派,纵观田忌一辈子,丰功伟绩,驰骋沙场,还不曾输过什么,但是如今一败徐州,当时的主将虽是申缚,但是田忌的脸面也不好看。 田忌竟然出乎意料的主和,这让齐太子其实也有点狐疑。 钟离笑道“这你还看不透?人心都是肉长的,谁难免没有点小情绪?” “情绪?是何情绪?” 齐太子似乎参不透这个道理,钟离“嗨”了一声,道“我问你,田忌将军与成侯不和,王上知否?” 齐太子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谈起这个,但是脸色有些僵硬。 钟离虽不争不抢,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看到齐太子这个反应,都不需要他答话,也就明白了。 齐王能是什么反应? 齐王根本没反应,毕竟田忌功高震主,齐王心里早就忌惮了,因此借着邹忌的手,敲打敲打田忌,正好趁了心意。 钟离道“齐王这个态度,太子不会以为田忌将军只是个草莽,浑然不清楚罢?若论行军打仗,武力只能排在最末,心思才是首位,田忌将军亦不傻,反而精明着,他能看不出王上的意图?” 齐太子恍然道“先生的意思是说……” 钟离点头道“是了,王上都这个意思了,无疑是给田忌将军头上浇了一捧凉水,拔凉拔凉的,你想想看,这节骨眼儿上,田忌没点情绪,可能么?他的心思还在打仗上?” 钟离又道“再者说了,这一仗没什么胜算,没有比田忌这个资深将军更清楚的,所以田忌主和,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齐太子叹气道“想要撤军,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 钟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先等等,别着急,国相主战不过是为了邀功,二来也是为了颜面,之前他力荐申缚,结果平白打了脸面,因此想要讨回来……不过……” 钟离“嘿嘿”笑了一声,有些奸诈,道“楚国什么货色?狠角儿,能让他讨了便宜?等着看罢。” 齐太子不明白钟离说什么,但是钟离明白,毕竟他可是“过来人”,恰好特别喜欢春秋战国和三国这些混乱的年代,也看过徐州之战,当然门清儿。 徐州之战最后以什么结束? 当然是以楚国叫嚣着罢免国相田婴,逼迫齐王驱逐国相为条件,才肯讲和。 可以说田婴的好日子,快到头儿了…… 钟离也不方便说清楚,毕竟自己是个平头百姓,若是讲明白了,传到旁人耳朵里,指不定觉着自己针对国相,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果不其然,也就几天光景,魏国表示中立之后,楚国竟派了使者过来谈判了。 众人齐聚莫府主帐,齐太子坐在最上首,但听“哗啦”一声,帐帘子被打了起来,楚国使团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说是来谈判,倒不如说是来开条件的。 当首的楚国使者面色高傲,端着下巴,走进来大约行了个礼,道“外臣乃楚人,不懂得中土规矩,恕外臣不对齐太子行礼了。” 他这话一出,显然是找邪茬儿,在场众人一阵喧哗,不过平日里中土国家也总是叫楚人南蛮子南蛮子,所以也算是彼此次彼此,不好言语什么。 齐太子肚子里有火,拱在心口,脸色难看,嘴唇抿成一线,唇角向下压着,伸手按在自己腰间宝剑之上,发出“喀拉”一声。 齐太子秉性火爆,脾气直爽,若不是极力忍着,那楚国使者的脑瓜子,怕是已经点地了。 众人心里都有火气,但不想输了齐国颜面,因此不知如何回怼,只能忍让这一回,也算是开局失利。 此时就听“嗤——”的一声轻笑,笑声虽然浅,但帐中鸦雀无声,那笑声“掷地有声”,瞬间仿佛比针还尖锐。 众人侧目看过去,就看到坐在最下首的一个年轻文士,竟然在肃穆的主帐之中发笑。 正是钟离了! 钟离这半年,也算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楚国使者一看,便知他是之前鬼谷的弃徒,被魏国相邦兜了一头粪的钟离。 果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声名狼藉,如今摇身一变,已经成了响彻诸国的大人物。 楚国使者听过钟离的名头,因此见了他,多了一个心眼儿,便道“不知钟离先生,可有见教?” 钟离摆手,一副谦虚又卑恭的模样,道“不敢当不敢当。” 他那“卑躬屈膝”的模样十分生动,活脱脱一个馋臣,齐军骨干都在这里,看在眼里,国相田婴第一个十分不耻,丢了一个不屑的眼神过去。 钟离仍然一副谦恭模样,满面笑意,道“往日里尝听说楚地和中土不同,风俗习惯,风土人情都不一般,如今一见,果不其然。” 楚国使者还当钟离是打圆场儿,高傲的睥睨了钟离一眼,只觉钟离风头太足,但名不符其实,果然只是一个馋臣,会说些好听的受用的话,因此才在齐国得了便宜,卖起乖来,不过混口饭吃,亦没什么真本事儿。 钟离将那楚国使者不屑的眼神看在眼里,一点儿也不见生气,继续道“贵国的习俗,果然与众不同,敢情……竟是用鼻孔对焦,代替眼目看人的?” 帐中众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即“哈哈”的轰然大笑起来。 “你!” 楚国使者听着轰然的笑声,脸皮抽搐一下,瞬间变成了青铜鼎的颜色,又黑又浑。 这才反应过来,敢情钟离不是奉承自己打圆场儿,而是变着法子的消遣自己! 楚国使者本以为自己开局得利,占尽了上风,哪知道情势变换的如此之快,陡然已经变成了……开局一个大耳刮子。 第64章 第二个钟离 主帐中充斥着哄笑的声音,楚国使团立在当地,别说是打头的使者,后面的从者都觉面红耳赤。 脸皮活脱脱要烧掉了一般,刺辣辣的疼。 楚国使者如何能吃得这亏,当下怒目瞪着钟离,说“钟离,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齐太子已经朗声说话,言语的声音直接盖过了楚国使者的嗓音。 “好了,客套寒暄的话就揭过罢,若是得了间隙不妨再说,眼下还是正事打紧。” 楚国使者本要厉声指责钟离,但碍于齐太子已经发话了。虽然楚国乃是以战胜国的姿态前来谈判,但是好歹这是齐国大营,使团又不是兵团,因此楚国使者也不敢贸然造次,生怕丢了脑袋,心里总要掂量掂量好歹。 齐太子已经发话,楚国使者必要给这个脸面,当即黑着脸,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只得作罢了。 楚国使者摆了摆袖袍,身后的从者恭敬的双手擎上一块精致的羊皮,便是谈判的文书了。 从者将文书呈给齐国的从者,从者本要直接转交齐太子,不过被钟离抬手拦下,笑道“诶,且等一等。” 楚国使者怒目而视钟离,道“钟离,你又要做何?!” 钟离笑道“也不做何,只是俗话说了,兵不厌诈,楚国的军队还在徐州境内,因此就算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更何况眼下是打仗,是不是……要检查检查这个文书?” 楚国使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钟离,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楚国人狡诈多端了?” 钟离摆手道“非也非也,毕竟贵国和我们齐人风俗不同嘛,这点使者也清楚。” 楚国使者被自己的话堵了嗓子,噎了一个好歹,只能瞪着眼睛瞧着钟离,狠不能用眼缝把钟离碾死! 成侯抬起手来,旁边的门人公孙闬立刻会意,上前接住从者手中的文书,检查了一番,这才交还从者,呈到齐太子面前。 齐太子“哗啦!”一声,展开羊皮浏览。 此时楚国使者的腰板就挺直了,一脸的趾高气昂,得意之色溢于言表,笑着道“我王的意思很清楚了,楚齐交战,本非我王本意,我王也不愿看到楚齐两国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因此特意遣外臣过来,请求盟约和谈。” 楚国使者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喧哗,小声窃窃私语起来,大家都知道,魏国已经中立,但是没想到楚国会亲自过来谈判,而且主张和谈。 谈和这种事情,明明一般都是由战败国家首先提出的,楚国这次的做法,显然有些奇怪。 果然就听楚国使者还有后话,神色更是高傲,又道“我王仁义为怀,主张谈和,不过有一个条件……” 众人都看向楚国使者,一个个心事重重,不知楚国要谈什么条件,黄金无数,还是割让地皮?亦或者签订什么屈辱的盟约? 大家心里都没有底儿,而此时的钟离,却一脸“闲极无聊”的坐在下首,他根本不好奇。 因为没有什么可好奇的,事情正顺着历史的轨迹发展,并未有太大的偏颇。 楚国使者能谈什么条件? 不过是言语上羞辱齐国,并且以驱逐齐国国相田婴为要求,要挟齐国罢了。 果不其然…… 就在众人揣测探究的目光下,楚国使者果然发话了,一脸诚恳,语气却颇为挑衅,道“我王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将挑拨我楚齐关系,从中作梗,奸佞贪婪的罪者田婴,驱逐出境,永不录用!” “国相?” “楚国竟然让咱们驱逐国相?” “楚国明摆着羞辱于我们!” 众人一听,已经不是窃窃私语,当下大帐之中一片哗然,交头接耳的声音不绝于耳。 齐太子皱着眉,眼神凉飕飕的盯着楚国使者。 最激动的自然要数被点名的国相田婴,田婴猛地站起来,差点碰翻了旁边的案子,激动的道“太子!太子千万不可轻信楚贼的离间啊!太子!太子!” 齐太子还未发话,楚国使者已经冷笑一声,道“我王言道,齐国国相田婴,阴险狡诈,小人怀罪,多次挑衅我楚国威严,间隙楚齐,更有甚者,尝诈于我王……” 楚国使者这么说,拱了拱手,又道“王上本打算让齐国交出相邦田婴,剁成肉泥,以解我王心头之痛苦,然……我王仁义,虽田婴诡诈,但我王不忍心见血,所以退万步,只请齐王驱逐田婴。” 楚国使者说的满口仁义道德,好似楚国熊商是个不忍心杀生的活菩萨一样。 不过很可惜,战国时期还没有活菩萨,属于佛系的,在场之中怕也只有钟离一个人了。 楚国使者又道“万望齐太子慎重考虑,我王不求金子米粟,不求蚕丝牛豚,亦不求土地千里,只有这么一个条件,可谓是仁至义尽!” 他说着,看向一脸惨白,瑟瑟发抖的田婴,又看向坐在下首,无所事事的钟离,脸上露出诡异的狞笑,道“齐太子只要效仿魏王,驱逐奸佞,便可得到一方安宁,说到底……田婴不过第二个钟离罢了。” 钟离一听,好家伙,这灵牙利齿的,简直是一口铁嘴钢牙! 楚国使者这话一出,好些人全都看向钟离,毕竟楚国使者的意图,就是挑拨离间。 一来,是挑拨齐国和田婴的关系。楚国使者开出来的条件很诱人,如果不交出田婴,楚国很可能要求割地或者赔偿粮食等等,这样极不划算。 但若是交出田婴,田婴深居齐国高位,乃是当国相邦,让旁的国家怎么看,脸面上会输的一二干净。 再有就是臣子们之间的效应问题,国君如果把臣子扔出去顶包,岂不是失了人心? 二来,是挑拨齐国和钟离之间的关系。 钟离的名头,最近有些太大,再加上顺风和谣传,几乎要被吹爆了,吹得神乎其神。楚国自然忌惮钟离,想要离间齐国和钟离。 因此稍微提起了钟离,说田婴是钟离第二,这在田婴这个齐国贵胄心里,该多熬得慌,该有多记恨田婴。 田婴若是被交出去顶罪也还好,若是田婴大难不死,钟离怕要变成田婴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后半辈子,估摸着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田婴一听,果然怒目瞪过来,盯着钟离看了一眼。 钟离了然的一笑,他心里都明白,但是面上没什么着急,浑似不当一回事一样。 反正眼中钉肉中刺做得多了,钟离也不着急这一个,这叫债多不愁,哪里需要就钉在哪里,而且还要永不生锈,闪闪发光…… 第65章 吃饱了撑的 莫府大营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各个屏气凝声,似乎在等太子的决断。 楚国使者“哼哼”一笑,道“听说钟离先生最近做起了贾人,不知我王开出的这个条件,对于齐国来言,是否只赚不赔?” 方才楚国使者就无端端的提起了钟离,惹得田婴瞪着钟离,如今楚国使者又故意提起钟离,摆明了想要离间。 钟离笑了笑,一展袖袍,终于长身而起,走到营帐中间,先对齐太子做了一礼,看起来规规矩矩,恭恭敬敬。 随即这才笑着对楚国使者道“这为商之道,哪有什么稳赚稳赔?再者讲,若是一个贾人做出巨大的让利,让买家只赚不赔,那只有两个由头。” 他说着,竖起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一下,似乎故意压缓了自己的语速,瞧起来仿佛故弄玄虚一般。 钟离这才缓缓地道“其一嘛,这开价的贾人……他傻!” 大家都在等着钟离的见解,哪知道钟离一开口,原来又是消遣楚国使者。 楚国使者怒喝道“钟离,你……” 钟离摆手道“等等等等,小人还未曾说完。” 他说着,不管楚国使者怒目,自顾自的继续道“本来,做买卖不就为了糊口?赚点油水么?谁想赔本儿呢?他不傻,能这么做?” 楚国使者气的眼珠子通红,已然充血,本只是想羞辱钟离,哪知道钟离竟然反过来羞辱了回来。 钟离看着楚国使者暴怒的脸色,笑眯眯的一派轻松,这里可是齐国莫府,楚国使者就算再动怒,也不能扑过来咬他,横竖安全的很。 楚国使者当钟离是个软柿子,没什么官阶和兵权,因此拿住钟离使劲的捏咕他,以为钟离不会呲牙? 钟离笑了一声,心想你就错了,就算自己是个佛系青年,平日里懒得呲牙,与人无争,但是吃斋念佛他也要吃饭呢,牙口好着呢。 楚国使者被钟离反将一军,脸色难看,但不能发作。 钟离继续道“这第二嘛……他若不是傻,必有所企图,请各位想想看……贾人,是做买卖的,又不是善茬儿,不就为了那点油水么?没油水还要倒贴的事儿,必然居心叵测!” 楚国使者先听钟离侮辱自己,又听钟离“道破天机”,脸色红了青,青了红,最后变成了猪肝色,还是下锅一滚,带着血丝儿的猪肝色,难看的令人咋舌。 其实这“天机”,在座众人心里大多都懂,能坐在这里的,都是齐国的心膂之臣,如何能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 只是没有人会像钟离一样,直接把底牌一亮,这无异于扒了楚国使者的遮羞布。 楚国使者脸色不好看,一面尴尬,一面气愤,话都说到这个头里了,也谈不下去了。 齐太子便道“楚国使者远道而来,不如先下榻歇息,至于其他,还要从长计议。” 从进大帐开始,钟离开局就甩了一个耳刮子过去,现在临收尾,又是一个大耳刮子收官,好不容易有个台矶下,楚国使者就算滚着,也要立刻滚下去,当下作礼说“多谢齐太子款待。” 说着,一甩袖子,气愤愤的离开了大帐,往下榻的营帐去了。 田婴等楚国使者一走,急迫的道“太子!太子要相信老夫啊!老夫忠心耿耿,对王上和太子,忠心可鉴!太子万不要相信楚国的离间之辞啊!” 田婴哭天喊地的表忠心,钟离掏了掏自己耳朵,只觉得耳朵被他嚷得直疼。 晚上还有招待楚国使者的筵席,不过因为楚国使者开局不利,所以晚上的筵席气氛也很诡异。 唯独钟离家的小女儿吃的风卷残云,也不看楚国使者的眼色,抓起桌上的一块大肉,也不切开,直接举着往嘴里塞,吃的樱桃小口油嘟嘟的。 嘴里塞得都是肉,说话直含糊,还奶声奶气的道“粑粑!这个好次!好次!” “粑粑次介个!” “粑粑,次!” 钟离看着女儿风卷残云,说话都不清楚,仿佛有口音似的,一口一口“好次”,还卖萌。 钟离给小春儿擦了擦嘴,道“慢慢吃,你看他们都吃不下,全是你的。” 小春儿抬头一看,果然,除了自个儿,在座的叔叔伯伯们,似乎都吃不下东西,不知怎么,好似没什么食欲? 小春儿手里捏着一个比脸还大的大鸡腿,歪着头,道“粑粑,这些叔叔为何吃不下?” 筵席就那么大,小春儿风卷残云本就很吸引众人的目光,再加上小春儿是钟离的女儿,那就更是吸引目光。 此时小春儿“真诚”的发话,听在楚国使者的耳朵里,仿佛故意羞辱他们一般。 就听钟离十分“诚恳”,且一本正经的道“春儿乖,因为他们……吃饱了撑的。” 齐太子正饮了一口酒,听钟离这般说,“噗”的一口,险些失态把酒都喷出来,连忙用袖袍遮住,赶紧擦干净,还是稍微呛了一些,咳嗽起来。 小春儿没听懂钟离骂人不带脏字儿,甜甜的道“叔叔们胃口真小,这便撑了。” 钟离别有深意的笑道“是啊,所以啊,春儿记得,有多大胃口,吃多大的东西,一口吞个胖子,不是撑死,就是噎死。” “嗯嗯!” 小春儿使劲点头,特别乖巧的样子,道“粑粑,春儿知了!春儿还吃的下!” “真乖。” 钟离摸了摸小春儿软软的头发,笑着道“继续吃吧,别着急,还有许多。” 小春儿“嗯嗯!” 楚国使者本就吃不下,这会儿更吃不下,胃里仿佛歪了一根钉子,膈应的难堪,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但偏生不能对号入座,毕竟钟离没点名没道姓儿的,只是跟自己女儿说话,若是楚国使者出声,岂不是上赶着捡骂? 这完全是打碎了一口牙,还要生生吞进肚子里。 齐太子听着钟离和小春儿的对话,看着楚国使者一脸憋闷,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滚下来的冷汗,心中默想…… 钟离先生还真是个记仇儿的,往后里需记得,得罪什么人都可,千万不能得罪了钟离…… 第66章 修罗场 钟离带着小春儿,第一个入席,最后一个撤席,从开头吃到了结尾。 楚国使者根本没胃口,半途便撤退走了,脸色非常难看,仿佛钟离吃的是他身上的肉一般。 楚国使者撤退之后,齐国大夫们也陆陆续续的撤退了,毕竟大家又不是没见过肉,平日里也没少吃肉,所以不怎么感兴趣。 小春儿吃的异常满足,钟离还帮她把肉切成小块,在其他人眼里看着,十分没起子,跌面子,许多人不屑的看着钟离。 不过钟离并不当回事儿,被看两眼,反正自己又不会掉肉,闺女吃的尽兴最重要。 在另外一些人眼里头,钟离这种做法,又十分之高深莫测。 时而是世外高人的姿态,时而又是市井小民的姿态,真真假假参半,令人参之不透,揣摩不定。 钟离可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若是知道了他们的想法,估摸着要笑上大半日,不,足够笑上大半年。 因为他们真的想多了…… 齐国大夫们陆陆续续也撤了,最后只剩下钟离、小春儿和齐太子。 齐太子也没有离席,正襟危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小春儿狼吞虎咽的吃肉,还笑了笑。 小春儿眨着大眼睛,抹了抹自己油油的小嘴巴,嘟着嘴,嘴里还有好多肉没咽下去,含糊的道“大锅锅,为何发笑?可是在笑话春儿?” 齐太子连忙道“并没有,春儿勿要误会。” 他说着,又道“只是在大夫们眼中见惯的吃食,由春儿来食,仿佛便不一样了,总觉得更有滋味。” 小春儿笑着道“真的?” 齐太子笑道“自然是真的,只是旁观,都觉着这肉很香。” 小春儿一听,大眼睛水灵灵的,立刻举着一只大鸡腿儿,“哒哒哒”的跑过去,送到齐太子嘴边,道“大锅锅,给你次!” 钟离“……” 钟离一看,好家伙,乖女儿竟然把肉分给太子吃,不得了不得了。 而且自家女儿才多大点儿,太子这是撩上了?把女儿逗得喜笑颜开,笑得花枝乱颤的。 小春儿吃的肚歪,再吃不下了,钟离给她擦了擦油乎乎的小嘴巴,小春儿吃完了之后犯困,就歪在钟离肩膀上,想要睡觉了。 钟离告辞了齐太子,自个儿抱着小女儿往下榻的营帐去。 此时时辰已经夜了,小春儿力气大,肚量自然惊人,别说成年男子了,三个成年男子的肚量也跟不上她一个小姑娘,吃起来还特别“持久”,从晚饭一直吃成了夜宵。 这时辰不早了,怪不得春儿犯困,钟离抱着她往回走,正好路过了将军田忌的大帐。 结果就看到一个黑影,“摸黑”站在田忌的帐外,左右看了看,做贼一样,贼眉鼠眼的。 楚国使者! 天色暗,楚国使者还有意掩藏自己,不过楚国使者是得罪过钟离的人,钟离自然记得清清楚楚,一眼就能认出来。 “哗啦”一声轻响。 大帐打起了帘子,一个人影探出帐子来,是田忌本人了。 田忌看了一眼楚国使者,没有说话,瞬间的静默之后,楚国使者竟然跟着田忌进了帐子。 钟离将这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楚国使者三更半夜不睡觉,独自一个人进了齐国将军的营帐。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钟离挑了挑眉,也没有打草惊蛇,亦没有声张,自顾自进了营帐,把小春儿放下,给她盖好被子。 齐太子承诺了第二日还给小春儿吃大鸡腿。 次日中饭的时候,小春儿就拽着钟离,到了齐太子的帐中,三个人一起用中饭。 小春儿吃的正香,有从者恭敬的趋步躬身而来,道“太子,成侯求见。” 齐太子皱了皱眉,这时候成侯过来,不知有什么要事,便道“请。” “谨诺。” 从者赶紧趋步出去,请成侯进帐说话。 成侯走进来,看了一眼在场的钟离和小春儿,钟离很识趣儿的道“既然太子和成侯有要事相商,那钟离就先告退了。” 他说着,便要站起来,成侯反倒第一个阻止,笑了笑,他本就生得俊逸潇洒,此时一笑,更觉得风流倜傥,真不愧“美男子”三个字。 只不过成侯的笑容之中有些许“自得”,道“此事,钟离先生不防也留下来听一听。” 钟离不知成侯让他留下来听什么,不过成侯一开口,钟离就明白了。 原来是田忌的事情。 别看邹忌生得俊美无俦,面相也温柔亲和,但是其实也是个记仇儿的,上次在闹市之中,钟离坏了公孙闬陷害田忌的大事,邹忌便记住了他,今日其实是来“问罪”钟离的。 原来昨天夜里头,楚国使者暗地里去找田忌的事情,也被邹忌的耳目听到了。 今日里,邹忌是来给田忌告状的,并且敲打钟离,就是想要警告钟离,下次别再多管闲事儿。 成侯邹忌道“太子,齐楚仍在交战,虽然楚国派来使者,但是提出的条件如此刻薄,显然是在离间我齐国民心,根本无有诚意,而就在这样的情,楚国使者私见田忌,拉拢之意明显不过。反观田忌,却没有向太子禀明,忌私以为……” 他的话说到这里,就听一个粗犷的声音,朗声道“田忌在此!” 与此同时,“哗啦!”一声,大帐的帐帘子被一下掀起,田忌一身介胄戎装,将头盔夹在手臂之下,“踏踏”的踏着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田忌走进来,目光犹如老鹰,锐利的扫了一眼成侯,随即恭敬的对齐太子拜下。 钟离挑了挑眉,好家伙,现世报啊,背地里说人坏话,结果正主儿杀出来了。 谁不知道邹忌和田忌不和,一个成侯一个将军,这不亚于蔺相如和廉颇啊,只可惜田因齐和齐太子可没有未来赵惠王那样的好福气,留下一个“将相和”的美誉。 世人尝知道邹忌讽齐王纳谏,田忌赛马,却不怎么听说这一文一武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死敌政客。 邹忌看到田忌,眸子眯了眯,拱手道“田忌将军。” 田忌拱手回礼道“成侯!” 两个人虽然都在给对方作礼,但是那气势,一个锐利,一个杀气腾腾。 钟离摇了摇头,心想,不走运,来吃个中饭,恰好都能碰上修罗场…… 第67章 将相不和 钟离看了一眼齐太子。 齐太子也不容易,虽然生而高贵,但这用个中饭,竟然都吃不好,平白还得噎嗝儿。 臣下们打架,闹到太子面前,太子又不好不给面子,多少需出言调解一下。 倘或置之不理的话,小打小闹,兴许就发展成了党派群架,到时候想劝架也来不及了…… 田忌和成侯作了礼之后,便没有再看成侯一看,仿佛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一般。 成侯眯着眼睛,一甩袖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起来温和随意的成侯,此时眼睛里都是锐利,若不是在太子面前,估摸着那眼神更是杀气腾腾。 钟离心里“啧啧”了两声,心想这两个人还真“毫无做作”,把厌恶明面儿都写在了脸上,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 不过转念一想,党派之间的深仇大恨,还不是那么回事儿?纵横几千年,纵观历史,也就是那些个事儿,再没旁的。 邹忌是市井小民,因为劝谏,被田因齐相中,摇身一变,封侯拜相。 邹忌这样的人,能不招人记恨?齐国那么多田氏宗族,怎么能不记恨邹忌这样的“外来人”? 他们也是看不起邹忌的。 钟离最明白,在这些田氏齐人眼里,其他姓氏的人其实都是小民,血统混淆,不值一提。 虽然国相田婴表面上很尊敬成侯,甚至姿态摆得很低,但是其实呢? 内地里不照样看不起邹忌? 只是邹忌势大,而且会说话,善于比喻,劝谏委婉,所以很得齐王眼缘儿,旁人都比不过邹忌。 再者,这些年,邹忌封侯拜相,身边笼络了一众齐人,还将自己的心腹植根于整个齐国朝廷之上,错综复杂,俨然织出了一张大网。 令看不起他的人,陡然心惊。 田忌和邹忌之间的恩怨,多半也就那样,不过田忌最痛恨邹忌的,还是笼络人心,结党营私。 田忌和晏首曾经多次劝谏过齐王,邹忌势力庞大,而且还在不断的举荐自己的亲信,请齐王一定戒备邹忌。 不过邹忌会说好听的话,深得齐王心意,再者说了,邹忌虽然野心勃勃,但是他知道,谁能给他位高权重的势力,当然是齐国的国君。 所以只要田因齐一天是齐国的国君,邹忌就会一天忠心耿耿,所以齐王心里明白,邹忌是“忠心”的,虽然这种忠心,“唯利是图”,但的确忠心到肝脑涂地的地步。 齐王明白邹忌的野心,但是邹忌的野心,正好牵制了田忌的权利,齐王也是有心让两个人互相制衡。 其实田忌和邹忌的关系如此恶化,钟离觉得,齐王真是……功不可没啊! 齐太子看了一眼钟离,钟离见到他投来求救的目光,只当做没看见,望着帐子顶儿。 真的不是钟离见死不救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钟离是个佛系青年,绝不想念别人家的经,无趣枯燥就算了,还会引火烧身! 钟离只当没看见,齐太子对钟离打了两个眼色,恨不能挤眉弄眼,钟离说看不见,就是看不见,绝对不看。 齐太子无奈,叹了口气,道“田忌将军,怎么突然前来?” 齐太子这么一发话,田忌可是找到了话头,立刻哼了一声,闷声道“回太子,忌若是再不前来,岂不是平白被人诬陷,指不定扣个什么叛国的大帽子!忌最近,不知犯了什么小人,三番五次的被人诬陷折辱。” 齐太子眼皮一跳,道“田忌将军言重了,这……” 他的话还没说完,成侯已经高声冷笑一声,道“犯小人?田忌将军此言差矣,忌私以为,田忌将军不是犯小人,而是犯了……弥天大错!且不知悔改!” “邹忌!” 田忌被成侯这句话气的瞪起眼睛,伸手压住腰间宝剑,宝剑发出“卡拉拉”的声音,马上就要出鞘。 成侯则是一脸淡然,似乎达到了目的,看着田忌瞪眼,心里突然舒坦起来,就等着他在太子面前失仪,然后给他继续扣帽子。 成侯款款的笑着道“田忌将军,不知有何赐教?” 钟离“……”两只鹌鹑! 钟离无奈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心想着,成侯恐怕觉着自己特别淡定,其实也跟个鹌鹑似的,在钟离眼里,和田忌一般无二,都扎着毛,要啄对方的羽翼…… 齐太子第二次看向钟离求救,钟离虽怕引火烧身,但是这势头,万一整个帐子都烧了,钟离岂不是要“陪葬”? 钟离笑了笑,道“各位大人,咱们不如来说一说……楚国使者的事儿?” 钟离这么一说,成侯笑道“正是,请田忌将军,不妨说一说楚国使者的事情。” 田忌一脸坦然,拱手抱拳道“太子,忌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还请太子明鉴!楚国使者的确昨日来找过忌……” 田忌这次来找齐太子,其实就为了一件事情,他并非想要隐藏,只不过成侯快了一步,先到太子面前来告状,所以田忌晚了一步,险些变成想要隐瞒的细作了。 昨天晚上,和钟离看到的一样,楚国使者偷偷摸摸的去找田忌,原因很简单。 ——拉拢。 楚国使者知道,齐国“将相不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成侯邹忌,和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田忌将军是死对头,两个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 而且楚国还听说了公孙闬诬蔑田忌的事情,也明白齐王对田忌的忌惮。 既然魏国临时退缩,成了墙头草,这一仗肯定是无法继续下去,所以楚国就想出了这个办法,想要从内部分裂齐国。 第一个动摇的,就是邹忌和田忌。 楚国这一招数,不可谓不毒辣,连钟离都要拍手叫好了,因为即使邹忌聪明,田忌深谙兵法,两个人都不傻,但是一碰到这个问题,就自动的跟炸毛的鹌鹑一样,互相咬上了,想停都停不下来。 而且齐王“冷落”田忌,想要雪藏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这次齐楚之战,齐王任用田婴的心腹申缚,也是信号之一。 因此楚国的意思是,能拉拢田忌就拉拢田忌,不能拉拢田忌,就分化齐国内部,一拍两三! 钟离笑着道“各位各位,大家都是聪明人,不是封侯,就是拜将,一个个高人一等,咱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 他顿了顿,又说“这话虽然不中听,但是的确是实话,楚国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让成侯和将军,两败俱伤么?二位何必为了个人恩怨,倒叫楚国捞了好处,亏不亏?” 成侯和田忌登时都不说话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神虽有不屑和愤怒,但好歹冷静了一些。 田忌收回目光,稍微看了一眼钟离。 钟离不知他突然看自己做什么。 田忌迟疑了些许,道“太子,楚国使者还说了一些……关于钟离先生的话。” “我?” 第68章 斗战胜佛 夜色笼罩着寂静肃杀的齐国莫府营地,昏黄的月光投影下来,穿梭在参差的大帐之间,投下一个个暗淡的影像。 “沙沙……” 有脚步声,故意轻抬轻放,徘徊在田忌的营帐周围。 田忌功夫不弱,耳聪目明,早便听到了那跫音,起初并未在意,但那声音停在自己帐前,便顿住了。 田忌眯起眼睛,立刻大步走过去,“哗啦!”一声,掀起帐帘子。 “楚国使者?” 帐外徘徊之人,不是楚国使者还能是谁? 田忌沉声道“不知楚国使者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那楚国使者躬身行礼,十分恭敬,笑了笑,道“久仰田忌将军大名,三战三胜,乃是现世难得一见的常胜将军,小人心中敬慕,因此前来拜访。” 田忌虽是个粗人,但好歹熟读兵法,在战场上用兵,不比官场上的尔虞我诈要简单,同样深不可测。 田忌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相信楚国使者的奉承,便道“时辰不早了,楚国使者来的不巧,不是忌托大,这会儿已然要歇下,不方便请楚国使者说话,楚国使者还是请回罢!” 他这么说,十分不给面子,楚国使者则是笑眯眯的道“将军,稍待一下……小人尝听说,将军虽百战不殆,但在齐王眼中,却还不如一个鬼谷的弃徒,是也不是?” 田忌能听不出他是在挑拨离间? 当时在徐州相王之时,田忌也见识过钟离的手段,若不是钟离挺身而出,此时太子已经身首异处,齐王如何能登上封王的宝座? 还有田忌,险些要被魏国要去,剁成肉泥。 田忌心中对钟离,并未有什么成见,至于之前很多人传闻的,钟离被魏国相邦兜了一头粪,赶出魏国的事情,在田忌心中,八成当做了以讹传讹,不得当真。 因此田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可能相信楚国使者的挑拨离间? 田忌了然一笑,并未当回事儿,楚国使者一看,变化了手段,笑着道“好好,田忌将军心胸开阔,实乃世间少见,然……将军您仔细思量思量,在这个大营之中,有多少人想看将军您的笑话?何止成侯一个?就连远在天边的齐王,不是也忌惮猜疑着将军?如若今日小人与将军私下里见面的事儿,传到旁人耳朵里,或者叫士兵们瞧见了,如何看待将军?” 田忌眯起眼睛,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冷笑道“楚国使者难不成在威胁忌?” 楚国使者笑着道“不敢不敢!只是想进帐,与将军叙叙旧罢了。” 莫府有士兵巡逻,若是真让人看到楚国使者这般鬼鬼祟祟,田忌自然是问心无愧,只是…… 盯着田忌的眼睛何止千万,楚国使者说得对,不只是成侯一个人针对田忌,有的时候田忌觉得,成侯这般针对自己,其实是因为王上的授意…… 田忌稍一思量,沉声道“进来。” 楚国使者如愿以偿的进了田忌的营帐,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笑着道“其实此次小人前来,是因着我王嘱托,王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让小人见到将军。” 田忌冷笑一声,道“不知楚王有何见教?” 楚国使者笑道“我王爱惜人才,知道将军在齐王受尽委屈,像将军这般人才,若是能归顺我楚国,别说是做将军,必定是做我王的师傅才是!将军雄才,何必屈居在忌惮猜疑之中?” 田忌没有立刻言语,但是他心里已经知道,楚国使者是来游说自己的。 楚国使者说得对,齐王猜忌田忌,成侯针对田忌,连这次打仗,田忌都没有上战场,只是最后收拾这堆烂摊子。 说白了,他心里的确委屈,真是委屈的透了,不只委屈,当真还心寒。 但那又怎么样? 这是他们齐国的事情。 田忌拱手深深一拜,直接跪在地上,将自己的头盔摆在面前,对齐太子道“既已坦白,忌说句大逆的话,忌在我王麾下,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叛国之想,就算心中再是委屈,亦不会叛国,还请太子明鉴!” 齐太子叹了口气,他心中知道田忌的为人,何止是齐太子知道田忌的为人,齐王也知道,只是田因齐心中有太多需要权衡的东西,就算知道田忌是一个忠臣,但是也需要权衡田忌的分量。 齐太子赶紧亲手扶起田忌,道“辟疆怎会不相信将军?辟疆的一身武艺,是得将军亲自传授……” 他说着,看向成侯邹忌,又道“辟疆的一腔学识,是得成侯相赠,两位都是辟疆的师傅,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人值得辟疆相信,必定有二位师傅。” 田忌和成侯一听,脸上都有些动容,不是因为齐太子会说好听的,而是齐太子说话诚恳,田忌和成侯都知道,齐太子心性真诚,他说出来的话,骗不了人的。 田忌被太子扶起来,道“楚国使者来找卑将,还说了关于钟离先生的事情,他说……” 田忌迟疑了一下,目光没有看向钟离,反而看向了正在啃大鸡腿的小春儿,道“楚王觉得钟离坏事儿,忌惮钟离破坏鲁国埋伏一事,因此想要报复钟离先生,准备劫走钟离先生的女儿,作为人质。” “我女儿?” 钟离一听,先是一愣,随即才明白田忌的目光深意,原来楚国是朝着小春儿来的,因为楚国似乎发现了钟离的软肋。 “岂有此理!这竖子!” 齐太子一听,果然登时就怒了,“嘭!”的一声,狠狠砸了一下桌案,道“下作!” 楚国使者昨夜去找田忌,其实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要田忌投靠楚国之后,作为楚国的细作内应。 楚国因为钟离多管闲事儿的事情,怀恨在心,因此想要报复钟离,于是把目光锁定在了小春儿身上。 他们打算让田忌配合,劫持小春儿回楚国,然后作为人质,要挟钟离,若是钟离肯投降归楚,再好不过,若是钟离不肯投降,便杀了小春儿。 成侯听罢,眯了眯眼睛,自古以来的掌权者,都是如此心狠手辣,即使面对孩童,他们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动一下眉骨,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江山里没有孩童或者老者。 有的只是……霸权或是弱者。 小春儿听得不明所以,抬起头来,手里还握着大鸡腿儿,樱桃小口上都是油光,看起来倒是可爱,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清澈纯洁的模样。 钟离眯了眯眼睛,他从来不挣什么,因为很累,他从来不求什么,因为很麻烦,他从来不气什么,因为又累又麻烦。 钟离是个不折不扣的佛系青年。 钟离“嗤”的冷笑了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袖袍,语气轻松自在,道“楚国当我是个软柿子……怕是要打了眼。” 钟离的确是个怕累怕麻烦的佛系青年,但是很多人误会了,以为钟离是个不会呲牙的软包子,那便大错特错了。 因为钟离虽然是个佛系青年,却是不折不扣的“斗战胜佛”…… 第69章 给我打 “田忌将军!” 楚国使者迎面走了过来,笑着拱手道“田忌将军,久违久违了,这两日都不见田忌将军,不知……”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不知田忌将军可想好了?” 田忌蹙着眉,沉着脸,抿着嘴角,将刚毅的嘴唇抿成一线,脸色有些阴沉,道“楚国使者,可曾给田忌想的余地?” 楚国使者听罢了,哈哈一笑,道“田忌将军,小人并不是逼迫将军什么,将军顶天立地,乃是当时豪杰,我王敬重还来不及,小人怎敢不敬将军?只是……” 他说着,顿了顿又道“只是,齐王有眼无珠,不懂得善待将军,将军的一举一动,在齐王眼中,怕都是刺儿,今日齐王不拿捏将军,是因着怕刺了手,因此不敢举动,来日可就不一般了……” “将军……”楚国使者又道“于情,我王敬重将军,愿奉将军为师;于理,齐国国君狡诈,太子又是黄口小儿,还多次三番的怀疑将军……将军何苦作践为难自己,不如归顺了我们楚国,倒也便宜。” 田忌没有说话,但是眼神明显动摇了一下。 楚国使者怎么能抓不住这丝动摇,连忙打蛇随棒上,连声道“将军,您无需做什么,只要告知小人,那钟离春几时落单,亦不需要将军动手费神,小人自会捉了钟离春。如此一来,小人抓了人质在手,将军也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咱们到了楚国,该拜将的拜将,该封侯的封侯,岂不……两全其美?” 田忌盯着楚国使者,看了好一阵子,没有立刻言语,看得楚国使者直发毛,最终一咬牙,道“我可以降了楚国,也可以帮助你掳劫钟离春。” 楚国使者登时欣喜若狂,道“大幸!大幸啊!将军如此识大义,实乃我王大幸,我楚国大幸!小人在此拜谢将军!” 田忌淡淡的道“拜谢就不比了,但是此事,你万勿搞砸!” “正是,是这个道理,有这样的好事儿,小人怎么可能舍得搞砸?” 田忌道“每日黄昏之后,太子会请钟离去主帐一叙,多半是讲学,这时候钟离的女儿会落单,我遣开帐外齐兵,剩下的事儿……” 楚国使者立刻道“是了是了,剩下的事情,全都包在小人身上,将军大可放心。” 田忌抿唇道“此时事关重大,若是泄露一分,别说回归楚国,你我都别想活着走出齐国莫府!” “是是,这其中严重,小人清楚。” 田忌又道“此事,交给旁人,我不放心,你必须亲自动手。” 楚国使者心中了然一笑,以为是田忌多疑,怕自己把他出卖,所以要拉自己下水。 楚国使者并未起疑心,道“将军放心,这般严重之事,小人自然亲自动手,交给旁人,亦不会放心。” 两个人商量妥当,相约明日黄昏之后动手,掳劫钟离的小女儿…… 楚国使者和田忌商量好,不敢多做停留,赶紧左顾右盼的悄声离开。 田忌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眯着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楚国使者离开的背影。 “沙沙……” 只听身后有脚步声慢慢逼近,田忌都没有回头,一个身着官袍的人站在田忌背后,笑道“田忌将军沉着冷静,将楚国使者编排的团团转,活似真的做了叛国的细作,投靠了楚国一般。” 田忌这时候才微微侧了一下头,一双虎目睥睨了身后的男子一眼,那人不是成侯还能是谁? 田忌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沉声道“成侯,谬赞了!” 他说罢,立刻转身就走。 齐国莫府,黄昏。 “你们几个,跟我来。” 田忌走到一处大帐旁边,叫来了附近巡逻的士兵,道“过来分发粮草。” “是,将军!” 那一队士兵不疑有他,亦步亦趋的跟着田忌快速的往前走,很快消失在大帐旁边。 那队士兵消失之后,很快有蒙面的死士从营帐后面窜了出来,快速扑进帐中。 帐中昏暗,没有点灯火,隐约看到榻上鼓起一团被子,钟离的小女儿春儿,似乎就藏在里面。 楚国使者带着两名死士冲进帐中,外面的士兵已经被支开,他身边带的人不多,人多恐怕打草惊蛇,因此只挑选了两名身手不错的亲信随行。 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娃,半大不高,虽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说这小女娃儿的力气能撼山,上次在徐州相王的盟会上,还当众羞辱了鲁国的“力神”将军。 不过楚国使者觉得,这些以讹传讹的事儿,诸国之间还少么?一个女娃儿,还能翻出天去? 楚国使者不怎么相信,但是到底做了些许准备,带了两个高手死士在身边,以防万一。 楚国使者打了一个颜色,让那两个死士前去查看。 那两个人随着楚国使者慢慢走过去,刚要伸手掀起被子,就听到“哗啦!!”一声。 蓦地! 从营帐的角落阴影里,突然扑出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动作迅捷,“嘭!!”一声,楚国使者的两个死士被当胸一脚,狠狠踹在地上。 那两个死士吓得立刻挣扎跃起,就要和冲出来的人交手,但是依然来不及。 毕竟楚国这些人在明,偷袭的人在暗,一瞬间,两个死士登时被狠狠敲了脖子,一个手刀下去,就此昏迷不醒。 眨眼功夫,只剩下楚国使者一个。 楚国使者吓得一声大喊,只是帐中太过昏暗,还来不及看清楚,榻上那一团被子,突然拱了起来,一跃而起,然后“哗啦!”一声,兜头罩在楚国使者头上。 帐中本来就暗,楚国使者被罩住了被子,更是昏暗,立时什么也看不清了。 随即是楚国使者的惨叫声…… 小春儿早有准备,她手里握着棒子,从被子里翻身而起,罩住楚国使者的脑袋,狠狠一踹。 楚国使者一声大吼,直接倒在地上,想要挣扎,就听到脚步声,一群人瞬间冲进营帐,但他看不见是什么人。 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笑道“春儿,给我打。” 钟离! 那声音是钟离! 因为之前楚国使者多番被钟离羞辱,因此一听就知道,绝对是钟离,完全不需要看脸,只听声音,便能辨的清清楚楚! 钟离! 钟离的声音一落,小春儿立刻蹦起来,奶声奶气的说“是呢,粑粑!” 随即是“乓乓乓!”的声音,小春儿握着手臂粗的烧火棍子,冲上去踩在楚国使者身上,劈头盖脸一顿猛揍。 楚国使者起初还不相信小春儿力能拔山,结果被狠狠揍了两棒子,登时鼻青脸肿,颧骨肿的老高,捂住自己的脑袋,滚来滚去的。 惨叫着“别打了……别、别打了……” “呼!”一声,罩在头上的被子被掀开。 楚国使者顶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猪头,瞪着眼睛,果然是钟离! 何止是钟离,明明和他约好的田忌,竟然也在! 大帐之中,齐太子率领齐军,已经将他团团包围了! 钟离居高临下的看着楚国使者,抬起腿来,踩在楚国使者的身上,然后弯下腰来,拍了拍楚国使者的脸。 楚国使者这时候才知道自己中计,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钟离眯起一双眼睛,笑的仿佛是月牙,拍着他的脸,道“你放心,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今儿个你死不了,回去带话儿给你们楚王,就告诉他……” 钟离说着,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嗓音发沉,冷笑道“这次和谈,谈崩了。” 第70章 坦荡荡的小惩大诫 “田忌!” 楚国使者被打的鼻青脸肿,押在地上,一张脸紧紧贴着地,别提多狼狈。 楚国使者愤怒的道“田忌你竟然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小人!” 田忌被点名道姓,只是冷冷的垂头看着狼狈的楚国使者,并未言语什么。 钟离则是笑道“这怎么叫出尔反尔?这叫兵不厌诈,你自己傻,怪谁?田忌将军好好儿的在齐国做他的大将军,何苦到你们楚国,背负一个投敌叛国的骂名?” 钟离说罢了,还笑着道“你说说,你是不是傻?动不动脑子想想?” 楚国使者气急,浑身颤抖不止,不过在听到钟离说不杀使者的时候,狠狠松了口气,越发有了一些底气,毕竟自己可是楚国派遣来的使者。 眼下齐楚一战,楚国明显占尽了上风,怎么说,齐人也不敢太过放肆,更别说杀掉自己这个使臣了。 楚国使者犹似吃了一颗定心丸,舒了口气,瞪着笑眯眯的钟离,犹如见到了杀父仇人一般。 钟离见他松了口气,不由冷笑一声,转头作礼对齐太子道“太子,虽说杀使者引人诟病,但是楚国使者半夜三更,潜进营帐意图不轨,倘或这件事情不处理,传出去,怕是诸国都要以为我们齐国无人,不敢吱声,伤了我齐国的颜面是大。” 齐太子很是配合,笑了一声,道“哦?如此说来,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钟离等的就是齐太子这句话,冷笑一声,道“自然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咯噔!” 楚国使者心里猛地一沉,刚刚的底气瞬间泄了,眼神有些涣散的瞪着钟离,大吼着“我是楚国使者!我是楚国使者!你们倘或敢对我用刑!我王决计饶不了你们!” 楚国使者大吼着,此时国相田婴听到了动静儿,赶紧从帐外趋步跑进来,这样一看,登时觉得大事不好。 楚国使者一张脸被打的“烂七八糟”,如不是嗓音相似,田婴恐怕真是辨不出他来。 而今齐楚交战,楚国已经占尽上风,田婴心中惧怕,万一再得罪了楚国,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田婴连忙拦住,道“太子!太子啊!您怎么由得钟离胡闹?” 齐太子看向田婴,道“国相此话何解?” 田婴连忙拉过齐太子,压低声音,小声道“如今楚国有意和谈,太子何不顺水推舟,为何为了钟离,得罪了楚国使者去?横竖那钟离,不过是乡野村夫,他的女儿不过只是个村姑,与楚国万不可同日而语,齐太子何必为了这二人,开罪了楚国?大不合算啊!” 齐太子一听,眯起眼睛,心里的火气立刻往上拱,田婴的话仿佛是助长火气的阴风,立时将怒火扇的奇大无比! 齐太子心思“单纯”、直爽,且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尔虞我诈,听国相田婴这般说,心里不但不赞同,反而反感的厉害。 钟离舍命相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而是三番四次,小春儿虽然年幼,但乖巧懂事儿,在护送太子前往徐州的路上,也算得上不离不弃,齐太子如何能狠心将二人当做乡野村夫,直接舍弃? 齐太子脸色不好,田婴还在劝解,其实田婴心里,一半害怕得罪楚国,另外一半,也是害怕自己被连累。 身为国相,田婴本就是首当其冲,再者这次齐楚之战,主将乃是田婴的亲信,楚国本就来派人朝田婴问罪了,如此一来,若是再得罪了楚国,楚国那一腔邪火儿,指不定撒在他的身上! 田婴心中的小道道儿很多,因此不敢得罪了楚国使者。 田婴虽然声音小,但是帐子就那么大,钟离能听不到? 钟离当即一笑,十分懒散的晃过来,笑着道“国相大人,您难道忘了?日前楚国使者是如何羞辱国相大人的?” 田婴一顿,登时有些哑口无言,老脸烧烫。 钟离好心的帮他回忆,道“人家楚国使者说了,要让高贵的国相大人,做我钟离第二,撕开你的脸皮,将你驱逐出齐国,且永不录用!” 这事情当着众人的面儿,又说道了一次,田婴的老脸简直无处存放,声音卡在嗓子里,眼目瞪着钟离,活脱脱仇人见面。 钟离并不惧怕,语气仍然自然轻松,道“国相大人肚子里果然宽的能撑船啊?楚国都这么羞辱国相大人了,如今国相大人照样摒弃私人恩怨,为楚国使者说话,这番气度,真是令钟离佩服佩服!” “钟离,你!” 田婴的话还未说完,钟离已经抢先道“怎么?钟离说的不对?钟离是个粗人,乡野村夫,因此说话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有什么说什么,的确是难听了些,但是理儿,还是这么个理儿……国相大人,您不会以为,今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楚国就能担下你这个人情,不再威胁王上推你下台了罢?” 钟离说罢,轻笑一声,道“国相大人都一把年纪了,竟还如此天真烂漫?” 田婴这回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钟离平日里嬉皮笑脸,懒散怠慢,如今说起刻薄的话来,竟然犹如刀子一般锋利,划的田婴体无完肤! 钟离不再理他,转头对太子道“太子,楚国虽然不仁,但齐国是大国,礼仪之邦,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齐太子说“先生觉得,该如何对楚国使者小惩大诫?” 钟离笑道“一来杀不得,二来打不得,三来……也骂不得,这样娇滴滴的一个楚国使者,怕也只有钟离这个乡野村夫,有办法小惩大诫了。” 他说着,对身边的黔夫耳语了几句。 黔夫一愣,没忍住笑了一声,赶紧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就摆了一下手,带着士兵走上前来。 “唰唰!”两下,竟然直接将楚国使者的衣裳扒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看着楚国使者赤条条的被押在地上,文人雅士们立刻转头回避,似乎不堪过目,武将们则是哈哈大笑的看尽了热闹。 齐太子第一时间赶紧捂住小春儿的眼睛,推着小春儿出了营帐。 小春儿一脸迷茫的说“大哥哥,怎么了?” 齐太子脸色尴尬,道“无事,时辰夜了,春儿定然也困了,快去歇息罢。” 小春儿揪了揪自己的小头发,歪着头道“大哥哥,可是那个是春儿的帐子呀!” 小春儿指了指冒出楚国使者大吼声的营帐。 齐太子“……” 钟离令人扒了楚国使者的衣裳,笑着道“对妇孺孩子下手的,不是人,是畜生……至于畜生,你见过哪个畜生需要遮羞?” 他说着,“哼哼”的冷笑了一声,道“就劳烦楚国使者,这般坦荡荡的走回楚国罢!” 第71章 混不吝! “钟离!” “钟离你胆敢羞辱与我!” 钟离笑眯眯的看着楚国使者,道“我钟离行得端做得正,今日便是诚心羞辱你,你待如何?” “钟离!!” 楚国使者大吼一声,眼珠子恨不能凸出来,里面布满血丝,恶狠狠的大吼着,似乎要将钟离咬碎。 钟离摆手道“楚国使者不防大喊大叫,反正招惹来了围观群众,又不是围观我钟离,你就可劲儿喊罢!” 楚国使者一听,浑似哑巴吃黄连,根本有苦说不出,瞪着眼睛,恶狠狠的注视着钟离。 钟离摆手道“撵出去。” 黔夫押送着狼狈的楚国使者,退出帐子。 因为帐中大吼大叫,帐外很多士兵都注意过来,楚国使者这般赤条条的被推出来,登时引来一片哄笑。 “这什么人?” “看起来怕是楚国使者?” “楚国使者?!” “我竟不知,楚国还有这般风俗?” 士兵们虽不明情况,但是都哈哈大笑起来,楚国使者面色铁青,刚刚还瞪着眼睛,一脸不服不忿,不过这会儿已经变的灰头土脸,垂着头压着下巴,根本不敢抬头瞪人,已经羞耻的没话可说。 钟离跟着走出营帐,楚国使者虽然不敢抬头,却低声威胁道“钟离,你好!你好样儿的!本使回到楚国之日,便是你人头的落地之时!” 钟离懒散的一笑,道“真别说,我钟离是吓大的!你这威胁,不管什么事儿。这样罢,你回到楚国,找两个口才好的师傅,等练好了再过来叫战,到那时候,咱们再对骂一个?” “钟……离!” 楚国使者气的似乎只会叫钟离的名字了。 只不过钟离如今是油盐不进,混不吝! 黔夫将楚国使者押送到大营门口,钟离直接踹了他一脚,“嘭!”一声,楚国使者一个趔趄,往前窜了好几步,没稳住下盘,“咕咚!”一声栽在地上,何其狼狈。 守大营的士兵们一看,又是哄笑起来,笑声连成一片,半随着簌簌的冬风,别提多讽刺。 齐楚交战以来,齐国一直吃瘪,士兵们没打过一次顺心的仗,险些粮草也被楚国截断,这口恶心,士兵们虽然不敢言语,但是心里整日的想,天天儿的想。 如今钟离开了个头儿,他们只需要笑一笑,便能消了心头这口恶气,齐国士兵们能不笑? 可劲儿的放声大笑! 楚国使者被羞辱的无颜见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钟离,钟离笑着朝他摆手,诚恳的道“回去给楚王带好儿啊!再见了,楚国使者。” 楚国使者气的浑身筛糠一样发抖,赶紧连滚带爬的往前跑去,冲出齐国莫府的大营门,撒丫子狂奔。 因为这边仗势很大,而且钟离羞辱楚国使者的事情,简直就是顺风,一会儿工夫整个营帐都听说了,所以但凡是有点官衔的人,全都跑了出来观摩。 成侯眯着眼睛,瞧着楚国使者狼狈逃窜,没说什么话。 田忌则是一脸解恨,日前楚国使者一直威胁田忌,田忌虽不说,但心里愤恨异常,他们做武将的,为齐国出生入死,齐王猜忌也就算了,还叫一个外人说三道四,田忌能不愤恨么? 至于其他人,例如什么张丑、公孙闬等等,虽觉钟离这作法有些偏颇,但好歹出了一口恶气,当下也是舒心的。 唯独国相田婴,战战兢兢的道“太子……太子呦!眼下如何是好?大胆钟离,得罪了楚国。楚国使者的颜面,就如同楚王本人的颜面,如今楚国使者伤了颜面,无异于伤了楚王的颜面,这……这该如何是好?谁能担待得起?” 齐太子对于田婴惧怕楚国的事情,很是看不惯眼,没有理会田婴。 田婴战战兢兢,恐惧的厉害,又道“不不不,老夫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禀明王上才行!” 钟离拍了拍自己的袍子,一笑,道“国相,何必大惊小怪呢?” 国相田婴瞪着钟离,厉声道“钟离!你这乡野村夫,如何能懂国之大计?!我齐国百年基业,眼看旦夕毁于你这个匹夫之手!你竟如此不知悔改!?” 钟离仍旧理着自己的袍子,很无所谓的道“国相大人,钟离请问您,楚国使者的衣裳,是谁下令扒的?” 国相田婴迟疑的看向钟离,自然是钟离下令扒的,钟离仗着齐太子的信任,下令让黔夫等人扒的。 钟离又道“钟离再请问您,楚国使者的屁股,是谁踢的?” 自然也是钟离! 钟离第三次发问,笑道“钟离还请问国相大人,楚国使者是谁下令赶走的?楚王的面子是谁伤害的?楚王心里最痛恨的那个人……是谁?” 钟离一连三问,都不需要田婴回答,所有人心头里已经有数。 答案全都是——钟离! 钟离拍了拍手,轻松的道“既然如此,楚王岂不是要对钟离咬牙切齿,恨不扒骨抽筋,挫骨扬灰?不如……” 他说着,拱了拱手,对齐太子道“不如,请太子以大局为重,将钟离自动献给楚王。” “什么!?” “大哥!” 他这一句话,仿佛是平地一声惊雷,震得在场众人都懵了,尤其是齐太子和黔夫,两个人立刻喊了出来。 齐太子震惊纳罕的道“钟离先生,您这是何意?” 钟离笑了笑,道“请太子想一想,国相大人说的正是,钟离羞辱楚国使者,赶走楚王使臣,就是伤了楚国的颜面,楚王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势必要向齐国问个明白,如此一来,太子该当如何?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求和会盟。” 齐太子立刻拒绝,道“钟离先生替诸位出了一口恶气,也是为我齐国出了一口恶气,楚国当我齐国无人,咄咄相逼,钟离先生何必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钟离摇头笑道“非也,太子您可曾听过,昔日姜齐齐公小白,与鲁公会盟柯,出了一个不世英豪,名唤曹刿。” 曹刿论战,钟离上学的时候就在课本里学习过,显赫一时的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就输在了曹刿的手里,长勺一战输的惭愧。 不过其实曹刿还有另外一个小故事,记载在史记的刺客列传里。 说是当年鲁庄公输了很多地盘给齐桓公,鲁庄公打不过齐国,想要求和,就和齐桓公相约在柯这个地方会盟。结果没成想,盟会之时,杀出一个猛将,直接冒死劫持了齐桓公,用匕首要挟齐桓公。 于是泱泱大国的国君齐桓公,被迫之下,不得不将战胜的鲁国土地,拱手还给了鲁国…… “曹刿?” 齐太子自然听说过这个人物,虽然当年的姜齐与如今的田齐不尽相同,但是同为齐国,当年的事情齐太子自然也有所耳闻,习学的时候还学到过这一节。 只是齐太子不太明白,此时钟离提到曹刿,是什么意思。 成侯邹忌则是眯着眼睛,侧头看了一眼钟离,试探的道“钟离先生……难不成要做这第二个曹刿?” 第72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成侯的话,令众人吃了一惊。 钟离则是镇定自若,眯眼笑了笑,道“钟离将楚国和楚王的颜面,得罪了一干二净,各位想想看,楚王能不恨钟离?再加上楚国使者的煽风点火,楚王肯定愤怒至极,只想把这个火气转加给齐国。然……如果此时太子提出,进献钟离,以求会盟,那么请问太子,楚王会不会答应?” 众人立刻陷入了沉默…… 钟离这次是把楚国得罪了一个干净,在处理楚国使者的事情上,钟离的做法非常不给面子,不像是往日里的和事佬钟离,可以说,钟离生生撕了楚国使者和楚王的脸皮。 试问如此,楚王怎么可能放过钟离? 一但放过钟离,楚王如何在诸国之中立足?别说是楚王本人了,就是楚国,也会成为诸国茶余饭后的谈资,足够笑掉大门牙! 楚王绝对不会放过钟离。 但是眼下又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那就是楚国已经失去了魏国的援助,所以执意与齐国开战,或许吃力不讨好。 因此倘或在这时候,齐太子提出交出钟离,以求和解,那么楚王会有什么反应? 钟离自问自答的笑道“楚王定然……求之不得!” 楚王自是求之不得的,绝对会同意齐太子的和谈要求。 到时候齐楚会盟,这就是钟离想要看到的,钟离也想效仿曹刿,兵不血刃,一旦成功,徐州很可能物归原主,重新回归成为齐国的土地。 钟离心里早有这个算盘,所以之前才故意把楚国使者得罪了一个遍,又扒衣裳,又踢屁股,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 齐太子一听,立刻道“这太危险了!” 的确太危险了,昔日曹刿也是冒着生命危险,劫持了齐桓公,这才令齐桓公归还了鲁国土地。 但是只要稍有不慎,别说是归还土地了,刺客就会变成刀下的肉泥,被剁的稀烂! 钟离一笑,似乎并不怎么当一回事儿,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说了,钟离怕早就是楚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今日楚国使者敢劫持小女,明日不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他顿了顿,道“钟离虽是个软柿子,但也不能任人这般捏瘪了揉圆了的欺负,我钟离不喜欢自找麻烦,但是倘或别人执意找我麻烦,钟离绝对也恶心恶心他才是。” 齐太子不放心,觉得这招太险,成功还好,若是不成功,钟离便再没有活命的机会。 国相田婴担心怕事儿,楚国强势,如是失败,肯定会牵连齐国,自己这个国相首当其冲,要不到好儿。 成侯和田忌难得有一次统一的意见,田忌道“太子,先生的计策,虽然险阻,但是……眼下不妨一试。” 成侯拱手道“忌也觉得可以一试,倘或失败……” 他说着,看了一眼钟离,钟离立刻明白了成侯的意思,摆手道“倘或失败,全是钟离竖子一个人的主意,太子不防一推四五六,也是便宜。” 成侯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失败,把责任全都推给钟离,也能逃过一劫,并不是无路可退。 齐太子一听,更不同意,道“我齐国泱泱大国,怎可把责任推在一人身上?” 钟离一笑,道“有太子这句话,钟离也觉值了。” 齐太子更是着急,皱眉才要开口,已经被钟离阻止,钟离笑道“再者说了,只要策划得当,这一次,被恶心的肯定是楚王,咱们便等着捡瓜捞就好。” 楚国使者一路被羞辱的回到了徐州,楚王熊商亲自坐镇徐州,还没有离开,听闻使者回来了,连忙道“传进来。” “谨诺!” 很快,楚国使者就趋步小跑着进来,人还没看到,声音先传了过来,哭天抢地的。 “王上!!王上……齐国欺人太甚!王上!齐国欺辱我楚国无人啊!” 楚国使者已经换上了袍子,一路哭喊着跑进来,一个猛子跪倒在地上,扑在楚王熊商的脚下,抱着楚王的脚踝哭诉,将之齐国是如何如何羞辱自己的,全都说了一个遍。 楚国使者哭着道“齐人放肆!败军如此猖狂,羞辱于小人不要紧,只是……只是小人是我王派遣出去的使者,谁不知道使者代表的就是国君的颜面,齐人也太不把我王放在眼中了!” “岂有此理!” 楚王果然勃然大怒,一拍桌案,冷笑道“好一个钟离!区区一个小民,竟然如此羞辱我楚国使者,倘或旁人知晓了,我楚国的颜面摆在何处?!” “王上息怒。” 此时楚国莫府之中,有一个身披介胄的高大男子踏前一步,道“王上息怒,昭阳尝听说,这钟离乃是鬼谷之徒,心机深沉,且用兵如神,前些日才断了我军与鲁国的联系,又放走了魏国的质子董庆,绝不是个简单人物,钟离突然大肆羞辱我国使者,难保不是个圈套。” 楚国使者冷声道“昭阳将军,合着将军觉着,被羞辱之人不是昭阳将军本人,所以这才如此大言不惭?我楚国的颜面,都毁在这钟离小儿的手上,他一个鬼谷弃徒,能有什么圈套?不过是仗着齐国太子的宠信,骄纵淫逸罢了!” 昭阳将军似乎还有话要说,此时却有从者匆忙入莫府,跪拜道“王上,齐国送来和谈盟约。” “和谈?” 楚王一听,眯了眯眼睛,赶紧令人呈上来,仔细一看,还真是和谈盟书。 齐太子的手书盟约,上面写着,钟离私自羞辱楚国使者,太子知晓之后震怒异常,已经责令将钟离扣下,请求与楚国盟约,只要楚国接受盟约,将会在盟会之上,将钟离献给楚王,任由楚王是剁成肉泥,还是五马分尸。 楚王冷笑了一声,齐太子的文书写的非常谦恭,这番口气令他十分舒坦,道“齐国也不过尔尔。” 楚国使者和昭阳将军传阅文书之后,楚国使者笑道“正是,我楚国兵强马壮,国力强盛,又拿下了徐州,齐军不过是败军,如何敢与我王叫板?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 站在一旁的昭阳将军看着使者恭维王上,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楚国回信了!” 公孙闬捧着文书,一路疾走,掀开帐帘子,快速进帐,跪拜道“太子,楚国回信了!” “快呈上来!” 齐太子连忙拿过文书来看,钟离则是一脸悠闲,并不担心楚王的回答,似乎已经十拿九稳。 果然,楚王接受了这次的会盟要求,而且十分“勉为其难”。 齐太子道“一切都在钟离先生的意料之中。” 钟离笑眯眯的道“楚王随行的,都有什么人?” 公孙闬回禀道“闬听说,除了上次受辱的楚国使者之外,还有昭阳将军。” “昭阳?” 第73章 楚国贵族 昭阳。 楚国的昭阳将军,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将。 昭阳是芈姓,昭氏,名云,字阳,是楚国熊商时期,赫赫有名的大将,且封为令尹。 其实就是相当于中原国家的丞相国相,一个国家的最高官衔。 昭阳不只是楚国的令尹,且还兼领着上柱国这一职位。 在楚国,上柱国这个官衔,是除了令尹之后,最高的职位,且是武官之中,至高无上的职位。 昭阳这个人,可以说在楚国那是混得风生水起,无论是文职还是武职,都是楚国的佼佼者,深得熊商的信任,也为楚王熊商,打下了坚实的楚国基础,将楚国推向强盛的顶峰。 不过眼下的昭阳,还是个将军,并不是令尹。 虽不是令尹,但是昭阳将军的大名,在中原一带,也是如雷贯耳,赫赫有名的。 昭阳将军用兵如神,不知多少国家想要挖楚王的墙角,只可惜,昭阳在楚国,不只手握兵权,位高权重,而且还是楚国的贵族,所以根基很是稳固。 也就是说,昭阳流的是老楚人的血,血统纯粹。 战国虽是一个无礼的时期,礼义崩坏,但血统反而更加重要,这是划分宗族,内姓外姓的根本。 昭阳的昭氏乃是楚国的四大贵族姓氏之一。 众所周知,楚王姓芈,熊氏,除了熊氏这个贵族姓氏之外,楚国还另外有四个贵族姓氏,眼下最强盛的,就是昭阳的昭氏。 另外还有三个,分别是屈氏,代表人物自然是大名鼎鼎的《离骚》作者屈原。屈氏其他的重要人物,还有楚武王熊通之子屈暇,“风马牛不相及”的提出者,敢与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叫板,赫赫有名的辩才屈完等等。 剩下两个贵族姓氏,便是景氏和三氏。 就眼下看来,贵族姓氏之中,最壮大的无异于昭阳的氏族。 无论是昭阳的姓、氏,还是昭阳的战功和品德,都让昭阳在诸国之中脱颖而出。 齐太子一听昭阳这名字,登时皱起眉来,觉得这次盟会,定不会十分如意。 钟离挑了挑眉,其实除了齐太子所知道的,昭阳真正的功绩还没有发挥出来。 昭阳大放异彩,刚好也就是这些年的事情。 楚王派遣昭阳征讨越国,昭阳一举擒杀越王无疆,越国群龙无首,分崩外界,大片土地并入楚国,使楚国疆土扩大至东海,环伺齐国。 十年之后,楚王以护送魏公子回国的名义,派遣昭阳派兵伐魏,楚军大举入侵,败魏军于襄陵,占领魏国八邑! 昭阳打败魏国之后,仍不满足,转而直攻齐国,若不是当时在齐国的秦使自动请缨,到楚国莫府劝谏,昭阳的大军,怕已经与齐国接壤了。 经过这一役,昭阳在楚国的地位推向了辉煌,楚王拜大司马昭阳为楚国令尹。 昭阳的光彩还没有散发到一半,诸国就已经如此惧怕昭阳,更别说之后了。 钟离笑了笑,道“不必如此在意,毕竟……在楚国当王上的,又不是昭阳,太子您想想看,昭阳将军赫赫有名,在我中原如雷贯耳,那在楚国呢?那个王上,喜欢名气比自己大的臣子?” 齐太子一听,笑着道“这倒是。” 钟离道“太子只管制备会盟便是。” 楚王虽然答应会盟,但是熊商也不傻,并没有什么都答应,不出钟离所料,这次会盟的地点被楚王驳回了。 楚国开出了条件,必须在徐州会盟,否则免提。 徐州如今已经被楚国围攻,乃是楚国的囊中之物,楚国这是请君入瓮,一旦齐国有个什么动作,便想要将他们困在徐州之内。 现在徐州变成了楚国的地盘子,齐军会盟的时候,兵马出入也是个问题,因此楚国也方便掌控齐人的动向。 钟离一笑,道“楚王聪明,但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用的是什么伎俩。” 刺杀。 而且是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钟离来完成刺杀。 一来钟离是个文人模样,大家都会对钟离放松警惕。 二来钟离可是楚王的眼中钉肉中刺,等见到楚王之后,钟离就“闪闪发光”,刺得楚王哪哪儿都疼,楚王做了一辈子王上,哪里受过这样的气?自然也会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不过除了攻心的计策,钟离也需要一些小小的“道具”。 钟离笑着道“我需要准备点东西,太子军中可有匠人?” 齐太子奇怪的道“匠人?先生可是要做什么物什?” 钟离摆手笑道“太子您看看我?我又不像我家闺女力能拔山,我顶多扛一个矿泉水桶。” “矿泉……什么?” 齐太子一阵迷茫的看着钟离,钟离咳嗽了一声,道“就是比喻力气。” 齐太子受教的点了点头,钟离连忙摆正话题,继续道“我不会武艺,力气也不大,刺杀这事儿,当然需要一些小伎俩了,须得准备一些东西。” 齐太子连忙点头,说“有有,军中有匠人,也有铁匠,辟疆这就令人去传。” 齐太子立刻招来匠人和铁匠,钟离对齐太子招了招手,道“太子那个坏了的弩弓玩具,扔了没有?” 上次公孙闬千里迢迢从徐州赶回临淄,请钟离出山的时候,带回去了一个破坏的弩弓玩具,那是钟离亲手做的,本是给小春儿做玩具。 哪知道被齐太子当成了宝贝,钟离便大方的送了齐太子去。 那日公孙闬带着破坏的弩弓玩具回来,说是齐太子被楚人生擒,想请钟离出山,营救太子。 不过这一切都是成侯编造的谎话,为的就是将钟离骗出来。 齐太子赶忙将弩弓拿出来,就在营帐之中,被齐太子放在一个青铜的盒子里,似乎十分宝贝。 只不过那弩弓已然坏了,齐太子拿出来,有些许不好意思,道“这弩弓坏了,辟疆还未来得及找人来修。” 齐太子连忙又道“先生,这可不是辟疆故意打破的,这么精妙的弩弓,辟疆珍惜还来不及,是在徐州和楚军交战的时候,不小心中箭,幸亏有这弩弓为辟疆挡了一下,还救了辟疆一命。” 钟离一听,纳罕的道“太子还真中箭了?” 当时公孙闬编了很多,什么太子被楚人擒走,生死不知等等,弩弓玩具也坏了,把齐太子说的,就跟没娘的小白菜一般。 钟离还以为都是谎话,哪知道齐太子真的中过箭。 其实公孙闬编的也是真真假假,真假参半。 齐太子点了点头,转而一笑,十分豪气的拍着自己胸口,道“不过已然大好了。” 第74章 不争馒头争口气 钟离还以为,齐太子跟成侯是故意打破弩弓玩具骗自己的,哪知道原来齐太子真的中箭过。 幸而随身携带着弩弓玩具,才保下一命。 当时那箭矢上,涂了楚地特有的毒草草汁,虽不说见血封喉,但是一旦融入血肉,必死无疑,只是死的快慢的区别。 齐太子怀里踹着弩弓玩具,箭矢正好打在弩弓玩具上,只有箭头蹭到了齐太子的皮肉,稍微见了一点儿血。 齐太子当机立断,拔下弓箭,直接用佩剑剜掉了自己中箭的皮肉,这才保了一条性命。 否则齐太子就不是被楚人掳走,而是直接丧命了。 齐太子笑道“钟离先生对辟疆有恩,而且恩同再造,钟离先生救辟疆性命,辟疆都要数不过来了。实是辟疆的幸事!” 钟离没说话,不过说实在的,在这战火纷飞,礼义崩坏的战国年代,能遇到齐太子这样,直言不讳,作风正派的贵族,也算是钟离撞了大运。 钟离之前还在想,虽然女儿是未来的齐国王后,但是齐王万一是个好色之徒、昏庸无能,难道自己真的要把女儿嫁给齐王,让自己这棵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不过现在,钟离大体是放心的,无论田辟彊到底适不适合做未来的齐王,他到底是个好人。 在这个时代,像田辟彊这样的好人,正是举着火儿,也找不见一个。 匠人和铁匠很快就来了,钟离把弩弓交给他们,说“照着这个做一个,要小巧的,比这个还要小巧。” 钟离不会功夫,也没有小春儿那种力拔山兮的神力,所以想要刺杀楚王,做一个刺客,混入司马迁的刺客列传,就需要一些“场外道具”援助。 钟离选了一个好上手儿的,那便是——暗器。 钟离让匠人和铁匠,按照弩弓玩具的模样,把弩弓改造,改造成迷你大小,越小越好,可以藏在宽袍之中,并且一定要金属锻造,结实一些。 钟离又道“最重要是,一定要发射迅捷,而且上膛速度要快,最好一次性能同时发射三根以上的弩箭,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钟离提的要求很苛刻,不过好在钟离有图纸,他画了一个图纸给铁匠和匠人,说“按照这个去做,成品拿来我看看,然后再改进。” 谁不知道钟离先生目前可是齐太子心中的红人,红的已经发紫,齐太子信任钟离先生,可比信任国相要多,所以匠人和铁匠不敢怠慢,赶紧去按照图纸制作。 钟离笑了笑,道“我就不信,养尊处优的楚王,还能快过我的暗器?” 匠人和铁匠不敢怠慢,三日之后便拿出了成品,呈给钟离验看。 钟离不会习武,所以也不确定这个成品够不够威力,左思右想,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令人去寻了田忌将军过来,就跟那人说,找田忌将军有事详谈。 田忌听说钟离先生找自己,还以为是徐州会盟一事,当下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立刻大步来到钟离的营帐。 这会儿小春儿不在,跑到齐太子的帐中去玩了,因为左右无事,齐太子这些日子正在教小春儿识字。 说实在的,钟离心里鬼点子一大堆,但是他对这个年代的字,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小春儿的学习问题,就交给了博学多才的齐太子。 田忌走出帐手作礼道“先生找我?” 钟离笑眯眯的,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冲着田忌招手道“田忌将军,快快过来,瞧瞧这个。” 田忌不疑有他,赶紧走过去,就在田忌走过去的一瞬间,“嗖!”的一声,钟离袖中突然飞出一个黑影,闪着寒光,直逼田忌面门。 田忌虎目一眯,快速向后一掠,饶是他动作迅捷,亦是狼狈不堪,束发“当!”的一声,竟然直接被寒光一下击中,坠在地上。 田忌吃了一惊,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根短箭。 如此小的短箭,田忌还是头一次见,心中都是骇然,后背已然被冷汗浸透。 田忌惊魂未定,道“先生,您这是……” 钟离笑道“可意外?” 田忌点点头,道“是……意外。” 钟离又道“可有威力?” 田忌又点点头,道“是,这短箭的确威力十足。” 钟离第三次道“可能刺杀楚王?” 田忌一愣,这才明白过来,纳罕的道“先生这是为了挟持楚王……?” 钟离笑道“正是,我思来想去,楚王功夫断不如你,你的发冠都被我打下来了,更别说楚王了。” 田忌这才松了口气,道“先生妙计,只是……” 田忌还是有些迟疑,皱着眉,一时没说出口,这时候就听到“踏踏”的脚步声,从外面走了进来,接口说“只是,仍然九死一生。” 话音伴随着“哗啦!”一声,帐帘晃动,有人从外面打起帐帘,走了进来。 钟离定眼一看,这不是齐国赫赫有名的第一美男子,成侯邹忌么? 邹忌走进来,亦不客气,直接坐下,道“钟离先生可想过,就算你能挟持楚王,亦是九死一生。” 钟离似乎没当一回事儿,研究着自己的弩弓,道“自然想过。” 成侯笑道“那……先生何故如此拼命?” 钟离笑道“成侯,在这个世上,要你命的人,不也大有人在?被你耍过的魏王,被弹劾过的士大夫,说句不敬的话,哪个不想要成侯的命?成侯不也活的好好儿,不能别人不想叫你好过,你自个儿就不好过了,是么?” 成侯听着钟离的话,稍许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正是,先生说的的确如此。” 钟离又道“钟离也不过如此,就算九死一生,却也还有一生的活头儿。” 成侯顿了顿,道“忌这辈子,的确多有得罪,得罪过的人数不胜数,但多半情势所逼。” 钟离点头道“是了,这道理我明白,成侯想说的大概是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成侯听罢一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话说的倒是爽快!” 他说着,看向钟离,眯着眼睛,别有深意的道“然……钟离先生为何如此?提着自己的脑袋,去挟持楚王换取徐州,这值得么?难不成……钟离先生,想要以此入仕?” 钟离听罢了,笑了笑,心中已经够了然。这个成侯,足够聪明,说他是眼下齐国最聪明的人,也不为过,但是心眼子太小,心性又高傲,估摸着是害怕自己笼络人心,借此飞黄腾达。 钟离仍然不做一回事儿的模样,摆手道“成侯多虑了,不是我钟离托大,若是我想做个士大夫,只需跟太子说一声,您觉得,太子会不会答允?” 成侯眯了眯眼睛,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钟离屡次相救太子,太子已经把钟离当做最信任的人,如何能不答允?怕还要上赶着答允。 钟离见他不说话,又继续道“我钟离是个软骨头,欺负我没脾气,但是别动我家人,若是起了这个念头……哼。” 钟离最后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说道“俗话说得好,不争馒头,还要争口气。” 成侯没再说话,似乎已经明白了钟离的意思。 那头里一直没说话的田忌将军,此时终于开口了,打破了这寂静,颇为诚恳的道“钟离先生,不知……馒头为何物?” 钟离“……” 第75章 多多益善 “馒头……” 钟离仔细想了想,这古代的馒头和馒头还是不一样的,北方管没馅儿的叫馒头,有馅儿的叫包子,南方则是把有馅没陷儿的,统称为馒头。 但是不管馒头还是包子,反正这年代也没有。 虽然战国时代已经比春秋发展了不少,但是这个时代还是讲究大口吃肉的年代,什么包子馒头,还没诞生呢。 钟离解释了一番,田忌一笑,豪爽的道“莫不是秦地的锅盔?” 钟离“……” 钟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这个……馒头和锅盔还是有些不一样儿的,等有功夫,我给你们做来尝尝。” 田忌惊讶的道“钟离先生还会造饭?” 钟离一笑,道“若不会造饭,我一个穷光蛋,以前吃什么,难道张嘴喝西北风,就能喝饱?” 钟离以前可是鬼谷的弃徒,还是魏国驱逐的奸佞,如果不自己造饭,吃什么? 再者钟离在穿越之前,自己也会做饭,虽然做的不算太好吃,但是绝对能吃,还有几道拿手好菜。 虽说钟离做饭的手艺不怎么样,不过到了这在战国,绝对是一把好手儿。 田忌和成侯有些吃惊的瞧着钟离,似乎不相信他会造饭。 毕竟在这个年代,尤其是钟离这种文人,就算是饿死,也不会自己造饭。 庖人的地位,在这个年代还非常低贱,很多都是奴隶出身,十分卑微。 而如今钟离还允诺了给成侯和田忌造饭,这种态度,岂不是心甘情愿的低人一等? 田忌听了,一面惊叹,一面赞叹,暗暗心想着,钟离先生的气量之大,是自己远不能企及的,怪不得太子会如此器重钟离先生。 而成侯则认为,钟离心思深沉,说话半真半假,时而又真假参半,果然参之不透。 钟离可没想那么多,因为在他心里,馒头,就是馒头,和气节,心思都没有一点点儿的干系,如果非要扯干系,那可能和肚量有一丁点儿干系。 因为肚量大的,才能多吃馒头…… 他们正说话,齐太子已经领着小春儿习学回来了,亲自送回帐子,没成想在这里遇到了两位“师傅”。 齐太子狐疑的说“不知将军和成侯,如何在此?” 成侯笑道“回太子,忌偶然路过,与先生攀谈两句,受益匪浅。” 钟离笑道“是我请了田忌将军过来,帮我瞧瞧这袖箭。” 齐太子领着小春儿坐下来,道“先生的袖箭,可完工了?” 钟离道“差不多完工了,这会盟,也快是时候了,不知齐太子准备何时启程?” 他这么一说,齐太子面色有些为难,少许阴沉了下来,这次的徐州会盟,楚王显然为的是钟离,只一心想把钟离抓过去,大卸八块,剁成肉泥。 如同成侯所说,此行钟离便是九死一生,也未有定数。 齐太子心里迟疑这个,不想让钟离白白送了性命。 钟离似乎看出了齐太子的惆怅,便道“其实钟离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拜托太子。” 太子道“先生请讲,但说无妨,只要是辟疆能做到的,一定允诺先生。” 钟离笑道“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我这闺女……” 他说着,揉了揉小春儿的脑袋,小春儿眨巴着大眼睛,坐在钟离旁边,仰着圆圆的小脸蛋儿,一脸天真无邪的瞧着钟离。 钟离继续道“我这闺女还小,倘或此行,钟离不幸有个三长两短,还请太子代为照顾春儿。” 齐太子一听,心中发紧,道“就算先生不说,这也是辟疆的分内之事,不如今日,就当着先生的面子,也请成侯和将军见证,辟疆就收了春儿为义妹……” “义……” 钟离差点被齐太子这一句话给噎死,收了做妹妹? 这是你以后的媳妇!你要是现在收了做妹妹,以后你没了老婆你就哭吧! 钟离心想,你怎么不干脆收了当女儿呢? 若田辟彊真的收了春儿当义妹,自己往后里的国丈爷梦,岂不就破碎了? “咳咳咳咳咳!” 齐太子听钟离剧烈的咳嗽起来,这话也没说下去,连忙关切的问“先生,您怎么了?” 钟离赶紧摆手,道“没、没什么。” 此时的田忌和邹忌心里则有另外一番计较,齐太子身份尊贵,若是收了一个义妹,往后回了临淄,还要和王上多番解释,也是麻烦。 钟离无外乎想要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可信之人,令女儿往后里不受苦楚。 田忌便道“钟离先生请放心,不劳太子照顾,忌不才,愿意收春儿为义女。” 成侯本也这么想,哪知道被田忌抢了先,便笑了一声,道“将军久经沙场,平日里也没个空隙,不若将春儿交给鄙人,令忌代为照顾,收为义女。” 小春儿不知什么情况,眨着水灵灵的眼睛,一脸懵懂迷茫。 钟离一听,田忌将军和成侯邹忌都要收自己女儿做义女,不管是谁,那可都是齐国的心膂之臣,一个文中栋梁,一个武能扛鼎,钟离一时半刻也不好取舍。 钟离拍手道“不若这般,既然二位如此热情,干爹又不是亲爹,自然多多益善了,二位面子都大,也不必伤了和气,一并子收了也就是。” 他说着,立刻对小春儿说“快去拜见你两位义父。” 小春儿虽听不太懂,但是异常听话,立刻乖巧的点头,从钟离身边儿蹦起来,蹦蹦跳跳的跑到田忌和邹忌身边,跪下来,规规矩矩的磕头。 然后奶声奶气的对着田忌喊了一声“义父!” 然后又眨着萌萌的大眼睛,对着邹忌喊了一声“义父!” 小春儿小巧可爱,小脸蛋儿圆圆润润,一副冰雕玉琢,玲珑剔透的模样,令人瞧了心中喜欢,长得那是十分讨喜的。 小春儿这般乖巧可爱,齐太子又在面前,田忌和邹忌自然无法驳了面子,便硬着头皮,全都应声答应了下来。 钟离挑眉一笑,心想这可好了,自家闺女这靠山,可是大大的好。 第76章 连蒙带骗 成侯和田忌,眼皮子不由一跳。 成侯知道中了钟离的圈套,不过齐太子面前,小春儿又喊了“义父”,这话也不能作废。 那是当真也要当真,不当真也要当真,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田忌则是稍微有些熬心,倒不是因为小春儿不好,田忌很是喜欢春儿这个孩子,乖巧可爱,而且十分懂事儿。 不似贵族的那帮崽子,娇生惯养,亦没甚本领。 田忌是喜欢小春儿的,也想照顾小春儿,只是…… 小春儿一面是自己的养女,另外一面又是成侯的义女,谁不知道成侯和田忌不和,虽然面上没有撕破脸皮,但是背地里那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 简而言之,原则问题。 而如今,他们竟然同时有了,同一个闺女。 这…… 田忌看着小春儿的大眼睛,又不忍心反悔,说实在的,春儿他是极喜欢的,而且小姑娘底子也好,力气也大,若是稍加培养,日后别说不让须眉,便是十个八个男子,也不是春儿的对手。 田忌还想收春儿为入室弟子呢。 田忌这么一衡量,当即便道“钟离先生放心,从今日起,春儿便是我田忌的女儿,虽无血缘,定然视若己出,田忌还会将一身武艺,倾囊相授!” 钟离笑着道“好好好,将军这么说,真叫人放心。” 成侯一听,当即就和田忌比拼起来,道“既然春儿已经唤了鄙人一声义父,那这义女,忌是收定了。” 钟离如法炮制的又说“好好好,成侯这么说,真叫人放心。” 成侯“……” 田忌“……” 齐太子挑了挑眉,瞧着往日里厮杀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两个天敌,不由笑了笑,心想着还是钟离先生有办法。 如今大敌当前,徐州会盟在即,最忌讳的是什么? 打败仗不可怕,可怕的是国内争斗。 君子不党,这个说法谁都知道,但是做政客的,谁能是君子?眼下这席人中,说句大实话,除了太子田辟彊,谁是君子? 但是谁天生来便不是君子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隐藏在最深处的君子之道,只是迫于生计,迫于无奈,这份君子之道,慢慢的掩藏了起来。 钟离能做到的,就是连蒙带骗,让这一文一武的齐国心膂们,把这份君子之道重新挖出来。 只有重新凝结在一起,才能对抗这次的徐州会盟,否则齐国在这分崩离析的战国年代,只能随之分崩离析…… 小春儿有些困了,想要睡觉,齐太子陪着她,田忌和邹忌也准备告辞了。 钟离笑着站起来,道“我送送二位。” 三个人并肩走出大帐,钟离一口气送出很远,成侯笑了笑,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钟离笑着搓了搓手心,道“这个嘛……其实我有一个故事,想要给二位讲讲,就当解闷儿了。” 田忌道“不知钟离先生要说的,是什么故事?” 钟离笑道“将相和。” “将相和?” 田忌和邹忌都没听说过这个故事,倒是新鲜的很。 他们自然未曾听说,毕竟这故事,可是五十年之后的事情。 不过将相和这个故事,在之后谁也不会陌生,毕竟已经收录进了语文课本,从小开始,孩子们就开始接触这个故事了。 钟离背着手,踱着步,一派高人之姿,道“相传呢,某个国家获得了一块稀世宝玉,另外一个国家听说了,心生贪婪,就扬言要用五十座城池,去交换这块宝玉……” 他这么一说,成侯不做一回事儿,毕竟谁会用五十座城池去交换一块玉?觉得是钟离胡编乱造的。 田忌则是惊叹说“五十座城池?这其中必定有诈!” 钟离笑道“是了,的确有诈,这个国君听说对方要用五十座城池交换自己的宝玉,就觉得很不对劲儿,如果把玉送过去,那就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但是对方强盛,他们又不能硬拼,如果不答应换玉,就只能挨打……就在文武之臣,都无能为力的时候,有个舍人脱颖而出,愿意亲自拿着这块宝玉,出使和对方交涉。你们猜,怎么样?” 田忌听得入迷,说“这位舍人,可护了宝玉周全?” 钟离笑了笑,道“自然周全,而且周周全全。” 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出使秦国,秦王想要独吞宝玉,蔺相如巧施妙计,借口和氏璧上有瑕疵,想要指点给秦王看,抢过和氏璧,背靠殿柱,以此要挟,打算带着和氏璧一起“玉石俱焚”。 秦王爱惜和氏璧,不想让蔺相如毁掉,蔺相如又借口让秦王斋戒,才肯献出和氏璧。 斋戒期间,蔺相如已经让从者乔装改扮,护送和氏璧离开秦国,返回赵国,而自己留下来。 和氏璧不翼而飞,秦国也没有割让城池,本就理亏,就算杀了蔺相如,最后还是得不到和氏璧,反而正面和赵国撕裂了脸面,得不偿失。 最后秦国无可奈何,完好送走使臣蔺相如。 钟离笑道“这便是完璧归赵的故事。” 田忌感叹道“这位舍人足智多谋,而且勇猛过人,真是难得一见的高人。” 钟离道“正是,因此国君封了他做上大夫。这还有后话。” 田忌到“还有后话?” 钟离笑道“正是。” 自然还有后话,将相和的故事还没真正开始,之后秦国记恨赵国,多次派兵攻打,却在顺风之际,设下了“鸿门宴”,主动要求和赵国和盟。 赵王不敢去,怕有危险,但是又不敢不去,怕丢了颜面。 钟离笑道“在会盟上,对头的国君让上大夫的国君弹琴,来羞辱他……” 蔺相如就请秦王击缶,来互娱互乐,秦王自然不肯,大发雷霆。 田忌说“那后来呢?” 钟离笑道“后来?后来那上大夫就说,五步之内,我会把自己脖子上的血,溅在大王你的身上。” 田忌一听,脸上变色,暗暗称奇。 钟离笑道“这位上大夫因为大功两件,后来被封为上卿,地位非常崇高,于是高潮就来了,引来了很多老臣和贵族们的不满。” 赵中更有老将廉颇,不服蔺相如,一个平头舍人,竟然平步青云,自己则是靠血肉打下的赵国江山,却要屈居在舍人之下。 钟离笑着道“这位将军呢,就多番为难上卿,处处羞辱上卿,无论是当着宾客,还是外人,让上卿丢尽了颜面……” 他说着,眼神跳跃的盯着田忌和邹忌看,那意思不言而喻。 廉颇当时就好像一只鹌鹑,逮着对方就拧,而现在,钟离眼下可是有两只鹌鹑,互相拧的。 钟离笑道“这后来嘛……上卿府上的门客都忍不下去了,觉得太过羞辱,自己主子天天儿被人打脸,他们也被人诟病,于是想要请辞,离开上卿。上卿便说……” 蔺相如说,自己敢羞辱秦王,难道还怕死么?偏偏只怕廉颇将军一个人? 钟离继续道“敌国虎视眈眈,而国内党派之争,纷乱崩裂,做臣子的,难道不应该先急国家之所急么?” 田忌听到这里,浑身一震,有些怔怔的看着钟离。 成侯则是眯着眼睛,也听清楚了钟离的言外之意。 钟离铺垫了那么多,继续说“那位将军,听说了这席话,便脱了衣服,背着荆条,亲自到上卿的家门口,负荆请罪,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这便是将相和的故事。” 田忌和成侯听了,不约而同没有说话,但是对看了一眼。 钟离笑道“其实将军和上卿都没有错,将军为国家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立下赫赫战马功劳,在他眼里,上卿身上没有刀疤,每次出使回来,也没挎着敌人的首级,全靠嘴皮子,就能平步青云,因此将军不服不忿,也是正常。但是将军没有看到,上卿在敌国大殿,一心玉石俱焚的模样,将军也没有看到,上卿献缶,准备血溅当场的模样……” 钟离说完,便没又再说,只是拍了拍田忌的肩膀,又拍了拍成侯的肩膀,笑着道“二位,钟离便送到这里,少陪了。” 第77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钟离的话说到此处就戛然而止,施施然的转身往营帐而去。 留下田忌和邹忌两个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钟离走回营帐,自己掀开帐帘子钻了进去,齐太子还陪着小春儿。 齐太子见钟离回来,便道“先生,这是去做甚么了?” 钟离笑着道“哎……当然是去当和事佬儿,做好事啊。” 齐太子有些听不明白,钟离就把敲打田忌和邹忌的事情说了一遍。 如今这个年代,还没有将相和的故事,但是这个道理谁都懂,这蔺相如和廉颇,不正是成侯和田忌么? 只不过蔺相如和廉颇两个人不和,还是单方面的,蔺相如知道忍让,而眼下的齐国呢? 成侯和田忌,两个人谁也不知道忍让,成侯“老”谋深算,手段阴险,田忌则是炮仗一样的暴脾气,一介武夫,关键这个武夫还熟读兵法,自也是了不起的。 两个人打来争去,最后吃亏的是谁? 当然是齐国。 眼下钟离正要为齐国“捐躯”,本就是九死一生,若是成侯和田忌真打起来,最先吃亏的是谁? 可能是钟离啊! 因此钟离也是有私心的,所以才出面做了这个和事佬儿,劝解劝解那二人。 齐太子一听,笑道“钟离先生果然妙计,竟然用这样的故事影射他二人。” 钟离道“听懂肯定是听懂了,不过也只是敲打敲打,管不管用很难说,毕竟……那二人积怨已久。” 齐太子点点头,钟离又道“太子要稳坐这齐国江山,田忌和邹忌是一个也不能丢的,倘或邹忌真的卖了田忌,到头来,太子损失的就不是田忌一个将军。” 这笔买卖,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如果邹忌真的按照历史上的发展,卖了田忌,那么齐太子这嫉恶如仇的性子,登上国君之位之后,肯定不会饶了成侯。 历史上的成侯,后半辈子也是在装疯卖傻之中度过的,夹紧尾巴做人,再没有在齐国的舞台中崭露头角。 这样一来,齐国损失的何止田忌一个将军,还有邹忌这个智囊。 因此,这二人看似你死我活,但却是一荣俱荣的共生关系。 齐太子点头,道“多谢先生提点,辟疆铭记于心。” 钟离道“行了,你也去歇歇吧,明儿个就要启程去徐州,这会盟可是兵不血刃的一场战役,勾心斗角可比真刀真枪要累人的多。” 齐太子有些迟疑,虽然长身站起,但是没有立刻离开,道“这……先生……” 钟离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完全不是自己的性子,了然一笑,道“太子不必担心。” 齐太子道“辟疆还未开口,先生竟已知晓辟疆的心思?” 钟离笑了笑,道“太子无非担心我罢了,太子难道忘了钟离方才讲的故事了么?” 将相和的故事,蔺相如在渑池会盟之上,威胁秦王,将会把自己颈子上的血,溅在秦王的身上。 秦王惧怕,低声下气的击缶。 其实除了蔺相如和曹刿,在会盟上动手脚,劫持国君的刺客,大有人在。 而且成功的案例数不胜数。 钟离笑道“太子可知为何?” 齐太子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钟离高深莫测的道“因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齐太子一听,更是懵了,不知钟离什么深意。 钟离笑道“太子你想想看,楚王如此高贵,他坐拥楚国天下,身边美人环伺,高枕江山,而我钟离呢?不过是一个鬼谷的弃徒,说白了,我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而他要顾及的那么多……他怕死,而我不怕,他想我死,我必拉着他死,那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没有哪个国君,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齐太子听他这么说,心里稍微又有了些底儿,的确如同钟离所说,但凡有点头脸的人,都是怕死的,因为他们顾忌的太多,想要的太多,贪婪的也太多。 反而是越“穷”的人,越没有顾忌。 但是齐太子听了,又觉心中不甚舒坦,因为正如钟离所说,他一清二白,听了莫名叫人心酸。 钟离有的,怕只是小春儿这个女儿,因此在会盟之前,已经给小春儿找了两座稳固的靠山,也算是毫无顾忌了。 齐太子站起身来,走到营帐便上,“哗啦!”一声打起帘子,就要出去。 临走的时候却顿住了,道“不管如何,辟疆定护先生周全!” 他说罢,立刻调头走出了大帐,扬长而去…… 徐州会盟迫在眉睫,齐国队伍准备启程,开向徐州。 齐太子领着小春儿,左右看不到钟离,正好遇到了公孙闬,便道“可看到了钟离先生?” 公孙闬脸上一阵为难,支吾的说“这……钟离先生他……他……” 公孙闬支吾了两下,一边的田婴立刻抢过来,道“钟离莫不是逃跑了!?” “不不不!” 公孙闬赶紧解释道“钟离先生,请田忌将军和成侯帮忙,在那边说话呢。” 齐太子狐疑道“帮什么忙?” 公孙闬又有些迟疑,不过最后还是说了,道“绑人。” “绑人?” 齐太子等人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钟离被“五花大绑”,仿佛是一个囚徒一般。 齐太子一看,立刻恼怒得道“这是作何?!” 钟离赶紧道“哎哎,各位别激动,这是钟离的意思。” 齐太子越听越糊涂,道“先生,你这是何意?” 钟离笑道“做戏当然要做全套,我全须全影儿的走进会盟大营,楚王一看,肯定觉得咱们齐国不够真诚,恐怕有诈,不如把我绑了,好歹像个囚犯,这样才能蒙混过关,是不?” 这次会盟,是齐国打算主动献出羞辱楚国使者的罪者钟离,并且求和的会盟。 如果钟离真的好端端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哪有一点儿诚意? 因此钟离才想出了这个办法,请田忌和邹忌过来,给自己上绑,然后“灰溜溜”的进徐州。 田忌其实也有点觉得不好,但钟离执意如此,他只好动手把人绑了。 钟离低头看了看自己,无奈的道“这是绑粽子么?绑的也太作了!好歹认真一点儿,不然怎么糊弄楚王?” 田忌有些头疼,十分真诚的道“这……敢问钟离先生,粽子……为何物?” 钟离“……”眼皮狂跳。 他险些忘了,粽子这东西,虽然被传说是祭典屈原而产生的,其实不然,早在春秋就有了。 但是粽子在这个年代,还不叫粽子,似乎叫角黍来着…… 第78章 阶下囚 钟离自行请绑,齐太子没办法,只得由了他去。 钟离做了“粽子”,似还不甚满意,摇头道“不行不行,做戏要真,倘或不真,我这粽子岂不白做了?” 齐太子道“先生,还能如何真?” 钟离想了想,道“你们骑在马上,再拿条绳子来,将我坠于马后,你们骑马,我跑着,这岂不是更真?” 齐太子一听,立刻大骇,道“先生,万万不可!” 齐太子知道钟离那两把“刷子”,根本是个肩不能担手不能挑的文人,也没习过什么武艺,如何能跟着马跑,如真有一个不慎,被拖了起来,那如何是好? 钟离却不当一回事儿,道“这样便真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楚王必定深信不疑,只要楚王深信,咱们的计划便成了一大半。如今只是跟着马跑,倘或楚王不相信,到那时候,恐怕骑着马的便不是齐太子,而是楚王的人,那钟离岂不是必死无疑?” 齐太子听他说的有道理,但是心里还是不落忍,钟离这么做,也是为了齐国能夺回徐州。 其实钟离心里并没什么太多的大义,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徐州,毕竟齐国的地盘子大一点儿,往后里自己做了国丈爷,就气派一点儿。 另外一方面,其实是为了出口气,楚国当钟离是个杵窝子,都踩到钟离头上来了。 若不出这口恶气,世人还当钟离真是个打三棍子放不出一个屁的怂货! 国相田婴在一旁看着热闹,他是不管这些的,钟离是被马拖,还是被骡子拽,他都不管。 他是看出来了,钟离现在是齐太子眼前的大红人,若是钟离活着,反而是个祸害,所以田婴并不阻止。 而田忌和邹忌深知钟离的用意,所以没有阻止。 齐太子只好令人寻了绳子来,拴在钟离身上,套在马上,一行人浩浩荡荡便出发了,开向徐州。 离徐州不远,已经有人在迎接齐国队伍。 钟离虽不认识那人,但是打眼一看,气势非凡! 那人一身黑色介胄,身披猩红披风,大红披风在冬风中咧咧生响,拔身坐于马上,伸手按着腰间佩剑,可以说是威风凛凛了。 那将军看起来三十出头,虽生的威风凛凛,竟面如冠玉,颇有一股玉树临风的味道。 那将军看到齐军,立刻催马上前,驱马到了跟前,拱手道“齐太子,昭阳有礼!” 钟离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之前提起的昭阳将军。 昭阳将军是楚国未来的令尹,常胜将军,更一举歼灭了越过,他的威名一直传到齐国,让齐国的将军们也振聋发聩,可以说是楚国这一时期,最有才干的将军,没有之一。 难得的是,昭阳将军不只是个武将,而且文韬武略,无一不精,不然日后楚王也不会封大司马的昭阳,为楚国第一文臣令尹了。 这次徐州会盟,楚王想必把守卫事情交给了昭阳将军。 昭阳给齐太子作礼,看起来规规矩矩,但又不失外臣的气节。 钟离跟在马后,看起来十分“狼狈”,灰头土脸,一身粗衣上全是灰土,脸上也都是灰土,鬓发凌乱,看起来果然是阶下囚的模样。 那昭阳将军给齐太子见礼,同时也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两眼钟离。 钟离怕和他对上目光穿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蜷缩着肩膀,低着头。 昭阳将军打量了两眼钟离,便道“齐太子,请,我王已经为太子备下下榻的行帐……请!” 齐太子点点头,道“有劳楚将军。” 众人缓缓的往徐州开进,昭阳带头引路,四周按着楚兵,看起来徐州守卫极其森严。 钟离跟着马往前走,看了一眼四周,登时有些了然,这么森然的守卫,岂不是下马威么? 再者说,这次是会盟,虽然齐王并不到场,但是齐太子可是储君,也就是未来的齐王,楚国倒好,派了一个将军过来。 要知道现在的昭阳将军,还不是令尹,所以再怎么说,和齐太子的身份也不对等。 这分明是楚王给齐国脸色看,不把齐国当做一回事儿。 众人进了会盟的营地,昭阳将军引着众人往里走,自始至终没有看到楚王。 倒是迎面儿走来了一个“老熟人”。 那人一身楚国官袍,大摇大摆,自己拦在齐国队伍面前。 钟离一看,好家伙,这不是日前“裸奔”回徐州的楚国使者么? 楚国使者如今穿的倒是体面了,站在他们面前,昂着头,一脸高傲,盯着钟离看了两眼,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看看,看看这是谁?他日里趾高气昂,狗仗人势,如今却转眼成为了阶下囚,钟离先生,跟着马跑,你感觉怎么样?” 钟离知道他是故意羞辱自己,不过钟离这人,最不怕的就是羞辱。 还是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钟离笑道“有劳惦念了,强身健体,还不错。” 楚国使者冷笑一声,道“怎么,死到临头,嘴还如此的硬?倘或你今天跪下来,抱着我的脚给我磕头,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在我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你……” 齐太子第一个忍不住这口气,想要发火,却被成侯立刻拦住,低声说“太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齐太子气的胸口快速起伏,脸色登时涨红,怒目瞪着楚国使者。 楚国使者有些肆无忌惮,似乎觉得齐国是来求和的,所以不需要再忍让什么。 钟离一看,眼睛转了两下,笑着说“哎呀,我这手被绑着呢,怎么抱着你的脚求饶?” “给他松绑!” 楚国使者立刻发话,让人给钟离松绑,两个楚国士兵走过去,给钟离解开绳子。 钟离活动了一下手腕,说“那我……可就给你磕头了?” 楚国使者冷笑道“还不快些?” 钟离走过去几步,齐太子看着钟离上前,简直是怒火中烧,差点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去砍了那楚国使者。 成侯和田忌这回倒是统一了,连忙全都拦住齐太子,低声道“太子,万万不可啊!” 这空档,钟离就走了过去,然后稍微蹲下来一点,慢慢矮身在楚国使者面前。 楚国使者昂着头,冷笑道“快些!” 他一脸不屑的看着钟离在自己面前矮身,结果就在这个时候,钟离一把抓住了楚国使者的下裳。 “嘶啦!!” 但听一声脆响,楚国使者吓了一跳,赶紧去抢自己的下裳,钟离竟然一把就将他的下裳撕了一个大口子! 钟离坠着他裂开口子的下裳,笑道“哎呦!你们楚人,风俗果然不一般,穿衣裳这么特殊?” 楚国使者只觉凉飕飕的生风,低头一看,竟然真的撕了一个大口子,都露肉了! 这众目睽睽的,楚国使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钟离戏弄了,赶紧捂住自己的衣裳,恶狠狠的道“钟离!你等着!” 钟离见他落荒而逃,朗声笑道“哎,楚国大夫!还跪不跪了?别走啊,过这村没这店儿了啊!” 第79章 分化离间 楚国使者“落荒而逃”,钟离拍手笑道“哎!楚国使者?别走啊!” 楚国使者听着背后哈哈大笑的声音,哪敢多做停留,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齐太子方才还担心钟离受辱,哪知道钟离竟然这么有办法,倒是自己多虑了。 昭阳将军还站在旁边,眼看着哈哈大笑的钟离,目光不由有些深沉,略有所思的拱手道“钟离先生足智多谋,云领教了。” 昭阳将军芈姓,昭氏,阳是字,名为云。 钟离看向昭阳将军,笑着道“好说好说,钟离虽是一介匹夫,生活在深山老林,但是尝听说昭阳将军的大名,当真如雷贯耳。” 昭阳将军笑道“钟离先生言重了,只可惜……”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道“只可惜,钟离先生不是我楚人,若是阵营一致,倒不防小酌两杯,也是痛快。” 钟离挑眉道“昭阳将军,你怎知道,你我二人,就没有小酌两杯的时日?” 昭阳将军笑了笑,他本就面如冠玉,而且十分年轻,这样一笑,看起来当真是风流倜傥,当个粗莽将军,简直就是浪费了。 昭阳笑的十分随和,语气也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道“因为,只怕……先生时日无多了。” 他说罢了,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钟离看着昭阳将军的背影,挑了挑眉,笑的不怎么在意,道“看来这昭阳将军,怕是笃定了心,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啊。” 昭阳将军不是一介莽夫,刚才钟离戏弄楚国使者,昭阳将军全都看在眼里,觉得钟离这个人,绝不能留,如果阵营一致,必定是不世之材,但是如今眼下,他们阵营不一。 一旦留下来,便是养虎为患。 昭阳将军怕是对钟离,已然下了杀心…… 钟离看起来却不在意,就算已变成了阶下囚,仍然是一副没心没肺,游戏人间的感觉。 众人进了营帐,齐太子道“那昭阳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徐州的守卫,多半是昭阳统领。” 这次能打败齐国申缚,昭阳功不可没,楚王也是个聪明的,他看到了齐国内部的争斗,因此知道,徐州的兵权放在一个人手里统领,比较安全,不至于分崩离析。 又因为昭阳是地地道道的老楚人,又和楚王沾亲带故,所以楚王心里放心,知道昭阳是个忠心的。 不过说到底,楚王也是个多疑的主儿,虽然徐州的兵马由昭阳统帅,但是最高的统帅权,还是在楚王手里,也就是说,楚王可以越过昭阳,直接统帅兵马,权利还是集中在楚王手里。 所以楚王一面给昭阳权利,一面信任他,其实一面也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钟离笑道“成侯,不知可否帮钟离一个忙?” 邹忌听钟离发话,便说“不知有什么事情,是忌可以帮得上忙的么?” 钟离道“当然,这事儿,还想请成侯的手下去做,他可是个中老手儿了。” 成侯眯着眼睛去看钟离,钟离笑眯眯的道“公孙闬。” 钟离说的个中老手,其实就是散布谣言。 那日公孙闬在临淄的集市上撒播谣言,说是田忌要举大事,被钟离撞了一个正着,这事儿钟离还记得呢,成侯怎么可能不记得? 钟离笑道“不防让公孙闬去散散谣言,就说……楚国的昭阳将军和鬼谷弃徒钟离是老相识,以前就认识,这次见了面儿,昭阳将军还想请钟离小酌两杯。” 齐太子纳罕道“钟离先生以前识得昭阳将军?” 钟离“大言不惭”的道“当然不识得,不然怎么是谣言呢。” 齐太子“……” 成侯一听就明白了,钟离是想要分化离间楚王和昭阳将军。 现在钟离可是楚王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昭阳将军手握大权,楚王的眼中钉和手握大权的将军是老相识,这话让楚王听了,能不膈应? 非得膈应死了! 就算这只是谣传,就算昭阳将军会辩驳,但是这样的谣传听在楚王耳朵里,信不信是一回事儿,膈应不膈应是一回事儿。 有的时候,膈应得多了,就算不信,也会下意识的心生厌恶…… 昭阳安顿好齐国队伍,然后去巡查了一遍驻军,这才前往主帐面见楚王。 昭阳将军进入主帐的时候,楚国使者正好在场。 楚国使者这会儿正跪在楚王脚边,抱着楚王的脚腕哭诉,自然是哭诉钟离死到临头,还不知死活,挑衅楚国的威严等等。 昭阳将军进去之后,站在旁边,先听着楚国使者哭诉了一阵。 楚国使者道“我王,这钟离着实可恨,若是抓到了钟离我王定然要将他狠狠折磨,若是一刀斩了,倒是便宜了他。” 昭阳将军一听,皱了皱眉,拱手道“我王,钟离诡计多端,颇有智谋,这样的人,若是留下来折磨,虽然能解心头之很,但恐夜长梦多,我王三思。” 楚国使者一听,冷笑了一声,道“昭阳将军这么着急斩了钟离,是不是怕钟离有什么秘密,要对王上说?” 昭阳皱了皱眉,道“云不知大夫此言,是何用意。” 楚国使者拱手对楚王道“王上,小人方才在营中,听说了一些关于将军的流言蜚语。” 楚王坐在席上,只是看着使者和昭阳将军,没有说话。 他没说想听,也没说不想听。 楚国使者眼睛一转,就道“小人听说,昭阳将军和那钟离,竟然是老相识,昭阳将军,是不是有这么回事儿?” 昭阳立刻道“绝无此事,在徐州之前,云不曾认识钟离。” 楚国使者冷笑道“那昭阳将军可曾说过,要与钟离小酌两杯?” 昭阳一听,抬头看了一眼楚国使者,随即对楚王拱手道“……确有此事。” “果然如此!”楚国使者立刻道“谁不知道钟离乃是咱们楚国的宿敌,素日里不将我王看在眼里,昭阳将军,你竟然如此大胆,还想与钟离小酌,这可是对王上的大不敬!” 昭阳能听不出来,楚国使者是在挑拨离间,能打下徐州,昭阳立下了汗马功劳,年纪轻轻就身居大司马,又是楚国贵胄,往后里前途不可限量,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昭阳心中全然明白,当下道“王上……”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楚王已经摆手道“好了,今日寡人乏了,且都下去。” 第80章 古之王者 昭阳听到楚王这么说,心里“咯噔”一下,还想再说什么,但是楚王的语气不容置疑。 昭阳只好拱手道“谨诺,云告退。” 他说着,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这边昭阳退出去,楚国使者便得意了,笑着道“王上,如今会盟大军,都在昭阳手中,而那昭阳与钟离竟然称兄道弟,实在不妥,还请王上将昭阳手中的兵权……” 他的话还没说完,“嘭!”一声,楚王熊商已经一掌拍在桌案上,喝道“寡人方才说乏了,你当寡人的话,是说给谁听的?” 楚国使者吓了一跳,哆嗦了一下,惧怕的看向楚王,“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道“小人……小人知错,请我王息怒!” 楚王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袖袍,楚国使者再不敢多说,连忙跪在地上,膝行后退,想要退出营帐。 就在他马上要退出营帐的时候,楚王低沉着嗓音,道“昭阳怎么样,寡人心里有数,以后不要再多加置喙。” “谨诺!谨诺!” 楚国使者连连应声,赶紧退出营帐,退出去之后,这才喘了一口大气儿,顺了顺自己的胸口。 他本想搓搓昭阳的威风,哪知道并没有讨到好处。 楚王看起来既不相信昭阳,但是也不相信楚国使者的挑拨,着实令人费解…… 齐太子有些忧虑的道“这楚王并不是等闲之辈,恐怕不会信这些空口白牙的诬陷。” 钟离笑了笑,道“君王都是多疑的,这就无需太子多虑了,我觉着,太子最好想一想,怎么拉拢拉拢昭阳将军。” “拉拢昭阳将军?” 成侯和田忌同时蹙了蹙眉,田忌道“昭阳将军是楚国的贵族,且身居要职,备受器重,想要拉拢昭阳,几乎是不可能的。” 难得成侯也对此表示同意,两个人的意见又一次一致了。 成侯慢悠悠的道“如今昭阳手握大权,又拿下了徐州,重创我齐军,在楚王眼里,怕没有比昭阳更忠心的人了,这样的一个大将,又是贵族,无异于……” 他说着,转而看了田忌一眼,道“无异于我齐国的田忌将军,楚王怎么可能放弃昭阳,昭阳将军又怎么可能被我齐国拉拢?” 钟离一听,登时笑了起来,看着成侯和田忌,笑得不可自已,仿佛方才那两人说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笑话,逗得钟离肚子直疼。 钟离赶紧捂住自己的肚子,摆手道“等等,等等,让我笑完,我的天呢,太好笑了……” 成侯、田忌,还有齐太子,都一脸奇怪的看着钟离,不知钟离到底在笑什么。 在场众人之中,好像只有钟离自己明白笑点在哪里,其他人都一脸迷茫。 这笑点,其实还挺明显的,但的确只有钟离一个人能发现,因为这个笑点,存在于历史中,却被钟离这个“搅屎棍子”给搅合了…… 其实在历史中,田忌虽然是齐国的贵族,也是百战不殆的战神将军,但还真让成侯给说对了,田忌就“反叛”了齐国。 历史里记载着,成侯邹忌让门人公孙闬拿着金子,在市集里招摇撞骗,找人算命,说是他的主上要举大事,问问卦象怎么样。 结果显而易见,成侯诬陷,田忌动兵,齐王坐视不理,最后田忌兵败,被迫出逃,逃往楚国,成为了楚王的“座上宾”。 在这个战火纷飞,礼义崩坏的年代,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却实实在在,全都存在。 成侯说昭阳将军就像田忌将军一样,手握重兵,又是贵族,根本不可能反叛。 但是事实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田忌的确“反叛”过,齐王田因齐去世之后,太子田辟彊继位,成为齐国新王,知道田忌当年受到的苦楚,这才令人去接田忌回国。 而当年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被雪藏了这么多年,再也不是战神,而当年叱咤一时的成侯邹忌,看到田忌被接回国,自己大势已去,只能装疯卖傻。 这齐国的一代明臣心膂,终像东流之水,一去不复返…… 说可惜,的确是可惜,因为这不是一场谁得益的战争,最终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若说得益,的确有那么一个人,那就是田婴。 田婴身为齐国的贵胄,趁着田忌和邹忌两败俱伤,可谓是飞黄腾达,只手遮天,甚至有了废弃田辟彊这个太子的心思…… 说白了,其实钟离的笑点一点儿也不低,反而很高,甚至有点心酸。 眼前这两个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把自己的故事,当做了笑话讲出来。 钟离笑过之后,揉着自己肚子,这才稍微好一些,说“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我请太子拉拢昭阳将军,亦不是没有道理的事儿,各位想想看……” 钟离顿了顿,继续道“昭阳将军如今可谓是功高震主,就算他是楚国贵胄,楚王的亲戚,但是他手里握着兵权,受到百姓爱戴,群臣的嫉妒,你说,这样一个人,能久远么?楚王,能让他久远么?”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钟离笑了笑,道“在姜齐执政的时候,有过一个霸主。” 几百年前姜氏执掌齐国的时候,出过一个不世霸主,无论是姜齐的人,还是改天换地的田齐,提起这为霸主,都不得不肃然起敬。 那便是春秋首霸,齐桓公。 钟离笑道“齐公当年这样问管仲,我成就了霸业,但是想继续成就王业,该当如何做法?” 管仲说自己的才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请齐公召见鲍叔牙来回答,鲍叔牙近前,也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请齐公召见宾胥无来回答。 钟离说“后来宾胥无见到了齐公,他说了什么?” 钟离说着,似乎有意留下疑问,齐太子立刻回答道“宾胥无道,‘古之王者,其君丰,其臣教。今君之臣丰。”” 钟离拍手笑道“正是如此。” 别看齐太子有的时候中二了一点儿,但是学问倒是不老少的。 钟离笑着道“宾胥无说,古代成就王业的君王,都是君王的德行高,臣子的德望低,而现在君上您呢?是臣子的德望高于了您。” 田忌看向钟离,有些迷茫,成侯则是眯着眼睛,似乎已经明白了钟离的意思。 齐太子道“先生,这到底何意?和昭阳又有什么干系?” 钟离慢悠悠的道“楚王想成就的,不是霸主之业,而是楚国天下的王业,这样一来,他的德望必须高于臣子的德望,否则难成王业,而如今呢?昭阳将军众望所归,深得民心,又手握大权,太子您说,楚王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王业,那么他会做什么?” 上架感言 首先要感谢追文的各位读者们。自从今年三月开文到现在,中间因为身体原因,住院断更了一段时间,恢复更新之后,发现还有一些读者没有离开,在这里要郑重感谢这些没有离开的读者们。 本人是个小萌新,以前没有写过男频的文章,也没怎么接触过男频的文章,懂得并不是很多,这是第一次尝试男频文,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历史题材,感谢大家的包容和支持。 本文没有什么好的数据和成绩,不过每篇文都是作者的心血,所以作者肯定会努力更新,无论成绩如何,不太监不烂尾。 从明天,也就是10月19日开始,本文就要上架了,上架当天,下午会陆续放出多更,上架之后也会持续更新,每天至少双更。 如果有能力订阅的,感谢订阅支持,也欢迎推荐票和评论。最后还是要感谢能看到这篇文的读者们,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234章 小门道儿 “塑料?” 秦公赵驷一下被钟离说懵了。 饶是他博学多才,也猜不透这“塑料兄弟”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不过赵驷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 赵驷皮笑肉不笑的道“还要请教大哥,何谓……塑料?” 钟离摆摆手,笑道“这个嘛……一时解释不清楚,其实就是一种很假的材质。” 钟离见众人一脸迷茫,就笑着进一步解释说“很假的材质做的,一眼就能看穿,不是真的,这样的兄弟之情,秦公明白么?” 秦公赵驷一听,幽幽的一笑,装傻充愣的道“孤还真不明白,大哥所说的是何材质。” 材质到底是什么,实在不打紧,打紧的是,钟离的意思,他们都明白了。 秦公和钟离之间虽然称兄道弟,也拜过神明,结为兄弟,不过到底是很假的,就像是塑料做的,根本经不起考验,一眼就能看穿。 钟离笑道“咱们心里都清楚,二弟与我之间的兄弟之情,根本禁不住什么考验,又何必拿来说道呢?” 秦公脸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钟离笑道“即使这样,往后里不如不见,再见面的时候……恐怕更伤感情。” 秦公脸色不愉,但是很快缓和了过来,哈哈笑了一声,道“大哥,真会开玩笑了。” 他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既然大哥是专程来送行的,弟弟也没什么好款待,不如……上船一叙?孤叫人备下酒宴,请大哥喝一杯,如何?” 钟离听了笑眯眯的道“不了不了,还是算了。” 秦公赵驷笑道“为何算了?今日一别,孤与大哥三弟也不知何时能再见面,当痛饮一番,才是。” 钟离道“正如我方才说的,咱们的兄弟情,其实就是塑料兄弟,经不起考验,假的很,咱们的友谊小船,也是说翻就翻,所以我还是别上你的船了,万一一不小心真的翻了,我是旱鸭子,受不住的。” 钟离说的直白,什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其实是网络用语,听起来挺幽默的,不过赵驷可不是现代人,听着这个比喻,只觉得挖苦。 因为实在太对题了。 秦公赵驷难道真的想请钟离来喝酒么? 当然不是,他是想请钟离吃“鸿门宴”。 自古以来,宴无好宴,鸿门宴不是开端,也不是终点,赵驷是想把钟离骗上船来,然后解决了投奔齐国的大良造。 钟离并不上钩,而且还一语点破了赵驷的心思。 赵驷额头青筋直蹦,一边的公子疾和公子华也十分着急。 公孙衍知道太多的秦国秘密,倘或真的投靠了齐国,对他们来说,大有弊端,百害无一利。 当下必须稳住公孙衍才行。 公子疾眸子一动,道“大良造,你本是魏国人,在魏国受尽屈辱,投奔我君兄,君兄一直待你犹如兄弟,亲如手足,如今大良造却是什么意思,实在令疾不明。” 别看公子疾只说了这么一番话,但是却说得头头是道,其藏了不少小门道儿。 第一,公子疾先说的是,公孙衍本来是魏国人,他投奔秦国,已经是前科,现在又投奔齐国,是第二次投奔,第二次倒戈。这样的人,如果跳槽跳习惯了,恐怕以后还会跳槽。 这是说给齐国的一个警示,告诉他们,公孙衍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折腾的人。 钟离一笑,心说你可不知道,公孙衍跳槽真的是习惯,在历史上,他何止从魏国跳槽到秦国,后来还从秦国跳槽到魏国,又从魏国跳槽到韩国,然后又继续跳槽,公子疾看到的,简直是冰山一角。 第二,公子疾想要告诉齐国的是,秦国国君待公孙衍特别好,公孙衍这番投靠齐国,简直就是狼狈子,吃里扒外,这样一个人物,如果被齐国收留了,指不定哪天也会吃里扒外。 钟离心想,公子疾简直把谈判当成了艺术,如果放到现在,估摸着不是一个谈判专家,就是心理专家。 公孙衍能听不出来?秦国就是想要在齐国面前,把自己说成一个小人,这样才能让齐国抛弃自己。 公孙衍淡淡的道“公子所言不差,当年衍从魏国逃难到秦,秦公一直待衍甚好,锦衣玉食,香车宝剑,但凡是衍要求的,不管有多过分,秦公都会答允。” 公子华道“大良造,那你为何要背叛我秦国!?” 公孙衍笑了笑,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是当年,眼下是眼下。衍承认,衍贪财好色,的确是为了钱财名利,才为秦公卖命如斯,但这么多年来,衍的确忠心耿耿,而秦公做了什么?因为一些流言蜚语,三人成虎,怀疑衍的忠心耿耿?” 秦公眯着眼睛,没有看公孙衍,似乎并不当回事。 公孙衍笑道“如果器重,不能用忠心来换取,那为何不实在点?用钱财和名利来换取!即使最后落得一身诟病,起码捞回了本钱,不是么?” 齐太子听了公孙衍的话,感觉有些太市侩,不由皱了皱眉,感觉不是很对头,但是又无从反驳,因为公孙衍又说的极是,满是这个道理。 钟离则是哈哈大笑起来,连续拍了好下手,鼓掌说“说得好,我觉得说的特别好!天下的满口道义,不如衍兄的这一句大实话啊。” 秦公眯了眯眼睛,突然笑道“既然大哥不愿上船饮酒,那孤也不做强求,今日……就在此别过罢。” 钟离拱手道“二弟,一路走好。” 秦公赵驷也拱起手来,对钟离笑道“大哥,你也一路走好,毕竟今日一别,大哥终不为我所用,当真是可惜了,那以后……可别怪弟弟心狠手辣了。” 他说着,顿了顿,睥睨着钟离,又是幽幽一笑,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声音不高,道“有朝一日……或许大哥会死在孤的手上,也不得而知。” 秦公赵驷说完,有些悲悯的道“这是孤……最不想看的事情,大哥,保重罢。” 第235章 人情味 赵驷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讲的很清晰。 这分明就是威胁! 齐太子一听,立刻“嗤——”的抽出宝剑,怒目瞪着赵驷。 他本就是个武将的模样,别看齐太子也就十七岁左右,若是放在现代,就是个高中生,还未成年,但是身材高挑,从小习武,虎着脸瞪着眼睛的时候,还挺唬人的。 齐太子冷笑一声,道“若有人想要动钟离先生分毫,那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辟强……随时奉陪到底!” 秦公赵驷听到齐太子的宣战,不由一笑,道“齐太子,这未来之事,尚未可知,何必动怒呢?” 他说着,又对钟离道“大哥也是幸甚,怪不得大哥执意跟随齐太子,有齐太子和齐国的庇护,大哥日后定然锦衣玉食,弟弟也不必担心了。” 他说着一甩袖袍,冷笑一声,转身便走,道“启程!” 他的话音刚落,钟离却道“等一等!” 赵驷皱了皱眉,转头看着钟离,道“钟离先生,还有什么指教?” 钟离笑道“指教不敢当,但是想问一问秦公,您可知道,钟离为何自始至终都会选择齐国?” 钟离本什么都不想选,毕竟这里可是战火纷飞的战国,成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钟离是个现代的“文明人”,不想经历这些战火。 但是战火如今烧到了钟离的头上,这也让他明白了,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年代,如果你不主动踏进火坑,就会有人把你踹进火坑。 所以到底是你主动踏进火坑,还是被人狼狈的踹进火坑,当然不需要多做选择。 如此一来,找个靠山自然是必要的,俗话说得好,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而钟离选择的这个靠山,可以说,不是齐国,而是齐太子。 秦公赵驷道“哦?孤不知,倒是想听钟离先生说一说。” 齐太子其实也有点想知道,毕竟这么多诸侯国都邀请钟离去做谋臣,这其中竟然还有周天子,而钟离却选择在齐国当一个狱吏。 齐太子也好生奇怪。 钟离笑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多数国君,都长一个样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长颈鸟喙!” 长颈鸟喙…… 秦公赵驷博学多才,听钟离说着四个字,当即就明白了。 春秋末期,范蠡献策辅助越王勾践复国,功成名就之后,曾经给文种写信,说过一句话。 ——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陶朱公说过,越王这个人,长的脖子长,嘴巴像是鸟嘴一样,长相如此尖酸刻薄的人,只能与他一同吃苦,不能分享他的福气。 钟离笑道“巧了,秦公的脖子有点长,嘴巴也有点尖,您这样的国君,不是不优秀,而是太过优秀,优秀得不近人情,没有人情味儿。” 秦公赵驷听了钟离的话,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人情味儿?” 钟离道“大多数的国君,只可共苦,不能同甘,而哪一个臣子,不是为了同甘的目的,才去投奔的呢?” 秦公听到这里,目光有些动容,眯着眼睛盯着钟离,似乎在考虑他的话。 钟离继续道“钟离不过一个大俗人,恰好和大良造一样,喜欢锦衣玉食,喜欢珍馐美味,做梦都想享福,所以……自然会选择齐国。” 钟离心想,秦公赵驷是个有大才的人,可惜了,一来手段太狠,鸟尽弓藏,二来就是去世太早,死的时候还是壮年,否则…… 诸侯国都要陷入赵驷的阴影之中,恐惧不安。 钟离拱手道“钟离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秦公赵驷听完他说的这些话,脸色反而没有方才难看了,对钟离道“别过,大哥。” 他方才先是唤钟离大哥,后来生气之后便是钟离先生,现在又重新唤回了大哥,这名称的变化来回来去,其实也体现了赵驷的心情。 的确有些微妙。 最先是可惜,然后是杀之后快的记恨,最后又变成了可惜和惋惜。 赵驷摇了摇头,招手道“启程。” 公子疾和公子华看了一眼钟离,也拱手作礼,随即退回船舱。 秦国下令启程,很快,大部队开拔,船队远远驶去。 秦国军队返程,齐国的军队也该往回开拔。 齐军想要回到齐国,就要借道进入魏国,然后横穿魏国,回到齐国。 齐太子并不着急进入魏国,第一天先在边界扎营,整顿一番,明日在进入魏国地界。 今日晚上有公孙衍的接风宴。 小春儿最喜欢接风宴,因为有肉吃,而且有大块肉吃,管饱。 其实钟离这次的目的,除了搅浑水之外,就是收纳人才公孙衍。 公孙衍没有跳槽到魏国,反而跳槽到了他们齐国来,这简直是大喜事一件,可喜可贺。 接风宴在营地摆好,天黑之后,众人都来赴宴。 钟离拉着小春儿的手,入了席位,很快齐太子也来了。 虽然这次的宴席,是为公孙衍准备的,不过公孙衍刚刚投诚齐国,所以不能摆架子,因此来的很早,第一个便恭敬的等候着。 齐太子一来,公孙衍就站了起来。 齐太子道“大家伙都不必客气了,入席开饭罢。” 齐太子没那么多客套话,公孙衍还以为要听一阵“演讲”,毕竟谁家领导来了,都会讲一番话,凝聚力量,提炼核心,等等…… 偏生齐太子是个实在人,什么也不讲。 公孙衍有些吃惊,暗暗发现,齐太子的确有些与众不同,怪不得一向高深莫测的钟离,对齐太子那是忠心耿耿! 钟离抱着小春儿坐在席上,此时“高深莫测”的他,正在给小春儿切肉。 这年头的肉块都太大,不怎么精致,小春儿年纪小,咬这么大的肉不方便,钟离就给她切肉吃,忙的不亦乐乎,根本不抬头。 公孙衍暗自观察了一下,齐国与旁的国家也有所不同,吃饭真的是各自吃饭。 而且传言不和老死不相往来,诬陷对方反叛的田忌和成侯,竟然坐在一张席位上,成了邻居。 田忌切了一块羊肉,送到小春儿碗里。 与此同时,成侯切了一块牛肉,送到义女的碗里。 两个人一对眼,成侯冷笑道“大将军,羊肉太发,不适合春儿。” 田忌也冷笑一声,道“邹子,牛肉太硬,小心噎着我闺女。” 钟离“……” 公孙衍眼睛差点脱框而出,的确……当真……确实…… 不太合得来啊,诚不欺我…… 第236章 不伤和气 田忌和邹忌,一人放了一块肉在小春儿的碗里。 小春儿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碗,一脸为难。 成侯邹忌笑着道“春儿,吃义父的牛肉。” 小春儿刚要吃牛肉,田忌却道“春儿,别吃那个,吃羊肉,羊肉鲜美。” 小春儿点点头,又准备吃羊肉,被邹忌又拦住。 邹忌对小春儿道“春儿,难道不听义父的话了么?” 小春儿一听,这个话题就严肃了,若是不听义父的话,就会有很多很多的文要自己读,小春儿根本不理解那些文章,读起来生涩拗口,一读就想睡觉! 小春儿登时怕了,立刻甜甜的道“义父,春儿次牛肉!” 田忌也拦住小春儿,板着脸,道“春儿?难不成我不是你的义父了么?” 刹那间,小春儿又为难了,如果不听邹忌义父的话,会有很多很多的文章让自己读,根本读不懂! 但是如果不听田忌义父的话,义父很可能让她扎马步,负重跑,舞刀弄枪,不许睡觉! 小春儿的脸都白了,左右为难。 钟离刚要给自己闺女解围,田忌就道“春儿,吃哪个?” 小春儿的大眼睛晃来晃去,一脸怯生生的道“春儿……春儿都次!” “不行!” “不行。” 田忌和邹忌简直是异口同声,这时候战线就统一了,不让小春儿都吃,一定要让她做一个选择。 小春儿大眼睛吧嗒吧嗒的眨着,一脸为难,嗫嚅了一下,道“那……那春儿,都……都不次!” “不行!” “不行。” 还是异口同声。 小春儿都要急哭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公孙衍眼睁睁的看着齐国内部的“党派”斗争,看的目瞪口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感情齐国内部的斗争,最惨的是钟离的女儿? 公孙衍其实也没成想,身为宿敌的田忌和邹忌,竟然有同一个义女,想必小春儿平日里也是夹缝求生,辛苦的很罢? 齐太子眼看着春儿被欺负,立刻伸手抱过春儿,让他坐在自己怀里,道“来,春儿,哥哥喂你。” 小春儿看到齐太子,简直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怯生生的窝在齐太子怀里,抓着齐太子的衣襟,小声道“太子哥哥,义父们好阔怕啊……” 齐太子“……” 田忌和邹忌的第一场战争,最后的胜利者是齐太子,于是田忌和邹忌只剩下两败俱伤。 钟离一看,情况不太妙,别到时候引发出羊肉和牛肉之争,这就惨了。 于是钟离干脆把小春儿碗里的牛肉和羊肉,全都自己吃掉了,随即抹了抹嘴巴,笑着岔开话题,对“看热闹”的公孙衍笑道“衍兄,吃的如何?还和胃口吗?” 公孙衍干笑,刚才就顾着围观战火了,还没吃呢。 公孙衍道“多谢钟离先生关系,佳肴十分美味。” 钟离道“今日是为衍兄准备的接风宴,该当多饮两杯。” 他说着,给齐太子打眼色,齐太子就端起酒具,敬了公孙衍一杯。 公孙衍受宠若惊,赶紧饮尽,然后回敬了一杯。 钟离笑道“衍兄,你就放心罢,如今你来了咱们齐国,不必像在秦国那么拘束,大家伙儿在这里都是兄弟……” 他说着,不小心瞥到了“较劲”的田忌和邹忌,险些被自己打了脸,干笑道“平日里……都是小打小闹,不伤和气。” 公孙衍也“哈哈”的干笑着,道“正是呢,衍观各位,亲切的很。” 钟离心想,好你个公孙衍,还挺会说话的。 钟离便道“在咱们齐国,没那么多虚的,只要你尽忠职守,齐王和太子定然不会亏待你,无论是香车美玉,定然享之不尽。” 公孙衍一愣,似乎是觉得钟离说话太直白了,都是大实话,简直干货,有些反应不过来,人家的接风宴,怎么也要来些撑场面的话,哪有钟离这样说的? 不过钟离说的都是大实话,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公孙衍一笑,道“正是,钟离先生所言正是。” 公孙衍既然已经来到了齐国队伍,而且齐太子还备下了接风宴,如今这个宴席上,不露一手是不行的,恐怕被人轻看。 公孙衍便道“齐太子,各位,如今齐国眼下有两件重要的大事。” 钟离笑道“哦?是什么大事?” 公孙衍道“这其一,就是秦公与魏国姻亲之事。齐国与秦国,如今已经是表面上的兄弟国,不如就借着这个名头,震慑诸侯,有了这样的兄弟关系,就算是旁的诸侯怀疑,也要掂量掂量,最重要的是,给楚国以威慑。” 钟离点点头,心想着公孙衍就是公孙衍,一开口就知道有没有了。 齐太子也放下了酒具,仔细听公孙衍说道儿。 公孙衍道“因此这件事不能寒酸了去,需要准备一份见得世面的大礼,送给秦国,最好……还是请齐太子亲自出席。” 齐太子点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具体事宜,还要回国之后,请教王父意下。” 齐太子问道“那第二件大事,是什么?” 公孙衍道“这第二件大事,比第一件大事还要迫切,便是借道回国的事情。” 公孙衍顿了顿,笑道“试想想看,如今咱们齐国已经与秦国结成了兄弟国,想要从魏国借道回去,还会像来的时候那么容易吗?魏国肯定会多方刁难。” 这话也说到点子上了。 其实齐太子今日不进入魏国,就是为了这一点,魏王诡计多端,他怕魏国会给他们使小绊子。 虽然钟离来的时候就想好了,可以利用里应外合的对策,威胁魏国,顺利放行。 可是里应外合说的轻巧,也需要实际,否则会被魏国各个击破。 钟离笑道“衍兄有什么好的看法?” 公孙衍拱手道“钟离先生说笑了,衍只是有一些看法,还请各位斧正……想要从魏国借道,衍私以为,必须要制造混乱,并且只能智取,在魏国混乱的情况下,与齐国国界之内的大军里应外合,对魏国迎头痛击!让魏国不敢小看了齐国去。” 同样…… 也不敢小看了他公孙衍去。 第237章 后院起火 钟离能不知道公孙衍是什么意思? 其实公孙衍的办法挺好,趁着魏国混乱的时候,里应外合,对魏国重创。 其实公孙衍也是想要让魏国,不轻看自己。 毕竟公孙衍本是魏人,后来跳槽到了秦国,做了大良造,现在又跳槽去了齐国。 如此一来,接连侍奉了三个国家,很多人都会看不起公孙衍,觉得他左右无常,是个十足十的小人。 如果此次公孙衍能给魏国迎头痛击,那么谁还敢小看他?谁还敢轻贱他? 第二日一大早,齐国的队伍就启程,入了魏地,一直往魏国的都城大梁而去。 魏王因为早比他们启程,所以自然早到了都城,还命人来迎接他们。 迎接他们的人,也是老熟人了,就是相邦惠施。 毕竟齐太子身份尊贵,自然要拿出对等身份的人来迎接,按理来说,惠施的身份都稍微有些低了。 但是今日只有惠施来了。 惠施拱手道“实在对不住,我王偶感风寒,今日疾病缠身,恐然给齐国各位,因此特命老臣,在次给各位赔不是了。” 钟离一听,果然公孙衍说对了,魏国现在就开始撂挑子了,刚刚会盟完,就开始给他们下马威,别说好脸子了,连面都不露。 惠施请各位去馆舍下榻,亲自送到馆舍门口。 惠施笑道“各位,明日晚间,我王在宫中摆宴,为各位接风。” 他说完,似乎有公务缠身,便想赶紧离开。 钟离却拦住他,笑着道“惠子,请问魏王何时会放我们齐军借道通行?” 惠施被他开门见山的一问,有些发愣,随即道“这……明日接风宴上,我王定然会说,老臣也不敢妄加揣测。” 钟离笑道“这样?那就有劳惠子了。” 惠施说完,急匆匆就离开了。 钟离看着惠施离开的背影,又走进去看了看馆舍的布置,道“魏王这个老狐狸,尾巴是露出来了。” 齐太子走进去一看,寒酸得厉害,怪不得钟离会这般说。 钟离道“看着罢,明日的接风宴,要不然是宴无好宴,要不然就是搪塞。” 果然被钟离说对了,第二日齐太子和使臣们本该进入魏王宫赴宴的,不过田需过来了一趟,十分歉意的说,他们魏王的风寒还没好,所以不想传染给大家,宴席需要推迟。 第三日,魏王的风寒加重了。 第四日,魏王的风寒稍微好点了。 第五日,魏王的风寒反复了。 第六日,田需又来了,又是满脸歉意,不过还不等田需开口,钟离已经迎上去,道“恭喜恭喜啊!” 田需一阵吃惊,道“齐国使者,何喜之有?” 钟离笑道“魏王的病情,是不是又严重了?魏王年事已高,这风寒如此反复折腾,恐怕……钟离又听说,您与魏太子十分交好,这不是提前恭喜大人吗?只等魏王病情加重,大人就可以加官进爵了?” 田需“……” 田需眼皮一跳,看钟离这模样,显然已经知道他们魏王并非真病,而是装病。 钟离笑的特别假,道“其实我们齐国的巫医不错,这掐指一算呢,就算到了魏王得了什么病,魏王这病叫做……胃病。” 胃病,未病。 田需心里有鬼,一口否认道“这……齐国使者何出此言呢?我们王上的确是病了。” 钟离笑道“嗨,大人何出此言呢?钟离说的是胃病,胃!又不是没病?” 他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胃部,示意胃病是什么。 田需被钟离说的一脸冷汗,狠狠松了一口气,钟离笑道“我们齐国有很多专门治疗胃病的偏房,保证你药到病除,大人不妨带几贴去见见你们大王?” 田需擦着冷汗,道“这……便不必了,宫中也有不少良医,就多谢齐国使者的美意了。” 钟离笑道“就是怕你们魏国的医师,下手太轻,药效不够刚猛,魏王吃了缓不上劲儿来。” 田需干笑道“齐国使者说笑了。” 钟离和田需贫了一会儿,田需就急匆匆的走了。 经过钟离的敲打,过了两日,田需又来了,不过这次不是说他们魏王的病情反复。 而是道“魏王的疾病已然大好,过些日子便是腊祭庆典,因此魏王想要款留齐国使者们,留在魏国,与我王一起参加腊祭狩猎。” 腊祭是春秋战国时期每个国家的大庆典,从周代开始已经延续,在腊祭时候,大家会祭祀祖先,祈求丰收。 国君们还会亲自狩猎,用自己狩猎来的猎物,感谢诸神和祖先。 因此腊祭是每年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眼看着他们离开齐国的时候天气还温暖,如今已经转眼腊祭。 魏王想要绊住他们的脚步,就是不放行,因此用腊祭来做借口,也算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了。 既然魏王都这么说了,大家也没有推辞的借口,不过齐太子有些忧心,他们离开齐国太久,越久物资消耗就越大。 如今魏国已经不需要齐国的助拳,因此没道理给齐国物资,魏王如果这样耗干了他们的物资,到时候来一个瓮中捉鳖,就谁也跑不掉了。 钟离知道齐太子忧心什么,就道“太子无需担心。” 齐太子道“钟离先生有什么高见?” 钟离笑道“我?高见没有,不过引荐可以,咱们不是新收了一个公孙衍吗?太子不防请公孙衍过来说一说,他之前信誓旦旦,定然有办法。” 齐太子听钟离提起公孙衍,便点了点头,令人请公孙衍过来详谈。 公孙衍已经知道了腊祭的事情,进来之后也不慌张,坐下来有条不紊的道“太子何必着急?日前衍也说过,想要里应外合重创魏国,必须在魏国内部制造混乱,如今魏王把制造混乱的机会都递到了太子手里,太子为何还如此忧心?” 齐太子不明所以,道“是何机会?” 公孙衍笑道“当然是腊祭!” 公孙衍顿了顿,又道“衍曾经在魏国一段时间,因此了解一些魏国的事情,衍听说,魏王其实有些惧内,王后十分善妒,我们不妨就利用这一点。谁说制造混乱,一定要动兵戈?” 钟离听了一笑,道“后院起火,也够他乱的。” 第238章 君子所为 “后院起火?” 齐太子迷茫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公孙衍不知后院起火具体什么意思,不过看钟离的表情,是看懂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大体还是懂的。 公孙衍刚要给齐太子解释,钟离就摆摆手,道“你这个连后院都没有的小孩儿,就不要知道了。” 齐太子“……” 齐太子一阵无奈,公孙衍十分好心的解释道“魏国王夫人善妒,我们不如就寻一些美女过去,等到腊祭大典上,撺掇着魏王夫人与魏王翻脸,衍听说,魏王之所以惧内,就是因为魏王夫人的外戚势力很大,且十分彪悍。” 说起这个魏王夫人,其实是相邦惠施的亲戚,因此外戚势力很大,魏王惧内,一方面是因为外戚,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魏王夫人太彪悍了。 国君害怕的一共就两点,一点是怕没钱,有钱万事兴,有钱才能征兵,才能打仗,说白了,其实国家与国家之间,比拼的就是财力。 想当年春秋时代,姜齐的齐桓公,乃是第一霸主,他早年投奔在外,被谭国羞辱,谭国身为一个国家还没别人都城大的小国,如此嚣张,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有钱? 因此国君这第一怕的,就是没钱。 而这第二怕的,就是没面子! 春秋战国,几百个历史典故之中,有多少是为了面子促成的? 从春秋开始,国家与国家之间,所谓的礼义,诸侯与周天子之间,所谓的礼义,说白了,其实就是为了面子。 撕破了脸皮,会被大家嘲笑,那些有名之士就不会归顺,所以国君第二怕的,就是没面子。 魏王夫人实在彪悍,经常为了美女的事情和魏王大吵大闹,又不能说废就废,所以魏王只能隐忍,还经常被魏王夫人打脸,面子疼得很。 魏王现在也学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平时不招惹夫人,若是有人进献美女,便偷偷摸摸的,这样万事大吉。 公孙衍就是想要利用这一点,让魏王夫人和魏王大闹,而且是在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腊祭庆典上。 这样一来,魏王脸面不好看,而且惧内的名声,肯定逆风传十里,被诸侯所耻笑,又能加剧魏王和惠施之间的矛盾。 到时候从夫妻不合,演变成了贵族和权贵的内斗,天下大乱,自然无暇顾及齐国借道不借道。 公孙衍这一招,简直深得钟离的心意。 果然,这公孙衍贪财,和张仪贪权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公孙衍的办法,更能放下身段儿,简直就跟耍无赖一样,但是一般的耍无赖,又没有他的精髓。 钟离笑道“正是!” 齐太子可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打算搞美人计。 自古以来的美人计太多了,什么妺喜,什么西施,通通都是美人计,而且屡试不爽。 毕竟有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但是齐太子有些犹豫,皱眉道“可是……咱们身在魏国,哪里去找美人?” 魏国想要消耗他们的物资,放干了齐军的血,然后再瓮中捉鳖,去壳煲汤! 所以他们现在的情势,根本无法与齐国联系,互通有无,别说是美女了,他们是来打仗的,美女根本没带,这营中上下,恐怕只有小春儿一个是女子,再没有旁的女子了。 齐太子又道“再有就是,能让魏王看上的美人,定然年轻漂亮,指不定都能当魏王的孙女儿了,咱们这岂不是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岂是君子所为?” 钟离听了不以为然,并不觉得意外,齐太子说出这样“妇人之仁”的话来,钟离真的一点儿也不惊讶。 而公孙衍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齐太子。 君子? 春秋时代还能找出几个君子来,因为春秋时代是礼义的时代,而到了战国年代,礼义崩坏,俨然成了无礼的时代,所有的国君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类型。 就算是春秋时代,讲究君子之道的国君能有几个?一提起这个,肯定很多人都会直接想到史记中的,春秋最后一个霸主,那就是宋襄公。 钟离上学的时候还学过关于宋襄公的课文,泓水之战。 宋国队伍已经排列整齐,但是楚国军队还没有渡过洪水,宋国大司马请宋襄公下令,立刻出兵,但是宋襄公拒绝了,说不行,你看他们还没渡河,还没列阵,我这样打他们,胜之不武,不是君子所为。 于是宋过最后吃了败仗,含恨而死。 但宋襄公其实也并不是真正的君子,因为除了泓水之战以外,宋襄公的为人,其实并不君子,为了成为霸主,他扣押滕宣公,又威胁邾文公把鄫公当作祭品,推出去祭祀威慑东夷小国沉浮。 这样的人,能称作君子吗? 在遇到齐太子之前,钟离其实并未见到真正的君子,而齐太子是独一份儿…… 旁边的田忌将军,和成侯邹忌都是咳嗽了一声,生怕公孙衍把下巴掉在案几上,再摔碎了。 公孙衍听到咳嗽的声音,这才缓过神来,道“这……” 齐太子奇怪的道“钟离先生,辟疆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钟离一笑,转头对公孙衍道“衍兄,你可别意外,咱们这太子,比旁人家的太子,就是不一样的,往后你会发现,大不一样。” 的确大不一样。 公孙衍吃惊的是,齐太子竟然会想到美人计里的美人,是不是被祸害了? 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牺牲个把人有什么大不了? 那些牺牲的人,不过是历史变迁中的一只蝼蚁罢了。 没有哪个君主,会介意这些蝼蚁过的好不好,是不是被祸害了,公孙衍已经辅佐过两位君主,这是他第二次跳槽,万没想到齐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钟离笑了笑,心想齐太子往后里做了齐王,说不上是个明君,但绝对是个好人,这一点可不是随便发好人卡,而是确确实实的。 虽然齐太子“资历”比较平庸,但是当上齐王之后,广开学堂,采纳觐见,诸国异士闻讯而来,开启了战国时期百家争鸣的盛况。 因此说齐太子平庸,其实也并非平庸。 钟离笑道“其实我们也不必亲自送什么美人儿,再者我们也没有什么美人儿,腊祭这么大的活动,狩猎时候王夫人又不参加,肯定会有人进献美人的,所以我们不必操心这个,只要想着法子,扇阴风点鬼火,就足够了。” 第239 猪队友 扇阴风,点鬼火。 这个事情以前只是钟离一个人做,感觉没有队友,十分不爽,如今多了一个公孙衍,和钟离一起扇阴风点鬼火,钟离感觉自己瞬间变成了小头目,手底下有了帮手,那扇起来就更是得心应手了。 钟离当下让公孙衍去打听了打听,毕竟公孙衍以前是魏国人,在这里有些人脉,所以打听起来比较方便。 果然有人想要趁着腊祭打猎的时候,进献美人给魏王。 狩猎的时候魏王夫人是不参加的,所以魏王这段时间会比较潇洒,他虽然已经六十好几,在战国时期算是高龄的国君了,但是毕竟是国君,难免花心一些,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不乐呵一番? 臣子们早就想好了,进献几个美人,巴结巴结国君。 公孙衍回来一报告,原来想要给魏王进献美人的,不在少数,算起来零零总总的,美人的数量恰好能凑成一打。 钟离笑着道“嘿,这魏王艳福不浅啊?” 公孙衍道“衍已经打听好了,剩下就是把消息透露给魏王夫人,便足够了。” 齐太子道“如何透露给魏王夫人?” 钟离一笑,道“当然需要他们魏国的猪队友了。” 齐太子没听明白,钟离道“田、需。” 田需有入相之才,不过一直没能大展拳脚,在齐国不能,因为齐国有田婴,有邹忌,有田忌,有各式各样的人才。 田需在齐国,就好像一颗星星,本来很亮,但是周边突然杀出来十几二十个月亮,甚至是太阳,这情何以堪? 也算是他生不逢时,后来田需到了魏国,相邦惠施可是国之栋梁,国相的位置田需万万不能想,所幸惠施是个老好人,对他也算不错。 可是生不逢时的田需,心里定然始终有一个疙瘩,解不开,一直刺着自己。 钟离笑道“我们把这个消息透露给田需,田需定然私心作祟,一旦魏王和王夫人闹开,惠施就会被牵连,那么田需便可以趁虚而入,对他百利无害,依照田需的秉性,绝对会帮咱们完成任务,做这个魏国的猪队友。” 其实不管多聪明,多有才华的人,偶尔都会做猪队友,如果不是钟离的搅和,成侯邹忌也曾经做过猪队友,把田忌逼走,以至于田忌归顺楚国,为楚国卖力。 毕竟在政治方面,没有永远的友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他们什么也不需要做,要做的就是把事情透露给田需,就足够了。 很快,腊祭的狩猎就要开始了,魏王果然邀请了他们参加,毕竟魏国想要托住齐国军队,腊祭是最好的借口。 这日一大早,钟离等人就准备好了,换上劲装,挎着马,跟随魏国的队伍,往腊祭狩猎的围猎场而去。 一路颠簸,众人到围猎场的时候,已然黄昏,魏王便下令安顿下来,明日再行围猎。 今日在猎场中备下了酒宴,魏王准备宴请齐国使者。 筵席十分盛大,钟离、齐太子等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很多魏国官员在场了,田需也坐在席上。 魏王姗姗来迟,走进来之后,立刻笑眯眯的对齐太子道“哎呦,齐国太子,真是怠慢了,怠慢了!” 可不是怠慢了? 他们在魏国已经逗留很久,眼看都要来年开春儿了,魏王一直不放行,能不怠慢? 魏王一脸虚伪的道“是这样的,寡人老喽!身子不适,这三天两头的病倒,又怕染给各位,因此不便接见齐国使者,还请你们多多担待啊?” 齐太子脸色虽不好看,但是基本的礼仪还是有的,便道“魏王言重了。” 魏王笑着拍了拍齐太子的肩膀,道“好好好,今日就当寡人给各位赔罪,各位可要尽兴才是。” 他说着,走到席位上坐下来,客套了两三句。 很快有臣子进献美女来跳舞,一瞬间宴席上莺歌燕舞,虽然是隆冬天气,但是那些美女们穿的很少,牟足了劲儿博人眼球,看的齐太子直不好意思。 钟离呷了一口酒,公孙衍则是看得挺好,随着音乐还在打拍子,惬意的很。 不一会儿,一曲毕,魏王就抬了抬手,示意先不要继续下一曲,亲自举着酒具走下席位,来到齐太子这边。 魏王笑道“太子,寡人敬你一杯,就当是赔罪了。” 齐太子淡淡的道“魏王言重了,魏王是长辈,辟疆敬您才是。” 魏王哈哈大笑,道“齐国太子说道哪里话儿?咱们都是自个儿人,这次抵抗秦国入侵,若不是有贵国相助,寡人还要头疼许久,就连会盟之时,也是贵国援手,寡人还要多谢齐太子呢。” 他说着,又道“只是不知,齐国竟然与秦国是兄弟之邦,倒叫寡人惊讶了。” 齐太子没说话,因为听说魏王话里有话。 魏王奚落了齐太子,又转身看向公孙衍和钟离,眼神在两个人身上逡巡了两下,笑道“这二位齐国大夫,寡人识得!这不是昔日里寡人国中的两位门客么?” 钟离和公孙衍,的确都在魏国做过门客,钟离是被赶出魏国的,公孙衍是因为投奔无门,自己离开魏国的。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事实。 魏王似乎想要以此奚落齐国,就笑道“寡人真不知,齐太子还有这样的癖好?竟然喜欢捡……别人不要的。” 魏王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席间的魏国卿大夫们,也跟随着哈哈大笑起来。 公孙衍气的两眼发红,就连他都气的两眼发红,更别说是齐太子了,差点当场自爆。 钟离赶紧拦住两个人,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站起来,道“魏王说的正是,我与衍兄,不过是太子随手捡的垃圾,不过……” 钟离话锋一转,笑着道“不过呢,魏王您可千万别小看捡垃圾的,您不知道么,这年头捡垃圾的都能发家致富,一不小心就成为暴发户了。反而是那些坐吃山空的,守着祖宗留下来的百年基业,霸主做不成,东边败的落花流水,西面丧的狗血喷头,啧啧,俨然就是个败家子儿啊!” 第240章 一个呆子 “你……” 魏王一听钟离的话,这分明就是点这名儿的骂自己。 东边败了,这不是说的围魏救赵的事件吗? 魏国因为这次战役大伤元气,一下从老大哥的霸主之国,跌入了下坡路。 而西面被打的狗血喷头,说的不正是和秦国的河西战役吗? 魏国被迫割地求和,可谓是丧权辱国的典范了。 魏王听到钟离这么说,气的眼睛通红,冲着血,脑袋上的头发若不是束着发,真的要炸起来。 钟离真怕他一个没喘上气儿来,直接仰过去。 魏王虽然生气,但是“你”了两声,却不好直说,因为钟离没讲名字,倘或魏王这么答应了,岂不是上赶着捡骂? 魏王愤怒的看着钟离,道“钟离啊钟离,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让寡人另眼相看呢!” 钟离拱手道“多谢魏王看得起。” 魏王冷哼了一声,甩袖子转身回到了席位上。 刚才好端端的宴席气氛,一下子跌入了谷底,魏国的卿大夫们都不敢喘一声大气儿。 齐太子看了看钟离,这才坐下来,钟离不以为然,还对齐太子竖了个大拇指。 天知道齐太子刚才心里有多紧张,就怕魏王问罪钟离,要知道眼下他们可在魏国,虽然也有齐军跟随,但是魏国人多势众,而且他们的粮饷已然要不够了。 魏王要是诚心捏咕钟离,有的是办法。 不过钟离是算准了,魏王不会没事儿捡骂,毕竟面子很重要。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卿大夫的面儿,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脸皮坏了,以后也要疼的。 其实钟离这说的是轻的,魏王除了东边败给齐国,西面败给秦国之外,以后难免还要败给楚国呢。 之后几年里,楚国因为要扶持在楚地的魏国公子上位,派大军进攻魏国,让魏国废立太子饲,魏王不同意,楚国就真的打了过来,于襄陵大败魏军,夺去了魏国八个邑。 而秦国趁此机会,又开始进一步收割魏国。 魏王的作风一向十分“嚣张”,一会儿联合秦国,一会儿又抗击秦国,所以到那时候已经树敌颇多,根本没有其他国家援助魏国,一时间简直就是墙倒众人推的盛大场面。 于是魏王就把这一堆的烂摊子,丢给了自己儿子,太子嗣的确保住了太子的头衔,但是接受了老爹的一堆烂摊子。 而用孟子的话来说,太子嗣根本就是个山大王,看起来一点儿也没有人君的模样…… 可想而知,泱泱大国的魏国,经历魏王之手,后来变成了什么样子。 因此钟离说他是个败家子儿,真的没错。 太子嗣眼看着王父生气,便给舞女们打眼色,很快舞女就继续上台,表演歌舞。 要说这些舞女,其实也有太子嗣进献的,别看他母亲是王夫人,这分明是给自己娘戴绿帽子。 不过太子嗣觉得,哪个国君没几个女人?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并没什么可奇怪的。 再说了,进献几个美女,就能哄得王父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另外就是,这次狩猎王夫人根本没来,反正魏王夫人也看不到,就权当是消遣了。 歌舞继续,魏王脸色不好看,不过后来也渐渐的过缓过来一些,酒过三巡之后,也喝开了,脸色云开雨霁,乐呵呵的享受起来。 钟离一看,果然不需要他们出人,只需要出点力就行了,最大的力,还是田需出。 魏王喝多了,酒意已经上了头,太子嗣对身边的舞女说了几句话,两个舞女就起身,左右搀扶着魏王,费尽了好大力气,将魏王搀扶起来。 声音软软柔柔的道“王上醉了,妾侍奉王上。” 魏王哈哈大笑着,就被两个舞女给搀扶着离开了宴席。 魏王前脚一走,钟离就看到那边田需也站了起来,离开了宴席,定然是去通风报信的。 钟离立刻给齐太子和公孙衍打了眼色,说“走着,看热闹去?” 齐太子十分无奈,不过平日里都是钟离一个人胡闹,让齐太子总有一种,其实钟离年纪比自己小的错觉。 而如今,还有另外一个人也跟着钟离胡闹。 当然是他们新收的能人异士,公孙衍了! 公孙衍显然也想看这场热闹,两个人看起来兴致勃勃的,着实令人头疼。 说来也是,毕竟公孙衍和田需有仇儿,田需做猪队友是公孙衍最喜闻乐见的。 三个人也离开了宴席,魏王还没走远,毕竟他身材并不瘦弱,而且喝醉了,走路歪歪扭扭用不上力气,那两个舞女纤纤细细的,左右架着魏王,使出了老大的力气,一路蛇形徘徊向前。 田需已然不知去向,看不到人影儿。 钟离笑道“您们说,魏王夫人何时能赶到?” 公孙衍笑道“快了,这种事儿,能快不能慢。” 钟离摆手道“咱们打个赌?抓奸这事儿,讲究的是人赃并获,不然站不住脚,我猜,还有一会儿呢。” 齐太子“……”这种事情,也需要探讨推敲? 公孙衍一听,恍然大悟,道“钟离先生高见,受教了!” 齐太子十分无奈,不打算搭理那两个惺惺相惜之人,结果这时候,却有人突然杀出来,拦住了魏王的道路。 齐太子蹙眉道“那是谁?” 一个看起来三十最左右的男子站在魏王面前,阻拦住了魏王的道路。 那人穿的并不算好,和席间的达官贵人比起来,可以说得上是寒酸,也没有官服,应该至多是个门客。 男子拦住魏王,道“王上万不可沉迷于女色,请王上三思。爱惜自己的名声,犹如爱惜自己的发肤一般。” 钟离见那男子一开口,如此“大无畏”,惊叹的道“那人是谁啊?” 魏王听了那男子的话,不睁眼也不看一眼,不屑的冷笑,一句话不说,继续调戏着身边两个舞女,往前走去。 那男子一路向前追着,最后魏王不耐烦,令人将他撵走,这才安静下来。 公孙衍以前在魏国待过一段时间,因此好像认识那男子,仔细一看,似乎想起来了道“哦,是他,一个呆子。” 钟离奇怪的道“呆子?” 公孙衍笑道“先生不知么?先生不是也曾在魏国待过一段时间?这呆子很是出名,他自称是孔先贤的门徒,虽然不能得孔先贤真传,但是孔子的门人。” 钟离越听越诧异,道“他的名字叫什么?” 公孙衍道“一般都被人叫成呆子,名字好像是……是什么轲,姓氏我忘了。” 第241章 “大世面” 什么轲? 钟离差点给公孙衍跪了。 什么轲?孟轲啊! 公孙衍口中的呆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亚圣孟子…… 张仪和公孙衍,算是战国时期鼎鼎大名的贤才,秦公赵驷算是战国时期鼎鼎大名的国君,魏王魏莹算是战国时期鼎鼎大名的败家子。 而这些鼎鼎大名的人,问十个路人,或许有五个知道,又有五个没听说过。 但是若问起孟子,恐怕小学的孩子都听说过,“孔孟之道”这四个字,虽然他们不了解什么是孔孟之道,可绝对耳熟能详。 就是这样一个人,公孙衍竟然说他是……呆子。 钟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公孙衍。 公孙衍差点被他看毛了。 钟离心里有些奇怪,这个孟子,现在不是应该在齐国么? 孟子是鲁国的贵族后裔,说起来其实挺有意思,孟子的老祖宗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孟氏的鼻祖是春秋时期鲁国赫赫有名的贵族,“庆父不死鲁难未已”中的“庆父”。 因为庆父排行老大,所以称为“孟”,后来他的后代,就以孟为自己的氏。 孟子算起来,有鲁国的贵族血统,不过因为鲁国的衰弱,孟子的祖先从鲁国迁徙而出,来到了邹国,因此孟子成为了战国时期的邹国人。 孟子的主张是“仁政无敌”,在这个合纵不断的大割据年代,孟子的主张自然很难推行,他早年离开邹国,第一个来到了齐国,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正巧遇到了齐威王,也就是齐太子的老爹,现在的齐王田因齐。 不过齐王那个性格,比较“阴险”,自然不喜欢采取孟子的主张,因此孟子根本不得志,后来又开始辗转游历各国。 按理来说,按照历史的发展,孟子不得志离开齐国之后,应该去了宋国,宋国也没能采取他的政治主张,孟子又回到了邹国。 邹国之后是滕国,滕国之后才是魏国。 到了魏国,魏王稳住了孟子,那时候的孟子,已经年过五十岁。 这样算起来,如今的孟子太过年轻了,三十左右的样子,竟然已经在魏国? 钟离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儿,就道“那个真的是孟轲?” 公孙衍一听,说“对对,孟轲,是这个名字,钟离先生怎知他氏族?” 钟离心想,我又不是文盲,孟子是姬姓,孟氏,名轲,简直如雷贯耳,耳朵都能给炸聋的那种! 钟离摸了摸下巴,心想如果真的是孟轲,那便是老天爷的注意,注定让他们把孟子带回齐国去。 孟轲没有阻拦住魏王,只得悻悻而去。 钟离本想激动的现在就冲过去,起码讨要一张孟子的签名,不过此时并不是时候,他们还要完成“抓奸”的大业。 三个人偷偷的跟随着魏王,魏王在营地里,随便找个屋舍下榻,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很快的,屋舍里传出难以启齿的声音。 齐太子听着那些非礼的声音,差点捂住耳朵,钟离则是笑着道“这个老魏王,他也不悠着点儿,小心真的一个打挺儿再厥过去,这么大年纪,救都救不回来。” 公孙衍似乎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不好意思。 就在这时候,有人匆匆跑来,同样是个年迈的老者,钟离一看,连忙把齐太子捂着耳朵的手拉下来,道“惠施来了!” 果然是惠施。 魏国的丞相惠施从远处匆匆跑过来,差点跌在地上,忙不迭的拍门,道“王上!王上!” 魏王听到是惠施的声音,却不答应。 惠施大喊着“王上,王夫人来了!” “甚么?!” 屋舍里爆出一声大吼,简直铿锵有力,随即是一阵手忙脚乱,还有碰翻东西的声音。 房门“嘭!”一声打开,魏王衣衫不整狼狈不堪,花白的头发凌乱,道“王夫人如何会来猎场?!” 惠施道“不知为何,王上,老臣这就去挡一挡,您快躲一下,如今齐国使者就在猎场,若是王夫人真的闹出什么来,不好收场。” 魏王夫人虽然是惠施的亲戚,不过看起来惠施这次也只能以大局为重,帮着魏王掩盖奸情了。 魏王虽然觉得受辱,但是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齐国捡了好处,便愤恨的喘了口气,抱着自己的衣袍转身就跑。 那两个舞女同样衣衫不整,赶紧随着魏王一起逃跑。 而此时已然来不及了,差点撞一个正着,王夫人果然来了。 钟离躲在暗处,打眼一看,这魏王夫人虽然不算年轻,但是风韵犹存,保养的也太好了,长得也是端端的美人儿,虽然有点凌厉挂相,不过放在现代,那就是个典型的御姐啊。 钟离一阵感叹,魏王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看的夫人不要,还要找两个舞女来。 魏王差点撞到王夫人,调头就跑,因为天黑,看的不真切,惠施又及时冲出来,给魏王夫人作礼,道“夫人。” 魏王夫人没空和惠施纠缠,道“王上在何处?” 惠施擦了擦热汗,道“这……” 魏王夫人绕开他就走,道“王上在何处!?” 因为有惠施挡着,所以魏王逃跑的很是顺利,一拐外就不见了,带着那两个舞女,慌不择路的,直接扎进草丛里,暂且躲避一下。 钟离一看,好家伙,果然不管是国君也好,还是土鳖也好,被抓奸的时候,其实表情都一样啊? 眼看着魏王要糊弄过关,王夫人根本抓他不住。 钟离嗖了嗖嗓子,从暗处走出去,立刻装作一脸震惊,扯着脖子高升喊道“魏王!您怎么在这里啊?魏王!您这是在做什么啊?魏王!您不穿衣服,冷不冷啊?” 钟离生怕魏王夫人听清楚,所以每说一句话,都喊一声魏王。 王夫人能听不到? 耳朵简直就是雷达,立刻气势汹汹的杀过来。 魏王和舞女躲在草丛里,本来已经慌不择路,身后没有路了,此时被钟离戳穿,王夫人气势汹汹的截杀而来,根本无处可逃,吓得脸色都白了,胡子都直了。 第242章 跟你拼了 “王上!” 魏王夫人一声大吼,吓得魏王瑟瑟发抖,舞女们也惊叫不已。 魏王夫人冲过来,舞女们作鸟兽散,一个个衣衫不整,简直精彩纷呈! 魏王夫人一看,竟然一下还是两个舞女,当即气的又是大吼,简直就是河东狮吼的典范。 魏王赶紧想要逃跑,不过还没溜走,就被魏王夫人抓住了,拽着他不整齐的衣袍,哭着道“王上,我跟随您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两个狐媚子?!如今王上为了美色而忘记国政,这哪里是明君所为!” 魏王被夫人拽着衣袍,本来就衣衫不整,现在更是狼狈不堪。 因为大吼大叫,一下子还来了许多人围观,魏国的卿大夫们,还有齐国的使者们,全都出来看情况。 这不看还好,一看简直太精彩,大家伙儿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魏王想要摆脱夫人的桎梏,连忙甩开她的手,道“做甚么!成何体统?” 魏王夫人则是铁了心的不松手,道“王上还知道体统?与这两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厮混的时候,为何忘记了体统长什么样儿?如今却来吼我?!” 魏王夫人显然要和魏王较劲,这妒劲儿上来了,当真是不得了。 魏王被夫人这般吼,十分没面子,又被魏国和齐国的人参观,更是没面子,气的甩开魏王夫人。 夫人“嘭!”一声跌在的地上,愣了片刻,随即又哭又嚷,似乎是平日里娇惯多了,气劲儿又上来,当即什么也不顾了,大喊着“好啊!好啊!反正也是死路一条,今日我就跟你拼了!” 魏王夫人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魏王的胡子。 魏王是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家,魏王夫人风韵犹存,若是拼体力打架,别看魏王夫人是个女子,但是魏王当真打不过她。 尤其是王夫人一上来还拽着胡子,魏王惨叫一声,胡子愣是被拽下来一撮! 要知道这个年代很多人都喜欢蓄胡子,胡子比头发还重要,恨不能给胡子也搞个造型。 魏王那胡子,一看就是细心打理保养的,被拽下来一撮,就跟豁牙子一样,难看的厉害。 “嗤——” 钟离一下笑喷了出来,魏王听到有人嘲笑的声音,更是怒不可,劈手给了王夫人一巴掌。 这下子好了,哭天抢地,叫骂声混作一团。 惠施吓傻了眼睛,老胳膊老腿跑过来劝架。 “王上!别……别打了!” “夫人……夫人!万万不可啊!” 惠施差点被撞出去,赶忙又找了人来劝架,士兵们将魏王和夫人拉开,王夫人的脸颊肿成了馒头,魏王的胡子掉了满地,简直是年度收官大作! 绝对能让人品头论足的谈论到明年。 好不容易止住王夫人,魏王气的喘粗气,翻白眼,道“好!好一个歹毒的妇人!来人,给寡人拉下去,寡人要废了魏国夫人之位!” 魏王夫人被拉开,听到魏王这句话,才稍稍冷静下来,登时一脸死灰,手脚冰凉,才惊觉自己刚才一时意气,干了什么好事儿,连忙哭喊着“王上……王上……刚才……刚才妾中邪了!并非妾的本意啊!” 魏王才不不管她是不是中邪,如今脸面算是丢尽了,对着惠施也冷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钟离眼看着魏王果然迁怒了惠施,就笑了笑,道“这场面也够壮观了。” 齐太子从未见过这场面,因为他的母亲虞娟之温柔善良,说话也细声细气的,从来不敢大声言语。 而他的父亲田因齐,自从立刻母亲为王后之后,就没再纳别的女子。 这齐王宫里,始终只有虞娟之一个,可谓是用情至深。 因此齐太子没见过这么暴力的花边新闻…… 齐太子目瞪口呆,道“这……” 钟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好戏也看完了,回去就寝罢,太子还在长身体,要早睡早起啊。” 齐太子的确还在长身体,因为他还没满十八岁,不过被钟离这么一说,好像和孩子一样,齐太子有些不愿意,十分伤自尊。 钟离他们围观够了,也就散了,剩下没有他们的事儿,是魏国内部的事情,这次魏国不乱套,钟离就表演生吞全牛! 魏王回到自己的屋舍,气的一直在喘粗气,这时候就有人进来了,并不是惠施,而是猪队友,跑来捡瓜捞儿的田需。 田需也知道,魏王这次会迁怒惠施,因为魏王夫人是惠施的亲戚,惠施被拉下国相之位,田需才有用武之地。 说起来,惠施对他一向不错,田需这么做,其实也有点心里负担,但是他觉得惠施已经老了,国相是该让给自己这年轻人来做了。 田需走进来,道“王上也别太过生气,想必夫人是无心之失……” “无心!?” 魏王被田需一拱火,冷笑道“她无心?!一个歹毒的妖妇!哼,惠施也不是什么好货!改日寡人就废了他的国相之位,就是因为惠施的势力太大,才让那妖妇如此猖狂!” 田需一听,心中狂喜,但是面子上却劝说魏王,不要冲动。 魏王不听劝,越劝越冲动,看来田需也是摸清楚了魏王的秉性,因此一直在劝说,果然,魏王肚子里火气更大了。 魏王对惠施早就不满,惠施虽然有才华,但是总喜欢“怀柔政策”,和魏王大刀阔斧的政策理念不太相符,如今又有了这个契机,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魏王道“寡人看,你比惠施强得多,改日寡人就立你为国相!” 田需等的就是这句话,得了魏王的许诺,简直欣喜若狂,赶紧大叩首道“多谢王上器重!田需定当全力以报!” 就在魏王听着田需说好话的时候,有人在门外求见。 田需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门客。 孟轲…… 孟轲一身穷酸模样,从外面走进来,当即跪下来,行了大礼,道“王上,今日之事,万万不可牵累国相惠子啊!” 魏王一听,老大不愿意,你一个小小的门客,上来就说不可以怎么做,未免太打脸。 而田需则是心头狂跳,自己的门客竟然跑来坑自己? 第243章 三顾茅庐 孟轲分析道“王上,今日之事,王夫人为何会突然赶到猎场,还未曾知晓,显然是有人诡计多端,想要通过夫人,离间魏王与国相的关系,从而扰乱我魏国内部的安宁!请王上三思,不要中了歹人的圈套!” 魏王夫人为什么会从大梁跑到猎场来? 当然是因为有猪队友田需了。 要说田需能文能武,不敢说经世之才,但是也是世间少有,但是当真生不逢时,若是田需早生或者晚生一些,或许就不需要当猪队友了。 田需已经当了猪队友,听到孟轲这么一说,俨然把自己给说了出去,当即吓得不轻。 不过魏王显然不想听孟轲说话,冷笑道“怎么,你一个小小的门客,意思是说寡人连这都看不透吗?你是想教寡人治理国家吗?!” 孟轲低垂着头,道“孟轲不敢。” “哼!” 魏王道“寡人看你敢的很!一点儿也未曾有悔改之意!还来替惠施求情!” “寡人今日就把丑话放在这里,”魏王又道“你倘或再敢替惠施多说一个字儿,寡人就用秦国人的歹毒刑罚来处置你,听说过凿颠吗?就让你来试试!” 凿颠是秦国的死刑之一。 很多人都觉得,车裂是商鞅首创的,其实不然,在周礼中早有记载车裂,名字就叫做车轘,周代已经开始有这种残酷的刑罚。 而商鞅倒是独创过另外一种死刑,就是凿颠。 凿颠和车裂一样血腥,就是把人上了枷锁之后,用夹子再把头固定,然后用铁具凿穿犯人的头颅。 秦国被称谓虎狼之国,因为他们的文化和中原大有不同,对于比中原那些“假正经”的礼仪,秦国的文化更加“直白”。 在这个礼仪崩坏,却假惺惺维持礼仪的无礼年代,很多诸侯国都嘲笑秦国的文化,觉得他们残酷、冷漠,又失大方。 因此大家也很看不起秦国的刑罚,觉得太血腥暴力。 其实不过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距,说白了本质都一样。 孟轲听到凿颠两个字,却没有一点儿惧色,叩首道“请王上……三思。” “你!” 魏王气的“滕”一声,直接从席子上站起来,赤着脚就要冲去。 田需赶紧拦住魏王,道“王上!王上息怒啊!何必与一个门客计较呢,有失王上身份啊!” 田需极力阻拦魏王,生怕魏王真的把孟轲给凿了。 虽然田需是个猪队友,不过也爱惜人才,孟轲有大才,但是如今却一直蒙着灰,还没有发光,当真被凿了,田需也是心疼的。 田需道“如今齐国使者还在猎场,王上请三思,千万不能叫他们白白看了笑话去,因此还请王上息怒,不值什么,田需这就叫他滚出去。” 田需说着,瞪了一眼孟轲,道“还不快滚!?” 孟轲叹了口气,眼见魏王听不下去自己的话,只得起身,离开了屋舍。 魏王却不解气,道“站住!” 孟轲站在原地,魏王道“凿颠就免了,但是皮肉之苦不可免除,倘或旁人都这般与寡人说话,寡人岂还有国君的颜面?” 钟离第二日清晨,就听到了一个消息。 孟轲被打了。 孟轲觐见,晓之以理,但是魏王不听,反而还记恨孟轲,把孟轲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如果不是田需求情,恐怕已经被活活打死了。 钟离一听,着实庆幸。 一共有两个庆幸的方面,其一是魏王没有听取孟轲的意见,要是真的听取了,他们岂不是捡不到瓜落儿? 其二庆幸的是,幸好孟轲没被打死,不然整个战国就要陨落了…… 齐太子感叹道“这孟轲何许人也?竟然有如此骨气,辟疆倒是欣赏他。” 钟离忍不住笑起来,道“是吗?太子眼光够好的?这样罢,太子与我一起探望探望孟轲?” 齐太子也想结交这样的硬骨头的,当下就同意了。 公孙衍其实也想去的,不过被钟离拦住了,因为孟子说过,张仪公孙衍就是小妾,在孟子的眼里,他们左右摇摆,犹如墙头草,孟子很看不起这样的人。 钟离怕公孙衍过去,把孟轲气的大出血,于是还是算了。 钟离和齐太子带着伤药,去看望孟轲。 孟轲不过一个小小的门客,而且是那种冯谖口中唱的,没鱼吃没车坐的门客,地位非常低下。 再加上孟轲因为忤逆魏王而受罚,更没人来看望孟轲。 孟轲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人,竟然是齐国人? 钟离和齐太子进来,齐太子亲自把伤药放在案几上,道“孟先生伤势如何?” 孟轲是个文人,被打的去了半条命,脸色惨白,但是个硬骨头,勉强道“多谢齐太子,孟轲无碍。” 钟离和齐太子只是给孟轲送药,并没有多说什么,其是齐太子很欣赏孟轲,想让孟轲做自己的门客,不过钟离拦着,没让他多说。 齐太子出门之后,奇怪的道“钟离先生,为何不让辟疆招揽孟先生?” 钟离笑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于这样的人才,咱们要三顾茅庐。” 于是第二天,钟离和齐太子又来了,送来了各种肉食,要知道孟轲的地位,是吃不到这些肉的,钟离送来的肉,不只是肉,而是一种尊敬。 于是在齐太子焦急的目光下,钟离带着齐太子又走了,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三日,钟离和齐太子准时拜访,这一次送来了日用品,从衣袍到被子,简直一样不缺。 孟轲的伤势虽然还未大好,但是已经可以下地了,挣扎着坐在席上,阻拦住要告辞的钟离和齐太子,道“前两日孟轲身上有伤,不方便款留二位,今日不防多坐一时?” 钟离一听,登时笑起来,对齐太子挑了挑眉,心说有门儿,三顾茅庐果然是最能打动文人雅士的。 孟轲客气的道“让两位看笑话了,孟轲狼狈,实在惭愧。” 钟离一摆手,早就把台词儿准备好了,而且绝对投其所好。 钟离道“孟先生万勿这般说,这……‘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钟离这句台词儿,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背,简直滚瓜烂熟,因为这是《孟子》之中,最有名的一句至理名言。 孟轲一听,果然露出钦佩的目光,好像俞伯牙看到了钟子期,简直是知音! 第244章 精妙至极 何止是孟轲,就连齐太子也露出了钦佩的目光,震惊的看着钟离。 钟离先生虽然有大才,而且师出鬼谷,但是一直不怎么“显山露水”。 “旁门左道”倒是不少,兵不厌诈也经常有,但是这文采…… 钟离一直以来表现的都很白话,毕竟他可是现代人,不说白话说什么? 偶尔还有两句糙话,例如放屁之类的。 虽然钟离觉得,说两句糙话也没什么,谁还不能说两句糙话了?就像谁还不能有点脾气之类的,反正无伤大雅。 不过在齐太子这样的贵族眼里,糙话是绝对不能说的,不然有损身份和颜面。 经历了这么多事,钟离的名头已经响当当,但是钟离的文采并没有表露出来,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钟离其实是个半吊子。 如今钟离张口就这么有哲理,而且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简直吓坏了齐太子。 齐太子一脸惊愕的看着钟离,心想不得了,钟离先生果然身怀惊世之才,一直以来自己看到的都是钟离先生的冰山一角! 钟离接受着孟轲知音一样的目光,接受着齐太子崇拜的目光,心想圣人果然是圣人,背两句圣人的经典语录,竟然这么管用? 自己上中学的时候,果然没白背书啊,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孟轲惊讶的看着钟离,道“钟离先生大才啊!” 钟离笑了笑,心说借花献佛,借花献佛,果然最好的知音就是自己,孟轲这是被自己的话所倾倒了么? 钟离、齐太子和孟轲聊了一会儿,钟离还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呢,怎么说这趟除了公孙衍,还要把孟轲给带到齐国去,那才是稳赚不赔呢。 钟离也不留恋,就道“孟先生还有伤在身,我们就先告辞了,先生好生养伤。” 孟轲本来想款留钟离再多谈一会儿,钟离怕多谈一会儿,自己露陷,毕竟还没做太多的准备,就笑着推辞了一番,然后“矜持”的带着齐太子告辞了。 齐太子有些着急,道“先生,怎么不多谈一会儿?” 钟离笑道“这就不懂了罢?矜持点,矜持!得让他上赶着咱们才行。” 齐太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钟离招手道“再说了,咱们回去,还要做做功课。” 齐太子狐疑的道“功课?” 要知道钟离可是从来不做功课的,小春儿的功课也都是齐太子在教导,钟离压根儿不管,就是个甩手掌柜。 突然说要做功课,这相当诡异。 齐太子道“既然先生有如此大才,为何不亲自教导春儿,辟疆简直班门弄斧了。” 钟离被他说得“呵呵”干笑了一声,自己有几斤几两,钟离还是清楚的,春儿是个好苗子,让成侯邹忌,或者齐太子教导,肯定都比自己强。 倘或小春儿真的跟着自己学习功课,早晚被自己带歪…… 钟离说“我怕春儿误入歧途啊……” 齐太子没听清楚,道“先生说甚么?” 钟离道“没什么,快走罢。” 两个人入了帐子,公孙衍也在,就等着他们回来问问情况。 齐太子把钟离方才那句话复述了一遍,公孙衍听了,也啧啧称奇,道“先生真是高才!当真高才啊!” 钟离被他们夸得十分不好意思,毕竟这真的不是自己的才华,只是借别人的用用,投其所好。 钟离就对齐太子道“太子,咱们日后还要会一会孟轲,这个孟轲了不起,搞回齐国再说。” 搞……? 齐太子和公孙衍都是一愣,随即干笑道“先生这词,用的十分……生动。” 钟离“……” 钟离道“我这儿有两个方案,可以投其所好,太子你把这些牢牢背下来就足以。” 齐太子道“背甚么?” 钟离笑了笑,道“我说,你写下来。” 公孙衍当下准备好一卷小羊皮,摊在齐太子面前。 钟离想了想,想要收了孟轲,自然要投其所好,这样一来,多背一背《孟子》应该就差不多了。 孟轲如果去齐国,肯定不会看在钟离的面子上,就算是知音,但是为国家效力,又不是为知音效力,只有当权者真正能理解孟轲,孟轲才会去齐国效力。 齐太子身为当权者的继承人,自然要了解孟轲。 钟离的办法,就是让齐太子,也成为孟轲的知音! 钟离回忆了一下中学时候背的课文,道“对对,记录这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好!” “妙啊!” 齐太子和公孙衍简直异口同声,对钟离的这句话简直称赞不已。 齐太子惊讶的道“先生果真大才,这句精妙至极!” 钟离干笑一声,道“记下来了么?” 齐太子道“正在记。” 钟离又想了想,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人若无志,与禽兽同类。’,‘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虽千万人,吾往矣。’……” 钟离一口气说了好几句孟子的至理名言,齐太子和公孙衍听得都懵了。 起初是钦佩,然后是震惊,最后是目瞪口呆。 钟离说着,就看到齐太子和公孙衍瞪着自己,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钟离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怎么的?中邪了?” 齐太子和公孙衍这才回过神来,说“哦,不不不,这……只是……” 公孙衍道“只是太过钦佩先生,这世上之人,能说出精辟之言的,大有人在,而钟离先生,竟然一口气能说出这么多惊世之言,这实在是……太令人振奋了。” 钟离“……”自己一口气说太多了? 也对啊,《孟子》是孟轲和他徒弟们所着的,用了好几个人的一辈子,钟离挑选的又是经典中的经典,怪不得齐太子和公孙衍会用这么没见过世面的眼神看着自己…… 钟离道“都记下来了没有?一会儿我忘了。” “记下来了!记下来了!” 齐太子赶紧应声,钟离道“对了,还有一条——‘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第245章 善意的谎言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是孟子的民本思想的中心核心,要知道,当时能提出这种民贵君轻的思想,一定不是普通人。 毕竟在这种霸术主宰,诸侯割据的大格局里,只有兵力和武力,才能维持国家。 而孟子提出的则是这种“奇葩”的思想。 怪不得很多国君看他不顺眼。 齐太子和公孙衍听着钟离这句话,一下又陷入了沉默。 公孙衍稍微有些不理解,齐太子则是震撼良久,赶紧记录下来,似乎感叹良多。 钟离道“记好了就背下来。” 齐太子笑道“这样的警句,辟疆怎么敢忘怀呢?听一遍已然聊熟于胸了。” 钟离“……”差点忘了,齐太子才是人才,过目不忘。 钟离道“背下来之后,改日见到了孟轲,你就用这些话跟他搭讪。” “搭……搭讪?” 齐太子眼皮狂跳,一来是因为“搭讪”这个词儿,听着半懂不懂的,而且听起来不像是好词儿。 二来则是,这些警句都是“钟离”的,齐太子又怎么好用“钟离”的思想去骗人呢? 齐太子道“这些警句乃是钟离先生所说,倘或辟疆来用,这岂不是……骗人么?” 钟离信誓旦旦的道“善意的谎言。” 齐太子道“这善意的谎言,终究也是谎言。” 钟离头疼,脑仁儿疼,齐太子怎么这么倔呢?这牛脾气。 钟离最后还是压迫着齐太子,把所有的警句全都背了下来,等着之后与孟轲搭讪。 他们这次来是狩猎的,为了腊祭做准备。 因为魏王夫人的搅和,魏王勃然大怒,把魏王夫人抓起来,眼下不方便处置,因此还没有发落,但是被废是肯定的。 那面惠施也遭到了冷遇,田需则是一飞冲天,成为了魏王眼前的大红人。 孟轲则是被牵连的最惨的那个。 他明明是田需的门客,常言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本该跟着田需升天的,不过却因为为惠施求情,被魏王毒打了一顿,落了一身的伤。 魏王因为面子疼,几天没有见人,狩猎的事情以王上偶感风寒推脱了一阵子。 推脱到现在,也不能不狩猎,毕竟腊祭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庆典,魏王要亲自狩猎,为祖宗献上自己的贡品。 因此狩猎还是要继续的。 这日一早,猎场便热闹了起来,魏王今日终于肯见人了,齐国受到邀请,一并狩猎。 钟离跟着齐太子,催马进了猎场,一眼就看到了孟轲,孟轲跟在田需的队伍之中,因为年轻,身子骨好的也快,并不见前几日那么虚弱。 再加上齐太子送去了很多贵重的药材和补品,那些皮肉伤,自然也就好了。 孟轲见到钟离和齐太子,一下就想起了那日钟离“精辟”的话语,当即心中有些发痒,想要和钟离再攀谈两三句,毕竟知音难求。 孟轲找到了机会,就主动走了过来,钟离一看,果然放长线钓大鱼,大鱼自己游过来了。 钟离戳了一下齐太子,齐太子也看到了,主动拱手道“孟轲先生。” 孟轲笑道“齐国太子折煞小民了。” 齐太子又道“孟轲先生的伤势可大好了?” 孟轲道“大好了,全赖齐国太子的药材,孟轲感激于心。” 齐太子点点头,一时没什么可说的了,钟离则是对齐太子打眼色,小声道“搭讪啊,搭讪!” 齐太子“……” 齐太子一阵语塞,随即唤了一声孟轲,道“孟轲先生。” 孟轲恭敬的道“不知齐国太子有何见教。” 齐太子又是一阵语塞,随即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倒背如流“‘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 齐太子一口气背下来,连标点都省了,根本没有换气儿的地方,钟离听得目瞪口呆。 心说你会不会搭讪?没让你在老师面前背书啊,这样背书的话,说不定会被老师体罚罢?! 孟轲也听的懵了,反应了好一阵子,这才惊讶的道“这……孟轲没想到,齐国太子也是高才,齐国果然能人辈出,竟然字字珠玑,孟轲当真自愧不如啊!” 钟离松了口气,心想虽然过程不理想,但是看起来效果不错,也就孟轲是个“呆”的,一心扑在自己的政治主张上,又太年轻了,倘或是五十岁之后的孟轲,钟离估计就斗不过了。 齐太子背完之后,就局促的站在原地,听着孟轲夸奖。 钟离笑道“我们太子,除了脾性耿直,就是才华横溢,我看与孟轲先生异常投缘儿,不如咱们那边坐坐?再谈一谈?” 孟轲就是为了来谈一谈的,自然要一起去坐坐,便道“这般好,齐国太子请,钟离先生请。” 钟离眼看着大鱼要上钩,就笑着道“请请,请……” 两个人互相让着,齐太子却在这时候,突然道“等等。” 钟离心中纳闷儿,等什么? 孟轲也看向齐太子,齐太子给孟轲深深的行了一礼,按理来说,他是齐国太子,而孟轲是个连鱼都吃不着,车都坐不起的门客,齐太子本不该对他行此大礼。 齐太子行了礼,道“对不住,方才辟疆所言之辞,并非是辟疆自己所想。” 钟离一听,要完!太子怎么临时倔上了? 孟轲奇怪的道“哦?那是何人之辞?” 齐太子直言不讳的道“是钟离先生所言,令辟疆连夜背熟,好……好搭讪孟轲先生的。” 搭讪!? 这时候齐太子竟然会用“搭讪”这两个字了? 孟轲一愣,道“搭讪?” 钟离心想,幸亏孟轲也不知道什么是搭讪,不然就糗大了。 孟轲听了,不怒反笑,道“孟轲敢问一句,齐国太子为何与小民言明?齐国太子不说,钟离先生不说,小民不过是蒙在鼓里,谁也不知道。” 齐太子一脸平静,道“辟疆曾听钟离先生说过,‘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钟离一听,好家伙,真是巧了,这句话也不是自己说的,就是你眼前的孟子亚圣的至理名言啊…… 第246章 讲笑话 孟轲听到齐太子的话,不怒反笑,还对齐太子拱手道“齐国太子快人快语,小民见过无数国君和储君,但未曾有一人,如同齐国太子一般真诚。” 钟离“……”齐太子说了实话,反而把孟子给逗笑了? 看起来齐太子也没有把这件事儿办砸,他的诚实反而得到了孟轲的肯定。 齐太子道“让孟轲先生见笑了。” 孟轲道“齐国太子折煞孟轲了,请。” 于是三个人便到了一边攀谈,而且相聊甚欢,钟离是和孟轲“志趣相投”,而齐太子则是十分真诚,因此十分投机。 魏王在前面狩猎,不一会儿功夫,便满载而归,中午猎场有宴席,食材便是狩猎来的猎物。 魏王满载而归,兴致本来很高,一回来便看到了“谈笑风生”的孟轲。 他之前因为魏王夫人的事情非常恼火,牵连了惠施,一心觉得都是惠施权势太大,只手遮天,因此才导致了王夫人如此刁蛮任性,竟然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颜面扫地。 魏王对惠施,其实早有不满,在当年徐州相王失败之后,魏王就已经很不满惠施的“怀柔政策”,这次“借酒撒邪”,魏王是铁了心要把惠施撸下来。 而孟轲呢? 一个小小的门客,竟然敢在自己面前为惠施求饶,魏王是有多看不上惠施,就是有多看不上孟轲。 况且孟轲也不是贵族之后,说白了根本不是他们魏国人,因此魏王更加看不起孟轲。 如今见孟轲挨了打,还笑的如此灿烂,魏王心里自然不愉快。 魏王当下下令摆宴,惠施身为田需的门客,自然也参加了宴席,不过坐在最下面的地方,十分的不起眼。 今日是狩猎的第一日,大家都满载而归,尤其是魏王,狩了不少猎物,臣子们全都变着法子的恭维魏王。 而惠施因为日前的丑事,今日都没有出席宴席,被禁足在帐中,不得外出。 魏王站起来,高举着酒具,道“今日冬狩,可谓是十分尽兴,又有齐国太子和各位使者亲临,当真不胜荣幸,来,寡人敬各位!” 众人眼见魏王敬酒,也全都站起来回敬魏王。 魏王步下席子,举着酒具,慢慢往前走去,看起来像是溜达,不过很快走到了孟轲身边。 好些人有些惊讶,那孟轲虽然吃不到鱼,坐不到车,但也是鼎鼎大名,不就是那个呆子? 魏王突然亲自走到呆子面前,众人都有些奇怪。 就听魏王笑道“今日有酒有肉,还有齐国诸位使者在场,不如请个灵牙利齿的,出来讲讲笑话,愉悦一番,寡人觉得孟轲就不错,平日里灵牙利齿,口舌颇为伶俐,不如你就来说个笑话,若是能把大伙儿们逗笑,重重有赏!” 孟轲一听,就知道是魏王特意过来羞辱自己,毕竟前些日子,孟轲去触了魏王的霉头,而且这个霉头,是谁也不敢碰的。 孟轲拱手道“回我王,小民不会讲笑话。” “哦?不会?” 魏王笑道“还有孟轲你不会的事情?当真是新鲜了。” 魏王就是有意羞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道“是了!寡人听说,你是从邹国来的?邹国那小地方,朝不保夕的,一年恨不能迁都四次,从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人,不会讲笑话,寡人也不该强求什么,是么?” 魏王羞辱孟轲的意思很明显了,魏国臣子们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邹国很小,也被人称作邾国,或者是娄国,在很多地方,邹国有不同的称呼,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无论是哪个诸侯国,其实都看不起邾国,邾国还有很多“小名儿”,但并非是昵称,而是鄙陋的称呼,被人看不起的称呼。 就例如春秋时期总是把楚国人叫做南蛮,其实就是一种鄙夷的称呼。 早在春秋时期,邹国已经夹缝求生,当年邹国还出过几代明君,但是到了战国,邹国已经奄奄一息,政治腐败,国君昏庸,让邹国苟延残喘,只能不停的贿赂周边大国,来求得和平。 而周边的强国之所以不吞并邹国,也并非是因为邹国太强,吞了扎胃,而是因为邹国真的太小,芝麻绿豆一样,吞了之后,粮饷钱可能都堵不上,完全没有吃下去的必要。 就好像一个甜筒,看起来挺好,但其实里面是空心的,咬下去一口空气,难免会觉得熬心,实在没什么性价比。 也正因为这样,邹国才残存至今。 孟轲是老鲁国的贵族,流落到了邹国,在邹国扎根生长的,可以说是邹国的本地人。 他学成之后,在外游离,其实很久都没回过邹国了。 如今魏王突然提起这个,显然就是想要羞辱孟轲。 孟轲没说话,魏王又笑道“寡人还听说,邹国的邾城破败,沿街乞讨的人,就能足足绵延整个城池,就算是周边的国家,都能听到邹国里难民哀嚎的声音,孟轲,你是邹国人,是也不是,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 孟轲深吸了一口气,拱手道“回王上,没有这回事儿。” “没有?” 魏王哈哈笑道“如何可能没有这回事儿?怕是你说了假话罢?你笑话不会说,倒是会说假话。” 听到这里,众人就更明白了,魏王绝对是在羞辱孟轲,而且十分难听。 魏王抓的也是准,他知道,对一个文人来说,体肤上的痛苦可以忍受,但是颜面上的痛苦不能忍受,今日让孟轲名誉扫地,倘或传出去,看看谁还敢启用一个如此丢人的货色。 魏王显然没有羞辱够,继续道“这邹国,君不君,民不民,国君没有国君的样子,百姓鸡鸣狗盗什么都做,怪不得要亡国呢,纵观邹国这几百年的过往,也真无甚可圈可点,怪不得邹国出来的人,也这般平庸无能。” 孟轲半低着头,这样被魏王羞辱,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耳边的青筋隐约在跳动着。 钟离一看,魏王着实过分了,孟轲可是未来了的亚圣,魏王这做法简直痛打落水狗。 钟离还未说话,那边齐太子是个实在人,第一个忍不下去了,登时站了起来,道“魏王,此言差矣。” 第247章 送礼的来了 齐太子杀出来打抱不平,魏王有些吃惊。 仔细一想,他到底是听说了一些传闻,这几日齐国人和孟轲走得很近。 魏王心中不屑,一个穷酸的呆子罢了,齐国人倒是把他当成了宝贝? 齐太子道“昔日邹国有邹公籧篨。” 齐太子说的是邾国国君曹籧篨,在邾国历史上,算是有名的国君,被称作邾文公。 齐太子又道“邹公在位的时候,准备迁都于峄山之阳,据说是民心所指,但是在迁都之前,卜辞却明说,此次迁都,虽然有利于民,但是不利于君。” 春秋战国是相当迷信的,这个时代的巫术非常鼎盛,连医师都有一半是巫医。 国家凡是行大事之前,都会有占卜的活动,如果卜辞是好的,才可以进行,如果卜辞是不好的,就要搁置。 卜辞上说了,这次迁都,有利于邹国百姓的,但是对于邾文公来说,是不利的,很可能会影响到邾文公的阳寿。 这样一来,国中很多士大夫都力劝说邾文公不要迁都,臣子们说,如果邾文公不迁都,那么对他的长寿有利,如果邾文公迁都,对于他的长寿不利,因此请国君不要迁都。 邾文公却说…… 齐太子的声音铿锵有力,道“命在养民。死之短长,时也。” 邾文公回答臣子们说,之所以上天设立国君,就是为了百姓,我的生死长短,那是命。 后来杜预在注解邾文公的时候,也曾经点评过,他说“文公以百姓之命为主。一人之命,各有短长,不可如何;百姓之命,乃传世无穷。” 就连孔子也对邾文公做出了极大的肯定,孔老先生赞叹邾文公,是一个知命之人。 要知道,邾文公这样的国君,而且是生在几百年前,就能以百姓之命为贵,以自己的命为轻,简直就是一个奇迹的存在,只可惜邾文公生在了错误的地方,他虽然是一代明君,却无法扭转邾国的命运。 齐太子道“试问魏王,邹公如此,命在养民,纵观诸国,不如邹公者大有人在,如邹公者寥寥无几,如何是君不君?” 齐太子也算是学富五车的人,而且是个死脑筋,这怼魏王的几句话,说的是滴水不漏,最后还反问了魏王,简直把魏王的活路和生路全都堵死了,连退路也给掐了。 魏王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盯着齐太子看了半天,似乎是怨恨齐太子没有给自己台阶下。 齐太子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特别实在,也怪魏王之前没有给孟轲台阶下,而且还要痛打落水狗,魏王哪知道这落水狗,现在竟然变成了自己…… 魏王脸色黑了青,青了黑,仿佛烧焦的食鼎底部,气得他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了。 魏王年纪大了,被齐太子这么一气,压根儿吃不下饭了,转身离开了宴席,自己走了。 这下子宴席冷场了,齐太子正好也不想吃,便起身告退。 孟轲赶紧追上来几步,追上齐太子和钟离他们,道“齐国太子,请留步,小民还未感谢齐国太子相助。” 那边魏王撂脸子离开了宴席,田需赶紧也追上去。 魏王回了房舍,登时劈手将案几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来,还使劲一踹,想要把案几踹翻。 不过这案几是青铜铸的,魏王虽然老当益壮,但是一踹没踹动,还差点抽了筋儿! 田需进来之后,赶紧劝说魏王,道“我王,消消火气。” 魏王道“你看看!你也看到了!齐国实在是欺人太甚,如今在我魏国的地头上,竟然这么猖狂!当真要治一治他们才行!” 田需眼睛转了转,道“我王,如今我王正要拿惠施开刀……惠施在国中势力不小,恐怕国中肯定会乱套一时,倘或再得罪了齐国,到时候内忧外患,实在得不偿失,我王当真不需要为这些小事动气。” 魏王一听,是这么回事,冬狩之后,魏王必然就要拿惠施开刀,如果现在再得罪了齐国,到时候两面夹击就不好过了。 魏王本想留下齐国军队,耗干他们的物资,然后得点好处的。 但是谁知道突然杀出魏王夫人这事情,若叫魏王咽下这口气,魏王是决计咽不下的,因此只能舍弃占齐国的便宜,先处置惠施和魏王夫人了。 田需出谋划策,道“其实我王也不必生气,齐国看中了孟轲,也是好事儿,孟轲不过一个小小的门客,虽然有些才华,但脾气太倔不值什么,我王何不如顺水推舟,将孟轲送与齐国,这样一来,便能与齐国修好……等齐国收了孟轲,过些日子自然会知道孟轲的脾性,就算齐太子与众不同,但他好歹是一国储君,贵族之后,从小娇生惯养,如何受得孟轲那牛脾气?早晚杀了孟轲,替我王出气,不是么?” 魏王一听,的确是个好办法,而且还是一石二鸟的好办法,他捋了捋胡须,道“好,便按你说的去办。” 田需一阵欣喜,道“能为我王分忧,田需深感荣幸。” 魏王笑道“如今也就只有你在寡人身边分忧了,寡人厚代了惠施几十年,结果惠施呢,果然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让寡人在众人面前出丑,此仇不报,真是难解寡人心头之恨!” 他说着,使劲拍了一下案几,又对田需道“孟轲之事你办妥,也解了寡人后顾之忧,专心对付惠施,待惠施卸去国相之职,寡人就将我魏国的国相之位,交给你,如何?” 田需更是欣喜若狂,心脏险些从腔子里蹦出来,连忙道“谢我王!谢我王!” 冬狩很快就要结束了,其实也没几天,之后便是腊祭了。 魏国却一反常态,不再款留齐国队伍,匆匆忙忙的想要送齐国队伍上路。 这一日,一大早上的,魏国的士大夫就来了馆舍,准备和齐国商讨行程的问题。 钟离听说魏国大夫来了,便道“是谁来的?” 必定不是惠施,这些日子都没见到惠施,估计是被“软禁”了。 禀报的人说“是魏国上大夫田需来了,还带着他的门客孟轲。” 钟离一听,笑眯眯的道“送礼的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