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总套路我》 第壹章 风波 京都三月。 正值青柳飘曳,春江醉软,江畔上袅袅而起淡烟让冷冽的波光染上了温柔,衣带翩迁,长身玉立的白衣少年摘下一片柳叶,轻轻吹响,声如流云。 沈休枕着自己的胳膊,换了个方向,这时画面一转,远处的神仙哥哥蓦然回首,露出了那颠倒众生的笑容,沈休心一窒,裂着嘴角痴痴的笑了起来,耳边传来一声一声的叫唤,是温柔的在唇边揉碎了翻来覆去咀嚼过温润,沈休,沈休…… 沈休动了动,握紧了那人的手,紧紧的,再也不放开。 呯的一声。 沈休条件反射的弹跳起来,神智离家出走,一脸不悦的望着来人,“大胆,敢扰尔清梦!” 四周一静。 待得看清眼前方方正正的一张脸是众人敬而远之的方学正时,沈休第一反应,今天怎么这么倒霉,刚好遇到男版的灭绝师太。第二反应是,哎哟,学正将桌子拍的那么响亮,手不疼吗。第三反应是,六六子何在。 还没有来得及用豺狼虎豹的目光搜寻着六六子的身影,沈休已经看到了方学正踏着魔鬼的步伐走到自己身前了。 感受令人发毛的气息,沈休反应过来要后退,不想用力过猛,哐当一声,将身后的桌子撞倒在地。 沈休睁大了眼睛,脚丫子还没撒开,便听得方学正怒不可斥的指着沈休的鼻子呵道,“你给我出去!” 说完方学正便冷哼一声从沈休旁边经过,袖袍带起微风,沈休一个哆嗦,然后马不停蹄的冲出教室。 沈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外头面壁思过良久,耳畔依旧传来里头方学正唠唠叨叨教训自己的声音。 沈休面对里头无良的低着头敢怒不敢言的同窗们,心情有点郁闷。 除了六六子,在正义堂里,其他的学子年龄都比沈休小了一二三轮,嗯,也就是说,沈休在正义堂留了三年,是国子监出了名的草包。 沈休拿手轻触了一下阳光,略微的斜了眼,便看到里头东张西望的六六子,心有灵犀一般,沈休冰凉的眼神正对着六六子那双幸灾乐祸的了眼眸。 在沈休出现之前,六六子是国子监第一草包,整日领着国子监的草包,为虎作威。 沈休来的第一天,一脸无辜的就给六六子来了个下马威,自此,一见面两人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却谁奈何不了谁。 比如说这次沈休课堂睡觉,便是六六子在背后故意得学打呼噜,把方学正的眼光给吸引过来的。 一下课,方学正前脚刚走,沈休便被一大群不学无术的学子围着叽叽喳喳的道歉个不停。 沈休平波无澜的小脸一黑,花容便突然用力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的凑近她的耳朵道。“咱们待会儿逃课怎么样?” 沈休慢吞吞的看了花容一眼,眼神一闪。 “你们在鬼鬼祟祟说什么呢?”六六子突然冷不丁的出声,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俩。 花容同沈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无视了六六子,继续小声的窃窃私语。 就在沈休一脸淡漠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六六子突然恶劣一笑,沈休还来不及细想,衣角被踩了一脚导致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下,花容一脸惊恐的看着她,那张脸逐渐的放大。 沈休暗道一声糟糕,拿手往花容的脸上重重地一拍,众人只听得啪的一声,沈休脚尖轻转,晃了几圈,堪堪站稳。一抬眼,便见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花容,还有那梨花带雨的脸上一个鲜明巴掌印。 “啧啧啧。”六六子两手抱胸,好整以暇地倚在柱子上。 沈休冷笑一声,活动了一下双手,一步一步的向六六子靠近,所过之处,抬眼触及沈休满面笑容,看热闹的人生生打了个寒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六六子脸色骤然一变,指着沈休,声音有点哆嗦。“你别过来,别,别以为你是大奸臣的儿子,我就不敢对你怎样!” “是吗?你想对我怎样。”沈休在离六六子一步之远定住,挑了挑眉毛,勾了勾嘴角,声音阴森森的。 当沈休毫不客气的一个拳头过去的时候,众人抽了一口气,然后纷纷作惊鸟散去。远远的,一个个脑袋小心翼翼的探出来,直勾勾盯着案发现场。 夫子赶来的时候,面面相觑的望着两个身份尊贵的小泼猴,一边是位高权重的丞相的儿子,一边是皇帝最宠爱的十六皇子,哪边都不好得罪。 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六六子顶着一张猪头,满眼喷火望着将脑袋乖乖的垂下,笑得一脸纯良的沈休。 哼,装腔作势。 “发生了什么事?”方学正咳了咳嗓子,明知故问的道。 “没什么!”两人突然不约而同的喊道。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众夫子的呼气声,那一张张严峻唬着的脸上不由一松。 李学正生怕两人反悔似的上前一步,拍了拍六六子的手,一脸欣慰的样子,睁眼说瞎话。“没什么事就好。” 当两人分别被遣送回家的时候,彼此突然转过头来,然后一脸厌恶的哼的一声。 沈休往反向走着,背着手皱着眉头,正想着事情,突然眼神一禀,有暗器! 来不及反应,沈休脑袋被一个石子给砸中,也不知准确砸到哪了,反正沈休就是两眼一闭,在众目睽睽下晕了过去。 国子监瞬间又一阵兵荒马乱起来。 第贰章 日常造作 美人榻上唇红齿白的少年悠悠的晃荡着双腿自顾自的看书,一旁正伏在案头的小丫头战战兢兢地誉抄着《悔过书》。 “抄好了吗?”小丫头正在埋头苦干,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小丫头惊吓的回头看着沈休,结结巴巴的说道。“快,快了……” “那你继续。”沈休把书随手一扔,愉悦的往门口走去。 “相,相爷,说,说少爷正在悔过,不,不可以出府去。”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沈休道。 沈休沉吟了片刻,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乍暖还寒 沈休抬头看着天,勾了勾嘴角,手脚灵活的侧过身子,躲过下人。正来到院子里头的一堵高墙下,折扇还没摊开,便听到狗吠的声音。 听到脚步声,沈休身子一僵。在赶紧的翻墙而去还是假装路过之间挣扎。还没想明白,身体却诚实得攀上了墙头。 坐在墙头的沈休一低头,便看到下面紧张兮兮的绷着一张脸的兄长。沈休眼睛亮亮的揶揄道,“你是怕你交不了差,还是怕我在这摔下去?” “十六皇子在前厅,你赶紧走!”沈一睨了沈休一眼,催促道。 沈休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然后拍了拍双手,哈哈大笑的一跃,已是干脆利落的跳下墙头。 话说那日沈休被一颗石子打晕之后,书童瞪着一双眼睛,从善如流的请人将沈休马不停蹄的抬回了相府,书童一句快一句交代前因后果,相府的一群戏精,立马咬死是十六皇子打晕的。 于是十六皇子同沈休的斗殴便当场两清。 十六皇子铁青着一张脸,哼的一声,冷眼看着却发作不得,愤恨的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结果,这事还没完,相府当晚便传出沈家小公子昏迷不醒,药石无医,身体僵硬,动弹不得的消息。 后来更是连连的请了几天假。 一大批同窗听到消息纷纷探望,果然看到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沈休。于是一天之内便传出了各种版本。 最后传成十六皇子恼羞成怒当场将沈休打的头破流血,言辞凿凿,仿若目击证人第一口述。 沈相回府时,抬眼看到活蹦乱跳上树掏鸟窝的沈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相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罚沈休跪祠堂。 月光忽然具体而微,柔软光凝素练。 沈相立在她身后,语重心长的在祠堂里一顿唠叨。“你打人也要分个场合啊,你也已经不小了,你的身份也应该对那些事情敬而远之。还有,表演的太夸张了,长了心眼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下次噼里啪啦……” 沈休低眉顺眼跪足了一炷香,第二天便收到同窗偷偷来信,“为这次成功整成十六皇子庆功。” 刚出了府门,便一眼看到了一脸衰样,刚从府里出来的十六皇子。 沈休脚步生风的想溜走,便被眼尖的十六皇子一眼扫射到,一个箭步的将沈休的衣领提起。沈休两只脚在半空中晃动,挣扎无果,一个回旋踢,直接把十六皇子打的捂着脚,哇哇大叫。 沈休蹲下身子,朱颜玉貌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温良的笑容,“你这是干嘛呢,一下子这么热情。” 六六子看着眼前放大的细致眉眼,心神一恍惚,有一丝奇怪的感觉在心中一闪而逝,连忙惶恐的退后数步,有些话辗转在唇舌间硬生生的卡住。 对视了良久,沈休看着眼前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被逼良为娼的小表情,心软的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问道。“我要去满香阁,你要去吗?” “鸿,鸿门宴?”六六子略一挑眉。 沈休一愣,眼神晦涩不明的望着六六子。“怎么,你怕了吗?” 二楼的一雅间里,六六子从一出场便被一群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 顿时喧哗而热闹的阁楼里一片死寂,半响,才听到一个傲慢的声音在耳边悠然响起。“怎么,是不欢迎我吗?” 叶落落凑近沈休的耳边低语,“他是来砸场子的吗?” “咳。”沈休干咳一声,对着六六子的背影道。“这场宴会专门是为你举行的,你是主角,你最大。” 花容看到六六子一脸迷茫的眼神,口中含的一口酒水突然喷了出来,也不计前嫌的连忙打圆场,附和的点点头。“是是是!” “荣幸至极。” 众人纷纷的应和,虽然在座的各位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听不出一点荣幸的意味。 哼一声,六六子径直的走到主座,叶落落手指猛的松开,酒杯便哐当一声落地。 这时,角落里响起浑厚的声音。“若皇子不嫌弃,与我共坐可好?” 众人有些意外的看着柳映辉。 沈休眉毛上挑,莫名的望着平时相见不相识的另一帮人出现于此。 六六子闻言,总算意识到有些不对,理了理衣襟。抬眸望着角落里的柳映辉,一脸高深莫测,勾唇而笑。“不必了,我觉得此位甚好。” 沈休闻言,眸色蓦的一深,随后笑着摆摆手。 一时间,场面又热闹起来。 觥筹交错,刚刚挥退的漂亮歌女纷纷推门进来,粉肌玉容,饮了一些酒的众人顿时便觉得身体轻如羽毛,有些飘飘然起来。 “怎么回事?”酒过三巡,沈休抓着花容的衣襟,扫视一圈,皱着眉头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原来我们不是这一处的,刚好两队人马遇上了,就给凑一块了。”花容双眼迷蒙的看着沈休。 沈休直勾勾的盯着角落里的柳映辉,柳映辉似有所觉,眉眼清明回以温柔一笑,然后一口一口的将杯中的酒水饮尽。 六六子低头,看着左下角的安静到出奇意外的沈休,正在纳闷,仔细一瞧,却见沈休正同他人含情脉脉的对视,心里头莫名的不快,眸里闪过一丝火光,踉踉跄跄的晃着酒杯站起身来。 正准备给沈休找不快,走得近了,见沈休如玉的脸上浅浅勾抹起一抹笑容,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神采清丽逼人,六六子受到蛊惑,一个晃神,直接摔倒在沈休身上。 沈休没料想到这一变故,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就在六六子两手撑在沈休两侧,准备迎来一个盛大触碰的时候,沈休在电闪雷鸣之间,一个翻转,同六六子的脸颊狠狠的擦过,打开了他一边的手臂,滚出了好几步路。 六六子扑了个空,茫然的抬头,脸色有些不悦。 围观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 花容坐在沈休旁边看得清清楚楚,顿时花容失色,指着六六子大骂无耻小人。 众人迅速转过头去,直勾勾的盯着六六子。六六子脸蛋红红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正摸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休脸色难看,半响又挤出一抹笑容,心里头暗暗算计着,什么时候找人将六六子套好麻皮袋痛打一顿。 第叁章 美人驾到 一夜宿醉之后,沈休醒来脑袋生疼,看着书童端来的醒酒汤,也不骄情的一口喝下。 推开窗,看到外头下了点小雨,草茸茸,柳松松。 沈休披了件衣裳,趴在栏杆上看着义兄沈浣穿着一袭玄衣,似失了魂魄的呆呆站在雨中。 “他这是被什么人拒绝了吗?”沈休扯着小书童流衣的衣裳问道,花落簌簌,花中削瘦的身影更显凄婉。 “七公子受了什么委屈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知道少爷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国子监。”在屋里头忙着打包的行礼的书童碍月得了空,忙不迭的嚎了一句。 沈休撇了撇嘴,不甚在意。 有下人匆匆的跑来报信,气喘吁吁的说道。“今,今日国子监新来了一位先生,国子监发了通告,今日不许任何人迟到,少爷你赶紧去吧。” 沈休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笑眯眯的开口问道。“长得如何?” “两年前的状元郎,说是仙人之姿。听说因为得罪了皇上,被安顿到国子监教书来了。”下人揣摩着沈休的脸色,抚平呼吸,弯起一个讨好的笑容。 “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沈休将折扇一打,悠哉悠哉的扇着风,不疾不徐的踏出院子,带着两个拖油瓶,喜滋滋的上了软桥。 刚踏进正义堂,沈休便收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略一回头,便见得六六子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作为同桌的叶落落第一时间把沈休拽到座位上,用力朝她眨眨眼。“你们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美妙的故事?” “你说呢?”沈休不耐烦的皱皱眉头,探出一个脑袋,直勾勾的盯着门口处。 叶落落使劲的拽着沈休的手撒娇,沈休惊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终于舍得回头,施舍一个眼光给叶落落,一脸笃定外加同情怜悯的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的话本少看一点吧。” “对了,今日方学正请假,代课的人就落在新来的博士头上,你打算怎么办。”叶落落话音一落,竖着耳朵偷听了许久的同窗齐刷刷的看着沈休。 就连准备趴着睡觉的花容闻声也回过头来,神经兮兮的附在沈休的耳边道,“听说是个美人。” 斜对角的小胖子顾克拖着他的凳子过来,眼神闪了闪,很有气势的说道,“我顾家的人,哪个不是美人。” 众人一阵唏嘘,神色有异的将顾克上下打量一番,仔细到怕是连指甲缝都得过滤一遍。 “当然,除了你。”六六子盯着小胖子搭在沈修肩上的手,不屑的冷笑道。 “你说谁呢!”小胖子愤慨的站起身来。 沈休绕顾了周围一帮看热闹的人,眉头突突的跳。 国子监集体学习的地方是率性、修道、诚心、正义、崇志、广业六间大学堂。凡是四书学得很好的,但是还没有学习五经的,在正义、崇志、广业里面学习。一年半之后,考试合格的,文章写得好的,升到修道、诚心,再一年半,四书五经二十四史都学会了,精通了,文章写得更好了,就到率性去继续学习。而沈休所在的正义堂还是另外为那些不学无术的权贵子弟特意开的一个草包班级。 沈休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踏出教室,唤来小书童,两个小跟班亦步亦趋的跟在沈休身后。 沈休对国子监了如指掌,七拐八拐的绕过学正们必经之处,来到一处绿荫芬芳的草地,叹息一声,便从容的含了根草,躺在上面。 两个小书童欲言又止,最后慢吞吞的在沈休旁边坐下。 沈休百般无聊的掏着耳朵,抬眼望着蔚蓝的天空,拿手比划着白云的形状,良久,垂下眼帘,低低的勾起唇角。 闭上了眼睛,那神仙哥哥曼妙的身影,被沈休缱绻温柔的缠绕在脑海中,轻轻的摘下一片柳叶,放在唇齿间吹了起来,悠悠的语调,是当年那人吹的那一曲。 “世人知沈家的大少爷是出了名的温雅多情,不知小少爷……也不是个俗人。”一道声音如三月潺潺的流水,带着清润和冰凉缓缓的淌过心间。 沈休蓦然睁开眼睛,撞进那一双清澈的如玉明潭月影,不见一粒尘埃的眼中。 有一种人,遇见了,便注定若少了,这一生不会再有圆满。 弥漫着有一丝清凉的寒气的晨光里,也不知道上天在那天顺的哪门子的心,在听到第一缕春风吹过的时候,沈休念兹在兹的神仙哥哥从画里的山水走了出来。 沈休颤抖着双手,鬼使神差的站起来,看着风流俊美的人,在两个小书童瑟瑟发抖的目光中,如抚摸着晨光一样,小心而珍重的拂过那人的侧脸,眼里带着不容错过的势在必得。 那人低头盯着沈休如玉一般的脸庞,笑得风华绝代,笑意却末曾达眼底,凉凉的将沈休的手拂开。“学子,矜持点。” “你是谁?”沈休莞尔一笑,一瞬的恍惚,眼神便一瞬不瞬的粘在了他身上。 “顾念珩。”神仙哥哥压低的声音掠过沈休的心底,辗转之间沉沦。 沈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一瞥一笑牵动人心的神仙哥哥,生怕这是一场梦。 沈休看过太多的美人,却从来没有哪一个这样让她一眼便心动。 其实你喜欢的人同别人没什么不同,只是你的喜欢让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罢了。 “学子,为何不来上课呢?”顾念珩故作忧愁的叹息一声。 “你便是那新来的博士?”沈休面带着柔意凝视着顾念珩,一眨眼,脑海中逶迤的片段便如浮光掠影一般消失不见。 不等他回答,沈休又问,“你以后会呆在哪里?” “唔,还没想好。”顾念珩顿了顿,劝道。“首先你现在去上课吧。” “好。”沈休干脆利落的道,然后故作天真的去扯着顾念珩的手,抬头笑意盈盈,仿佛丢失多年的珍宝重新回到手上的小心翼翼。 顾念珩看着那怯怯的,暗自欢喜的眼神,叹息一声,便由得她了。 走到正义堂的时候,沈休不教人为难,脚尖轻轻的动了动,率先的冲进了教室,安分的坐在座位上。 顾念珩勾起嘴角笑了笑,一缕春风拂过他额前的发,风流俊雅,引得堂外满树的桃花都要为他黯然失色。 “你听过一笑倾城没有?”沈休如玉的脸庞上染上了绯红,痴痴的喃喃出声。 一室男女屏住了呼吸,刹那之间拜倒在那一颦一笑之中,久不回神。 “在下顾念珩,受各位抬爱,权且在此教一日书,今后的习文,便是在下与各位……”顾念珩朗朗开口,清澈的眉眼,嘴角含着浅笑。 “博士,你有夫人否?”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柔和却明亮。 那是正义堂唯一的一个女性,秦笙。 沈休不悦,循声看去,日光下,金色的笼罩住少女墨色的发,只见那张清丽的脸庞带着几分轻灵,笑起来带上浅浅的酒窝。 沈休绷紧了嘴角,将那张漂亮的脸蛋鼓起,一抹阴厉自眼中一闪而过,而后,淡定从容的扬起了似笑非笑的笑容,抬头,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念珩。 顾念珩风雨不扰,依旧是谦谦君子风范。“在下福薄,未曾娶妻。” 秦笙听到答案后,规规矩矩的坐下来,整整一天,嘴角的笑容一直未曾落下。 沈休冷眼旁观,面上笑得愈发的风轻云淡,笑的一旁的叶落落直打哆嗦。 第肆章 不友好 顾念珩的艳名如一夜春风,吹的整个国子监满城风雨,慕名而来听课的学子挤满了整个教室,到最后,连走廊也站不得人。 不少女学生听完课之后,摇头晃脑的离开,口中吟唱着倾国倾城的诗词,自此害了相思病。 最后实在没办法,顾念珩直接被安排到率性堂教那一群自命不凡,才高八斗的学子去了。 当学子们巧言刁钻的问难又一次以失败告终的时候。众多学子围绕着顾念珩不施胭黛的倾城颜色,才学兼备的品质是展开了足足一个月的讨论。 顾念珩走进率性堂的时候,沈休正心不在焉的听着方学正的课。沈休初一休假回去之后便魂不守舍的,最终哪怕仗着沈相的宠爱,沈休软硬兼施也没能让沈相把她弄进率性堂。 她爹一脸沉重的望着沈休,一步不让。“想要的要自己去争取。” 沈休怔怔的望着她爹,咬破了唇,晒笑一声,看着被自己揉皱的袖子,最后只得含笑点头。 沈相爱莫能助的拍了拍沈休的肩膀,眼里却飞快的闪过一丝狡黠。 不日后,沈休又请了一个月的假,请了一堆有名的夫子,轮流上阵,在自个家里日夜不停的学习。 碧空如洗 沈休托着脑袋,望着窗外,又咬断了一支笔头。然后哀怨的叹了一口气,闷闷不乐的又取下了一支笔,伏在案头奋笔疾书。 夫子在身后唠唠叨叨。“科举骈散皆可。若立题不新,不妨在骈四俪六上下苦工。 就算是陈腔滥调,只要文辞优美,总有偏好此道的考官另眼相待。而国子监针对科举有的是一套,且按照科举的套数,国子监的考试正义堂应是能过的……” 沈休眉间的折皱压得极深,手抖了抖,勉强的露出一个微笑。 夜色清冷,云影环绕。 沈休穿着黑衣蒙着面,爬上了顾家大府的高墙,打更夫在府外走过,咚咚的铜锣敲响,一声比一声凄凉。 沈休不说话,幽幽的看着头上暗淡的星云,咬碎了一口银牙,在戒备森严的顾府无计可施。 待到四更天,沈休透过树影婆娑,恋恋不舍得望着的庭院深处的清风庭,脑中开始重现顾念珩那顾盼生辉的眉眼,一颦一笑如同这一段清冷的月照进眉间心上。傻傻的在墙头笑了半天,沈休嘴角抽搐,带着缱绻的情思一步一回头的爬下墙角。 沈休在墙角又徘徊了许久,取下别在腰间的箫,忘我的吹了起来。 曲声带着温存的凄哀,惊起了一地飞鸟。 第二天一早,沈休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还来不及梳妆,便听得碍月两眼冒光的说着。“昨夜顾府四更天传来凄切的曲声,听的打更的更夫晕死街头。” 沈休捧着茶杯的手一顿,茶水洒了满地。 走到大厅落坐,便又听正啃着一个馒头的兄长,含糊不清的说着。“昨夜女鬼找顾家三公纸夜聊,诉尽衷肠,曲音绕梁三日,惊起满地乌鸦……” 沈休脸一白,神色暗了暗,干笑几声,随手拿起几个馒头,落荒而逃。 刚踏进落英缤纷的院子,一阵风吹来,温柔的卷起满地落花。 沈休仰头看天,目眩神迷,半响,沉重的叹息一声。 看来,无意之中又为顾念珩的艳名披上了一层传奇的面纱。 书面上的字迹在她眼中迷糊成一群蚂蚁,沈休在几位夫子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中,又打起了瞌睡。一记棍子重重地敲在桌子上,沈休猛的惊醒,用力的揉了揉眼睛,赶紧端正的坐好,然后努力的凝神去看清书上的那堆是蚂蚁还是字迹。 沈休一斜眼,便看到案几的另一头,焦黑的砚台下压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一句话。“论国子监生存计划。” 忍不住嘴角又抽搐了一下,赶紧赶跑了脑海中的旖旎相思,拿起书,琅琅的诵读起来。 夫子在背后瞪大了眼睛直摇头,叹息一声比一声落寞。 沈休涨红的脸,手拿着白毛笔杆一直在抖,宣纸上是她磕磕巴巴,想了半天才写出来的一首诗。 窗外花开花落,日升月落。沈休依旧含着一包的泪水,两眼盯着诗书苦读。 十多天的时光利索得过去,晨风朝露,渥湿华服,沈休学业依旧堪忧。 沈相挺拔的站立在西窗下,拿起皱皱巴巴,涂满了字迹的得一张宣纸,满心的喜悦化作浓浓的惆怅。又是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莫不动声的看着沈休。 沈休两眼无神的把玩着落在窗边的花瓣,一片一片揪着花瓣玩。抬头对上她爹的目光,心头一跳,满脸委屈的说。“我已经很努力了。” “你还不够努力。”她爹满脸慈爱的摸着她的脑袋。 沈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沈相给沈休放了一天的假让她继续好好想想。 沈休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爹走远的背影,歪了歪脑袋,莫名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石子一颗颗的扔进湖里,除了扔进湖里那一刻溅起的水花,便再无声息。 沈休沉默的站立在湖边,眼神悠远。 “哟,这不是小少爷吗?”六六子将头凑近紧闭双眼的沈休,近的可以数清她的睫毛有多少根,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拍到她的肩膀上去,目光挑衅地看着她。 沈休看着那张放大的俊脸,吓了一跳,赶忙退后几步,也懒得问六六子为何出现在自家庭院。深呼了一口气,咧嘴一笑,轻巧的转了个身,打着折扇,悠哉悠哉的给自己扇风。 “听说你还在刻苦读书呢,哈哈,写的不怎么样嘛!”六六子从怀里掏出沈休的字稿,毫不客气的大声笑出了声。 有那么一瞬,空气凝结了。 沈休阴沉的转过身来,扭曲着一张脸,两只手握在一起,一把将笑得抽风的六六子推到地上。 六六子幽幽的看着沈休,“你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沈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嘴角勾起一抹阴邪的笑容,威胁道。“我突然很想知道把你扔进湖里,多久才能不冒泡。” “你,你敢!”六六子看着沈休笑里藏刀,神情认真的不似作假,做足了气势威胁道。“你别冲动,我要叫人了。” 沈休嗤笑一声,顿时意兴阑珊,平静的大踏步离去,留下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的六六子。 第伍章 你可否收留我 夜色渐隐,星云微淡。 沈休捂着被子,一个月的时间,文采成长的意料之中的缓慢,对悲哀的现实感到心头顿痛的沈休,捂着受伤的心灵从床头滚到床尾 再过三天,就是正义堂的升学检测,实在堪忧。 夜,沉沉的压过来,床头上的书早已翻旧。 月把的光阴不值一提,一想到无功而返,心里头愈发得不甘心起来。 抬首间,微凉的风轻轻扫过炙热的身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熏香气息。 沈休将手慢慢的攥紧,日日夜夜,强迫自己苦读诗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神仙哥哥了。 合的不甚紧的窗户被冽冽春风吹得吱吱作响,夜云重重,倏然,又一阵大风刮过,有什么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 沈休思绪万千,见月是那人,赏花是那人,看书是那人,用膳是那人,睡觉是那人。 眉头打成了死结,沈休蓦然睁开眼睛来,有什么辗转在心间的情绪破土而出。 是愿?还是念? 于是,她推开窗,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任凭那人的身影反反复复的在脑中重现。 闻着空气里弥漫的青草气息,沈休突然身子灵活的跳出窗外,轻车路熟的躲过府中正打着瞌睡的守卫,轻巧的爬上墙去,一路狂奔至顾府,回首,一座座重叠的屋檐飞快的挤出视线。 雨夜人心疏散,摸清了顾府布局的沈休,第一次畅通无阻的来到清风阁。 沈休眼波流动间情愫暗生,呆呆的立在清风阁门口,任凭一直未消停的雨打湿了她的发,沾湿她的衣,然后顺着脸颊滴落在掌心。 然后,也将心头反反复复纠结的思绪打湿。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沈休僵硬着身子,在微凉的风中瑟瑟发抖。甩了甩身上沉重的雨水,一步一脚印,走得缓慢,却异常坚定的往前走。数着自己的脚步,沈休望着月夜下自己的倒影,那双苍白的手缓慢的上前敲了敲门。 一丝烛光亮起,孤傲的摇曳在风中,灯光隔着灯罩将房间染得昏黄。 那道紧闭的门出了一道狭缝,然后慢慢的沿着那道缝隙,不疾不徐的出现了那一个朝思暮想的人。 夜风侵入裸露的毛孔,湿湿的身子还不停的流下大大颗的雨滴,一丝微光在泛白的天际倾泻出来,照在沈休苍白到透明的脸上,有一股喜悦和迷茫从心底生出来。 身着白衣披着墨发,清丽风流的顾念珩看着门口分外狼狈的人,愣了许久,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一丝惊动。 沈休苍白着脸,傻傻的呆立了良久,平波无澜的脸上忽尔就虚弱的勾勒出一抹嫣然的笑容,霎时间,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她一字一顿的问,“三公子,你可否收留我?” “为何?”顾念珩眼波流转,倚在门口饶有兴趣的问道。嘴角一勾,顾盼生辉,满窒黯然。 沈休低头浅笑,抿唇不答。 “你随我来吧。”半响,终是顾念珩认了输,无奈的看着那倔强的身影眉眼间飞快闪过的一丝欣喜,摇了摇头。 顾念珩清润的声音落下,沈休双腿一滞,便徐徐的踏进门来。 半响功夫,顾念珩将茶热了递给沈休,又弄来一套干净的衣裳轻轻的放在她旁边。 沈休细细的磨砂着茶杯,眼底浮出暖暖的笑意。 顾念珩丝毫不掩饰的的打量着沈休,将她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半响,对坐无言,只留寂寞的灯花在空气里噼里啪啦作响。 “江湖人以剑论交,浊酒一杯,千金一诺,即成生死。”沈休握着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抬头看着顾念珩那艳丽的面容,不温不火的叹息道。“三公子,若我想与你结交,该如何是好?” 顾念珩呼吸落了一瞬,将情绪敛在眉目间,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凝视着沈休。“为何要与我结交?” 沈休唇角带笑,眉眼生花,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毫不忌讳的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因为我心悦你呀。” 顾念珩怔怔的抬头,看着沈休那被茶水晕染的分辨不清神色的眸子,袅袅而起的淡烟笼上了她几分英气的眉。 昏黄的烛光,月色光华流入顾念珩的眸中,缱绻动人,他浅浅的笑着说。“你说什么?” 沈休眼神一闪,蓦然向前,近的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喷在脸上的温热,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发出的清淡的檀香。 沈休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念珩,看着他不自然的微微别过了头,嘴角飞扬出一丝笑意,“那年我随父乘舟离开京都,我回头望着江畔,青柳摇曳,水波潋滟中,眉目美好,身段风流的白衣少年随手摘下一片柳叶,送至唇边徐徐吹响,声如流云,轻易的就拨动了心上的弦。”顿了顿,沈休突然轻笑起来,懒懒的说道。“我还记得当时因为你,我痴迷着一个不留神当场掉进江畔里了,来了个华丽的江畔洗礼后,大病了一场。一别京都多年,那翩然如鹤,皎然若雪的神仙哥哥自然是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深入骨髓的执念。你说,怎么办才好?” 顾念珩微微一笑,瞥了沈休一眼,难得来的兴致,走到屋子的一角,抽出柜子里存放的完好的柳叶,坐在如泻的月光中,轻轻吹响,声如流云。 杏花未遇疏疏雨,杨柳初摇短短风。 沈休沉默不语,每个音符没有哪一次如这一次这般清晰明朗的落在心间,听他将命运里的悲欢离合从容的在唇边倾泻而来,那个明月夜,微凉如水的月光下,沈休又想起江畔青柳的初见,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人,白衣墨发,顾盼生辉,眉眼间认真的神情烫灼了一颗情窦初开的心。 一曲罢,顾念珩眉眼风流的看着沈休,低沉的声音自他口中传来。“我非断袖,亦对你无意,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沈休心头一凉,眉目轻阖,“无碍,我对你有情就可以了。” 顾念珩看着沈休煞有其事的眉眼,竟无言反驳。 沈休闲闲地往桌前一坐,举起茶盏,气定闲神的撇开茶面上的浮沫,又是浅酌一口,长叹。“来日方长。” 看着沈休又将眼神轻佻的投在自己身上,顾念珩悠哉悠哉的回话。“你这是在赌什么?” 沈休挑了挑眉,半开玩笑的挑起顾念珩的下巴,道。“你。” 顾念珩倒是很淡定的瞧着沈休。 空气里有轻巧的脚步,由远至近。 沈休身子一僵,抱着手臂,扬眉,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角落里换下来湿哒哒的衣服。“我要走了,衣服送你了。” “你自个回来取吧。”顾念珩依然是一派淡然的神色,出声。“摸清了顾府的地形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吧,白白浪费岂不可惜。”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沈休缓缓的弯起唇角,仰头望他。“嗯,是费了不少心思,至少头几日我在你家院墙抬头望明月的时候,本着一曲笙歌抒发感情,没想到都把在你府上逗留的鬼给吓跑了。” 顾念珩俯身,一寸一寸的靠近了她,然后笑出了声。 沈休干脆利落跃窗走了。 顾念珩听着推开的窗在风中吱呀作响,微凉的风拂过面颊,看着骤雨初歇,满地残红的院外,久不回神。 她,许是在屋外站了许久罢。 有敲门的声音传来,门外,侍卫低头盯着门口的一滩水渍,询问。“公子,可有人来?” “无。”顾念珩淡漠出声。 沈休脚步抬起落下的无声,一路不敢有一丝停歇的回到了自家门口。 抬头望着像蒙了一层纱的沉沉微云,沈休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第陆章 一抹香 第二日的清晨,沈休起身望着窗外格外凛冽的风,心绪戚戚。 待着两个小书童利索的收拾好行李,沈休伫立在门口,像门口那两座石狮雕像似得沉默起来,等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沈休脸上扬起了一抹笑容,轻描淡写的说。“爹,我有升学压力。” “吃个梨说不定能缓缓。”沈相轻轻的微笑一下,笑容像微风拂过的槐树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不用了,我走了。”沈休注视着镀了一层淡色的日光的阿爹,缓缓的开口,清脆的声音混进了风里。“难道你不用对我说些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沈相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你儿子名落孙山?”沈休轻轻的一笑,光线落在她的睫毛里,表情有一瞬的迷茫。 “爹相信你是最棒的。”沈相张了张口,话很快被截断。 “不要讲了,我对你太失望了。”沈休眯了眯眼睛。 “你爹当年我三元及第,你继承了我的血缘,就算是最次等的也不会差到哪去。”沈相自信满满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若实在太差了,你会说我不是你生的吗?”沈休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你是在怀疑你娘给我带绿帽子吗?”她爹把目光停驻在沈休的脸上,眉毛皱了起来,露了个笑脸,笑意却似浮于水上的冰。 “这我就不知道了。”沈休用眼角扫到了她爹暗自活动的手节关头,默默的退后了一步。 “你个臭小子。”话音落下,沈相晚了沈休一步,看着跑远的沈休,沈相无奈的摇了摇头。 小童子小心翼翼的递给了一张木牌予沈休,沈休挑高了眉头,然后大踏步的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吱呀一声,门开了。 气氛是不同寻常得沉默。 裹着一身的湿意,沈休唇色苍白,晨光里,她挑了挑眉毛,扫视着一张张陌生而熟悉的面孔。 春风吹来的花香渐渐都散尽了,沈休一边迈开脚步,一边细细的打量着监考的两三个身姿挺拔的学录。 董学录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神色有几分嘲讽,然后放下手中的戒尺,利索的引了沈休入座。 沈休的眼角微微的上翘,眼波流转间,纤长的睫羽垂下来遮住眼睛,心里头浓浓的不安又涌现了出来。 叶落落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瞄了沈休一眼,打了个心照不宣的暗号。 沈休抿了抿唇,不作回应。 升学的考试是不同寻常的严格,并不同于寻常的小打小闹。 座位调乱了不说,且监管的人数多了数倍,若有舞弊现象不报更是满室同罪处理。 也因为皇帝的重视,权贵子弟也莫敢不从。 当试题发下来的时候,沈休略带着几分局促不安的礼貌抬头道谢,不知是否错觉,李学录朝她点了点头,笑容带着几分深意。 凭着强烈的直觉,沈休直勾勾的看着李学录,只见学录假装不经意的地叩了二下桌子,便很快就走开了。 沈休一默。 表示压根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信息…… 沈休横了横心,便将眼睛投于题中,仔细钻研起来。学正将眉毛皱了起来,将目光停驻在沈休后背上,瞧着沈休有几分认真的神情,思索了片刻,踱了两步,两手一摊靠着墙,索性什么都不管了。 隐约间听到耳边传来沙沙的动笔声,沈休不经意的抬头,看到前头的香依旧不急不缓的烧着,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往下滴,咬着笔头,有几分狼狈。 顾念珩脸色微恙,当推开了那道半开不合的教室门的时候,沈休正埋头奋笔疾书,顾念珩看着铺满案几的阳光在她身上打着旋飞舞着,莞尔一笑。 不疾不徐的巡查了两遍,最后顾念珩的脚步定在沈休身后。 沈休的双脚并拢,笔杆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只觉得眼前的字像是毒蛇吐信,凉冰冰的。 鼻子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檀香让沈休的表情一僵,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她知道,顾念珩来了…… 或许她一开始该知道的。 沈休提笔的动作顿住了,不动声色的从一行字中移开了视线,忍不住微微的斜了眼睛,努力的打量着身后的人。 似是被沈休的举动逗笑了,顾念珩灼热的呼吸带着些许湿意冲进了沈休的耳朵,让沈休下意识的又把脑袋凑了凑。 顾念珩在她的耳边小声说,“立意偏颇。” 沈休倏然的抬起了头,耳边的声音沉寂下去,脑袋中的声音嗡嗡作响,呆若木鸡的看着顾念珩沾了阳光的侧脸,心脏失去控制的跳动着,她能听到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声音,心里头的花一簇一簇的绽放着,也忘了顾念珩那一张一合唇吐出的是什么。 顾念珩背着双手,神色不变,在一干学子若有若无的目光中远去。 六六子坐在沈休的侧边,眼睛对上那含着笑意的瞳孔中,下意识的将手指收紧,耳朵动了动,看着不过几瞬功夫便变了一个人的沈休,皱了皱眉头,内心微冷,不动声色的的将笔直直放好,将手举高。 沈休将身子倚在后面,心里头一咯噔,眼神锐利而冷漠的看了六六子一眼。 学录很快又上前来,六六子附在学录耳边说了两句话,很快,学录脸上带着深深的褶皱,神色悲苦,然后两手颤抖着将六六子的试卷抽走。 哐当一声。 六六子移了移桌子,神色傲踞地扫了一圈,偷偷的看了沈休一眼,猛然间扯开嘴角笑了起来。 沈休心虚,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变。 六六子潇洒的起身,在众人不动声色的目送中并没走远,六六子在长长的廊子里举目眺望着草长莺飞的春景,一只手托着脑袋。 春风拂过落了满地的阳光,沈休眯了眯眼,暗暗的咬着牙,目光歹毒的盯着教室外头悠哉悠哉的六六子。 古学正挺直了背在最前端站着,随意的翻了翻卷子,一刹那,脸上的皱纹随着他的动作颤抖,目光复杂的盯着走廊上的十六皇子。 沈休在教室里头默默的数着时光,侧了侧耳朵,那道叹息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摇了摇头,发现自己是幻听。 鼻子间淡淡的檀香味似是纹鼬 尾巴上珍藏的那一抹香,在某一个时刻铺天盖地的钻进了鼻腔里,沈休靠在窗台边,只见外头阳光灿烂,属于顾念珩身上的味道和那句落得很轻的话好似梦一场。 第柒章 出大事了 搁置了笔竿之后,沈休如释重负的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终于感觉到空气回暖。 叶落落马上笑意融融的凑上来小声的问道,“你有看到我传给你的讯号吗。” “没。”沈休配上一个不合作的表情,有点自暴自弃的想,果然,学习这种东西可能也是要天赋的。 沈休心情略微不佳,垂着眼帘,躲开了围追堵截的人群。 天不遂人愿,总有一些妖艳贱货想搞事。 “沈休啊~”一道不凉不热的声音响起。 沈休不情不愿的转过头,挑高了眉头斜睨着六六子。“怎么,有何贵干吗?” 花容打了个哈哈插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对着十六皇子好一顿夸,夸到别人停留在唇齿间刻毒的语言都不忍心说出口。 六六子张了张口,沈休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搁下了几句话,大意是讽刺有些人没认清自己几斤几两,升学考试提前交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六六子冷笑一声,波光如炬,瞪了沈休一眼,出其意外的沉默了一下,收回了扶在栏杆上的手,宽大的袍子佛带微风,飘飘然的带着一帮小弟袅袅的走了。 倒是沈休一愣,然后笑了一下,懒得理会。 “你怎么样啊?”风吹过,飘来几朵落花,叶落落看着天,又转头看着沈休。 沈休背着手,慢慢的向前踱着,做出一副深藏着武功与绝学的大侠衣锦夜行的模样,高深莫测的看了叶落落一眼,不置可否。 两个学渣在讨论自我感觉,老实说,没啥意思。 确认过眼神,心照不宣,心里的墨水其实同小葱拌豆腐一般,一清二白。 院子里的案几上铺开几张宣纸,沈休用力的挰着白玉笔杆,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来。 半响,沈休皱着眉头,暗自咬牙切齿。许是被沈休这凶残的表情给吓着了,在身侧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婢女小心翼翼的挪挪身子,一个分神,对上了那面目扭曲的脸,正磨着墨的手不自觉的一个抖动,眼见墨水溅出,小婢女愈发的惶恐,正手忙脚乱的,忽然就一个踉跄摔倒,正巧的撞上沈休的手肘。 沈休笔下一歪,心头一恼,微微皱眉,正要发怒,低头却见得小婢女苍白着脸色,眼里挂着泪水,绻成一团瑟瑟发抖。沈休怔了怔,心里软了软,不由自主的放下笔,叹了口气,快步把她扶起来,顺手将书童碍月唤来,低头看了看沾了墨点的衣角,大步走进屋子里换了件外衫。 日晒三竿,沈一代表沈相关心一下沈休,亲自提了一壶好酒上门来。在门口正巧看到沈休手脚胡乱的比划,张开了双手,转头对着小书童口齿不清的叹道,“我同你说,你知道他的知识有多渊博吗,这么多,这么多,跟深渊一样……我这辈子都追不上。” 不等小书童回答,沈休摸着自己的心,自哀自怨的问道。“你觉得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会喜欢怎样的人?” “聪明的,努力的。”沈一倚在门口轻笑一声,大踏步的走进来,攥住沈休胡乱比划的手,眼角微微的上挑,眼睛闪过的笑意不言而喻,反正,横看竖看,不会是你那样的。 “那你觉得努力的样子是怎样的?”沈休扶着椅子歇息,絮絮叨叨了半天,有些口干舌燥的舔了舔唇,目光灼灼的盯着沈一,端着姿态,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你就别努力了,反正都是没有用的。”看着沈休虔诚的眼神,沈一残忍的打破了她的幻想。然后公事公办的问了沈休一句。“你觉得考的怎么样?” “升学肯定是不可能的。”沈休亮如星辰的双眼顿时黯淡下来,整个人顿时都枯萎了。 “难道你作弊被抓了?”沈一将手中的折扇展开,朝沈休头上轻轻一佛。 “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情?”沈休微微阖着眼,心事重重的样子。“实在是实力低微。” 沈一正想开口安慰一下,结果看到死气沉沉的沈休突然跳起来,将脚踩在凳子上,宣布道。“他来过了。” 沈一吓了一跳,小心脏还来不及反应,又见得沈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重重地抛下几句话。 “你说我错哪里不好,偏偏是立意偏颇被抓了个现行,这分明是被打了死刑,谁敢把我提上去!” “我看少爷你当时神情挺兴奋呢。”书童碍月咬着小嘴唇,小声的反驳道。 “美色当头,没有反应过来好不好?”沈休扫了碍月一眼,正义禀然的说。 沈一恍然大悟,似笑非笑的将沈休望着。 “你说我怎么办?”沈休鼻子一酸,想到如此就错失了光明正大欣赏顾念珩的机会,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是还可以再补考一次吗。”沈一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随口应上一句。 话音落下,简直给沈休心灵来了一个重击,沈休又将自己扔在椅子上,两眼冒着红光,“我还可以用学习之名,拿着书时时去请教他。” “你这么笨,还是不要这么快暴露得好。”沈一淡淡的看了沈休一眼。“若是连补考都不过,这三年你真的是白学了,出去不要到处乱说是我沈家的人。” “往年我都没有补考过,只是得过且过罢了。再加上第一年我压根就没考,怎么能一块算上三年!”沈休撇了撇嘴角,辩解道。 “算了,和你说正事吧。”沈一揉了揉太阳穴,“三月上巳,挈于东流水上,洗濯祓除,去宿垢痰。今年你就不要缺席。” “然后呢,不还早着呢,有我眼前的如此重要吗?”沈休满不在乎的应着。 “你眼前还有路吗,我不会同你讲天无绝人之路,不成功便成仁,你自己掂量着办就好了。”沈一拍了拍手,放出话来,然后居高临下的望着沈休,恶劣的勾起嘴角,冷笑一声。“你不知道吧,你停学期间十六皇子亦是秉烛夜读,且由大学士亲自助力,可谓是进步如飞,你觉得升学这一关他是过还是不过呢?” 沈休咬咬牙,眼神变幻,心里头又忍不住打起了小九九。 寻思着同她爹学了几招阴人的招式,底气十足的回去过招。 第捌章 春日游 在家里浑浑噩噩呆了几天,正好又碰上双休,沈休这一天打算独自的在家睡得昏天地暗。 一早,沈休穿着宽宽松松的长衫,马马虎虎的穿好了鞋子,开了窗,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眯了眯眼睛,摇晃着步伐,推开门去,突然惊悚的发现门口叠罗汉似的排着一堆人,房门一开,一个叠着一个的人跟翻了牌似的倒下。 叶落落摔在最前面,对上沈休扫来的视线,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努力的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的道。“我总算等到你了!” 花容同着一帮子弟嘻嘻哈哈的推桑着,纷纷举起袖子掩面。 “等我干嘛?”沈休笑眯眯的问道。 “去玩呗。”花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埃,顺手推了推满脸肉疼的苏云。 苏云一愣,施施然的站起身来,拍了拍系在腰间的酒壶,装腔作势的点了点头。 沈休一时无语凝咽,缩了缩脖子,高冷的仰着头。“不去。” “顾博士也去。”叶落落冷不丁的开口,话音落下,叶落落马上捂着嘴,怯怯退了一步。 一群人齐刷刷的盯着叶落落,又盯着沈休,眼神狐疑的在他们两个打转,嗅到了浓浓的八卦气息。 只见沈休秒回头,定定的望着叶落落,这还真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作为同桌,叶落落对自己的情绪变化感受得果然是最深刻。 沈休拢了拢疏散的眉头,神色不明的冷笑一声,“盛情难却,那么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沈休回屋子仔细的整理好衣裳之后,两个小童兴冲冲的跑来凑热闹。 小童子流衣泪流满面的抱住沈休大腿,“少爷别抛弃我。” 沈休脑袋有点疼,举起袖子,胡乱的往流衣身上抹了抹,语气温和,皮笑肉不笑的对着院子里一众看热闹的人笑道。“放心,咱们好吃好喝各自付各自的帐,你们两个我还是养得起的。” 叶落落闻此,悲从中来,眼泪和鼻涕横飞,红着眼眶,伸出颤抖的双手。“你变了。” 沈休扯了扯自己掉下来的几根头发,语气懒懒的扫着叶落落,托着下巴笑意盈盈,冷眼旁观的看了看听到这句话闷闷不乐,低垂着脑袋的众人一眼。 沈休睁着一双勾人的眼睛,眼波像结了一层薄的冰,看着他们的反应心里有几分发冷,解释都懒得。 怕是散财童子当惯了,有些人还当真是理所当然呢。 沈休白暂的双手探过来,捏了捏流衣的脸,然后一拂袖,脚步轻快地走出院子。 这年头,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沈休同顾念珩对上的第一眼,当机立断的准备攒着钱,养媳妇。 “苏云,你怎么看?”花容非常淡定的问道。 苏云耸了耸,不置可否。 烟寒柳绿的春日里,国道旁的客栈里倒是热热闹闹,楼上楼下,人声鼎沸。 二楼的雅间,房间中间放着一座小火炉,酒壶里装着各色美酒,在熏暖的屋子里丝丝的冒着热气,美酒的香醇混着精贵的菜香泛滥着糜芳,颇有几分醉生梦死的味道。 沈休抱着酒坛子痛快的同花容对饮,酒杯碰撞飞溅起的酒水,让那飞溅开来的温热在手背上慢慢的冷却。 酒壶里缕缕白雾缭绕,屋子里的众人津津有味的吃酒划拳,时不时传来几声无所顾忌的笑声和着酒杯摔地的声响。 沈休津津有味的嚼着着一块肉,坐着凳子,将脚斜斜的放着,一手拿着筷子戳在酒杯上,一只手胡乱的划拳。输了便将酒杯里的筷子随手扔开,一鼓作气的将酒杯里的酒水饮尽。 小二正手脚麻利给满上,叶落落回过头来冲沈休呲牙一笑,一副痞子的样子,神秘兮兮的同她咬耳朵。“先生在隔壁呢,刚刚我出去解手的时候看着他们一群人正巧吃饱喝足,寻思着出去踏青,你有何见解?” 沈休怔了片刻,瞥了叶落落一眼,“你就这么确定我喜欢他?” 叶落落呵呵一笑,视野落在斗得正欢的同窗身上,眉宇间闪烁着些许狡诈,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无辜而掐媚的笑容。 待得眼前只余残羹剩饭,叶落落拍案而起,冲沈休眨了眨眼睛,提议道,“咱们出去踏青怎么样?” 沈休刚站起身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然后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趁着大家左右摇摆,大声附和着。“去去去!” 苏云耸了耸肩,握着他的宝贝葫芦,随意得表了个态。 花容突然凑进来拿鼻子嗅了嗅沈休,循着蛛丝马迹直逼沈休的脸颊,当鼻子对鼻子,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沈休成功将花容面颊完整的映入眼帘,冷漠的听着花容醉醺醺的说。“你今日不同寻常呀!” 沈休还没听得花容说完,便条件反射的将花容一推,花容便似个不倒翁般坐在地上,左右摇摆。 在场的人也没管貝体发生了什么,见得花容姿势搞笑,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岔了气。 一切进展出奇意料的顺利,沈休撮合了大家的意见,拈着酒杯,笑起来,站起身,往外走去,宽大的衣袖带着淡淡的香气。 人群如过江之鲫从身边掠过,沈休一行锦衣华服的少年,勾肩搭背,浩浩荡荡的步行过这条长长的巷子,衣袂随风飘摆,风流俏丽,让过路人见此纷纷让出路来,却也有不少人探着脑袋巴巴瞧着,却也不敢上前去。倒是不少多情的姑娘不小心将精致手帕落了满地,铺的巷子到处都是。 站在巷口,回望着巷子随处乱扔的手帕子,少年们暧昧的对视了一眼,拍着对方的肩膀,意味深长的笑了。 巷口众多马车候着,众人上了马车,朝着十里长亭出发。 沈休在大大的马蹄声中,掀开了帘子,通红着脸,搓了搓双手,呼出了阵阵酒气。 坐在对面的叶落落挑起眉毛,屁股不自觉的又往旁边挪了一步,打着哈哈道。“我可是先跟你打好招呼啊,我也不确定他在哪,咱们是去碰运气。” 沈休神色平静,嗯的一声,轻轻的合上眼,也没有再搭话。 马车咕噜咕噜的滚动,再走前不远处,有一个著名的景点为群玉山,年轻人最爱凑热闹,心里头对还有挺长一段路程的十里长亭有些打退堂鼓,于是便有不少人起意拐道去不远处群玉山。 顾克被推上打头阵,于是叹了口气,堆满了笑容,跑去掀沈休的帘子。 沈休皱着眉头,听顾克把前因后果道来,心里头又是轻松又是失落,对上顾克扬起的笑脸,最终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来,“那行吧。” 叶落落英气的眉疑惑的蹙着,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声。“真的不去吗?” “随缘。”沈休心头悄然一沉,带着几分无奈的看着前头那几个人兴冲冲的笑容。 凉凉的风吹散了身上微带着些的酒气,群玉山前有个茶馆,掀开帘子便可以看到里头那个风趣书生正在兴趣盎然的讲着风花雪月的故事。 一行人下了马车,落了脚。沈休还来不及照顾一下失落的情怀,便被拉着往山里头走去。 不过片刻,一群人便七零八散的各自寻找快活。 沈休本是同花容往群玉山芭蕉亭里去的,耐何花容饮了半日的酒,神情依旧醉醺醺的,走了不到三步路,便在丁香花下打起了盹。 沈休正想一巴掌把花容给扇醒,一眼便见迎面走来的戴着面纱的粉色衣衫的姑娘。 “登徒子!”姑娘身边的丫头愤慨指着沈休道。 沈休愣住了,忽尔低头看着侧卧在紫丁花下衣衫不整,神志不清,又花容月貌的花容,再看看自己坐在花容身上的姿势,突然悟了点什么,然后扯开嘴角,轻佻的望着那一对主仆,“姑娘是晓的什么?” 那对主仆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第玖章 变脸 看着当场大惊失色,落荒而逃的两个的小姑娘,沈休内心也是崩溃的。从花容身上爬起来,沈休嫌弃的看了花容一眼,便暗暗的下决定将花容抛弃在这里。 离的花容稍远一些,抓了个行人问了路,得知前面就是快活林,沈休便快步的朝着山深处走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后,终于在前头看到热闹的人群。 不消片刻,持着令牌的小厮过来招待穿着同气度皆为不凡的沈休。 沈休瞅了小厮一眼,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 小厮见此,眉眼笑开,细细的将快活林的规矩讲来。 在快活林揽得令牌的可去林中马场赛马,可自挑美人同行,计时而返,返时予以书墨可雇文人赋词一首,刻于壁上,留给后人观看。 快活林里的规矩,酉时须归还令牌,得美酒一壶。 沈休听完,皱了皱眉头,暗自想着这是什么破规矩,转眼又看见清俊的小厮恭敬的候着,于是又改变了主意,犹豫了片刻便花了银子将令牌揽下。 在接过令牌的时候,沈休听见前头传来欢呼。举目眺望,只见一人青衣墨发,举手风流的站在高台上侃侃而谈,轻而易举收得台下掌声无数。 沈休眯了眯眼,不留痕迹的在腰间擦了擦手,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于是带着几分好奇大步上前去。 走的近了,往台上一望,沈休顿时瞪大了眼睛,心里头有一些后悔和却意,这也大抵是每一个考场上的战五渣考完试后见到夫子的心虚。 那台上站的正是传说中文武双全,衣冠风流的顾念珩,还当真君子端方,不可方物。 就这么无所忌惮的望着他,沈休莫名的心中又涌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不见,辗转反侧,甚是想念,见了,心头涌出的暗喜又夹杂着苦涩。 顾念珩款款的走下台来,青衣翩飞,眉眼生花,而在这风雅场所里自他口中吐出的教义也施施然的落了幕。 哪怕身后一片嘈杂,自幼习武的沈休还是依稀捕捉到顾念珩的只言片语,耳朵动了动,思量再三,觉得自己如此随缘,还是给遇上了,这也是一场缘分,不特地上前去打一声招呼,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沈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硬着头皮往前强行的插入一帮文人刚挑起的话题中,沈休半懂不懂的附和着,穿梭于文人之中,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屁股不动声色地一点一点的挪动,到了有几分口干舌燥的时候,才离得顾念珩更近一些。 当沈休舔了舔嘴唇,到了顾念珩不远处坐下的时候,正看见顾念珩低着头,端着茶杯,正要喝茶。 沈休正一脸垂涎的盯着顾念珩轻轻的碰了碰茶杯的唇,心里头还没感叹完,便撞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目光。 顾念珩不动声色的将茶盏放下,向沈休招了招手。 沈休左右两边都看了看,又转过身去东张西望了一会,这才又抬头,对上顾念珩的目光,见到他的目光依旧不偏不倚的落在自己的身上,才带着几分犹疑的站起身来,向他走去。 “坐好。”顾念珩上下的打量了沈休一会儿,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 于是沈休有些愣愣的在顾念珩的旁边坐好。 顾念珩旁边身着秋色衣裳的男子好奇的看了沈休一眼,勾起嘴角,按耐不住的问了一句。“这位兄台是?” 沈休冲着顾念珩看了一眼,见他没反应,便弯起嘴角,笑意盈盈的看着秋色衣裳的男子,也不怕生,当即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沈家,沈休。” 那男子一听这前缀,端茶的手抖了抖,当即闭了嘴,也不敢再打听些什么。 倒是一旁的顾念珩眯了眯眼,看了神色不变的沈休一眼,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 沈休有些捉摸不透顾念珩的意思,又见顾念珩半响没说话,周遭也没可说话的人,便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沈休欲言不止的又盯了顾念珩好几眼,有几分按耐不住,到了想起身告别的时候,顾念珩却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茶,含笑的望着沈休问道。“你一个人来?” “没。”沈休闷闷的道。 “你准备去哪?”顾念珩又含笑的问道。 “骑马。”沈休说着便扬起了手中的牌子。 顾念珩神情古怪的看了沈休一眼,没有点破,脸上仍带着笑意,大发慈悲的挥了挥手。“那你去吧。” 沈休听着顾念珩说完,侧头看着视眼前无一物的顾念珩一眼,心里头也不知何时生出了几分委屈,便赌气般的拍了拍袖子,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了。 刚招来了小厮,沈休快步上前,催促着小厮带路,拐了几个弯到了几分静淧的马场,闷头的牵了一匹马。在小厮小心翼翼的目光中,沈休很有气势的握着马缰,身姿利索的一跃上马,一拍马屁股,准备潇洒的起步。 然而,马却纹丝不动…… 沈休额头划出了三条黑线,脸上努力装出几分平静,内心掀起滔天骇浪的尴尬,静静的坐在马上,又拍了马屁股一下,感受到屁股下面依旧纹丝不动的马,沈休默不作声的觑了那小厮一眼。 小厮很有眼色的又往后退了几步,只是脚步有几分不稳,肩膀似乎动了动。 紧要关头,不能丢了气势,沈休灵机一动,便拔开别在腰间的匕首,毫不犹豫的插在了马屁股上。 匕首见了血,马瞬间扬起蹄子飞奔起来,将马上的沈休颠得七上八下的,然后很快在小厮的心惊胆战的目光中化成一个黑点。 沈休死死地握着马绳,努力的摆正左右摇晃的身子,不辨方向的往前横冲乱撞。 马还刚跑没多久,前头便出现了个小山坡,沈休死死地闭上眼睛,眼见就要连人带马摔到山坡里去,千钧一发之际,沈休将自己的身子果断的摔下马去,口中啃着几口草,眼睁睁的看着那马直愣愣的掉下山坡。 沈休抹了一把脸,低头看见腰间的泥块,万念俱灰的仰天长啸。 干嚎完了,沈休便认命的一脚深一脚浅的凭着直觉往回走。 所幸走得不是很远,很快,沈休便看到了前头热闹的人群,于是赶忙的将脚步加紧了,心里头正乐开了花,嘴角还没有来得及裂起,便遇到了三月天说变就变的那张脸。 不过一瞬的功夫,沾染着几分墨色的天便下起了倾盆大雨,人群慌忙的往避雨的地方跑了,凌乱的脚步踩着雨水发出吧嗒的声音。走的稍远的沈休来不及回去,雨点便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狠狠的砸在身上,微凉的湿气经久不散的盘旋在半空中,风吹过打湿的身子,一股寒气从四面八方升起,冷得直哆嗦。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茫茫一片,那些人和事都在视野中慢慢的褪去。沈休看着模糊不清物色,眨巴了眼睛,退到树下躲雨,拿手往头上挡着那些从树叶下滑落或不受阻隔的从枝缝里的大滴大滴漏下的雨。 第拾章 被一把伞收买 “树下躲雨,容易遭雷劈。”一人撑着伞从远处缓缓的走来,广袖华衫,长身玉立。 沈休垫起的脚尖忘了收回,条件反射的将放在脑袋上的手背在身后,身体一动不动。 她没想过,他会来。 良久,沈休僵硬的转过头来呆呆的望着清丽风流的顾念珩,看着那伞上的青花微微的颤动,仿若被风吹散开一般,看着那大滴大滴的雨水从伞尖滴落,辗转入土,沈休抿着唇角,正想说什么,便被顾念珩一声轻笑打断。 世上最毒的,便是笑容好看的人。 他笑起来,眸子里如有一点寒星,微凉微凉的。 很久之后,沈休依旧记得那一日,白衣少年拢着衣袖,在下着雨的灰色天空下带着笑意,撑着一把天青色的节骨伞,徐徐走来的身影。 那年,顾念珩用一个笑容,一把青纸伞,便轻而易举的将沈休的心收买。 顾念珩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沈休看着一张脸近在咫尺,只觉得那一颦一笑,就是十多年来心中所幻想的模样。沈休退后一步,绞着手指,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吱吱呜呜半响,沈休看着那倾斜的伞,心里头矛盾了半天,又上前一步,离的顾念珩近了些,好让顾念珩那把摇摇欲坠的天青色的伞将两人一块遮上。沉默瞧着外头的天色,看着大雨磅礴的下分辨不清山色的前头,沈休一边纵容的让欣喜泛滥开来,一边又忍不住在心头里想着,这情况遮伞与否似乎不那么重要,其实,总是会被打湿的。 “受伤了?”他盯着沈休被树枝划伤的手背,牵起来轻轻的碰了一下,沈休受了惊吓,身子又哆嗦了一下。抬头撞上那不悦目光,嘴角扬起一抹很轻的笑容,干巴巴开口解释。“我冷的。”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算是做了回答。 沈休看着顾念珩那纤长的睫毛旁边落下几缕细腻的头发,不由自主的踮起脚尖,替他把垂到眼前的发丝拨开,当指腹不经意擦过那灼热的温度,心跟着怦怦的跳了起来,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佯装淡定的放下手。 “好看吗?”当那纤细白暂指间带着微凉的温度拂过额头,顾念珩错愕,忽尔低头,望进那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睛,他发现,当沈休那双眼直勾勾的望着你的时候,会感觉到世界充满了希望,顾念珩抚摸上自己眼角,不自觉的,嘴角也染着浅浅的笑意。 沈休不自然将手放在唇边,咳了咳。 “披上吧。”顾念珩看着沈休又在冷风中抖了抖身子,微微皱了皱眉,冷着脸,解下身上的衣服丢给沈休。 沈休诧异的看着他单薄的身子,吞了吞口水,在良心与美色之间苦苦挣扎,最终沈休还是走向了罪恶,伸出苍白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接过青色的长衫,摩擦着衣裳,依稀感受到了衣裳里停留着他的体温,沈休睫毛抖了抖,看似平静的面孔下早已波涛汹涌,然后不自觉的一只手紧紧握着衣衫,一只手托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笑出了弯月牙。 顾念珩看了看天,忽然低了低头,仔细的端详沈休的脸,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你来的不是时候。” 听得顾念珩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休回过神来,恋恋不舍的转移了目光,一瞅这下个不停的雨,莫名的高兴极了,心里头反驳道,这来的正是时候。 风刷刷得在耳旁吹过,沈休乐呵呵地在空气里比划两下,看着不为所动的顾念珩,努力的活跃着气氛。 沈休神情认真的看着顾念珩,恨不得将短短一生所有的见闻,道听途说,一股脑的跟倒豆子一样说给他听。 奈何他却是极少回话,轻轻的拢着袖子,将眼中的锋芒渐次隐去,安安静静的听着,偶尔眯着眼望着雨。 沈休兴致勃勃的说着,口沫横飞的说到恶霸抛尸,然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天空突然霹雳一声,一条龙腾飞而下,将恶霸的脑袋拧下来抓走了。雨过天晴之后,塘中女尸浮了上来,一只手还抓着个人头,仔细一看,正是恶霸的首级。 待着沈休手舞足蹈的将这老掉牙的故事终于落了幕,又道,龙是姑娘变了吗?不然的话,怎么揪去那恶霸的脑袋呢? 沈休转过头来看着顾念珩,猛然间看着他岁月静好的侧脸,才反应过来,赶紧放下手舞足蹈的手臂,摆出一副岁月静好的端庄模样。 顾念珩听她说完,蹙着眉头思考片刻,忽而侧着头看着沈休,顺手佛去混在她浓稠又乌黑的发丝上的几根绿幽幽的杂草,也不知哪里就戳中了他的笑点,忽然就扬眉梢一扬,轻轻的笑了起来,又将她的最后的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微微上扬的曲调是九曲十八弯。“真是怪事~” 沈休叹了口气,犹豫的伸出手,拍拍顾念珩的肩膀。“其实我也觉得不是很好笑,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顾念珩笑容顿了顿,神情认真,点了点头。 引起他扬唇而笑的,从来都是她这个人。 沈休失神了一瞬,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蠢蠢欲动,手蓦然的抖了一下,脸上绯红一片,一句话涌到了嘴边,不假思索,电闪雷鸣之间脱口而出的却是最近惦记已久,犹有几分不死心的问。“我考试没过?” “嗯,你没过。” 空气蓦地一静。 沈休的脑袋嗡了一下,顾念珩嘴边落下的还真的就是把锋利的刀子,寸寸割人肠。 沈休默了,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吸了吸鼻子,无精打采的垂下脑袋来。 沈休觉得,在这草浅花娇,对雨闲聊的美好氛围里,不该问这些戳心肝的话题。 “可以旁听的。”顾念珩脸上的微笑分毫不变。 沈休的表情一僵,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成功的让她冷却的心死灰复燃,而且以星星之火燎起了满地荒原,沈休抬头看了他一眼,裂了裂嘴,“你怎么想?” 顾念珩微笑道,“那算了吧。” “我只是随便问一下你,当不得真的,我是很愿意去的。”沈休揪着他的袖子,迷失在那黑沉沉的眼睛里。 拾壹章 你有没有见到他 雨停的时候,沈休刚接过伞,一阵大风便适时刮过,将那天青色油纸伞给吹皱了去,颤颤巍巍抖动的伞花片似一池荷花被无意惊扰的那婀娜多娇的样子。 沈休不自觉转头看着侧首望着远方的的顾念珩,看他青丝随风轻扬,看他微凉风中俞显风流的身姿,看他近在咫尺素白的肤色,看他唇如含丹的艳色,沈休心虚的收起伞,用力的握住了伞骨。 听到有些潮湿的空气里有人在附近急急唤她,她如梦惊醒,心中略加猜测,手轻轻地抖了一下。顾念珩低头望了沈休一眼,在目光抵达之后,忽然转过脸来,先她一步,匆忙离去,站在原地错愕不已的沈休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勾起了笑。 一干同窗打着火把提着灯笼,踩着满地的青草葱葱匆匆的找来,带着满襟的香风。 顾克同苏云抹了把身上的汗,站定在她面前,舔着嘴唇,轻轻的呼了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作了一揖,噙着笑容,“你可教我们好找。” 沈休眼神一掠,目光落在他们上,面有愧色,“我没事。”复而又问道“见到花容没?” 两人不约而同的耸了耸肩,于是赶紧派人去找。 沈休轻轻颔首,也不做追究,当即便踏步带头走了,嘴上还时不时说上几句,看着一干人争先恐后的搁置在自己半湿身子的衣服,她不由笑道“你们这样我可要捂出疹子了!” 苏云脚步一顿,听出她的言外调笑,他搁下了深情抚摸着自己宝贝葫芦的手,方才转脸看着她。“听闻你在雨中失踪,他们担忧了许久。” 本以为花容应是被雨淋醒了自个找地方躲雨去了,但一天过去了,花容依旧没了个踪影,这才显出几分不妥来,沈休听到消息,一急,刚换好了衣物便亲自回山里头中找山中做生意的人,手脚笔划着,细致将花容的模样描述了一番,有好心的人说。“有客人在路上遇到他了,昨日似同一女子走了。” 众人听到这,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沈休拈去落在肩上的花瓣,喃喃自语。 那日她走的匆忙,不及细看,如今细细想来,又恍觉有诸多不妥。 夜色已经融入墨,星子也无。 碍月轻手轻脚的为沈休披衣,微风自窗外吹来趴在桌上的沈休忽然清醒过来,望了屋外蒙蒙亮的天,枕红的半边脸同另外半边苍白的脸色形成对比,眉梢轻拢愁絮,炉上温着的酒散发阵阵香气,案几上一幅画像在沈休摇摇晃晃握着的白毛笔竿中,不慎沾了墨痕,渲染开的,那是沈休兴致起时一笔一画,细细描绘起的人。 碍月低头一看,生生打了个冷战,沈休摇了摇头,方才转头横了碍月一眼,然后挥挥衣袖,气定神闲搁下笔杆,拈起画轴,往画上吹了几口气,毋自沉浸在自己思絮中。 沈休托着脑袋想了想,在碍月以为沈休终于对自己的大作有几分醒悟的时候,见她突然放声笑了起来,提笔又在画中那别扭的火柴人脸上复添上几笔笑意温柔缱绻。 看的身后的碍月拧紧眉毛,不动声色又是退后一步嘴角一抽,见沈休随即从袖中抽出一卷画 碍月无奈叹了一口气、双手接过一时间竟没勇气打开,于是纳纳的问,“所画何人?” 沈休微微错愕的望着碍月,“你手中的?”然后自顾自轻轻一笑,“花容啊,不是要寻他么?” 拾贰章 有舍才有得 沈休徜徉在院中那株青翠繁茂的合欢树下,闭着眼,沐浴在温暖的晨光里,半梦半醒间依然能听到书童在耳边叨叨。 末时族中将会开一个会议,而消息早在一周前便秘密的,全方位的发布了。 族长沈相特地强调每一个沈家的成员必须到场,无论身在何处,手中有何要事。 沈休有些纳闷,日理万机的沈相放着满朝文武的事务不理,好端端的搞什么家族联谊。更何况,他们二房的人同大房三房及远近亲戚向来不冷不热,沈休顿时觉得有几分头大,感觉要发生什么,可凭她的脑袋壳又沉思不出什么东西,顿时觉得难受。 流衣听到连同沈相养的那一堆义子女一同回府的消息,慌慌张张跑来向院子里正晒着太阳的沈休细细讲来。不过,再细些的东西也没法打听清楚 沈一来时候,沈休咬牙切齿的画着野鸳鸯,搁笔时,偶一抬头,触及沈一的目光,躲闪不及,手慌脚乱将画撕掉,佯装正色的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何事?” 沈一举着扇子茹然一笑,笑的沈休将全身白毛汗竖起,情不自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找找安全感。 沈一便上前一步,神秘兮兮的凑过脑袋来,扬唇一笑,“事关小弟你的终身大事,我是不忍心同众人一般将你这个当事人蒙在鼓里,啧啧啧。” 沈休愣了一会,倒是对沈一有几分另眼相待,半响,吞吞吐吐地道,‘你确定吗?” “呵,你可记得从小与你不和的沈绵?”沈一答非所问,挑剔将她看着。 沈休哼的一声,“关她何事。“ 沈一欲言又止,“你仔细瞧瞧,你与她有几成相似。” 沈休心头如雾随月隐空,一片茫然,思来想去,终究无法。犹豫片刻,目光期待地望着沈一。 沈一郑重的拍了拍沈休的肩膀,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却是轻描淡写的叹息一声,事不关及的转身离去。 沈休暗中揣测着,莫非……风云变幻的朝廷带来的负面影响。 碍月捧茶,小心翼翼的将沈相迎进来,沈休躲在床上正用被子捂着脸,听到脚步声,沈休用力地扯着被子,半响没动静,便小心翼翼掀开一角,探出脑袋,却冷不丁的见到沈相居高临下,一脸讳莫如深地盯着她。 沈休吓的缩回脑袋,可沈相却仿佛察觉了她的意图一般,只字不提她无故缺席会议的事,只是心平气和的,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大堆话,最后挑着沈休最关心的说“当初我想你靠奋斗进率性堂,如今,我先替你走一步,你务必要好好收敛一下,切记名单上的人不得罪,其他也就算了。” 她含泪点头,瞬间心凉了大半,完了,沈相做出让步了,自个该不会要做出牺牲了吧。 她爹看着她这副傻傻愣愣的模样,越发心痛,反省自己当初又何必一切都瞒她,不忍心她接触政事。可望着那张酷似旧人的脸,又很快释怀。 拾叁章 是你说随便的 当从流衣口中得知,她爹已经帮她把学院里头的事办妥的时候,沈休心中的欢喜瞬间漫过心头,在唇角弯成一抹清浅的笑意。 半夜,沈一提着扇子悄无声息的立在正在翻墙的沈休后面,掩唇开口道,“便宜你了,以前我可没这待遇。” 沈休被这冷不丁的声音惊吓到,手一抖,差点从墙上摔下来,待的坐稳了,才放心的别过头来掠了沈一一眼,“大哥啊。” “…”沈一“你说。” 沈休“你给我小心一点。” 沈一打着的扇子一顿,沈休说这句话的时候,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在往下掉冰渣子,罪过啊罪过。 刚被沈一用手提回房的沈休被卡在门缝里去了。沈一刚用脚打开门,就捂着鼻子道“滚进去。” 沈休进退维谷,沈一快速关门,里头的人用力推门,于是卡在中间的沈休挣扎着道,“里头什么味啊,捂着鼻子干啥,不是说同我商量大事,你不进来怎么商量,隔空传话啊,秘密还藏的住?啊啊啊~再不放手,我喊人啦……” 沈一“……” 碍月,“……” 藏在屋角咬着手帕看戏的沈绵,“……” 沈休在沈一满脸忍怒,轻手轻脚中被放下来,沈休喘了口气,从善如流的端过碍月捧来的茶一口气喝下,还来不及将茶杯放好,便斜眼见沈一翘着二郎腿认真的翻阅自个的神作。 刚翻了一页,沈休赶紧的厉声道“谁准你乱动我的书了,放下!” 沈一一脸无辜,“……我靠,是你自己说随便的。” 沈休“没说准你看我作的书!” “…”沈一,“那,咳咳,我们开始聊正事?” 沈休“你没看到我准备睡觉吗,去去去,明天再说。” 沈一将扇子放下,拿手比划道“你这么一点时间,能干什么,睡什么睡,起来聊。”话说到后面,余光见正厅铜镜上反射的人影,就渐渐消音了,实在是因为那偷听的人太过放肆了,也不知道专业点,干这种事情找好点的隐秘点的地藏。 沈休早被刁难得万分不爽,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气短的沈一,去拽他的扇穗。 沈一赶紧扯过来“你干什么?” 沈休斜睨他“我想你也不会让我对你的计划有冲突,我干脆自己在自个范围内活动得了。” 沈休说完又倒了一杯水饮下,顿了顿,含沙射影,“有些人啊,白吃白喝已经够讨人厌了,还贪心,这就更令人难受了。” 角落里的沈绵――抖,跺了跺脚,恼羞成怒,满脑子抓沈休把柄。 沈一一笑置之“那就好,我提醒你,最近事多,你安份些,切勿生事啊,这已经是报答了。” 沈休忙点头,随意在凳子上盘腿一坐,“哈哈,一步登天的感觉,真真难以言喻,感谢都还来不及,惹什么事啊,没有的事。” 沈一“……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沈休微微睁开眼,“这不,还没到明天么……” 拾肆章 你来啊 沈一认真的道“论这口是生非的功夫,我是远远不及的。” 沈休来了精神,“……啊,那不是很正常么,你是老大,所有不好的传给你,精华都是我的。” 沈一“所以诞生了你这马屁精?” 沈休抓狂道“?很厉害!” 沈一无辜的打击道“可是你连沈绵也不如啊。” 沈休怒“那不―样!” 沈一拍着扇子凑进来,笑道“怎么不一样了?” 沈休嘴角一撇“不要说我了,这整个城里,也不一定有沈绵,沈色她们两个极品的对手啊,我玩不过又不丢人!” ……这么厉害?沈一倒没想过沈家那对姐妹花的在沈休心中的形象有这么高大,或者,也有可能是童年阴影。 沈一又笑问“那么……沈绵和沈色谁更厉害?” 沈休“……” 沈一,“你怎么不回答“ 沈休“微岩。” 沈一“小子啊,你不要这么不要脸啊,是谁呢,不会是我想的吧。” 沈休“没有。” 沈一“那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沈休想了一下“……不屑吧。”然后虚心道“恕我无知了我可是嫡子,怎叫我长他人志气。” 沈一诚恳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别看轻府中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都比你厉害的哦,哎~别急着否认。” 沈休默,难道我是随便的,不值一提的人吗。 既然谈到这个,沈一就有话说了,“文不行,武不行,你好意思说别人吃白食吗,平时说话也不知道把话整的高级些。” 沈休,“我长的就是镇府之宝啊!” 沈一挥挥手,“好吧,都散了吧。” 准备上床睡觉的沈休刚把一只脚抬上蹋,便听的有人在敲门。 沈休以为是小童,随口道了声进来。 然后,刚扯上被子的沈休就瞪大了眼睛,看到了沈绵不情不愿的进来,闷着头小声的道,“相爷派我守着你。” 沈绵说完,在沈休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溜烟跑了。 话说那年被沈绵打伤之后,沈休头上就留了个疤,多年没见,沈休还差点以为她就要这么领便当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出场了。 只是沈家这对被收养姐妹好像还没上次来受人重视,连只鸟都不如,还这么落迫跑来替沈休守院子。 流衣在门后探出个脑袋,不禁轻声问“公子啊,那个沈绵不是咱们头号死敌吗?相爷这不让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沈休干笑道“这个,这个你得问沈相。” 流衣想了一下,“是吧。” 沈休也想了想,―下子来精神了,“那这个情势是不是有点紧张?爹怎么处处找机会保护我!”又随即嗤笑一声,“唉,哪来的这多事。” 就在不断腹诽之际,沈休猛然一扯被子,一脸漠然的站起来,挑了挑眉毛,“走,散步去” 流衣茫然道“怎么了?” 沈休“没什么。” 流衣跺了跺脚,然后只好跟上去。 沈休冷冷倚在门上道“别痴心妄想。” 沈绵拿着小本本正认真的记着沈休黑历史,抬起头来,“谁痴心妄想了!我跟你拼了!” 一盏茶后。 沈休“你怎么还不来。” 流衣,“……” 拾伍章 临场发挥的月老 顶着个黑眼圈,沈休迟迟起床,一抬眼,看着外头天色,顿感万分焦急,一边穿衣裳,一边琢磨着自己要怎么样来个开场白。 要那种一出场就亮瞎别人眼睛的。 顺便想想该怎么对付这一群死对头呢,不知道又有谁来砸场子。 当然,首先先想一想夫子那边会不会有事。 走到大堂上,沈休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回头看正准备出门的沈相。 沈相冲她点点头。 沈休微笑,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爹支持她的想法。 可是她爹你是怎么知道她的想 法的,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是点什么头呢。 沈休郁闷,试探着走近了沈相,根据沈相平和的脸色,沈休心里又没底起来了,于是态度温和的开口,“爹,你帮我安排的是正规生吧。” 沈相笑而不语,用力的拍了沈休的肩膀,然后接过侍从递来的披风,留给沈休一个难以琢磨的眼神,从容淡定的走了。 沈休能想到的最差的结果…… 是…顾公子走了。 沈休在原地看她爹的背影,心头越发不利索,唯恐夜长梦多,连忙伸脚跨过门槛,大声呼唤着小书童赶紧出发。 没想到这门槛还有点高,沈休一下子没能胯过去。 正打算一鼓作气柱着个拐杖跃过,转眼看屋里头冲出个人,背着个大包裹,脚步生风,跃出许高,直接过了门槛三丈远。 沈绵插着腰,拍拍手,满脸不屑看着沈休,“哟,小公子还不走啊。” 被沈绵这么一说,沈休就更不示弱了,于是木着声音道“等你。” 流衣慢吞吞的挪着步伐,垂着手哭丧着脸去找沈休,愤怒的指着沈绵道“小少爷,她她,她,抢我饭碗!” 沈休拉着流衣的受伤的手仔细一看,“没事,咱们找机会弄死她。” 流衣“真的?” 沈绵不耐的道“课都上了,你们磨磨唧唧的,哪来的事啊,你不走,我可先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学院里头,沈休一抬头,看到远处的树,突然想起来前头有个马蜂窝。 沈休便寻思着作怪。 二三步一个转角,迎面遇到了宁良他们一伙人。 沈休定晴一看,果然,宁良,薛城身后缓缓走出一个白衣墨发,风度翩翩的人来。 沈休便知大事不好,手中的作案工具还没放下,便听的六六子甚是亲切的唤了自个的名,于是前头沈绵满心诧异的回过头来。 沈休暗叹一时大意,一边笨嘴拙舌的回话,一边眼睁睁看着那一群蜂嗡嗡而来。 寻常人哪里敢直接去接触,一群人听着越来越近的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后知后觉的转身看着蜂群,不顾形象逃窜去了。沈绵冷笑一声,一手挰死一个,然后阴测测的冲始作俑者笑。 到头来,沈休人没作弄成,还吃了虫 沈休在六六子一脸惊恐的目光中,软软的盖在他身上,两眼一白,假装晕过去。 沈休捷毛颤抖着,欲哭无泪,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原来沈绵捏了一只蜂,徐徐向沈休走来,沈休一慌,转头奔向六六子。 眼见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沈休两眼发晕,抱着六六子,那只半残的蜂在沈休的尖叫声中卡进了她口中,毒蜂也得了机会刺了她舌头一下,然后才被她在嘴里给折腾死。 现在沈休的舌头已经麻木的说不出话来了。 更让沈休愤慨的是,刚才有人推她啊。 沈休怨恨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沈色 沈色若无其事的偏过头,对前头的沈绵一笑,然后拿起手中的瓶子,手脚飞快的在空中喷射液体,一下子就把蜂群赶走了。 沈绵看着傻愣愣抱作一团的两人,故作担忧的蹲下身来,“听说十六皇子略懂医术,我家小弟为护你而伤,你给他看一下咯。” 十六皇子无语的挣脱沈休作乱的两只手,上前掀开沈休的眼皮,“看在是为了保护本……殿下的份上,就不怪你不自量力了。” 沈休猛的坐起身来你想太多了!贱人害我。 然后沈休又嗖的一下躺好了。 六六子,“……” 说句心里话,如果沈休有的选择,她宁愿时光倒流,也不想现在被自作多情的六六子粗鲁的抗在肩上,还一路的虚寒问暖。 比如 你还醒着没。 你冷不。 沈休被扛着,头朝下,眼冒金星,恍惚中觉得好像胃酸倒流。 结果六六子还贴心的问了句,“你晕没。” 沈有苦难言,只能眼冒泪花的点头。 然后沈休又是一阵天胘地转,被一阵风似的扔地上了,两眼正是星星,便对上了六六子略带关怀的脸,听的他满是无知的问,“你还好吧?” 沈休头一歪,吃了一口土,又呛了两声。 六六子慌慌张张的地又把沈休提上肩,风风火火的走了。 就在沈休奄奄一息之时,总算到医馆了。 沈绵一进门,闭目养神的沈休就似有所感的探出头来,被六六子以病患为由,一巴掌强行按在床上,不得不说一百一千遍。六六子看着柔弱,平时也不禁打,但力气却真不是盖的,一巴掌下来,沈休在床上反弹了两下,又去了大半条命。 沈休气血翻涌,无力吐槽,六六子绝对是故意的…… 大夫提着医箱匆匆赶来,沈休心中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救星啊,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沈休睡了一觉之后,听到门外六六子在问自己的情况。 一睁眼,见沈绵,沈色立在自个床头,欲言又止。 沈休惊慌失措,赶紧掀起被子盖上头。 沈绵看着沈休手忙脚乱的样子,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 沈色道,“子缘啊,你知道我俩来干嘛的吗?” 沈休无可奈何的探出个脑袋。 沈绵将一张薄薄的书笺推到沈休面前,“相爷可是咐吩我们替你找对象,你可以叫我们月老,红娘,啊,神助功也行。你看,我临场发挥的不错吧。” 沈休顿时恼怒,“别阻我因缘不错了,还牵线,没搞错吧!” 沈绵,沈色对视一眼,认真的,异口同声的道,“没呀!” 沈休用力捶床。 外头的六六子听到里头动静大,略一思考,决定进去瞧瞧。 拾陆章 我家小弟有病 沈休斜着眼,看到逆着光的六六子高大的身影推门而进,顿时有些欲哭无泪,眯一眯眼,酝酿酝酿着悲情成分,无力的摆着手,“这都是误会……” 苍天啊,你还是让我死吧 想想明天会传出什么诽闻。 惊!学院二大风云人物明里相杀,患难相爱。 惊!现实中隐藏的最佳断袖得主浮出水面。 惊,大奸臣嫡次子花边再现激情。 “虽然平时你我不合,但你现在可是我的‘救命思人’,我怎么能让你死呢。”六六子语带调侃。 沈休没想到自个喃自语让他给听个正着,于是表情俞发的认真道,“这都是误会……” 六六子不耐的将沈休乱动的脸固定住,“你头不要乱动,晃的眼花。” 沈休立时呆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六六子的脸―寸寸靠近。然后有些心慌的快速退后一步,咚咚咚,理所应当的,沈休果断的撞墙了。 看着沈休有些委屈的揉脑袋,六六子抱胸冷笑,“死不了。” 怎么突然转剧情了…… 果然,温柔是不存在的。 刚吐槽完,沈休一转头,突然看到一张放大的脸,二眼距离最后只有一指宽,呼吸可闻,沈休离六六子近的清清楚楚的看到六六子乌黑浓密的眼睫和他眼前落下的碎发。 当六六子拿着棉花毫不客气的塞进沈休嘴里的时候,沈休还搞不清状况,只觉的舌头钝钝的痛,然后沈休奋起,口齿不清的呼着声。 六六子则伸出两根指头摸了摸自已薄薄的嘴唇,若有所思问“你想说什么?” 沈休一脸悲伤,满眼求生欲“ 英雄我错了,放过我吧,好歹我名义上为救你而伤,至于赶尽杀绝么!” 六六子听着沈休唔唔唔,说不出所以然,表情越发的镇定,沈休瞪大了眼,心俞发忐忑不安起来,作出一副死不暝目的样子。 大概半盏茶过去了。 沈休同六六子近距离的大眼瞪小眼,她惊喜的眨眨眼,还活着。 六六子随意抽出棉花,将压在沈休脖子上的手的全部力度撤回,若无其事的问,“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 沈休这回淡定了“有点……” 六六子无言的看着沈休,半晌, 道“别激动,说吧。” 未了,六六子看着又半响没动静的沈休,皱着眉头补充道,“你实在不需要为自己担心。” 沈休静静的看着六六子,许久,表情却变得诡异起来。然后盯着六六子的下颌,微微别开脸,叹了一口气,苦着脸道“我不需为自己担心,但是我有一句肺腑之言,不知该说不该说。” 六六子大方挥了挥手,“但说无妨。” 沈休露出一个更诡异的笑容,“我……” 六六子没听清,于是将耳朵竖了起来,凑前了点,“你说什么?” “我说你给我滚!”沈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方砚台,二话不说的往六六子脑袋壳上招呼。 六六子一惊,身子连忙往后退,一屁股跌落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看着沈休。 外头两个开着门缝偷听的津津有味的沈家姐妹对视一眼,赶紧推门而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抱住沈休的大腿,给六六子使了个眼色,悲痛欲绝的表示我家小弟有病,殿下快走。 拾柒章 何苦为难自己 微凉的夜晚,学院里的一点点微弱的灯光随着夜深而逐一消散在黑夜里。只剩院子尽头窗里,散发着黑夜里唯一的暖光,微光将窗户边吊兰的影子照得支离破碎,破碎的影子与天上星光交相辉映,似是屋内的灯光会随着点点寒星永远亮下去一样。 沈休又日常巡逻,巡到清风阁。看到顾三公子坐在窗边,终于欣慰的叹了口气,手脚利索的拔下卷在嘴中,咬了大半路程的一支笔。沈休幽幽的立在窗外,舌头胡乱打着结,一龇牙,整张脸都生痛。 沈休爬上屋,小心翼翼的掀了瓦,看到底下顾三公子的案几上,那杯子里的水还在向外散发着热气。看顾三公子骨节分明手中的紧握的书随着时间的消逝翻过一页又一页,眼中情绪不明。 外头的更声落的更加朦胧了。 沈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仔细琢磨着今夜该怎么打声招呼。 半响,沈休一跃而下,推开顾念珩的门,然后重重地将手中那支笔往地上一扔,摔得铮铮作响。 “进来吧。” 在屋外,沈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的他的声音凝重而嘶哑,不似平常声线。 沈休亥时而来,他未睡。丑时,他还没睡…… “何事?”顾念珩眼珠子也没动一下,淡定的问道。 沈休思路一下子被顾念珩打断了,于是支支吾吾的问,“听,听说你因为在朝堂上顶撞皇帝,因,因着道了不如作个教书先生,才被发配到这来的么。” 那,那你,什么时候离开呢? 顾念珩一怔,抬头望了一眼沈休,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然后不动声色的对沈休温和笑了笑,笑中除了沈休看不透的情绪,仿佛又有一丝百无聊赖。“虽说是有关这其他部分,但这个部分……却是他人杜撰出来被误传为真,做不得数,只是一直未解释,久而久之,才竟被人当真了。” 沈休心头一惊,“那这部分谎话是什么”然后一拍大腿,大胆猜测道“难道是隐忍负重做间谍来的?” 顾念珩“……” 沈休心头又是一颤“……” 顾念珩面无表情道“既然不属实,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沈休望着他的脸又道“我有话说。” 顾念珩用表情提示她说。 沈休,“我有意见。” 顾念珩眼睛里带笑,语气故带了一丝沉痛,“何苦为难自己。” 沈休,“你看,我和你接触颇多,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万一哪一天被你间接害死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念珩笑的更厉害了,“我怕说太多,你就直接被你自己害死了。” 沈休看见那灯光下倾城倾国的脸庞,恍惚了一下,然后略偏过头,淡定的点了点头。 接着顾念珩就喝茶不说话了。 沈休悠悠的叹了口气,有些纳闷,然后眨眨眼,也学着顾念珩的样子,懒洋洋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咳了咳,“今天,我,我进率性堂了。” 虽然到了门口又被扛回去了…… 好歹,名字在了。 沈休欲言又止的样子得到那张顾盼生辉的脸上挂着有些玩味似的回应,有些尴尬的跟着笑了一下。 沈休目光一低,落在地上那两个影子身上,“看这样子,天很晚了?” 顾念珩点头,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然后抬脚,只听“啪”的一声,沈休掉在地上的笔落在顾念珩手中了。 沈休瞳孔猛地―缩,就顾念珩这么一抬脚的功夫,沈休也看清了,这清风阁的主人的鞋子不简单啊,鞋底都似藏了有银针,沈休思想一活,吓的脸都白了。 拾捌章 我就喜欢你这乖巧的样子 沈休同顾念珩不经意的四目相对,再同时挪开。 沈休待的准备再仔细一瞧,一晃神,烛光下那悠悠的反射的银光仿佛是错觉,听的耳边熟悉的声线令沈休感到遥远。 “你说的对” 沈休怔怔望着他,低头将笔接过,在手中转了一圈,“那我走了,你早点睡。” 顾念珩神色俞发的不明,觑了她一眼,默不动声的点头,嗯了一声。 沈休恋恋不舍的看着顾念珩,见他看到不看自己一眼,默默的接过他不知何时放在案几的灯笼,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转身,融入那夜色朦胧中。 沈休走后,有风吹来,顾念珩身影单薄的坐于微弱烛光下,剪影随摇摇坠坠的火光晃动,仿若烟尘,似一晃眼就要消散。 沈休形色匆匆的走进院子里头,一疑神,见门口二个长长的投影似烙印一般落在淡淡月光下,顿时刹住了步伐。 沈休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无声的对质起来。 半响,沈绵同沈色施施然从树后现身,沈休得逞地冲她们吐吐舌头,转身溜了。 沈绵身影快速穿风而过,便到了沈休前面“啊哈哈,子缘啊,你太调皮了,看你经验丰富,是不是经常夜不归宿啊!” 沈休背脊打直,余光见沈色在后头慢吞吞的跟上,肩膀抖的厉害,顿时目光冷如坚冰,恼怒的推开挡道的沈绵。 春日早晨雾气有些重,沈休起身后将藏在袖中的书笺拿出来瞧瞧,无奈地笑了。 进厅之后,不见沈色,只沈绵一人端坐其中。 “你喜欢哪个呢?”沈绵见沈休来,放下把玩的酒杯,苦恼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沈休顿了顿,“喜欢什么又与你何干?” “嘻嘻,你喜欢顾三公子,顾微岩。”沈绵勾勾嘴角算是笑。 沈休没说话,像对着早点看痴了,没听到。 “我听到了你们谈话了哦。”沈绵幽幽的道。 “你耳力倒好。”沈休喝了口茶,回道。 “你和他啊,”沈绵像听到很好听的笑话,咯咯笑了起来。“你们不配呀!” 说着不等沈休接话,脆生生的道,“你敢当他的面喊他微岩吗?” 沈休皱眉,心口倏然窒闷。 沈绵,“不承认啊,脾气怎么那么倔,怕就怕吧,还非得逞强。” 沈休这到底什么人啊,平时惹是生非,关键时捅人刀子。 拾玖章 谁把你捞上来 沈休郁闷的听着流衣在斜屋檐下聊着在帝都难见的市井趣事。迎面一个少年抱书而来,粗布衣裳, 人却是龙章凤姿,清拔秀逸。她瞥见书名,是昨日送到自个手上的书一样的字样,想来是率性堂的人,不由展颜一笑。 少年见有人拦路,视线她身上一顿,又很快转向风景,略微点头,抬脚欲走。 沈休提着折扇,绞尽脑汁的 想解释一下自己抽风的行为,无意之间抬眼看到自个折扇上的一联,于是含笑的套用了。 少年对答如流“至道无情空是非。” 沈休抚掌叹道“公子定非池中物。”便抱拳,强行将折扇赠与他,不待拒绝,说罢便径直离去。 少年略一思考,利索转身,沈休悄悄回头,望见少年背影,朝流衣点头,目光清朗的望着率性堂,拍流衣的肩,“走,咱们跟上他。” 知顾三公子不过挂名教书,大半个月来,日日清修,想见一面都难。沈休无意中捡到了一幅有评语的画,一眼便识得是顾三画迹。端的是灵气盈溢,沈休便生出了向往之心。想着既然进来了率性堂,好歹学点东西,若不行,与同窗来个什么忘年之交也好。 然而,沈休前脚想着如何摒弃劣习,改过自新,后脚遇到了六六子。 沈休看着前头冲她招手的六六子,笑容懒懒,叹一声缘分皆是注定。 沈休正口水横飞将事情略说一下,柳映辉正坐在认真的理着书页褶皱,闻言目有微愕,呢喃问道“然后呢?” 沈休略一停顿,将纸张塞回与 柳映辉,笑道,“自是人仰马翻。” 柳映辉仰头望她,犹豫片刻,“你身体,还好吧……” 沈休默然片刻,无奈笑道,“嗯。” 听到这里流衣一头雾水了,什 么身体好不好。可是没等流衣继续听下去,两人的对话却已戛然而止。 流衣今早在那双方对质的仗势中被支走,也不知发生什么,等了半天,两人还不解释一下对话是什么意思,搞得他焦急无比,又委屈不敢说话。 柳映辉走后,沈休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翻天书,蓦然抬头,见到一张鬼脸,神色一变,吓的一个拳头上去。“你没事蹲在旁边幽幽的看着我干什么,脸离那么近想吓死人啊!” 说着沈休猛然往后缩,惊魂未定的摸了摸来不及收回的受伤的小拳头。 沈绵身子微晃,她“啊呀”惊叫一声,稳稳地落在沈休身侧,“那你蹲在这里干什么啊!” 沈休回过神来,施施然起身道“与你何干。” 沈绵得意的笑,“听说你今早被人推进水里去了,你现在该不会是在暗中委屈吧!啧啧啧,哪个不长眼的,让我好生猜猜。” 沈休犹带着温煦笑意看沈绵,浑不在意的模样,转身就走,沈绵急急跟上,扑哧一笑,“哎呀,你可不会水啊,谁把你捞上来的啊,你别不说啊。” 说着沈绵将脚步死死立在原地,神也有些凝重。“哦,刚刚那个?” “这是自然。”沈休头也不回的说道。 贰拾章 我儿,这是你亲生哥哥 国子监十五放假,沈休马不停蹄的打包好包袱滚回家。 果然,一踏进相府,沈休就看见蹶着嘴挂吊瓶的沈绵目光幽幽的望着自己。 两人正深情对视,交流交流感情,沈一一脚插进来,二话不说,热情的提着沈休往堂里去了。 沈一招呼好了一桌饭菜,将沈休按在凳子上,眼神热切的看着她,磨擦着小手,“哎,小弟啊,瞧你瘦的,你受不少苦吧,我一定在爹面前美言两句。” 沈休心头忍不住一跳,为难的道“还是不要了吧” 沈一筷子一转,“嘿嘿,假如你是个女子多讨人喜欢。” 沈休有些懵懂沈一怎么就转到这个话题,想来听到什么风声,或者自己近来表现失常,露了破绽。 这个梗,说来话长。换了平常家庭了这女扮男装没几人能干出来,但是沈相作为一大奸臣,不是寻常之人。于是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沈相在看到沈休的第一眼时,便直接当男儿养了。那时沈休在自个都以为自个就是男的,真相时沈休已是十几岁,别提,血都凉了。 而沈一自小被她爹送出去,相府的人又不常提,若不是二年离京之时兄妹俩会上面,沈休还以为又是沈相哪门子义子,然而,沈相牵着沈休的小手,指着那船上的穿着端端正正的小破孩,明明白白的告诉沈休子儿啊,这是你亲生哥哥。 沈休“……” 沈一“……” 二三年一过,没人同沈一提过沈休的性别,沈休讶异沈一现在才怀疑自个,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揉了揉眉心,也只说出来一句“啊哈哈,兄长啊,,你太会开玩笑了!” 沈一一拍桌子,所有的菜碗在桌上蹦了一蹦。 下人都悚然,沈休也不敢再动筷子。 沈一怒形于色,把筷子砸在桌上,“沈休!” 沈休“……啊?” 沈一半晌淡淡打量沈休,眼底沉沉不见波澜,盯了沈休发毛。 沈休“什么事啊?你别叫了我又不说话嘛。” 沈一一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眼睛有火花闪烁。 沈休先他一步把整个盘里的塞到沈一碗中,讨好的笑,“你非让人说实话么” 沈一忍不住眉心跳了两跳。 沈休心如死灰,“……你还是掐死我算了,我不愿意再说谎了,尤其对本来就愚昧无知,无可救药的人说谎,我看着都着急。” 沈一“你在说你自己?” 沈休意识反驳“你知道什么了吗!” 沈一面目狰狞的道“你说我不就知道了!” 沈休抖了一下,莫名倔强,于是坚强的顶嘴了,“难道我要一见面介绍一下我性别?” 说着,沈休嘿嘿笑了一下,“脑子有坑。” 沈一平静下来,也觉的事情有些不对,转了转筷子,“……咳咳,小弟你长成那个样子我就啥也不说了,可惜了,多么有前途的一个孩子,愣是搞错了。” 沈休抿了抿唇,“什么都别说了,你就告诉我打哪听来的闲话重要些。” 沈一低声向沈休道,“不是啊,我一直怀疑小弟你是断袖啊!” 贰拾壹 你不要给我乱来 沈休阴沉着脸,凶恶的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沈一果然被沈休的装腔作势吓到,以为自己不小心窥探到了不该知道的惊天秘密,有点兴奋,又有点不安,连连道“不敢不敢,只是看爹为你选对象眼里只有男子,感到略为奇怪而已……” 沈休“……哎!兄长你怎么做人的!”叫你讲实话你就讲实话,什么叫近来才怀疑,这二三年都喂狗了么。 说着,她顿了顿,神情奥恼,“原来我伪装的很地道,同伴出卖了我。” 沈休看着沈一不解的小眼神里满满的求知欲,咳嗽两声,故作深沉,“你不要乱声张,爹这么做,自有安排。既然你知道了爹的计划,你难免得向他交代一番。” 沈一“小弟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随即又将折扇一拍脑袋,“啊,什么意思,什么计划?” 沈休裂开嘴角笑“你凑前来,这个我同你细细说来。” 沈一一脸纠结。 沈休沉重的道“兄长,我犹豫了许久才舍命说开了的,想着与其求我们瞒你,还不如配合我们的工作……” 沈一脑瓜子一转,配合的字眼在脑中闪闪发光,脱口而出“什么,是替你找断袖的事?” 说着,沈一心里顿时也蠢蠢欲动起来,看沈休的眼神―下子热切起来了,真挚的道“小弟,我誓给你找个绝无仅有的男子!” 沈休抱臂斜睨道“那你找个绝无仅有的就试试吧。” 难不成二条腿…… 沈休对上深情眼神的沈一,连连冷笑,眼神暗示他不要乱给我乱来啊! 沈一一脸沉痛,,“我同意,从此它就不再是你爷俩的事,而是咱共同的事。小弟啊,你就安心吧,不会出了什么差错的喔。” 眼见这话题越绕越远,沈休有一种无力涌上心头,压下这种冲动,辛酸的走到沈一身旁,“听到没有,兄长,虽然你之前暗算我捆我扔柴房,但是我现在不追究了,以后我们就同气连枝了,你给我盯着沈绵,沈色啊,让她们近来老实一点啊。” 沈一盯着沈休淡定的过分的脸看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这才施施然摇头。 “哼。”沈一傲娇的道,“这都搞不定,成什么大事。” 沈休眯着眼“你就给我一句话你行不行。” 良久,沈一的脑回路依旧没同沈休连上,沉思许久,禁不句又问,“……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不是断袖!” 沈休理直气壮道“我长的够高,够俊,当然你可以这么想了!” 沈相进来的时候见了满地狼籍,目光四处搜寻着,最终锁定蹲在角落里的嘀咕的兄妹俩,脸色不太友好。 沈休刚好这一面对着沈相,于是抬手对沈一打了个手势,“爹来了,你赶紧把满地的饭菜解释一下。” 沈一看着墙壁上的花理暗纹,浑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别闹,爹不还没来么。” 沈休看着沈相落地无声的步伐,抓着沈一的肩膀摇晃二下,坚持道,“不,他来了。” 沈一冷笑,“这招你上次用过了。” 沈休既听自个被贴上狼来了的标识,便眼珠子一转。 贰拾贰 你给我过来 沈相稳稳落在沈一前方,默不动声的听完沈休连哄带骗的让沈一出言不逊了一通,面色阴沉道“沈一,你给我过来!” 沈一一愣一愣的,呆呆的抬头看着沈相,面色涨的通红,拿折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半响,扯出一抹干涩的笑容,讨好的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腰带,“爹,息怒息怒,我这就跟你走!” 沈休偷偷拿袖子遮脸,眼睁睁看着沈相面无表情把沈一带到一处,指着唯一的一张凳子道“你坐。” 沈一立马狗腿子笑开“这怎么行呢…” 沈相嗤笑道“平时没看你这样懂事。” 沈一“那是爹没用心发现我的乖巧。” 沈相冷笑“……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违反本性的好。” 沈一满身虚汗,神情愈发恭敬“爹,你坐。” 沈相略低着头道“我听你一回。” 待的沈相坐下来之后,又见沈一人高马大立着。 于是,在沈相强烈暗示的目光中,沈一盘地而坐。 此时此刻,沈相好似看穿了沈一的内心,似笑非笑的道“去叫子缘过来” 听的沈相一声呼,沈休几要把头埋到胸前。 沈一见此,忙摇头,“没有没有。” 开玩笑,沈休口无遮拦的一张嘴,靠山山倒的命格,真的,沈一感觉自己能行。 沈相命令道,“你去叫子缘。” “别走啊。”沈一收到命令,一边犯嘀咕,一边乖乖的走向一路后退的沈休。一伸手卡着沈休衣领,硬是把爬在地上留一个背影的沈休提了起来,几乎是脸贴脸的阴森森道“你现在知道怕了,爹找你才是正事。” 沈休看着近在咫尺的沈一那双眼,又扭头看着沈相,当机立断的推开沈一,扬起甜甜的笑容朝着沈相奔去,“爹,找我干嘛啊?” 爹,我知道你脸盲,眼神也不太好使,可这两人差别可大了啊。 沈相不紧不慢的叩着扶手,还是没说话。 沈休欲哭无泪“爹,你别激动,咱有话好好说。” 沈相目光沉沉的望着沈休,良久,沉重的叹了一口气,徐徐道“刚刚发生了一件事,不知你听说没。” 沈休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急急的打断“爹,你还没吃饭吧,咱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沈相…… 我收拾你兄长时不见你喊出这句话。 沈相无力的道“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沈休马不停蹄的点头。 沈一立在旁边傲娇的指手划脚道“你去,把午饭布好。” 沈休嘲讽一笑,“爹,……” 沈相看着兄妹俩嘻嘻哈哈,肆无忌惮的打闹,忍不住将眉头压的深,突然盯着沈休,正色的开口,“你还记得皇商花家第四子么,你那个同窗,来过相府找过你好几次的那个。” 沈休随口应道,“怎么了?” 沈相道,“他第二次失踪了。” 沈休玩世不恭的笑容顿时如昙花凋零,煞费思量了一番,脸色一白,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问道,“他,他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相唇边泛起清淡的笑意,苦涩的望着沈休。“我想,是我错了。” 沈休就着三月春风里,望着远处生机勃勃的风景,眼中升起一片茫然,一股寒意从心上渗透开来,僵冻了四肢,脑中只见一片煞白。 贰拾叁 这都什么人啊 另一头,失手将沈休推下学院那口站起来及腰的塘中的六六子,此时正满脸怒色的在心中破口大骂起来”好你个沈休!惯会装。” 良妃徐徐的又将茶饮了一口,不冷不热的描了一眼六六子。 正跪在三月凉风中的六六子接受到眼神,看着母妃唇一张一合,忍不住皱了皱眉,“…母妃,再来一万遍,沈家小儿不是我弄病的。” 良妃把茶杯重重搁下,没好气的道“我刚刚骂了你,你就一点醒悟都没有吗。” 六六子又将跪着的方寸之地往边挪了挪,好让自己跪的更舒服些,小指轻叩草蒲“啊,我自尊心有点受挫,明天我也要大病一场。” 良妃一脸恨铁不成纲“你给我认真点,沈家的都上门来了,可是你的表情在说你一点都不在意。” 六六子一脸认真的纠正道“……你看错了。” 六六子面上说着一套,心里头又是吐槽一波,动不动就从别人眼睛里看出什么情绪来,两眼珠子明明隔了个楚河汉界的距离,这么犀利的眼神,你这是超级远视呢。 良妃威胁的看着六六子,非要六六子在自己的用心良苦中体会到真意。 六六子一瞧上这势不罢休的仗势心说要继读敷衍还真不大可能,只得低头认错,带着几分诚恳道“母后,我错了,虽然沈家小儿昏迷不醒一半是心理原因,另一半肯定是我的原因。我一定将功补过,提上半座皇子府的宝藏亲自上门陪罪,怀着十二分真切日夜祈祷他早日恢复健康。 良妃总算舒畅了,呼了一口气“没有那么严重,你正好撞上而已,其实也不是你的错。” 六六子看着良妃的神色满意了一些,苦着的脸上终于扯出淡淡的笑容来。 然而,六六子眨巴了眼,又听的良妃幽幽续道“你为何不问我为何罚你,心里又想个什么呢” 六六子“……” ……这个问题的太犀利了,一语中的,没错,在六六子心里,良妃也不是这种表面肤浅的人。 于是六六子目光如炬的道“母妃,我们是不是被讹诈上什么东西了” 说着,六六子在良妃摔碎了一个茶杯的愤怒中,这才很有眼色的席地而坐,心里头给自己默默的添上酒水有故事。 良妃招手道“过来吧我儿” 六六子望进良妃那流苏轻遮下那一双心照不宣的眼中,顿时不寒而栗,心头刚盛上的美酒洒了一地。好像每时每刻都是阴谋一样。 在异样氛围中,六六子谨慎的坐了过去,“沈家窥探上了什么宝贝啊。” 良妃冷冷的表情“免死金牌” 六六子“!!!” 良妃施施然道“……所以是不可能给的,你就是过去做牛做马也好,让沈家的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这都什么人啊。” 六六子白毛汗全部竖了起来“我都尚未成年呢,这么虐待我不好吧。” 良妃扶额,“好吧,我知道了,那 你是来气死我的,下去吧。” 六六子沉默一瞬,算了,还是…… 贰拾肆 一个寻常的日子 三月。 干支丁酉年癸卯月癸丑日 八字丁酉癸卯癸丑壬子 三月,是举行国内猎场停猎的日子,是香客上山的高峰季,是多情旅人和才子佳人踏青的日子,也是长公主女幼夭折祭日。 三月第五日,惊蛰 三月第六日奎宿归位 三月中旬,是历史上所记载过的大灾难的日子。 这一月,同往年任何的那些平凡的岁月其实没什么不同。 同往日一般,有幸运的,风流的上演,有悲哀的故事上演,厉色的故事发生。有新的生命降生,有不幸的生命离开。 三月,有人在台上唱戏,有人在台下听,唱的是一出《长亭送别》。 三月,春分,午时 流衣慌慌张张的推开那扇紧闭的门,里头的人安静的融入了尘埃,连呼吸都缓慢而甬长。 流衣眼角一涩,扶着门的把手,“主子,大事不好了。” 里头的人一动不动,把头埋进膝盖里,打开的门让阳光落在侧脸。 沈一不紧不慢的跟进来,将身子靠在门上,盯着手中苍白的折扇,放柔了声音,“说实话,我对你要说的内容很不屑的” 流衣“公子都知道了。” 沈一望了望天,“果然这种事还是太阳下山之后,一个阴暗无比的氛围说才更合适些。还有你,叫什么来着,流衣?你没事做就给我看好沈休,从今天起哪也不她去了,就在这儿让她发呆了!” 流衣哭丧着脸“花家的第四子花容今日又失了踪,可刚刚回来时听人道说,是,是去了……” 沈一沉沉盯着流衣,又转头看着屋里头的沈休,淡淡开口,“……客气了,不是道说。” 沈一内心我能说什么,说咱爹把花家四子躺尸的面部表情都一字一顿告诉沈休。 咱爹眼线遍布方方面面,咱爹学生工作五花八门。 辰时,之所以沈休又愿意走出房门了,不止是沈一知道的一部分,更多的是…… 当夜笼沉沉罩下来,沈休顶着黑眼圈将步子落在鼓捣着土木工程的沈一,沈一困倦揉了揉眼,猛的见了披头散发的沈休,吓了一跳,手上刚拼好的模貝瞬间土崩瓦解,于是沈一垂着泪,语重心长的道。“你这样神出鬼没真的不太好!” 沈休目光透过沈一,直愣愣看着沈一后头。慢条斯理的道“我想告诉你,我突然看到他来着。” 沈一僵硬的回头,沈休就背着手站在他后面,俯视他。 沈休淡淡道“我去刚刚去找花容了,来晚了些,没有找到。” 沈一呆滞道“我没听错?” 沈休“呵,难道我说错了吗?” 沈一惊悚的看着沈休道“你别犯傻。” 沈休赤着脚,蹲下身子,抱着头,有些情绪失空。“情杀,凶杀,谋杀,错杀……哪怕自杀,也总有个凶手在这里头。你不明白,就好像,好像一夜醒来,突然想起来没了一个人,而我一无所知。浑浑噩噩的,又好像陪了自己这么久的人,一转身,又好像从没出现过。” 这是猝不及防的听到花容传来的噩耗之后,沈休一直盘旋在心底的。“半梦半醒间,我又想起了以前的嘻笑打闹,我又觉的你们都在骗我,怎么看都像一面之词,我突然……就疯了的想找到花容,就是,想找他……” 贰拾伍 你别这样说,我慌 活在别人记忆中的人,有着人世间最丰富的表情,却也最为残忍。 一期饮醉,谁人梦来。此际,沈休依旧昏昏沉沉,不知年光几何,却在半梦半醒的夜间时分重见那个曾经那个排在自己课桌前头的人,梦见有人喝醉了酒,独自卧在群玉山头那几株紫丁花下。 梦见有人憔悴了一张脸,烈烈泪珠沾湿青衫。 又好像一切都只是醉酒的幻梦。 恍然间,目光隔着时空,隔着脉脉前尘,再一次地堪堪相遇。只觉得过往的一幕幕犹如浮光碎影般掠过眼前。 曾经红牙檀板,抚琴体觞,轻歌曼舞,诗酒尽欢的时光在一瞬间纷至沓来。 三月的春分刚过,沈休大病一场,病情反复,药石无医,连同沈休一同秉烛夜谈的沈一也感染的不轻。 当然,比起沈休,花容突然故去的消息更吸引眼球些。 因此,花家震怒,花容现身的那条巷子口附近的人几乎都恨不得要列为嫌疑人。 花容春分日早上失了踪,午时便莫名半躺在巷口,神态安祥,过路人以为花家公子树下休息,睡的久了,有人差使了人唤花家的人将花容抬回府中去。花容贴身侍女为其披衣,见花容睡的沉,便将睡的不分白天黑夜的花家四公子直接抬回府。 回府上后半盏茶后,花母入房看望花容,见花容不为所动,手一探,竟没了呼吸。 大夫秘密来了一批又一批,终无所获。 面对花家主母问责,侍女同一干下人叩破了头,皆含泪说公子回府时呼吸绵长。 花母认为下人们互推责任,争相包庇,于是动用刑法。 侍女为表清白,撞柱自杀,死状之惨烈,也大夫也连连叹道,一般人自杀是会给自己留有余地,如割脉之人向来不是一刀死亡。可侍女当真头破血流,没有一丝犹豫,死绝了。 花母见罢,浑身瘫痪,下了死命令,今日府中之事不得宣张,速速叫花家老爷回府。 花老爷回府,亲自上门托老友帮忙查案。 消息走漏之后,是几日之后,上花府的人络绎不绝,花府闭门谢客。 那巷口再往上走,是条花柳巷,花容第一次失踪,便听说是一个貌美的女子携走的。 花家手一挥,列为重点怀疑对家,拿出重金包场子查案。 花家什么都缺,就是不曾缺过钱。 夜深了,沈休瘦弱的背影,似要融进幢幢灯影里。 推门而入,面前是一堆干煎尽的药渣,有些大煞风景。 一阵风吹来,一片投影落于头顶。 沈休抬起头,平静的道,“你来了。” 一道声音如三月春风带着微凉,“你知道我会来?看来病的糊涂了。”随即又轻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沈休在烛光下,苍白着脸,目光灼灼的盯着远道而来的沈一,磨擦着双掌。“我听说顾三金榜题名那年曾破过一桩奇案,不知如今有人敢在他眼皮底下犯事,你,有何感想?” 沈一眼波流转,苍白的骨节指头叩着桌面,半响,听的他缓缓道来。“也对,你们是在顾三手下教过几日的学子,所以呢,你该不是想打主意去他头上吧。” 沈休赶忙附合道。“是啊,在太岁头上动土。” 沈一不动声色看了沈休一眼。“你别这样说,我有点慌。” 沈休顿时委屈。“如果你能行,我也不至于把主意打在别人头上,是吧。” 沈一两手一摊。“可你现在就把主意打在我头上了啊。” 贰拾陆 立案 贰拾陆 贰拾柒 这不现实 沈莞斜着眼看着判官,眼中透出那种“这是什么新的玩法”的复杂情感 判官问完,一本正经的扫了一下四周,然后淡定的咳了咳,“……”这绝对不是他脑补过多,总觉这一群人看他眼光怪异的很,他这不是审案需要么,走的是正常流程啊。 负责监督办案的长官嘴角抽了一下,道“没事,您继续审,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判官立马接话,“瞧你这话说的,来人,赶紧的,请个大夫给犯人瞧瞧去,看这伤得。” 后头跟着的看热闹的官员阴阳怪气的喃喃自语,“大人可不是吗,别个案件还没个淮,人倒是弄的得像就跟死了一样。” 监督员意味深长道“不懂啊。” 沈莞一愣“懂” 判官冷淡道“什么不懂。” 书记上前狗腿子的候在判官的跟前掐媚的笑着,转身又觑向沈莞,反问,“懂什么?” 判官眼神冷了下来道,刚和朋友喝了几碗酒还没有醒神,一时兴起来到这监狱里,人没有问着,倒被人寻了一番热闹。判官于是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小胡子,赶紧将不相干的人员打发出去。 沈莞忍痛看着判官,眼里犹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沈莞的老师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在这碍事啊。” 沈莞吭哧半天,道,“我怕人太少,有点吃不消,寻思着” 老师转过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沈莞,“哼,别以为不知道你小子打什么主意。” 另一头,沈休又吃了顾念珩的闭门羹,苍白个脸色,独自蹲在墙角数蚂蚁。心里头闹腾着要掀开天。“……”切,傲娇个屁啊,还真当要你给我的人生希望么,没你… 然而,口是心非的沈休一面腹诽,一面还要站起身来,回头扯着门口看门的小厮的衣领,盯着送客的门生道“就这么说了,回去你告诉他,下次再是不给面子,就……” 沈休刚要说什么,正寻思着词,便见顾念珩的堂妹倚在门口直勾勾的看着沈休,柳眉倒竖,“你这人怎的处处拿乔!” “啪!”―下,沈休把手中的小厮一放,小厮后毫无防备的摔的头朝底下去了。 再“砰!”――下,小厮又被两眼昏瞎又外加健忘的沈休两脚踏过,但那明显沈休犹自不知情。 “横什么。”顾家四妹顾殊冷冷道。又道“堂哥说了,明个来给你上课,问过你后,你就要给将他教内容重点,一字不漏背出来!” 沈休顿时没心思分析顾念珩在这紧要关头折腾出什么蛾子,更无法理解顾念珩的思想感情,嚎叫道“不啊!一个人的生命价值竟没区区几本读物重要?” 顾殊将话撂在那里,也不管沈休听没听进去,便头也不回的走了“随你怎么想。” 沈休将手放在自己的唇上,环顾了一圈面无表情的顾府家丁“你们,不要这么淡定好不好. 还有,……顾三,咱们不是说好了结为同盟呢。 站在沈休面前的门生思索了一下,“要听实话?” 沈休呆滞道“你同我说说吧。” 门生镇定的道“三公子应该是教你自己运用。” 沈休,“这……”不现实。 贰拾捌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 话说花容的离奇死亡闹得学院里人心惶惶,苏云,叶洛洛平时同花容关系又最是要好,彼此对视了一眼,难免又伤感起来了。 经常玩在一块的人便时常聚在一起感慨着吊念,偏刚刚出去偷偷的烧完了纸钱,那日经过回院的时候看到了有人竟敢在这吊丧的关键时刻,穿鲜艳衣裳在学院里显眼的地方走动,可谓嚣张张扬的很,更别说顾不顾同在一个学院里的同窗友谊。 平时和花容关系不错的同窗们简直要气红了眼睛,顾克眼睛一瞪,便上前出言,定要扒了那人的衣服,痛打一顿。 结果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上去就套了麻皮袋,拖到小角落里干脆利落的痛打了一顿。令人不曾想到的是,不日后,竟有人找上门来。 众人因夫子发话,又都聚在一起,听候发落。 听得被打的那一方来人口水横飞的道了半天,才知道原来被打的那个学子仍是贵妃娘娘的小舅子,那日宫里头传来贵妃娘娘怀有身孕的消息,小舅子心头一开心,脑子也不过一遍,便顺手的披了件红衣裳就按照平时的节奏就来了这学院。 现在小舅子毁了容,正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家里头的人便寻思着出来讨个公道。 罪魁祸首们一个个低垂着脑袋,偏生好说歹说也不肯承认罪过。 夫子们气的不行,扬言不敢收这样的学生。 但是这件事情却有大量的学子站在这乖乖低头的罪魁祸首的这一边。 两方不肯吃亏,最后闹腾到上级领导那边去了。最高的教育行政长官国子祭酒来了,还跟了一个官,两人谈笑风生的肩并肩徐徐走来。 沈休因为本来就在重病之中,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病了就更重了。此时正奄奄一息的听着流衣同她讲她缺席的那一段时间学院如何的鸡飞狗跳。 刚喝完一杯苦涩的药,吐出了个舌头都泛着苦涩,反观外面的世界简直是热闹得令人眼馋。 原本以为只有先生来,不想流衣眉飞色舞告诉她,不止闹到那边,家长都找上了。 像顾念珩这样处处透着一种“我是高冷男神”气息的先生之一,同她对坐半日,至少半个字也没有透露过给沈休。 沈休的把碗放下,沉默一下,“后面吗?” 立在一旁的碍月接话“并无。” 沈休又问“叶落落他们呢。” 流衣“已回。” 讲到这,流衣又眉飞色舞的道“那么往后你又躺着几天昏迷不醒的时候,又发生了一道闹剧,就是这故事的后续了。” 沈休眼神暗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问,“你是说顾克他们在城头三月城头裸奔挂咸鱼的事件?” 流衣奇道,“主子,我怎么觉得这有点不太对劲呢?” 碍月也就着眉头思索,“是啊,这还是您的死对头接回的我们这边的人,还使人当街拿着的鸡血泼回了城下叫嚣的那一群坏人,想起来那场面可叫惨不忍睹。” 流衣,“……主子,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沈休喊冤,“你睁大了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他这是要把事情给闹大呀。”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感觉很有道理的,于是点了点头。 贰拾玖 动我 你们先踏过兄长的尸体 沈相一脸疲惫的掀帘而进“看来这些日子非禁你的足不可。” 沈休听到她爹声音,脸上的表情一僵,“……爹~你想谋财害命吗?” 结果转眼看到她爹比她还要难看的脸色,立马狗腿子的把话圆回来“开个玩笑嘛,我估摸着也就是病人嘛,多去散散心,散一下病气才好的快。。” 沈爹“我看你是想把病气到处感染给别人。” 沈休“那是一一”她险些脱口而出“那是当然”,幸而及时闭了嘴,改口道“那是不可能的,我怎么敢,我就真的想锻炼锻炼,这样好的快嘛。” “哼,”沈爹显然已经看穿她的阴谋,“这么多年都没有生过病,倒把以前的给一次性的补全了。” 沈休“……!”眨了眨眼睛,想着和顾念珩还有约定在先,总不能困死在这里。于是赶紧的撑起身子,仰起了个大大的笑容迎了上去,“爹爹难得来看我,你看我这病得不知牛头马月了,我病的时候也没见个人影来瞧我。” 沈爹面部表情几不可微的一僵,然后面无表情的道“外面的事情你不用理会,我现在倒有一件事情和你秋后算账。” 沈休心头顿时虚的不行“……啊哈哈哈,哪里又有什么个事啊。” 沈爹不温不火的盯着沈休“府头的张太医说,你病的那一天,他屋里头可看到了鬼影。” 沈休闻此,竟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连连摆手,“原来爹说的是这个呀。” 沈爹见此,眉毛顿时竖了起来“那你惹什么祸了!” 感情还藏着不少他不知道的事。 “惹……”沈休刚开口就顿住了, 哈哈的笑了两声,干脆利落的承认。“什么祸都没惹啊,我也不过是那日察觉自己身体不适,不忍打扰张太医吗。” 沈爹往沈休跟前一坐,不急不躁的端起茶盏,做势要长谈一番了。 沈休默默的看着沈爹表情,也学着他的样子,不急不躁的拿起边上的茶盏,挑眉,“爹,怎么了。” 沈爹痛心疾首的道“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考虑不周到,我怕你哪天闯了弥天大祸,替别人背黑锅都犹不自知。” 沈休狡辩道“我有做有什么事情,凭着爹的聪明才智会发现不了吗?” 沈爹“所以你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顿了顿,又很快的补充道,“不过,我可不会替你解决。” 沈休正直着脸道“那我要你老实告诉我,花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沈爹冷笑一声,“你自己可都管不好,还想着去管别人的事。各行各业各有专攻,还哪里轮得到你去操心。” 沈休看着她爹负手而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毅然决然的别过头去。 沈爹淡淡的吩咐道,“你们都给我看好她,下次敢乱跑就给我绑起来,若是跑了,就拿你们问罪。” 沈休顿时憋红的脸,梗着脖子大声嚷嚷道“要绑我,你们先踏过兄长的尸体!” 窝在自家的屋子里躺着中枪的沈一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心里不动声色的诽谤道,难道又有贱人想害我。 沈爹理都没理,直接把沈休像 拔萝卜一样拔开那个死死抓住自己衣角的那只苍白的手,然后拽着沈休的直接又按回到床上去,头也不回的踏出门槛,顺手的吩咐下人把门给锁了。 沈休拼命挣扎也没挣脱,又因没中午没吃饭,才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力气的耷拉下身子,把被子盖过头顶,一副自生自灭的模样休养生息起来。 窗户外面一片凄凉的月光悄悄的爬走了 半夜有人送完饭之后,悄悄的跟进房的沈一进房后就是一甩门,瞪着沈休看。 沈休闭着的眼睛蓦然的睁开,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找话道“我说今儿个怎么来了个稀客?” 沈一鬼鬼祟祟的趴在床沿上“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亏心事?” 沈休装死。 沈一眼神怏怏不乐的看着沈休,那样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我说咱俩一起病的太凑巧了,感情你偷了药拿我做实验呢!” 沈休继续装死。 沈一继续滔滔不绝的盘问。“还有那一晚,你背着我出去偷偷的做了什么?” 沈休持续装死。 “不说是吧,不说我把你平时做的那些事全都抖给爹听。” 沈休专业装死。 沈一看着看着那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几乎听不到的沈休,心里头有一股后怕。“你别给我悄无声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同花家小子一样死在自己的梦里呢,赶紧给我吱一个声,否则我叫你叫你心心念念的顾三来给你哭丧。” 沈休的抓住了敏感词,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下一颤抖了一下,睁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沈一,勉为其难的应了一声。“吱。” 沈一瞬间来了精神,“快说快说,那夜你干的什么,同谁去的?” “你不是知道了吗?干嘛还来问我。”沈休无语的看着她的兄长。 沈一意味不明的打量着沈休,“那夜可下了大雨,看到你一身湿透透的回来。” 沈休的眼里空洞迷茫了一会儿,“那夜啊……” “哦,我找了许久没有找到花容,我听说早夭的孩子不得葬入陵中,便夜黑风高的又去了一回。” 沈休眼里有一道流光闪过,“也不知怎的就迷了路,恍恍惚惚中仿佛入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躺在寺庙尽头的鬼屋里,老实说吧,当时我醒来的时候怕极了。跑的时候还是抖着腿的,后来我就直冲冲的跑进了顾府。” “你知道的,顾念珩一向睡眠不规律,说来也巧,那时辰他刚好就没睡,然后他就亲自把我送回来。” “至于为什么回来的时候湿透了……” 沈一一眨不眨的盯着沈休,沈休眼光一闪,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回来的路上下了场雨,然后我就趴到他的肩头给他挡雨去了。” 沈一眨了眨眼睛,重心再一次的转移。“所以,折腾了一晚,你是给闹腾病的。” 沈休眼神又是一闪。 沈一抓起沈休的衣摆,“所以你偷来的药根本没有来得及吃,全下了我的肚子里!我说你在搞什么?!” 沈休又一次硬着头皮迎上沈一的目光,紧紧的抿着唇,不言不语。 叁拾章 怀疑偷到了假药 最终,沈休语重心长的道,“人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说你何必在乎这点小事。” 沈一怒视沈休。 沈休换了一张表情,支离破碎的小眼神看着沈一“你的年龄是将近我生命的二分之一了,难道这点小事不能原谅我吗?” 沈休看沈一没啥表情,再接再励“你想想五年前你在干什么,多天真浪漫的年龄。” 沈一突然冷不丁道“你怕是忘了,女子这般年纪该订婚,乃至上桥台了的年纪。自然不能同我比。” “谁知道世事如此无常呢,”沈休笑道“最重要的是,我现在就是同你一样的性别。” 沈一摊手,“算了,与其两人在这强词夺理,不如同我说说,你调查这么久,你有没有发现了什吗,我在这里有一桩十年前的旧案,牵扯上的一个是隐世的世族,一个是竞还是花家,他们我是调查过一遍,但是当年知情的人都死了。我的话,我只知道当年那隐世家族被灭了门,但究竟说起来,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原因。” 沈休斜他道“你不问我为何偷药了“ 沈一无奈“这什么联系?” 沈休悚然道“果然这一切你都一无所知!万一哪一天发生你身上那事情就不好了。” 沈一看智障一样一样的看着沈休“什么事情?” 沈休“咂……比如说,我做梦梦见窗外院子头有轻烟,我早早起床,午夜越墙而去瞧见张太医院头有动静。一时好奇潜了进去,窥的张太医在研究药物。所以那天起,也就打算一探究竟了,于是在给你下药前,我看到隔几天有资质上乘的下人被偷偷送往那边,然后,我出奇意料的看到了我梦中的白烟袅袅。” 沈休神情俞发严肃,“那药不仅能令人昏睡,还会令人短暂的失去意识。更重要的是,食了此药的人,能被制药者用特殊的工貝短时间的控制住他的行为。” 沈一听后,沉默了一下,然后平静的道“你用在我身上,我表现的药效如何。” 沈休“……所以我怀疑我偷到了假的药。” 沈一又沉默了一下,呵呵道“不是啊。” 沈休莫名的打了个冷战,“那你看起来非常的正常啊,碰上一点吃了就直接昏死过去了。” 沈休盯着沈一默默咽口水。 沈一看着她不知死活的样子,愤 怒道“你怕不是下过量了吧?!” 沈休觉得坦白之前,话题可从关心兄长入手,这万一就是自己猜想那样呢。好吧沈休“兄长,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沈一冷然的道“不想问我意见” 沈休“……就当这样吧。” 沈一又问“貝体到何时何时的事了。” 沈休怯怯的道“……啊,就咱秉烛夜谈那一晚!” 沈一“” 沈休眼一闪“是这样的……就是你想的,你看到的那样,看你昏了,扇了你两巴掌没反应,我就先行去探探这些事情究竟有什么关联,就放你在这,我、就行走了……“ 叁拾壹 你是不是等过我 文字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照面这词就很精辟。 就像沈休同顾念珩的不期而遇,只朝那漆黑的眸子里望一眼,世界就春暖花开。 沈休养了一日病,夜半偷偷掀开被子小心的下了床塌。 彼时,她急着去拜访顾念珩,四更天的墙天,与徘徊在月下的顾念珩打了个照面,竟是不期而遇。 清风吹过无痕,沈休蹲在墙头俯视墙下丽影,去了三魂七魄,只照一面,便可将自己直直贬入尘埃。 树影婆娑起舞,月光落于那双一池碧水盈盈微凉的眸子,沈休摸摸头,负荆请罪将头伏下,道“是这样的,昨天吃完药后昏睡了许久误了约,我今早又逃脱不得,连忙派人送信予你,你是不是等过我?” 顾念珩将手徐徐的背在身后,施施然抬眼看了沈休一下,“你又提醒我,你失约了。” 沈休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道“别啊!我知了,这就下来同你陪罪。” “不必,”顾念珩冷漠的看她一眼,眼中无甚情绪。“时候不早了。” 沈休看着他打在地上长长的影子,琢磨了一下,“我怕我学不会” 顾念珩抬起手,衣袖在微风中佛动了一下,细小的银光自他衣袖而出,径直将不远处的落叶卷起,扫至墙上犹带不安的沈休的脸上,沈休眼前一晃,只觉刹那风声凌厉了许多,身子出于本能摇摆不定,一时间,白毛汗全竖了起来,沈休扒在墙头,脚上似长了根的,手指都将墙上石砖抓出儿道痕迹。待察觉再无半分杀气,连忙抚平犹惊魂未定的心,愣愣的打量墙下四平八稳,盈盈伫立的顾美人,听的冷冷夜色中耳边他的声音不屑的笑了开来“你说是怕我教不好你?” 沈休无辜又悲愤的在风中瑟瑟发抖的道“等等,我想追溯一下为何你就答应了替我解答!” 顾念珩目光隔着时光,隔了月色,唇边泛起清淡笑意“教我冷眼看着你巴巴送死不够,还送的喜笑颜开,掏心掏肺,犹不自知。” 沈休已经无法反驳了,真的好 恨自己脑袋不够聪明,还是被狠狠嘲笑一番,……于是,她弱弱的问一句就不敢再质疑什么了。 沈休利落从墙下而下,扬起嘴角,煞费思量,无意见抬起头,见咫尺之遥的顾念珩正在用看冷淡的眼神看着她,“先随我去那日你说的会扰人心神的地方。” 沈休虔诚而坚定的看着他“求告诉古书上所说的蝶迷香的物种?” “周庄梦蝶,蝶梦周庄。据说这一味香不仅令人入梦,且能窥梦。” 听罢,沈休面无表情的掏着耳朵,“为啥我听说这啥能预知个人命数,上能窥前尘,下能预未来。” 顾念珩将两个袖子拢在一块,解释道“子缘,你劝你啊,传奇话本少看些吧。。” “喔,”沈休眼中光芒黯淡下来,一只手虚假的搭在顾念珩肩上,“先生,话本来自生活。” 说完沈休将小手捂着眼睛,无颜的从指缝里看着顾念珩。 微软风里听的顾念珩应道“宫中有供贵人安眠药物,其中成分就有它,不见多神。” 沈休上前一步挡在顾念珩面前,轻巧拨开眼中迷雾,笃定的道,“那是残次品。” 顾念珩脚步顿了一下,随后静静听的沈休起劲了在扯,无辜的看着沈休,“还是你那同窗怎么同这些扯上关系值你费些心思。” 叁拾贰 爱屋及乌 沈休听罢,摸着下巴,站在那儿―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高谈阔论了,安静的模样配上略些深隧的眼窝显得很高深,不禁令顾念珩感到有些惊呆“你,还走么?” 沈休回过神来,犹豫片刻,有些哭笑不得的坦白,“我好像是忘了怎么走了……” 顾念珩一脸平静,还扯起嘴角微笑了,只是那笑中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危险成分。“我在考虑要不要教你呢,我已经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人了。” 沈休两眼一闭,挣扎了一转,终于选择暂时无视自个的脑回路中残存几道一闪而过的鬼影子,然后目光怨念的看着顾念珩“对不起,我又出了问题……” 听到沈这句话,顾念珩愣了一 下。但平素见惯了沈休的不靠谱让他很快适应过来,快速调查了方针,领着沈休到屋子里弄了些符,将一面光洁的镜子放在门沿,神奇的是镜子会自动沿着贴有门符的地方走。 沈休见制作此类符会使某些物品一旦沾上即沿着规定好线走,一时新奇,于是不自觉的问了出声。 顾念珩一脸你见识短的模样,又见沈休巴巴的望着他很感兴趣可怜模样,也就不嫌麻烦的解释,“这叫磁性,镜柄有磁铁,你所在的地方可能有磁场,你还记得你那晚一踏进门,被沾在门沿上的情景么?” 沈休看着顾念珩严肃认真的侧脸,默了一会。 所以,当日不是自个得子痴迷症,爱屋及乌,爱顾三公子,丧心病狂的连他家的门沿不放过…… 看来,那片林子的确诡异的很,怪不得,平时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严令五申不许族中子弟偷跑去那边。 沈休沉默的低头,寻着顾念珩的影子,一步一步紧跟着他直来到三楼雅阁,转个弯,便见一紧闭门现于眼前。 顾念珩不知从哪掏来的铁丝进行开锁,手法娴熟,一看就是多年的老手。看的沈休叹为观止,连她这个自称不学无术的人都自愧不如。 生锈的锁落地,安安份份的躺在顾念珩的掌心上,沈休上前一步,看着顾念珩面不改色的推门而进,沈休踏上门槛,转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顾念珩道“你不是真的是个卧底吧,要不是反派。要不然怎么还要学这些,还就在自家现学现用。” 顾念珩径直向前,拿一帕子擦擦了些尘灰的桌子,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是我偶看书觅得的,就现学现卖了,不想总是能灵,反倒就把钥匙荒废了。” 沈休“……”一种深久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悠然而生,于是木然拍拍掌,以表佩服。 顾念珩取了几本脏脏的,疑似垫桌角的书便施施然的下楼,不曾惊扰任何一个人便一路走在街上。 街上无人,只几盏红色灯笼孤零零的挂着,偶尔路过荒废的街口倒可以看见穿得很破的,几乎是风可自由的出入衣裳的乞丐,有老人和孩子瑟瑟发抖缩在风吹不到的巷口角落,也会不久冒出一个拿着锈迹斑斑的铜罗,摇着红色发带扎成的铜鼓,在空无的大街上―脸灰尘和苦相的打更人便迈着两股战战的腿,扯着桑子壮大了胆在喊…… 风一阵阵吹过,沈休扯着顾念珩衣角,凉凉略过几个古怪的人,沈休心头莫不颤颤巍巍两下,一股不安从脚底升起。 看见空荡荡的铺口滚下几粒籽,沈休突然清楚记得平日里卖水果的小贩,小心地拎起一串果子,把那些裂了口的果子仔细地摘下,然后把它们最大最好的那一面朝外码好,在薄暮里用芭蕉扇赶着聚拢过来的蚊蝇,而自己财大气粗看见就挑走了人家整个铺子里的果子。 顾念珩停下脚步,坐在树阴下,一边眼睛寂寞地望着正在发呆的沈休,一边眼神却毫不懈怠地关注着从四面八方飘来的风,仿佛要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异常。 沈休觉得不安,她对这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呆呆站在顾念珩不远处,等候他发号施令。 叁拾叁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 顾念珩―边走,一边挨家挨 户的探寻,每路过一扇门,对沈休都是一种考验,因为看着顾念珩的模样,就要敲开那扇门的标准姿势。 沈休额上冒出几条黑线,有点压力。 顾念珩最终在一户普通的人家停下,目光悠远,退后一步,冷淡的看着沈休,“推门。” 沈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又看了顾念珩一眼,终于确认了他在同自己说话,指着自己,“我?!!” “还有第二个人么。”顾念珩轻笑,顺手将门轻轻松松的推开,率先进去。 这里和京都别的地方不同,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气息。 也正是因为如此,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派头,……但是如果是这里的话,沈休默默看了顾念珩一眼,是先入为主还是怎么的,她觉如果是这还挺好办的,总归顾念珩能解。 沈休随着顾念珩走到屋里,走过竹林,沉睡的夜,唯头上星空,所过之处,竟然无一盏灯火。 “林中,夕阳,月下。”顾念珩站在被微凉月风吹的簌簌作响的竹林深处,背对着手,缓缓道来,“将梦拆开,引人入局。” 沈休觉得顾念珩好像比较适合这里,若不是小心翼翼的扯着顾念珩的衣摆,沈休都以为天青色衣衫的顾念珩同这片竹融为一体了。 沈休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之前是怎么走过来的?” 顾念珩摸了摸下巴,“好像不是在这,但是这户人家的主子我之前留意过,是个有意思的人,远房亲戚家,父母都早亡了,不过,收养他的亲戚似乎和顾家有些交情,我路过时看见过他,当时因为你,心情不好,想着绕开,谁知道竟让我发现了不同寻常。当时的顾家二房在派人请他当小七的老师,于是就被我顺手抢了他的生意了。” 沈休听到顾三公子非常不讲理的道“后来他又来过几回,我同他结交过一二,就突然觉的后来的他成日混在赌坊,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休“……又后来呢。” “后来啊,我再也没见过他了,我偶然又问起,听下人说,他有可能死了。”顾念珩眼中有憾色。 沈休愤愤道“那你带我来这干嘛。” 顾念珩对沈休熟视无睹,自顾自迈开脚步,转了一圈,眼神四处搜寻,突然就开口感叹,“原来,……长这样啊。” 沈休也跟着顾念珩转悠,风吹起额头上的发,突然就福至心灵,喃喃自语,“现在这种感觉挺像的……” “是吗?”顾念珩一动不动的看着沈休,想了一下,微微侧目,似乎在脑补这会是什么样。……好奇的问道“这是我唯一知道以梦为引的能人异士,听说他故去之后屋里头还留有阵法,你会觉的熟悉?” 沈休一拍脑袋,“这场合不对啊!” 顾念珩面无表情道“什么样的?” 沈休“就是风。” 顾念珩“呵呵,是你熟悉的地方没风么。” 沈休一笑,笑得顾念珩的慌,而后连忙道“你说你发现什么了吗。” 顾念珩冷冷道“我们已经入阵了。” 叁拾肆 学子,你略重啊 沈休若无其事的应了,仿佛顾念珩在深夜竹林里面谈论的只是些芝麻大的小事。 顾念珩向前走一步,挨着沈休,抛出塞在怀里的书,沈休手脚冰凉,眼睛一瞪,快速的接了手。 不得不说顾念珩虽然看起来不是那么宽容大度的人,但就办事能力这一点真的没话说,距离他应的这事不过二三天,沈休就莫名其妙的觉的要真相了。 顾念珩别了沈休一眼,手把手教程,教沈休最基础看图能力。 沈休百无聊赖的旁边干瞪着眼听着。所以当顾念珩开始示范时,她很开心的扔下书,去模仿顾念珩了。 只是当脚迈开,发现自己突然就腾不出脚来了,看到顾念珩还在镇定自若的现学现卖,沈休兴奋的脸―下就垮下来了,乖乖低头认错,“先生,我不会……” 顾念珩从前头又回过来,用眼神示意沈休接过自己手中的书。 沈休把书轻轻合上,还贴心的抚摸平了书角,生怕打扰了它,得意的看顾念珩道,指着书籍“它自己合上了,不肯把好东西让我知道,还是你手把手,慢动作最让我受用。” 顾念珩摇头拒绝,看着沈休幽怨的小眼神道“这些东西给了你,你就该会用。” 虽然说的是大实话,但沈休还是十分不爽,道“反正能走出去就是了。” 话音落下,“扑通”一下,空气中突然就静了好多,吓的沈休蹲下来,抱住顾念珩的大腿,“你别不是让我自力更生,想抛下我吧!” 顾念珩一脚佛开沈休,冷冷道“年纪小小,就要学习,作为你的先生,我应该是教你学习,不止这些东西,明儿还要把你那些学过的彻底检查一遍。” 沈休听的两眼一翻白,差点晕过去。她觉的,对上一个智者,尤其比自个辈份大的,训人的习惯,那些句子是摇笔即来,不假思索的。 这会,顾念珩又重新的,认真的交代了一番,沈休也就静下心来听进去了,正在好一番思量,就一个不留神把顾念珩看丢了。 沈休有几分箫瑟的站在被风起的鬼哭狼嚎的竹林,四周黑暗不见光,不见人,连星辰暗暗黑黑的。沈休站在原地,气氛有几分压抑,但完全可以想象顾念珩是怎样的扬长而去的,好了,这会不但要想到怎么出去,并且还要想到自己那夜所梦究竟是什么,那些片段,是真相,还是自己意想出来的事实。 是存在过的,还是只是别人梦中的流光片影。 但是,无论你怎么想,在强者面前是毫不要紧的,因为真正强大的人,往往可以被梦而出。 可沈休就正做了吃苦的材料了,她总是在梦中分不清楚现实同梦,总带几分恍恍惚惚。叫她破吗她都分不清,怎么破。 有冤无头,有怨无主。 这不仅是一桩案件,更像是悬在心上心病。 又可以设身处地的想――想,那 么,大概就能体会她的以为梦中所谓真相了,是真的,或人为的幻境的纠结了。 难道,沈休潜意识里认为花容的死是自杀,那么又和什么事有关,为何又这般毫无痕迹可寻。 然而,先前已经说过,这只是一个荒芜的梦境。 沈休猛然睁开眼,瞧见近在咫尺的顾念珩睁着一双美目不善的望着自己,而此时顾念珩指腹正用力的捏着沈休的掌心,沈休心神一恍惚,又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于是呆呆的拍了自己一巴掌,喃喃自语,“我这是在做梦?” 顾念珩眼神淡淡的看着沈休,又很快转头凌厉的看着远方。“再不走天亮了。” 沈休对上微凉的眸子,心头的迷茫被一头浇下来,透着心的凉,这才如梦初醒。 直到被顾念珩嫌弃麻烦,先是一肩扛在肩上,又被顾念珩嫌弃体型,直接给公主抱了。 沈休埋在顾念珩怀中,不经意对上顾念珩的眼神,莫名读懂学子,你略重啊。 沈休低头盯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步伐,全程掉线。 当走出林中,回去时,天刚破晓,路上同顾念珩闲谈,沈休方得知,自己梦中已过一春秋,梦外也不过一息之间。 沈休本来就很傻了,听了之后,顿时就更傻了。 叁拾伍 府中被送去的人都跑这来了 京都有善长布梦的人,自然就有善长解梦的人。可既善长布梦又善长解的人不多,其中最出名的一个,便是原本朝三朝元老嫡次子、推动一系列禁止诡术律法建立的方乘储。 沈休惴惴不安的让顾念珩前去拜访方乘储。 顾念珩目光平静,讥笑,“你不知道方乘储是个聋子么,你亲自上门去,不如书信痛快些。” 沈休听后脸色苍白,仿若从未从梦中走出来,荒张的退后一步。 想来最近着实困扰,而随着恐惧日益滋长的,是一种道不明的情感。她总是在梦中见到的人和记忆里的人是和现实两个不同样子。梦是断断续续的,但好像又可以连贯起来。梦中她和花容对坐,眼眸澄澈的他攥住她的衣袖,说“你常来看我好吗?” 梦中的她点了点头,花容轻轻闭眼。他死的时候,沈休连最后一眼没来的及看,走的悄无声息。 她扭头,一时无言。 顾念珩同沈休在天明时分别的,临走前,顾念珩又忍不住别了一眼沈休,叹息一声,看她冰凉指间抓紧了自己的袖子,看她只顾直勾勾盯着没说话。顾念珩抱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漫延开来,连自己都出其不备,他听到自己笑着说,“你明日下午可同我去一趟。” 沈休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眉头顿时舒缓开来,像贼一样偷偷摸摸的回去之后,沈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满脑子却是顾念珩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目光,看见那一张清丽无双的脸上,唇边的笑像是染着醉人的毒,眸子里满是盅惑的意味,他朝她招手“你过来。” 这慌地一匹。 天亮了,挣扎中沈休失去了所有意识让自己沉了下去。 “睡的跟死了一样。”沈一起了个早,早有预谋的偷偷蹲在沈休床前,忙不迭地把沈休从床上捞起来,手脚麻利的给半梦半醒,不辩东西的沈休穿戴整齐后,匆匆携带着她逃离沈院。 沈休睁不开眼,只迷糊的觉的地形颇为复杂,沈休放空意识后单薄的身子随风摇摆,穿过了错综的小道。等她彻底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巨大的乱葬岗中,她一脸惊吓坐起看见四周,一动不敢动,心里有个声音,催促她快些逃离。 沈一在沈休恐惧之余时出现的,沈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举着折扇谈笑风声,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沈休,有几分好笑的道,“你还会怕啊,出大事了,我跟你说。” 山石隙间漏进来的光照亮白骨森森的大片黑土地,沈休缄默的坐在方方正正的一块的岩石上,垂着头长发披散着遮住了面容,又像睡着了一般。 沈一不悦地绕着沈休挪动步子,终于认命的叹了口气,“我去查证了一番,府中被送去的人都跑这来了。” 沈休猛的睁开眼睛,以探究的目光打量着沈一,带着心有余悸,轻轻的道,“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吗?” “知道我还一大早带你来这,呵,看风景啊。”沈一一笑而过。 沈休悲伤的感慨,“来这干嘛呢,还不如睡足了找人给我解梦去。” “解梦?”沈一拂袖,淡淡的道,“你这就别想了,谁不知道京都玄学最牛的就是那方乘储,然而当年那件灭门惨案之后,他不曾再指认了任何一个人,更何况,上次他还去牢中对案中的主犯网开了一面,为其辩护呢。你是一心主持正义,就别去拜托人家了。” “还,还有这哽,难道让我去询问―下都不行?!!”沈休急切地问。 叁拾陆 我觉的里头大有文章 沈休被沈一浇了冷水之后,便是又有几分迷茫起来,到了这里,便思量回去问了顾念珩此事再做考虑,沈休抬起头来,弯眉笑了起来:“咱们现在是打算蹲在这去问问鬼神“ 说着,沈休便起身,同沈一一起去了蹲下身子考究。 没见着什么名堂,倒是阴风阵阵,令人惶惶不安。 终于在沈一带领下,忍着发寒的心情,见到这个在传说中被拿来做实验的府中小透明人。沈休站到僵硬的变色而又污圬的不辩姿色的尸体面前,抓脑袋一寸发退后一步,面色难看。片刻后,她却是站了起来,慢慢道:“你说,爹知道吗?” 沈一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等等,刚刚蹲久了,现在看什么都有点重影子,等我晃会,再想着怎么去回答你眼里的那些问。”说着,沈一又乱颤着,打起了折扇,打不开。 沈休面色不虞,这时也冷不住脸,笑了起来。 沈一面色不善,撅嘴道“知道与不知道又能干什么,总归发生在咱府上。” 沈休掩着鼻子走远了些,到坡下青草地上去,从袖中取出一张宣纸,连忙端端正正展开上,将脑中一闪而过的思路快速记录下来。 沈一扶好了头上的帽子,遮住了那片雪白的额角,也掩住了一道道昨日磕磕绊绊摔在石上摔出来的印子。昨晚从这条路上走回来,沈一就看到没有任何的痕迹,心道可得再谨慎些,免的哪天被灭口了还能就地解决,给扔万葬岗这块地。 后来沈休咬了指头滴了一滴血写下去,写了很久很久,纸上出很多时间,地方,还有些画符和路线。到写满了几张纸时,沈休两眼发黑似得了一场大病,阴风吹来弱得像一只瘦猫。 正午时分,沈休蹲下又站起来,四周的一切就变成熟悉的绿色,一眼望去,是秋千,庭前落花,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沈休因病退回府中,沈一把她揽回去的时候,就搬来到沈休隔壁的一间小屋里。兄妹俩在藏书阁借到很多书,读了很多有关玄学理论,尤其十年前那一桩案子,凡提到的,哪怕只言片语,也珍视异常。从寻梦记到世家荣华录,两眼晕乎的沈家兄妹试着从理性分析中找到一条通向目标的道路,结果,一无所成。 沈休躺在床上滚来滚去,心情烦燥不说,那时候郁闷得发疯,老盼着在突然就知道了真相。 沈一把路边捡到一只鸟提过来闹沈休,开口谈起学院里的那些风波来。 连一直被遗忘的死对头也一并带起。 可是沈休正两眼浮肿,脑袋疼痛,困倦的不行了。于是将手捂着耳朵,将头埋进枕头,沈一话音愣是迟迟没有着落到沈休耳中。 直说到自导自演的沈一都不好意思找找借口说下去了,于是开门见山,“十六那小子来过几次,被爹拦下,给请去喝茶了。我觉的里头大有文章。” 沈休转起各种念头,但是又绝对不能理解。于是撑起身子,“最近事是多,爹也老神秘。” “怕是同爹关你小黑屋少不了关系。”沈一觉的有理,于是也略加分析。 “难不成关了我,还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不成??!!!”沈休冷淡的笑上一声,随口鄙夷。 叁拾柒 你们在干什么 “我看,爹对十六皇子有意思。”沈一非常考究的托着脑袋沉思。 “怎么说话的你,爹一把老骨头,哪招架的住,你给我说说,爹怎么样就把你给招黑了,惹你颇多闲话来说……”沈休起身上前道。 沈一面上颜色起了变化,将眼峰一转,笑言,“你觉的十六人怎么样?” 沈休闻言大惊失色,沉默与沈一对视一眼,侍女们便都被打发下去。偌大的散着浓浓的药香里房里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屋里熏香有一阵没一阵顺着香庐流到浅浅的呼吸里。窗户没有关紧,外头凉风吹进来,吹得沈休心头发凉,“莫,莫非,爹多年不续弦,因,因为好,好男风???!!!” 沈一忽地就脑补起头一次见到十六皇子的场景,穿着锦衣华服坐在书案粉雕玉琢的模样,一阵明明晃晃的风吹来,将尚且沉迷的沈一吹醒,见沈休呆若木鸡的看着自己,沈一咳了一下,忍不住逗她“子缘啊,若是将十六皇子配给你做夫君好不好?” 沈休正忧心忡忡六六子会不会是破坏自己幸福美满小团体,闻言看向沈一,一板一眼地道“我生得漂亮,须配一个比我更好看的郎君。” 沈一殷勤跑到沈休跟前,拽起她的衣袖,道“你是一定要跟顾三好了?” 沈休面上有些莫测,看着面上高兴极了般的沈一笑道“顾先生自是顶好的,待我长大了,我就要爹爹将他送予我。” 沈一轻轻皱眉,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我手中扯出,而后笑出声,将腰板都笑弯了,似迎风招展然后残忍被大风摧毁的迎风花,“你,你还真敢说,你可知那顾三是什么人……” 沈休不悦,哼哼二声,便眼不见心为净,拿着枕头将沈一赶出去了。 申时天突然下起雨,淅淅沥沥,潮湿阴霾。 瑟瑟裹风,行人渐稀,细白的雨线中,街巷尽头一人白衣墨发缓步走来,撑着青纸伞从容往相府走去。 沈休这个时辰正安份躺在床上,嘴角泛着液体,抱着她心爱的被子准备长相厮守,地老天慌。 流衣一路慌慌张张地跑到屋里,急忙的将沈休唤醒,将她睡前再三嘱咐的话倒豆子似的倒出。 沈休迷糊中听到顾念珩的名头,吓的直把怀中枕头扔了出去,似僵尸般直挺挺的将身子立起,眼一睁开便拉着流衣好一顿问。 沈休听着流衣三言二语干着急,赤脚跑去铜镜前手脚并用的收拾自己,流衣一愣,连忙抓着沈休鞋子矮着身子给她套上。俄顷,沈休对着镜并未发现有何不妥,这才施施然推开门去。 走过铺天盖地落花的路,踏上百阶绕过楼,才始见屋中一角。 抬头,那一截泛白的颜色映入眼眶。才发现年轮转了一圈又一圈,而命格早就已经刻在了那个春江软醉的晨日,白衣男子折柳而奏,声如流云。 沈休立在台阶上,对面的顾念珩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她错神,撞进他一双幽深的眸子里。 顾念珩样貌风流,向来不大爱笑,此时面色清冷,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令家千金自是配的上殿下的。” 沈休进来,恶狠狠的盯着顾念珩对面的沈一,极尽讽刺。“又在这胡说什么!?” 沈一一眼看见沈休眼里掩不住的轻蔑,脸上的热情一下子退下去,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解释道。“家里头养了那么千金,总该撵出去几个,你说是吧。来来来,子缘啊,你家先生来解你禁令带你出去走走,还愣着干嘛啊。” 午后风静得厉害,沈休走到顾念珩面前,柔缓地道“兄长说笑了,天色已晚,请容我随先生去拜访方家公子吧。” 沈一看向沈休的目光凉薄,如利刃般劈在她身上。“这么急着办事啊,顾三公子这才刚来就赶人家出门,你不地道啊。” 沈休坐下,一把握住茶杯,似乎是恨不能将茶盏当破坏好事的沈一一样捏碎,然而,她抬起头,笑眯眯的道,“兄长说的对。” 那天雨过开睛的一缕阳光微弱落进沈休眼中,她身着绣着日月星河的黑色长袍,手中拿着―把绘了山水的纸扇,然而,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有些发青的脸色,不知涂了多少层粉,才让沈休看起来还是玉冠墨发的俊俏样子。 沈休不知忍了多少哈欠,才忍不住站起身来,将身子往顾念珩身边―站,便很自然纸扇轻挥,将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垂。 恰在这时,沈一指着沈休说“其实子缘病重,不宜出门。况且那方家公一向不见客,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 沈休意识模糊,云里雾里。 顾念珩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着桌面,不动声色的望着垂着脑袋,直往下头掉粉的沈休。默默将杯上茶水又轻抿了一口,眼底倏尔幽深起来。 直到顾念珩转身离开不再继续履行约定,沈休靠在桂子上才情意绵绵刚同周公分手,见亭子上冷冷清清只沈一一人,心头止不住的嚎嗡大哭,撸了撸袖子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愤怒的掐住沈一的脖子,“你同他说了什么,我要杀了你。” 然而对方却只是满脸惋惜看着她,递给她三两银子,“你就当失约的精神费用吧,这水杂,你就别再给人打杂了。” 沈休呆呆看着那三两银子,许久后,方才问他“是不是,你早有预谋?” 沈一微微――愣,片刻后,他慢慢道“别想那么多,临时起意。” 沈休头发上指,深深吸了口气,立马将鞋子脱下,抓着鞋板追着沈一就招呼上了,“你这么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沈一摇了摇头,手脚利落的闪开,敛眉柔声道”阿爹政务繁忙,子缘你又在养病,实在不宜过于张扬,这真的不是个时机,想来顾三心里也是有数的,要不然怎么走的这么痛快。” 沈休听沈一这样说,将鞋子放下,撩开下摆,将一只腿大马横刀的放在石凳上“还不是你在乱爵舌根。”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兄妹俩心头蓦然一凉,齐齐回头。便见院子入口,穿着官袍,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走来的沈相,沈相一开口,声如洪钟,气吞山河,直把兄妹俩震的不敢说话了。 屋子正中央紫色鼎里燃着檀香,烟雾袅袅,沈休同沈一一左一右的恭顺地立在沈相后面为其捶肩,不再说话。 叁拾捌 爹要棒打鸳鸯 说实在话,沈休对府内府外大小事务并没有一分感觉,但亦知道身居要位有许多的身不由己。 又哪里有一日能高枕无忧的过的。 当今皇帝风烛残年,储君位子引的一众柴狼虎豹争相掠夺,朝堂之上诡诵多变风云暗涌,个个争相 朝宫里塞人。 沈休坐定在她爹跟前,沈相双手垂着,絮絮同她说了许多遍道理,诸如,须事事谨慎小心,沉熟稳重不多提了,什么多为以后打算,必不能为不值得事争之高下又是老生常谈。 同以往一样,沈休垂着头,笑着温顺地应下,同依例公事一般。 室中温暖,沈休又有几分困倦,沈一站在旁边使足了劲掐沈休。 沈相一转头,张了张口,眼中掠过明晃晃的寒光,沈休吓的立马醒了神,将腰扳挺直。 有下人扣门,沈相应了一声。门口进来几个衣着相似的人,沈休瞧着多有眼熟,心中谨记一二。 沈相有几个贴身的丫头,其中一位最为活泼,令人有几分印象,人长得也娇俏秀丽,沈休犹还记得名唤如意,颇受她爹宠爱的一个人。如意弯起嘴角将沈休送出屋外,轻笑两声,不时抬头望一望沈休,神情恭谨,声音低低的,笑容可掬的提点她,“沈相有意将你配给人家。” 沈休回头看着没关严实的门,见一众人来请安,规矩也只草草,时而交头接耳或侧头沉思。 沈一慢悠悠的,默默的站在沈休身后,瞅着沈休甚是感伤的站在弱弱的余晖中,突然朝着前头夕阳深深鞠躬,那模样似为自己默哀。 沈一拍着脑袋,一眨眼,竟不见沈休人影。 沈休望着迟暮,福至心灵,一溜烟跑到沈老夫人那边去请安去了。 看着莽撞的沈休直愣愣的,一下子摔在门槛上,老夫人放下茶盏,双手合掌,道一声阿弥陀佛,赶紧使人扶沈休起来。“我看,再过二年,你父亲就要撵你出府,你也不是初知人事,你不仅要守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之制,在任何时候,你都应当记住礼字一词的份量,出去外头切不可这般冲撞,传出去会闹笑话的。” 沈休,“………” 一干下人陪着沈休点头称是,沈老夫人起身上前道“说吧,你这猴精又找我什么事?” 上次是将厨房烧了,上上次是将世家子弟打伤了,上上上次是往她爹房里送人送抓个现形…… 想来这次来也是闹的鸡飞狗跳的祸事了。 沈休一进来扑通一声跪在沈老夫人跟前,因着沈休手脚利索,连离的她一步之遥的嬷嬷终究没拦下。 屋子里头的人面色皆有变化,沈老夫人将表面沉着,将佛珠转的更快了,道一声阿弥陀佛。 沈休将眼锋一转,涕泗横流,“奶奶,你是否许子缘一个愿望啊,且末知阿爹心里如何想,但子缘对所悦之人欢喜如此,已经不知何为规矩了,阿爹他十有八九要棒打鸯鸳啊!!???…” 沈休以手捶地,说到兴起处,掩面而泣,怯怯抬头将眼光扫向沈老夫人,偷偷的看沈老夫人反应如何。 叁拾玖 许愿树 天气还有些凉,沈老夫人听沈休语出惊人,顿时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看着嬷嬷不动声色的扶了老夫人一把,沈休安份的伏在地上,眼一跳,乍一看又像抽筋。 沈休心跳加速,顿时不敢贸然出口。 便当这时,沈休脑壳子上印出每日轻功翻进来顾家后院的清风阁场景。她躲在顾家三公子家屋顶上,掀开几块瓦片偷偷观察着他,寻着是不是什么时候能找机会下去敲门的心情。 沈休被嬷嬷扶起,从门口到屋里头,关了门,隔绝了屋外凉风。 美貌的婢女手捧着茶立在沈休左右两边。 沈休端着茶杯,对上老夫人慈祥中带着审视的目光,抿着唇,两手交叉。 从两件衣衫守到春凉的一厢情愿在沈休口中演成惊天地泣鬼神的不凡剧情。 又喝了一杯茶,沈休落眼于手边针线团,手执起针线团,有一搭没一搭的玩了起来。 沈相很忙,他每日都在看卷宗或整理政事,常常是白天黑夜的忙着。外头的人都说,沈相对府中已故夫人留下的一双孩子非常疼爱,要星星是星星,要月亮摘月亮。 事实上,沈相疼爱儿女的同时,他是需要得到相对应的乖顺。 而这一点,沈休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很多时候,沈休对着她爹说谎,结果平素话没说透,倒被她爹绕了进去。着实想,其实她爹比她更适合做个谎话精,如果今天他们两位置互换,大概自己早已经被骗的灰飞烟灭了。 沈休不敢坑沈相,来源已久。至于从小分外怜惜她的沈老夫人,自然而然的成为她的许愿树了。 沈老夫人没有特别忙的时候,平时不是在屋里礼佛,便是出屋外看看花。 沈休将脚放平,略低头,将话说了七分。 老夫人捻着佛珠就这么静静观察着沈休,沈休是沈老夫人看着长大的,从盛夏到草木凋零看到寒冬大雪。老夫人不说话,用那双浑浊的眼看着沈休。 沈休将茶盏放回到手中。许久后,她小声开口“阿爹可是打好了算盘,多次想将我配了。要不是没找着如意的,我现在可是不知在哪座山头呆着呢。” “我知道,”老夫人扯了扯唇角,稳妥的笑起来。 沈休一听,吓的心肝疼,抱住老夫人的腿,可怜兮兮的瞧着。 老夫人的语速很慢,声音也落的很轻,眼神浑浊却幽沉,一字一顿,似在感慨,又像只是单纯叙述。“前几天,你父亲找过我,同我说过这些事。毕竟你同你哥哥他们不同,这些事,就容不得你操神……” 老夫人上前拍了拍沈休的手,眼中充满肯定。 沈休张了张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掩饰的性别被捅破了之后自己胡闹的范围严重的缩水了。 沈休又寻思着这事无果,索性也不急了。又起一事,问起老夫人同花家的交情来。 陪着老夫人有一句没一句扯着,沈休拐弯抹角的套了半天,却发现重点部分只字不提。最后还因避晦气直接跳过了话题。 沈休两眼无神踏出门去,出去赏春天里迟钝钝半凋零的梅花,走在梅林中间,在花后呆呆看着天空,然后,抬起眼来,黑白分明的眼有些疑惑。 肆拾章 跟风 宫里头传来消息,皇后因有身孕而被加封为贵妃的罗家妃子之故,被削了很大部分宫中权力,缘起不过一桩小事。 因宫中罗贵妃产期将近,皇上下令其不用请安。 那日尚事房的人呈上一些花样让皇后挑选,皇后转头一想,便差了人送去贵妃宫中,顺便赏了些东西。谁知贵妃当时抽了什么风,收下之后,非得挺着大肚子来谢,谁知半路上恰好下了些雪。 受了凉不说,贵妃又一个不小心进门的时候脚打滑,摔倒了。平常人摔倒了也不会说出什么事,偏偏贵妃挺个大肚子的,身下血流成河。 皇后出屋,看着这一地开门红,脑袋一疼,急呼太医。 很巧了,皇帝也在,那一日宫中梅花开的好,皇抬眼无意中瞧见鉴内一枝梅花,想起上以梅为雅号的皇后来,转而又想起皇后入宫时那一佳人面目来,帝君感叹不已,于是二话不说,轻车简装的便来了皇后宫中。 可惜正好撞上一出好戏,皇帝顿时热血沸腾的恰似被这一路冷风刮跑了,凉凉的看着皇后。二话不说下了定义,“朕竟不知我的好皇后背着我是这样的人。” 皇后性子也傲,看皇帝一来就误会自己阴奉阴违,当即冷了脸,也不作解释,也不去挽留皇帝甩袖而走去看贵妃的身影,小心冀翼缝缝补补的心又碎成碴碴,一点一点将温和啃噬殆尽。 于是顺理成章的,同皇帝闹不和的皇后被削权了。 皇后一点不急,但一向投靠皇后的妃子和皇后身后的人急了。 良妃更是当夜去了皇后宫中,秉烛夜谈。 良妃回去之后,不久找了几个姐妹一合计。想着若能邀来帝都四方世家女儿,挑个好的,定能减了上头的压力。 皇上风烛残年,又风流到近乎荒唐,儿子没没下几个,众妃寻思着好把机会多留给下一代。 听到良妃准备给十六招皇子妃消息后,躺在病床上的动了胎气的贵妃当场脸都黑了,于是差遣族中子弟效仿。 京都人看两家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脑袋一热,纷纷跟风。 宅在家的沈休病刚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被关了整整二十天。又听闻花家连夜搬出京都的消息。因着生死未明的花容线索又找不到,窝在院子里,心情格外的暴燥,结果耳朵里又传来一号八卦小能的小书童碍月喋喋不休的讲京都近日来的跌宕起伏。 沈休掏耳朵,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她爹也来了跟风什么的。 最近日子不好过,摧婚摧的紧。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三日后,沈休在院子的墙角折梅花,在捧着花瓶回去的路上偶遇了折梅的几名侍女,听的其中一个侍女道出沈府有意去凑热闹。 沈休立马凶巴巴的逮了几个侍女盘问,结果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她爹还真的呈上去了,说是沈家三小姐。 三小姐所谓何人,乃沈绵也。 沈绵何人,相府母夜叉也。 沈休立马想要去平日避而远之的沈三小姐院子,狠狠嘲笑一番。 沈绵年芳十八,嫁了几次没成功,最近一次差一点嫁出去了,结果半路给退货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当沈休恶作剧的偷来回贴的生辰八字,顿时像被闪电来来回回的劈了个外焦里嫩。 再看送出去画像,肌肤莹然,眉目如画,纸画上的样貌不正是自己??!!! 沈休顿时不淡定了。 肆拾壹 官二代是用来联姻的 沈一邀了韩家的公子和几位亲近的朋友一起入府中作客。 踏进门槛,转头一看,见沈休扒住府上的朱漆大门,探出半个脑袋意味不明地望着他们一伙人,乌黑的眸子黑的像夜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看着这个孩子对自己好像有话说的样子,沈一顿了顿脚步,心头一颤,一种异样升起,然后,微微别过头去,当作没看到的样子,欢快的又同旁边的人聊了起来。 沈一又带着一伙人去赏花,正煮着茶,没空理她。沈休也不焦不躁,反正沈一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 沈休远远地看着,她有话说,她不急。 沈一眼皮一跳,对上沈休目光如炬,心中长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了,好像也没什么,让沈休过来吧。 沈休向来畏寒,难为她今天如此有毅力。 沈一点头,沈休便快步跑去,淡色的眼珠笼罩着发黑的眼框,眼皮轻轻一动。还没开口,沈一便一脸嫌弃的往她手心里寒进了一个暖暖的小手炉,沈休咳了咳,不动声色的看了沈一。 沈休将沈一拉到一旁,半响不言。沈一酝酿酝酿一下情绪,试探性的开口。“你该不会是变异思迁,喜欢上在坐的谁吧???!!” 沈休踮起脚,伸出冰凉的指头手用力的打了沈一的脑袋。 沈休低声开口,“你老实说,这是爹的意思吗?” 沈一摸了摸身上柔软的白皮大衣,又看了眼莫名其妙的沈休,挥挥手,“哦,你的生辰八字啊,挺好的一门亲事啊,怎么了。” 阳光透过花影,在满院缤纷中投下斑驳的金色光点。 沈休目光一点不友好,拽着沈一的衣裳,“你???!!!都回贴了,我竟不知道,你一点都不告诉我吗,啊!” 沈一目光望着坐在他们的对面一群人,看得很认真,心里明镜似的。“喜欢一个人,同嫁给一个人,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 沈休听着,大笑起来,模样甚是开怀,倪着沈一,“你该不会是因为阿爹给你配了隔壁老王家的千金,你的人生观,价值观扭曲了吧。” 沈一眼一横,“这年头哪还兴娃娃亲啊,我跟你说,像我们这种官二代,妥妥的是用来家族联姻的。” 沈休眼神鄙视,沈一将手放在唇上,“还有啊,我跟你讲,我怀疑顾家是铁了心投奔某皇子党的,我们这群俗人惹不起。知道吗,好好的将沈绵名给顶替了,嫁过去混吃等死不好吗?” “你生活阅历匮乏,没有心动过,没点感情历史的人,不懂的精神需求,我是表示十二分理解的。”沈休顿了顿,“我现在是来质问你的!!!为什么不同我通风报信。” “我觉的这门亲事挺好的啊,这主意也很合理啊,我都找不到借口来反驳!”。沈一一副理所当然又无话可说的样子,坦然的耸肩。 “帮我个忙。”沈休沉思了许久,目光呆滞的投于沈一眼中。 沈一退后一步,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肆拾贰 防火防盗防沈休 “什么大事?”沈一惶恐的看着沈休,结结巴巴的问。 沈休将眉眼笑,“也没什么事,就是让你帮我再请几天假。” 沈一将手捂了半边的耳朵,“这不好吧,你再请,学院就当没你这个人了。” 说着沈一看着沈休超安然的样子,又输出一条信息给沈休,“!最重要的不是爹会打死我,而是学院的各方人马早就闹的不可开交了,你不心动???!!。” 沈休眼皮一跳,“不急,刚好几天后会有考试,我正好趁这次机会把事情弄明白。” 学生除去过年、皇帝生日、病假、回家以及每月的初一十五放假,其余时间都要读书学习。 沈休又是跳级又是落课,没指望还能积分毕业。 “你还在查啊,实话告诉你吧,花家四公子出事那会,国子监不少学生查过这件事。后来有人认了罪,也不知道怎么就把人折腾死了。连花楼里的玉无暇也一同消失了。这桩案件,哪能查的出来……”沈一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将她看着。 沈休一路浑浑噩噩中走来,从平阳湖连夜翻墙踏马而归到鬼林梦境,或许还来不及查证什么已然错过,都都不重要。当辗转反侧的夜色来到,重新燃起的干劲平白多出几分毅力推着向前走了。 景色在身前褪色,如同过往时光埋入了远古的洪涝,沈休回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为少年的百里相见,长亭的送别新酒,载酒载歌发月,尽成芜杂的残痕。时不可追,人不再来。 沈一审视的将沈休看着,确信了一向荒唐的沈休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而是这么大以来是真的想弄明白一件事,心下稍安,又见一堆的朋友在那干坐着,就赶紧朝沈休敷衍的点了点头,安抚的摸摸她的头,就欢快的跑了。 沈休低着头,勾起嘴角,不动声色的碰了碰沾了粉末的手指盖,也欢快的迈开腿。 初春,早晨寒冷微凉,吹得人脸 庞不痛不痒。 清风阁的东南方向,一间普通民宅里,二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影子映在墙上。 清风阁比其他的更加保护地严密,门里门外都是人,仿佛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就算飞进去,看起来也不能活着出来。 最重要的是,清风阁的布局又升级了,以前远远看去像迷宫,现在近看也完全是迷宫了。 沈休黑衣裹素袍,脚上依然是隔壁老王家名下出产的鞋子,她迈着小碎步婢婷袅袅地走向墙上贴着的地形图,她一只手夹着精致的重三斤的勾子,一只手拿着飞瞟。 “你解出来了没有?”沈休看着正卖力研究地图的沈一,声音平和。 “你不是说没有什么是你解不开,你不是真的犯难了吧?”沈休挑眉含笑。 “子缘啊,你急什么啊。我刚把人送走茶都没喝一口,被你坑来这弄什么顾家布局图,这又是测量,又是登高,又是闯民屋,搞的跟间谍一般,我都被你弄的紧张了……”沈一头都没抬,依旧认真的盯着墙上刚画出来的草图。 半响,沈一嫌弃的摸摸墨痕未干的宣纸,转过头看着沈休。”你真的没画错?” 沈休恶劣的踩着散了几跟草的平地,扯了一下嘴角“兄长,等我将顾念珩逮出来,我就把咱家对面的娇娇小姑娘送到你床上给你暖床。” “…”沈一唾弃她,低声呼了一声,“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顾家大院严防这么谨密,该不会是用来防火防盗防子缘的吧。从来没有听说过顾家出过什么事,防的都让我觉的有点奇怪了,我跟你讲,你小心点,免得进去之后出不来。” “出不来我就将清风阁的顾三公子玷污咯。”沈休眼神一略过东南方向,还有些雀跃。 吧嗒一声,沈一随手将手边墨汁沾到图上,墨汁顺着纸流成一条线,然后顺着凹凸不平的刻痕流动起来。顾家的布局的被解开,那头的沈一眼神一闪,有些兴奋“我解开顾家的迷之布局了,现在你顺着我给你标的路走,应该是没问题的……” 沈一话没说完,沈休眼神凉凉的看着角落里躺着的一堆废纸,咽了咽口水,“没,没问题吧?” 沈一凉凉的看着犹豫不决的沈休,气打一处来。“谁叫顾三不让你进门呢,有问题你就不进了吗?” “不管怎样,谢了。”沈休含笑,向沈一挥挥手,径直走出了四面通风的屋子,拽紧了沈一解出的图,坦荡荡的凭着直觉和灵敏行动走进了顾宅的前院,拐个弯,看见了清风阁。 清风阁的筑物同他的主人一样,眉眼都透露着初春似的微凉,线条笔直笔直的。四周是树木围着,凉凉的,冷冷的风吹来,遗世而独立。 沈休踩着沾了几根草的破鞋,上了白玉的台阶,直接转弯进了清风阁。 草布鞋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轻轻的磨擦声音,不成规律,不够响亮,却足以惊扰了清风阁遗世而独立的主人。 沈休将纸捏的不成样子,闭上眼晴,做了个深呼吸,目光落在了几步开外的着一身青衣笔直立在案几前悠闲作画的男子身上。 顾念珩一只手背在腰后,一只手执着着笔,身上穿着青色衣裳松塔垮,甚至露出紧实的锁骨,随意慵懒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浓烈的妩媚风流。 沈休一个紧张,鼻血流了三斤,一边捂着鼻子,一边抬头看天,然后余光微微将挪动,最后一落到顾公子绣了双锦鲤的一截衣袖上。 顾公子在听到沈休弄出的动静的时候,从容的将笔一顿,已经抬起了那张清丽无双的脸,他的表情如同放慢的动作一般,沈休认真的看着,却是见他没了表情。 于是沈休觉的自己应该主动些,于是恍然的向前一步。 一侧头,偶然的瞥见顾念珩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画,画的是一美人,神采飞扬。 沈休一动不动的站在顾念珩身后,目不转晴的看着顾念珩,完全可以想象顾念珩是怎样将美人的颜色一笔一画的勾勒出来。 “你,是不是很闲?”见沈休半响不吭声,顾公子随意扯动了下嘴角。 顾念珩的话倒是出乎沈休的意料之外,她还以为,自己的出现好歹会让他小小的惊讶一下。 没想到叫人惊讶的人倒换了位置,叫她这个不速之客盯着他的画作自顾的大吃一惊,又是脑洞大开,又是幻想着再不济他会直接叫人来拿着扫帚把她赶出去,然而,顾念珩从未没按常理出过牌。 “你背着我画别的人。”沈休挑眉,话题跳脱,直勾勾地看着眼前似仙人一般的脸庞。 “差不多吧。”顾念珩看着沈休一步步走近自己,嘴角又扯了一下,面无表情的看着沈休。 肆拾叁 严防死守 顾念珩对沈休这张脸不感冒。“如果你今天来是找我是同上次一般目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说着,顾念珩略微探了下身子,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桌几上面将宣纸执起来,略微晃了几下之后直接揉了揉,随手扔了。 沈休心慌意乱了一下,直视着顾念珩的眼睛,认真的开口。“你误会了。” “哦?”顾念珩漫不经心的扫了沈休一眼。 “顾三公子,我不是来找你帮忙的。”沈休随意的晃动着双腿,弯腰将地上的纸捡起来,一点一点的摊开。“我是上门来娶你的。” “你还真直白。”顾念珩似乎饶有兴致,笑意浓烈,目光仍旧在探寻着她,落在她柔顺乌黑的发上。淡淡的说道,“我似乎对你说过,我对你没兴趣。” 沈休徐徐的挽上了衣袖,身臂上的大片雪白裸露在阳光上面,不急不躁的看着他,目露垂涎。“看来还是要继续花费心思了。” 沈休跟顾念珩之间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在顾念珩都要误以为她是要色诱的时候,只见她反客为主,两手一撑,直接坐在桌上去,随手拿过了一个方砚台,重重的又搁回桌上。兀自摇摇腿,手拿了几只笔,在宣纸上胡乱的给画了几笔,砸吧了一口,俯视的看着顾念珩。 “听闻顾三公子至少没有婚配,刚好,我也没有,我们是不是很配呢?” 顾念珩眉眼一跳,不发一言,狭长的双眸里面讳莫如深。 沈休加大了力度摇晃了一下双腿,一双眼睁的大大的,妩媚的看着他。虽然看起来像翻白眼。 “顾念珩,给我留着你夫人的位置,我可以乖乖的听话,不把触手伸长,我家族也会安安份份。” 管他什么太平盛世,海晏河清,沈休并不在乎。 “你不在乎花家四公子的事了?还是另起一招。”顾念珩淡淡的问道,声音疲惫。 “你早知道了。不是吗?”沈休神色不变,只觉那一刻风吹的有些冷,她将手指甲狠狠的划过手中紧握的纸张,木纳纳的开口,麻木的没有一丝感觉。“我夜夜辗转反侧想了许久,忽然就想起我第一次在东街遇到你的场景,你面上有些莫测,甚至是有些勉强。而再往深里算,你的方向不正是方家大门。” 沈休面色素白,“你知道了,却答应我。”她目光不经心掠过他沉静的面容,心中有了几分计较,深深的呼了口气。“你明是在帮我,其实在阻止我,也亏的我就信了。” 顾念珩稳着声音,略一皱眉,似是叹息。“我只是觉的,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但你求到我这,你说,我该当如何。” 沈休忽的抬眼,心里绵绵麻麻的痛了起来。“所以,跟着你的方向走,那答案比去西天取经还要费劲,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不说吧,还得磨练你个十八般武艺,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而后你在一旁从容提醒我别找了,放弃吧,然后我一个心累就放弃了,你目的就达到了。” 他听完这句话,怔了怔,尔后低笑一声。 这么听来,有几分道理。 沈休面色不虞,宽大的袍子被风吹的鼓动起来。 噢,死去活来,危险重重,惊心动魄。又有多少是他给的假象,还卖一送一,送了个费劲的很的梦境,让她心心念念解了半天。 “你就这般跑来质问我?”顾念珩勾起嘴角笑,眼神拨凉拨凉的。 “那你给我一句话,花容那小子怎么样了。”沈休问的随意,语气却有几分小心翼翼。 他沉吟片刻,终究有片刻动摇,话中落三分余地。“若是花家应了,应是相安无事。”抬眼看她诧异神色,又道,“花家从京都搬走,应是应了。” 见她半响无言,顾念珩定定凝望她许久,话音一步步落下,“你还有什么要逼问的?” “没有,我是觉的你骗骗的这般惨,应该付出代价。”沈休顿了顿,煞有其事的开口,将面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像顾念珩扔画的东作一般扔的流畅。“我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大义凛然一回,替全体百姓收了你这祸水。” “你回吧,我不会考虑的。”他转开视线,半路伸出的怜惜中途折返,化作低声一叹,直接拒绝了沈休的无理取闹。 顾念珩声音依旧是同初见时一般干干净净的,模样也是那般一尘不染,偏五官生的分外精致风流,破坏了无欲无求,出淤泥而不染的整体形象。 沈休睁着双晶莹剔透的眼,莹莹望着他,乍而笑了。“你不考虑我就直接当你同意了哈。” 沈休顿了顿,一双习惯性弯起的笑眼这时望向他,话中满是讨喜的得意。“其实当你夫人还不容易的哈。 左边要防着你哪里冒出来的青梅竹马把我推下湖,小表妹给我扇巴掌,痴迷你的谁谁谁把我关小黑屋,请来容嬷嬷给我扎针。 右边要防着大小姑子一干堂表闲言碎语,给我穿小鞋,大房三房图谋不轨。 上防着你会不会突然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来,来扰乱我们的生活, 下要防着你的政敌联合把我送到上你敌人的床……“她顿了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所以,三百六十八度无死角的严防死守,很辛苦的。” 顾念珩面色平静,眼神漆黑深幽,眉宇疏朗,在对上沈休笑眼弯弯,倏尔轻笑,似一弘星光从眼中溢了出来。看着她的眼神也颇为认真,微微扬起眉,缓缓开口。“这不正合你意。” 沈休听罢,情不自禁的甩了甩头发,从桌子上跳下来。“虽然听起来是很不错的样子,但我上位,可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口密腹剑的人,但至少现在,你能给予我的依旧是我想象中美好的样子,所以还做不到面不改色的弄死她们的。” “你怕要失望了。”话在喉口纠连许久,定定瞧她半刻,顾念珩将眉眼笑开。 沈休侧过脸,眼神溜溜一转,拍掌笑道。“你是想说机会都不会有???!!!” 不会选她,所以连故事都不会有。 顾念珩乍看她笑容纯粹,却不经意见窥见她撰着衣摆天真笨拙的笑里藏着阴郁,有一些恍惚,便动了恻隐之心,鬼使神差的摇了摇头,忽而无头无尾的说一句,“你继续笑。” 沈休对着顾念珩笑容一顿,有点意外的看着他,喃喃自语的问,“你在说?……什么。” 搭在袖上的手掌轻轻晃了一下,他问,“我很好笑?” 沈休没回答,而是用纤细的指尖戳了戳自己的脸蛋。 听到沈休的轻声言语,他话音收尾。“怎么?” “因为很喜欢,很喜欢你,所以见到你忍不住微笑。”她调皮眨眼睛,盯着他的喉结却不敢看他脸。 是……傻笑。全称傻瓜式笑容。 肆拾肆 你费心了 柔软而微冷的风轻拂围在清风阁圈成个圈的枝条,沈休看着顾念珩在案几前不动声色的伫立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又缓缓上前。 顾念珩听到动静将侧着的头转过来,与她相对。 “所以,与我何干。“顾念珩目光自她身上流连过,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你将话说的这么明白了,按道理我该识趣味的打道回府。”沈休顿了顿,甚至,自己本不该来,可又好奇他对于自己的到来猜到了几分,他对她的忍容程度又在哪个层次,他又以什么态度来面对她,他对于自己的话又会说什么。 “不过,如果我这样走了,我就不是我了,你说呢。” “你想怎样。“说着,他自袖中取出一个锦盒,等她来接。 看到顾念珩突如其来的举动,她看的一愣一愣的。 明明,在顾念珩的面前她才是一直都是随手准备礼物,伸出手等他接的那个人。 不过,两个人,同样动作,不同心情罢了,反正面对他,她是这样如履薄冰。反倒是后来,被拒绝的有些习惯了。 沈休没想顾念珩这么个动作,心思一动,觉的这太有意思了,她立着,面色冷静反问了一句,“这是给我的?装了什么……” 沈休看到顾念珩点头,奇怪,为何她会莫名的激动和高兴,不,更像是幸灾乐祸,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快感。 沈休心头想着,难不成这礼物是来自他的愧疚,是被玩弄感情的后的补尝。 那……要不要接。 然而,沈休的身体无比的诚实,背着主人颤颤巍巍的伸了出去。 到了半路,沈休的右手把左手捉了回来。不行,她可是要和顾公子藕断丝连的人,要从长远的利益出发。 沈休想通了便彻底的冷静下来了,立马换了个表情,鼻孔朝天的望着顾念珩,振振有词的道。“你有什么事直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听的沈休话音落下,顾念珩的表情明显一呆,看着沈休要开染坊的脸,头上打了三个问号。 她理解成什么了,真是令人费解。 看着沈休明显幼稚的有些可笑的举动,顾念珩有点啼笑皆非,“同你解释一下,我不需要道歉,我一直是在教你。” 看着沈休听的一脸懵逼,顾念珩缓缓上前一步执着笔,将宣纸徐徐展开。“如果你连我这般劣质的伪装尚不能明辩真伪,如何能解死局。” 看的顾念珩在纸上书写了一个字,颇有风骨和寓意。 沈休拿起顾念珩写的“静”,扒在桌上认真的研究。 看着手上的字,沈休内心尬的不能自已,所以当顾念珩问她是否愿意重新跟着他,揭开她念念不忘的真相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要能确切的知道花四是生是死,她无所谓。 听的沈休应了下来,顾念珩似乎心情不错。 闻说依旧是奔着方家公子府上去,沈休便剪了顾念珩的字留作纪念。 沈休转过头来,看他近在咫尺的那张风流俏丽的脸,觉的愈加满意。 同顾念珩一起去方家听故事…… 想到这里,她忽然高兴起来,给了顾念珩――个笑脸,接过那锦盒,迫不及待的打开,头一低,看了看里头竟然什么都没有。那一句,“你费心了,可惜我不曾备得回礼。”顿时卡在喉上,舌尖一转,默默的吞了进来。 顾念珩无言地看着她风云变幻的一张脸。 肆拾伍 带你见个人 沈休伫立着一动不动,淡淡的欢喜从心里头涌出来,虽然这一层欢心只要一碰,就会碎不成形。 沈休深深的看了顾念珩一眼,觉的似乎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勾起嘴角,从容的告辞。 顾念珩伸手拦了她,抬眸,眼晴一闪,笑道,“听说……” 沈休心虚的望着顾念珩,比他还要紧张,欲言又止。 最后,什么话都没留下,就留了个背影。 回到院子里面,沈一正坐着椅子上裹着厚厚的衣裳晒太阳。 看到沈休默不坑声的走进院子,半眯着眼,拉长了声音问,“回来了。” 沈休眼一跳,将轻步抬起的脚放下,奄奄一息的神情立马变的生龙活虎起来,跳起来直直向沈一冲来,变手为爪,在沈一猝不及防间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上下摇动。 “什,什么事,放,放手,我要死了!”沈一急忙甩开沈休,蹲在地上咳,“咳,咳,他给吃了什么药,一早还好好的,怎么回来人就颠了呢。” 沈休明显依旧处于极度兴奋中,手舞足蹈,“花容没死,他没死,你听到了吗?!” 沈一哂笑,“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没?” 沈休对沈一冷眼相待,“那你亲眼目睹他死了吗?” “是姓顾的说的吧。”沈一抱胸,“老实说,看着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老实人的样子,认识他那么久,你可从他嘴巴里听到过几句实话。” 听沈休还不信,信誓旦旦的要怼回他,沈一眼神一冷,“我看你形为可疑的时候,特别的打听了一下顾三公子的,传说中的老狐狸,你有自知知明吗,如果有一天,你死了,你肯定是被他骗死的。” “那我还得多谢你提醒。”沈休不想理沈一,头一甩,一副我心情好就不和你一般见识,像战胜公鸡一般高傲的仰着脖子走了。 沈一耸耸肩,摇了摇头。 沈休回了屋,碍月赶紧倒了茶,她面色平静的刚捏碎了一只花生,流衣就狗腿子上前说道。 “皇帝说沈家七公子除逆有功,于是赏他一个殊荣,给了个副官,直接让他从国子监毕了业。。” 沈休愕然,府中的七公子,谁啊,愣是想了许久才想起这号人物。 沈莞? 他做了什么大事,协助办案,什么案件? 沈休冷笑一声,这年头草菅人命还能颁发个好人好事,陪同打酱油还能顺便升个官。 皇帝在的殿中当着沈相的面随口给沈莞光明正大开特权,而显然是出于政治目的。 那…… 沈休没再想,就被沈相请过去聊人生。 沈休到时,只见沈相跟前很是得宠的如意姑娘立在沈相旁边,不同于平时如意侍女的打扮,此时如意珠玉带装扮着,无比尊荣地候在侧,旁边似乎还给如意留了张凳子。 沈休脑袋开始转圈圈,什么情况。这是要升职的节奏? 唉,怎么就叫我一个人,难道是逐一攻克方针。 由于看的里头看的太专注了,导致在门槛不远处拿着张明晃晃的文案的一人给直接忽略掉了。 沈相什么都没说,平和的招呼沈休坐下。 沈休想想,也没什么,也就坐下了。 沈休同沈相四目相对,看着她爹目光有点吓人,被训斥多年堆了不少阴影的沈休心里突然有点紧张起来,放慢动作的把眼别开,赶紧转移注意力。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沈休顺手举起茶,吹了吹,舌头刚刚碰上那灼伤人的温度,毫无防备的被烫伤。 偏偏吧,也不知有意无意,还是潜意识存了什么坏心,沈休手一转,竟然将茶水尽数的酒在了如意姑娘的身上。 如意受了惊,也估计受了伤,但由于某种原因没坑声,只是娇丽的脸上那漂亮的唇被主人咬的变形了。 沈休举着空茶杯神情呆呆的,也被自己吓到了,一动不敢动的。又看到如意姑娘狼狈不堪的样子,又想起前几天如意对她笑眼明媚的样子,她的心也揪了起来,这一刻,她发誓,她绝对是无意的。 沈相沉着脸色,一拍桌,桌上的东西震了三下,直到物体自由落体,沈休都在怀疑,桌上的瓶瓶罐罐是不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沈休吓的想下跪,完了,可是理智上的她直挺挺的站着听侯发落,她还听到自个声音不怕死的道。 “请爹爹原谅孩儿的无心之举,孩儿有事,先走一步。” 沈相目光同刀子将沈休望着,直直一束光似要将沈休灵魂照个通透。 “带你见个人。” 沈休抹了油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奇怪的看着一副我很生气但是我依然要微笑,摆出我今日就不动你,不和你计较的面孔的沈相,沈休就像被人施了咒似的定住了,然后赤裸裸同小婢女扶去换衣裳的如意姑娘擦肩而过。 沈休脑袋也一顿,难道今天真有事,那自己岂不误了大事。 于是,她态度很好的低下头来,藏了满心的不安。 沈相缓慢的将这句话说话,他扶着额,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你知道的,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我就一直寻思着找个好日子将你撵出府去,但我始终觉的,这个人还是要你看对眼好。” 沈休心头不悦,目光复杂,可也不敢造次,于是暂时先认下了。 沈相见沈休应下了,长吁一口气,扶着椅子起了声,交代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把空间留给你们。” 沈休望着她爹的背影,伸出了手,张了张口却半个字没吐出。 这岂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沈休低头又扯了扯自己的衣摆,不,她现在是男的。 会是谁呢。 哪个倒霉的公子被她爹给相上了呢。 沈休坐在原地想入非非。 俄而,有珠帘摇摆不定的声音响起。 沈休缓缓的抬起眼来,心跳提到嗓子眼去了。 然而,下一刻。 她下巴掉了。 似乎是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笑出声,让自己的目光不要落在掀帘子进来的像是被恶鬼缠身多年的身影上。 肆拾陆 我有一对象。 “我有一幅棋,有一对象,你一只,我一只。如此而已”沈休抬眸,前人常说:世事难料。从她偷出自己的生辰八字时,或许她就该意识到她与十六皇子之间气氛微妙。 当沈休亲眼看到十六皇子所居的含凉亭被改成她最爱的花阁时,已是三日后。 此时事情的详细也已传入相府耳中,如她所料。不日后宫中的晚宴,帝后也会提名叫沈三去赴宴。 良妃会带着十六去,沈休摸着下巴沉思着,就是不知道相府到时候究竟是谁去。 沈一打探到消息说,她爹指名道姓地要沈休也去。 沈休言辞闪烁,生怕自己此时轻举妄动,让沈相疑心之下索性令人断了自己的后路。 据说十六皇子萧再对良妃突然转了性子的举动亦是非常不满的,从良妃宫中被待卫送出的时候还曾披头散发状若魏晋时期桀骜不驯的修士。 沈休反倒是静下性子来了,平日里就三点一线,这在沈一眼中看来就安静的够诡异的了,更不用说沈休时时大早起来拿了个剪子跑去院子里头剪花,怀里还揣了个坛子,怎么看都是用来……不像用来装花的。 沈一也曾偷偷跟着沈休,欲探个究竟,结果沈休从花丛后面探出个脑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道,“酿酒。” 但是无论主子怎么个转变,主子就是主子,小书童流衣也得起得比主子还早,然后在满地的西北风里,拿了披风,小心翼翼地替自家主子披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沈休将手中的剪子放下,手里沾满了花汁,忽然就抬头问。 小书童流衣正打着瞌睡,听到问话,蓦然的清醒过来,连忙小声说是冬至。 沈休神情僵了一下,眉头突然皱了,也不知被触动了什么心绪, 叫书童将屋子里的酒搬过来,顺便去物色几个会酿酒的下人。很快书童寻人带着酒悉数放到院子里的花架下,向来只知枯坐着剪花的沈休当场学着酿起酒来。 “公子的手真是漂亮。“小书童碍月奉承道。沈休听罢,神色一顿,眼里的流光忽瞬即逝。 沈休又想起了十天前她立在她爹的面前,“爹,我喜欢国子监里的博士,你为我下聘可好?” 她爹拿着茶水的手一晃,“可是我对外宣称你是我儿子。” “那为何你明里暗里想叫我狸猫换太子许配给皇室,你不是说了不参与夺嫡。”沈休不满的将沈相望着。 沈相沉默了许久,沈休倔强的抿着嘴,只看到她爹那修长的手轻轻的扣在茶杯上,良久不语。 她意愿从来都微不足道,无所谓愿不愿,而是不能。 沈相转身而去,沈休猛然惊起,抓住了她爹一片衣角,却在他爹的叹息声中,慢慢的松开手来。 沈休在一阵微凉的风中回过神来,目光凉凉的看着小书童,却笑了起来。 没办法,她从来不安于天命。 初冬,宫中举行家宴。 皇帝登基已久,太子之位尚悬,朝廷中朝廷中的水翻来覆去,深不见底。帝后贵为了千重阙中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却不得圣宠,母族日益衰微,久居深宫却不愿过问六宫之事。 众人见帝后难得的来了兴致,纷纷对帝后名单上的人物猜测起来。 沈休一身华衣随着众人叩拜,随后被帝后一脸慈祥的召于殿前。沈休顶着众人的目光,心里猜测着帝后到底对她有什么看法。 帝后略略叩着自己精心修装饰的指甲,俯视着沈休,然后轻轻笑了起来,“真是个好儿郎,,怪不得丞相连弦也不续就把你们几个放在心尖儿宠,想来个个都是不凡的人,自当另有一番姻缘。荣华富贵自当不会短的,当真生死命数皆不同于他人。“ 沈休睁大了眼睛,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手不觉松开了,平常不太爱瓜子飞速的转动起来,造,造,造化,什么造化,谁给的造化?沈休抬眸呆呆望着帝后话中有话,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得低下头来直称谬赞谬赞。 沈休接下酒杯,目光无神的走下台阶的时候,多年前沈相将她从江陵接回来时对她分析的话忽然浮现出来。她爹说当今帝后浅看无欲无求,却是个喜欢知道自己所求为何,并愿意不惜代价去争取的女子,身系一门的荣辱,一朝兴衰。 沈休这么想来又回过头去,悄咪咪的打量端正的坐于上方雍容华贵的帝后。 小书童将手里拿着的一个话梅递上给低着头的沈休,忽尔小声的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顾家顾公子。 沈休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动,她皱了皱眉,此时正是宴会正欢喜时,虽然平日里头她能见到他的机会并不多,但是此时也不便硬将自己挪到他面前。 苏云正巧同沈休照面,他挽着叶落落的手,笑容带着几分深意的看着她。似乎自花家举家搬走京城之后,苏云看人的目光似乎总是自觉的不自觉的带着几分探究和深意。 叶落落大方的上前来,轻挑的将沈休看着,凄凄惨惨的开口,“比上回见时又清瘦了些。” 沈休脸色有几分苍白,小心翼翼的抬眼看着不远处顾念珩神情也是不见一丝波澜,带着几分麻木的笑道,“你倒是长了几斤几两肉……” 叶落落大力的拍着沈休的肩,“来,喝!” 沈休斜觑了叶落落一眼,咬了咬牙,忽然拿过整个酒壶,一口气喝了下去。将空壶丢回托盘里,她恨恨地抹过嘴边的酒汁:“你来?“ 叶落落同苏云对视一眼,眼里有星点笑意,苏云开口,“原来我还以为沈家女儿同十六皇子的婚事只是传闻,今儿个倒被你一番愁死人的模样给验证了。” 叶落落嘻嘻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你这般叫做借酒消愁解闷呢。” 沈休将杯盏往他俩跟前一堆,笑而不语,叶落落象征性喝二口,就把脑袋往沈休跟前凑,神秘兮兮的问道,“刚刚皇后把你叫上去,我们隔的远,没听到什么,能透个口风不,都说了什么?” 沈休一巴掌拍到叶落落脸上去,“想知道啊?” 叶落落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沈休笑了笑,捂着手,小心的凑过来,用眼神示意台上,说道,“自己问去呗……” 肆拾柒 有美人约 柳映辉端坐于沈休对面,也不打招呼也不提醒什么任着他们一群人在宫宴胡闹,不冷不热的瞧着,倒是细细的将沈休打量了一番。 光说沈休这样个人,说白了就是脑子转的慢,且光会说不太会行动的,一般能够得到一个友善的称号,为“花瓶“。 照他父亲的说法,除了放着精致的摆赏没什么别的用处。而且还经常给长辈惹些麻烦,会让人觉得招架不住,但是由于身份显贵,常常又被纵容。他在别人口中听说沈休的时候,以为同他处在一块会是一件让他觉得烦的事,结果出乎他意料的还好。虽然沈休这人说起来不是特别省心,脑子的确称不上聪明,但心思清明,没什么的心机。至少相处起来同以往那些需要处处周旋的人是截然不同的感觉,柳映辉想。 当然,这只是勾心斗角的权贵之中一股清流,若沈休真当生在寻常人家,更是不值得一提,怕是实在要找出别的字眼来夸她,也只能夸其生的比寻常人貌美些。但是这些在寻常人家来说,往往祸福两依存。 横来看竖来看,非等列到必须交好的名单之中的话,这些行径倒似乎是一种让人能放松能喜欢的品质。 另一头,被拉过来同沈休凑一桌的顾克举起酒杯的方向正是柳映辉的方向,见柳映辉不紧不慢的摇晃着酒杯,时不时投来一道冷冷的目光,正以为自己哪般得罪了那人,于是扯来叶落落的衣角,小声的问道,“你说那姓柳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老往我这边瞧,我今天出门是没有穿衣服吗?” 叶落落眸子一瞟,顿时拍着顾克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莫不是喝酒喝糊涂了,眼光喝低了,眼中将你的模样给印了进去。” “你看我们都闹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是条狗也都有感情了,你也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莫不成他还能看上我!。“顾克小心的回避着柳映辉投射过来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顾克前头的沈休正放浪形骸的坐着,扯着嘴角继续:“最近天气不错,相信你们也知邻城寺上梅花正好了。怎么样,明天有没有兴趣出来踏个青“ 苏云看着手上的佛串,他想了很多沈家同皇室联姻的问题,他将目光略扫一眼脸色发青却言笑晏晏的沈休,回答出来的话,有几份模拟两可。 叶落落倒是一愣,沈家放出来的信号他不是没有想到,可唯独没有想到,沈休会在这个风头正紧的时候大张旗鼓的约些权贵子弟外出游玩,有些不太确定是沈休自己的意思,还是遵从家族的意思。 “呀,我冷场了,有人理一下我,可以吗?”沈休眼神不太友好的看着他们,漂亮的凤眼微微的上挑。见他们只是傻笑的打叉过去,眼底的不快便又涌了上去,轻佻的勾起自己的一撮头发,嘲讽的道。“去不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你们要多多考虑,我也不妨让你们回家多商量商量一下。” 叶落落毕竟号称要同沈休穿一条裤子的人,这时候自然不能怯场,于是便含笑应下。 有了人带头点头,其余的人也就纷纷的相效。 宫宴未毕,席间有一个漂亮的小婢女过来传话,有个姓顾的公子相邀。 沈休一听,当场愣住了,酒醒了三分。传奇的话本告诉她,像这个正值风云际会的时候,一个傻缺的主角,一个陌生的婢女,一句令人心动的话语,一个常见但是又挺偏僻的地方,一般是组合了一个充满阴谋陷阱的画面。 苏云见沈休神色奇怪,便多嘴的问了一句,沈休忽尔转头,定定的望了苏云许久,而后缓缓的扯开嘴角。 苏云脸皮薄,禁不住沈休豺狼虎豹的目光的打量,于是将折扇打开,遮住了沈休的目光。倒是一番作态叫一旁的顾克看的新奇,拍笑而笑。苏云耸了耸肩,却见沈休转身离席。 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沈休脚步生风走在路上,别的不惊,就怕到时候到了那个地方又听的顾美人指示说,请走下一个地方,才能到达目的地,到时候更是一路走出了宫中,到哪块京城的闹市土豪的要个雅间,还不透露信息的那种。 没关系,就算待在席上,他确认再三,终于肯定了在那也不会在看到顾美人的身影。那她为了见美人,搏一波辛苦一点又如何。 决定好之后,沈休又叫来了几个熟悉的人带路,脚步走得愈发的快了。 沈休并没有把别人送的信囊拆的干干净净带在身边的习惯,所以也就不知道此时婢女送来的信囊里头,正有三句话安安静静躺在沈一的腰带里头,等待着她的打开 香满阁的楼上,从木窗探出脑袋看去,外面整个京都的灯火升起来。重重叠叠星火一寸寸的倒影在了沿窗而坐的顾念珩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他单手撑着头,单手拿着酒盏,看着自己的目光一点点的凉了下去。 另一头,沈休在满香榭等了半响无个人来,几分疑心之下,又生出了上当受骗的感觉。猜着许是同顾美人无关,是有心人的一场作弄。时间等得越久,心思便越胡,想着想着,越发觉得是这么回事。于是闷闷不乐的在地上画了几行字,背着手也就走了。 据说冬日临,寻常这般时候为迎春闹春会有许多活动,瞧瞧也不错。听说那里许多东西味道是不错的,虽比不上宫中的金贵,但也别有一番滋味,一定要多买一点,留着慢慢吃。然后再一路沿着灯火去忘忧河畔,一路上可以慢悠悠的逛着。 沈休去见顾念珩的时候没把小书童捎上,出来的时候倒不忘带着他们出门。 去闹市还要穿过一条富人街,沈休侧头,小书童便扯着沈休的衣袖指着一方看,急急道,“看着这天色将是下雨,公子,我们要不要先找家店躲躲先。” 便在这时便听得前头的一方宅子传来了呵斥声,沈休仔细的听了听,便听得一女人尖叫的说道。“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的拿把伞给你们小姐!“ “举止不端,不淑不贤。”须臾,沈休又听的一中气十足的男音喝道。 沈休抬眸,只见前头一辆马车,一打扮端庄的女子徐徐的下马车来,沈休不便多瞧,皱了皱眉头,心中带着几分不喜,转头对着两个书童笑道。“哈哈,不用了。流衣,碍月,你们两个可给我跟紧了,咱走吧。” 流衣奇怪的看了他家主子一眼,冲碍月摆了摆手,用眼神询问道,公子这又是怎么了? 这厢沈休倒有几分不愤,身为世家的女子生的须是娇着养,家中长辈管的真宽,出门都得前后征的好一番意见,下个马车都得一套体统。 女子又要温柔贤淑,知情达理,又讲女戒妇道皆是上等,前脚嫁入人家侍奉夫君,后脚得管着夫君的大小妾室,身兼数职不说,上得养老,下得养小,只顾支出不够收入罢了,还得随身准备着银两打赏下人,表面须得登得大雅之堂,私底下还得入得厨房。 沈休想,还好她爹是个有想法的人。 肆拾捌 真香 正巧,沈休手提着两串冰糖葫芦正要去客栈里歇息,一转角,在街头遇到熟人。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转角遇到的一般不是爱情,而是爱情杀手,俗称情敌。 “据说你就是那个十四便从州里选拨出来入了国子监的唯一一个女子,真是年少有为。”沈休将口里糖葫芦都吃吐掉,饶有兴趣得看着秦笙,毫不客气的夸奖道。 “若说年少有为,秦笙愧不敢当。”秦笙的眉是细细画好的,浅色同远山,她将发束于后面,额前余下二根,秀气的脸蛋上微微的有几分情绪在波动,她在撞上沈休之后,听的如此一番话来,将脱口而出的谢谢吞下,转身习惯性的说道,然而沈休接下来的话又令她嘴角抽了一下。 “我就是奉承一下,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沈休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看了一眼秦笙手中的笔墨,没等秦笙回话,又朝着秦笙同与她结伴而行的女子道,“前头还有花灯呢,挺好玩的。“沈休语气稍微婉转的说罢,也不理会她们,扭头看小童的说道,“咱们去屋子里喝口茶去……”然后等雨下了,就先去那条放满花灯的河,再去尝尝隔壁老王福字号的糕点,最后去香满阁看夜景…… “哎,话说,今天怎么这么巧啊,沈三刚好病重,席上那个跟我们沈家三小姐有姻缘的六六子开席不久就走了。”沈休今天在席上耐着性子,现在四下无人,便将不满牢骚发了出来,结果身旁的两个小童竟然没理自己,“你在看什么”沈休顺着他们两个的目光,没好气地问。 小童流衣愣了一下,不与沈休正对,凝神看沈休神情,皱眉抵唇,似是犹豫片刻,才道,“公子,其实去宫中之前相爷是有话交代我们的。” “公子,有些事情,定要解释,我不想被当做叛徒。”小童碍月也急急的解释道。 “走吧。”沈休默了片刻,拍拍俩小童肩膀。“前头有灯火呢,我就不等雨了。” “你说,十六皇子喜新厌旧极快,不出几日,怕是总要自外头带回别的女子。之前那事在国子监闹的满城风雨,阿爹将我配给他,真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十六皇子入学院不过半个月,却已逃了三次。良妃向来太纵容他,让他有特无恐了。”沈休叹息一声,蹲在店前看天,拿手触碰自己干裂的薄唇,“我入主他府里,若是他犯了罪,想来也不会有人罚他。” 沈休一只手将袖子拉至臀上,随即跟着灯火,手脚发凉,身后两个小童张了张嘴,沉默的跟着她,不敢有任何反应。 “忘忧河畔该是忘不了我的忧了,往左转,走十来步,便是香满阁,再往上,这上够九十九个台阶之后,便可将京都大多灯火收于眼中……”沈休对这门亲事整整闹了三次,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每一次都让她对她爹的顽固更为认知一笔 ,甚至最后为了让自己认知清楚,凡是她再有踏出院门,沈相就把看管她的下人全部仗责处理。 第二次,沈相把和她透露过哪怕一句话的侍卫婢女全部发配出府,第三次,这第三次,便是同沈相再次坦白,沈相便一不做,二不休,把风声传的沸沸扬扬,却又让沈休心头清楚,自己是风头上的主人公。 沈休转个弯,走进香满阁,向小二要来了一壶酒,便施然迈开脚步,口中含笑,“九十九步,差一步。我今日非得上去,将京都的灯火享尽,你们说,可好。” 俩小童对视一眼,心事重重,沈休觉的扫兴,便道,“不必跟啦,你们回去同你们相爷说说去。” 沈休这么说着,自顾自上楼去,数着自己的步伐,时不时的便回头一下,一壶酒在迈出五十步时已喝尽,沈休指尖落于那花纹之上,迷迷糊糊之间,前方好像一袭青色的一角,又恍了恍神,觉的又似错觉。突然一股力道袭来,手腕被一陌生的热掌扣住,睁的一声,沈休心中徒然一惊,三分醉意醒的干净,下一刻,她感觉身体被扯落,天旋地转之间,后背触地,身体便被一道身影欺压上来,沈休感受那人身上散发竹叶的清香,那微凉的指腹如剑刃横在颈项,感受到浓烈的压迫感,沈休涌出一股不安,微微抬眸。 四目相对之时,沈休刹那迷失在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头,看到心心念念的顾美人蓦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眸中又染上了几分醉意,一时间,沈休竟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当染了酒水的手被微凉而有力的扣于墙面,手心火热火热,似要烧了一般,沈休全身紧绸陷入戒备在看清是顾美人独家的,清丽无双的一张脸的那一刻,徒然放松身体。 顾念珩看沈休一直在走神,皱了皱眉,在她额头前后晃了晃,以肉眼可以见的速度,沈休浑浊的眼神再次换散,一声嘟囔从她红唇中而出:“顾美人……” 沈休愣愣看着顾念珩,身体依然有些轻晃,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如羽扇轻扇了一下,缓缓闭上,勾了勾嘴角,向前嗅了嗅他的衣角,轻笑道。“顾美人,这是梦吗,真香……” 顾念珩听的沈休突然说道,于是放下手,将沈休不知何时丢弃的酒壶拾起,挑眉笑开,难得的开了玩笑,口中吐出一长串的句子。“放心,我这人对朋友不挑食,就算你什么都下得了口,就算你是断袖,我同你待在一块也不会情不自禁的生起的满地的鸡皮疙瘩。况且我的容量和修养是你往后下半生的全部总和。” “胡说,我只同你断袖,你都还没答应我,怎么能算是短袖?”沈休气急,看着顾念冷淡一笑,扯起自己的手臂,顾念珩回头命令她道:“还不快随我来,等了你半响,你可别乱跑了,我头些还以为你走着走着半路被妖怪吃了,你知道的,那样我会很麻烦的……” 听的顾念珩严肃一张脸郑重强调。沈休神情又恍惚起来,只觉的顾念珩从口中而来的气息因为太近微微喷在脸上,吹起了额迹的发丝,又有几分令人心动的意味,一时间也不察觉顾美人话突然多了起来。只是呆滞的摇摇头,对他一笑。将目光自觉的不自觉的转移到他一张一合的唇上,又是微微一怔,脑海中升腾着一种倾诉感,白玉的脸微微透出了红,待的顾念珩已然迈开了脚步,自顾自的又向前走了,沈休才舍得落下目光,眨了眨深紫的眼眼,撇开嘴角。沈休神情带出一丝僵硬,脚步却是自觉的跟了上去。 沈休低下头紧紧的跟着他的脚印走着,手里紧紧的握着他捡起的酒壶子,忍不住又将嘴角勾起。 若是寻常时候,这台阶沈休总觉得有些多了,偏偏此时心猿意马,沈休在迈完最后一步台阶再回头看去时,便觉得似乎上来的光阴只不过是一息之间。 沈休整个人都是蒙的,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顾美人一个人的身影。她看到顾美人示意她坐,她便乖乖的缩着脑袋紧挨着他坐下。待的坐下,沈休又将目光死死的放在顾念珩身上,见他里面的衣结是青色,手上的还系着腕带,是紫色的,偶然还发现他居然还戴手链,是一条绛红色,手珠上面还摇着一串佛珠,是天青色的。 沈休目光下移,又见顾念珩衣袖上面绣着一枝展翅高飞的青鹤,周边随意的透着如同花瓣一般的竹叶。 “可看够了?”顾念珩转头对上沈休的目光,微微的勾起唇角笑了笑。“你这般打量着我内心可是估量好了价钱?” 沈休眼珠子一转,“不能向你发卖,那银两能把我这人给砸死。如果只是卖艺不卖身,怎么的?你也得在我府上唱够一年先………” 顾念珩被沈休出言不逊给怔愣住了,只觉得沈休又将身子挨着自己又近了些,将满嘴的酒气一口接一口喷在脸上。于是顾念珩扬手拍在沈休头上,无奈的道。“不要随便调戏他人。” 沈休整个人还是糊的,就被顾念珩他啪啪啪连打三下,于是怯怯又见了他一眼,立刻马上闭上眼睛,不敢再多嘴。 顾念珩挽起衣袖,扫视沈休:“我留给你的锦囊,你一定是没有看清吧。” “你把话给藏哪了?”顾念珩的话让沈休倍感好奇,如果不是满香榭,这锦囊上写的又是什么东西,又藏于何方。 但是转而之间,沈休又把这个画面给跳了过去,第六感又把画面切换到了楼下遇到秦笙的场面来。忽尔就拍着脑袋,长叹一声,“原来如此……” 按照沈休的推论,秦笙追随顾念珩就像狗尾巴草似的,消息探得比京城的时报还要精确三分,有顾念珩的地方,自然也会有她的身影,那是不是换而言之,有她的地方,自是少不了顾念珩的出没。 只是,秦笙为何又离去了呢,沈休又突然不明白了。 顾念珩见沈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太清楚她究竟是明白了还是不明白。 他的竟然不过是三句戏弄她的话。一句指满香榭,背面便是说道这答案便是错误的,地点确切的应是藏在锦囊的暗阁,待的暗格打开之后,便是一张空白的纸条。第三句便是将空白的纸条中间撕开,方向便是香满阁。顾念珩总想着,就算沈休直接去了香满榭,见半响无人也该会怀疑香满二字可否应是倒着写。 又听的沈休分神的模样。他有些自暴自弃的想,这大坻,是缘分吧。 肆拾玖 这并不巧合 可能站得高空气稀薄,因此沈休觉的脸的温度也热烈一些,就连着心头,也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她额头的汗水一直留着,但是她却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我有话给你说。”顾念珩站在距离沈休一个手指宽远的地方,朗声道。 听见这声音,沈休就知道顾美人大概话中有话。抬眸,只见顾念珩目不斜视,说道:“不如对一件你在意的事情来一个复盘,分析一下。” 沈休眼神示意他继续说,顾念珩分析道,“当初去群玉山亭,就是上次说的那个花家四子,上次那种情况,是说被貌美的少女拐走了,那上次那个说联系到的人就很可疑了,而且找到他的是我认识的人。既然大家看到的是花楼里的姑娘将他带走的,可是当天花家四子却说是他自己回去的。” 这个说找到的人,沈休觉的就是当初顾念珩半夜带沈休去找的那个人,后来又在自己昏倒的时候见到的陌生人。沈休看见顾念珩那么忌惮,摇了摇头。顾美人明明知道自己疑心,那么久才讲出一点实情,前些里头唤她就是为了让她活动活动筋骨,谁知道自己竟然那么实心眼。 不知是否因为开着美色这一行的生意,沈休只觉那些楼里的少年少女个个肤色白润,让他们其中有些人并不精美的五官,反倒衬托的地俊美起来,一眼过去个个是身段风流的少年,披上面纱,倒叫人分不出谁是谁来。 沈休似乎明白了一件事情,这让她暗自生喜。当初把矛头直接指向同花容交好的玉无瑕,但是或许当天携走他的并不是玉无瑕。而后来花容坚持认为是自己回去的,一来可能是他与那人碰面并暗中的做了交易,二来可能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三来可能是他自己识破或撞见了什么东西,不能与外人说。 沈休这么想着,又皱了一下眉头,情不自禁的摸上自己因为长期忧虑而长出一颗小痘痘的脸。 顾念珩站起来,一面走,一面说:“上次是说在在群玉山后不见的,后来变成在祈福不见的,是哪个人看见他在祈福下马车的,他家中人只说联系不上,祈福马车也不多,花家四子当天穿着紫色马布衫,腰间配着几只玉环,走动时琳琅作响。 身旁的女子带着黑色的纱帽,时间大坻是傍晚,从群玉山头步行,到亭口叫了辆马车到祈福下车。 首先不说按照这样的描述在那个时间点有多少相似衣着的人,更甚于谁又能肯是在这边下车后不见的。但是这种事情还是要核实一下。” 沈休也反思了一下,“既然当初知道花容在哪,至少得交代啊,而且他去祈福落住,消失了三天,满天下都知道花家到处找人,花容会不知道吗。有可能那个时候发的是求救的消息嘞,可是当初知道的时候怎么不质疑一下?” “在祈福那边,同花容常去的风流巷还隔着几条巷口,那里的人也不一定真的认的他,有人说找到了那就找到了,第一反应是相信又不是质疑。” 沈休扬唇又问,“花容为人并不低调,那也不至于周围人谁都不认识?” 顾念珩又道,“自己想一次,也可以稍稍提醒一下自己。” “首先是有个女子和他一起,所以马车有个固定的小伙伴吧,并且按照他们的话法,他们两个是一起出现并且一切消失的。其次,可以排除其他的交通方式,上面说是坐马车走的,再者,若是平日里头,花家公子是没钱在外面过不了一天的性子,出行的条件是那时花容带非常多的银两,那么现在流出的线索便是人和钱,既然他有钱那就得花,不管是自愿非自愿的原则也可通过银两的流通来查他前后落脚的方向。另一条线索指上马车,现在马车其实都无法确定他又是否中途被桃换李疆……” “并且可以补充的是,最后看到他的地点确认是他本人的是在群玉山亭口,如果他是非自愿的,那么群玉山肯定会留下线索,如果是自愿的话,那人必是他认识的。” 沈休惊疑,“再往前推,那个女子出现在群玉山,那日人多,即便是戴了面纱也必是有人见过一二?” 转而沈休又道。“但是偏偏那日下了大雨,人群有些许混乱。” “如果是把线索确定在风月场上的女子,身上应该会有胭脂水粉的气息。根据女子惯常用的香气,在可以往后推,哪家的店里产的。谁又是那里的常客,谁又在那里买过。 然后再看一下风月巷口里那日出门的有谁,谁又恰好在那个时间点曾回来过。” 沈休把两只手撑在后头,仰起头看着顾念珩笑,听的顾念珩道,“下了大雨,若是心存不轨反而更有可能避开人群,但是同样想寻求安宁的人也会往那边小道里走,其实难免也会碰到,再者,若是他们是认识的,路上总该会发生点什么……” 沈休又问,“线索从这里断开,便是到了找到了花容之后他的反常。” 顾念珩分析道,“回来之后便鲜少说话,鲜少出门,然而却在事发当日高调的出了一趟远门,而出门之前,他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直到他出事之后,我们所疑心的线索也断得干干净净,甚至日子久了,群玉亭的连个脚印都分辨不清,而且人的记忆的淡忘,很多细节,后来就算是有人见着也回想不起来。再者,花家公子故去的非常安静,这种手法也有特定的使用范围,有规定的使用者……” 顾念珩冷淡的眼神投于沈休身上,“或者我们换一种思路来追寻,花容为何会成为那些人的目标,他身上具备着什么样的品性,或者拥有什么样的价值。或者再往更广的来说,究竟目标是她还是他身后的家族,这又是一种示警,还是一种误杀。” 沈休与顾念珩对视一眼,小声的说道。“兄长也曾告诉我,十年之前,花家出过同样的例子,我隐隐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伍拾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喂,你在哪儿呀?” “我在树下” “哪棵树下?” “这朵云下的树下。” 这便是作为一个方向并不怎么好的人常常会出现的说法,沈休便是其中之一。 顾念珩刚同她讲完西街是风月场所,隔着几条巷子,便是东街祈福。沈休又很快的搞混了,究竟是东街的人去了西街还是西街的人去了东街。 顾念珩说,“出了门的大概五十有多个女子,其中丫头侍女便是三十七个,包括玉无瑕在内的清倌不出十个,其余低等的歌女大概也是十来个……” 待的顾念珩又将她们出行的路线,出行的时间地点一一说来的时候,沈休就只有点头的份了,脑袋晕晕乎乎的,最后连谁是谁也未曾搞得清楚,只知道顾念珩一路将人排除下来,剩下的人屈指可数,沈休也就懒得理会前因后果了。但是顾念珩说玉无暇,沈休是记得清的,记得玉无暇身边的侍女供出玉无暇出门前说的一句话,道的是,“连命不再是自己的,更逞论七情六欲。如今……如今我心慕之人已属他人,更没有我痴心妄想的份。“ 沈休想。“谋财害命,对于花容,这条路倒是说不通呢,为情,如今想来也不太好。” 顾念珩抿了抿唇,“心慕之人心属他人这句同花容对不上,那天玉无暇吐露出一二分心思之后,也是那个时间点出了门,但是根据当时的情况来说,她很有可能是去见心上人。而很显,花容同她交好,却绝对不是她心中之人。” 听的顾念珩款款道来,沈休不解,“那为何玉无暇才否认自己是凶手之后不久就原地消失了呢?而且按照你这种说法,你是准备要排除她的?” “不尽是。”顾念珩又道,“但是我觉的我怀疑的目标是玉无玦。” “玉无玦?”沈休将这个名字在嘴边反复的嚼了一遍,“是那个同玉无暇齐名的花楼魁主?” “先不说她面容同玉无暇几分相似,光她用的香很特别,乍一闻是寻常茉莉花的香气,但是细细闻来浅上许多,弱弱的还杂着沙漠一种稀有的花的香气,我曾在花家人的衣裳上闻过这种味道。可寻常来看,玉无玦却是与花家四子并无交集。 最重要的是,那日按照她的规矩,她本是不会接待满身是金铜钱气味的顾九,可是她却破例招待了他,并且那一日她都在周游于对达官贵族之间。我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般作态,又何不是在营造出一种不在场的证据。 而那日她身边的侍女却早早出了远门,先是去了同方乘储附近的街道逛了一圈,再后来便去了花家四子常去的地方,若真一早打好主意,非常明确的目标是花容。 而据外人传花容当时的反应,他并没有过反抗的痕迹,我认为那时出场的应是玉无玦本人,似乎听来,她才有这般手段,教人服帖的很。而且最后案发,矛头指向玉无暇的认知你不觉似乎快了些。 她与玉无暇齐名,多年对立,却是非常熟知彼此的,若刻意模仿,乍一看就是本人。 这事落幕到玉无暇的消失,在明里暗里坐实是玉无暇动的手脚。” “那她的侍女从西街向上走不是很正常吗,为何你又要特地的指出是围着方乘储的府坻呢?你为何猜测侍女要找方乘储,并且照你这种说法,方乘储还该是认识她才对。” “你不是说过,那日我答应你去解这件事,你去找我时我的方向正是方府走来的方向吗?” 沈休不好意思的摸其脑袋,也将这件事情想了起来。“你是在准备模仿侍女走这一条路线?” “出门总得要些名堂,而若我是侍女,按照名单上要网罗的物品,不需要走如此之久,并且很多东西在大集市上可以一并购买,侍女为何绕路在西街头那边晃悠,而我在路上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是在找人。 而很有可能的是玉无玦要去求证什么东西,据花容的状况,这些奇门歪道在那条街上也就似乎方乘储能懂。 很巧的起巧,侍女一大早上转悠的方向都是在方府的附近。” 沈休惊叹,“所以………当日将花容携走的人是玉无玦?”这么想着,沈休又觉得说不通。“那带走花容的是玉无玦,对花容下手的并不一定是她啊。” 顾念珩悠悠开口,“这边是我查到后来不便同你说的原因了。” 顾念珩那倾心吐胆,事不关己的模样真是看得沈休火冒三丈。 “你该明白的,你也好我也好,其实都无所谓知道不知道真相,而是不能。所以……何不这话题就此揭过。“ “够了!“这次轮到沈休怒喝,“什么不能,难道就此安于天命,分明是你不愿!“ 沈休真是恨死了他,恨他为什么明明知道了却因为惹不起而不作为,恨他为什么一直等到立案才同她说,恨他为什么放任若她费尽心思的猜来猜去却始终不愿告诉她真实的答案,而今却诓骗她出宫宴来与她分析的条条是道。 真是枉费、枉费她 她咬牙切齿,而顾念珩则长叹一转身离去。 顾念珩要走,沈休死死地抓住他的一截衣袖,只龟然不动的站在那里,不满的看着他,不知是他眼花,总感觉他的青筋隐隐在跳动。 顾念珩挣脱不得,无奈之下,许是想着可能很久不见了,一时之间竟生出了一种怜惜之情,听她絮絮叨叨的说到自己口干舌燥竟也不觉得厌烦。 沈休舔了舔嘴唇,叫顾念珩半响没动静,抬头,神色有几分羞赫,期期艾艾的问。“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这般无理取闹的人吗?” 顾念珩听罢,半响,嘴角溢出笑容,亮瞎了她的眼。 沈休想着上次顾念珩夸自己不俗,这次夸自己别致,于是也学着他的模样笑得愈发的淡定从容,也不曾细细的思量话中的深意。 “跟我走?”顾念珩抬了抬手,将沈休佛开。 “我听到你说事出反常必有用,我觉得用在你身上未尝不可。”沈休说罢又反手抓了上去。 “万事万物皆随缘,所有的结果,到了该是你知道的时候,你便会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顾念珩浅笑一声,并不与沈休多做纠缠。 伍拾壹 坏事就是坏人要做的事 “若是再作纠缠,我不介意让你在楼下呆着。“顾念珩指向窗外的繁华的街道。 沈休扑味一笑,一只手将顾念珩捡回来后一直宝贝护着的酒壶痛快的扔了,一只手气呼呼收起自己死命抓住人家衣袖的手,开始脱衣服。一直淡定的顾念珩忽然紧张:“你做什么” 沈休因顾念珩的紧张而莫名奇秒的勾起嘴角,“干什么当然是脱衣服,没听见你说要把我扔下来,全身衣服绑一起说不定能飘起来,反正我是跟定你了。” “不可以。”顾念珩皱了皱眉,厉喝。沈休一脸单纯的模样,更加莫名的望着他:“你有病啊,我脱衣服干你何事” 顾念珩还想说话,沈休说道:“你不是不断袖吗,你心定如铁,又不会怎样你,怎么,你在说笑,哈?” 沈休张了张嘴,不再多言,桌子角有一冷茶,他徐徐走过去,发愣片刻:“你喝多了,需要清醒半刻吗?” 沈休一惊,冷眼看着顾念珩提了半壶冷茶过来,都说追人苦啊,自己以为来个风月开场,结而连热水也用不上了,直接赐茶。沈休眼里,顾念珩慢慢走来的身影似极了话本里宫里头的大宦官提着皇上的圣旨前来赐死皇妃的情景。 沈休情不自禁的退后几步,及想到开句玩笑也这么高危。转而沈休又想到劫难不是躲过一劫,而是突然就觉的顾念珩的行为太有意思了,这就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体会世间疾苦。 沈休弯起脑袋想,奇怪,为何看到顾念珩这般小恶作剧竟然会莫名的激动和高兴,像是期待他会作出什么行为。是不是自己这般撩之后自也会遇到这些动难。 呵,沈休叹,现在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无,见面都难,还谈什么后面的劫难,风月春秋。 其实只想顾美人心里好歹有自己,比寻常朋友更亲密一些,成不成亲,倒是并无所谓,以后,毕竟依旧这般长。 顾念珩看着沈休的眸子滴溜溜的乱转,又见的她突然捂着眼退后几步,拿眼透过指间发问,“顾美人,你在惩罚我吗“ “什么”顾念珩脚步一顿,茶水飞溅出来,不知有意无意,茶色的水落下在沈休脸上。 沈休维持着撅着屁股趴在窗台的姿势,脚尖一下下点着地面,“我听到你的一声,就觉的你是在做坏事。” “什么事是坏事”顾念珩平静的反问,嘴角不经意的轻微上扬,身体放松的向后靠去,眼前浮现沈休要笑不笑,半忧半喜,不安又期待的看着自己的模样。 “坏事就是坏人要做的事,你应该很清楚才对,因为你这个坏人做了坏事,才导致我这个好人现在变成了坏人。”顾念珩眸子里透出一缕微光。 “难道我在你心里是坏人?我良家少男,还是号称纯洁象征的黄花家第一号,”沈休道,“再者了,若你真的是好人,怎么也不会把你带坏,是吧,好人应该感化我才对呢?嗯~” 伍拾贰 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你别喜欢我了,成?”顾念珩认真的问沈休。 “好像不成,你这个提议让我变得很不愉快。”沈休笑着拒绝,他所说的他的坦诚和直白让她不安,但是的确是自己的行为为难到了他,可是喜欢一个人,她做不到成全,做不到不打扰他和祝福他以后和另外的女子的生活。从第一眼种子的慢慢萌芽,沈休微笑,深知当一份自觉无望的爱情长久的住进心里时所要承受的心酸。沈休常常在夜里翻来覆去的想,如果喜欢,不是为了得到,那又是为了什么? 明明伸手可以触及的,动手便可以改变的现状,为什么不去做呢? 沈休笑了笑,看着顾念珩指了指自己,沈休以为他在说自己脸上有什么,便用手擦了擦,顾念珩还在指,她狠狠踏了两下。 顾念珩轻手轻脚的将手里的茶壶放下,冷眼的看着她沾满了茶色的手将她秀挺的小鼻子赠了一片暗哑,又见她把脸上边边角角的水滴给擦得干干净净,泰然自若的挪开视线。 “顾美人……” “有事”顾念珩略微冷淡的声线一如既往,似乎刚刚带着几分戏耍的人不是他,那些得不到的爱情也从不曾上岸过。 沈休仰起个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拉过他手臂,飞速的掂起脚尖在他鼻尖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说了声再见便甩着两条沉甸甸的腿噔噔噔的快速下楼去。 从宫中离开后沈休打算去外面 吃点民间食品,因为懒,也因为不想 吃平日里的那些沈相沈一带回给自己的,决定去街点吃点正常人吃的东西。 当然也不是街上的东西就一定是寻常百姓吃的,比如西边一楼的吃食,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就显得十分珍贵,几两银子会有惊人美食出现,地道鲜美,一见之下画面美得她无法直视。 然后晚上沈休去的时候,街上大多店都关门了,沈休背着手走在路上只觉仙气缭绕,定睛一看,便见有人在街头放烟花。于是趁着雨没下,沈休去隔壁老王家开的店里拿两块吃的,便寻思着去香满阁赏些灯火,果然,缘分这种东西是妙不可言的。 “我猜,圣旨很快会下达到顾府,我该履行我作为先生的职责,出去远游了。”顾念珩跟在沈休身后,突然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么,突然?”沈休顿了顿脚步,不敢回头,垂着头说,“我就是特地问问你想法是怎样的?” “还可以,你不来还没想,现在想了。”顾念珩目光一顿,伸手摸摸唇。 沈休撇撇嘴,手肘仵在楼阁的栏杆上,侧过头去,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顾念珩腰间的天青色的玉佩一摇一晃的身姿,玉佩里头镶一盏小纹理,在灯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 沈休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在想,不知道有没有一只同样的玉佩同顾念珩的一般。 “你想?”沈休的声音里有小小的失落。 “想走。”顾念珩惜字如金。 沈休一愣,拿手指着自己,“因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顾念珩勾唇。 “干嘛用那么文绉绉的话骂人呢,应该要直接怼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自己错了?”沈休心跳静止了一下,面不改色的回答。“我不说出口的,叫秘密。” “谁会把秘密到处宣扬,到处宣扬的那能叫秘密。”顾念珩面色平静。 沈休心下发寒,面上却笑嘻嘻的道,“呀,你今天练习的是什么呀,教我退却?” “升米养恩,斗米养仇。不能应的,不必给多。”顾念珩眼底柔色退下,寒意便趁机袭上来。 “要远走,话便搁置得狠了?”沈休将苦涩咽下,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手段高,心机重,我自是不能同你一较高下,至于我在你心中是傻还是天真,我并不在意,反正,总归,我一厢情愿,不管我伸出的手你愿不愿意接受,我总归要追随你的身影的。飞蛾生来注定喜欢扑火,当然这份不自量力你是不会懂的……” 伍拾叁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沈休转成一副深情的嘴脸,情深深雨蒙蒙的看着顾念珩。 然而,该配合演出的他却视而不见,冷淡着一张脸,平静的走掉了。 沈休有点累,有点虚,呆呆的望着他走远的身影,脚尖打了个转,悻悻地不再跟去,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沈休回过神来,抬眼望去尽是陌生的背影。忽尔沈休鼻子里窜进来了一股诱人的香气,清闲的掌柜被突然上门的沈休吵醒了美梦。 掌柜听得外面狂敲门的声音,皱着眉头将门打开,沈休闻着越来越加浓郁的香气,吞了吞口水。 掌柜倚在门口,入眼的是一双桃花美目,还有锦衣华服摇曳,未曾反应过来,便听得美人道,“你们这怎么关着门来做生意?” 沈休虽然恋上顾美人,但是她本人毕竟是在京都桃起了颜值担当的第一根担子,她从江陵回来之后,依然没有哪个没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顾美人美的是神,她美的是形。沈休挑挑眉,便将寻常人家的神魂给迷了去。 国子监的人背后都在不少人都说她男生女相,有伤风化。但是对她的美貌还是公认的。 掌柜的倚在门前,柔声道“夜深人静,人来人往,心灵未免寂寞,便关起门来寻饮酒作乐。” 沈休退后两步,到了门口又看了一下招牌,入目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长长的几个字,“听闻掌柜的是酿酒的,曾有好酒传世,这关起门来未免太过寂寞。我觉你可能缺少一位酒友……你看我贴心吗?” 沈休在这头买醉,一买便停不下来,也冯管外面如何闹翻了天。 而另一头与她“约定婚姻”的对象是十六皇子正坐在忘忧湖畔的台阶上,望着满池的莲花灯伤透了脑筋。“约定婚姻”是长这么大以来听过的最残忍的话。 若是自己没有遇到喜欢的,大抵也就会习惯那种盲婚哑嫁,你不情我不愿的生活。可现实却骨感的告诉他,他约定成婚的对象,还是她一直讨厌的,但是家里人却告诉他,不仅不能够讨厌还要装作自己很喜欢。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大半辈子。他想没有比这更可怜的事情了。 其实在国子监里头,唯独沈家奸臣养的披着大尾巴狼的小白兔沈休性格与他其实最是臭味相投,但是不知怎的对她总是喜欢横挑鼻子竖挑眼,两人处不起来。 为表对立关系,二人曾对天发誓不要放过彼此。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沈家的人打定了主意死皮赖脸的都要自己娶他们家要不出去的女儿。“约定成婚”,这是一段从雷霆乍惊到心如死灰的过程。昨日母妃耳提面命,餐桌吃的还是白水煮粥,半夜起来口渴了想要喝口水,下人不见了就算了,过杯子都没找到。这大概是史上最悲催的皇子了。 其实对于这桩婚事,从小被娇养着,但不知人间世事的十六应该很有眼色的暂时服软,装猪扮狗、卧薪尝胆。可他到底年轻,耐不住性子,眉角轻挑,反唇相讥。他嘴皮子利落,只可惜年轻力不壮,逞了口舌之快后,便被良妃的一句话便下不了台,在良妃没有一时半会儿消气的那一小段日子,十六只好狼狈不堪的苟且度日了。 今晚,自己便不得不来这宫宴蹭吃蹭喝。他这么想着伤感的将一一个枯叶般莲花灯放在忘忧湖畔,正好天吹点儿风,莲花灯便跟着风飘摇起来,他一生气,撸起袖子,将花灯捞起来。结果一不小心捞了别人的花灯,他握着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打开。但是他平时什么都不缺,就是有点缺德,于是他将花灯打开,细细的看了起来。 十六皇子萧看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了。真是谁家的熊孩子这么缺德,特地放一个莲花灯来诅咒自己。 什么叫希望国子监的所有蛀虫消失,蛀虫怎么了,吃了你家的大米。 现在这一届国子监的学生的素质越来越不好了,真是江河日下。 若不是凭着皇孙贵族,世族子弟镇场,几个寒窗苦读的学子,能在那干出什么大事? 这么想着,十六便拿着那张自己回去研究,发誓要做出是哪个那么缺德的写的。 十六皇子当天摸黑回去之后,良妃端着个茶盏言笑晏晏的看着他,十六一见,惊得猛然退后了三步,摇头叫人赶紧将老虎凳给撤了。 然而良妃只是微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干得好。说完之后,良妃便施施然的带了一大帮的下人扬长而去,留下十六皇子同一干新来的仆人在那干瞪眼。 十六点了根烛火倚在窗口百般无聊,待的新来的几个幕僚将国子监搬来的学生作业翻了个底朝天,半响才有幕僚颤颤抖抖递上了一串数字,十六皇子定睛一看,没想到这么没飞凤舞的字,出乎意料的意是学院里同系的唯一的一个女同学写的。 十六皇子沉默了一下,拿手扣了扣桌子,回身去书房里查了查秦家。秦家世代经商,秦笙的父亲喜欢读书却不擅长读书,功名利禄求不得,做了大半辈子的君子把祖传的家业给败得精光。秦家境败落后,秦父将家中仅剩的银钱都散给了下人,然后一心一意的扶持自己的儿女读书,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他最看好的很有才华的大女儿既然在他的眼皮底下跟别人殉情了。散尽家财的秦父受不了打击便自尽了。 三尺麻绳,便草草了却了自己的性命。 这便秦父一辈子奉行的君子之道,便是自挂东南枝,要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儿接手债务与烂摊子。 秦母是名门之女,与秦爹和离后又改嫁。听闻变故,到底爱怜幼女,就把她接回家中抚养。 待的秦母把秦笙接回来的时候,秦母以为她的小女儿会恨她,没想到的是秦家小女饱受尽了人间冷暖却对秦母温和的展颜一笑,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入府之后不久,州里便传来了秦家小女乡试三甲的消息,便宜爹一时喜出望外,脸上有光,便把秦笙当成正经八百的男儿培养,并且在不久之后,一口气的把他送进京都的国子监。 京都并不好混,秦家那点身世背景根本不够看,那点笔墨才学甚至连个出场费都没有。 十六皇子沉思了一下,慢慢的又重复了这个名字,秦笙? 这名都比她这个土得掉渣的字好上不少。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有瞧出来她这灵动天真的面孔下藏了这样的一份心思。顿时十六觉得有意思极了。 伍拾肆 因为你是沈家人 睡得昏昏沉沉的沈休幽幽的转醒。入目的是熟悉的帷帐,空洞的眼神呆呆的望着头顶那一块布帘,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现实。 待得熏香若若无的气息传来,沈休眼神清明了许多,转过头来,见着了陌生又有点眼熟的男子。沈休目光顿了顿,拿手抓住那人的脸,干涩着声音,疑惑的转了转脑袋询问道,“阿爹?” 掌柜的用眼神询问坐在离自己不远的穿着讲究的一身冷艳气场的顾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就突然多出了个女儿来。 沈休说完莫名其妙的感觉周身一冷,这才默默的转移目光,发现身旁还有一个大活人。 “顾,顾,顾美人………”沈休手指颤抖着指着面无表情的顾念珩,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 旁边立着了说书人正努力缩小自个个存在感。是这样的,在店打佯之后说书人想起自己将文案落在店里,回来拿的时候想着怕打扰喜欢的掌柜睡觉,轻手轻脚的开了门,没想到却撞见了掌柜的跟一披头散发,满嘴胡话的俏公子对坐饮酒,一时间雷的合不下嘴,躲在小角落里奋笔疾书。不想须臾,一阵冷风扑了个满头,酒馆的门被一脚踹开,说书人紧了紧身子,目光呆滞的望着前方一身气场的男子。说书人还想继续躲着,奈何被人一下子提了出来。 待的桌上的美人醒了,八卦的说书人无视那若干等人强烈暗示的眼神,撸起袖子,就开始诉说他对顾念珩涛涛不绝的崇拜。 在帝都里,从来不乏传说。 而顾念珩便是其中之一。 顾念珩是年少成名。与此同时,与他的造指齐名的是他的脾气。 他有怪癖,为人颇为讲究。 俗称重度强迫症。 比如衣服不能有一丝的褶皱,摆放的东西不能出现不规则的排列,出门绝对要把衣衫理得一丝不苟。 听说,据说,他为官时,曾与同僚饮茶,一滴茶水掉在桌上他就整壶茶都不饮了,叫人重新上一壶,他为博士讲课授业时,有一日他为讲学讲到了关键时刻,却突然低头看到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散了,于是他把书到放了下来,认真的将自己衣服扣子弄好。然后在众学子惊呆的目光中,重新把书拾起,再来一遍。 顾家世代簪婴,他的父亲曾是太子太傅,而因传闻同后宫妃子有纠缠被圣上扣上了不须有的罪名入狱,不久后在狱中暴毙而亡,顾家不仅丧礼一切从简,并将顾父列为顾家耻辱,自此顾家将顾家二房一脉遭遇者自顾父故去来一连串的打击冷眼漠然。顾念珩自懂事以来便是日日被寡母耳提面命的教导好好读书,平生未曾离的书。据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及冠入宫面圣,一举成名,成了顾家年轻一代的顶梁柱,顾家的希望。说书人由顾念珩坎坷不平的身世努力推出顾念珩平生性格合成,头一回见到近距离的本尊,非常的想研究传说的真人。 顾念珩虽不是一个合格学者,但文学造指,尤为那一手字名堂很响亮,而且做官也不见他得罪什么大人物,教书也没有传出教书教出什么坏人。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出奇意料的好人缘。当然,有人将其归为美色所致。但说书人坚持认为,这只是其中一个片面的原因。 沈休沉默的听着,白眼也翻不动了,低了头,摸了摸自己放着热气的手指头。 顾念珩开口打断说书人一腔景仰之情,看了一眼一向一路追随而来的沈休沉默不言。 顾念珩转身拿纸,铺墨握毫,将字迹落在花笺上,时不时的抬头对卧在桌上的沈休。 沈休闭上眼睛,直接无视。 待得顾念珩又看来的时候,立马换上了和煦温暖的笑容,坦荡清湛的样子,温和而虚伪的将顾念珩看着。 顾念珩落笔的时候,倏的眼神沉沉的将沈休望着。 秋兰挺拔春桃紫,是字亦是他。 沈休心头念着,顾美人啊顾美人,前脚有一群京城贵女,院中学子,后脚就来了个倾盖如故的市民知己。这潜在的风流债可真多。我不要你了,你又还巴巴赶过来。这叫什么,小虐怡情,大虐伤身。 当真是路漫漫兮其修远,吾将上下而求索。 顾念珩一脸风尘的转过身,对上沈休又变脸,睁着那一双几分清冷的眸子,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即淡淡的扫了一眼站得笔直的掌柜,便将若一干人等打发出去了。 说书人走的时候眼神依旧念念不忘的放在搁置在桌上的一行字,笔下龙蛇似有神,当真的再恰当不过了。 二人世界里,顾念珩上前一步,用那微凉的指尖拂过沈休的额头,又仔细的察言观色,徐徐的开口道。“你现在可有什么话要说。” 沈休低眉敛首,随即别过脸去,哼哼唧唧的一声。心里,却是欣喜若狂的。 萧清珝转过头来望进那一双原本不食人间烟火此时染上了关心的眼中,突然要来了纸笔,一笔一画的问道。 “为什么要来?” “因为你是沈家人。”顾念珩一脸笃定的道。 如是,萧清珝刚刚燃起一小撮火苗的心又轻而易举的一杯冷水泼得干净。 顾念珩的心似焦黑的墨,深不见底,又似雪山上的玉石,没有温度。 于是沈休将笔扔了,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头沉甸甸的。 沈休心里的小人耀武扬威的叫嚣着得认真的拿着小笔笔,把这笔账给记下,等着以后秋后算账。 顾念珩把沈休送回府时,沈休连头也不曾回过。 待得冰雪略有几分消融的时候,顾家果然迎来了圣旨,听到顾念珩辞别京都的消息。被禁足的沈休看到她爹前来看望,突然望着她爹,问起关于十六皇子的事。 话毕,沈相意味深长的望着沈休,眼里不言而喻。 沈相叹一声,摸了摸沈休的脑袋,“你,这是愿意认下这门亲?” 沈休浅笑,低头,眼神无声无息的在那一刹那冷了冷,心头涌现出几分复杂来。 沈相一笑置之,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 马车咕噜咕噜的走着,听着车轮一轮一轮转动的声音,被解了禁足的沈休同沈一相互对坐着无声。 除了上车时轻轻的点头同她兄长打招呼,沈休眼神自始至终未曾落在外头。沈一奇怪的望了她一眼,却默默的什么都没说。 良久,沈一主动的谈起话题来。 谈到关于“约定成婚”的。 沈休有些诧异,望着沈一,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听着沈一缓缓道来。 “娘亲,其实……曾是良妃手帕交。” 那是沈相从不提及的往事。 “母亲死后,良妃欠的不是人情,而是一桩人命债。” “良妃是眼高心傲的名门小姐,她曾同母亲的兄长两情相悦,后来的事我不清楚,只听得只言片语说母亲家族灭门后不久,良妃便才入宫成了良妃。” 沈一目光哀怜,“小弟,这门亲事叫娃娃亲。不管良妃认不认下,反正阿爹就是看上他们手里的免死金牌,而且你是以沈家义女的身份嫁过去,就算到时候你不如意,你也可以百般脱身,我横算竖算,掐指一算,你也不亏呀!你说你脑袋怎么这么糊涂,装的全是酱油吧?” “我脑袋装了酱油,不就是一团糊的,不仅糊,还黑呢!”沈休不满,挑着眉反驳道,“我可没黑过你,倒是被黑过不少。” 懂事的时候,沈休摇头晃脑的看着菩提树下的姻缘结,江陵的知府便从房间里出来,听着枝头的鸟儿欢乐的鸣叫时,冷冷的,又带着叹息的怜悯,看着她道。“有些人,从来就不知自己干什么,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那时,沈休便调皮的爬到菩提树上去,低着头,俯看菩提树下的人,笑意盈盈地又带着几分恶劣的问,“为何?” 知府没给答案,他说,每个人的答案需要自己去寻找。 后来,沈休喜欢云游四海,只是每年固定有那么几个月一定会呆在古寺。去看看她的娘亲。约定成俗一般,沈相的每年会来古寺里找沈休。 直到江陵知府在二三年前去世之后,沈休才结束了四处游玩的,被接回了她以前只敢偷偷踏足的帝都,回到了那个仿佛只存在于传奇话本里的相府。 而过没多久,沈休以纨绔子弟的身份在国子监扬名,以貌赛女子的面容在帝都闻名。 可是沈休依旧不太懂得这几年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自己在干些什么。但是顾念珩的出现,给了她一个明确的方向,这就是她向往的人,这是她永远不可能成为的人,也是她一直喜欢的人。 沈一不动声色的听完,内心澄净如镜,对上沈休不做几分伤神的小眼神,点了点头,眼神宽慰了她一下。 沈休轻笑一声,淡淡的应着,尔后慵懒的将身子靠在马车上垫了布的木板上,闭目养神。有些事情自己也没想明白,但是就这么做了。 在沈一的眼神暗示下,沈休开口,“兄长,这不是去六六子的府上的路。” 在马车咕噜咕噜的声音中,很快,沈休嘴角又扬起了一个肆无忌惮的弧度来。 “反正讲了那么多你还是这般冥顽不顾,不如成了你一回心愿。”沈一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也微微的勾起了嘴角。 伍拾伍 他说他仰慕公子 顾念珩已经做好了离京的准备了,因为此行离别,这使向来低调做人的顾念珩又回到了众人的视线。 轿辇落地,衣着华丽的公子挥开门帘,大步的走进顾府来。 顾府的管事眼疾手快将走得正欢快的沈休拦下,苦着一张脸说道,“大人多多息怒,顾府今天闭门谢客……” 沈休一愣,扬起了一个巴掌想要吓唬管事,沈一皱了个眉头,把一副不忍卒听的模样换成一张笑眯眯的脸,脚步生风的将沈休拦下,转过头来对她说道,“咱们不是来踢馆子的。” 沈休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听完坦然一笑,伸出一只脚将门踹开,口里头彬彬有礼的说道。“听闻先生落笔仿佛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一副字写出了云鹤游天,群鸿戏海的大气。如今他要离京,不少字画搁置,听说主人的意向是送予有缘之人,今日学生特地来碰碰运气……” 这般做派像极了听说了如今的顾家略有一点尴尬的窘态特地赶来欺凌的。 “你家先生要走了,你现在特地来叫板了是吧?以前不敢耀武扬威的事,现在是决定一次性做个全吗?”沈一笑眯眯的低着头,小声的在沈休耳边说道。 顾家二房顾三的字一真都很受帝都文人的追捧,但绝不是眼下这种,沈家公子齐齐上门,明买暗抢,光明正大的上门讨要。 沈休软软的靠在顾家门槛,惬意的道,“我找顾先生。” 管家心头突突的跳,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因为愤怒而快速跃动,然而在对上沈休冷淡的眼神,他又怂了,连幼童都编歌谣谩骂的殿前弄臣府中的一双公子,在京城横行霸道惯了的纨绔子弟,这势头哪是顾府能正面扛上的,又哪能是他一个小小管家能左右的。于是,管家沉思一会,赶紧叫两个下人在这里守着,自己亲自的转身回去报信去了。 “你闹得这么大,就不怕阿爹知道我循私枉法?”沈一见着这声势并没有歇下来的痕迹,顿时有些不悦的望着沈休。 “你都敢做了还怕他罚吗?而且平日里头他罚你还少吗?”沈休将眉眼笑开,“况且你以为阿爹不知道我们阳奉阴违吗,我倒觉的阿爹放我们出来的时候,在家中掐指一算都知道我会往这个方向来走。” 顾三将沈休请进去的时候,沈休脚步顿了顿,望了一眼沈一,沈一默了默,转身,掀起轿帘,上轿,离开,一气呵成。 顾念珩在堂中听到管事急匆匆通报的时候,正拆着一封来自远方的信,是他即将出远游的目的地寄来的,拆开信,一共三页纸。管世立在旁边不敢吭声,顾念珩眼都不抬一下,匆匆看完,然后收好。面无表情的问道,“何事?” 管事苦着一张脸一一道来。 顾念珩眼皮一跳,叹道,若真心想挣开不是不可能。于是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沈家的说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仰慕公子。” 顾念珩眼皮又跳了一下,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这句话倒没有什么,偏偏是在沈家小儿口中说出来的,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奇妙,自己竟被当众表白了,说出去真是天大的传闻,真是够新鲜,够好玩的。 沈休施施然的进府来,一面走一面转头对管事说“你们府中可真冷清的。”说着,沈休顿了顿,“不过还好,我不太喜欢热闹。” 管事张了张口,一时之间竟无言回话,便又听得沈休道,“你可别把我带去见什么长辈啊,我就跟顾先生聊一点私事,而且这是我们两情相悦的事情,懂?” 管事心下焦虑,但是公子吩咐,只能看向了一旁嚣张模样的沈休,裂开嘴角,小心的服侍着,有问必答,心头却在为他家的公子暗暗的心痛,担忧,怎么摊上这样的主。管事头疼,把人带到,立马屁滚尿流地遁走了。 沈休在清风阁的美人塌上坐定,等 了半天不见人,这两个小时跟木雕一样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问什么也不太答,觉得非常无聊,不自觉的两只脚蹲在塌上的,撩起一根头发眼巴巴的看着门口。半响,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意识到动作粗鲁,立刻放下腿来,冲来人咧嘴一笑。 清风阁一片狼藉,顾念珩很头疼地安看着沈休,冷淡的扫一眼沈休,“你仰慕我的表现?” 沈休规规矩矩的坐好,在这个间隙凑过脑袋来对顾念珩说“先生,你既然要出远游,带我可好。” “嗯?”顾念珩走过去,冷笑的将沈休上下的打量了一遍,反问,“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在脑子中思量过一遍吗?” “我深思熟虑,熬了整整的几天夜,才下定决心的跑来同你说,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沈休想,好吧,也许这也不叫熬夜,叫失眠。她虽是面上这么轻松的应着,心头却有几些犯难,虽说趁现在乱成一锅粥出去过二人世界是好时机,可是若真的跟别人跑了,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叫外头传成什么样子。 而顾三拐了沈家公子这叫顾家颜面何存,把顾三看成什么了,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外头传着是沈家公子死皮赖脸缠着顾家,反正沈休脸皮厚,都习惯了。 再者沈家地位摆在那,且不说沈家的怒火如何平息,就沈休途中出了差错怎么办。 当然,这些所有的结果都不成立的,因为顾念珩压根就不会带她出去,他把她推开,然后用微笑的表情羞辱她,从不沾市井的骂人词汇也很少,不过表情的到位已经足够样有几分羞耻之心的人知难而退。 沈休微微一愣,她看懂了,却并不在意,“我喊一二三,你不应我就跟你去了,当然,就算你不应,我似乎好像大概应该也会偷偷去。”沈休对顾念珩说。“当然你可以甩开我,最坏的结果就是我把你弄丢了。” 沈休屏气凝神,轻喊“一二三”,接着目光期待的看着他。 顾念珩低头看着她脸庞清晰干净的线条轮廓,一时半会儿没有察觉到自己呼吸落了一瞬。看着她神情期待,骤然如脱笼之鸟,欢喜极了,想起那日她临走前那个蜻蜓点水的柔软,于是拒绝的更加干脆了。 “你拒绝就拒绝吧,那你笑啥?”沈休哦的一声,问道。 “明知道没有结果,你还特地上门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顾念珩问。 沈休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唇色,她一大早就喝了一点茶水,当真在想事情想得茶不思饭不想了。 沈休说,“好吧,我不想知道。” 就这么一侧头,偶然就见手旁有壶茶,她便将手往茶壶那边靠近又靠近,不动声色的试探了一下温度,觉得还行,便顺手在顾念珩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咕咚咕咚喝了一整个茶壶的茶水。 伍拾陆 我喜欢和平 在被子里趴了一天,听小书童说顾念珩一行人早就离开了,阳光从门缝淌进来,沈休的脑海里翻搅着顾美人的身影。 她哀哀缩着脑袋,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叶落落看着勉为其难答应的踏青日子已至,许久没收到沈休的消息,一时间犹豫不决,一半庆幸,一半担忧。 在家踱步半天,一拍手,又听的外头先生离帝京的消息,脑子一灵光,屁颠颠的跑去送行。叶落落前脚向相府递了请贴,后脚连翻带砸地闯进沈休的家,一进门,二个小童一人一手提着一刀剑架在叶落落的,凌厉的刀气虎的叶落落愣头愣脑的,腿不自觉的抖了抖,眼神拼命在说,是我是我,目光呆滞的看着地瘫卧在床上的沈休。 感觉从阎王那里走过来的叶落落被虎的瞬间老实了,在两小童放下武器之后,劫后余生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口喘口气,将沈休从窝里生拉硬拽出来,似乎不敢相信的看着沈休长长睫毛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动人,叹了口气,“先生不过离个京,怎么到了你这里,先生就像刚刚仙逝?” “你倒还敢来找我,我还真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人惦念着这事。”沈休两眼无神的看着叶落落。 叶落落一把背起沈休,将沈休踏出了那个她没有勇气踏出的温暖的雕花床。叶落落道,“你兄长的婚事还没大办,你担心你自己干嘛,你和先生来日方长,就算将来他娶了妻,沈家的地位摆在那,谁能将你怎么了。你瞎着急什么呀。” “如果不是两情相悦,而是你喜欢他的话,你一个人要付出很多很多,他才会偶尔的喜欢你一点;如果你是被爱的那一个,他对你付出了所有,你恰好回过身来,你们就是两情相悦。”沈休想,这情字本身就带病,入口尽是清苦药味,想加糖,药效就不持久了,熬过了,这病也就好了。 叶落落贴在沈休面颊,掌心触到的皮肤细腻如丝织品,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怎样的保养的,手感不错。” “天生的。”沈休横了叶落落一眼,说,“我怎能同你这个糙汉比?” 沈休视线重回清晰,一巴掌拍掉那双作孽的手,“我想跟去,你有什么法子?” 叶落落误打误撞窥了沈休的小想法,心头一跳,“不,不好,不好吧。” 沈休刚开了个气,叶落落便秒怂了,坚决绕开这个话题,认真询问踏青事宜,沈休觉的无趣,跟身边人说笑道“上山玩还能偷了个心动人回来给我不成。” “你还不如……。”叶落落不怕死的开口。 不如同十六皇子扛上来的有趣。 六六子是个纨绔子弟的,沈休也是个纨绔子弟,俩人住的距离在隔街相对。都说同行是冤家,抢饭碗的事便常有,沈休主要手里是没什么钱,比不了古时石崇同他舅那样的大规模的炫富,诸多荒唐的事宜又有沈相在头上压着,不好施展手脚,怎么比呢,这让沈休想的一脸仙气,头上渐秃。 有一天,沈休洗脸时看着自己的面容,脑壳一道灵光一闪,她开始了各种作,每日上对着街上的大姨们笑一笑,就有无数条挎着篮子的胳膊伸到眼前丢花丢手帕,甚至有些丢银子。 积蓄的人气瞬间在沈休每次出行时人满为患。六六子便冷淡一张脸,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在学院门口等着沈休,每天脸上都阴郁得像朵没长开的蘑菇。 当然,当初沈休年少无知,瞧他算是个俊秀男子,也曾打过十六皇子的主意,也会对着他笑。虽然如今想想真的叹一声年少无知,三观没树正,才会对这么一朵白一莲花有任何看法。 沈休长相出众,笑起来可以说是没有人说不爱看,当然,后来在同六六子较量中,沈休一直把她的笑当作是一种手段。 六六子每天都冲沈休瞪眼睛,越瞪,沈休笑得越开心,赤裸裸地在挑衅。 六六子打架也不行,手脚不利索,据说小时候犯了事让他父皇给罚的,沈休刚开始还很同情他,十分憋屈的让着他,结果这一让,让出脾气来了,六六子还真当自己无敌了,气的沈休在墙角下跳下来,脸色胀成了一只红红的朝天椒,二话不说的同六六子打了一顿。 跪在堂上的沈休一脸懵逼的看着他爹一棒子招呼过来,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她就没怎么出手怎么就差点把人给打残了。 半夜在祖宗的灵位打瞌睡,脑袋上突然被蚊子盯满了,睁眼看,又被祖宗的灵位吓醒了。第二日又去学院里头,沈休两眼一抹黑,见六六子作恶的将自己的腿高高悬在半空中装疼,鬼哭狼毫的,沈休两眼一瞪,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正欲发火,六六子“哗”的一声,打开折扇,掩嘴笑道“还不上前来赔罪?” 沈休咕咚一声吞下口水,差点忍不住自己痒痒的拳头,这熊孩子,若她是他爹,她也会奏他。 被强按着头赔罪之后沈休一口气跑出学院,在街边狮子大开口,点了三碗吃食。撒上葱末和辣油,眼皮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狼吞虎咽吃到见底,吃到流满面。 苏云便是那时和沈休相识的,那日摊上人少,苏云搓着手踱步过来向店主笑道“来三碗面。” 沈休将目光移步至苏云脸上,见他端着茶水向自己走近,礼貌的叫她,“兄台。” 沈休向他看去,说实话,苏云白白净净的,摇着一把折扇,着实有几分斯文气质。但是,沈休认的他,纯粹是因为他被六六子狼狈推下河去过,他是个文人,自是不能与十六皇子讨个公道,于是很明显,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苏云将那那把扇子正做着给的馄饨降温的工作,两人相互打量着,一对眼,立马狼狈为奸,走在同一条道上。 在摊上商定完大计之后,沈休存心想占他一顿饭的便宜来试探他的真心,于是事后两人又狠狠的吃了一顿,结下革命友谊。 另外,十六虽然跟一样是纨绔子弟,拼爹肯定拼不过,此事从长计议。 沈休脾气好,但是记仇叶落落投奔她的时候,挺想交他这个朋友。可是只要他一出言不逊,沈休对他的好感就会瞬间烟消云散,所以在这条怼天怼地怼六六子的战线上,沈休有时不待见叶落落的,但有一种东西,它叫做习惯,现在沈休就深有体会,习惯的力量。 神游之时,沈休同叶落落的眼神意外相撞,他不躲闪,直挺挺地迎了上来,眼里会说话,还发着光。 沈休佯怒道“我喜欢和平。” 耻辱啊,当年沈相对自己那一顿闷头杀沈休记仇记到六六子头上,到现在一想起那帝国白莲花,沈休心头扭曲起来,可是她面上挤出一抹笑容,是的,她爱如和平,打打杀杀的,多伤身…… 叶落落慢条斯理道“子缘误会,小弟有一事相求。” 明日之后,沈休轻装上阵,神清气爽的跟着一群人出去游玩去了。 沈相本来看到她写的一套说法不太愿意放行的,可一瞧见沈休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心知肚明的叹了口气,便又巴巴派人保护她,便予了。 沈休转身一看到又多出来的木头侍卫,一恼,一掌拍在案上,把手都拍红了。然而还是抵抗不住近在咫尺的嘴里香喷喷的肉馅的美妙滋味。 本来打算去上邻城运近闻名的寺上踏马赏梅,但是后来一行人还是尊从自己的内心去邻城的野场烧烤。 冬天架起火,打下酒,弄些生食,放好配粮,席地而坐,须臾一路飘香,当真妙不可言。 顾克走过来见沈休在许多美味之间苦苦挣扎,摆手笑道“若不知吃何,不如我替你择了罢。” 周遭人起哄,“子缘,不想答应也别糟蹋了好东西。” 沈休一闭眼,随手拿走块鲜嫩欲滴的肉咽了下去,一进口,她怪叫一声。好烫。她烫的自把舌头伸出来,再把酒满上,一碗下肠,默默的想着,“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什么都好吃!” “今天看出玩,明天再约朋友去街上看看,到晚上时再去花楼里头看看有什么新来的姑娘小倌,人间值得!” “一个人也太爽了吧!” “奇怪,居然还在想顾美人,没有我他还偷着乐吧,看来我杀伤力太大了,厉害了。” “我应该平静,是的,还乐颠颠的跑去玩,好吧,我应该想念一下他的“ “要不就主动联系一下吧算了,写信那得多久………” “他走时也没有什么反应,连个好脸色都没给我,看来我在他心里也没什么特别,不行,冷落他,冷落他,快点冷落他。” “我可能大概感觉,这种感觉,我该不会是要连个对象都没了吧?” “算了,喝酒吧,不行,别想他,不要理他。” “他怎么老出现在我脑中呀,好吧,原谅他吧。” 到了茶饱饭足,沈休摸摸胀胀的肚子,听的叶落落诚意相邀道“尚有四海未曾踏,回家干吗?我等一心潇洒。” 顾克率先一抖缰绳,任马扬蹄而去,飞奔不止。 沈休望了一眼,看着凹凸不平的山石,有点老妈子式的担忧,最终想着想着想成了他这小子坠马之后的悲惨人生,伸了伸手,最终,沈休把手伸进脚下一簇从山石里伸出来的花枝,她毫不留情的摘下一朵花,斜落在自己的头上,听的顾克勒马回望沈休一行人说“前面挺生热闹,我们要不要过去瞧瞧?” 伍拾陆 不用这么嚣张,可以吗 “不想。”沈休面不改色的道,“但是看在你特地跑回来问了,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的去瞧瞧。” 叶落落撇撇嘴,手肘仵在马绳上,一个翻身跃上马,晃悠悠的跟着去了。 沈休想了想,她喝多了酒现在头晕乎乎,若再上马就是酒后驾使,怕从马上摔下来落的什么毛病,于是凑近慢悠悠走着的苏云,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兄弟,你载我一程可好?” 苏云侧过头去,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沈休额前落下的一缕碎发,眼中黑漆漆的一片,长长的睫同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退后一步细看,身段却比寻常人来的风流。 “你在发什么呆”沈休的声音里小小的,带着几分疑惑。 “我在估计咱们重量会不会把我的小瘦马压坏?”苏云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笑。 “你这是变相嫌我重?”沈休不悦,斜着眼神看他,“我只是一颗赤诚的心压称。” 苏云一愣,点头称是。 上了马不久,沈休远远看去,不远中一群书生打扮的文人台阶上看书看论道,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 “我们确定……还过去?”苏云惜字如金,勒着马绳,总觉的气场哪里不对。 “兄台,你再往前看,还有人。”沈休一拍苏云的腰,“目光放长远点。” “哎,哎,你别站起来啊,你摔下来我还不得用整个余生赔你,为了咱俩的幸福,别冲动,给我坐好,行不?” 苏云火急火燎的把马叫停,沈休身子晃了一下,条件反射的坐下。 沈休不语,想起了刚刚叶落落跑来敬酒时时他对自己说的话:其实我去送行先生时看到了许多女子争相送行,有不少的邀请和表心意的,但是先生拒绝了。我觉得他长太招人,你还是要把人看紧了,不然小心先生在路上跟别人跑掉,那样很丢人……” “哎,苏云,你有没有特别想一个人,想到无法自拔……”沈休闷哼一声,问道。 “如果有,我的好事也近了………”苏云驾马继续前行。 下了马,苏云便牵着马放好,沈休眼神无意中瞟见前头叶落落同迎面而来的柳映辉一行上打的正欢,笑容忽然间顿住,伸手往自己的簪子里摸了摸,坐在墙头上,右手搁着膝头,小指勾着酒壶。抬手又灌了一口酒,仍旧夹着寒风入寒,她被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前头飘来了阵阵笑声,寒风中有一种铺天盖地的热闹。 沈休一睁眼,对上杜绮怀青天白日下一双瞪的杏眼。 梅花树下,冷风拂过梅蕊豆蔻梢头一抹温柔的绯色,颤颤巍巍的枝条动人的纯粹。杜绮怀脑勺抵着屋檐没有出生,抢了沈休面前摆着的酒水,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沈休没吭声,静静的看了他一眼,又看着暗淡下来的天色中挂着灯笼前来找人的柳映辉。 不知道是否喝高了,杜绮怀眸子里漾出一抹温柔,眯着眼开始唠叨起来。 沈休裹紧了自己的衣袍,眼神慵懒的将杜绮怀看着,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听的沈休好一会儿没有反应,杜绮怀撇了撇嘴,将自己的脑袋往他面前凑了凑,“你是不是对我没兴趣?” 沈休像是没有察觉杜绮怀的小动作,她看着走近的柳映辉又忽然开口道。“他来找你了,还不赶紧走?” 杜绮怀气结,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可怜巴巴的道。“我是不是哪里长得不符合你的心意,让你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我?” 沈休不吭声,静静的看了一眼杜绮怀。 最近常在沈休眼皮底下晃悠的人里多了几副生面孔,这些人心里揣着什么歪脑筋,眼珠子不由自主地往哪里瞟,她心中一清二楚。 宫中的水浑了,宫外头的人也不安,燥动起来。各方人物暗中惊心动魄地拉帮结派,恰好这一类又是皇帝心心念念要打击的,即便如此,明处有人依然高枕无忧,这个人就是一代佞臣,沈相。 沈家的权势,认真论来,得从上一代说起,沈爹的爷爷的是开国功臣。沈家人身体力行地论证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句俗语。沈家的人他们从一出身就被训练着治国之道,文采谋略。 沈休爷爷那一代,距说是沈家到达了巅峰,家族为官人数占了家族人数一半,在帝都屹立不倒可浑然不惧各方人马挑衅,据说是一方土皇帝。在一轮又一轮同行竟争失败之后,沈休一套独特的官场的好本事传遍京城,达官贵人们纷至沓来上门请教,为此,沈休爷爷的爷爷还特的出了一本书,专门讲官场生存法则和升官发财的潜规则。一时间,达官贵人争相传阅,奉为瑰宝。沈家的身份也如沈家那昨日扩招的建筑府邸面积一般,日益提升。 当一个家族的地位达到一定程度之后,随便放个屁都能滋生出一条钩心斗角的生物链连锁反应。 然而,沈家精通为官之道,却似乎对帝王权术没什么太大的研究,沈家这种放肆的做法,引起了越来越多准备磨刀霍霍向牛羊为帝除去眼中盯蛇鼠横行。 沈家摩拳擦掌地为自己家族的仕途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皇帝摩擦摩擦手掌为自己的皇帝大业开辟出一条唯我独尊的大道。 俗话说,“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筹划了多年,就算后来沈家如何精打细算,夹起尾巴做人,皇帝都不会放过一个沈家人。 圣旨下来时。沈家几个主心骨自刎于堂前。听的百姓说,那日沈家墙上的鲜血漫过城墙,染红了整个街道。 这不仅说明沈家占地面积之广,更能说明沈家被屠杀的如何惨烈。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帝都燃起万家灯火时,那些曾高楼上把酒高歌,俯瞰着盛世的万丈繁华,也终将逝,一群熬过战乱年代的文人,最终熬不过和平年代激荡风云下的岁月。 很不幸的是十年之后,皇帝的千秋大梦没有完成便驾崩了。更不幸的是,皇帝驾崩的时候还没有选出一个合法的继承人,于是他的子孙开始斗了起来,最后的结局就是死的死,伤的伤,留下来的都是几个老弱病残,没有什么杀伤力的。不久后皇帝皇叔继了位,没过两年,也因为忧思成疾去了,接着继位的才是当今的皇帝,先皇第七子。 据沈休爷爷留下来的手书说,开国皇帝的第七子,生性多疑,心胸狭窄,能力又不足,平时就喜欢有事没事,明里暗里打击与他为敌的人。 沈休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狡兔三窟存活下来的沈家血脉,他们在山沟里呆了二三十年的岁月,在京都风云平定之后,带着全族的希望,又回到了帝都。 沈休他爹弄了个假名去考试,入翰林。后来中尚属缺了位令官,她爹就被补了去。全族累世的资源在她爹那一代的手里,又加上还是个人才,不出三年沈爹他就跻身九卿之列,出任少府寺卿,掌管山泽尚方。 沈休他爹一代佞臣之路便是从这里开始,上将军是镇守边境的忠城,是难得的国之栋梁,皇帝不知嫉妒他才华还是什么的赤裸裸的将他视为眼中钉,背地里磨好一把刀随时开销。为了取的皇帝信任,沈休她爹两眼一闭一睁,协助多疑寡断的天子拔掉了上将军这根在背芒刺,他爹更因此一步登至丞相之位。 上将军一职被皇帝的人给顶替掉,满目鲜红色刺的眼睛发酸,而沈家意气风发卷土重来,成了这手可热的殿前近臣,一时风头连幼童皆知。民间歌谣谩骂沈家为殿前弄臣。 但是沈家势头一飞冲天后根本停不下来,滔天恩宠屹立不倒,让人敢怒不敢言。 沈家树敌太多,沈相总觉的一双子女走到哪都不太安全,每次出门在外的时候,不仅随身派出人来保护他们,而且有规定的时间点回去。 回去之后,灯火暗淡下来,见此时四下无人,沈休向苏云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把脑袋凑过来。 苏云牵着他的瘦马,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你肚子里有几斤几两的坏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手无寸铁,又遵纪守法,你别打我的主意。” 沈休像是不明白苏云在说什么,表情平静如水,眼睛里却闪着笑意“不知我哪里让你留下深刻的印象,让你竟然如此恶毒地猜忌我。” 沈休对苏云十分“赏识”,她思来想去,觉得果断拒绝叶落落的提议实在是糟蹋了消遣的乐事。 正好顾府中还有职务空缺,让人先把自同弄进去,再找一个伴说说话,折腾一下。 沈休打着饱嗝回到住处,此时家里头从江陵调来的厨师失去了往日的魅力,沈一看着闷闷不乐的沈休,撑成一头熊,艰难的别过一个头问道“又上哪儿鬼混去了?” 沈休将今天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遍。 沈休喜欢上顾念珩那一会,她还特地的去打听了一下顾家三公子的身世。为这个一见自己就微微皱了皱眉,一会又忽冷忽热的现象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沈休甚至偷偷的怀疑顾念珩是不是自己仇家的儿子。然,阿爹斩钉截铁说了,他可没有得罪过顾家。再或者,就算有,阿爹除了当年将上将军凌家那一家子得罪死了,其他的也都有手下留情,并且阿爹手中祖传一堆的为官之道的典籍,在官场方面也是相对圆滑。沈休思来想去,唯一的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非常狗血的如同传奇话本里说的顾三其实是上将军的遗孤。然后她与顾先生开始了相爱相杀的大戏。 当然,当沈休听的上将军凌氏并没有儿子的时候沈休甚至还偷偷的怀疑顾先生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个女儿身。 然而这个想法只不过是在脑海中停留了短短一秒钟便消失了,凭着自己对顾三脸红心跳的感觉,沈休斩钉截铁的否认掉这个可怕的想法。 转而沈休又开始心疼起被狼心狗肺的他爹灭掉的凌家,人家都绝后了。 所以说顾三的身世一清二白,对沈休的态度完全是出于自己心情的考虑范围。 “进顾府有什么好查的,难道你还怕他背着你曾经出轨过呀?”沈一吐了一下话梅壳,吊儿郎当的翘起二郎腿,一巴掌都拍到沈休的脑袋上。 向心狠手辣势力迅速低头的沈休直唤到“疼疼疼!兄长,这是要家暴啊!” 沈一手虽然放下了,嘴里不依不饶地数落着“在你跟男人谈笑风生的时候,然后事后打定主意,去哪玩去哪,热闹的时候,我已经不动声色的跪在朝堂默默无闻的抄写了三本书……” 沈休顺嘴就把沈一捧上天去“行行行,话是这样说的,我就是混吃等死的沈家人,您就是准备飞黄腾达的继承人,咱们身份地位不同,自然要办的事要分出高下,您说有理否?” 沈一毫不客气地做了个“请离开”的动作,鸠占鹊巢地将沈休赶出相府,让她在外头自生自灭。 无家可归的沈休游荡在帝都的街上,在寻思着他爹什么时候回来,又以怎么样的手法狠狠的告沈一一状。想明白了之后,沈休痛快的在墙头将苏云约了出来,两人打好了暗号,趁着月黑风高潜入顾府。 到现在沈休都没有潜入过清风阁的内部,看看里面不知有什么稀世珍宝。 苏云一点都不情愿的拉长着脑袋,但是在这个怼天怼地怼十六的阵营中,苏云相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比较公认的,相对有头脑的一个人。 “你老实告诉我,你该不会有什么偷窥僻吧?”苏云打了个小火苗。 “吹欠。”由于这一身黑衣服为了行动方便弄的有些单薄,沈休在寒风凄冽中毫不客气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苏云眼疾手快,赶紧的一个箭步将她的嘴巴捂上。 沈休蹲在树杈上画圈圈。苏云仰天长叹。“咱们是来偷窃的,不是来闲庭散步的。不用这么嚣张,可以吗?” 伍拾柒 这还有个人呢 叶落落说,既然决定要追随顾先生而去,但是去的时候从顾家那头偷些贴身的信物,路上也好方便行事。 苏云轻手轻脚的抬起他的胳膊腿,“怎么,我说来偷东西很奇怪…” “有那么一点吧。”苏云心口不一, 太奇怪了好吗,你之前动不动就一砸银子展示自己暴发户的气质,那样子让外人看了都想占你便宜,你现在突然告诉 我们说现在穷的看上了别人家的宝贝,这不逗人玩吗。 沈休被他看的面相有点尴尬,浅笑:“人嘛,都是要改变的,这不最近穷了,总要找点事情做。”说着,又响亮的拍一下苏云的肩膀,“论偷鸡摸狗这一行,你简直就像是贴心的小棉袄,这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 “子缘…”苏云嘴角在那抽动了两下,像是非常的感动:“难为你在这个时候想的第一个人是我,又不是承蒙你的看起,今晚我想本来应该还能睡一个好觉。” 沈休吞了一下口水,“其实是这个样子的,我爹最近忙着干大事,没什么时间来管我了,当然这事我也不想麻烦阿爹,大不了也就十天半个月,我就是想追随一下先生……” 苏云,“:……说了这么久,其实你就是想走,是吧?…”他顿了顿,“但是现在脱不开身对吧?” 路上安静得非常的诡异,苏云黑葡萄一样大眼睛里充满了杀气,他的眼神让沈休觉得他深信他自己的眼神可以杀死人。 沈休被看的心里突生出一怯意,两股战战的看着他,“你,你有话好好说……” “我在想,我帮你出城占了几分功劳……”苏云冷淡的笑了一下,“事情败露之后,我又有几种死法?” 沈休每给苏云特殊关爱的慈祥的笑容,苏云的眼神的就变得幽怨一分。 于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行动来的实在一点。 走两步路过了一个小院,小院里还有烛火在亮着。 “这是清风阁的隔壁。”沈休转了转脑袋,将脑袋凑到窗前,抠了个洞。 “迷香,迷香在这里……”苏云蹲下半个身子,将手里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递给沈休。 “滚滚滚,这可能是先生的母亲……”沈休咬唇,鄙视的看了一眼苏云。 顾念珩的母亲是个漂亮的妇女,虽然看起来并不是非常的年轻,但是气质却非常的优雅。 沈休多看了二眼,赶紧抄家伙走人。 “你到现在该不会告诉我,你是个路痴吧?”苏云跟着沈休在这个院子里前前后后换了几十圈,结果又回到了这窗前的剪影中。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沈休叹了一口气,又换了一条路线,从美人身旁的院落经过。 沈休想,清风阁其实应该长得并没有什么特色,认真的细究实在是不能从同排建筑中脱颖而出的。 清风阁的主人走了之后,院子里就剩下两个打扫的小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没有什么人了。 小童搬着小板凳坐在前堂门口,看着夜晚的星空,冬日的星星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只有北极星比较亮一点。却好像在一瞬之间,厚厚的乌云掩盖住了原本就黯淡无光了星辰,一滴滴的雨水顺着屋檐滑落下来,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雨夜就更不会再有小偷来了吧,他想起屋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珍重的东西,又看了一眼天色,想起先生临走前提醒的话来,近来熬夜熬的黑眼圈,他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要起身去关门。 小童正要起身去关,门前的风铃轻灵地一响,门被人推开了。小童的脚步一顿,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不可置信的看着两个穿着黑衣的小贼大摇大摆的从自己身旁经过。 刚刚这位小贼进去的时候,脚步像踩着风似的,推开门就冲进了去,后面跟上来的小贼倒是脚步顿了顿,硬生生的将小童望着,看着前头的人道,“哎,这还有个人呢。”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晕他呀!”沈休头也不回的发号施令,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来,嘴角却并不带着笑意。 一阵风吹来,沈休又紧了紧自己的衣裳,还顺手的把门关得紧紧的,一丝风都透不过去。 被关在门外的苏云一个手刀子下去,小童毫无反抗的就软软的趴了下去,临走前苏云还不放心,又补了两刀,从怀里掏出了两罐药握住小童的嘴灌了下去,走的时候还不忘补一脚。 正冬时节,这里头清冷得有些古怪。沈休鬼鬼祟祟的摸着一个花瓶,道,“小心点,可能有陷阱。” 沈休的话音刚落下,吱呀的一声,窗户被风开了。 苏云并没有看东翎西捣的沈休,又如同来时那样,又匆匆跑进了雨幕中。 沈休看着夜色中那朦胧的身影,在背后喊一声,“外面还下着雨呢,不用望风了吧?” 苏云两眼一黑,没有精力来陪着沈休,他就跑到屋檐下去逗那只灰色的被雨淋湿了的小奶猫,掏出从隔壁家顺过来的毛线球,逗着小猫咪。沈休从顾念珩屋子里抽出了两张画来,便匆匆去找苏云。 小奶猫伸了伸懒腰,用肉肉的小爪子努力够着苏云手里的毛线球,小奶猫伸起了脖子,沈休这一瞧,便看到猫咪脖子上挂着一只钥匙。 沈休怪叫一声,吓的苏云手里的毛球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沈休无视苏云的眼神,伸起罪恶的魔爪往小猫咪的脖子上抓去,嘴里碎碎叨叨的说着,“我就知道另有玄机。” 怀里的小猫也被沈休用蛮力一扯,跟着咕噜咕噜地滚了下去。 苏云同沈休对视了一眼,沈休一手抱着猫,把它放在自己的袍子里,一手提着两幅画塞到自己的衣袖里。然后施施然的背过手去,又往清风阁的堂子里走去。 沈休找了许多可以开锁的地方,可以跟钥匙对上号的没有找到,却歪打正着的找到了一块玉佩。这玉佩沈休见过,好吧,这正是自己丢的那块。 忙活了大半夜也没有见着其他的东西,在苏云的摧促出下,沈休只好打道回府。 沈休回去之后,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觉。脑海中总是重现半夜去顾府偷盗的时候,一伸手拉开抽屉,里面掉出来的两片柳叶。 沈休还记得,童年时跟随父亲逃避刺杀时,在江畔那个微凉杏雨遇到的那个白衣折柳吹笛的少年。 她八岁那年,京都所在的各方势力夺权夺势,边境的百姓因为梁朝镇守边境一名猛将的故去,夷蛮乘势卷土重来。边境百姓饱受兵祸之苦,兵患一路横冲直撞,皇帝派去的心腹守将无能,许多世家那积攒了百年的家业终究是耗不过这战乱的时代,偌大的家产换成了几张票和粮,拖家带口的赶往帝都避难。而风头正盛的沈家则与处于水深火热的黎明百姓截然相反,拖家带口的离开帝京避难。小小的沈休拉着父亲的衣袖,提着自己小小的包袱,踏上了离家的船。 悠长的笛声追随着远处的波涛,清透的风佛过脸庞,沈休倚在船栏,看见了江上一人,那时沈休不懂的审美,只觉得书上说的那些,大抵如此吧。 “远山出岫之姿,皎月出云之貌。”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沈相将沈休带到江陵之后,沈休在一个小小的乡镇定居,多年来,她未再听过如京都所听到的笛声那般动听。 当冬天走近尾声的时候便春天来了,那时帝都一般都会下一些毛毛的小雪,很少下雨,若是下雨也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半刻,太阳从乌云里头又探出了个头来,然后将远山的积雪慢慢的融化掉。 那日是难得的细雨,阿爹临走的时候,笑着摸了摸沈休的头,在她的手心放了一个玉佩。然而,阿爹一转过身,沈休就把它丢了。 到了四更天的时候,沈一睡觉翻了个身,就看见蹲在自己身后眼神迷离目光呆滞的沈休,沈一下子从床上滚了下来,一巴掌拍到沈休的脸上去。只见沈休一动不动的,眼睛迷惘地盯着床头里的雕花。 沈一的脸上带着一丝恼怒,劈头盖就骂下来,“大半夜的不滚去睡觉,来我这里干嘛?春宵欲暖度春宵啊!是不是又去偷药去了?” “睡不着。”沈休的眼珠子转了转,“我寻思着你能帮我,便就找你来了。” “我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救你于水火之中。”沈一给了沈休一个你有病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将沈休所要说的话全部堵死在了唇舌之间。 “我要一个通行证,出城。”沈休眼睛瞎了一般自顾自的说自己的话。 “你认为我做假的本领很高超吗?”沈一哼的一声,对沈休的这个看法嗤之以鼻。 “你都开始在官场上混了,连个通行证都弄不了,你说你人缘是有多差,怪不得我平时看你总觉的你就是长得招人恨的。”沈休明显不相信他的这番说辞,并且毫不犹豫的在他身上重重地踩了一脚。 “反正我包袱都打包好了,你敢去告状,好吧,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了,你就给我等死吧。”沈休眼神像饿狼一般的盯着沈一。 “请问一下,你,现在,是在求我吗?”沈一抬高了一下眉头。 伍拾捌 先生,你干嘛 掌柜娘子深夜听着楼下有马蹄声音传来,微微的睁开眼来,望了一眼旁边睡得同猪一般的掌柜,轻手轻脚的推开窗去,楼下是热热闹闹灯火通明的夜市,一行人风尘仆仆而来。望着他们的方向,怕是朝着自个家的店里来,这年头望着就并不太平,也只有朝廷那一帮人在想尽办法的粉饰太平。 谁也不想惹事,但是有白花花的银子哪有不赚的道理。 “掌柜,怕是有一大单生意要做了。”老板娘赶紧推了推身旁的掌柜。 掌柜呢喃的翻了个身,然而并没有醒。 老板娘一脚把掌柜踹到地上去,掌柜这才期期艾艾的睁开眼睛来,带着强烈的起床气骂道,“大半夜的又在发什么疯。” “我认得楼下那马车,怕是非富即贵。总不能让别人便宜了去。”老板娘摩擦着双手,兴趣盎然的道。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在某个偏僻的地方开一个黑店卖人肉包子啊,这雍州城算不得繁华之地,但也容不得你乱来。”掌柜神思清明了许多,沉吟道。 “我看那些人倒是像是身上揣着有宝贝的。”老板娘眼神毒辣的开口。 掌柜的眼神一亮,继而又黯淡了下去。把身子探到门角下去,摸索出了一个铜铃。 身着玄色衣上身后背着一把破铜烂铁的剑客,每天晚上他来到这间客栈,也不打尖。这家客栈在雍州城里也是一大特色,客栈的后头才是住人的,前头吃茶看戏,来来往往许多江湖墨客,到了夜间反而热闹得很。 穿着玄色衣衫的男子进来客栈的时候也没有小二来招待一下,显然太熟了便把他当成透明的了。 这时热热闹闹的客栈突然静下声音来,便见得一行风尘朴朴却不减华贵的人一窝蜂的涌进这客栈来,众人禁不住好奇的打量。隐在暗处的目光仿佛在打量着一块上好的肉。 那一行走在前头的俊秀的青年不禁往四周看了一下,皱了皱眉,心里觉得怪异,但是面上不显。 他身后高大威猛的汉子恐吓周边看过来的眼光。 “公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住吗?”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子扯着为首那个人的衣角。 为首的那人面无表情的点一下头,大跨步得进去,他身旁的侍卫不动声色的把剑用力的压在前台的桌上。 前台的小子抑不可制的抖了一下,然后快速的给他们安排了房间。 台上弹琴的姑娘又开始拨动着琴弦缓缓都弹了起来,旁边拉着二胡的老汉忐忐忑忑的也拉了起来。 客栈里热闹如初。 只是半夜声音才行渐停渐歇…… 整一个客栈,安静的连屋檐上的猫叫都显得格外的清新。 一大早,客栈里传来了一声尖叫。 房里的客人纷纷骂骂咧咧的都推开了房门,来看个究竟。 客栈里死了人。 还是昨夜衣着华贵,风尘仆仆看,个个看起来像武功高手的那一群人里头的人。 掌柜揉着惺忪的眼睛,面对着一番洗漱的华衣公子的咄咄逼人,大爷淡定从容的打着算盘。 “报官吧。”掌柜的不冷不淡的说道。 “不可!”另一个华衣男子眉目焦急的出口制止道。 为首的男子怒瞪了一下,不紧不慢的开口。“我在贵店可是丢了不少贵重的东西,您又作何解释。”那男子说着,便把身后的剑不动声色的拔了拔。 那样子像是要血洗一番了。 掌柜的眉头皱得死死的,这时老板娘便出来呵呵的笑着打场子,但两方对峙的人依旧虎视眈眈的对方。 “公子有话好好说,我们也是个开店的,做生意也不容易,您丢了什么?这里人多口杂的,哪说得清楚呢,不如你一一写下来,我们也好有借口帮你留意一下。”老板娘见为首的男子面色动都不动一下,又开口道。“要不这样,”老板娘偷偷的走进了那为首的男子,“您怀疑谁?我们偷偷的帮你搜上一搜。” “黑店!”华衣男子和身后的那个小厮跳起脚来骂道。 突然大堂响起砰的一声,一个人从楼梯上一直滚到地上,流了一滩的血。 而楼梯的最上方一个淡定从容的立着一个披着长发,穿着布衣青衫的,一双漂亮的丹凤眼,而那一张清丽风流的容颜让满室黯然失色。 一时间,整个大堂屏住了呼吸,不自觉的将眼神投向楼上那人。 老板娘突然尖叫一声打破了平静。“竖子,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我店里明目张胆伤人!” “阿弥陀佛,慈悲为怀。”穿着布衣的男子浅浅的勾起嘴角笑道,周围便响起一片的吸气声。 一个男人笑容笑得如此惊艳,真是令人叹息。 男子双手合掌,清丽的微微上挑的眼线,眼珠子里头又分明的让所有的情绪都清晰见底,干净得不容一丝尘埃。 地上躺着的是店里的常客,那喜欢对自己玩耍的,总喜欢身后背着破铜烂铁的不会伤人的玄衣剑客。 待得众人看清了地下躺着的那人,面色都变了三变。 掌柜的脸色更是黑的铜锅干一般,只留地上安安分分躺着的玄衣剑客。“那这位,公子这是怎么解释?” “他杀了人,我朋友不小心撞到他作案,然后就是你们看到的了。”男子身旁的侍从一脸真诚的说道。 “胡说!”老板娘声音突然的拔高了几个分贝,指着地上的那个人说道,“这个人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杀死,过马路还扶老奶奶,还无偿的帮了很多人打工,这么一个好人,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老板娘说着,便殷殷切切的哭了起来。 周围的人也纷纷都点了头,又有几个知根知底地上躺着那个人的那些不幸,也会不由地感到中到难过。 “公子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是啊,那可是一个大好人。” “他上次还帮了我的忙……” “上次他还同台上的姑娘和琴呢……” 客栈里的人纷纷指责起来,一时间,风头往另一方向倒。 老板娘紧了放在衣袖里的手,看着风头差不多了,便目光灼灼的盯着青衣公子,阴阳怪气的说道。“怕不是你朋友杀了人栽赃陷害吧!” “放肆!我怎么可能杀人还陷害别人!”青衣公子的身后探出一只脑袋来,眉目清秀的好看,却是满眼的戾气。 众人纷纷被他眼里的戾气恐吓的退后三步。 议论声不由大了起来。 这水越来越脏,青衣公子也不说话。任凭旁边的清秀公子,同台下的人争吵不停。 而华衣公子那一群人,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一场戏剧。 “要不算了吧,反正重要的东西也没丢……”那一行人下边的一个胆小的忍不住揪了揪为首的公子的衣袖角。 “演成这样,这场戏已经不是我们说了算就算了的,你们安心看戏便是了。”为首的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不能因为他是个好人,他就不杀人。”青衣公子突然冷冷的开口,意味深长的。“我听佛家谒语,向来有赎罪之说。” “那照你这么说来,好人都是杀人犯!他们做好事都是为了赎罪喽!”老板娘尖着嗓子继续逼问。 青衣公子笑而不语,一步步的走下楼梯来。众人不由得跟着他的脚步瞧看着。 青衣公子突然走到玄衣剑客旁边,而公子身旁的小子突然一言不合开始动手,撕啦一声。 也不见得怎么出手,剑客里衣同天雨碎花一样通通撕碎了。 整个大堂嗡嗡的又吵了起来。 但是很快又被眼前的场景给摄住了。 那剑客竟然浑身是陈旧的伤疤。 那么试问,一个地地道道的好人。身上怎么会有如此多密密麻麻的旧伤疤? 一时间,整个大堂安静了下来。掌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只要是这一方是任人宰割,另一方要拿出证据,轻而易举。 这时青衣公子突然盈盈的笑了起来,“我朋友给您带来麻烦了,我会管管他的。给您带来的损失,我们也会一律照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我们后一脚就走了,赔不赔那可就很难说。 “等等!”老板娘突然大喊一声。 青衣公子头也不回地说道,“他身上还有新伤口,你可以和那死去的人对峙一下。” 青衣公子正要迈出门槛,为首的那一华英男子突然拦住了小公子的去向,眼神平静地盯着小公子,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谢谢,如果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你可以来找我。” “无知的小儿!还不给爷爷给让开!”哪有人让别人上门求自己的!小公子旁边那个人毫不客气的横眉怒眼。 “阿杨!需要我亲自罚你吗?”来不及看那一行人如何发青的脸色,青衣公子回过头望着旁边不懂事的小生,脸色阴沉的道。 那个叫阿杨的俊俏小生立马就闭了嘴,傲着头不情不愿道歉。 那华衣男子眼神都没抬一下,目光淡然的拱手就离开了。 走到一个偏僻的转角处,青衣突然靠近阿杨,低声吩咐道。“那个玄衣剑客还没死透,身手还不错,你找个机会收了。” “公子!那种人,你都敢要!”阿杨非常生气的别过了头。“不去,要去你去,他还把我打伤了呢!” “他能在原来受伤的基础上再把你打伤,当然要把它收下。” 阿杨突然沉默都不说话了,拽紧了拳头,愤愤不平。两人对峙了良久,阿杨仿佛找到了借口快速的说道。“他都伤成这样了,修好了也不能用了。”然后又狗腿子的看着青衣公子。“而且,先生,给他治伤也要费很多药材呢!”还嫌没有说服力,继续再补一刀,“看人家是剑客,我们当场把人家衣服给撕了,人家说士可杀不可辱,他怎么也不会来我们这边呢!” 青衣公子将阿杨望着,笑而不语。然后突然不动神色的伸出一只脚,一下子把阿杨打趴成个狗吃屎的姿势。“你下次再给我一违抗命令。” 一个坐着轮椅的老者缓缓的走出大街同青衣公子相遇。青衣公子与之相对额首,然后抬脚擦肩而过。 这世上很多人,忍受苦痛和严酷和孤独一样忍受……… 青衣公子心中暗想着,抬头望着头上那一片黑云压顶的天,可是下雨的兆头。 客栈的一个柴房里,一个憔悴的男孩子把房门打开一条缝,然后受到了惊吓似的惶恐不安的跑到掌柜面前,“人,人不见了……” 看着快下雨的天气阿杨用眼神询问着旁边换了一身正常衣服的小公子,“我们要继续打尖吗?” “不,快到了,你走快一点,顺便留点力气待得我走不动的时候,你可以背先生我。”青衣公子开着玩笑道。 “先生,若是京都里头的人知道你是这般作态,不知有何感想呢。”阿杨取笑道。 青衣公子突然沉默寡言起来,阿杨冲青衣公子打了个手势,好不容易才抚平弯下的嘴角。 青衣公子顾念珩抿了抿唇,眼神悠远的望着前方,“被你这么一提起,京都啊……” 在落日的余晖下,外面的车水马恰似一派梦境,人来人往的川流深奥莫测,远远望去,地平线上又缓缓的升起了一个繁华的巷口。 顾念珩手里扛着褪下了的布衣打包成的一个包袱,拿着雍州城的通关令,同阿杨两个人走着,突然人群中走过一个人来同顾三撞了一下,那人的戴帽子、黑色的长斗衣和挂着一个黑白相间的破布袋,但是没有看到他的脸。那人经过顾三的旁边放慢了速度。瞧着他的方向是去高酒铺,那人眼神莫测的望了一眼顾三,拐了个弯儿,再也看不见他。 “你可看清什么人?”顾念珩转头问道。 他始终相信凡事有因,必有果。 阿杨沉默了许久,非常骄傲的抬起头来说。“这年头并不太平,尤其是在这块地上,我又一直同你呆着,也没机会出去见识见识,你叫我连个脸都分不清的人给你认什么人呢!” 两个人于是又走了一段路程,最终实在忍不住临时买了一只马。 待得天黑,俩人便把那一匹马拴在栅栏上,坚定地走进了酒铺。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像寻找什么似的瞅着顾三,没有抬头,用温和的声调说 “我就知道,公子,你会来的。” 顾念珩用饶有兴趣的口吻回答“我就一直在想着你,这家伙可真可疑!” 一阵沉默。那人最后回答说。“我奉命等了七年了。” 小公子一愣,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哪家派来的,便抿了抿唇,静观其变。 “我有七年多没看见我的孩子们了。如果你回去了,顺便帮我看一看他们,可好?”那人说,“希望你让他们继续活着。” 顾念珩也没多说什么,同阿杨抬脚便迈进酒铺里去了,已经坐在柜台前的外乡人掌柜和善的笑了笑,顾三也回以一笑,要了一坛酒,喝了几口,便举杯邀着那人饮。 阿杨左看看那个人右又看看顾先生,然后头痛的晃了晃脑袋,拿了一个大碗,自己就先喝上了。 那人轻轻地那酒杯碰了碰小公子的。“我叫白马,很庆幸能遇见你。”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那一个敬称,被刻意压低的声音,连旁边坐着的阿杨都没有听到。 顾三的眼神愈发的高深莫测,勾了勾唇角笑。“顾家,顾三。” 白马像同顾念珩外与人说然后又像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这般笑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吞进去的那一个名字在舌尖打转怎么都说不出口。 同白马话别了之后,两人又悠哉的上路了。 “你手上还有多少银子。” “两银。”阿杨眼神戒备的望着顾念珩,“你别看我了,花的最多的是你。” “又没说你什么。”顾念珩淡定的转过身去,冷淡的看着阿杨。“你想不想赚钱?” “你该不会是想把我卖了吧?”阿杨试探的问了句,“然后你自己先走,让我偷偷的偷跑出去?” 顾念珩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阿杨,“卖到楼里是有点资本。” …… 不久之后,两个人便蹲在可看到繁华地带的转角处一个二楼隐秘的角落里。 “你看了这么久,究竟在干什么呀?”阿杨忍不住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腿,禁不住问道。 “嘘,在干好事,你别吵。”顾念珩头也不回,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川流不息的大街。 不久,一个容颜俏丽戴着面纱的女子那入了顾三的视野。 一个身着华丽的老者刚从顾三对面的一个繁华的街道里拐角而去。那女子蓦然间加快了步伐,故意装出心不在焉的样子,和老者撞了个满怀。她赶忙连连道歉,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老者弯腰去捡了地上掉了的拐杖,说没有关系。 她匆匆向更热闹的街里处走去,拐出转角。瞬间消失在了人流中。 顾念珩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动作迅速,从二楼直接翻了下去,在顾三追上她之前,她已经穿过一一层层的人海,准备朝着洗黑钱的当铺里去。 顾三抿了抿自己生硬的唇线,使了点力气抓住她的肩膀,微笑着说“请等一下。” 小姑姑一下子怔住了,然后转过身看顾三,好像顾三突然冒出来一样,只觉得肩膀上的力度让她隐隐酸疼。她一脸不悦的皱着眉头,警惕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顾念珩幽黑的瞳孔越发的深邃了,一脸严肃的说,“你和我最好谈谈。” 面纱下女子的容颜一晃一晃的,语气疏冷。“我一般不和陌生男子谈话。” 顾念珩无动于衷,眼神平静的看着她。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怒地闪了一下,冷笑道“我建议你放开我的手臂,要不然我随便喊出点什么,那就别怪我了。” 顾念珩一动不动的,依旧面色严肃的看着她,“你知道,我是个捕快。”说着他慢悠悠的从怀里拿出了令牌来。 她脸白了。 顾三领她穿过繁华的人群,回到了原来守着她的时候呆的地方,她没有抗拒。 倒是阿杨骤然看突然离去的顾先生冷不丁的带来了那么大的一个人,吓唬了一大跳。但是平静的窝着,没吭声。 顾三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姿势,然后坦荡荡的坐在她对面。 顾三拿过手边的一壶茶盏,缓缓的倒了两杯茶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的女子。她长着一张得纯洁、无辜的脸,若不是他看清了她手头的动作,也是说什么都不信的。 两人相互的看了几息之后。 顾三平静的勾起了嘴角,“亳无疑问,你是我遇见的最不像小偷的小偷。” 那女子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那个转角,你下的手,我坐在这。“小公子指了指那个繁华街口的转角,有理有据的将凶手定死在犯罪现场。 那女子顺着小公子的目光看去,脸上已经有虚汗冒出。 顾三轻描淡写的喝了一口茶,缓缓的将茶杯放下,茶杯粘到桌面,瞬间裂成了碎片,他面不改色的冲着对面的小姑娘微微的勾起了嘴角。“你知道的,我想去领功。”然后顾三冷淡的看了一眼那女子,“你觉得需要我亲自搜身吗?” “我,我不是小偷……”那女子摘下面纱,咬了咬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是我第一次……不要把我送到衙门去好不好,我们是不冲突的。你拿了钱财可以上交给衙门……” “看你表现。”顾三一脸面瘫的模样,不动声色的装出被触动的样子,装模作样的考虑了起来。 待得那女子走后,阿杨一声不吭的握着手上沉甸甸的财物,向女子投下了怜悯的目光。 然后同顾先生狼狈为奸,非常没有良心的马不停蹄的往黑市里去,把财物给换成了银子,货币。 “先生,这如同梦一般。”握着手中沉甸甸的货币,阿杨反而有些不安起来。“我们真的不需要还过去吗。” “我们是抓小偷额外得来的钱,这是正义的,你看有了钱,我们一路上可以救济那些贫困的人。”顾三冷淡的勾起嘴角,一本正经的勾起嘴角。 “对了,先生,你哪来的令牌呀?”阿杨回忆了小公子所说的细节,突然间问道。 “我见过捕快的令牌,自个大概捏造了一块,其实很劣质的,但是她心虚就没细看,然后我就糊弄过去了。”顾三语调毫无起伏,毫不羞愧的道。 “那么问题来了,你平时干嘛弄那个令牌呀?”阿杨开始新一轮的发问。 “这个嘛……”顾三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佛说,不可说。” “那你为什么专门盯着那个转角处?” “如果我是小偷,我会在那里下手。”顾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而且小偷很明显的以为我只是刚好看到而已,只是在感慨自己的运气不好。你看对于两个人来说,都并没有什么损失。” 两人正边走边说着……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可怖的叫喊,接着鸡飞狗跳的中传来一阵马蹄声,只见一头怒气冲冲的马,用蹄子刨了刨地,接着痛苦而狂怒地向众人发起了攻击,横冲乱撞的,往街上跑去,马上的主人拿着马绳死死地拉着,手都出血了马却一点都不受影响。所过之处人们纷纷吓的大惊失色,四处奔逃。 待的顾三同阿杨走上前去时,前面的动乱已经平息了。 马死了,主人受了惊晕了过去。 马下发现下面有一个男孩,一个六岁的男孩,一只手提着一只已经死透了的鸡,另一只抱着一束稻草。 男孩面色如土,但是安然无差,就这么呆呆的立在马下,马死了溅了一身的血,小男孩眼神依旧一动不动的。 而有着不幸经历的头发乱糟糟一团的人安静的躺在男孩的旁边,一动也不动,他的头下枕着鲜血,结实的胸膛已经被疯了的马用马蹄用力的踏的皮开肉绽,被撕烂的血淋淋的内脏器在体外。 路人们纷纷下的吓得脸色铁青,呆若木鸡,胆小的尖叫一声,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纷纷绕道走了。 议论声还在继续中,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了。 有人见证了那场惊心动魄的画面,只觉得眼睛越来越模糊了,仿佛看不清,眼睛里还瞪着不可置信的目光。 拦马的人是个手无寸铁又身无分文的人,那毛茸茸的狮子像是几年没有洗过的头,那被头发逃拖着的可怜的面孔,浑浊的目光,大家平时都是印象很深的。 可那个人给人的印象里总是一个有着不幸的经历的一个怪人,一个望着人时总是眼神时而浑浊时而平静的人,一个心灵干枯的毫无感情,疯疯癫癫,动不动就大跳大叫的的人…… 人散了,疯马的主子将他们的主子领了回去,给了银子给下人安排安葬的拦马那人,小孩子的父母亲被乡亲们拥拥挤挤的快步上前来,一个劲的抱着孩子哭。 聚集的人群也渐渐的散了…… 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人,死了,而已…… “先生,你干嘛?”阿杨挠了挠脑袋,有点不解的看着小公子一脸虔诚的转动着佛珠,口中念念叨叨着什么。 “超度亡魂。”顾三也不理会阿杨,待得将口中的佛珠捏完,面色毫无波澜的望着阿杨道。 “是个英雄。”阿杨脑海中依旧忘不了那人的惨状,但是目光有点不解,“你说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他们都说他是个疯子。” “你记得多年前的一件大事吗?”顾三面色悠远的望着天边,缓缓的,有些沉重的开口道。“十年前,曾有一个名震一时的贵公子被贬到雍州城来,一夜发了疯,不问世事,成了乞丐似的在街上疯闹着……” 顾三忽然指了指一个泪水撗流,衣冠整洁但是神情有些疯疯癫癫跑来的妇人,他面色带着救赎道。“那是一个将儒道揉进骨子里的贵族。” “那贵公子家的人不管他吗?” “一个疯子难不成成天把他绑起来吗?”顾三忍不住感慨。“自己要作怪呀,管不了的最好办法就是放任其自由。”顿了顿,又道。“你说一个寻常的疯子,能活过十年吗。怕是那家人好吃好喝的放着给他呢,多少也是吃了的,不至于就这么死了……” “不过,这么死了,也好。”顾三本来想靠近着那妇人安慰一两句,但是想了想忍住了步伐。因为他心里始终认为,安慰别人就是重新掀开别人的伤疤再放一点糖进去。 “你为什么会知道十年前的那桩旧事啊?”阿杨又垂着脑袋发问。 “雍州城就这么大块的地,早些年的故事早就看完了,就往更古远的方向发展。”小公子一脸平静的道。 阿杨望着那毫无波澜的双曈,那一句你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又偷偷的吞进去了,每当先生给他讲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他总是脑袋里发浑,完全当睡前故事来听…… “先生真的是什么都知道。”阿杨感慨了一下,又转过头来望着顾三,“先生,您的母亲真的是高平郗氏贵女吗?” “你觉得呢。”顾念珩抿了抿唇,眼神一横。“你忘了当年雪夜叩响佛门的那一段呢。” “可是,竟然她是名门贵族的,她为了什么出家呀,我真的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到那样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会出家?”阿杨由衷的感慨道。“当年的高平郗氏啊!听起来就是一本传说,况且还是高平郗氏嫡长女!” 顾念珩眼神深邃,一脸看破红尘的望着阿杨,“你还小,你不会懂的。” 那你懂了? 阿杨忍不住心里嘀咕道。 夜深了,两人找了个店打尖,关上了房门之后,两人将地图摊在桌子上,又认真研究起来。 “按照道理来说,还有一天就到了。”阿杨非常兴奋的说道。 顾三径直的脱去直缀,点了点头,然后拿手将阿杨的嘴角堪堪扯开的笑容弄平,脱了鞋上床之后又捧起一本书来看了。“我们是顺路去雍州奔丧,到时候我再看到你这样笑,不等他们把你弄死你就先自己下手摁死你。” “先生啊啊……”看着阿杨沉重的点了点头,顾三转着手上的佛珠,“那个女人到死都没有回去过,怕是那么多年来的古寺青灯,心中想念的,还是那个家罢……” “嗯。”阿杨拍着胸脯保证道。 顾念珩嘴角一抽,盯了阿杨一会儿,不便再说他什么了。“睡觉。” 阿杨哦了一声,扬声叫来小二,拿多一张被子,然后慢悠悠的起身将蜡烛吹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顾三一个不注意直接踩到了在地下打床铺的阿杨的身上去,阿杨啊呀哎呦的痛呼一声,裹着被子直接又滚了两圈,然后睁开惺忪的眼睛,怒瞪着顾念珩。 “我踩到你肚子里捂着牙干嘛?”顾三看着阿杨奇怪的动作,扑通一声,笑了起来,脸上的一点愧疚也散的干净。 “我牙疼了嘛,昨天被它折磨了一晚上我都没好意思磨牙,好不容易睡着了,结果早上醒来又痛了!”阿杨皱着眉头,黑着一张脸,眼神极其的不悦。 “叫小二拿点盐,泡着水在嘴里含着不就得了!”顾三禁不住取笑道,“忍了一晚上,不得了了。” 阿杨哼得一声,也顾不得衣衫不整,扬声就叫来小二拿盐。 阿杨便坐在床上,晃荡着脚丫,悠哉悠哉的,耳边便听得顾三道。“叫你平时多了些糖果偷偷的吃了个干净,人在做天在看,苍天又能饶过谁。” 阿杨一手捂着嘴,一手拿着杯盏,大刀阔斧的坐在凳子上,苦着眉头,神情有些微妙,表示……被咸到了。 “你这牙疼成这样,肯定是要拔的了。”顾三煞有其事的说道。“若是晚了,说不定直接长出第二只牙来。” “我的天,不会吧,只是疼而已。”阿杨龇牙咧嘴的问,神情不安。 “你忘了你小时候那些牙是怎么没的吗?”顾三幽幽的道。“听说还会传染的,你小时候不是一个牙疼,第二个牙也疼吗。” 阿杨惊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么厉害的妈,他平时怎么没有听说过呢,先生会不会是在骗他。可是先生为什么要骗他呢,如果整颗牙拔掉了之后,那牙会不会不会再长了,那他从此就是说话漏风的人了? 于是,阿杨当机立断的抱紧顾三的大腿,鬼哭狼嚎的在地上爬滚,口中直嚷嚷着,“先生,救我。” 顾三居高临下的望着撒泼卖萌的阿杨,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比沈休更蠢的生物。顾三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教导阿杨的,跟沈相教导沈休用的是一样的法子吗,这一类人,心思单纯到透亮,却又真是令人费解。 好听点是死脑筋,往坏里说就是一个字,蠢。 于是,顾三低下头来摸了摸阿杨嘴边的牙,“一颗牙就如此令你大动干戈了?” “先生,知错了。”阿杨顿时有些可怜巴巴的低下头来,眼底挂着一丝委屈。 “就这么个角度看你,倒显得略有粗糙。”顾三脑海中将沈休的面容细细的过了一遍,实事求是地评价阿杨道。 阿杨哭丧着一张脸,他怎么粗糙了?不还是眉清目秀的小伙子吗…… 伍拾玖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这便是郗府?”阿杨矗立在高大的门牌面前,看着人来人往,互相面带着哀愁拱手问安的人。 “这些老贵族已经大不如前了……”顾念珩面色平静的说道。 “新来的贵族也站不住脚嘛!”阿杨哼的一声,两手抱胸,见顾三望着自己的目光,便收敛了许多,脸上便起了期期艾艾的神情。 “总归不会没落的。”顾三嘴角带着平淡的笑容,神色温柔的摩擦自己手指上的板扣。“郗平高氏同琅琊王氏世代姻亲。” 阿杨默了一下,便随着顾三跟着身穿着素色衣衫披麻代孝的下人跨门进去了。 另一头大堂里,郗家内部的人正忙着活着,突然听到下人偷偷的快步的向前来,偷偷的朝堂上的一老妇人附耳说着什么,老妇人面色露出惊讶的神情,而后便将手里的工作放下,柱着拐杖,往前面的院子里去了。 顾三的面色匆匆的打量着郗府,默默的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这时一沉重的黑眼圈,面带哀色的妇人见的一听说持着郗氏长房那一脉的帖子,老泪纵横的出来迎接,那一句含在嘴里的话没有吐出来,倒见得两个素色衣衫,面容俊秀的小伙子。 老夫人愣了很久,长满了皱子的手颤抖的手扶上了顾三,面色沉重的问了一句。“你,你们是?”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道,同时弯下腰来问安。 “那,那,被姐姐连累的顾家可还好?”老妇人哽咽的问完,又复问了一句。“这么多年来,她,她的孩子过的可好?” 顾三不动声色的掐了一把阿杨,捏了捏手里的佛珠。“劳烦老夫人挂心了,吾并知情。” 当年高平郗氏嫡长女随先帝南征北战,平定中原,一路风霜刀剑,吃尽了苦头。从豆蔻年华的纷争岁月到海晏河清殿前妃子,十年之后,风寒的刀剑没有使高平郗氏低头,倒是宫里头的明争暗斗消磨了她的锋芒,也磨尽了帝与妃所有的满腔热情和爱意。一玉佩,一纸书,同顾家的罪名落地。顾家死,妃入冷宫,入古寺,伴青灯。 老夫人哪里不懂得两人之间的小动作,见他手里头带着的佛珠,脸色一正,“出家人可不打诳语!” “我们不算出家之人……”阿杨忍不住低声的反驳道。 顾三心里头一惊,正暗自懊悔中,看了一眼阿杨,“胡闹。” 说着,顾三便偷偷从怀里掏出了厚厚的一沓纸来,“信中都有说明。”说着,顾三顺便横了一眼阿杨,“这书信是当年自己偷偷的写下的,她心里头很挂念着家族里头,今日一是代父前来向郗氏赔罪,二是奉命前来问安……” 老妇人驻着拐杖的手,几不可乎的抖了抖,面色有几分激动,抓住了关键字眼,反复的念叨。 想着顾三他们两个是要住下的,便安排了住所,叫下人领了进。 然后,整整一天,顾三他们都跟族里头的众人走形式。 正说着这日顾三刚吃完饭这时候没什么人,便寻思着回自家的院子散步消消食,便见得不远处的挽起头发的小妇人突然折回头来,但为时已晚,她前面的那人很明显已经看到她了,便快步的向前来。 这怕是又是一段什么孽缘。 顾三心里下了决定之后,便不管阿杨偷偷摸摸的蹲到小角落里去偷看了的行径了。 阿杨努力的爬到下面那一对最近的树上,又忍着不发出一点动静,屏住了呼吸,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小姐姐脸上的表情,只见漂亮的小姐姐刚开始面对着前面一身儒雅男子毫无表情,继而露出吃惊的神色,接着显得有些无措。 好丰富哦,跟变脸似的。阿杨忍不住心里感慨了一句,然后用手捅了捅村干。 阿杨看着突然靠着自己这么近的身子,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既尔被兴奋取代了,“这男的脸上一脸悲痛,从头痛到尾。” 郗氏的女儿向来是烈烈真性,脉脉柔情。大街小巷盛传嫁女儿就要嫁王谢,娶媳妇一定要来郗氏挑。 所言不虚。 郗氏百年世族,女儿个个长得跟天仙似的,性子又豁达,书画诗书皆精通,礼仪举止有京城贵女风范。 郗氏二房的二小姐同河东柳家五公子做过三年的夫妻,三年后他们和平的和离。 七出,无子。 被遣回家后,二小姐那张依旧风华正茂的脸上出奇的平静,反而转过身来安慰泪眼的涟涟母亲。 过没多久,柳家的第五子停妻再娶妻。 母亲在这一旁又到处张罗着二小姐的婚事,巧的是,日子定在他娶妻的那一天。 慕名而来的不乏青年好俊。于是像赶鸭子上架一样又定下了一门婚事…… 这是他们两人三年后分道扬镳以来,第一次同聚。 两人同时说了话,不过还是他先开口的问,“他对你可好?” “很好,不劳你挂心。”女子一脸平静。 衣袖下他攥紧了拳头不让她看出他那副激动的样子。听说她自己重新娶妻的第三个月就嫁了,男方是个文弱书生,虽不是钟鼎之家也是大富大贵。他没有勇气去向这女子讨要同情,因为他还清楚的记得三年前,他轻盛地恶言恶语称她是“克夫命”。 他说什么来者,“毒妇”,“克夫”,“无子”,“善妒”…… 初遇时女子的时候她是什么样来着,罗衣广袖,身姿清雅,笑起来眼角带着酒窝,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他记得自己是很喜欢她的,后来怎么就变了呢,许是,仕途不顺后开始醉酒,纳妾吧…… 她呢,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管他叫“懦夫”。他吼她,逐渐的开始冷言冷语起来。 “你呢?”她依然挂着笑容平静的问,那张脸还是如同三年前一样俏丽。 那么多年才发现原来,他缺的不过是一个借口。 所以哪怕自己没收到帖子,他也去参加老人的葬礼,在看到她的那一眼,他深深的觉得自己做对了。 “你可别再像当年那样,什么话都在心里憋着啊?”柳五朗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用着似宠溺,似无奈,似哀叹的语气感慨。“你是个好人,我一直都没有来得及珍惜。” 尘缘款款,微风习习。 风吹皱的是一丝一缕在心肺间撕扯的心。 两个人相互点头,离去。 多年后,同别人再谈起时,道一句不过是一场萍水过客罢了。 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两个性格异同的人便这么走在一起。 他喜静,不喜欢参加宴会,也不喜欢走亲访友。她喜闹,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她眼中的流光滟滟,酒窝浅浅。 年岁漫漫,所遇见的在时光深处落地成花。 花落辗转成泥土,往事不过一场空。 当初被世人传诵的的天造地设如今看来也不过而尔,经不起时间的推敲打磨。 许是那时彼此都年少,互相咬着牙,守着心,留给彼此一个背影。 另一边在树上偷听的阿杨望着摇摇欲坠的树沙沙作响,那头相互错开的,两人还未走远。 砰的一声。 阿杨所在树枝断了,他脑中轰咚一声一片空白,然后下一瞬听到了脚步声,努力的在想着自己当作路过好呢,还是赶紧逃跑。 最终折回来的两个苦命鸳鸯立在树下的时候,阿杨非常机智的藏在离犯罪现场不远的灌木丛。 “有人?”一人仰着头沉吟。 “总之,这么粗的树干总不会是自然折断的。”一人嘴角抽搐的看着地上的大树干。 …… 待得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里,阿杨偷偷的偷了一坛子酒压惊,顾三闭这眼,手里转动着佛珠。 阿杨哼得一声,装腔作势的家伙! 阿杨于是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眼神又不死心的望着顾三,享受的咂咂嘴巴。 顾念珩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当心让人发现了你的酒气……” 十多年来他们两个倒是一直志同道合,各自心里头几斤几两是知道的。 睡着前顾三想道,得多喂几碗行酒汤给阿杨。 第二天醒来穿戴整齐时,大堂上,一片静谧,只有偶尔的抽涕声。 已经开始发丧了。 已经第三天了,郗家族里的人将棺材盖合上,在一片吹吹打打,漫天雪花白钱中下,人们开始抬起棺材放在棺材架上,族里的人哭哭啼啼的相送,更有甚少数妇孺场哭晕在现场。 突然送行的人群中一个不满五岁的小外孙努力的迈着小短腿哭哭啼啼的追上了棺材,面无畏惧鬼神,一路上都在喊,“外公,别走,别带走我的外公……”诸如此类。 闻者皆掩面泣泪。 赤着脚跑出来的小孩,面色通红的吓人,力气也出奇的大,下人拉也拉不住。 “他都发了高烧了,谁让他偷跑出来的!”一妇人怒喝道,是日,看管小少爷的那一屋子的下人统统受了惩。 和尚围着坐成半圆形,在他们在诵经声中下了棺。 顾三垂着眉,随着人群也默默的念了经。 回去时,一路人都默默无声。 此时太阳已在正中天,不少娇弱的妇人脸色苍白的又晕了过去。 卢家小姐是个望族的嫡小姐,长得清秀,富有诗书,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她有一切的好前途,却在二八年华嫁给了一个老头。 所谓一枝梨花压海棠。 若是男方娶了小妾世人虽有争议但也还说得过去,但是却是女方主动请求入嫁,是正妻。 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尤其是女方嫁过来不到六个月,男方离奇死亡,这不得不让世人颇有微词。 郗家长老的故去,所有的箭头都指向卢家的小姐。 而郗家的长老过去故去至今,那位卢家的小姐称病并未出席。 从这位卢家的小姐嫁来到婚后,表现出是一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一个无可指责的好母亲,和家族里的人也处得十分和睦。 郗长老生前对她极尽宠爱,逢人就夸,冯说金山银山就是天上的月亮也会给她摘。 夫妻俩琴瑟和鸣,也在当时成为一段佳话。 郗长老死了,立下遗嘱,不可动她。 顾三准备告别的时候,这位卢家的小姐正在娘家的交接下准备离开,但是很明显,所有人都被拦住了。 “谁许你走,你不许走!”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子哭红了双眼,指着卢家的小姐。“贱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下人说,听到爷爷在房里呻吟痛苦时你就在那里立着,就算不是你干的,你也脱不了干系!” “不得无礼!”另一个中年男子将快手小姑子拉住。也只是将姑娘拉住,并没有撤走拦截的下人。“你要尊重你爷爷的遗嘱。” 然后中年男子恭敬的拱了拱手,神色真挚得道。“族里事多,您又是这一脉最有资格说话的人,还请大奶奶多住几天主持主持。”顿了顿,又说道。“待的事情少了,您若是十分想念娘家,你也可以回去的,不急一时,还请大奶奶以大局为重。” 中年男子就是不动声色地教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呢。 生是郗家人,死是郗家鬼。 饶过她性命不代表能让她好过,她会一直留在郗家直到死。 同样的,卢家也知道这个道理,若今日走不出这扇门,日后必定终身囚禁于此。 便有卢家刁奴怒喝。“我家小姐想走,还轮得到你说话!” “我家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真当我家好欺负的吗!”小姑子又活动着手脚恐吓道。 两方人马双双拔剑。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顾三同阿杨便立在人群中,默不作声的看戏。 “你说那女的走得了吗?”阿杨歪着脑袋问。 “走不了的。”顾三一脸平静的回答。 “你说那女的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图的是什么呀?”阿杨双手抱胸,望着那张清秀而苍白的脸,梨花带泪也另有一番滋味,嫁给一个老头,也实在糟心了点,不由得磨砂着双手,沉思道。“你确定那女的真的是卢家货真价实的小姐吗?” “我以前见过卢家的女儿,面相是有几分相似。”顾三将手放在唇上,“但是,是不是嫡出的就有待看商榷了。” “那你说那卢家的小姐回去之后还有活路吗?”阿杨不解。“似乎对那女的来说进退都是两难,走与不走没什么区别嘛。” 这一场的闹剧在两方的争执中,卢家看表面赢了。 卢家小姐最终还是在重兵拥护下走了。 “先生,要走吗?”阿杨眼神亮亮的低声询问。 顾三望了一眼阿杨,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舟车劳顿,长途跋涉,又兼悲伤过度,须赶路?” “先生英明。”阿杨飞扬了嘴角,装模作样的拱手道。“走走走,咱们再好好再休息几天。” 不日后,有仵处做上门来,带了一个当地名医。 那个名医众人瞧着很眼熟,正是在郗太爷爷病重时,为其诊治的医生。 那名医联合其他的一同看诊医生提出了郗太爷是中毒而亡。 中毒!这话一说出口立刻便不胫而走,很快弄得满城风雨。 那些空穴来风,在有了证据之后顿时舆论一边倒,声讨声阵阵。 连卢家的人出个门都要被鸡蛋砸,到处被人唾骂。 卢家牺牲这么大,肯定从中捞到了不少好东西。 真是手段用尽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还名门望族,心黑起来果然是寻常人家都望尘莫及。 连人家的一个老头都不放过。 不是后,卢家小姐暴毙在家中。 众人听到,又是一阵唏嘘。 有的人猜测是因果报应,有的人又纷纷说,老太爷在地上想着她,抓着她去陪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顾念珩同阿杨正在赶回雍州的路上。 “你说那如家的小姐谁杀的?”阿杨问。 “你就确定她是被人杀的,而不是自杀。”顾三笑着扬唇反问道。 “她若要自杀,不早自杀了,落得一身罪名再自杀,不显得太过做作了吗?”阿杨把眉毛扬得高高的。 顾三给了阿杨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我现在都怀疑那些名医是不是做假证。” “是有这种可能,毕竟,郗家的人怎么可能放过卢家,这留了后手呢,怪不得当初就这么轻易的放她回娘家,后面刀枪箭雨等着呢。”阿杨双手抱,又开始摇晃着脑袋疑惑不解的问道。“你说那卢家图的是什么呀?费这么大费周折,最后还落得折了夫人又赔兵,名声全尽了去!” “我若是真知道我就不在这里了,我早就摆个摊当神算子得了。” “你长得这么不靠谱,当个神算子都没有客人来上门的。”阿杨忍不住打趣道。“倒是你这副皮囊能卖到许多钱,我听的你长叹,人嘛,最重要的是扬长避短嘛!” 两人说说笑笑一前一后的牵着一匹灰溜溜马便慢悠悠的走着,便渐见得前头一堆的村民围在一起,阿杨来了好奇心,眼神亮亮的看着顾三。 见着顾念珩点头后,赶紧将马牵好,拿着绳子锁在一个目所能及,但又是看着比较靠谱的地方。 被人群围着的正中央站着一个身着黑色衣袍做巫族人打扮的老妇,她眼神肃穆,手持着柳条,嘴里念念叨叨着什么,然后拿柳条沾了水,一点一点的洒在街巷的人家的屋前,她也走不远来来回回这三处人家。不断重复有一天跪上曾经不小心对上天梦里头拉谈说的话。 因为在这个地区,天气总是比较干旱的。 所以每过一些时日,便有一些巫族的女子来祈雨。 还别说!有巫族的大司命来的举办大型的祭祀活动,那日还真又是利风,又是下雨,准的很。 所以一直以来,巫族的名声都是相对较好的,凡是有巫族女子经过之处人们便盛情招待,顺便请求他们赐福。 人群中的这个巫婆,也不知道是有真本事还是弄虚作假,反正雨是招了半天没招来,但是招来了一阵大风。 阿杨跟顾三便站在外围看着那一阵大风吹的巫族那巫婆的衣袂飘飘似乘风而去一般。 “你说这真的假的?心里虚的很呢!”阿杨拿手虚虚的挡着,凑进顾三的耳朵问道。 “真的。把大祭司抓进沙漠里跟上天沟通沟通,呼一下风,唤一下雨!”顾三抬头望着北地,仿佛北地的风沙在眼前呼啦啦的飘过,一派气定闲神的挑了挑眉头反问。“你说那成吗?” “如果你当上了皇帝,你说什么都成。”阿杨抽蓄的勾了一下嘴角。 “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顾三横眉冷眼的看着阿杨,眼神冷的可怕。 阿杨本意是开玩笑来着,但是一不小心又犯了忌,心虚的不敢望着顾三的眼睛,低下头来,不敢吭声。 顾三垂下眸子,漫不经心的将眼中的情绪敛下,然后默不作声的重新把马的绳索给结了,步伐从容的又继续向前走去。 阿杨心思重重的望着顾三,默默的跟上他的脚步。 顾三其实打心底很厌恶巫族的那一帮装神弄鬼,传播邪教思想的人。 说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了…… 记得那一年是连续干旱的第三年,大祭师大设祭台来呼风唤雨。 如果是寻常干旱,只需要一些牲畜的血便可。 可是那一次,大祭司已经连续三次失败招雨。 于是大祭司便向陛下请旨,采取人祭。 可笑的是皇帝为了所谓的众生,做出一副为天下苍生忍痛的表情准了。 仅仅几天,大祭司便在人间收集了金童玉女三百对。 那一场熊熊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活活的烧死了六百多大好年华的少男少女。 一个月后,天真的下起了雨。 百姓们载歌载舞。 待得雨停,大祭司便把三百对对金童玉女挫骨扬灰,撒入海中。 装模作样的带领一方的百姓朝拜,谢天赐福! 那年恰好病重,在房间里三个月会不能出一步,母亲怕他实在无聊,便教他放下一会书,允许他去隔壁听族长与老者一起聊天了。 那是一位年老有着非常丰富的从事农业的经验智者拜访顾家。 他们那时谈的便是这些事。 具体的顾三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只言片语。 “不能,今年是有雨的,大祭司只是没有算准时间,当然,谁都能看见。但你应该明白,我们必须有意识地有理智地处理这个事情,要采取经验。请注意,这不关我的事,毕竟那是六百条人命!” 这位老智者家穿上草鞋走了,一边走,一边直摇头。直呼罪过罪过。 那时顾三便倚大师倚里,看着母亲的目光有些焦虑地凝视着天空,眼中是他看不懂的怜悯,悲哀,夹杂着一丝丝愤怒。 此后,母亲一个人在禅房里念了许久的经,直至夜半,都没有停下手中的木鱼…… 大约就在这时,顾三便暗暗下决心,若有一天自己是当权者,必定不会信了这些歪门邪道,必要铲除这些社会上的歪风邪气。 三百对漂亮的年轻男女,六百条人命,三天三夜的大火,一个月后,百姓的载歌载舞,大祭司的挫骨扬灰行为…… 种种,令人发指。 然而,百姓却恍若未觉,就连送上自家子女的人家,也是载歌载舞,打起精神,扬起笑容,感恩戴德。 这就是大祭司口中所说的,所谓天命。 那么上天为何偏偏挑中他为大祭司? 为何那些少男少女生来就有罪,生来就该死? 道观里有百姓来朝拜。 也听得只言片语。 “哎,照我说呀,不就是他家的娃被贡献出去了吗,他也太悲观。丰收在望,你也别喋喋不休了,他家的娃可是被天意选中的人,是好事!怎么就他们那家人好好的就疯了呢,听说还是城里头富贵之家……”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人摇着脑袋说道。“不容易想开呀,那家的女儿听说生的也是非常漂亮,前年去洛阳赏花小住几段时间回来后,听说还和洛阳城里的人私定了终身呢!洛阳那里头多的是贵人呢,这大好的年华这般惨淡收,天妒啊……” 那两个说说笑笑的人影渐渐的越来越模糊,然后从顾三脑海中慢慢的的远去,顾三整个人一晃神,就被时刻盯着顾三的阿杨非常快速的伸手一扶,顾念珩摇了摇头,迎上阿杨担忧的目光。 作为一个权力者,懂得不仅仅是权谋,更应该知民生。 多年后顾三再次回头时,便蓦然的想起老者的这句话。 清醒过神来,顾三安慰道。“无事,只是心里头挂念事情罢了。” “被你这么一说,忽然念想起古寺上的梅花来了。”阿杨突然没头没脑地叹了一句。 小公子勾起嘴角笑道,“阿杨,这才出来几天就想着回去了,以前在古寺里的时候,天天就想着出去闹腾。”顿了顿,又说道。“大师曾说,梅花可是有风骨的,这是从心里头刻上的烙印,心中自有,你又何必垂诞古寺中的梅呢。” “说的极是,梅花的风骨自在心,寓于魂,寄予魄,打磨成粉依旧暗香浮动。心无外物,何必外求。”阿杨挠了挠头,沉吟。 陆拾章 暗度陈仓 第二天放晴,从外头吵闹声中惊醒,沈休忍不住赤脚下塌推开门去,空气中传来凉凉的湿意,下面传来热闹的叫卖声,格外懒惰的性情也散了些。 待得整理好衣冠,洗漱好。招招手,便有人来传话,对面隔房的客人一早走了。 好像意料之中的事情,只不过心里头终究落了一声怅然。 顾念珩走了,沈休忍不住低低的叹息,马车又咕噜咕噜的转转,明明是同样两个人一辆马车,不知为何总觉得一下子变的空空的。 “年芳几何?”沈休抬眼望着站在自己旁边的侍卫,这是他爹派来日夜守着自己的,只不过这一回从暗处转到了明处来。 “十七。”名叫炉烟的侍卫认真的看着沈休的眼睛,恭敬的回答道。 “我要走了,你跟我还是不跟我?你要回去跟相爷说一下吗?”顿了顿,又问道。“你是暗影吗?” 炉烟点了头,也不知道点的是哪一个句话的头,自此,一路无话。 沈休支着头,掀起帘子,望着外面呼啦而过的风景,一路上默默的计算着路程,除了马车的声音还有车内续茶的声响,再无多余的声息。 已经被刻意淡忘第几天了,沈休到达国寺时,星云暗淡,云翳低垂,只有浅浅的风吹过额头的发。 有人前去通报,沈休先行从后门的小道进入。 室内灯盏微黄,一年轻的美人跪在地上,眉眼细细,黛如远山。 门外守着一群侍卫。 十天半个月也撑不了多久,也快到了。 明日啊,得去见见法师,通通气呢,今日就由跪在地上的这位美人,详细的讲述镜里头宫中发生的大小事情和民间有何趣事。 美人唤作晃晃,是个地下情报搜集的头目,最是热衷于八卦,最擅长推敲。她口中的趣事拿手捏来,从京都里第一公子公然在桃花渊里选妻,到隔壁有多少个是隔壁老王的儿子,再到寺庙里哪个和尚多看了哪个香客一眼,种种不厌其烦。 细碎的波光灯影里,沈休茶水早已凉透。 晃晃喝了整整三壶依旧不肯罢休,她拿着杯子,又抿了一口,接着讲国寺里头有多少人,分别有什么特征,身世背景,还有放在国寺里的冒牌货同哪些人有过接触,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动作,一一道来。 再讲到皇宫,宫里头的形式,竞争对手,各大世家的底细,打算。 待的国寺是里传来了一声声钟声,晃晃才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将一打的书郑重的交给沈休,才放心的举步踏出门外。 沈休在钟声的敲响下,脑袋又清明了一些过来,推开门,望着外头的天色,便听得下人来报,方丈礼佛的时间开始了。 沈休待得拿笔将自己的妆容又化得苍白三分,才放心的走出门去。垂眸,手里的佛珠转个不停。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路幽静,每踏出一个脚步,望着前头似是始终没有尽头,闹腾的一夜未睡的萧清珝脸色不住的又苍白了几分。 “你今日又来迟了。”方丈跪在佛祖的面前,声音空旷而悠远的传入耳中。 “徒儿受教。”说着沈休便跪在草蒲中,恭敬的开始礼佛。 待着默了一整篇经文下来,寺里头的烟火味才开始有松动。 方丈是个和蔼的老人,七十又二,德高望重。常年同国寺的住持同出同进,关系匪浅。 沈休便是方丈的挂名徒弟。 岁满则去。 虽说来这为了修身养性,养病,但是方丈真的是拿她当徒弟,每年向方丈请教的时候,该教的都会一一教予,尽心尽责,未曾偏颇。 为免长期的习惯使然而露出马脚,在国寺,沈休依旧保留法号。 很尴尬的是,国寺里头按着年龄的辈分,应是弥字辈。这就显得沈休在寺里独树一只。 “咦,玄字辈,那不是法师那一辈的吗?”去年,便有小和尚抬着头,疑惑的问。 “弥空,不得胡闹。”然后这句万精油便成了解释的唯一口号。 嗯,所有质疑的人都是胡闹。 再次回到房中的时候,沈休恨不得倒床就睡,最终忍了忍,以笔蘸墨,昏昏欲睡的缓缓落字。 待得一切都安排好了,沈休鞋袜也不脱,将自己扔在床上,交代外头的人,谁也不许打扰。 每年沈休都要来到这个地方,因为她娘的灰骨在这寺中存放。当然沈相这种做法,在京中很是奇葩。但是谁叫他爹,非常疼爱她娘呢,舍不得任何人去打扰她,会遵从她娘说的每一个不靠谱的想法。 但是沈休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借着她娘名头,在寺中暗度陈仓,偷偷的溜走。 明天还有挺远的路要走,今晚就先休养生息吧。如果临走前能把晃晃跟妒烟给带走,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不仅能防止告密,而且在路上增了不少的便利。 许是到用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什么可用的人,沈休有点为自己感到悲哀。看看她家兄长,嘴里说着不要不要,结果第二天还是给自己弄来了通行证。究竟这通行证是真是假,他自己倒是研究不出来,但是一路到邕州城,这么远的地方,得需要许多的通行证,现在沈休手里的不过只有一个出帝都的,愁死个人啊。 昏昏沉沉中,沈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三天不洗澡就找顾美人。 第二天一早,青灯古寺,并没个人贴身伺候,不管是更衣洗漱,还是端茶倒水。 但是富贵人家,若是享受惯般富贵而不懂得自力更生,便会惹人笑话的。 沈休对这几副不太完整的地图伤透了脑筋,心头扑通扑通的跳着,在感慨着身边缺少一个能人,首先不论这地图准不准确,其次还要推敲一下,顾三会不会老老实实的按着这地图上的来走。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这几份地图很多路线根本对不上,但是大概的地点都是准确的。 沈休有些烦恼,揉了揉眼睛,推开门去,一转头,看到妒烟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 “你昨天一晚守在这?”沈休指着妒烟的手颤颤巍巍。“然后你今天早上又不睡觉?” 炉烟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沈休又问,“那你一天睡多少个小时?” 炉烟又不回答了,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沈休掏了掏耳朵,顺着他的目光看着前方,期期艾艾的问道,“哎,我说,你地理好吗?” 陆拾壹 见好花颜色 寺前,沈休安静的在满室纷纷扬扬落下的暖光中,那风流的身姿如同一尊雕像矗立着,在红笺下,提笔挥墨的素手芊芊将笔长久的顿住,凝眉细思,连听到沈一前来拜访时候重重踏开的脚步声也不理。 沈一见燃了一半的烛火,敛眉上前一步闷闷的喊道,“子缘啊。” 沈休听到叫唤,幽幽的吐了一口气,将手收了回来,悠悠的将笔搁下,抬眼看了一眼沈一,眼神复杂。良久,将红笺下的字迹妥帖的折好安放,缓缓的将眸子垂下,声音温雅的道,“晃晃送来的信说,宫里头出事了,父亲应是许久脱不了身。” “我以为你应该慰问我舟车劳顿,以及路途的凶险。”虽然相府到寺里头只有屁大一点的距离,沈一眼神略有委屈地望着沈休,心里头却在回味着沈休说的话。 “呵,你信上写的不够细腻吗?”沈休顿了顿,“人都见着了,你怀疑我眼神不好吗?何须多此一举再问一遍。” 沈一深深的怀疑沈休的理解有些偏颇,短暂的沉默之后沈休很快的接上的话。“嗯,是有点事。” “你不能有点危机感吗。”沈休踱步,冷冷的道。 宫里头每天都在发生这些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吗,况且平时中最没良心的就是沈休她自己呀。 “不过无关紧要的人,听说皇叔那一脉的那些潜在的毒瘤未清。皇帝又开始疑神疑鬼,到处抓人,父亲八成还是被皇帝逮到在宫中共同商谋所谓大计。”沈一眼神犀利,渐露锋芒。 “假如……”沈休低低的叹了一声。“你说,那既然宫里宫外都已经腾不出手来,那顾家哪里又惹得了谁的猜忌?” 沈一皱着眉一遍遍的思量。 沈一弹了弹手指,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子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顿了顿,“如果那样的话,你路上得小心点,毕竟路上很有可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呢,还有你这江山惯养的小身板……真难为你想不通,这么寒风冽冽的天气有勇气出门去……” 沈一从小被灌输了思想,以继承他家的事业为己任。这条路上有多少的石头,荆棘,滚雷和风雪,早已深知。他这个小弟是从小被娇生惯养,看着吃不了什么苦头,心智也不一定坚定。他得多看着点。 “说的我好像是千里送人头一样。”沈休扶着脑袋,皱着眉头,话语落的掷地有声。“此次出行,我好歹也是深思熟虑的好不好,要不然我也不会将出发的日期一拖再拖。”说话,沈休佛开覆额的发,望着自己的影子发呆,然后关心的问道。“我走了之后,你又是怎么敷衍阿爹的呢?” “先瞒着呗,等到阿爹听到的消息之后我便只能是听候派遣,做牛做马了。”沈一道。“如果你有一点同情心呢,你就不要那么干脆的甩了一屁股帐走人。” “哦。”沈休漠不关心的应了一句。 沈恨铁不成钢的眼光刚落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带上了怜悯。 沈一举着灯笼站在玉阶上,将心思深深的藏起,目光沉沉的看着素朴夜色中,刹那间嘴角绽出一抹微笑,讽刺自己天真的想要看清看那白雪覆盖的大地上的刀枪剑雨。 星河如瀑,沈休缓缓的又将茶水满上,唇角飞扬出一丝笑容,听着远处微凉的风中低低的歌声,忘了路过几处人家,翻过几处山水,走走停停。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帘子,沈休在凛凛寒风中探出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脑袋来,敛去眉目思绪,徐徐的走下马车来,眨了眨眼睛,不紧不慢的走向风雪深处去。 马鞭扬起的声音,炉烟急忙的驾着马车赶上去,在淡云微月中,略有一些惆怅。 看不见远方山水,古寺里传来了一阵忧伤如同藤蔓一般蔓延上来的笛曲,犹倦夜清寒。 沈一坐于马车辕阶上,看着沈休眉目带着不舍说,“二三年前,阿爹将你从江陵带回来。” 沈休敛着眉目,融融冬阳,人如珠玉。 这又让沈一想起了沈相从江陵将她接回来时的盛况。 人满为患的街头,声势浩荡的仪仗,布帘飘飞中,象牙塔,沉香屑,塌中美人,琴乐声徐徐而起。 茶馆的长袖翩飞的小生停下了最爱哼唱着痴缠怨曲的小调探出身子出神的往外看着,街道上叫卖着的老头停下了身上沉重的负担驻足观望,手拿着冰糖葫芦的小童蹦蹦跳跳的随着黑压压的人群瞪大了眼睛,富贵人家的子弟坐在二楼的雅间谈笑风生,煮茶饮水,山水画的扇子,指向的地方是人群热闹的焦点。 徒步下了二楼的雅间,沈一挑高了眉头,拿着折扇,笑着同侍女讲。“我倒是不曾见过画上这般人物,一定要亲自去会会才肯罢休呢。” 京中有风流之名的柳氏三公子拿着折扇的拍着沈一的脑袋。 说是相府的小公子回府,沈一还猜测着一山容不下二虎,怕是翻了天,毕竟都是京中一群纨绔子弟。 风吹开帘卷,繁花翩飞了眉眼,漫天的花雨和着若有若无的琴声阵阵,桥上的人一步一步的走下桥,眉眼愈加的清晰,同画中的山水一般,却又更胜一筹。 隔着层层的人海,略略望进了那熟悉的眉眼,心里存着三千的秋水。 那天阳光正好,明亮而清丽。 沈一坐在马车里,看着沈休傻呆呆的就那样立在风中,眼神收起了悲喜,似是而非的问了一句。“你应该会很快回来吧?” 沈休思索了片刻,“或许呗……” 沈一一听,随其毫不犹豫的跳下马车去,笑着追上苏公子的步伐,搓了搓双手,在沈休耳边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来,张了张口,寒气便冒出了烟。 哪怕是人烟稀少的寒冬里,两个外表出色的人并肩走在风雪里头,亦引得脚步匆匆的百姓驻足观望,窃窃私语是评着两人生的好样貌。 然后那道身影在众人眼中渐行渐远,交谈声也渐渐远去。 彼时,沈休无视一干诧异的眼光,快步的转身拉上侍卫妒烟,仰着头,好奇的问。“哎,我一直在好奇,平时你都待在哪的?”望着那张好看的侧脸猜测道。“是暗影都是一样吗?” “相府。”沈一刻薄地看了沈休一眼,,毫不客气的打掉沈休的爪子,赤裸裸的告诉她你想多了。 “相府那么大,为什么平时我唤你又能很快的出现。”沈休又揪着炉烟滔滔不绝,深深的认为,毕竟是一起上路的人,需要打好一点关系。 炉烟将嘴巴闭的紧紧的,并不说话。 沈一慢吞吞的将怀里的一支短笛子掏出来,在路过人家门前挂的灯笼上那星星点点残光的如火风摇摆的中,给了沈休一个孤陋寡闻的眼神,顺手替沈休解释了,这样东西给沈休拿去仔细端详。“你吹笛的时候,它会震动。” “那又是如何给我定位的?太远了,又是如何赶过来的?”沈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嘛……”沈一随意的看了萧清珝一眼,突然闭了口。 沈休一脸哀怨的看着沈一,眸子里尽是咄咄逼人,口中犹疑的问道。“莫非咱府里头有暗道,四通八达的那种?” “线人。”沈一重重地拍了一下沈休的脑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旁边的沈休被风缭乱的头发,把眼光收好。“不过你的建议倒是很好,我可以反馈给阿爹,多修几条路逃路用。当然不告诉阿爹的话,我们可以自己出府用……” 沈休一听,眼里满满的鄙视的望着沈一,心里头是有些不信的,却也不再言语,一笔跳过。 “那那日我出去了,你又是如何找到的?”沈休看着近在咫尺,言笑晏晏的沈一,数着自己不过与他低眉的距离,忍不住小声的问道。 “我猜的。”沈一眼睛也不眨一下,笔直的继续往前走着,“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殆,刚开始你进不来,我还想着怎样把你给弄死,自然多多了解了一些……” 沈休表示对这个话题很不感兴趣,闲闲的跳过了这个并不怎么愉快的话题,让沈一不这么尴尬的成为话题终结者,继续问道。“为什么别人就叫我一声公子,叫你叫做九流,哈哈哈哈。不应该至少叫一流吧,你是兄长,他们怎么应该也叫你一声公子啊?” 沈一脸色难看了一瞬,半响,不置可否,扭了扭脖子看到沈休眼神专注的盯着自个的脸瞧,然后看她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哈哈的捂着肚子大笑。 沈休嗓子刚好,笑着笑着,声音便更加嘶哑了,像黄鸭叫声一样嘎嘎难听。 “你别笑,你是我见过笑声最难听的人,没有之一。”沈一将脚步加快了些,将捂着肚子笑一步走一步的沈休落在身后,沈休一步三摇晃,听的风中飘来沈一的善意的相劝。 “唉,你等等我!”后知后觉的沈休嘴角微扬,脚步轻快的跟了上去。 沈一将沈休送到城门的时候,便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了。月光下长长的背影,徒留她在背后惆怅的叹息。 “见好花颜色,争笑东风……” 沈休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思千百转。 陆拾贰 静静的看着你作 天还未亮,灯火已然微弱。哒哒的马蹄声音响起,寒风冽冽中,远处的黑点越来越清晰,直至到了城门。 此时鸡末鸣,城门未开。 三个一路风霜的人僵硬的手死死地握着缰绳,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守在城门站得笔直,却恨不得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士兵那通红的脸瞧着。 三人对视了一眼,终是齐刷刷的干脆利落下马来。 一红衣将身子靠在结着冰雪的城门上,两手拼命的搓着,呼出一口寒气,冷笑一声。“我就说不用跑这么快吧,结果还不是得在城门上候着。” “没办法,不能马上的见着小公子,我这心里头忐忑的不行。”一黑衣人紧紧的将自己的身子抱住,将衣领又往上提了提,围住了自己的鼻子。“况且主子丢失怎么也算是我们三个人的失职。” “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诸多抱怨!”一蓝衣人静静在背后拴着一把大刀,双手抱着胸,有点不满的嘟喃道。 “赶了四五天的路了,反正我是特别困,别吵我。”黑衣在宫里头娇生惯养惯了,他闭上眼睛,便再懒得吭一声。 自从收到回宫的急召,三个人便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的,心思也随着这风霜雪刃一般,心里头一直在打鼓。 “反正也不差这么一点时间,等着便是了。”红衣嗤笑起来。 “最讨厌提规矩二字了,按规矩办事,唉,如果小公子是直接进城该多好!”蓝衣眼睛直勾勾望着白茫茫的天地,伸手的就打了个哈欠。 “都怪大公子,找到了人也不吭一声,害得我们三个白忙活。”黑衣打抱不平的道。 “你自个没本事,也不看那时多凶险的情况。”蓝衣神色哀哀。 马车里蓦然的睁开眼睛,等着来得格外迟缓的黎明,感受着马车里被侍卫炉烟静静的放了些许炭火,而散发着的暖气十足的四四方方的小空间的温暖,侧了侧身子,将手伸出被窝,在月华下晃了晃,呆呆的看着比出的影子。 半响,一言不发的将被子掀开,起身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茶水入口冰冷,沈休皱了皱眉头,正低头把玩着酒杯,忽尔举着茶盏的手微微的一震,一个不稳,便将茶水晃了出来。 哐当一声,酒杯落地。 玉质的杯子很清脆,在落地那一瞬,沈休又鬼使神差的用脚将它接住。 或许……是格外钟爱这杯子的理由,沈休为自己的怪异行为暗叹了一口气。 沈休低头,月光下投射出来的两道影子依旧还在,僵住了身子,指尖微微的颤抖。 时间蓦然间静止下来。 沈休眨了眨眼睛,那两道影子随着时间静止。 终究不敢回头,脑子轰然作响,心头一寸一寸的凉了,许久,才将自己冷静下来。 “来者何人?”沈休低沉的声音问。 无声。 沈休战战克克的又看了一下那影子,脑海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声音是人? 沈休有点心神不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尔唇角怪异的微翘起一个笑容,莫非下一刻,自己那白嫩的脖子上将会接触到到一个冰冷的刀剑? “唉……”沈休自顾自的叹息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步伐,循循善诱道。“兄台有话好好说,大半夜的,什么人命债的也不好算清,不如明早再来找,届时我一定恭候大驾。” 无声。 沈休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尴尬,在击掌招人还是自行解决之间苦苦挣扎着。 沈休清晰的听到马车子里头放着的沙漏流动着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什么觉得外头的天色有些冷,风吹了,他起了满地的鸡皮疙瘩,手脚也有些发冷,终是下定决心一般,假装不慌不忙的又沏了一杯茶,沉着气,闭上眼睛,回过头去,二话不说深深的鞠了一躬,就着茶水抱拳道。“兄台仙人之姿,百闻不如一见,小弟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又是一阵沉默。 沈休等了许久不见回应,便悄悄地抬起眼来。哐当一声,这次是真的茶水落地。 那眉,那眼,恍若一场大梦,她还在梦中,未曾睡醒。 待得眨眨眼,揉了揉眼睛,萧清珝又望了那人一眼,带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喊出那人的名字。 这时,窗外恰好吹来一阵风,将窗子吹得吱呀吱呀的作响。 晃晃的又一跃,俏皮的站在树枝的上端,高高的俯视着着她的小公子,淡淡的勾了勾嘴角,神色不变的望着萧沈休,“月黑风高,心下寂寥。不知为何又想起了昨夜你浪费那么多口水来讲解我的那些淳淳善道,猜测着您就是打着暗度陈仓的念头,今日大公子又来寺里头,想必你们也是串通好了气的,可是把您这么大的一个人,在我管辖的地盘上丢失了的话,我想相爷也必定不会让我好过的。” 晃晃悠悠的又勾起了嘴角,笑得愈发的明艳动人。“不如这样吧,我们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可好。我思来想去怎样我也逃不开,责任阻止我又阻止不了,不如我先上了贼船,担下了这一份责任再说。反正怎么想来,你好说歹说也说了一夜的口水了,我其实也偷偷的心动过的,今儿个不如来履行一下这个行动,听起来挺有意思的呢……” “你才是有病的那个人!”沈休愤恨的向前一步,怨恨的磨着牙,默默的看着这个京都的情报网的地下组织工作人员头头是道的说道,心里头又在感慨到她爹手下养的果然就是个人才,果然是不同寻常。 每次玩的,都是心跳。 晃晃收到了沈休愤恨的目光,也不惊不恼,轻描淡写的将沈手持暗器准备打击报复的手拂下,看了看恼羞成怒的沈休,偏了偏头想了想,问道。“你是在生气吗?” “你不是说你不会来吗!”沈休尚未回过神来,眼也不抬的说道。 无声。 “为什么每次吱都不吱一声?”沈休踏上一个台阶,眼神怨恨无比的的望着晃晃。“你说你是不是在走极端,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停不下来,不说话就感觉整整一天吱个声都没有?我真对你这种人感到非常的好奇,在猜想着你究竟是吃什么东西长这么大的?” “没办法,说的太多了,感觉同别人交谈的时候,很多东西说过了,不知道说什么。”晃晃悠哉悠哉的蹲在树枝里头,勾起一个明艳动人的笑容,非常诚实的说道。 沈休抿着嘴,横眉冷眼的望着晃晃,无声。 晃晃后知后觉的扯了一抹无奈的嘴角,徐徐走上前来,在沈休防备的眼光中,快速的擒拿住沈休的手,慢慢的揭开雪白的内裳,皓白如玉的手臂上有一条淡淡的血痕。 在沈休变眼神变了三遍,挣扎无果后。晃晃淡淡的望进萧清珝的眼里,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我终究不会害你,毕竟你是相府的小公子,是我讲故事听得最久的一个观众。” 沈休神复杂了一瞬,然后将身子有力无力的靠在晃晃的肩上。“你说为什么有人突如其来的做好事,不是让人受宠若惊而是让人觉得恶盈满贯呢。” 晃晃愣了一下,低头仔细将衣袖拢好,声音轻得宛如飞絮。“小公子,你的话真多。” 沈休抬眼,看见晃晃眼里染上星星点点,若有若无的揶揄笑意,干脆直接俯倒在地,闭上眼睛,一倒不起。 晃晃眼疾手快提着萧清珝的后领,沈休身子吊在半空中,手脚胡乱的比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闷闷的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夜半吧。”晃晃把沈休的身子竖直,沉思了片刻道。 “然后你现在打算干嘛。”沈休不情不愿的低头着看自己的脚尖问道。 “本来打算天明醒的时候我在默默的跟着你出去,谁知你突然就醒了,醒了就醒了,还往马车外头里走,我一个按捺不住,没想到你竟然发现了我的影子,我也就将计就计,让小公子将我收下了。”晃晃眼里带着一丝轻柔。“我可比不得那个木头在风霜里屹立不倒,炯炯有神的目光整天都在保持着,他那种人才是真正有病的,还是治不好的那种。说真的,外头可真冷,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怪我喽。”沈休表示自己有一点点委屈,当初自己走的时候,是非常的求贤若渴的,是个人才她都想要,但是她非常有自知之明,于是就这么单枪匹马外送一个贴身侍卫,就这么两人孤独的的出城了。 晃晃伸手想摸一摸沈休的头顶,犹豫片刻,那只手到底没有落下去。 沈休看着晃晃非常别扭的小动作,“你该不会半路,又打着什么主意要逃跑吧?” “小公子放心,奴家是从一而终的人。”晃晃伸出修长的手浪荡的翘起兰花指,一本正经的解释。 “哎哎,谁让你先上马车呢?”沈休一脸不快的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晃晃的去路。 “公子,外头可真冷,而且就只有一辆马车了呀……”晃晃勾了个笑容,理所应当的道。 “你这是叫我们三个人挤同一辆马车,谁还是主子了啊?”沈休叹。 “木头不怕冷的。”晃晃指着不远处守夜的人道,将手放下的时候,晃晃突然捂着肚子哈哈的大笑,“不过话说回来,小公子你何必怕呢,木头就一直在这守着,如果是外人的话,他肯定不会这样一声不吭的呢!” 沈休面无表情的看着晃晃作,让晃晃一个人冷场。 陆拾叁 美色消费 窝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也不知过多久,沈休被人说话的声音吵醒。 然后旁边的晃晃打了个哈哈,推了推沈休。 沈休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晃晃,鼻子里哼的一声,“有事?” “小公子,咱们到了……” 晃晃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萧清珝兴奋的打断了,强忍着欣喜若狂,倏的站起身来,结果咚的一声,捂紧了脑袋坐下,便听得晃晃一脸欲哭无泪的把话说完。“……闹市……” 然后七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萧清珝的脸色,低声下气地腼着脸问道。“主子,走了一整天了,瞧这天也快暗了,我们,要住店吗?” 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傻气,沈休将自己有些迷糊的的眼神凝聚的极冷,不凉不热的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们怎么舍得让主子你深山野岭呢!”晃晃看了一眼沈休拽到天上去的表情,瞬间心里有了底,趁机狗腿子的道。 “那行,我住店就行了,你们自便。”沈休闪烁着光芒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晃晃不羞不恼的回话,“小公子,我们得随身保护你的安全。” 沈休摇头轻笑,自恃美貌,随着清风阵阵拂动衣衫,染墨的动作故作优雅,从从容容地下了马车,嘴角噙着笑容不知迷了多少望向这边的少男少女。 掌柜是个女的,她望着萧清珝红着脸,张着嘴,眯着眼,手脚不知往哪放,刚打好的算盘又不自觉的乱了。 沈休非常体恤的望了女掌柜一眼,放下了银子就带着两三个人施施然的走了。 晃晃还在回头盯着那银子看,满脸疑惑,“主子,我们的银子是不是给少了?” “闭嘴!”沈休嘴里在笑,暗地里磨牙的打断晃晃的话,轻轻地竖起一根指头。苦口婆心的说道。“晃晃啊,出门在外,你知不知柴米油盐有多贵吧,能省着点就省着吧。” 晃晃嘴角抽搐。 这年头,美色消费也是要算成本的了。 于是三四个人便慢悠悠的迈着脚步,若无其事的上了楼,留下一个来不及反应的双手捧着脸,满眼星星的女掌柜。 晃晃进去房间之后,用手细细的摸了一下床的被褥,再开窗看看外头,在窗柩上放了一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瓶子,出来时却只是手脚迅速的换了另外一身更居家休闲的衣服,不过,看起来 有一股让人很舒适的美感。 沈休走路很慢,心知肚明晃晃要干什么,目光在他新换的衣服上定定的盯了三秒钟,走到她面前在晃晃猝不及防的揽住她的腰,抬起头疑惑的问道,“怎么没看到你带衣服来的,你怎么换衣服的?” 晃晃动作迅速的挣脱沈休,不是避嫌的态度,分明有一些疏离,面无表情的翘起兰花指,抬眸白了他一眼,“小公子的好奇心真是强呢……” “言归正传,我们还有多少天到达雍州?”沈休低声在她耳边说。 晃晃淡淡的笑了一下,走到圆形桌面前,倒了两杯水端出来,放到茶几上,随后在凳子上坐下。 晃晃眼皮也不抬一下,伸出两根手指来,“如果我们不走寻常路,又连夜兼程的赶路的话,可以缩短到两天,当然,我是说两天可以追上顾家的路程。” 这时,沈休坐在晃晃的对面,认真的仔细的瞧着她看,晃晃从外形上来说是个比较标准化的美人,大致看来并没有什么特色,于是沈休朝她礼貌的微笑打招呼,“谢谢。” 木头侍卫妒烟拿着他的剑推门进来,一动不动的守在沈休旁边,见到沈休难得的安静下来,回头看了沈休一眼,对坐的两个人都无比的平静。 晃晃没有当即给沈休一个解释,悠闲的翘起二郎腿。 “炉烟,你不坐?”炉烟前一秒刚觉得沈休安静的过分,后一脚沈休便冲他发话了。 见炉烟毫无反应,沈休不忘在心里头默默的腹排一句难不成真的是木头?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跟着你?”晃晃鄙视的看了一眼木头侍卫,转而眼神幽幽的在沈休面前打转,看着沈休毫无反应的一张脸,不死心的问了一句。“小公子,你相信我这一套说辞?” “我问了你会说吗?”沈休已经没有力气翻白眼了,只好倒了一杯茶,茶入喉中,闻着挺香的,入口倒是难以言喻,嘴里啧啧的一声,要吐不吐的憋在口中。 “你不问怎么知道呢?”晃晃将二郎腿放下,将身子探进一步,将眼睛微微的上挑,假装深情。 “为了表示对你的信任,我也是很拼命的,人艰不拆,何必要拆穿我……”沈休呸的一声,终于还是把嘴里的茶水呸的一身吐出来了。 炉烟默默的抱着它的剑转了个身,去叫小二上一壶好茶来。 “我觉得你应该叫小二,多拿几张被子来才是比较实际的。”沈休言笑晏晏的看着晃晃,指着两张凳子道,“晚上睡觉的时候,两张凳子一拼,你就可以睡了。”说完之后,沈休又补充道,“当然你要倒挂金钟,悬绳倚壁我也没有意见……” “果然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啊,看来你好男风,不只是传闻。”晃晃眼珠子又转了两下,心里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我都千里迢迢的追来了,你是不是还活在梦里?”沈休一哽,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是妒烟长的不符合你的心意吗,怎么不见你对他疼惜一二,哈哈哈哈……”没等到沈休解释,不容反驳的又哈哈大笑起来,竖起一个中指,缓缓的道来,“你不要告诉我这世界上的男人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用来睡的,一种是用来差使的………” “那你对你自己的分类呢?”沈休带着几分不快的看着晃晃。 “女人都可以用来睡。”晃晃收敛了笑容,不咸不淡的看着沈休,“睡完之后还可以用,两全其美,不亦快哉。” “我对你的性别很是质疑。”沈休伸出两个爪子,直勾勾的盯着晃晃平坦的胸膛。 陆拾肆 等他们来 解衣欲睡的时候,沈休突然听到了敲门声。 竖起耳朵凝神又听了一会儿,敲门声还在响着。 沈休皱眉,不咸不淡的问了句。“门口谁人?” 外头就突然没有动静了。 然后,沈休若无其事的转过身来,准备继续刚刚的动作。 一只脚刚踏上塌子里去,另一只脚的袜子都来不及脱下,便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阵冷风呼啦啦的刮来,一直刮到心里头去。 沈休惊悚的回过头来看,一身的白毛汗都竖了起来,佯装镇定,非常有气势的人喝道。“谁!” 炉烟呢? 木头炉烟不在,鬼精灵的晃晃也不在? 还是这只是晃晃的故伎重施,不该啊, 周围一切忽然静止了一般,沈休只觉得胸口一闷,眼神一阵的迷茫。 门外空无一人。 这客栈里的门的质量这么差的吗? 一阵风就把紧紧扣上的锁给吹开了吗? 沈休一动不敢动的,仿佛一回头,自个的魂灯给灭了,召来莫名的鬼怪。 然而这个推理是不存在的。 但是她还是不敢回头,感觉一回头会有一个冰冷的匕首横在自己细嫩的的脖子上。 于是就这么维持着一个动作,在冷冷的空气中僵着。 过了好久,坚持到自己的脖子都酸了,感觉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耳畔传来了一个温热的呼吸。 终于等来敌人的动静了。 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但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铺天盖地的杀气。 是没有敌意,还是藏得太深? 沈休提心吊胆的心又变的拨凉拨凉的,眼角抽了抽,挣扎着是立马逃跑来的好,还是恬不知耻的求饶好。 “跑吧。”那道声音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平波无澜的说道。 沈休心头一颤,听到这个意外却又很熟悉的声音,心里头憋了一口气。 沈休僵了许久的脖子,终于舍得扭了过来,光洁的侧脸被烛光勾勒出一个柔和的弧度,眼里黑压压的盖满沉沉的阴影,沈休阴沉沉的笑着,眼神危险的望着黑衣剑客萧柔,“大半夜的,你要玩哪样?” “宫里头的人叫我跟你过来。”黑衣人冷着一张脸,踌躇了良久,不由自主的给交代了。 “想来阿爹还是爱我的,把我许给那么贴心的夫家。”沈休回答的理所当然,然后嘴角里的冷笑依旧没有放下,话音一转,上前一步道。“他们呢,被你弄晕了吗?上门来要有客人的样子。这不是你随便打晕别人家的侍从婢女冠冕堂皇的理由。” 黑衣人依旧是不温不火的样子,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一副随君处置,随你怎样我都无所谓的嚣张样。 沈休有些哭笑不得,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前的攀在黑衣人的胸口。“我要睡了,你自便吧。” “你不能睡。”胸膛感受到那微凉的温度,黑衣人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与之不符的是眼眸子里染着点点的笑意望着她。 一刹那,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了。 “还有我不能睡的道理?”沈休气的笑了,脸色慢慢的沉下去。 然后,沈休一脸不放在心上,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样子,同黑衣人擦肩而过,随意的迈开脚步,双手抱着胸,漫不经心的说道。“发生什么事,不是还有你挡着吗。” 一把剑突然横在了沈休的面前。 “乖,等他们来。”黑衣人萧柔眯起狭长深邃的眼睛,语调依旧是平波无澜。 沈休被这句话恶寒的出了神,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转过身来,嗅了嗅黑衣人身上淡淡的味道。“谁,还有谁要来?你可别吓我,” “殿下,殿下也偷跑出来了。”萧柔面无表情的道。 “哪个殿下?”沈休漠不关心的挑了挑眉毛。 萧柔目光一闪。 “果然他们大人就是串通一气,小的们只好抱作一团。”沈休也学着他面无表情的一副样子,摸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不过,冲六六子那样肯定死都不会来投奔我的,你该不会是来错了地方?” “没有。”萧柔肯定得道。 “他脑子没坑吧?”沈休惊掉了下巴,一下子退后了两步,这消息实在令她没有反应过来,她背着双手来来回回踱步,“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黑衣人萧柔嘴角微扬,张了张口,还没有来的及把卷在舌间的话吐出口,空气里便传咻咻咻破风而过的声音。 黑衣人横腰抱着沈休,同三支利箭擦发而过。 看着自己掉下来的几根头发,沈休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感觉有点头晕,不自觉的干咳一声,没能立马反应发生了什么,铺天盖地的箭雨便随之而来。 躲在萧柔背后的沈休撇了撇嘴,看着深深的插入地板箭羽,还有几分闲心思想着,每次都用这招,有点略烦。 这个想法还停留在脑海中,整个客栈很快便热闹起来了。 “走水了,走水了……” 客栈里头许多尚未睡着的人看着漫天的火光,破门而出,争相告知。 火苗慢慢的从房间里蔓延开来,火焰绚丽的光芒在沈休墨色的瞳孔中,交织着,晕染着,映出了那双略带着兴奋的瞳孔。 在一片火光中,沈休用欢快的语气凝声大喊,“嘶嘶,这个,我很喜欢!” 萧柔将沈休伏在自己的臂弯中,脚尖一转,便轻巧的将她带出那一片火光。萧柔清理了几个杂碎,一低头,便对上了沈休那双喜笑颜开的眸子,红彤彤的脸蛋上扬着不解世事的天真的笑容。 萧柔脸色微变,放在她腰间的手愈加的用力了。 萧柔清晰得感受到掌心里传来了湿润的触觉,血腥味愈加的浓重了,再低头看着沈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心尖一颤。 素爱折腾的沈休安静的躺在他的胸膛,苍白的一张脸色,眉头也不皱一下,让人猜测不出沈休伤口的深浅。 在一片混乱中,萧柔想将沈休带走,谁知沈休的脚步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用力的扯都扯不动。 萧柔像是有预感一般,眼皮一跳。下一刻,沈休亲自将早已藏在袖口中的匕首刺进萧柔的胸膛。 沈休双手一寸寸的染满了鲜血,眼神挣扎着,犹豫着是再次进一分,还是该将匕首拔了出来。 摇曳的漫天大火中,沈休将手一松,将染着鲜红血液的匕首随手一扔,慢慢的推开了他的怀抱。微微的勾了勾嘴角,不太利索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将身后萧柔的话语置若惘然。 萧柔依旧一动不动的,除了匕首刚刺进胸膛心神的一震,眼里没有过多的情绪,由着沈休折腾。 沈休踉踉跄跄的脚步走得很慢,很迟钝,却带着不紧不慢的从容。一步一个血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萧柔眼神在夜色中越加的深沉起来,看着那个将一头青丝如瀑散下来的人一步一步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在慌慌张张的人群中。 怔忪的盯着被主人丢在地上的匕首,在想着匕首的主人还有没有它的其他兄弟,至不至于赤手空拳,那被利剑所伤的伤口是否又能够自己处理,身上又可曾带好了药,那些人又有多少人发现了她。 然而,萧柔只是敛眸,一只手情不自禁的捂着胸膛上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便迅速钻入人群,找出了一个身形似沈休的人,揽在怀里,迅速往着另一头跑了。 来的时候。 宫里的那个女人反复的强调,此行凶险。 却不曾想,最危险的是沈休本人。 非常迟钝的三人组终于姗姗的来迟,在看到沈休那间满目疮痍的房,震惊得下巴良久都没有拾得起来。 在听到动静,看着一步一步坡着脚,风轻云淡走来萧柔。 一个个立马急团团的围上去,眼神非常焦急的询问道。“小公子呢?” “丢了。”萧柔裹着黑衣面无表情的说道。 众人看着他眼前的情绪不似半分作假,眼里满是钻心的疼痛。 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寻找,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 天快亮了,半点微光从天边透露出来。 疲惫的找了大半夜的三个人连沈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最后只能泄气的跌坐在客栈门口,满身狼狈。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垂头丧气的的聊着。 萧柔擦着他的剑,对周边的声音置若罔闻。只是偶尔,在三人的交谈声中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良久,忽然就弃了剑,缓缓的叹出一口气,终究,给自己下了定义,那个有点奇怪的人还是令人放心不下的。 到现在他都不能确定,那个人神智是否还清醒。 “那,这两个人质怎么办?”红衣人七七蹲下身子来仔细的端详着这两个被捆成一团,跟粽子似的一男一女。 “哎,我说他们两个装的累不累呀?明明知道我们都知道他们在装,他们还装着津津有味……”蓝衣人随手揪了揪他们的衣裳,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俩的脸庞。 “可能他们觉得他们的演技很棒棒哒………”红衣人用力的翻了翻他们的眼皮,哈哈大笑起来。 晃晃猛的一睁眼,给了红衣人一个刀子眼,如果眼神能伤人,许是晃晃眼前的人早已被凌迟千千万万遍。 “她还朝我瞪眼,好可爱哟!”红衣人两手捧着自己的下巴,眼里冒着星星。 陆拾伍 我不用心我用脑 沈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还在江陵。 梦见那些人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人和事。若不是那一场大火将所有恒记燃烧的一干二净,她依旧难逃。也或许她从来没有逃脱掉。 沈休带着伤痕累累走啊走,往黑暗处走去,毫不犹豫的将那喧嚣被抛在身后。 沈休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心头有一些迷糊,但是冷风吹过脸颊,却能带来一丝丝清醒着的快感。 然后沈休又笑了,笑得咳出了声。 这条路好长好长,她要把自己身上的血迹给收拾干净,然后把自己藏好。 她要走不动了,明明自己身子是很轻盈的,可是每迈出一步脚步便钝钝的疼。明明穿的很多的啊,却依旧觉得寒风刺骨,浑身发冷。 她眼前越来越模糊了,可是她看到了前面有灯火,有人家。于是望梅止渴一般,又像不知疲惫的继续的往前走着。 后来她真的走不动了,她躺在冬夜的寒风中。梦见自己站在一处人家的门口,望着人家屋里挂着两个红红的灯笼。 她疑惑的抬起了头,是海市蜃楼吗?于是又捏了捏自己的脸,然后又被自己痛醒了。 不,也可能是被伤口痛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 疼吗? 不,一点也不疼。 于是沈休挣扎着,继续整爬起来,往前走。 再在走几步,她看到了道路上有一条小小的坡,她忽然纵身的跃了下去。 摔的满地是血,摔的她呲牙裂嘴。 这次是真的疼了,连心肺都被扯的生疼。 可是她的眼神很明亮,她看到前面有人马。 不,有马,没人。 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又睁开,那马还在雄赳赳气昂昂的立在那里。 她咧开了嘴角,一不小心又扯到的伤口。 她忘了自己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了,她快步的向前奔跑着,没走两步,又跌倒了一次。 她的马术很可以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笑了笑。 于是她骑上了马,然后出奇意外的被狠狠的摔了下来。 眼看着马蹄就要踏进胸口。 她扬了扬手里备用的寒光凛冽的匕首,毫不客气的一刀下去。 鲜血溅了她满脸,她恶毒的笑了笑。 那一种刻入记忆深处噩梦一般的味道,她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年少的时候别人问她她所期待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她的答案终究有几分天真浪漫。当她第一次拿起匕首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有了答案,我杀人,他替我放火。 烈马受伤发出响亮的嘶鸣声,却仍不死心的撒泼着马蹄准备再踏一脚,沈休心里头一阵后怕,眼神一暗,狼狈的将身子一滚,感觉骨头都被拆了一般,两手便撒了一把粉,马受惊,终于有些后怕的撒泼着马蹄在原地转了两圈,散落一地的热血,又长鸣一声,哒哒哒哒的甩了甩它那英俊的毛发,略带着几分失魂落魄看着它高贵的马蹄,又挪了几步。 沈休将藏着的匕首通通都拿了出来,撑着身子缓慢的站起身来,摇晃了两下,冷笑一声,朝着那马走去。 那么马踏着马蹄,敏感的感受到了杀气,撒欢求饶似的乖乖走了。 沈休嘴角笑容渐渐变得有些讽刺,连马的嘶鸣声会引来是敌人还是朋友,也懒得关心了。 她压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成大字型躺在大地上。 以天为席。 风大了,疲惫不堪的身体连同嘴角的笑容一起僵硬下来。 原来天大地大,只余她一个人呢。 星华寂然,陪着她这个陌路人,在月影下渐次绝望。 一处温暖的屋子里。 当婢女眉飞色舞的跑过来说那捡回来的人醒了的时候,那一本书被主人翻得只剩最后几页。 于是,座上那眉目妖娆的男子将手顿了顿,连带着呼吸也一顿。 不知是否该相信,世上的巧合,源于缘分。 主人家郑重的把书合上,便迈开了大长腿直奔的那专门为那危险的病人准备的房间。 打开房门便看到床上的病人正毫无防备的,努力的给自己找一个更舒服的地方,房子的主人见此,心里头忽然就涌出了温热的笑意。 青衣落落的男子望着安静躺着的那人格外温顺的样子,再看到她闭着眼睛似乎都能听到别人的脚步声,在他立于床前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惶恐地又将身子缩了缩,骤然将眉间的折皱压得极深,那双长这微簿茧子的在准备摸上她额头,却猛然颤了颤。 高烧不退,神志不清么。 在另一头。 那人,自顾自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混沌的黑暗里,沈休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没有一丝的光芒,她冷静的看着窝在角落里的自己,那些接近崩溃的情绪终于压制不住的释放出来。 那些肮脏和不堪,只有自己的肉眼能够看到。看它慢慢的侵蚀,慢慢的腐烂,慢慢的发酵,随着缱绻的风,扩散在心里头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寸骨,每一寸血肉。 而梦外,有烛光摇曳,灯光将满是照的昏黄而温暖。 她伏在自己的臂弯里,是温暖的,是安全的。 时间的漏斗一滴一滴的敲打着。 浑浑噩噩的辗转在各种梦境之中,那些藏在心口的感情,悉数又埋了回去。 她的梦断断续续突然之间便断了尾,她听到了细微的开门的声音,听到了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她其实醒了,眼皮却依旧很沉重,并且很想睡,可是神智却不容置疑的非常的清醒,尽心尽职的凭着本能感知未知危险。 她紧闭的双眼仿佛能感受到烛光的温热,她想,或许,她该睁开眼睛了,于是她抖着颤抖的睫毛。 “沈休。” 沈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那个陌生的声音叫着的那个陌生的名字,是属于自己的。 沈休终于缓缓的睁开眼睛,一脸茫然的望着那道低沉声音的主人,关于这个名字背后的种种包袱,甩了很久,依旧没有被甩开。越是挣扎,越是沉沦,一寸一寸,无计可施,不能自拔。 “你在叫我吗?你认识我吗?”沈休反应有些激烈,她努力的想睁开的双眼,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 男子立在床前,端着一碗粥,目光怜悯而悲呛。 只是不知,那目光是留给别人的,还是留给自己的。 他静静的看了她半响,忽而问道。“还认得清我吗?” 眼前的人,同初见的时候,是一个天一个地的模样。 连那双眼睛也被认真的修饰过一番。 他希望她能一眼认出来,又不抱希望。 沈休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了许久,拿鼻子认真的嗅了嗅,咯咯的笑了起来,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你印堂发黑……” 男子轻笑一声,不置可否,眼里却有一丝亮光一闪而过。 然后,他轻柔的将她藏在被子下面的的玉臂抽了出来,将那细长若无骨掌心摊开,一笔一划的在上面将自己的名字写上。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眉目含笑望着她,一字一顿,极为认真的说。“你跟了我多久?” 手心里传来痒痒的感觉,让她莫名有一种被珍重的欣喜。然后沈休小心的,缓缓的又将眼帘掀开了一点,将蹲在床头的人又仔细又打量了一回。 看着沈休呆呆点头,男子仿佛就得到了满足,然后犹豫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叮嘱道。“醒来了,便将药喝了吧,喝完药,记得好好休息。” 有人影立在门口,沈休听到门口传来了小声的交谈。 然后,沈休眯着眼睛,看到一双手将伸手要推门,一道狭缝开了,然后很快的就被合拢上去。 蹲在床头的那个人缓缓的站起身来,沈休深吸了一口气,低着头看着他,缓缓的勾起嘴角,笑了,认真的喊了句。“顾美人。” 他应了声,宽慰的看着沈休,便转身离去了。 沈休看着桌子上放着的明晃晃的液体,在婢女的狼才虎豹的眼光之下,试探性的抿了一口,然后在婢女鼓励的眼光下,一口饮尽。 沈休摸了摸被包成粽子的自己,带着几分绝望的看着头上的天花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萦绕在空气里的那淡淡的香气,还有暖暖的温度,让她觉得无比舒适,恍恍惚惚中,便又进入了的梦乡。 梦里,又站着那个小小的人。 小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些挑拨开来的记忆脉络。 “公子他没装病,他只是中毒了,卧床不起。” “可是总得有一个人要出门啊,我手脚没有别人快,一下子就病重的恰好的时间,接二连三的人都倒了,我再说重病就显得不好意思了。” 好歹换个借口吧。 况且自己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跑出去摘梅花把玩呢,连苏大夫都成了御赐的贴身名医,再天天来个大小病的,就不好意思了。 这是要折了人家苏大夫的名号啊。 “而且阿爹也说了,老是拂了人家的好意是不礼貌的,我们总得给人家一个表现机会呀,让人家觉得我们很好欺负才好呢。” 所以只好拿自己去送死了。 “还有江陵知府大小姐,她总给我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感,若是撑不过那漫漫的长夜,便再也不会等来曙光了。” 听说人啊,都是有本能的,本能的求生,本能的求死。 当负面情绪堆积到一定的程度,便会自我惩罚,而惩罚到了一定的地步便是自我放弃,直至走向自裁。 那么我也会吗? “谁知道呢,别人算计了我,我们也同时在算计别人呢。” “待得寒冰都消融了,皇帝准备御驾亲征,北伐又该拉开了序幕。你看,这是我大梁王朝统治的半边天下,可是那伟大的统治者又一次次通过对外发动战争,来缓和国内的阶级矛盾。” 要不然呢,动手拔掉朝中的毒瘤? 不,这哪是朝中啊。 这是一种风气,一种约定成俗。 惩除,无非是要往自己的身上先刮一层皮,再放点新鲜的药材敷好,再开始忍着疼痛动刀呢。 “出师北伐凶险,谁知道一派荒唐皇帝还能不能再回来呢。如果他不回来呢?那么,这个皇帝有谁来当呢?” 谁都可以来当啊。 “储君还没定呢,不过定了又如何呢,在弱肉强食的面前,谁又能逃得过被蚕食的命运呢。” 始终你太弱小了,你看,还没有开始争呢,你就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 “不,这皇位谁接手了又如何呢?南朝的政治,自南齐以来,就已经腐化与恶化。那些黄河流域各族被抛弃的人,谁来给他们幻想呢?” 可哪怕是假的,这歌舞升平的的假象也得竭尽全力的继续往前走着呢。 “那哀鸿遍野的哭声和散就冈垄的亡魂,有谁去同情呢。那惨烈的以鲜血铺路的人民起义,有谁去支持呢。” 或许,待得天下统一,一切便好了…… 蓦然间,那个洛阳,那首阿爹压在案几的砚台下的诗,便生动的浮现在眼前。 河中之水向东流……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 大概,这海晏河清的表面之下最希望的还是那一句莫愁。 顾家有美人,教她有心插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 世界有一些巧合就有一些因云际会,沈休醒来之后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有一些词语,不仅仅只是书上所说的一些话了。 “她倒是好命,刚好我们在换路程的时候遇到了……” “阿杨,不得无礼……” “我怎么无礼他了,他这不还没醒吗?说他两句又怎么样?”阿杨顿了顿,老大不爽的叹道,“况且他不远千里的追来,我们更不应该甩掉他吗,又把它捡回来干嘛,准备留着回家过年?” “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我一直是用脑子思考的。”阿杨听罢,愣了一秒钟,哈哈大笑起来。 陆拾陆 不能与外人道 凉风至,春日那般繁华,游人如帜,苍青的天色映头桥下的流水也愈发沉寂。 沈休蹲在岸边,向河中掷了一颗石子,叮咚清脆的一声,白色的水花轻轻的绽放开来,又无声无息的覆灭,下去,她目光望着平静的河面,弯起了嘴角,四处寻找着另一颗石子,突然一颗更大的石子踢到眼前。 她一惊,忙站起身子来。 这一站,把她从梦中给唤醒。沈休倏而睁开眼睛,垂目的看着怀里一层又一层的锦被,眼角眉梢仿佛都染上了那幽雅的颜色。 “他醒了!哎呀,先生,快来看一下,他醒了!”阿杨推开门来,掀开了一层一层的珠帘,看到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他一开心,也忘了前些日子是谁怼人怼的都那么开心,赶紧跳起脚来将顾美人唤来。 顾念珩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跟前摆了许多酒,莲花白,竹叶青,罗浮春,雕花酒,他微微的眯起眼睛来,一脸平静的看着喜笑颜开的立在他面前的阿杨,眉宇淡然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床上的那个病猫醒了!”阿杨眉头一皱,又重重的重复了一遍。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身穿绫罗绸,手持金樽酒……”顾念珩微微的一怔,美目又清冷了几分,勾起嘴角继续的笑道。“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先生,我瞧着你脑袋莫不是生了锈,连我都看出几分。”阿杨嘻嘻哈哈的道。 纱帘中伸出一支手,苍白而修长。沈休面无血色的撑起身子,听着耳边传来脚步声,声音低沉暗哑的开口道,“你可有什么要问我的?” 顾美人走进来之后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沈休,眉目之间分辨不出什么情绪。“我并不动你,但我知道你有秘密。” “我有暗疾,不能与外人道。”沈休面色便秘,挤出一丝笑容瞧着顾念珩看,将被子拿到眼下,垂着眸子轻声的呢喃。 “你可记得你昏睡之前抓住我的衣袖说过什么?”顾念珩凑过头去将沈休认真的看着,久到让沈休觉得他想看到她的过去看透她的未来,看遍她所有的时光。那眼神带着审视,带着疏离,看她就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是,是嘛~”沈休面部表情一僵,手抖了抖,又把脸从被子中伸出来,声音暗哑的问着他。“那我可说了什么?” “你说除非你死,不许他人再碰你一下。”顾念珩一双眸子深不可测的看着沈休,沈休一时间分辨不出来他话中真假,权当做了真的来听。 “我,我就说哪个这么缺德呢,吝啬到受了伤连身衣裳都不肯给我换……”沈休情不自禁的抬起头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顾念珩那一张清丽无双的脸。 “我说笑的。”顾念珩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让沈休顿时间恍如隔梦,握紧了滴满了汗的手,白毛汗全都竖了起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戒备的看着顾念珩。 “我说你们在说些什么呢,怎么感觉气氛有几分紧张?”阿杨便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一时间看着不太对劲的气氛,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的转动着。 “帮他更衣。”顾念珩冷不丁的看着阿杨,一脸淡定的开口,眼神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玩味。 “开,开什么玩笑!”阿杨听到顾美人的话大惊失色,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半响,阿杨看着两个人看着他的眼神有几分奇怪,“那个婢女呢?”阿杨说完之后觉得又有几分不对,“不对呀,他不是死都不让别人碰他吗?八,成有什么暗疾吧……”阿杨摸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自己的想象之中,无法自拔。 “你猜的真准,你,你还是下去休息吧……”沈休打断阿杨的思路,插嘴道。 阿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念珩,顾念珩冲他点了点头,阿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不快的下去了。 顾念珩向她伸出了手,沈休惶恐的看着顾念珩,带着几分忐忑,沈休灰暗的脸色之中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神在发光,唯恐他看穿了她心里藏着的秘密。 顾念珩目光落在沈休的脸上,看出了她心底的犹豫,非常善解人意的转移了话题。“饿了吗?我叫人上碗粥来……” 一向喜欢色眯眯的盯着他看的沈休,因为心虚鬼使神差避开了顾念珩的眼光,垂目看着桌子上的梳子,半圆相叠成圆,宛如轮回一世,看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捻过自己眉眼,好似碾压过忐忑不安的心脏。面对突如其来的亲密,沈休不知所措的想要仓皇的逃窜,对于那些可念不可求小心翼翼珍藏着的情感,在对上顾念珩眉目之间无法品位的清寒,沈休用了许多的勇气违心的拒绝了。 “你自己自己沐浴更衣吧,伤口处理过了。”顾念珩看着她闪躲的眼神,意味深长的道。 沈休心里顿时又没数了,想试探他,又不敢试探他,笨拙而羞涩的笑了,点了点头,便见着顾念珩转身准备告辞。沈休虽然心里此时此刻非常的想他走,但是等他一有想走的念头胸口又闷闷的疼了起来。 一池清水,拿手触了一下温温的温度,沈休一脚踏进去,嫌弃的看了看脏脏的自己,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心里头将顾美人临走前的那个眼神一遍一遍的循环。 既然顾念珩碰过她,那么他怎么可能不会知道她的秘密。 还是说他当真的只是君子的拉开了她的伤口为她敷药。 那么如果是他知道了,自己又期待他的反应是什么。 脑袋里一片空白,字字句句都是乱心绪,毫无落处。 有时候想细细品来,这感情就像品茶一样,因为甘苦而受世人的青睐,而偏偏就是这一苦却有一丝甘甜和香醇,让人愿意在一方苦中守着这一丝的甜。 沈休想,她往后应当如何与他相处,又如何自处,此事得从长计议。但是应该得更加小心才是。 陆拾柒 犹如故人归 沈休本来说的就是轻伤,说是养伤,但是待在屋子里无所事事,有时候睁眼起来怔怔对着面前的一个瓷杯发呆就过了一整天,也不用过多久,沈休便过的不太耐烦了。又是被禁足的一天,沈休眼神一冷,见没人听她的,便砸了满地的杯子,撑着身子便出门去。 走到门口大院的时候,顾念珩似乎和人正在议论着什么。见沈休走出屋外,瞬间阿杨的表情像被雷劈了一样。 沈休笑眯眯的顾念珩看着,听到那些声音戈然而止,有人将她的步伐拦下,沈休挤出一丝和善的笑容,招了招手。“近来烦闷,不知外头如此热闹,刚才你们在争论些什么呢,说出来让我听听可好?” 阿杨歪着脑袋与顾念珩对视了一眼,听到了当做没听到。 顾念珩不理她,但是沈休用热脸去贴他冷屁股的时候实在太多了,根本不以为意,于是,沈休又上前一步,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衣摆,问道,“你们何时走?” 顾念珩一直没说什么,只是轻抬手,允许沈休走近他们。沈休一动不动的盯着顾念珩瞧,心里越发的没底了。 顾念珩大概没有想到那么及时的冒出来,便用眼神示意其他人主动退出这庭院,人遣散了前堂瞬间空荡了下来。阿杨笑眯眯的看着沈休,很快的将话接上。“哎,你有何打算呢?不会一直跟着我们吧?” 沈休答不上来,便听的阿杨将眉目沉了下去,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沈休。“你可知近来一直有人在找你?”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又是如何知了?”沈休心思一转,很快的就否认掉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沈休上下打量了阿杨一下,托着下巴问道。“敢问你是何人?” 顾念珩淡淡的横了阿杨一眼,阿杨下意识的脖子一凉,含在口中的话,辗转之间并没有吐出口,便不耐烦的冲着沈休笑了,“你倒是快点给个准期,何时走啊?” 沈休一时被问得有些懵了,上前拉住顾念珩的衣角,“你何时走?” “当然是待你走了,我们就走了呀。”阿杨理所应当得道,鼻孔朝天的横了沈休一眼。 沈休内心很想辩解一句,她也没把他家的先生怎么了,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顶多好色了一点,对他还是很好的呀,怎么一来就满含着敌意很想把她赶走了,是不是长得太不合别人的心意,碍了他人的眼。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沈休做了好一番的思想斗争,最后才打着哈哈道,“待的有人找上门来,” 当然,沈休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走这一个字。 “如此甚好。”顾念珩放低了声音。 阿杨狐疑的看着沈休,没想到沈休一下子答应的这么痛快,但是能甩掉一个大包袱,他怎么算也是很开心的,于是裂开了嘴角和她套上了近乎。 沈休下意识的将腿缩了缩,眼中凝聚成了千万种情绪,最后只冲着顾念珩笑了笑,化为一句简洁的话。“你最近可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 “有也不会对你这个外人说。”阿杨插话。 转过身去打量着阿杨,“见着顾美人总是光顾着激动了,倒老是把你忽略掉了……” 大概是怕阿杨心大,一下子将秘密说了出来,顾念珩便将阿杨支走了。 沈休不太习惯穿别人的衣服,衣摆有些长了,走没两步差点被绊到了,好在顾念珩随手的扶了一把,他看着她也不太习惯的样子,别过头,沈休想他眼里应该是不忍直视,顿时莫名其妙的感觉脸有点热。 和顾念珩对坐,沈休只顾盯着他瞧着,在记忆的江水,在远处的青山外,在夕阳的影子下,在树木的摇摆中,每一抹光色,每一道声响都是她念他时经历的兵荒马乱。 待的茶水喝了三盏,沈休才终于想起要问他。“此去雍州城,我听晃晃的算法,我上算下算,都觉得你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呀。” 他没有第一时间否认掉,带着凉凉笑容看着她,“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沈休歪着脑袋看了看天色,天朗气清,她绞着手指,算了,反正他不想答的,她有自知之明是怎么也问不太出来的了。她伸过手去拍了他的肩,“放心吧,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虽然我千里迢迢的找你,但是你要坚决的相信我只是顺路。” 顾念珩默不吭声。 “同我说一说以前的旧事吧。”沈休想着两人也不能干坐着尬聊,于是努力的在找些话题。 顾念珩倒还真的说了起来,沈休一个踉跄,他上来扶她,她被他搀了起来。 顾念珩说的陈年往事,是十年前的一件大事。 朝中的近臣知道皇帝与丞相不合,于是一起密谋要除掉。事情败露之后,皇帝一不做二不休直将丞相女儿纳入宫中,就连丞相身边的近臣也被除了个干干净净,架空了丞相的权力。 沈休目光一顿,听说当年丞相的女儿被纳入宫中的时候是已婚妇女,夫家是丞相死党的儿子,并且腹中怀有胎儿。 沈休目光一顿,就算是仅凭想象,也不难想出当年丞相面对嫡女一尸两命草草收场那种悲愤莫名的心情。 沈休看着顾念珩冷淡的目光,莫名又觉得他眼里有戏。 沈休隐隐有些不安,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总觉得顾念珩意有所指,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又有些不太确定,十年前的丞相是谁,十年前的近臣又是谁。莫不是当年阿爹争权有些逼人过甚了? 想到这里,沈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准备回头去请教请教自己的兄长。 此时顾念珩的声音正传来,沈休许是心中烦恼,觉得顾念珩平日里那种清润灵动的嗓音听起来竟有些沉闷,令她觉得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般地难受。 天气寒冷,白霜已降,蒹葭黄了,秋水已瘦。四周清幽僻静,沈休同顾念珩坐的很近,只要凑近就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睁开眼睛就可以闻到他独特的香气扑面而来,可是沈休莫名又觉得这番距离又远了。 沈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小会,很快又面不改色的听了下去,大了胆的抬头看了一眼顾念珩。 顾念珩脸色有些发白,沈休脸色也白了起来,脑子里回想起那江陵时每每知府对阿爹流露出来的隐隐怨毒神情,不禁打了个寒颤。 等沈休回过神来时,耳中已经异常清晰地听到顾念珩又将话题讲到宫中,讲到当今皇后跋扈同其美貌之名威震京城,民间至今还传其幼时曾以武力镇压过京中里的纨绔子弟。 沈休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脑子里又经历了一遍生死轮回,见顾念珩面色如常,叹一句许是自己多心。 沈休听见耳旁有个声音给补充上去了,“以梅为名的皇后娘娘?” 陆拾捌 你不同他说些什么 阿杨从顾念珩背后探出一个脑袋来,沈休一个激灵,有些呆愣的看着阿杨,至今不知道他何时又出现在跟前的。 “外头都在传汉代天子长门宫不一定能住得下身子骨硬朗的梅皇后呢!”阿杨津津有味的叹道。 沈休瞳孔渐渐的聚焦回来,听得阿杨说的有趣,想起了近日进宫以来见到的皇后娘娘。 沈休记得跟随着众人跪拜在地,静垂的珠帘被豁然挥开,激荡出轻响,一身华裳的梅皇后挟着殿外的寒意走上前来。绀紫宫装,长裙曳地,额上珠光。 皇后指了指跪在身前众人,淡然的唤了声平身。 沈休不敢多瞧,落在了后头便瞧得不太清了。待的听的有人来传话,心头激动又不敢多看,只觉得威仪无比,华贵无双,如今再听阿杨的只言片语,又同记忆中的人有所不同。 沈休绞着手指,侧着脸转着眼珠看着阿杨,“听顾美人唤你为阿杨,你姓什么,对了,可否同我说说其中深浅?” 顾念珩听完只是皱眉,不置一词,敛神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而后抬眸凝视阿杨,将手一扬,这是拒绝的意思。 阿杨傻眼了,有几分纳闷,暗叹这也不让说,将茶杯放得用力了些,独自生闷气,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无奈的模样,转了转头,虎视眈眈的盯着沈休,那眼神似乎又想将她赶走。 沈休看得膛目结舌,而后翘起了二郎腿,一抬神眼,不知是暖风吹得晕熏熏的的错觉,沈休瞧着顾念珩的眉间似有倦意,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却只转身离去。 沈休回到屋子里,除了猜测顾念珩心里头的想法,阿杨的身份,还有便是顾家与陆家的关系。顾家与陆家一向交好,陆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众多,才貌平平,能被长公主看中,被当年的太后看中,是整个陆家都没想到的。 皇后无子,顾家一直对夺嫡之事持中立,观望态度。 那么这个突然跑出来的阿杨又是谁,同顾美人关系不浅,同是顾或陆家人机会又大些,但沈休在脑海中存有的人物关系又未从顾家的人对上号,陆家沈休并不深知。 入到偏庭时,沈休闲着无事,翻了翻书案,正打起湘妃竹帘,转身入了顾念珩的房里,房门没锁,沈休象征性的敲了两下便推开门来,薄纱后依稀可见榻上一人半倚的身影。 “顾美人,我来同你讨些酒喝。”沈休盈盈立着,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你还拘这些俗礼。”顾念珩披了直缀,慢悠悠的转了身,含笑朝她开口。 须臾,有人给她端来了凳子,沈休在抬眼间,走近了些,看清了顾念珩清丽无双的容颜,风流浑然天成,却又如她的声音一般淡雅。 “可是觉的我既莽撞又碍事?”千百种情绪百感交集,不禁感慨万千,因为是他呀,理智告诉她不该来,但是光想起顾美人一点就让她精神抖擞。就算两人对坐没什么,光听着声音尬聊也好。 顾念珩张了张口,沈休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你觉得也没用,我聘礼都已经抬到你府上去了。” 顾念珩轻轻摇头。 沈休想,顾府人不肯见这样的事情她怎好说出来。她放了就当放了。 顾念珩欠人拿了一壶酒来,沈休觉的壶子小了,顾念珩闻言扫了她一眼,神情严肃走过来,伸出一只干净的手,道,“毕竟是我教的学生,还是看着一点。” 沈休拿着酒壶的手微微的一颤,偏过头来努力的咽下喉头的哽咽,称着笑说,但是沈休还没有说完,受了伤一直未能恢复的嗓音沙哑的厉害,激动时便剧烈的咳了咳嗽,胸口像是回荡悬崖峭壁里的寒风般的作响。 沈休每次回想起来那刺入皮肤的一刀,脑海中便浮现出一字一顿难熬的剧痛来。 她鼻子一酸,她爹是个奸臣,是个为众人所痛恶的最大奸臣,这些应是她该受的。 顾念珩望着他的眼神若有所思,许久后,有些挫败的松开了手,意味不明的盯着沈休看了许久,不知是否错觉,她总看到他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忍。 许久,顾念珩喝了两杯茶,慢悠悠的道,“天寒冷了,早些回去歇息罢。” 她的欢喜在听到他的那一刻被浇了水般嗤的一声全灭了, 沈休缓缓勾起了嘴角,抬脚在桌面踢了踢,有些不甘心的抬起眸子来,反握着顾念珩的手腕,“你似乎只会说这句了。” “你莫在我身上费心思了。”顾念珩垂了头,低沉着声音。 沈休垂了眼,哦的一声,提了那一壶酒,低头看着自己的背影,苦笑了许久,在他冷冷淡淡的态度下,慢慢的走出门去,她总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似乎,顾念珩并没有从正面拒绝过她什么,但是也不会再多给她什么。 他总是想找他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会儿又转身来,立在他的身前,拉着他的衣角。 夜半,月色茫茫,看不见远方山水,山头里传来了一阵忧伤如同藤蔓一般蔓延上来的笛曲,犹倦夜清寒。 顾念珩还没有走,静静的看着沈休,沈休喝了半口酒,歪着脑袋怔怔的看着顾念珩,看着他也跟坐于阶上,看着自己的说,“二三年前,你回京城。” 沈休捧了酒壶杯子坐在台阶上发了很久的呆,最后起身拍了一上的尘土,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回屋去了。 阿杨乖乖的跟在顾念珩的身后,看着那满眼落寞的身影踉踉跄跄的走下台阶,久不回神。 二三年前,他同顾先生打马走过京城。 人满为患的街头,声势浩荡的仪仗,布帘飘飞中,象牙塔,沉香屑,塌中美人,琴乐声徐徐而起。 茶馆的长袖翩飞的小生停下了最爱哼唱着痴缠怨曲的小调探出身子出神的往外看着,街道上叫卖着的老头停下了身上沉重的负担驻足观望,手拿着冰糖葫芦的小童蹦蹦跳跳的随着黑压压的人群瞪大了眼睛,富贵人家的子弟坐在二楼的雅间谈笑风生,煮茶饮水,山水画的扇子,指向的地方是人群热闹的焦点。 徒步下了二楼的雅间,有人挑高了眉头,拿着折扇,笑着同侍女讲。“我倒是不曾见过画上这般人物,一定要亲自去会会才肯罢休呢。” 京中有风流之名的柳氏三公子拿着折扇的拍了拍他人的脑袋。 说是相府的小公子回府,京中怕是翻了天,早些日子听闻,来的是江陵第一纨绔子弟。 风吹开帘卷,繁花翩飞了眉眼,漫天的花雨和着若有若无的琴声阵阵,桥上的人一步一步的走下桥,眉眼愈加的清晰,同画中的山水一般,却又更胜一筹。 隔着层层的人海,那天阳光正好,明亮而清丽。桥中少年探出脑袋来,眉目倩兮,巧笑盼兮,那个同女子一般好看,确又远胜于寻常男女的姿容,世无其二。 一日后,沈休将萧柔等来,顺便等来了晃晃同炉烟。沈休坐在北风呼啸,四面环山的庭院的台阶之上无喜无悲的看着萧柔掷地有声的步伐走来。 沈休梦还没清醒,看猪一样的看着他们几个,神情自若的穿起衣裳,走了。 “小公子,你昨夜在台阶上睡了一宿?”晃晃瞪大了眼睛,看着沈休脸上的红痕,不可思议的问道。 沈休目光尴尬了一瞬,听着门外不知何事发生,吵吵嚷嚷不止,脑袋有些疼了起来,转而看着晃晃依旧活泼的样子,哈哈的大笑,“怎找得如此快?” 萧柔抱着他的剑一动不动的立在他的跟前,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沈休,咔嚓一声,折断了沈休手中的壶。 沈休被萧柔看得头皮发麻,心里头直打鼓,强撑着要站起身子来,可惜一夜没睡好,耗费了许多的体力,还没有站起来,踉踉跄跄跌倒下去。 “定是他不想要我了。”沈休扶着自己的眉角,温柔的道。 听得好一会没人回应,沈休撇了撇嘴,便看到顾美人穿着衣着单薄的红衣,便穿过庭院往她这边走来。 沈休皱了皱眉,,看着顾念珩红色袄子,顿时觉得扎眼,背过身去。 “小公子是要跟着他们走吗?”晃晃看沈休的眼神不对劲,可怜巴巴的道。“外头实在太冷了,我们进屋说话吧。” 不知是否喝多了的后遗症,沈休眼神眯了眯,见晃晃有意无意的往自己跟前凑了凑,听的晃晃眯着眼睛小声的唠叨。“你心心念念的顾先生就在你跟头,你不同他说些什么?” “你同我说说呗。”沈休垂眸,盯着某处许久。那一咬牙撑过来的一时任性,待着那人真正的在了自己面前,有一瞬间她很想扑上去抱他,却意识到两人距离的鸿沟。 顾念珩机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又将庭前的大门关上了。 沈休听着声音,颓然的扶了扶脑袋。 萧柔一步不离的跟在沈休的后面,探了探沈休的脑袋,伸手把一颗药丸塞进她的嘴里。 “这是什么?”皱了皱眉头,舔了两下,觉得味道不太苦,便吞咽下去,扭过头去,没好气的问道。 萧柔同沈休拉开了一步距离,“相爷那边话了。” 沈休脑子一片乱哄哄的,摸了摸鼻子,恢复了往常吊儿郎当的模样,走来走去,却又什么都不说了。 陆拾玖 疏影横斜 到了夜里,沈休突然又发起了高烧,满头冷汗,手脚冰冷,辗转不安的,又翻了一个身。 顾念珩便在这个时候推门而进,眼神越过沈休,投到她身后的虚无处。 沈休将自己的头埋在被子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打着持久战。 顾念珩立在原地,如唐僧打座。 然后沈休数着数着心跳,便不知不觉的陷入了昏迷。 一些画面一帧一帧的在脑海中闪现,浑浑噩噩中,仿佛听到一道很远很远的声音传来。 顾念珩将沈休揽在怀里的时候,沈休其实已经醒了,她窝在他怀里不敢轻举妄动。 顾念珩微凉的指腹划过沈休的额头,她就突然睁开的血红的眼睛,她的伤口在寒冷的冬天恶化了,白色的绷带沾染着点点的血迹,渗漏开来。 她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又微微阖目,突然扯着他的衣角,想要询问此处是何处。 “山脚下。”顾念珩看着沈休费劲想要表达的意思,善解人意的回答道。 沈休呆住了,原来梦里若有若无的声音,是钟声。 只觉得自己仿佛打个盹,时光就已悄然的过了好几个轮回。 沈休竖起耳朵,又听了一会儿,那不是梦,山上的古寺里传来了雄厚的钟声,那是有高僧圆寂才能敲的。 听说,在那一刻,最接近死亡的人会听到亡灵的梦境。 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传来。 那些梦影随着夜风呼啸,卷动暗沉的流云倾泻下来。 沈休将手垂立下来,合上了那双猩红的眼。 顾念珩一颤,将她拥得更紧了。 若不是耳边还有若有若无的声息,怀中还有温度,还真如同去了一般。 浓重的夜色下,青石长阶之上,是座巍然而立的寺庙。 星云微淡,月色如水。模模糊糊的一个人影提着一盏灯笼跌跌撞撞的自小径深处走来。 有一秋色衣裳的人立在的佛门前,轻轻地叩响了佛门。 佛门打开了,一袭秋色衣衫的人面色沉静的立在佛门前,双手合上,低念了一声,便随着那僧人进了佛门。 身后那个模糊的人影跌跌撞撞的打着灯笼找来。 怎么追,都追不上。 那模糊的人影渐渐的清晰,渐渐的近了。 风吹过那双蓄满了泪水的,清丽风流的碧水瞳,将里头的泪水吹落下来,一滴一滴的打在青石街上,在红彤彤的灯笼下映衬着,似是染了血一般红,女子孱弱的身子摇摇欲坠,画着比翼鸟的灯笼随之落地。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法师,我迷路了,你可否带我回家。”不知过了多少年岁,墙角的菩提树早已高过了院墙。无尘子依旧记得那年深夜化缘回山,途中遇到的女子的陈言。 无尘子双手合上,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女子看着那僧人,被月色撞入的清冷的眼神中,如火如荼的刹那眼神里一闪而过一抹绯红色,听得僧人无悲无喜的声音随着春风传入耳中。“佛曰爱别离,怨憎会。放下也是缘。” 梦里是良辰美景,有春风,有花影,有眉眼清晰的他。 江疏影在多少个夜里,听着夜雨淅淅沥沥的敲打着南窗,总忆起那个昏黄灯烛下那个清瘦的身影。 江疏影流连在古寺已经不是一两天,仿佛已经成了习惯。 无尘子有时便从深山处走来,带着微凉的湿气,不带一丝喜悲的喊着她,施主。 江疏影眼神暗了,唇上飞扬起了一抹笑意。“施主,小女子可否请求留在寺中。” 无尘子张了张口,却落荒而逃。 往事褪去了墨色,沾染这俗世的悲欢离合。 江疏影初次见无尘子是在霜气弥漫的江面上那一艘破旧的小舟里。 江疏影悠哉的晃着两只腿坐在舟头,眼里被阵阵的茶香升起的雾气弥漫着,口中一口茶水未吞尽,便见得舟上冲来了一个人,那人一脸青色的跪在地上摸着喉咙呕吐。 江疏影看着那一地的肮脏呕吐物慢慢的落在河中,僵着脸色,胃里酸水翻腾。 舟上走出来三三两两的人勾肩搭背的望着那人嘲笑道。“京城里的公子哥娇生惯养,还是别出来瞎折腾了。” 江疏影也随着他们笑了起来,而后又仔细的又打量了一下那人。 那人倒生了一副好相貌,清雅出尘,他苍白着脸色慢慢的踱着步,返回到了船头,将唇线抿得紧紧的,不发一言。 颠簸了几日,下了舟之后,月月指着那人笑道。“你猜这小白脸能不能打仗?” 江疏影还来不及回答,便见得那人突然回过身来眼神冷寂的望着她一眼,江疏影一愣,心头一跳,再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走远。 江疏影出生草莽,作为独生女。爹娘却从小给她请来最好的先教她权谋诗书。长大后,江疏影便理所当然的从了军,当了个小军师。 几个月后,迎来了梁军的第一场小胜利,江疏影热血沸腾的跟在军队后面。 一抬头,便看到了队伍最前端的那人。 师傅拍着江疏影的肩膀指着那人道,“看见没有,那个小子,我们得向他好好学习着呢,杀敌可猛了,不怕死似的。” 江疏影脑子轰的炸开,这年头,小白脸都是这么猛的吗。 不日后,江疏影便被引荐成了那人的军师。 月色寂寥,江疏影用长着茧子的手,掀开了帐篷,一眼看到烛光下那道瘦弱的身躯。江疏影客气的拱着拱手道。“鄙人江疏影,军师一枚,请多指教。” 那人苍白的手放下手中的兵书,抬头,淡漠的盯了她很久,忽而扬唇一笑。“我记得你。” 江疏影局促的站在那里,努力的忍住没吭声。 然后一夜辗转,一宵无眠。 北地胡人乱世,梁军遭到暗算,小白脸受了重伤,军医不够照顾不到,小白脸倔强的抿着唇不吭一声,江疏影进去的时候,同情心作祟,便不解衣带的守在小白脸的身边,端茶倒水,尽心尽职。 小白脸垂下眼睑,怔怔的问道,“你图什么?” 江疏影张了张嘴,“咱们都是大梁的将士,互相照顾是应该的。” 半响,江疏影看着烛光下那张好看的侧脸,惶惶忽忽的想到,是这样子的吗? 小白脸扭扭捏捏的呢喃了一声,声音太轻,江疏影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却莫名的看到小白脸的耳垂泛着红色。 江疏影轻轻的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一个月后大军北伐,进驻洛口,按兵不动。 一天夜里,偶然发生大暴雨,皇帝派来的懦弱无能的首领,以为是敌军进攻,即弃大军偷偷的逃回了建康。 大军觅其而不得,纷纷散归。弃甲投戈,填满水路。 寂静的黑夜里,江疏影甚至听到了帐外传来的杀伐声和兵士们的惨叫。 失败了吗? 杂乱的杀伐声由远渐近,江疏影目光从空茫转为坚定,不顾性命的转身冲出帐子里。 她有一个秘密,心头藏着一个总想着对他更好一小白脸。 一个总是在她口若悬河说得声音嘶哑,默默的在桌子上留几颗清嗓子的梅小白脸;一个总是在她冲撞差点误事,悄悄给她打手势做提醒的小白脸;一个在她月夜徘徊着睡不着觉,给她讲睡前故事的小白脸。 死伤大半的一片混乱之中,江疏影费了许多功夫将前线的小白脸捡了回来,携着重伤的小白脸连夜出逃。 途中大量流民,连草根都极其稀缺,两人握着几根草都不舍得吃,脚已走到没有知觉,又加上前村听来瘟疫横流的消息。江疏影两眼发黑,有点撑不住了,将小白脸用力的拽在怀中,感到一种死亡迫近的恐惧。 “弃了我吧。”小白脸一脸寂静的说道。 带着作为拖累的他,可能两个人真的活不了了。 江疏影的手一颤,却将他抱得更紧了,良久松开手,却仍然执拗得看着他,并不回答,无声的张了张口,分明带了哭腔。 他的声音沙哑,缓缓的将一声叹息落下。“你何必呢。” 一路上,两人互相的讲着话,从小时候讲到过去将来,生怕对方忽然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他虚弱的笑笑,嘴角扯出一抹儒雅的弧度。 “做个小毛贼算吗,哈哈,去拯救苍生!”她笑意带着江湖人固有的痞气,坏坏的看着他,将身子靠得极近,然后揣着一口粗气,又随手将身上吹得掉皮的的玉笛掏出来吹呀吹,声音又哑嘲哳难为听。 他抿了抿嘴,带着一丝好笑。 江疏影俯身仔细打量着那人的面孔,心跳的节奏不禁的快了起来,良久拍着手,痴痴的叹道。“你生得可真好看,也不知哪家的姑娘有这种福气。” 他纵容的望着她笑,眼里参杂着几分自己都看不透的情感,收紧了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拿着匕首划了自己一刀,让神志清醒过来。 后来,除了脚步抬起落下的声音,混在人心慌慌的人群中,再也没有人说话了。 两人紧紧的拥着,互相取暖。 江疏影总是在意识模糊的时候望着他,口吐不清的说着,“若有机会,我一定将你带回我家,我带你去见我父母,他们是个好人,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他悄悄地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好。 瘟疫四处的蔓延开来,沿路到处都是面目扭曲死的恐怖的人。 时不时的可以看出远处大火焚烧尸体的火焰。 江苏影和小白脸浑身冰冷,呼吸孱弱,却还是活下来了。 江父江母下山将江疏影找到,顺便将小白脸一起背到山上去了。 而到了山上之后,小白脸怔怔的望着别具一格的茅草屋,勾起嘴角想着,原来这边是她家呀。 可惜,在山上除了匆匆一见的江父江母,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江疏影。 不日之后,族里的人收到消息便派人上山将小白脸接了回家。 回去之后,名医为他上上下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他被隔离了。 他得了瘟疫。 家母守在他门口,哭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一步。 十几个名医被锁在了里头。 沉沉浮浮中,他不知怀着怎样的意念挺了过来。 几个月后,他从这房门里出来。 不待他问起,却因另外一件事听说了江疏影。 那座江疏影在的山上有一日起了大火,山上的人尽数烧死在山上了。 路过的人都说,那座山上夜里会有哭声。 他紧紧的握着房门的把手,鲜血一滴滴的滴落下来,却不觉分毫的疼。他急切的抓着下人询问,下人口齿含糊半句话都说不清楚。 失神间,他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冲出了门。连夜不停的赶往山上去。 那里,只剩森森白骨还有燃尽的灰烬。 他瘫软在地上,身子一直不停的在颤抖,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动一步了。 天黑了,深山里传来了鹧鸪的声音,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安静的,认真的磕了三个响头,四周寂静,他听到了自己血液里流动的声音。 他看到了虚空中那个朝思暮想的的人影,不断的乞求,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他啊。 多年后,他那个家分崩离析,族里的人不得善终。 他披着一袭布衣袈裟出了家,家母在晨光下,眼中泣血的望着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冷漠的伏下身来,那么你们呢,多年前为什么要放那一把大火? 江疏影本来不该死的。 那山上的那些人本来也不该死的。 他声音沙哑,突然大笑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阳光下,所有的尘埃都无遁于形。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和尚在讲故事。 那一日,外面的阳光透过门,争先恐后挤进来的时候,故事里的眉眼俊秀的和尚将自己融在明暗之中,低沉着声音喃喃自语,“我又梦见她了。” 梦见她一直不曾离开过。 梦见说她要带他回家。 梦见她说江父江母是个好人,一定会喜欢他。 最后,他梦见了江疏影站在古寺的青石阶上两眼泪水的看着他走远。 梦见,古寺的青山上她徘徊着不肯离去,说要他带她回家。 翌日。小僧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发现寺里那个带发修行的高僧静静的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嘴角含笑,面色和祥。 走进去才发现,竟然已经圆寂了。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遇上江疏影,那些明镜惹尘埃,再扫不了,静不下了。 陆拾玖 沈休真的以为自己是死定了,但是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只是觉得迷迷糊糊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侧过头去,顾念珩就安静躺在我身旁。 沈休想自己的事情应该瞒不过很久,如果顾念珩这次是睁开眼睛的话,一定会非常失望的,毕竟自己总是这样,不听他的话。就算实在是闹腾的厉害了,他也一定会说,“我成全你。” 沈休在顾念珩的身边三百六十八度的转悠了许久,迟迟不见他睁开眼睛来,抬头望着四周黑乎乎的天色,有些不安起来。再一次用力的掀开了门主的眼皮,依旧是没有任何的反应。 “你再不睁开眼睛,我就要亲上去了。”沈休道。 顾念珩依旧带,着他的盛世美颜安安静静的躺着,沈休便在他耳边小声的问道,“你喜不喜欢我呀,你不喜欢我那你喜欢谁呀?” “哈哈哈哈……”一道笑声在我耳边响起,沈休一个激灵,她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立刻抬起头来,向四周打量着。 “别找了。”那道声音越加的清晰起来。 “你别瞎折腾了,要我陪你一块儿死够情分吧,我们这对造反夫妇到阎王那儿一块下油锅!”沈休道。 有人一脚踢在沈休的小腹,疼得我冷汗骤流“谁他娘的要跟你死一块儿!” 她又梦见很快被扔到大狱里,每天一顿毒打,结了又破,我想我该在美人前头去阎王那儿报到了。 那天沈休梦见了曾经在监狱里面被打了一顿,头疼欲裂,意识混沌,恍恍惚惚听到狱卒说出顾家的事。沈休还心底发笑哪个蠢货会被顾家的人看重。 流满血的手抓住狱卒的手问“顾家谁人?” “顾三。”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回答 “你挺傲呀,还不死心呢。”沈休一个错神一口重重地咬着狱卒的手,狱卒阴狠的摔了沈休,直接把他甩到了地上,冷笑的看着她道。 “我不是被捉来的,我是自愿来的。”沈休闭上眼睛,突然呵呵大笑起来。 “呵呵,你进去了还想出来。”周围响起了哄堂大笑。 “我来找人。” 沈休蜷缩在大狱阴暗发霉的角落,紧紧捂住了嘴,眼泪不住地落到干草堆里。 下一刻,大狱里就响起狱卒的惨叫声,牢门突然被踹开,一只手有力地拉起了我。 沈休一抬头就看了那张熟悉英俊的脸,他的下巴略有青楂,眼神明亮而怜惜。 “子缘,你还是不肯走吗!”沈一摇着他的扇子,作出大怒的样子,目光怜悯的看着沈休。 沈休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笑得嘴角都出了血,笑的眼里都蒙了霜,笑得趴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再起来。 沈一机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将狼狈不堪,一身污垢的沈休扶起来,背上来,对着她神情认真地道“笑什么,要死也是我陪你死,凭什么别人快活时候,你在这里要死要活,我沈家的人可不是这样子的。” 新帝登位之后,沈家又做了新帝的狗,为京城人所不齿。 陆家已经在城外部署了攻城的所有准备,沈一怕叛军急跳墙之下杀上来,便以使者的身份进来救沈休。 此刻打得正激烈,双方人马都焦头烂额,陆家正想用沈家人做要挟,却发现大牢里空荡荡的,自愿关入牢中的沈休已不知所踪。 沈休有气出无气回的伏在沈一的背上,许久未合眼,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这是久违的家的味道。 沈休觉得眼里一团雾水,眼泪噼里啪啦的就落了下来,在梦呓中问沈一“你知不知道两年前,你有没有怕过,我真的会因为钱或者其他东西出卖你啊?” 沈一脚步顿了顿,怔了许久,稍稍侧头,温柔地笑道“要是你也出卖我,那世间大抵再没有肯对我真心的人了。” 沈一一路将沈休背至大军驻扎之处,王家女儿持剑拦住。 “让开!”沈一不悦道。 “你才让开,让我一剑杀了她!”王家人横剑于胸前,“她是自愿入敌军营中,诱我方去救她,你知不知道,我们究竟损失了多少人马,头领,但凡她有一点觉悟,都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千刀万剐不足惜!” 沈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是我沈家人,是我的手把手教导的小弟,你先砍我,再砍她。” 沈一的声音平静,王家人持剑的手却开始颤抖。 “当初京都兵荒马乱你肯遵守约定嫁了我,我便说过不会再辜负你,不会辜负站在你身后的家族。这些年来,那些恩情还给你。还有你对我的心意,我已在无数次上前冲锋出生入死的时候偿清,我求王家念在昔日陪伴之情上,放我与她一条生路。” “不然呢?” “我们沈家从来都是共生死。” 沈休再次醒来的时候,推开门去看到窗外的风雪中,沈一一动不动的跪在大雪之中,她眼中的泪花却始终不曾落下。 无标题章节 烈风裹挟过着冷意,吹遍了帝都。 一年一度的公主议亲又被提了上来。 民间纷纷的押注,猜着今年三公主萧清荷能不能成功的嫁出去。 有人又向皇上提了个建议,干脆两公主一起议亲,皇上想了想觉得有理。 于是六公主萧所慆同三公主在那风平浪静的一日登上了高台。 这是要打擂台的节奏。 十七公主穿着新裁的月白色裙衫一蹦三跳的奉命来找三公主,三公主端端庄庄的坐着,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细细长,别有一番精致清淡的风华。 六公主沉默的勾起嘴角,望着向三公主撒娇个不停的十七公主,风雅秀美的脸上,连蹙眉愁容都幽然明媚,六公主身上似是始终都有一抹阳光锲而不舍的追逐着,温暖照人。 “皇姐,真的要打擂台吗,打赢了你是不是就要嫁给那个人呢。”十七公主一派天真的问道。 “若是不喜欢的,往后日子相处的得多难熬啊,若是你喜欢,让他赢便让他赢了罢。”三公主微微的抬起了头,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莫名的就松了一口气。 六公主闻此,有些诧异的望了一眼萧清荷,然后缓缓的勾起嘴角,不置可否。 而另一头的水天宫里。 萧清珝整日百般无聊的啃着瓜子,掏着耳朵,偶尔的留出一个耳朵,听着七七叨叨的在耳边说个不停。若是实在无聊,就恶毒的将院子里别人送的那一群鸽子烤了吃,在这北风萧瑟人们恨不得裹紧了自个衣衫的冬日,生个火还能取暖,真是一举两得。 至于,先生哪去了。 哈哈,先生也被抓去打擂了。 皇上疼爱三公主,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就拿圣旨来说吧,三公主选个驸马爷就像皇帝后宫选秀一般,皇帝亲自下诏,凡是适龄男子通通得参加。 甚至都不要求门第如何,只要公主喜欢。 又一阵冷风吹来,沈休冷的连门都不想出去,却听得外面风头传来的消息,打的擂台正热闹着。 “七七啊,今年皇帝可是下了血本的呀,你猜公主能不能嫁出去?”沈休在原地画着圈圈,墨在冬日冽风中干裂开来。 七七忍不住搓了搓双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有没有听到先生的有趣消息?沈休突然就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致,眼里恶趣味的泛着狼光。 “听说先生上半场就出局了。”七七眯着眼睛,贼兮兮的笑。 “哈,先生竟然故意放水,你说我要不要秉公执法,正义一回,揭穿这一群无耻之徒的阴谋。”沈休跃跃欲试。 “小主子哟,你可别添乱了,一夜之间病的都不少公子哥,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那几天病了呢。寡不敌众啊,放水的你又管的人家怎样?”七七劝道。 沈休将脸色沉了下来,“不好了,我得把我压的注赶紧取回来,公主今年肯定要嫁不出去了。” 七七赶忙的拉住搁下了白毛笔杆欲走的沈休,那些人生的至理名言便噼里啪啦的从那张嘴里吐豆子似的了出来,贤慧得将沈休安抚下来。 第一场擂台打下来,三天已经过去了。皇帝体恤民情,特地在宫中举行了一场宴会,广邀天下豪杰来参加。 沈休对这种瞎掺和的事情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但是一听说卢子容也会在,沈休突然轻笑一声,将头发束好,语笑嫣然的去凑着热闹。 第一场拨得头筹的是崔家的公子哥崔少锦,所以崔少锦在宴会中受到了格外的款待。 沈休刚踏进黑灯瞎火打着灯笼营造气氛的御花园,新来的小侍从静静便慌慌张张的跑来告诉沈休,撞杉了。 “同谁?”沈休茫然的问道。 “好,好多人……”静静舌头仿佛都在打结,慢吞吞的说道。 话说早上阳光极好,天蓝如洗,萧清珝去帝都逛了两圈,遇到了一个卖得很火的成衣店,于是欣然前往,店里头的人服务态度特别好,于是沈休就买了他们的镇店之宝。 然后今个儿就穿上了。 沈休低下头来,急匆匆的赶回自个儿宫里去,重新换了一身衣裳,阴沉沉的脸色,暗道自己被坑了。 并且坚决的相信,世界上的一切巧合都是多少参杂着阴谋。 果然,沈休在回到御花园的时候,御花园里的青年才子猛然间就少了许多。 喝了几杯凉酒,皇帝便来了。 礼部的小官,随侍圣驾。 一群太监和嫔妃屁颠颠的跟着。 一番参拜之后,皇帝和蔼的一张脸笑道,干脆第二场擂台开始。 平地一声惊雷。 不少的华衣贵公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而后在皇帝一一扫视的目光中,勉强的又勾起了一抹笑容来。 这是要赶鸭子上架的节奏啊。 沈休偷偷的瞄了一眼台上端庄的坐着的三公主,忍不住走近了去揣摩她的颜色。 三公主的眼里也一定很精彩吧。 正在恍恍惚惚之间,沈休又多喝了几杯酒水,眼神四处的寻找着顾念珩的踪影。 沈休几步蹒跚,便见着了一个背对着光的佝偻着身子饮醉的年轻人,于是沈休走上前去和善的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像老朋友一样打着招呼。“你有什么感想吗?” 年轻人低着头,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酒水。“你很得意?” 沈休表情淡淡的,“兄弟,我很同情你。” 年轻人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休,眸子深沉,半响才无奈的叹了句。“她脾气不好,希望你以后能多宽容她一点。” 沈休稍稍的偏过头来,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传说中风流成性的卢子容。 半响,摇着头笑了笑。 此时,皇帝正对着上一场的擂主好一番夸奖,沈休便自顾自慢吞吞的的站回了原处。 一会儿的功夫,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台上已经开始表演才艺了。 沈休竖起了耳朵,看着热闹的声音中突然冷静下来的人群,听到了一阵琴声悠扬。 于是沈休疑惑的转过头来问七七,“宫里头出了一个惊才艳艳的琴师,怎么还有人敢在宫里头班门弄斧?” “主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弹琴的可不是别人,可是享有声望的温家七公子,传说他是技艺高超能与宫里头的人比名的呢!”七七亮着一双星星眼,小声的说道。 “怪不得他们那么快安静下来。”沈休翻了个白眼,听来听去也听不出什么意思,于是闭上了眼睛,装作一副深沉的样子。 “谁的主意?” 一曲作罢,满是哄然。 那一句话被淹没在掌声如雷鸣中,温家的七公子袍袖带起微风,施施然的从台上走下来,众星捧月。 “谁的主意?”那一道声音又是不适时的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看着声源。 眉头高高的跳啊跳。 温家七公子望着三公主的眼神温柔得不像话,也没有人为三公主解答这句话。 三公主似是喝了不少酒,脸颊红红的,别有一番闭月羞花之态,惹人怜惜。 可是此时三公主脑袋只觉得轰轰的炸开,眼前都是一群鬼影在晃动,眼眶红红的站起身来,十分嫌恶的望着温家七公子走来,声音冷得就像冬日里的寒潭。“你比不上他!” 全场一静。 皇帝见此,赶忙打了圆场。宫里头的各个嫔妃也嘻嘻哈哈将场面活络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温家七公子又把笑容扬了起来,然后若无其事的抱着他的琴转身离去。 留下一众看热闹的目光追随着。 崔家的公子哥紧紧的握着酒杯,一抹有兴趣的笑容倾泻开来。 沈休眉目之间带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笑容,这里头真是大有文章啊。 陆拾玖 云胡不喜 晨曦若现,初鸟试啼,叫声清越,传向四野。 妒烟垂眸立于一旁,沈休摇了摇头越过他,冲晃晃弯了弯嘴角。 不出意外的,萧柔走在沈休前停步,虚抬左袖,稍稍做出了请的动作,沈休让道一旁,眉上清霜冷了许多,过了半响,点了点头,伸出了食指,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晃晃欲言又止,须臾又快速的掩了脸上的表情。 走了没有两步,沈休又回过头来,声音的不由轻了许多,“我想再去见顾美人一面。” 木头侍卫妒烟想了想,点了点头。 萧柔并未看一眼,将腰间的一枚币飞驰过去,横扫到妒烟跟前。 “自己人,自己人,别冲动……”晃晃长袖一扬,反身挡在妒烟跟前。 “小公子,可要休息片刻?”晃晃趁机说道。 萧柔眼神清寒的横了晃晃一眼,眉梢间阴冷的杀气又很快隐晦的藏了下去,晃晃轻柔着自己的额头,合上了眼帘,侧了侧身子,眼神软了下来,规规矩矩的立在右侧,并不敢正面的同萧柔对上,她道,“不敢僭越,多言了。” 沈休始终静静站着不动,眼神透过轻含着香风,望向那一扇紧关着的门。 萧柔面无表情的帮沈休整理好了衣裳,见无异样,又见沈休魂不守舍的模样,叹息一声,转过了脸,不再看她。 空荡荡的风,一遍一遍的吹来,庭中似乎更加安静了,沈休屏住了呼吸,忽尔扯住萧柔的衣角,弯了弯嘴角,“你究竟是阿爹的人,还是宫里头的人,那么究竟我,到底有没有说话的权利?” 萧柔一愣,终是踌躇了一番,做了皱眉头,拂开了沈休的手,“这并没有冲突。” “其实我不管你是哪边的人,但是如果现在你不让我见他,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跟你走的,你知道的,就算我没有说话的权利,你如今也奈何不了我。”沈休伸出一根白暂的指头,朝着萧柔的下颌抬去,拖长了声音,晒笑道。 萧柔眼一横,沈休又沉默了一阵,连忙把手收回来,吞了吞口水,扑闪着睫毛说道,“况且,如果不是顾美人有意透露的信息,你们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瞧这要生离死别呀。”晃晃笑开,捂上嘴巴插话道。 沈休从腰间摸出一袋银子,握在手心,笑眯眯的道,“这一路上也没花销多少钱,亏我还带了这么多呢,没想到,也就走了这么一点路,真是可惜了呢。”顿了顿,又道,“反正回去我也不缺银子花,不如留这给顾美人上路用。” 晃晃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瞧着萧柔看,拨开了自己额前的一卷发丝,背着双手,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味道,抿住嘴笑了笑,便跟着沈休走了。 炉烟跟一个影子似的,一步不离的跟着沈休走了。 萧柔站在原地,敛着眉宇间的清寒,半响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剑,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半边脸。 沈休眸子里透着暖色,立在顾念珩的院门,抬了抬手,动作轻柔得如同将手轻轻放在水中,而不像是在推门。 晃晃撇了撇嘴,对沈休看了看,不禁清淡的问,“小公子你这力度是在敲门,而不是在摸它?”顿了顿,又道,“莫不是还能隔空打着牛?” 沈休懒洋洋看了晃晃一眼,又抬眸道,“你信不信,顾美人就站在门后?” 晃晃闻言,笑眯眯的道,“你说的都对。” 树林里响起一阵鸟叫声,青衣的少年突然从树冠里跳起来,少年听的真切,兴高采烈的倾身到顾念珩耳边,用腹语吐出几个字。 顾念珩仰头,闻言一怔,深邃的眼睛里一闪,低声道,“就请她进来吧。” 沈休立在门口半响,垂下眼眸想着,这时候阿杨不该出来晃悠吗。 沈休这么想着,吱呀一声,门被开了 晃晃花容遽然变幻,喃喃自语,“难道你们俩心有灵犀不成?” 沈休忍不住伸手弹了晃晃一记,兴高采烈的背着手跟着阿杨进去了。 那一扇门徐徐的打开,门外,竹林,清风盛开,一人青衣墨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而沈休的心事被暴露在阳光下,通透得如同晶莹的雨色。 沈休也注意到顾念珩具有穿透力的目光,表情不由自主的凝固了,心跳骤然加快。 “你真的会如愿去雍州城吗?”沈休眼神一亮,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裂开的嘴角,定定的望着顾念珩。 “自是。”顾念珩明澈的心湖微微起了波澜,背着双手,沉默了半响,淡淡的扬眉道。 许是在沈相没有给沈休毁灭性的打击的时候,沈休也曾天真浪漫的想过,她会下聘礼给顾念珩,让他娶她,她会和他长长久久的厮守,待到老去,儿孙承欢膝下。可是,沈休在沈相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下来,终究明白了,他们只有相守的情份,不仅只是沈家的不简单,亦是顾家。 顾家此番豁出了颜面将顾三推出来又是要做什么,沈休心思一转,从顾念珩冷淡的眉眼中窥探一二。 雍州城近胡夷,雍州柳家坐守。而顾念珩同柳家又攀上了关系,若是顾三选人,顾家人大概也会从柳家女子中挑出一二。 而此番听闻晃晃道来,此途经高平郗氏,若是顾念珩应是去郗氏府邸逗留了许久,才能这般恰好的将人遇着了。而郗氏亦是主战派,向来同朝中一干求合的小人不合,当然,其中的翘首便是大奸臣沈相。 “你会将别人带回京都来吗?”沈休话锋一转,内心有几番忐忑,面上人是冷的不在意的样子。 “为何?”顾念珩见着沈休脸色精彩的很,似笑非笑的望着她问道。 “雍州柳家儿女多情,想必你也听过,你知道的,我一向善妒,管他是扶风弱柳还是红衣飒爽,我是一概不放在眼里的,也一向是容不得的。”沈休对上他的眉眼,身子一震,又朗声的笑开。 顾念珩别开眼,眸子里的暖色又渐渐的散开。 柒拾章我摔倒的姿势不太优雅 沈休眯着眼瞧着顾念珩,嗤笑了一声。抱臂跺脚,道。“有阿爹在一日,沈家在一日,便有我沈休在一日,这点利害关系,想必你也看的比谁都通透。” 顾念珩听出沈休出言刻薄,也不为意,哂笑了一下。 沈休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静止不动的人影,默然。 阿杨听不得别人说他家的先生什么,阴恻恻的笑着,看着沈休低下头去安静的容颜,拂了拂衣袖,仿佛掸走了什么污垢一般。 沈休呼出了一口冷气,再抬头看着眼前顾念珩岿然不动的身影,拉了拉晃晃的衣袖,用力的用脚尖踢了踢前头,喃喃道。“我并不觉的很可笑,我也不想让你厌了我……” 晃晃翻了个白眼道,“小公子不关心自己的事,咱还是想着怎么回去一翻交代才好……” 沈休一怔,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衣裳,对着她剜了一眼,慢慢的转过身去。“知道什么叫勿忘初心吗,我的初心都落在了这里,哪里来的始终。” 顾念珩迎上沈休的目光,似无所觉,声音清润如时雨,如春阳之温,开口时总有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诱人味道,“道不同自是不相为谋,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沈休沉着脸欲说什么,晃晃忽尔钳住了沈休的手,沈休一僵,挣脱不开,忽尔,她顺着晃晃的目光,看着缓缓进门而来的萧柔,冷风阵阵迎面,沈休脸色变得比雪还白。 萧柔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晃晃握着沈休的手,面无表情的笑了笑,“你也不用放手了,直接把你家的主子带回去吧。” 沈休同人对视了一眼,朝着顾念珩的方向走得更近了一些,唇边绽开了风轻云淡的微笑,而后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你如今也不用管我,反正我总归会回去的。” 晃晃远如青山的眉峰中慢慢聚拢了轻愁,面露出几分不解之色,她纳闷道,“小公子这又是怎么了,快些离开也好些交代,就算要惦记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沈休突然又是想起了什么东西,眨了眨眼,轻轻地笑了起来,“虽是不差这一时半刻,但是总得做了些什么东西,才不虚此行吧。” 沈休手提了提手中的衣袖,又不动声色的靠近了一步顾美人,谁知顾念珩早有提防,反宾为主,错开了步伐,将始料不及而将要摔倒的沈休单手提了提,将她扶稳,站定。 “我摔倒的姿势不太优雅。”沈休厚厚的脸皮一红,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顾念珩低头感受着自己手里的余温,瞧见她的笑脸,一张秀美的脸上额前落了几缕碎发,心里不由得泛起了波澜。 沈休站定,悄悄的抬眼望去,见顾念珩双袖垂落,静静的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幅画一般,身前身后的那些景色都成了他的背景,她心里头渐渐的浮上了一句话来既见君子,乐且有仪。 顾念珩压低了声音,“你……” 沈休拿起袖子遮了遮脸,“啧啧啧,我………” 阿杨立在一旁看了许久,跺了跺脚,“你可不能因为生的好看就成日里头占他人便宜……” 晃晃抿嘴而笑,笑容清浅,如同和风的风轻轻落在湖面上,转瞬即逝。 沈休叹了叹口气,又看了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全身散发着阴冷气息的萧柔,颇有几分认命的味道,轻轻的笑了起来,眼里头朦胧迷离,她道,“人道最难受的是美人恩,果真如此。” 阿杨睁大了眼睛,道,“你夸你自己是美人,还是夸先生是美人?” 沈休鼓了鼓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漫不经心的回答,“是了,我该走了。” 晃晃垂眸跟上,便见沈休刚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 沈休笑容轻快的将腰间的银子放到桌子上去,迎着摇曳的风,沈休勾勒起淡淡的笑容,又轻轻地拢起手上的衣袖,说道,“既然此番来做客的,总得留些东西在走,没办法,没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这点薄礼还望你收下。” 不等顾念珩回答,沈休又抬起右手,随手挥了一下,开口说道。“天气清寒,你也多着些衣裳,衣度与风度兼存,反正除了我也没什么人看你了,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顾念珩抬眼望着沈休,不置可否,只说道,“你继续说。” 沈休听罢,哈哈大笑起来,“你叫我说,我可要说到天黑了,天黑了我便不走了,我再不走便就走不了了。” 萧柔静待一旁,头微垂,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几天前抱着沈休时手里淌过温热的液体还残留在手上,眨眼之间,嬉笑怒骂,喜怒无常。他微怔,却道是,有些人,将美好一面留予心头所念之人,将阴暗的,不快的,通通都藏了起来,藏于深处,奄奄一息的卷缩着,让自己自生自灭的消化。 沈休转身,卷过自己耳边落下的一缕发丝,笑容同黑暗天空中微光的烟花一般眨眼消逝,抬起墨黑的眸,看着远方,淡淡的道了一句,“你们伫在这,这就是不走了?” 晃晃掩嘴轻咳了一声,木头侍卫炉烟便抱着他的剑跟了上去。 萧柔身形丝毫未动,语气也是一如往常的冷淡,“出了门,有台轿车,你上车便是了。” “我是娇生惯养的很,寻常的轿子我可是不坐的。”沈休脚步一顿,摊了摊手,只得定住身形。 晃晃仿佛看不懂他们两人的机锋,欢快走了二步,提起自己的裙裾,扬了扬嘴角,“小公子,我们可是连着几天赶路,我矫情的很,也许是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小伙子,身子骨不太硬朗了,你不坐我可要坐了………” 沈休伫立不动,努力的盯着萧柔看,抬手道,“总之,总而言之,我,就是不会与你们一行人同坐的。” 萧柔听罢,面容冷淡,道。“你放心便是。” 沈休做足了姿态,低眉跨过了门槛,回头依依不舍得看着顾念珩冷漠的眉眼,一步三回头,目光所及,怔然见顾念珩的手隐在袖子之中,略略的摇了摇头。沈休暗自咬牙,凝视那张清丽无双的脸,最终只得快步将脑袋扭向前方,朝前走去。 柒拾壹 鄙人资质愚笨 晃晃打着哈欠掀开了帘子,随手将手中的簪一放,冯管鬓发是否散乱,倒头就是一睡。沈休步履平稳的上了车,仔细着打量着晃晃的侧脸,笑着说。“前段日子还说不要以为你平胸,就可以以为你不是个女子,现在看来,就算你胸不平,都叫人有几分怀疑。” 晃晃听的沈休的牢骚,眉头一皱,不过片刻,便又将自己收拾的无比干净,如同夏天清凉湖畔亭亭玉立的荷花般沁人心扉。 沈休盘腿坐在马车上,闭上眼睛养神,衣带轻缓,安静如同老僧定座。 “嘘,你听,外头有人。”晃晃忽尔睁开了她的美目,眉眼上挑,瞳孔里边有一种夺人心魂之色,晃晃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翻了个身,伸出了一根食指放在沈休的唇上,侧身靠近在沈休的耳畔道。 马车相当的平稳,驾马的人非常的有技术,每走一刻,似乎都有一定的定律。 沈休听了,眉毛动了动,心里头涌一出一丝为难,可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凝耳轻轻地半响,睁开眼睛,对上晃晃瞳孔上的异色,轻声的道,“你可分辨的出何方的人?” 晃晃翻了个白眼,“鄙人质地醇厚,资质愚笨,功夫更是下下之乘,能勉强的分辨出多少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又如何能得到小公子你说的分辨出功夫的路子,判断何方神圣?” 沈休一愣,自己也笑了起来,用腹语问晃晃,妒烟可用否。 晃晃含笑着点头,顺便打了个手势,无言的摇了摇头,表示不急。 沈休挺起了胸膛,面露喜色。沈休又瞧见了晃晃眼珠子一转,神秘兮兮的盯着自己瞧,听的她凑近了小声的说,“不急不急,小公子,你附耳过来,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用感谢我这么早,我一向是不会帮着外人的,我知道你我可以达成一致的,你听我道来……” 沈休一怔,见晃晃又将话音止住了,心里又生出了几分不快,拿眼瞧着她,“你倒是给我说呀……” “嘘,小公子,外头可有人呢,神仙的耳目,我等凡人还是小心为上………且说,外头的人咱们就不用管了,我们几个打杂的也管不着如此多,咱们在屋里头先通个气先,容我睡一觉,等他忙得不可开交时,我们再议上一议………”晃晃打着哈欠,慢悠悠的道。 “我以为以我们一见如故的交情,是不用串气的,应当是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默契。”沈休忍不住撇了撇嘴。 晃晃仔细的回想了下,才道。“小公子,我们,什么时候,遇到事情,走到同一条道上了?” “总而言之,内心躁动不安的你上了我的贼船,这就是我们俩最大的默契。”沈休内心叹息了一下,又哼了两声,掀开帘子不去理会晃晃,专心的朝着车外。 萧柔平稳的坐在马上,烈烈的寒风拂过他的衣角,更添了几分清寒。 沈休探出一个脑袋,细细的打量了两下,朝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运气声道。“我说,你不去管好你家到处乱跑的主子,你跟着我干嘛,你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就算是同你家的主子约定成婚,你也不用屈膝于我,宫里头的人听我阿爹授命,但是你更没必要拘束我呀!” 萧柔回过头来冷漠的看了沈休一眼,不语,而后又专心的去骑他的马去了。 “那我睡了,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来吵我。”沈休听得耳边愈加凛冽的寒风,神色有了一丝丝的紧张,将嘴抿得紧紧的,泛出了点点的红色,沈休按住眉头,抹去颤抖的痕迹,用手抓住车栏杆,使身子更加贴近车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萧柔看。 晃晃伸出一只手来,快速的将帘子放下,干脆利落的挡住了沈休的视线,晃晃扯开笑容,安抚似的往沈休脑袋拍了拍,舒舒服服的伸开了两条大长腿,眨了眨眼睛,懒洋洋的道。“小公子,你放心,你除了长得好看点一无是处,没有人会打你的主意,那些人许是冲着外头那个来路不明的人来了。” “我在想着能不能趁乱逃跑,你知道的,比贼人更缠人的人是外头的那些人,但是不管被哪方人逮到了,八成我是逃不掉的。”沈休捂住头,鼓了鼓嘴,神色怏怏不快。 转而沈休细细的拿眼瞧着炉烟看,叹道,“你说他怎么………” 晃晃使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木头一般来当摆饰的,指望他做什么?” 沈休愣了愣,出声唤道,“炉烟?” 炉烟存在感极低的抱着他的剑卷缩在角落,闻声眉毛动了动,吝啬的给出一点点反应之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沈休看的新奇,抿着唇,唇瓣咬出了血丝,心头忽然闪过一个念想,用腹语问晃晃,“为何几次你们来,他都无任何反应,他是看到自己人便会自动放行吗,还是他的身份很特殊,比如………” “干我们这一行,每个人的身份都是不可以说的,但是你可以猜………”晃晃嘟两声,拿手掩着嘴,笑眯眯的道。 沈休心头跳过这个念想,全身忽尔烫了起来,眉头跳了跳,用眼神又询问的投到了晃晃的身上,“若是真如我想象中的这般,那么,怎么会摆到明面上来呢?” “莫以为………”晃晃压低了声音,跳过那些敏感的字眼,“只有在暗不在明。” “在明的那不是如同培养刺客一般去自刹杀的那等大事吗?”沈休脑壳有点疼,想着想着突然热血沸腾起来,舔了舔唇角,又觉得口水哗哗的流下了,拖成亮晶晶的一字。 “沈相对你很是看重。”晃晃笑嘻嘻的道。 沈休只有在传奇话本中才听过死士的存在,沈休好奇的期炉烟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心头始终犹疑不定。这年头真的有把死士这么嚣张的摆到明面上来的吗,那炉烟会的手段是暗杀吗。还是说跟在自己身旁只是一个幌子,让自己去接近某些人,然后在某一个时刻出其不意,一招致命,达到阿爹所期待的政治目的。 亦或者只是单纯的,大材小用。又或者是他爹又预料到了什么,早早的先把棋子给安排好。 柒拾贰 我言皆不过胡言 “那他不是随身保护我的?”沈休记得炉烟是同晃晃一同来找自己的,得出这个认知,沈休呆在一边,愣了愣,继续的问道。 晃晃笑了笑,“谁知道呢?” 沈休没心思深究下去,只是伸出了一支手臂,拉着马车的车帘,“萧柔他们带了有多少人?” 晃晃面有难色,“不知。” 沈休纤秀的眼睫扑扇下来,掩盖住了眼中的思绪。 “我猜着这姓萧的呢,”晃晃的话没说完,轿身便剧烈的晃了三晃,里头的人车飞马翻,沈休扶了扶撞到车轨上的脑袋,稍稍运力捕捉风中的动静,凛冽的风声中,有轻微的浮动声,忽尔,一支利箭破风而来,正中车辕。 沈休躲在轿中不敢出声,在薄凉的天色中愣了许久,晃晃看着沈休的脸色,惶急的说,“这大阵仗是来劫人,还是来杀人的?” “萧柔?” 沈休叫了一声,无人答应她,就像她喊的名字,从来没有出现过。 沈休听得外头兵刃交接的声音,咬唇呆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休想要离开,却也绝不是眼下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身着黄衫的人一路将她挟持出大门,奔逃而去。 沈休头着地,晕乎乎的,不辨东西。 风声来临之际,突然响起了一阵悠扬的笛声。 声音忽远忽近,如同云雾一般若隐若现。 沈休费力的睁开眼睛,看着远处迷雾蒙蒙的人群,过了不久,就在她要吐的翻天覆地之时,劫持她的人又将她夹到胳肢窝里。 沈休闭上了眼睛,四周寂静,只有风的呜咽。不知过了多久,沈休准备晕过去的时候,被扶了起来,靠在一个相对平坦的胸脯上,平日倒觉得惬意,如今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只听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脏因为紧张快速跃动,听她的心跳与对方的心跳杂在一起,她小心翼翼的屏住了呼吸,轻举妄动,指不定劫持她的人的袖刀下一刻就抹开她的脖子。 她很快便被反绑了双手,抹上了抹布,她对上一双满含寒意的眼睛,沉默以对。 若真心想挣开不是不可能,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奇妙。 沈休迷迷糊糊中又昏睡过去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场大火,可是她眼里的痛抵过那火烧在皮肤上的痛楚。 双手双脚都被勒得紧紧的,有人揪着她的头发,把冰冷匕首横在脖子上,那如毒蛇一般的触觉,如今还在如影随形着。 那一场梦化成碎片四散开来。 那一个端着药进来的懦夫也随着那一场梦消失殆尽了。 沈休费力的睁开眼睛,却依旧没有清醒过来,是她忘了,自己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残留在空气中,还剩下袖口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草药气味。 沈休是被一桶冷水彻底的泼醒的,醒来还是阴暗而潮湿的地牢,这天寒地冻的,冷得她直打哆嗦,两唇发白,想情不自禁的夹紧了双腿,才发现一觉醒来,自个的架势还升级了,呈十字架形安稳的绑上去了。 沈休费力的眯了眯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似乎又给她换了个牢笼呢,想到这里,心头如坠寒窖。 温柔而残忍的风吹来,比伤口更冷的,是心里的裂痕。 实在是太失望了。 无法言喻的失望。 以为醒了,就是会有温暖的床。 哐当一声,铁门开了。 举步走进来的是一个脸上有疤痕的男子,身前的男子的微笑便清晰的映入她吃力的睁开双眸。 那男子同时也在打量着她,然后低下头来沉思了一会儿,随即勾起一个狰狞的笑容。“你可有什么话要留下来的?” 沈休有那么一瞬沉默,别过头来,她以前怎么说的是什么来着,如果有一天出事了,虽说打架不猛,下手不狠,但是可以站出来帅死对方。 沈休看着人贩子面不改色的一张脸,始终不敢正视。 果然,她言,都是一派胡言。 “放心,很快就结束了。”那带着疤痕的男子笑得尤为开心,然后自顾自的拍了拍手掌。 沈休心神一颤,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努力的勾起嘴角微笑。 这娃该不是个死变态吧。 然后在越来越模糊的视线中,沈休看到有许多人神情严肃的走进来,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双手发颤的端着一个精致的,刻满了纹理的碗。 沈休便被狠狠的捏住了颚骨,在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口中被塞入了一个猩红的物体。 她瞪大了眼睛,能清晰的感受到那黏黏的,滑滑的东西顺着她的食道滑落下去。 惶恐不安的猜测到,这红红的东西该不会是别人的心脏吧? 怎么办?好想吐出来。 那脸上有伤疤的男子突然一巴掌拍到沈休的胸口。 那东西成功的滑落在进身体,抠也抠不出来了。 或许现在已经开始进入消化系统了。 沈休有几分欲哭无泪,惊得恨不得遁地而走,找个小角落里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过没多久,她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仿佛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浑浑噩噩中,感觉别人又灌了她一壶水。 她咳了两声,却没有咳出声音来。 咳得像把心肺给咳了出来,伤口密密扎扎的在心上一样疼着。 寂静中,仿佛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下意识的想睁开眼,然而,并没有成功。 沈休在醒来很久之后,甚至有几分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有一双鞋停在自己的面前,是沈休认得的款式。 有人一步步的走在她的身边,沈休不由自主的抬着头,仰望着来人,然后艰难的扯开一抹笑容。 那人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沈休将指节捏紧复松开,然后晕死过去了。 沈休晕死过后又醒过几回,脑袋重的很,但是绑在手中的绳子似乎有松动,但是她没有睁开眼睛,她凝神,努力的捕捉前头的语声。 有一个声音凝重的在说,“大当家的,今日山前来了一个人,说是有事相求。” 一个冷漠的嗓音响起,“他们有多少人?” 听着敲桌子的声音顿时一顿,要听得有人问答。“人数倒是不清楚,但是训练有素,有可能是………” “同一伙人……” “他们有说想要什么吗?” “说是拿重金赎回我们刚抓上山不久的人………” ……… 沈休翻了个白眼,冷着眉眼,等了好一会,那些声音渐渐的压低了,她听不太清。 柒拾叁 你真的不曾见过他 进来这方方四四的房子以来,沈休手指开始不曾停歇地长着冻疮,几日后全面沦陷,吃饭时就连筷子也握不住,只得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些剩饭剩菜,翻着白眼,犹豫着要不要弯上腰去,下去那高贵的嘴。 这四四方方里冷的过份屋子,沈休有力无气想求守牢的人替她去求过炭火,并且承诺以后凭借着信物可得到自己付出任何代价来作为这一次雪中送炭回报,却被无情地打发了。沈休是牢里关着的唯一的一个人,可关乎她的事情,却没人敢卖她一个情面。 沈休感觉自己来了不久就病了,在她病得一口气有进无出那天,有人同情她,也或许有人怕好不容易抓回来的俘虏一下子就死了,她屋子里一下子多了两筐粗炭。 明火一生,室内通风还不好,满室浓烟,她被呛得受不住,整个人晕乎乎的,总觉得大限将至,她好想来个人,随便什么人都好。 沈休在想,脑中便涌出一个人影来,脑中那人粲然一笑,她心事便潦草了。 有人前脚把山下的人带进山里,消息后脚便传到了全凭一口仙气吊着的沈休的这边。 即使生病以来不曾刻意关注,守卫的仆从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叫她知晓。 她觉的是时候该叫人估计自己的价格了,一点都不好奇来的会是谁。 有时候会想想,都不知道是第几回了,要再没动静岂不是要被山上以为没价值拖出去砍头了。 最后一次打开大门的时候,牢里多出了一个人。 沈休正在被新来的老大夫把着脉,晕晕沉沉的正灌下一杯汤药,开门的时候老大夫不经意间错了一针,沈休眉头动了动,却也没那么容易看出来。 沈休略略的挑起了眉头,看着被死狗一样拖进来的萧柔,自信自己的语调与平时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并且绝对不承认自己有点想笑,还特地的把嘴角给弯了下去。 “我这个正主尚且没急,你就急着送人头来了,看你装的挺辛苦的,没有功劳应该也有苦劳。放心,回去一定好好的赏你,免得你白白忙活一场。”沈休老闲的将手枕在身后,默默的用唇语道。 老大夫抬头看了一眼蓬头垢面,满身污渍,额头还流着几滴鲜血的萧某,面不改色的又稳稳地跟着轨迹在沈休手上走了一针。 收好针后,老大夫颤颤巍巍的摸着自己的胡子,视线不自觉地飞了一角门外,动了动口似乎想说话,然后又把所有的话悉数的吞入口中。 看见老大夫欲言又止的神情,沈休缓缓地勾了勾嘴角,迎上萧某凉凉的一眼。 大门又重新的关上了。 沈休看了看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的萧柔,或许是因为我自己都掩饰不住地莫名心慌,不知什么缘由,便不由说几句“你安排的人杀上来了?” 萧柔听到沈休这句话,神情却蓦然严肃了起来,压低了声音,“不过是触手可得的泼天富贵,能让你做出什么让步不成,就算你在这里死掉了,除了沈家追究,谁还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之所以费尽心思,不过是想救罢了。若你的价值真的能换来以后的高位,倒会令人会觉得划算,可惜………” 沈休看到萧柔眼中带着几分嘲讽,几分不屑,几分复杂,有些不知所措,她甚至都察觉自己上下齿隐隐发颤,正待以为萧柔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余光却看见那一扇大门又噗的一声被打开了。 与此同时,一个语气森冷的男声在沈休背后响起“角落里的那个,想要出去吗?” 沈休当即怔住,脑海中空茫一片,呆滞了不知多久才望着声音的源头。 她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听见自己的声音背后的那人语气如从漫天大雪中滤过一般的冰冷“不劳烦阁下。” “你以为,你混进来,就可以把上头点名要的人给劫走吗?”说完这句话,沈休才缓缓转身抬头,对上逆着光而来的刀疤男子阴鸷视线。 沈休恰到好处地勾起嘴角,一抹笑意淡淡化开,恶毒且嚣张地开口讽刺他,“真的打了好一番算盘,这么说来我就是刀中肉,腹中餐,连称都上好了?” 这场景一如既往,沈休已见过了不知几次。 难得的是这次劫持她的人似乎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有些心惊,甚至觉得有几分好笑。 随后萧柔的声音便响起,是沈休熟悉了的冷淡语气“我们该走了。” 震天摔门声响后,沈休眼中没了萧柔身影。 沈休看着满地的鲜血,渐渐有些神情不属。 萧柔带着满脸的杀意亲自将沈休接回去,沈休看着满地残缺的尸体,愤然拂袖离去,走了没两步,因为这段时间被虐待的有些的营养不良,体力不支,又因为劫后余生彻底脱力坐下,她抬头望着外头明亮亮的天空,远方的寒冷似乎有雪花要落下,她眼睛莫名酸涩却没有如自己想象中那样掉下眼泪。 耳边是赶过来的晃晃急切心疼的声音“小公子在这头受了这么多的苦,大侠,你就不能把这边的人头给弄干净点吗?……” 说着说着,沈休的眼泪竟然是先掉了一颗下来。沈休怔怔地看那晶莹液体顺着面颊滑下,伸手去拭,便听的萧柔一脸无解的回头盯着沈休看,“你在哭什么?” 如果,如果她闭上了眼睛,此刻,最想见到的是谁。 晃晃试图扯着沈休衣角往外走,却不能让沈休挪动丝毫,沈休一脸无奈的盯着晃晃,“你这样着急做什么……我就是有几分想知道,他究竟来过没有?样想、怎样做,顾美人才会在乎。” 就是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自己没开口,他根本就不会在乎。 晃晃猛地一使力,沈休竟然不知道她的力量变得这么大,光凭着蛮力,被饿了几天的的沈休终于还是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拉出了门外。 “如果他想救我的话,我又何必在这里呆着。”沈休在走出那一个山头的时候,看见人来人往的人群,莫名其妙的有一点心酸。 “你真的不曾见过他?”沈休有几分不死心的问了一遍。 听的的萧柔在身后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柒拾肆 卦象不宜出行 月凉,酒浓。台阶之上,青衣墨发的顾美人的静坐于此,清丽无双的轮廓上,冷淡的不起一丝的波澜。 沈休还在在门外敲门,喝得醉醺醺的,须臾,便传来酒杯破碎的声音,伴着酒水溅入泥土。 沈休喝的有些高了,不安分的手开始撕扯着自己的发带,披着一头散发,脱下了外罩的披风。在外头又闹又叫,嘴里头确切的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别人想靠近她,她便抽出腰间的软剑,凶神恶煞的挥舞着,喷着酒气,倒在地上,口中还念念不忘得道。“谁敢过来的,今晚谁也不许打扰我。” 月色西沉,银霜渐冷,沈休还在敲门,许是手敲得有些累了,半响没了动静。 顾念珩冷眼的看着胸前垂落的发丝。站起了身,站了好一会儿,决定转身回屋。 沈休软软的趴在门的后面,摸着自己的头发,转身走到了高墙之下,抬了抬头,月华如练。 她撑着晕沉沉的脑袋,做了一个深呼吸,良久,皱起了秀眉,叹息了一下,而后冷冷睥睨了一眼,掀开淡色的双唇,缓缓的道你以为你将你家的别院的墙建的这么高,我就进不去了吗。 顾念珩在屋里头冲茶,袅袅的烟雾,他沉思下来,摒弃了双耳,一点微末之声,也尽数的吞入了风中。 沈休一下子从高空坠落,半响,一瘸一拐的往顾念珩的庭院里走去,脑子一片糊的,走得东倒西歪的,口中的酒气在冷风中四散开来。嘴里还嫌弃的说道,“这破村破庙的,借清心戒欲,你怎么不去当和尚呢?” 沈休呆呆的定在一扇门前,看到纸窗上落下一个剪影,象征性的敲了一下门,便一脚踹开。 冷风灌入了屋内,顾念珩抬了抬眸子,冷淡的看了沈休一眼,便一下子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 沈休跌跌撞撞的往他跟前里走去,看着月华锁上他清丽无双的轮廓,咽了咽口水,色眯眯的盯着他瞧。扯了扯衣襟,便一下子扑倒在他跟前,色眯眯的摸着她的手背,凑过嘴,讯而不及的亲了一记,长长的睫毛掩了眼中的黯然神伤,“美人,只要你敢点头,我有什么不敢给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呢?” 顾念珩眉宇之间愈发的冷淡起来,一下子避开了她。 沈休无视他眼中的横眉怒对,笑嘻嘻的抽回了手,捻起自己的衣裳,起身踢了一脚桌子,淡然的坐在他的身旁。而后拿起顾念珩泡的茶水,捏了捏直缀里头的花纱,低下头,嗅了嗅茶香,不由得嗤笑起来。“美人真是好手艺,好雅兴啊。” 沈休说着,便抓着那个杯子,放到唇边,淡淡的亲了一下杯子的边缘,眼中含笑的看着顾念珩。 送入嘴边的时候,茶水滚烫,沈休哎呀的一声,顺势的倒在了他的脚边。抬起醉眼迷蒙的眼睛,冲着他傻笑道,“你对我还真的不客气呀……” 顾念珩低着头看她,不动声色的给她换了一杯茶。 沈休迷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不少,又够手去拿茶水喝,然后笑眯眯的眯弯起了眼睛,晃荡着大长腿,另一只手放在顾美人的腰间,探出了脑袋,捅了捅他的腰侧,悄声的说了句。“你为什么还没走?” “卦象上,不宜出行。”顾念珩自顾自的将茶杯放到自己的唇边。 沈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睁着迷茫的大眼睛,“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不知为何,见了你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顾念珩端坐不动,冷淡的道,“你说不说有什么不同,我的答案你心里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沈休看着他的眼睛扫过来,撅起了嘴,哼道。“你总是这样,明明做出一副无情的样子,看着你又不经意的却让人想起了一点温情。” 说着,沈休抓着他的袖子捂住自己头痛的额头,眼泪快流出来了,只顾的盯着他看。不出意外的,他只是淡然的对她微微的笑了笑,笑容背后是无动于衷的心。 沈休面对他的冷淡有几分的不甘心,此刻也没有心笑着周旋几句,茫然的裂开了嘴角笑了起来,脸上却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样,慢慢的靠近顾念珩。不等他的反应,将一杯茶水尽数倒在他的身上,倒在他的脸上,茶水滚烫,从他的额头流下下颔,再顺着脸庞的弧度,渐渐的滴落在衣衫上。 “不好意思,唐突了美人。”沈休将茶盏掷地,低头看着斑驳的月光下两个冷淡的阴影。 顾念珩抖开膝上衣襟上身而起,吧嗒一声,茶水滴落在冷月凝绝一路凝霜的地板上,冷淡的看了她一眼,负手离去。 沈休拉起绫罗的袖口,没有形象的掩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弯着腰,看了眼他长身玉立手在门上的背影,突然猛然醒悟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自然而然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顾念珩倚在门栏上,突然转过头来,对上沈休乌黑幽冷的眸子,蓦然间放开了扣在门上的手指,张了张嘴。 沈休屏住了气息,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看,却听得他最终叹息一声,道了一句。“天寒冷,早些休息罢。” 沈休一个踉跄,冷冷的摔倒在地上。俯在地上拼命的咳嗽着,“我就是有些好奇,谁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顾念珩放开了手指,沉声道,“嗯。” 沈休静静的抬眸看了他一阵,将泛着苍白色的手臂伸了出来,捂着嘴娇笑道,“呆在那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我一直等,等你会不会来见我一面。可是梦醒了之后我才发现,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一直不过是我有求于你罢了。”沈休抬头,拼命的将眼泪咽下,“因为你不是我的谁,所以你从来没有义务为我做些什么。” 沈休对上顾念珩稍显冷淡的脸,点头,此后便不再言语,低着头,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顾念珩垂头,道,“去睡吧。” 沈休闭目养神,在他停下来的时候又似睡了一般,对他并不理睬。 柒拾伍 先是沈家人 “你未免太天真了。”顾念珩目光淡淡的看着她,嗤笑一声,又道,“不是我不想救你。你在地牢里想救你的多的是,我看到地牢里的了一把火,算无遗策的事。” 沈休愣住,眼神悠远的问着他,带着几分死灰。“那你还算出了什么?” 顾念珩 顾念珩听闻沈休被劫到出来,再到如今深夜敲门,举目望着沈休眼眶通红紧抿下唇的样子让顾念珩感觉好笑,从抽屉里抽出一片柳叶放在她手心,道出了残酷的真相“帝都每年杏花春雨时,会有不少风流少年会有去软江河畔吹柳叶的习惯,你遇到的未必是我,而我眼中必然没有你。 而存有柳叶,是不少帝都子弟固有的习惯,意思是对童年的怀念。”顾念珩俯身,“你怀念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你错顾的又是什么,不过是人在心里贫瘠的时候自己美化的一个影子罢了。” 沈休紧紧的抓紧了手中的柳叶,听着顾念珩语气平静地谈起一个事实“你可知宫里头的良妃为何听从沈相?” 闻言,沈休抬眼瞪着顾念珩,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顾念珩眉宇之间愈发的冷淡起来,眼中的那一丝丝怜悯消失殆尽。勾了勾嘴角,却嫌不过瘾般继续道,“这些都是早些年以来良妃同沈相往来的书信,字句斟酌,当真是深情款款……你母亲枉与沈相做了一场夫妻,竟还不知道母族被惨遭灭门,她敬爱的丈夫和手帕之交也出了一份力。” “所以你要嫁的人是谁,你自己清楚吗?”顾念珩冷冷的声音传来,无情撕裂开了沈休一次次迷惑不解,却想也不敢深想的源头。 沈休夜夜不顾风险,逗留来顾府,在四更天恋恋不舍的到清风阁的院落里同顾念珩闲聊,顾念珩自然早就去查过她的底细。 得知她身世确切,顾念珩总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决定信她,大概是在花家第四子飞来横祸时,她站在冷风凄雨中苦苦哀求的目光吧。 一直到后来,沈休依旧单纯的没有让他失望,有时候他看着沈休的目光,稍微略知进退的行为,他有时竟是甚是欣慰,却不明白这种喜悦从何而来。 大概到了后来,听到了风声,是沈家要攀上皇家的关系。 顾念珩那时大概猜到了几分,而在那一个春日宫宴之中,他从沈休的只言片语中确认了事情。 不知为何,还是想见一面,至少解答当初沈休一直心心念念的答案。 其实这世界上本来没有真正的答案,我们所说的正确答案,不过是不同的看客赋予它客观的定义罢了。 因为目睹这个徒有美貌却毫无心机的人所有感情落空,目睹她孤独沦落心痛如割。有这么一瞬,顾念珩以为自己是戏外之人,渴盼着看到这一幕,却又不想看到这一幕。因为沈休是沈家人,又因为沈休只是沈休。 顾念珩握着探子打探到的密报,磨得泛白。他以会,他会冷眼看着沈休一步步走向沈家为其安排的路,从头到尾冷眼旁观,但是他也怕自己可能会忍不住像护犊子一样护着她,可是有时候他自己的想法,他自己也猜不透,看不透了。 那些失望,绝望和痛苦,太多太多,顾念珩并不想在沈休眼中体现。 可是顾念珩毕竟不想沈休嫁给的,是沈休一无所知的人。 沈相和良妃年少时两情相悦,哪想皇帝一次出巡时看上良妃姿色,便将正当妙龄的良妃娶入宫中。这是密探传来第一版的民间传说。 但是这不足以证明良妃入宫前同沈相两情相悦,并且沈休的母亲同良妃的确是在同一个巷口里一同长大的手帕之交。 沈相为此苦学权谋,入宫献计谋,得到皇帝宠幸,并且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娶了当时的权贵之女,后来更是向天下人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而暗地里,同宫中便有机会暗通款曲。 不料,多年无子的沈相一举得双,其妻并在生出第个儿子的时候死于府中。 而此后,沈相正是明修渠道,暗度陈仓,从此不再娶妻。 但是顾念珩以为这个也不可信,因为这并不能证实,沈相同良妃是导致沈休母族满门抄斩的一个重要的推力。 近日沈休母族的遗孤来找到顾念珩,想为当年的人复仇,便来找到顾家真正的当家人,顾三。顾念珩相信半疑,却也答应他一起了结他的新仇旧恨,也曾告诉他如何在宫外找到沈休,而沈休母族的人承诺配合顾念珩扳倒太子一党。 沈休趴在桌案上呆呆的看着几张文案,眼睛通红的,过了不久,眼泪便噼里啪啦地落在了桌子上,不可置信的抬着头望着顾念珩。 顾念珩冷淡的别开了眼,沈休实在生得好看,哭得满脸通红却也有一种别样的美,顾念珩有时也会在想,这大概便是书中所写的满面桃花吧。可是,沈休似乎美而不自知。整日追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喊着美人。 沈休把书信给撕碎了,软软的趴到了到榻上。 顾念珩看着沈休难得柔软的样子,脑海中又闪现出她醉眼迷蒙望着自己的神情。 “别以为我会思慕上你,且不论你日后还会与皇家联姻,就单单说你是沈家人,我也是不会接受你的。”平静片刻后,顾念珩伸手指着她,冠冕堂皇的宣告,其实不知道是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 出乎意料地,一向喜欢叽叽喳喳的沈休许久没有说话,更没有反驳。 沈休似乎平静下来,低垂着眉睫,过了很久才抬眼,她也不看顾念珩。 沈休唇边落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声道“所以,我先是沈家人,再后来是我自己,是么?” 沈休的语调非常的平静,顾念珩正眼看着沈休,捕捉到了沈休的一瞬失神。顾念珩终是放弃抵抗,听任自己沉沦。 其实说这么多,顾念珩不过是想沈休心怀芥蒂罢了。 顾念珩从来不会阻止沈休去做什么,但是沈休想做的,会想求于自己的,顾念珩会替她完成罢了。 或许在看到她笑容明媚的那一刻,他是那样分得清,那个人便是沈休,并不是其他人,更不是属于沈家的什么人。 而顾念珩满足于她的臣服,却又不满意沈休自我欺骗编织成的假象。 沈休眼中看到的,从来都是多年前那个杏花春雨的湖畔,折柳吹笛的白衣少年。而不是如今在沈休面前端正立着的,她口中心心念念的顾美人。 柒拾陆 怎么不说话 沈休母族苏家垮台后,苏家遗孤便名正言顺地被皇子党庇下,居于顾府。 京都原有二户苏氏,一个是扶风苏氏,一个是后来搬迁来帝都的苏氏。 苏云所在苏家是后来居上,而原来在帝都落户的苏家被连根拔起,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府坻,至今无人敢动。 顾念珩静静的看着沈休,低下头,不语。 沈休 从帝都离开带着一个老仆人居于江陵,不久老仆人因为水土不服而去世,不得不说,江畔上的那个袅袅的身影,是陪伴自己的心灵,填补灵魂的空缺,点燃心底的信仰很重要的寄托。 念念不忘的不仅是那一曲送别,一袭白衣;一见钟情的,如附骨饮血般继续寄生在脑中的思绪,其实是在自己亲手放的一场大火之中,看着满目的灰烬,或许那些远在帝都的人和事,变成了沈休活下去的欺骗编织成的假象与希望。 可上天终是眷恋她的。顾念珩,他出现了,这一次,不是在梦里,而是在一个春江醉软的日子。 沈休抬头看他,过去她不了解太阳,那时她过的是冬天。她以为遇到了,是幸运。 聪明的人喜欢猜心,也许猜对了也失去了。 傻气的人,喜欢给心,也许被人骗了,却未必得到别人的。 沈休穿着从前常穿的斗篷,喝的醉醺醺的,叩响了顾念珩的房门。 她心头说不上什么,许是不甘在作遂,把茶水倒在他头上的时候,沈休自己也是没有反应过来。 待的顾念珩起身出门,沈休惊得连连后退几步,什么话都说不出。 顾念珩的目光依旧是平静的,就算把那一封密报交到手上的时候,面色也是如此的平静。 沈休紧紧的攥住手中的柳叶,许久未见的面容此刻如鬼魅浮影浮现在眼前,令沈休不寒而栗,毛发倒竖。顾念珩却走上前来,依旧是那样平静的语调,冷淡的看着沈休,问她“怎么不说话?” “顾美人……你……”沈休声音都在抖。顾念珩忽然一笑,沈休慢慢清醒过来,竭尽全力让自己接受,可是最终只是无力的耷拉下脑袋,那些肮脏的,不堪的事实,尽数在脑海深处重现。沈休想,她或许应该信顾念珩的,吞吐许久后,沈休终于开口问顾念珩“为什么突然想告诉我?” 而顾念珩似乎丝毫不知我内心曲折,毫无波澜的讲述他所知之始末。 沈休强压住心房的震颤,假笑道“我可以去见一见么?” 顾念珩神色一动,那一丝不忍似乎又涌到眼里,却又故作无情地道,“你除了听从沈家的安排,似乎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别再天真了。” 沈休默然片刻,忽地开口问顾念珩“我于你,可有可无。你于我,患得患失。如果有一天,你走了,我不曾去追你,你可不可以回头再看我一眼?” 如此熟悉的眉目,是顾念珩凉薄地反问“那又如何?”重复着每一次的拒绝一模一样的语气。 沈休忽然双目垂泪道“果真如此,我本不该来找你的。” 沈休为什么又哭了,她哭的究竟是沈家,还是他。顾念珩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她的泪水流到手上,顾念珩恍然记起初见沈休那一年明晃晃的春光,风姿卓然,眼里含笑。 顾念珩拭去沈休的泪,转而去触碰沈休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的,透入心扉的触感转而让顾念珩想起不太愉悦的过往,收回手,道“天寒了,早些休息罢。” “我走了。”沈休苦笑,软软的趴在卧榻之上,半响没有动静,而后撑着身子仰着头,“棋子在棋盘上,我放在哪里都多余,我以为,我可以和别人不一样。” 顾念珩觉得讽刺,背着手,不曾再理会沈休。 次日,顾念珩派人去询问四邻,那日醉醺醺跑来敲门的人,的确是走了。顾念珩只匆匆看过一眼窗外的天色,在庭院里喝了两杯淡茶,便回房去了。 沈休跟着萧柔连夜赶回京都。萧柔过没多久都会掀开帘子去看一眼沈休,用生涩的语言同她聊天,春光渐渐的冷凝,而冬日愈加的漫长起来。 沈休近来眼前时时出现过往的画面,沈休也总觉得自己是过去那个子缘。 晃晃被沈相招回去时,特地来告别。沈休渐渐的扯开笑容,讪笑道“最近不知怎么了,总沉浸在过去。” 晃晃淡淡地笑着,不做应答。 晃晃转身的时候,沈休忽然扯住她的衣角,扭过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听说你杀过人?”顿了顿,沈休又紧咬着下唇,一双眼雾气氤氲,猛地把脸贴在晃晃胸膛处问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 晃晃默然点头,叹息一声,小声说“看那人死的很安详,我就放心了。” 当夜,萧柔留在马车陪沈休,天将亮未亮时,赶往城里。 沈休不肯承认的是,她一闭上眼睛,在连绵无尽头的梦境中总会见到江陵的那些时光。还有江陵知府的女儿,江清欢。 梦里的江清欢是印象中的端庄贤淑,一身茶色袍绽放在清冷五月里,长长的裙摆托起艳丽的春光,眉眼镀着一层令人失色的亮色。 当打更夫将更鼓敲起,敲过三更,敲响沈休浅浅的梦境,再入梦时,便是多年前阿爹带她离开帝都的时候,于江畔之上遇到折柳吹笛的少年,一见便是梦靥,辗转之间,白衣似雪的少年,便成了压在枕下那苟延残喘的,无力呼吸的心唯一的救赎。 沈休想起身去倒杯茶解解口渴,窗外响起极轻的几声踱步声。 因为父亲的行事导致了他不久便落的身败名裂,大奸臣的头衔稳稳的扣在了父亲的身上,沈休那时头一回到了江陵的时候,依旧没有从庭院中的鲜血醒过来,早已让沈休对杀气极敏感。 有时候听到院子外面的脚步声,常常半夜也会多心的无法睡去。当即抄了床边的短刀握在掌心之中,眼神戒备的看着周围。 沈休第一次遇见江清欢的时候,是江清欢手上端着个热腾腾的包子闷不吭声的推开了沈休的房门,却被沈休以指尖抵住喉间穴位。 江清欢一脸无辜的迎上了沈休错愕的目光,缓缓的将笑容扯开。沈休抵着江清欢喉间的手指不由得顿住。 江清欢抬头看着沈休,眼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沈休皱着眉回应着他,“你们进来都不需要敲门的吗?” 江清欢直勾勾地看进沈休眼睛里,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你是京都里大官的贵公子,不用怕呢,江陵,很好,很安全。” “我吃了饭了。”沈休低下头来,看着江清欢手中的吃食,迟愣片刻,哈哈大笑,放开手,“看你养的胖嘟嘟的一张脸,该不会是我不要你便自个偷偷拿去吃了吧。” 柒拾柒 别多心 正午的时候一丝些寒风吹过来,就算是端坐在屋里头,也会寒冷难耐,它的冷就如同怨妇一般,无声无息的,沉默的拿那幽怨的眼光望着你。 江清欢却光着脚在青石板路上走上大半天。 沈休裹着纯白色的袄子,还是水米未进,已经连走路都有几分摇晃。 可要是不把将沈休哄出来,江清欢便不回屋,不穿鞋,有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执拗。包括沈休,也总不明白江清欢究竟是什么做的。 江陵的知府姓江,年轻的时候也是朝廷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一个人,据说也曾经入过翰林。只是如今已然年迈,在官场上已经力不从心,便退隐江陵。又没有在青春最鼎盛的时候娶妻生子,在江陵便收集了一群在乱世当中无依无靠、模样又齐整的孤儿,当作自己的孩子。 若是年纪到了合适的时候,便给些嫁妆,让他们娶妻生子,或者嫁为人家。 江清欢是不同的,究竟是怎样的不同,沈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许是江陵知府对江清欢格外恩宠,许是江清欢特立独行的性格。 沈休每一次愤慨惶然的关上了房门,总是抵不过江清欢的执拗。 沈休望着江清欢昂然的背影,不禁暗想道,庙里的师父常说众生平等,可是明明每个人生下来就注定了根本就不平等。 浮浮沉沉之中,沈休在清风中醒来,掀开帘子,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色。那一种冷像极了在江陵时候年年年岁岁。 期日之后,沈休想逃出帝都,逃开沈家的掌控,从萧柔明里保护,暗里监视中逃脱欲望愈来愈强烈。 深黑的夜里沈休曾多次被噩梦吓出一身冷汗,梦里江清欢双目流血,伸手掐向她的脖颈,状若疯癫质问沈休为什么要害她。 还有无数看不清被沈相所杀害的陌生的或者熟悉的面孔的人向自己讨个说法。 沈休其实怕鲜血,怕黑,怕很多东西,还有前头未知的人和事。 可是眼前等待她的只有一身名晃晃,红艳艳的嫁衣。 那一身绣着日月山河的衣裳,随着朝中的形势愈加的径渭分明,沈家似乎已经迫不及待想让沈休穿上它,摇身一变,拿回本就是属于沈家的东西。 月明星稀的夜,沈休回到相府。 沈相面色阴沉的端坐在大厅之上,沈休目光怯怯的看了一眼,便背着双手不动声色的又退后了一步。 没有任何惩罚,沈相淡淡的嗯了一声,目光静静地看着沈休,又仿佛穿过沈休,看到沈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沈休低着头不敢吭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沈相不说,她并不敢问。甚至到了如今,她也不知道该信谁的。是眼前沈休所看到的一张脸,还是背后别人告诉沈休的另外一张脸。 沈相亲自入宫,凭着丞相的身份,径直来到皇帝的寝殿,去请旨赐婚,婚期由司天监卜卦,定在下月三日。 沈休第二日接到圣旨之后被打击得有些神志不清。半响,等宫里头的老人叫了几次起身,她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来。 书童流衣掏出纸笔,扶沈休回房。 房里里灯烛明亮,沈相回府之后目光复杂的望着沈休,微笑着哄她“子缘,我说什么你便在这纸上写什么。” 沈休听话地拿过笔,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她一默,不动声色的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她很确信,沈相在自己一无所知的瞳孔中看不出什么,她仿装的很好,她会像往常一样,勾勾嘴角,撒个娇,然后抱怨两声,做一些无谓的挣扎让人感加确信自己的无知。 良久,沈相拍了沈休的脑袋,唇边的笑意更加深了。 沈相将沈休写好的书信收在袖中,满意地向门口迈去,想了想,又带着笑回头看了看沈休,道“别多心。” 沈休在沈相走了之后,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望着外头沉沉的天色。意外地发现府中竟是灯火通明,摇动的火光映照得窗纸泛起金红,半响,知呀一声,一个身影笨拙的翻窗而入。 沈休看着一瘸一拐而来的沈一,不可置信,“你?” 沈一微笑着注视沈休“你回过头仔细看看,你才走的多长一点的路就被逮回来了,没点出息啊你,你这次回来之后铁定是再也出不去了,我可是被你害的在供堂上跪了一天一夜呢。你不闹腾得厉害一些,我都害怕回不了本,不过话说你走了之后,还真的发生了点事,如果你能彻底的离开,那也是好事。可惜,竟然回来了,那你就从容的,待嫁吧。” 所以平时的话虽多,但是没有像这一次这般那么严肃的注视着沈休,气不带喘一下的,说了这么多话。 沈休缓缓坐起,在沈一注视中,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一片柳叶,别过眼去看放在案子上的书,书上的墨痕竟也一点点散去。 “兄长——我的梦,该醒了。”沈休神情恍惚了一下,一字一顿的说道,“我听说我走后不久,沈府曾被重兵包围过,围得跟铁桶似的,你那时,大概心里也是慌了吧。” 沈休说罢,挥手,环视四周,拿着手拨着腰间玉佩,“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一说吗?” 沈一头脑一阵阵眩晕,视线被血色模糊,沈休的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良久,沈一的目光似乎清明了许多,扯了扯嘴角,像平时一样笑道“没事,小孩子家想这么多。” 沈休强睁着眼睛,突然大喊“兄长,我回来后,曾经还一直以为帝都海晏河清。” 沈休目光挣扎,等待沈一的解释,朝夕相对的一张脸,在她眼前模糊又清晰。 沈一其实一直想把沈休带走,带出帝都,走的越远越好。 可是,沈休是沈家一份子,就必须要以家族的利益为先。沈休喜欢顾家顾三,顾三离开帝都是一个契机,沈休会义无反顾的追过去,沈一想,或许等沈休在回来的时候,那一些风波,大概也会平息下来。 利用顾三离开的绝妙巧合,编造了完美无缺的谎言,并传播假信,让沈休相信,一切未曾改变,她依旧是锦衣玉食,无所忧虑。 歌舞升平之下,外有敌国的虎视眈眈,内有各方势力的夺嫡之争,进亦忧,退亦忧。可是,沈一并不希望沈休懂。 柒拾捌 你发什么呆呀 沈一 贵妃的长子端王二年前出京之后便不曾回过京都,近来正好赶上春日宴,端王归京。 沈一在书房听到父亲同官僚们说着端王入京的动向,讲到贵妃腹中胎儿顺利出产,令人虚惊一场,是个公主。又听得几分,言中之意颇有几分按捺不住动手的意味。 过了良久,沈一小心翼翼的背过身子,屋里头的父亲倒是把话锋一转,放下了当下的一个话题。 沈一听的沈相忽尔唤人端上茶水来,只好像只肉团子一样滚过去,然后一把撞到了门槛上,应声而来的婢女怔了一下,扑哧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沈一抬头对上婢女的目光,一愣,拿着食指放到唇上,思考了良久,像是模仿一般,喉咙里发出来猫咪的叫声。 “喵?喵……”沈一一连叫了好几声,像是心满意足一般,朝着正看得发愣的婢女露出了一个笑脸,然后迈着轻快的步伐,消失在冬日凉凉的阳光中。 沈一记得,在第二日沈休便魂不守舍的来促膝长谈。 夜晚是格外安静的,在白天的时候,总是熟悉的或者陌生的脸孔涌进来府中来,但到了晚上又重归于寂静,除了偶尔侍卫的脚步声。 夜半,沈一猜到了几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时候,并不意外的看到了沈休撑着下巴在床头上候着,一张通行证被沈一攥得紧紧的,他却故意不说话。 听闻顾三离京已是三天前,沈休为了追随似乎真的什么招都使过了,最后找上自己来,沈一心头还是有些数的。沈休高高壮壮的,怎么瞧着也不像是个女孩子,可是当粗糙的汉子似的沈休将眼泪滴放在了沈一的手心中,沈一干脆想着,沈休这么笨,给了她通行证出不出的了城都是个问题,要不干脆多拉几个人让她走了算了,反正很快的,等沈休回来之后,沈相的动作应该也快结束了。 大约四更天,那个穿着罗绮的女子就匆匆地走进来,女子约莫二十岁,清澈的眼眸中透着丝丝的委屈,沈一府视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晃晃,晃晃来哭诉说她刚刚拒绝了沈休的请求,沈一笑了笑,晃晃却还是不情愿地被沈一拉进了水。 晃晃是沈相给沈一安排的人,但是沈一似乎有几分打算让晃晃做双面间谍。 沈休走后沈一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人似乎抽抽搭搭地哭着,候在身边的人用修长的手指抹去角落里哭泣的小人眼角的眼泪。 “兄长……我……我不想杀人……阿爹为什么要杀他们?”小人抬起头来,声音有些颤抖。 沈一想看清梦境中片段中的那些人,画面又是一转。 “兄长,风筝,……风筝……”跌跌撞撞跑来的人似乎又长大些,小人像跌痛了一般摸着自己的膝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的指着天上的风筝笑着。 在人群中,有人拉起了蹲在地上的小人,抱歉地笑了笑,拉着小人向街道头也不回走去。 沈一看见两人的身影越来越遥远,却能感受到小人心中的那份不舍有多么强烈。沈一捡起地上的风筝,毫不犹豫的快步追上了两人,轻轻踮起脚,可是画面一转,他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再也追不上那两人。 梦醒之后,沈一用冰凉的手指捂着发烫的脸。 第二日晨,沈一去赴姚家公子的约。 “沈大公子,沈大公子,公子,公子,你有听吗!”姚家千金将头发尽数的束在后脑壳,嘟着嘴巴,拿着扇子在程宇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啊!是不是在想那个新来的花魁,我就知道你们男人喜欢见异思迁!” 沈一回过神来,笑着打着哈哈,眨眼,低头看着对面姚家公子无奈的笑容,每一回来,他就知道,姚家公子对这个千金小姐没有办法,每次姚家公子一出门来,总是免不了拖家带口。 可是同样明明都是女子,这么这姚家的女子就这么令人讨厌呢,还是远不如他家的子缘一般可爱。 “你不是要在学着做生意嘛,你知道最近朝中有大动作,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一下呢,你该不会真的打定主意,混吃等死吧。”姚家千金姚烟托着腮看着沈一,她实在是想不通,生在一代权臣家中的沈家大公子没有利益熏心就算了,为什么偏要干这些完全没有盈利性的东西嘛。 “什么风声?”沈一漠不关心的挑了挑眉,装作随意的问。 “我听爹爹说,端王要入京了,皇帝对他如此偏爱,还有,还有,当年你爹,你说,会不会,会不会?。”姚烟比画着,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所以然。 姚家大公子姚秀的睫毛微微一颤,轻声笑着说“这不过是她些无凭无据的说说罢了,能有什么大动作,沈兄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冯听小儿满嘴胡言。”姚秀说着,又遣人将酒满上。 姚秀拿着手指利索的掸在姚烟的脑瓜壳上,对于小妹的百无禁忌哭笑不得,只好叹息一声,“我说你呀,倒不如花些时间好好学些琴棋书画,近日里头研究这些不用的东西,父亲肯定早早就能把你嫁出去。” “兄长,你都没有娶,你倒又是拿我开玩笑。”姚姻娇嗔着,心里却是有些难过。 姚烟实在不信沈一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她的心意,虽然沈一名面上同王家有约定婚姻的关系,可是,连生辰八字都没有对过,再加上沈家这往时不同今日的身份地位,这门婚事也很难说。哪怕家里人百般劝说,但,姚烟一有机会总是喜欢缠着沈一,等着沈家公子回头看一眼她,所以,在沈一面前,姚烟倒是舍不得瞒他什么。 而恰恰这一点,沈一是心知肚明的。 送走了姚家兄妹,他跑进了顶楼的藏书阁,那里放着父亲从外头带回来的古籍,他穿梭在几个高大的书架之间,额角竟然渗出了一层层的细汗。 日落西山的时候,沈一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一页又一页,书上的一段话令沈一起了疑心,他忽然觉得浑身冰凉,不敢多看,缓缓的合上书。 走出藏书阁的时候,沈一步子走的不太稳妥,勾了勾嘴角,抬头看着缓缓落下的夕阳,他心头觉得荒谬又可笑。 柒拾玖 乖乖就范 一溜神,沈一眼神渐渐的聚焦回来,依旧就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老实说你心里藏着什么,你这演的是哪出啊。”沈一看着昏黄的灯光下沈休精致的一张脸,“你就知足吧你,你名正言顺的顶替沈三,你这样顶多祸害一下你要嫁的人家,不至于让沈家把你当成男子,到了该嫁娶的年龄,你就得娶一个回来,这不就是娶一个耽误一个,坏了人家的名声还耽误了半辈子,遮遮掩掩左瞒右瞒,上瞒下瞒也特别的麻烦。” 从沈一那张大手下探出脑袋,很快的收起了眼里的情绪,用手轻轻的扣在了桌子上,似笑非笑地朝沈一吹了个口哨。 一阵夜风呼呼的吹,沈一进来没有关紧的窗被吹得呼呼作响,顺带将沈休那头自命不凡的头发吹出几分话本里前方高能出场的的效果,瞅着有些可笑,可架不住颜值高,就算是鬼,除了白汗毛倒竖,也颇有几分赏心悦目。 沈休把视线往里挪了一寸,果然瞧见沈休腰间没有藏好的玉佩。“你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是乖乖就范了。”沈休眼神锋利的挡回沈一的目光,将自己的玉佩摘了出来,“别看了,这就是结局,你猜到了吧?” 互相交换玉佩是相授的意思,也不知道沈休是什么口味,总爱找别人的玉佩来佩带,难得腰间佩戴的是跟自己同一商家出产的。为此,沈一私下里瞎琢磨过,估计这小子一直想偷顾三的玉佩,结果每回偷一个顾三又换了一个,也没偷着什么约定求婚的那一个。如今戴回自己的,约是有几分死心的意味吧。至于沈休为什么非要找顾三这个歪脖子树吊死呢,当然顾三也不算是歪脖子树。 沈一想了许久也是没有想通沈休放着好好的国子监妖童娈女资源库不用,找比自己年纪大点儿,沈一想莫不是阿爹小时候把她放到江陵时间久了,她一个人孤苦无丁的缺爱也正常。 沈一这么想着的时候,沈休一脸无语的拉着沈一的袖子,皱着眉头,显然对于沈一惯常性走神的举动不大愉快。可是现在这个非常时期,沈休是该多傻才会得罪这个雪中送炭的兄长,他大半生的命运可还可以掌握在兄长的手里,其实也就多多照顾一下兄长情绪。于是沈休立马扬起一个笑容,狗腿子上前的帮沈一捶捶背,“许多事晃晃不敢跟我说,兄长,你不会对我这么见外的吧。” 沈休毫不拖泥带水的把拉开了车门逢关紧,殷勤的去冲茶倒水,面无表情地冲沈一努嘴“你慢慢说,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打听过了,阿爹已经出门去了,你有多少就给我说多少。” 沈一愣了半天,才晓得回头看了看沈休,偏偏沈休还特有耐心地哄着自己,肉麻兮兮地拍着自己的脸,毫无廉耻之心的说“兄长,王家的千金小姐我可是一直帮你看着呢,我对你如此尽心尽力,你就不能给我指一条明路吗。” 沈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半是因为肉麻,一半是因为心寒。 每次沈休这么提醒是沈一欠着她的时候,沈一都忍不住翻白眼,一边翻着书,一边语气深沉“你知道吗,子缘,我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身着暗色的袍子,亲自宣读了一份圣旨,把在冷宫中苟且残存的一干蝼蚁赐死,你就窝在角落里睁着一双眼睛看着我,死不瞑目,说下辈子一定要找我报仇。” 沈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被你这么一说,你前世是太监吗?” 顿了顿,沈休又问,“你什么时候做的这梦?” “我想表达,这都是前世我欠你的。”沈一扶了扶自己的脑袋道。 “你欠我的可多了去了。”沈休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说,端王是真的要造反吗?” “若不是阿爹派人将你接应回来,你以为你能这么顺顺利利的回来这相府。”沈一眉头紧皱着,“他爹从不让我们知道这些事情,大有干完这一票金盆洗手的意味。” “那你说端王是失踪了吗?”沈休进来时面对着京都里有些紧张的气氛,锁眉,将手指放在灯光下细细的端倪,“可是怎么可能,宫里头的贵妃盛宠依旧,更没有听到宫里头废黜的消息,阿爹怎么敢大张旗鼓的开始全城搜人,而且不是说证据根本就……” 沈一无力的翻白眼,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沈休,“你知道什么是大奸臣吗,皇帝一个令下,就可以狐假虎威了,要那些官方正常流程来干嘛? 而且这件事情的主谋,说不定就……参与上一份呢。 而且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目的,而是让皇帝猜忌。” “那派兵来将相府围得密不透风干嘛?”沈休更是不明白那些大人物的脑瓜里想什么。 “你傻呀,当时皇帝突然病了,最后进去服侍皇帝的自然是权力滔天的阿爹了,谁走路看到了阿爹你叫谁不怀疑两下?”沈一默了默。 “那是端王派的人干的?”沈休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大人物亲自上手,总得来几招引蛇出洞吧。” “不对,庭前的百合树沾了几分不干净的东西,府里头有过大动作。”沈休呆呆的看着窗外,神情有几分恍惚。 “不干净的东西?”沈一抚掌大笑,“莫不是厨房里的四美杀鸡不小心将血溅到了那头?” “在你眼里,杀人就如同杀一般,是么?”沈休不悦,眉宇间的冰霜如同烈烈寒风扫过旷野的清寒,渗透进皮肤的冷,不在皮,而在骨。 “那你以为是什么?”沈一皮笑肉不笑,静静的看了沈休一眼。 “包括府里头的人,是我们自己人动的手吗?”沈休紧了紧自己的衣裳,一个大胆的猜测从心底里头跳出来。 “你就是这么看的吗?”沈一别过了眼睛,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看着沈休。“这次你回来这么久,看我们目光生疏的原因,你心里头的想法竟是这般?” 捌拾章 软禁 近来茶后饭淡的都是宫里出的三件大事,这最后一桩,也是新来闹腾的最厉害的一桩,端王入京,造反未遂失踪。 这端王啊,可不是一般的人,刚烈的很,皇帝派来传旨刚到,大监抑扬顿挫的官方话才将旨意念到一半,端王一激动,红皂白不论,就迅耳不及的提过侍兵的武器拨剑自刎了。……” “那,端王怎么活过来的?”被宫里头新调来的一众虾米兵守在端王未搬离出京城所居住的府邸前面面相觑。 “来的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昭神医。”老兵背着手,神秘莫测的低头道。“上头可重视这桩事,罪名还没有定下来,大家都处于观望的态度。” “总而言之,命运多舛的都是贵妃那一头?”另一小兵挥开身边的虾米兵,凑近老兵跟前多嘴的问道。 “莫不是今个年头同哪路神仙犯了冲。”一守卫的小虾兵听罢嘿嘿的笑。 一面黄肌瘦的兵拉长了脸,嘴唇刁了根歪歪扭扭的野花掉了出来,整个人跳起来,脑袋抖了几下,将别人的话截住。“你懂个……” 老兵忙从口袋掏出几天没洗的云袜,将那打插的新兵的嘴唔上,低下声音。“你别说,后头的事,可更古怪……” 众虾兵将脑袋凑到一块,“什么事?” “我跟你们讲,可别传到外头去。”那面黄肌瘦的兵刚吱个声,众人忙将袜子又塞好,将他扔个角落,纷纷点头。 老兵压低声音,众小兵忙将耳朵凑上来,“自从咱端王醒来之后,就似变了个人似的,宫中的皇族全然不认得不说,性子也古怪的很,一声不吭的,行事也神神秘秘的。” “这事直把宫里头吓的不轻,连夜请司天监卜卦支招,各路法子都用尽了,咱端王不仅稳如泰山,还来了脾气,砸了数日来许多珍藏的宝物不说,连贵妃苦命求来的空白圣旨都被剪了个干净。 自个遣干净了侍从独自搬进偏僻的一处小院落,跟一棵树似的仰着脖子看天,谁也不让应,谁叫也不答,刮风下雪就在那个地候着,嘴里头还喃喃着自己就是一棵树,还若有其事的说道树的脖子是长下面的………。” “圣,圣旨………”一略知一二的小兵颤颤巍巍着声音道。 老兵体贴的扶了那兵,同时小声的唉了一声。“咱陛下闻讯端王回京,乐的可是几天合不上嘴,听说老皇帝素来宠爱这个皇子,当年要不是群臣阻拦着,那什么早就落在端王手中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击的,皇帝那一夜似是几百个年头的光阴给去了……” “那咱现在守的端王府,,该,该……”不会是哪路妖怪冒牌的吧。小兵犹豫的退后一步,眼睛睁的大大的,被老兵一瞪,慎重的没把话补全。 有人来巡查,众人化成鸟兽散,遗憾叹息的声音被小心的敛起。 犹有小兵有住着兵器在那小声嘀咕,“这年头哪有人敢光明正大的造反呢?” 相府 “谁?”沈一睁开眼睛,喘着气,有些不安的望着周围。 自从被阿爹软禁的端王失踪的消息传来,沈一做梦的时候总想起入京时白衣轻裘的端王,端王嘴角勾勒出的微笑,渐渐的同那日在阁上看到状若疯魔的端王嘴角诡异的笑容渐渐重合。 有声音在叹息,沈一心中的惶恐更是愈益滋长,用力的握住了手中的刀,睁大了眼睛望着四周,一有风吹草动就赶忙挥刀。 沈一还未从素日里头风中呜呜咽咽喊的索命的声音回过神来,便一下子从白日府里头被很有素质的一声令下自相残杀的阴影中醒过来,沈一严谨的抿紧了嘴角。 夜色愈浓,那若即若离追随的身影依旧不现身,僵持了大半夜,沈一倦着一张脸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的叹息又似是疑神疑鬼的错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徒然放下戒备的身体,起身赤脚对着地上的铜镜,端详着自己的面容,目光平静得将侍从唤来了守夜。 沈一将灯火点得通亮,外头不分昼夜守卫的虾兵头目见此以为发生了何事,慌了神,腿软了软,以为有人硬闯入相府,连使唤小兵去给上级那报信,又唤来值白日班的同僚一块守着,更加战战兢兢了。 可巡逻半天,被包的似铁罐子的相府府不见一只生物飞进,让守卫的兵直纳闷。 话说里头沈一唤来了侍卫聊天,一阵风吹来,将烛火尽数的熄灭,踉踉跄跄的上前一步,沈一直视那一双纯净无双的眼眸子,指尖佛过自己的脸颊,,手绕了一圈后方才收回去,另一只握拳的手不动声色的松了松。 “我二弟,怎么样啊?”沈一嘴角的淡意微凉,被沈相罚跪在供堂的膝盖隐隐作痛。 侍卫低眉顺眼的回答。“听说相爷将四大护卫派遣出去了。” 半响,沈一的声音从漆黑清冷的室内传来。“我问的事情任何人不准说。” 侍卫呆站了许久,一阵敲门声传来,一侍卫急急的走过来,恭敬对沈一说。“相命从宫里头传来命令,这几日公子不得出府。” 沈一脸白了白,露出失意的模样,侍卫置若盲闻,只是一板一眼的说道。“相爷会加派人手看守相府。” 沈一闭上眼睛,闻言精神一振,但是转眼想到阿爹那双捉摸不透的眼睛,脚底有几分踌躇。 侍卫离开之后,沈一失魂落魄的坐在美人椅上,那个脚边一抹可怜兮兮点着的烛火,拿手轻轻的摇了摇烛光,烛光不堪忍受风力迅速的凋零。 一阵淡淡的风拂过,耳畔没有了那些大街小巷的平民百姓粗鲁的辱骂,有微微的风撩开了他的发丝,带来了轻轻的冬天的梅香。 四大护卫是阿爹手下的得力干将,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叫做三傻一帅。 他偶尔听到的传言是,三傻一帅。他们惯常与死人打交道。 沈一低下头,咬紧了嘴唇,再抬头时,又是一抹风轻云淡的笑容。 总归,子缘是阿爹的亲生孩子。 捌拾壹 找点正经八百的事 沈休听的沈一斩钉截铁的说根本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残酷的这回事,先是疑惑,接着默默的转身拿了个灯,顺便想去厨房看一下有没有剩余的鸡,放点血来闻一闻,好证实一下,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猜想。 沈一似笑非笑的看着沈休折腾,如同老僧坐定。 沈休偷偷摸摸的进了厨房里,果然找到了鸡,一闻,果然一阵奇怪的味道扑鼻,她打了个喷嚏,然后拿着帕子,捂着鼻子沾了两滴血,打着灯,沿着月光铺满的路晃晃悠悠的找出自己年幼时期种的一棵歪脖子百合树,随身带的帕子,使劲吸了两口气,确定没有闻到没什么味道,才对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的沈一道:“有人路过记得把他支走,我想安静可以吗?” “别走错了,向左拐,第三棵树。”沈休在某一棵树蹲下之后,听到耳边声音的声音传来,等等,不对,这好像不是重点,沈休痛苦的摸了把脸,像垂死病中惊坐起,“你该不会趁我刚刚转身的功夫,又去干了什么吧?我怎么这么傻,这样把行动告诉你啊!” 嫦娥悔因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啊…………… 沈休眼神狐疑的看着气定闲神的沈一,扶着脑袋叹息。 “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啊,人证在此,你自己怎么能就退缩了呢,作为一个经常看话本的富有幻想能力的子缘,你是被自己的想法吓怕了吗?你是怕现实出乎你的意料,还是你打心底里相信你的直觉。”沈一在背后悠闲的看着沈休抖着双腿在造作。 沈休颤颤巍巍的走到了自己种的那一棵歪脖子合欢树下,打着灯,拿着眼睛使劲的瞧。“这血的颜色不太对呀……” 沈休使劲的盯着这颜色,用鼻子认真的嗅了嗅,用手抹了一下。这是在兄长面前刷存在感的大好机会啊,沈休叹息一声,是时候该秀秀自己的高智商了。 沈休以最快的速度及时的将歪脖子树血祭给一下子拿腰间的匕首给挖了出来,便鬼鬼崇崇的爬到二楼,找管自己饮食但是精通各种药膳的个人医者楼大,在他的门口假装徘徊,确认里面没动静,才轻手轻脚的推门进去,往里面塞纸片,沈一看到从递进来的药粉,蹲 在地上默默的吹了口气,于是两个人默契的将起床病非常严重的楼大给熏醒。 沈休一抬头,吱呀,一声门开了。楼大一张脸黑漆漆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和颜悦色的笑容。 “听说你刚回来。”楼大忽的笑了。这不是沈休第一次见他笑,但是总觉得楼大每一次笑的意味不一样,说不清什么,明明是一个很普通的笑容,总让人觉得有一种内容在里面。 “你,怕沈相吗。” “还,还,好吧。”沈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突然反驳道,“我为什么怕啊?他是我阿爹。” “既然沈相是你阿爹,那你为何怕?”楼大打断沈休喋喋不休的话,将身子靠在门槛上,发问道。 “阿爹不是寻常的阿爹,他不仅仅是对于我们一个家庭很重要的人,一个家族不可或缺的人,同时也是一个国家举足轻重的人。阿爹平时虽然忙的三百六十五度晕头转向,却待我严厉,对下人也是不假辞色,对外人也是敬谢不敏……”沈休说到一半,声音夏然而止。楼大开门问的那句话在她耳边回响,令她心中一片冰寒。 楼大说,因为有人想让你知道的这么多,就算知道,我们也只能让你知道这么多。小公子,回去吧。 “沈相位高权重,我自然也是怕的。”楼大听着沈休渐渐的将自己的话收了尾,便将门倏的一下关好了。 沈休不知自己握着手里所谓的证据,怎么回到自己房中,又是如何睡着 了的。 第二日晨,沈一来敲门,不到三秒钟,便见的的穿戴整齐的沈休施施然开了门,对上兄长犹有几分难以置信的目光,沈休发青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容来。 “你说我平时怎么这么无聊呢,是不是没了顾念珩,突然就没事干了,以前我总是每日三省的,顾先生布置的功课我做了吗,阿爹回来的时间和路线打探好了吗,顾先生的屋里头布局可变了吗,可是当我有一天发现,其实很多原来我以为的都不是那样子………” “要不你找点正经八百的事情干?”沈一双手抱胸,默默的提议道。“柴米油盐?” “今年的米粮也将较去年贵了?”沈休奇道。 沈一茫然,半晌,纳纳道:“柴米油盐,小的论一个家庭收支,大的论国计民生,与你切切相关。别的不论,见微知彰,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某一件大事的动向。比如战争,再比如饥荒…… 再或者论柴米油盐这些生活细节的小作用,等到你顶替了沈三嫁了人家,你夫家是皇室,身份尊贵,顾虑的也就多,他心情郁卒烦躁,你总要知道他为何烦躁。 这些总不归是你置身事外的,就光你顶着沈家的这一个名堂,你就不能一无所知。……” “阿爹是沈家祖上烧青烟得来的,尔等草民,不必这般忧国忧民吧?”沈休小心翼翼的问道。 沈一的目光闪了闪,看着沈休,似 笑非笑:“我猜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嫁为人家这件事,哪怕下个月便是你的婚期,你心里怎么想的?” 沈休老脸不禁一红。 沈一悠悠道:“或许你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坏。而你所想要念念不忘的那一个人,你退一步,未必就如同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在谈到关于顾美人这一个话题,沈休下意识想要退缩,但一眼瞄到自 己藏在玉佩里头自己发过的誓,又有一种深深的羞耻感,说好的说好的真爱,说好了君不见黄泉之水不死心。结果被心上人一说便灰溜溜的跑了回来,从追回去到滚回来了的这一个过程,从某一个意义来说,情比金坚的这个誓言已经隐隐的动摇了。 捌拾贰 精分男主 昨夜下过雨雪,温度降了不少,走廊里的窗没关,离了屋子里的炭火,下了床塌便一股冷风吹过来,阿杨不禁打了个哆嗦,他走过去把通风的窗关上,手臂还未来得及抬起,便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他身后的顾念珩拿手一提,直接带走。 进入另一个更冷的房中后,顾念珩脱下披在外头的棉袄,阿杨搓着手,趴在案几上研究临时居住的屋子里新添置的一方砚台,砚台下面压着一幅画,画的旁边留这几个鬼画符,然后阿杨并没有看懂鬼画符里面写的是什么。 阿杨神色带着几分狐疑,拿着手指戳了戳,不久,手指往沾了几分风雪的衣袍上抹了抹,在砚台边缘敲出小小声清脆的声响,风雪在砚台的边缘上融化成水,慢慢的滴落在画上。阿杨满意的笑了笑。而后,扬起头冲正在闭目养神的顾念珩道,“你这画可宝贝了,哪里来的?” “捡的。”顾念珩眼皮也不抬一下。 “唉,可惜了沈家小儿这么一双动人心魄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居然是个瞎子。”阿杨说着,双手摸上自己的脸颊,感受自己脸上传来的一阵阵的凉意,轻轻扒了一下眼皮,对着被外头的雾迷了的窗做了一个鬼脸,鬼声鬼气的哼着歌,然后歪着脑袋看着无动于衷的顾念珩,“先生啊,我默默的收回我刚开始的提议,不过,咱们有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真的要连他家的一只狗都不放过?” “约法一章。”顾念珩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抬眼,干净修长带着淡淡清香的手指落在胸口繁复的花纹的结扣上,慢慢的把玩着,静静的等着阿杨的回话。 “说来听听。”阿杨含笑,兴高采烈的跑过顾念珩的身旁,揪着他的衣袖。 “你从今以后不要开口说话。”顾念珩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百依百顺是小娘子干的事情,我说话你又不爱听了。”阿杨顿了顿,“对了,先生,你觉不觉得我们此行去的太过顺利了?” “嗯。”顾念珩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先生明面上去雍州城讲义,就算您有顾家的这个头衔,可是城中的百姓未免太过热情了些吧,还有啊,雍州虽然偏僻,但是也不至于两眼不闻窗外事吧,怎么雍州城的知府好像不知道您与皇帝不和一般,也像不知道您的性子一般,好酒好菜,美人尽往里送………”阿杨有几分不快。 “而且京都里也并不怎么太平,谁知道那件事情又该牵扯了多少人………”阿杨说到,面色更有几分不解。“前几任的丞相的下场摆在那里,怎么沈家的行事风度依旧是一如既往的肆无忌惮,最重要的是我不能理解沈相这个人,上次你派我潜入府中一探究竟的时候,我看到他家的奏折堆得比人头还高,沈相忙活了大半夜还在那挑灯夜批,我就在那守了一夜,结果第二天又看他神采奕奕的去上朝,他胡子眉毛一把抓,把自己弄都这么忙了,怎么平日还有闲情雅致赏花听闲,暗中还勾结了一大群形形色色的人呢,听说此次查询的江湖勾当,又同他沈家不少牵连………”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那人年纪轻轻的成功上位了,而你还在这苟延残喘。”顾念珩轻笑。 “最重要的是,我还听说沈相年少的时候说里面长不仅面貌端庄,能文能武,还会许多门语言,他以前还当过使臣出使南蛮,哦,对了,这个借口好,到时候定罪也好定,通敌叛国。 至于那精通民间宫中各种乐器,怎么听来都觉得那都是骗人的呢,人各有长处……咦……刺杀这方面可以,不过倒不用他亲自动手。对了,先生,宫中的那些传言可信不………”阿杨歪着脑袋看着顾念珩,模样好不好奇。 顾念珩慢条斯理的回答阿杨的问题,“所谓三人成虎,这里面的是是非非恐怕只有当事人才说得清楚。” 顾念珩没有平日里头穿的温暖白色的祆子,而是穿了一件带有绣有暗色的,花纹的纯色的黑色的开衫,里面搭配素净的小立领内衬,颜色对比强烈的很。 阿杨现在不怎么注意,如今定睛瞧了瞧,抚掌大笑道,“先生,这衣服的样式倒是好,今日应该有风雪,你穿的这黑沉沉的颜色莫不是又要锦衣夜行,去摸清一下别人的底细?” “晚上你不是不去吗?”顾念珩淡淡的反问道。 “我还是不要留在屋里应付不知道何时神出鬼没的可的女人!”阿杨眼神望着虚无的地方,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留守空房的时候,大冬天穿着单薄的女人那脸上娇羞的笑容,恶寒的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那天的恶作剧,开始强调自己的清白和立场。 顾念珩反问了一句,“真的?”随即不等阿杨的反应,“那你那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被顾念珩这样一说,阿杨才猛不丁的想了自己头几日说的话来,抬头对上顾念珩的目光,只见顾念珩的目光像两把刷子一样准备来一场大清洗,又清透的好像两把追魂于无形的利剑,盯得他无处可逃,他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脑袋,尴尬了一下,手无足措的拿起了手中的砚台,灵光一闪,快速的转移了话题,“听说雍州城的砚台很出名?” “你难道想贪墨?”顾念珩冷不丁的问道。 “我哪敢呢?给我十个胆子都不敢了。”阿杨大喊冤枉。然后想要将功补过似的拿起了砚台下面压的那张画仔细的端详,“这幅画真的是绝美天伦呢,先生好眼光,随手一捡都是宝贝,看这两条锦鲤画的栩栩如生的,象征着好福气……” 顾念珩,“…………” 阿杨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不得了了,他家先生的脸全黑了。 鉴于勇于改正错误的阿杨又拿手认真的抚平了画的每一个角落,小心翼翼的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看了那两眼鬼画符,于是试探都张了张口,“沈,沈家那小子画的?” 顾念珩不置可否。 阿杨心里腹黑的诽谤道,先生不喜欢人家,还藏着人家的画干嘛。 别人喜欢他的时候他要把人推远,别人走远了又要来怀念一样,到底是想怎样。 捌拾叁 六十六门妾 相府 沈休执着黑棋停下来等一等,仔细的研究棋盘上的布局。沈一养个小胖子肥猫禁不住对沈休脚底的金丝线的好奇,时不时就溜到那面,在沈一和沈休两人之间凑来凑去,被沈一发现了又会把看起来又胖又蠢的黑猫给唤回去。 刚把棋子放下过了不多久,沈休摸着不存在的胡子,虚伪的应和着沈一口中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说的大事。沈休凑过沈一身上若有若无的药味,然后,沈一冷笑的将袖子拂开,面无表情的下了一子。 沈休眼角一挑,一直没有离开过棋子那个手默默的又棋子拿了回来,嘴边还煞有其事的道,“咦,还好我手没拿回去。” “你个不要脸的,又悔棋,手给我 了放回去。”沈一顿时有些气急败坏。 “都说了,只是手快了一些下偏了,我原本就不想下那里的,你自己下的这么快,你看你看,你说你,你又何必如此污蔑于我,不就是认赌服输吗,有什么输不起呢?”沈一话音落下,得到的却是对面无赖的说辞。“哦,对了,刚刚我们说到什么来着?漠北,哦,漠北有旱情,哦,那不是很正常吗。” “半盘棋的时间,你就已经下错五六次了,你有点公德心好吗?”沈一带着几分无奈。“还有,我们刚刚讲到天汉二年秋天,贰师将军率领三万骑兵进军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 “嗯嗯,祁连天山。”沈休讪讪笑道。“今天手有点不太好使,有点抖,可能是抽筋了吧,我得去看看。”沈休面不改色的说道。 沈一目光淡淡的从沈休的脸上扫过, 又淡淡的扫过棋子,“你手抽不抽筋我不知道,但是你脑子抽了,我是知道了的。不过,就处理边疆的事情,这正是说明,是上头的意思,如果真对战争有意思,皇上也不会是这个态度这些俗话尽管是暗喻的一些大道理,但是也可以拿来比喻我们生活中所常见的,比如……。” “比如我………”沈休面色不恭,“娶一个不能来不调戏,只摆在家里当公主供着的妃子,想必也不是一方愿打,一方愿挨………” “你有什么意见”沈一笑, “有什么意见你能解决”沈休反问。 “不能……”沈一痛快的回答道。 “那继续下吧。”沈休也痛快的又落了一子,挑着迷人的丹凤眼顺便告诉沈一自己真的嫁过那边去了,有空没空记得常联系她。 沈一道沈休又开始闲吃萝卜淡操心了,吃喝玩乐自然不会短得她的。 沈休道,“人就要貌相。当时我看六六子此人面相轻浮。眉眼之间一股浊气,嘴角歪斜,实在不像做学问的,瞧这更不像是干大事,今天看了一天此人,还是觉得绝非良人。” “你叫人家什么不好?偏偏叫六六子,怪难听的。”沈一抚掌大笑,听一次笑一次,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我愿意帮他取的吗?”沈休反驳,“当初这小子就告诉我,他可是要娶六十六门小妾,六十六门小妾约莫不就得养六十六个儿子,那不就是猪吗。我讽刺挖苦他,这名字小范围传播后,竟被蒙在鼓里的十六皇子喜闻乐见,引为精神知己,坦然而然的受了这个称号。仁厚如我,命运的齿轮终于光顾于我,如今我将要成为了他未来六十六房夫人的大夫人。…………” “我可以想象到那一堆女人踩在你脚下的可怜命运了………”沈一扶额。“说错了,应该是你踩在她们。” 沈休一开始就厌恶十六皇子,今早出去集市逛了两圈刚好碰见闲情雅致的十六皇子,瞧他这模样似乎还蒙在鼓里,气势汹汹的同她对上。沈休握紧了自己的小皮鞭,看着十六皇子面无人色的小脸蛋,心里想的是现在知道搂着旁边的女人,到时候我入住之后,我怎么说怎么是呗! 当然,沈休天真无知,以至于自己脑袋被驴踢了都没发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休满脑子都在想,下个月三,吉卦,到时候她便可以揭晓十六皇子见到自己时脸上异彩纷呈的表情,相信随便画下一个来都是一个标准的模板。 沈休上午从闹市回来之后同沈一下了一盘棋,下午沈休如约出现在千金阁门外。 门口停着几辆马车,沈一掀开帘子,看到隔壁的一辆马车上除了十六皇子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她认识,是那个满面桃花比女孩子还漂亮的杜绮怀,沈休对他印象有几分深刻,停留在女版的苏妲己。 女孩子她没见过,穿了一身黑,看着年纪不大,打扮倒像个比府里的管事还要厉害的女人,画了精致的妆容,不过从五官来看,也是可圈可点的。 下了车,一丝寒意扑面而来,侧过身将那道遮挡住视线的门帘打开了。 门一打开,四人之间便再无了阻碍, 但一照面,两边的人都不由地皱起了眉 头。 十六皇子望着对面的三人一身黑衣劲装,鬼鬼祟祟的拿着面纱将脸遮住,只露出了眼睛以上的部位。 等下了马车之后,才发现马车周围还立着许多这样打扮的黑衣人,十六皇子面色难看的就像掉进坑里好几天没有爬出来的模样。 立在车辕上的杜绮怀也是一头雾水,情不自禁的抬头看着那个招牌,是千金阁没有错啊。 千金阁是什么地方。即吃喝嫖赌集一体的地方,纸醉金迷的地方,一掷千金的地方。 这般的架势又要拿哪般呢,水火不容,相约一个地点,非要干一架吗。 沈休下车之后看到周围的人尽数做自己这般打扮疑惑地互相看了两眼。歪着脑袋在想,“难道阿爹以为我是含在嘴里融化了的玻璃球吗,要给我镶上一层金光才能出门吗?” 十六皇子一脸的不悦,虎视眈眈的盯着对面的三人。一个臣子的架势倒比他这个堂堂正正的房子还要大。 须臾,十六皇子见一男一女架着个小姑娘从隔壁的马车出来了。 沈休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马车为主的人突然将隔壁马车的人围了起来,也不知所措起来。 捌拾肆 你要提什么要求 “哪冒出来的人?”沈休扯下自己的面巾,探出一个脑袋来。 十六皇子直视着沈休的双眼,紧紧的攥住玻璃般的色彩,说道。“不是你带来的人吗?” “不劳你记挂。”沈休眉眼轻挑,眼神如同凉凉的微风一般。 沈相旗下的四大傻护卫之一,代号为春的护卫径直的走过来,运声于腹,兀自的站在沈休的车马前,一动不动的回答道。“小公子,是端王府的刺客。” 沈休一瞧,不动声色的垂下了云袖。默默的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任由侍卫抓着,半跪于地,束在背后的手系上精美的蝴蝶结。 十六皇子闻言果然走开几步,看着沈休,哼的一声,扬眉笑道,“这小姑娘能是刺客,要说这莫虚有,你们敢称第一,普天之下哪有人敢称第二。你们也不怕损了名声,算了,是我多言,哪有名声可说。” 沈休侧过脑袋静静的看着十六皇子,神色有几分无奈。“我说六六子,你又是何必呢?” 十六皇子捻起自己的袖子,“我倒是谢谢你这个沈家的小公子这次能出门赏我的薄脸了,怎么,出门蒙着脸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吗,听说你记性不是特别好,这十几日不见,记性是否有所好转呢?” 沈休拉着十六皇子的衣裳,回头看着自己身旁的两个侍童,哑声道,“听说你出了趟远门,怎么你这一趟远门日子比我宅在家里的行程还短。” 十六皇子徐步远离沈休,又站在醒目的地方,看了看沈休的周身,想了想,刻薄的道。“你怎么知道我走了,哼,名人不打暗话,明知道你在装,我还要听你装。你明知道我知道你装,你还要继续装。何必呢?” 沈休咬了咬唇,唇上罗织两枚贝齿,模样极为的俏丽,她垂袖在原地,耳边充斥着千金阁里头热闹的声响,头也不抬的问四大侍卫之一的春侍卫关于十六皇子的行程,侍卫答,“三日前有人重金请我回京城,这才耽误了十六皇子的行程。” 沈休轻微的掠掠嘴角,随即大步的走进千金阁。 十六皇子连着被选休拒绝了两日,此刻他也顾不得许多。紧紧的跟在沈休的后面。 杜绮怀翘着兰花指,叉着腰,站在原地,颇有几分不服气。 两个小童忍不住撇了撇嘴,回头默默的看了对面那一群黑衣人,交头接耳的道,“怎么现在相爷那边的人办事还要捎上我们呢?” “正是如此。”另一个小童紧了紧衣服,抓了抓脑袋回答道,随即快步的跟了上去。 “千金美酒,美人准备好了吗?”沈休笑了笑,眼角瞥向正在招待客人的主事。 主事认的沈休,不,就最近端王这一事,沈家相府风头正盛,京都里的人谁敢不认得沈家人。 因此,沈休一行人刚到,不断有人大献殷勤,沈休不消片刻便落座,茶水,美酒,美人,一并候着了。 后脚进来的十六皇子缓缓的走向楼梯,落座,一双眸子藏在烟尘之后,令人看不清里头的五味杂陈。唯有紧握的拳头的青筋暴起,呼出的气息像一匹小牛一样呼哧呼哧的喷着鼻息。 在众人一片哄笑声中,沈休拿着袖子遮住了脸,回头遥遥对上十六皇子不见喜悲的眼睛,一怔,再转头看着嬉笑怒骂打闹的众人。额了额首,用眼神示意旁人,带着几分宠溺的说道,“贵宾当前,你们还不过去服侍。” 旁边的美人正在起身,沈休突然拉住了美人衣服的后腰,却是对着对面的十六皇子不依不挠的道,“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十六皇子定了亲,你这不是向前去败坏别人的名声吗?” 十六皇子忍耐片刻,突然轻灵一翻,一只手撑住了沈休眼前的桌面,一支手大力的抓住了沈休拿着酒杯正在寻欢作乐的手,对上那张笑嘻嘻的笑脸,眼神有一点渗人。 沈休手里的酒杯落地,使了使力气想要挣脱那双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清叱道,“你放手。” 十六皇子直视着沈休,正容的说道,“你过来,我有话要同你私聊。” 沈休愣了愣,随即将眉眼笑开,轻捏住六六子的衣袖,道。“走吧。” 他们两个从容淡定的走了,留下身后的人眼神暧昧,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 旁边的人小声哄笑道,“你看见沈家的小公子没,他拿着酒水将自个的袖子酒了,小皇子的娘子梦泡汤了。” 小书童红着眼睛看着嬉笑怒骂的人群一眼,骂了几句,随即默默的跟着沈休离去了。 沈休被十六皇子带到一个奢贵的,密封的阁楼里,沈休在关紧的窗前立定,回过身来看了看六六子,整理了一下衣襟,抬手作揖,朗声道。“依照我们以前的惯例,打赌输了可满足胜利者一个要求,还作数是吧?” 十六皇子沉默的点头。 沈休再默默的,客气的行了一礼,“那你找我有何贵干?” 十六皇子哼了两声,总不能说看沈休在高台之上说说笑笑的样子不顺眼吧。他讽刺的弯起了嘴角,“怎么,这么快就想着回去了?” 沈休静立不语,垂眸沉吟了一下,莲步轻移走到十六皇子的身前。十六皇子一怔,不由得说道。“你这是?” 沈休微微的弯起嘴角一笑,“怎么,你要提什么要求?” 十六皇子的眼眸子掠到一道织锦罗绮的衣角,抬头看着亮丽的光线洒落下来,脑海中呈现着平日里各色各样的娇艳的容颜,平白的添了几分奢靡的气氛,他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沈休,又缓缓的掠过了四处,不知为何,仿佛嗡嗡的人声并没有从耳边停息,脑子里总是一片混沌,他听到自己清冷的声音传向半空中,“你身上的衣裳借我两日。” 沈休眉眼动了动,没想到竟是这样不合理的要求。沈休愣了好久,侧着头认真的看着十六皇子,抿嘴而笑。 十六皇子看着那个笑容,像是猛然从梦中惊醒过来,眼神有略丝羞愧愤恨,不悦的将沈休看着,仿佛沈休才是诱导他吞出那些笑语的罪魁祸首。 沈休神色不变,看着十六皇子眼眸里不知何时弥漫出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的气息,拂了拂落在额前的发丝,干脆利落的将自己的外衫脱下,将自己的头发认真的盘好,淡淡的说了句,“怎么样?” 捌拾伍 冒昧打扰 十六皇子回过神来,曾试着开口,看着像扔垃圾一样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的衣裳,捧着头想了很久,苦苦的思索了半响之后,声音暗哑的道。“有件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沈休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袖子展开。“你说。” “我前面说的都是假的。”十六皇子勾起嘴角。 突然,一只苍白的手挡在了十六皇子的眼前,十六皇子讶异的抬起头看着沈休,睫毛扑扇了几下。 沈休嗓音随之响起,“你说…………?” 十六皇子眼皮也没动一下,缓缓的说道,“最近民间有一首歌谣,每个走街弄巷的小孩子都会唱,我说,你听得耳熟吗?” 沈休听罢,抬起自己的手腕摇了摇,冷眼的看着他,“歌词你想必耳熟能详,怎么,你还想像外头那些姑娘们似的唱给我听么?我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所以见不得别人开心。” 十六皇子木然的看着沈休静静的立着,天青色的衣裙,模样清丽无双,许久,十六皇子眉眼低垂。“可是,你或许不知道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 外头杜绮怀循着热闹的人声,不紧不慢的迈上台阶,垂下眼眸子,看着沈休同十六远去的背影,兀自的笑了一声,听得那两人刚走之后,周围的人群才敢拾起袖子窃窃私语。 有人捧起酒水勾起款款的笑意向杜绮怀走来,杜绮怀低着头,面无表情的在看着落下来的一袭衣袖,摸了摸身上的衣料,宫里头绣阁的衣裳,果然质地考究。 款款走过来的女子卖弄着掀起了衣袖,巧笑嫣然的将酒水送到杜绮怀的唇边,杜绮怀抿着唇不语,站在门口不愿动。 几个行人走过杜绮怀的身旁,走的远了,杜绮怀依旧能听到行人的低首敛眉,窃窃私语的声音。 有人开心的开着玩笑道,“贵人都走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歇息了。” 身旁有人附和,却一人声音有些傲慢。“贵人还没有离开千金阁这一扇大门,你们仔细你们的皮,都得随时在原地候着呢。” 杜绮怀身后一个精致的女子耳朵动了动,竟是捕捉到了数里外的活动。耳边有风,却是杜绮怀转身过来,怔了怔,拿手摸在她的头顶上。 女子回过神来,微微的一怔,耳边响起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 主事抿着唇,迈着莲花步缓缓的而来,主事见着两人,和善的笑了笑,声音如同黄莺出谷,主事翘起了兰花指,捏起了手帕子,说道,“哎呀,我的好贵人,你们两个在门口上堵着等人呢,我算是怕了你们了,头先在这屋里头讲话的两位贵人有话交待呢,可是要在门口说?”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默的看了主事一眼,看主事嘴角挂满了微笑,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便就进了门去。 这时,不带他们两个反应过来,杜绮怀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吹来,女子反应迅速,运气于胸,回首却见主事忽尔出手,根本没有看见主事的人影,只觉得眼前一晃,女子胸口已被主事击中,女子退后了两步,拢紧了双手,宽大的袖子露出苍白的指尖,还没有来得及出手,眼前便是一黑。 杜绮怀指尖用力的扣住了门扶,眼神微凉微凉的,面色发白的看着主事突然发难,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节节败退,犹豫了片刻,便一鼓作气的冲出屋外。 杜绮怀擦了擦汗,跑得便有些断断续续了,千金阁到处都是人,他的眼神却没有了焦点。一道声音在耳边炸起,杜绮怀微微的一惊,不待反应过来,脖子一痛,眼前便是一黑。 话说紧跟着沈休身后的两个小童,两个人被拒之门外又乖乖的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却见屋里头空荡荡的,唯有美酒散落了一地。 走开了几步,两个小童候在一边。不久,听到了脚步声,小童流衣暗喜,裂开嘴角问来人,“敢问姑娘,先前的人去了哪呢。” 来人不看小童流衣,亦不问询。 书童碍月听得流衣问的半天没有声响,立在一旁,静静的打量着来人,来的是一名襦衣罗裙的女子,衣衫整齐没有折皱。瞧着不太像平常的陪酒的姑娘。碍月退后一步,微微的笑了一声,恭敬的作揖,“冒昧打扰姑娘了。” 许久不见回声,小书童流衣弹跳起来,嚷嚷道,“你这人好生没有礼貌。” 杵在门口的女子不言,默默的用眼光查询了一下屋子,不消片刻,她转过身去朝着后面杉杉来迟的的几个华衣的贵人躬身施礼,声音清脆果决,似明珠落在玉盘中一般。“这里有过打斗的痕迹。” 几个华衣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一甩袖子冷哼的一声,“恐怕我们又来晚了?” 两个小书童杵在一旁看了一会,默默的不敢说话,冷眼看着突然进来的几个华衣的贵人。 书童流衣揪着另一个书童碍月的衣裳道了一句话,小书童碍月睁大了眼睛,微微的喘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往边上又靠了靠。 不久便见的几个华衣的贵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摇着头又走了。华衣的贵人走后,一群人很快便散得干干净净。 小书童流衣敛袖坐好,偷偷的靠过脑袋,好奇的打量着面色不太好的小书童碍月,“你脸色这么苍白,怎么了?” 小书童碍月怔然的看着门口,静默了半响,脸上带着几分恍惚,突然道。“我总觉得要出事了。” 小书童碍月说完,想了想,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写道。“门口那人确实是御丞家的公子。” 御丞虽无实权,但是在朝中的地位却也是举足轻重,一言不发便弹核。 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当今的御丞大人娶的是长公主殿下。小书童摇了摇头,他记得相爷提到的为数不多的人便有长公主殿下。 而御丞大人妾室虽多,儿子却只有一个,还是晚年得子。据说公主殿下和御丞大人将许多心血注在这个唯一的儿子上面的。 捌拾陆 低调行事,高调做人 御丞的官职虽然比较容易得罪人,但是事情他倒管的明明白白,从不结党营私,为人至诚至孝。更因为长公主的关系,天子有意无意的荫蔽下,朝中上下不曾怎么为难他。哪怕后期他站到了沈家的对立面,因为不满相府的权势,隔三差五总归要生起一些事端,弹劾沈家的奏章更是御丞上报给皇上的的奏账的三分之二。御丞有几分看头,盯着沈家风头正盛的时候作案,依旧混得风生水起。按照御丞的对手沈相的话来说,是个有气节的人。 想到这里小童碍月的手心渗出了一点汗,沾着酒水写着的字体赶紧的抹了干净,寻思着再说下去,涉及到一些隐秘的东西,自己也是似懂非懂的,不可堪破。 哐当一声,小童回首一看,便见的沈休摇晃着身子,带着浅浅的笑意望着过来。 两个小童一激动,噗的一声,奔向前去。 沈休嗓音落在屋里头,如同秋风吹过静止的湖面。“这是发生了何事?” 小书童流衣皱着眉头,委委屈屈的道。“公子放心,我们回来时便是这般了,只不过不久便遇到了御丞家的公子,他们似乎是知情的。” 沈休听罢,不置可否,只是冷淡的说了一句。“噤声。” 禀着一向说多错多的原则,有自知之明的沈休在她爹的耳提面命之下,也不敢在外头公开的多说一些隐秘的话,尤其是水又浑又深的地方。 两个小童听罢,哀哀的叹了气,退到了一旁。 沈休静坐,很快便有人将这里头收拾得干干净净。 沈休游目一侧,听得有人恭敬的跪在门口,敲门说,十六皇子来传话,改日再叙,他先回去了。 小书童流衣侧的过来咬耳朵,“咱们也回去了?” 沈休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歌女依旧粉衣裹白袍,姿态优美的着在台上浮动着长长的袖子,沈休想了想,拾起一个掉在地上的香囊,摇着头便走了。留下劝酒的歌女细细碎碎留人的话语在身后断断续续的尾随着。 行至大厅,簌簌的落花从高空中飞下,撒了沈休满脸,她抬眸看去,总觉得人群中是有一道目光不远不近的尾随着自己。 到了自个低调的奢华的马车前,小书童流衣立在一侧目光哀怨的看着沈休,神情悲凉。“公子咱们能不能,能不能,能不能不蒙这个奇怪的不布。” 沈休哈哈大笑的上了马车,回手用食指弹了一下小书童流衣的脑袋。“低调行事,高调做人,赶紧给我蒙上。” 小书童流,眼中有点点的水风拂过,心里默默的说道。“最高调的低调,不过是你明明很高调,别人却还要硬着头皮承认你很低调。” 马车停到府前,沈休仔细的听了听,发现门口讲话的是个熟人。 沈休耳朵动了动,模模糊糊的听到了什么日期,什么礼,心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沈休刚下了马车,守门的瞧着是她,赶紧恭敬的将沈休迎进来,这时一名园丁疾步的跑过来,园丁气喘吁吁的立在了沈休的面前,急了一身汗。不知是否沈休的目光太过的莫测,吓的园丁的把话吞在嘴里,结结巴巴的半响吐不出来。 后头赶过来的赫然是相府里头的管事,管事脸上有几分忧思,很快就被和善而恭敬的的笑容遮掩,但是声音细微处的颤了颤,管事说,“相爷一个时辰前便在大厅里候着了,小公子,您快过去吧。” 行至院落,沈休被不知在那转角处候了多久的沈一一把抓住,拐进了角落里。高楼上,沈一长身玉立,摸着下巴,缓缓的转过头对着沈休道,“你这是要气死我了!” 沈休一脸的不知所然,然后狠狠的瞪了沈一一眼。“阿爹正在找我呢,你是来看我笑话吧。” 沈一眼神幽幽的看着沈休,“你可知今天什么日子?” 沈休认真的歪着脑袋想了想。“又不是阿娘的忌日,又不是你的生辰,又不是阿爹的生辰,府里头的做兄妹我就记不清楚了,那你得同我说说今天是什么个日子?” 沈一气到手微微的卷缩起来,额前的头发一颤一颤的,良久,沈一一只手用力的拍到了沈休的脑袋上去,“我说你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沈休斜着眼睛将沈一看着。“你好大胆啊,又对我动手了,说,今天是什么日子?” 沈一无奈的开口,“怪我没有及时的通知你,今日阿爹急急的将沈三小姐沈绵沈色她们俩接回府中坐镇,你的生辰八字送进了宫中,你是不是以为你就在家中等着轿子把你接过去完事?” 沈休不屑的扬起了嘴角。“难道还要我学习一番礼仪,好好教导一下规矩?” “你,………”沈一扶了扶脑袋,从袖中拿出了皇帝的手谕,表情一脸沉重的放置到沈休的手上去。“你要进宫面圣。” 沈休不动声色的收起了自己漠然的神情,整理了一下仪态,装模作样的拍了一下两边的手,佯装恭敬的要跪下接圣旨。 沈一站着冷眼旁观。“你小子装什么装,等一会儿知道见了阿爹怎么应对了没有?” 沈休听得仔细,对,上了沈一的目光,心里一突,气势一弱,“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沈一凝眸道,“旁的别说。记得把错往身上揽就行了。” 沈休谢过,忽而回身拽住沈一的衣袖,神情犹豫了片刻,注视着沈一的脸庞,以腹语说,“我今日应十六皇子的约,在千金阁里他同我说了一番话。道的是民间的歌谣最近传的那一首,歌词歹毒的很,你上次刚同我讲过的,那歌词的大意意思是沈家光光。十六皇子同我讲歌谣是从我相府中里出来的。” 沈一听的暗暗惊心,将手放在腰上,身子却是懒懒散散的站在一旁,随即满不在乎的说道,“谁知道呢?” 沈休猜测乘以十六皇子的脾气,大坻是不会说谎的,她信了十六皇子的说的,但是她不信十六皇子的话的来源。又见得沈一漠然不应,悄声的又问了一句,“是挑拨离间还是我们府里自个斗?” 沈一摇了摇头。“我说,阿爹在找你了,你还是赶紧过去吧。” 捌拾柒 好像有几分道理 沈休立在门前,久久不敢进去。也许是紧张,鼻子便格外的敏捷起来,院子外面的梅花暗暗涌动的芬芳在空气里席天漫卷侵袭而来。沈休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将门推开了一点缝隙。 沈休抬头,对上了一双沉沉的如珠光黯淡的眼睛。沈休条件反射的错手将门又关上去,立即将手背在后面。 过了不久,沈休整理了一下衣裳,低着头,乖乖的进去,拢着袖子,交于手掌,微微的躬身认错。 沈相将视线落在沈休的肩膀,又注目于她交叉的手背,随即转到她的眼睛里来。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冷漠,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浓浓的疲惫。“明日你随我进宫去。” 沈休不敢抬头,视线盯着脚尖里的绣花,颌首称是。 沈相端坐在上头,拿手扶着交倚,看着沈休问道。“近日不在府中,你胆子倒是不小了。” 沈相的声音清凉如同冬天慢慢落下的雪花,飘进了沈休的耳中,她猛然的闭上了眼睛,身子抖了一下。 沈相眼睛里覆盖了淡淡的冰霜,沉吟了一下,道,“不用侍立在一旁,你长这么大,也毋需我再教你什么了吧?” 沈休琢磨不透阿爹话中的意思,愣了愣,半响才出声。“阿爹说的是我上次出走的事情,还是此番出府露馅的事?” 沈相甩袖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叮咚的一声脆响,是外头风呼呼的吹过屋檐下悬挂的风铃。 沈休满脑子都是沈相深沉的声音,如雪山上覆盖得一缕清泉冷冷的从心底里划过,她心中一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沈相,如同抓紧生命中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紧紧的拽紧了手中的谕旨,良久,她抬起迷蒙的眼睛,扑通一声,跪下。 沈休的眼皮一跳,干脆毫不留情面的动作,声音大的她自己都可以清晰的听见膝盖着地时清脆的声响。 沈相不再看沈休,视若无睹的成摸着自己的手板指,传来一声很浅很浅的叹息。 沈相缓缓的拿起手旁的一杯茶盏,将藏雪烧融煮沸,沉默了一会儿,沈相便唤来下人将茶水继续泡开。 沈休目不转睛的盯着沈相,见到沈相招手的动作,很有眼色的,大声的呼喊下人,顺带把沈相的声音直接的盖了过去。 沈休说完,心头颤了颤,默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默默的擦了擦手心的汗,然后小心翼翼的看着沈相,小声的,力求从容的说道,“手谕上说…………是………” 沈休的话还说完,便有下人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沈休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将身子弓了起来。 沈相不动声色的看着沈休问道,“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休看了一眼下人,水过三巡,下人很有眼色的弓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缓缓的退了下去。 沈相站起身来,举着茶盏,缓缓的抬手,掀开茶盏,闻香识色。 沈休直起腰来,缓缓的道,“阿爹,我想入宫时,不想有任何的差池,你同我多说说宫里头的事情。” 沈相不置可否,周身萦绕着一种淡淡的肃杀气息。 沈休迎上阿爹的目光,搁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的挠着自己的大拇指,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却见得沈相不语,不知因何原因又放过了这个话题,将手摩擦着杯盏,话锋一转,“十六皇子带过去的人在千金阁丢了?” 沈休不明就里,见沈相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颜色,她就蹬鼻子上眼的开口问道。“阿爹,你这是有什么疑问吗?”说完沈休又默默的补充道。“御丞家的公子也在。” 沈相眯着眼晴,“近来皇上有意擢他为御史,接替他爹的官,近来正差着什么大事来立功,好名正言顺的上位。” 沈相的声音微凉微凉的如夏日的雨丝飘进她的耳朵里,沈休将心揪起,卷缩着身躯。“那我该怎么做?” 沈相横扫了她一眼。“什么都别做。” 沈相暗叹了一口气,向前走了几步,立于沈休的跟前。“你近来与我生疏了许多。” 良久,沈相将粗糙的一双放在沈休的头顶,却在一指宽的距离停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却是抽手而去。 沈休眼神迷茫了一瞬,有些为难地立在一旁,吞吞吐吐的道来。“我听人说些闲话,闲话我听得多了,本来不想当回事的,偏偏这说话的人让我不自觉的信了这一回。如今不知如何是好。” 沈相轻笑,“你望我的眼神不太对劲,想来也猜到了一些。” 沈休脸色苍白了一分,“宫里头的良妃娘娘与你总是有一些若有若无的联系,先前我是猜也不敢猜的,多少也知道是有一点关系,但是一缕关系我总也缕不清,如今想来又觉得几分道理。” 沈相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点了点头,沈休见此,眼睛瞪得大大的,快要跳了出来。 “良妃同你母亲是手帕之交,这个想必你应该是听说过的。”沈相虚抬着衣袖,冷淡的道。 沈休咬了咬牙,眼神热切的看着沈相,脑中却嗡嗡作响。 沈相眼神忽然幽远。“我与她家有恩。” 沈休跪得有些许吃力,晃动了一下身子,捏着手心的东西一抖。 沈相迎上沈休惊魂未定的目光,“你不必如此惊慌,并不如你的心中想的那般。” 见沈休如此的紧张,沈相点了一下头,眼神带着一两分情绪,“后来苏家嫡女嫁于我,也就是你的母亲,那时我为少府。” 沈休看着沈相,扯了扯眉毛,“然后,不久,阿娘家便满门抄斩了。再后来,赵家的姑娘入了宫,为贵人,一年之后,赵贵人怀着胎,投了皇后娘娘的门下,成为了当今的良妃。” 沈相突然呵呵的笑了起来,随后将脸转开,抓起衣袖,摸出随身布褡里的瓷瓶,轻轻地唤了一声,“子缘……”沈相看着沈休描绘的精致的侧颜,带着一种淡淡的笑容,“你同你母亲长得真像。” 捌拾捌 初相见 沈相沈言记得第一次见到苏家小姐那一年,他初入京都,脸上犹还很稚气。 他的记忆里停留在领他入京的三叔垂袖而立,站在高堂之上,冷淡的看着前方。 他好奇的环顾着热闹的四周,听到耳边的三叔稍稍的运力唤道,“王家五郎何在?” 三叔苍茫雄厚的声音刚刚落下,即刻被众人的欢言哄笑声压过。 不久,有铁骑踏马的声音传来,他身后传来了一句略显阴柔的声音,“让开。” 众人侧目,对着一张流淌出天光水色,人比花娇的脸,突然噤声下来,垂视无言,默默的让开了道路。 一张清寒的面孔,一袭黑色的长袍,仿若外头寒气并未消散。 三叔低着头,一声叹息自他口中逸出。 王家的儿郎折扇轻开,在堂里对着戏子唱着戏。 王家这位儿郎唱戏的时候身边总有不少人旁听,所以身后有动静并不意外。 等王五郎唱完了回过头,才发现椅子上只坐了一个人,那人黑衣裹素袍,手里托着了杯茶盏,看五郎的眼神清清淡淡“苏家?” 只见王五郎转过身来,嘴角勾着一抹笑容,见着了衣着华丽的贵人,慌忙的施礼,随即连忙从袖口中滑落出两个玉丸,送入口中,对着男生女相的那人点头“你是谁?” 那年苏家小姑娘十五岁,苏家世代簪缨,家里藏书无数,可除了书,日子却过得极清贫,闲余时间都爱听会戏。受家族人影响,她耳濡目染,随手便会哼两句戏曲。 苏家女儿皮肤白暂,模样倒个个生得几分风流,又因苏王二家联姻关系,那双丹凤眼风流的同素有几分艳名在外的王家儿郎有几分相似。其中苏家儿女之中,尤以苏三最为明艳,模样也正合适,最是似王家人。蒙上了面纱,画上了妆容,捆束好头发,穿上了男儿的衣服,眉眼之间,乍一看同王家人分不出上下来。 上个月苏家儿郎中了的进士,苏三一直发愁哥哥回来怎么给个惊喜,便在堂里找了个唱戏的活做。 一折起承转合,扯开嗓子听着很能入戏,拉长的戏音,延伸着淡淡惆怅的味道。加之苏三向来喜欢修饰自己,外头人不知道她身份,里头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不敢作为,且大多的人见着她的相貌便把她当做了王家儿郎,便让她留在了堂上唱戏。 端坐于椅子上的人抬眼轻问。眉眼深沉。“我父亲是你苏家的学生,苏家托我将你请回家,你这是要自己走呢,还是要我带你走?” 苏家书香门第,但不能容忍女儿家去做戏子那般的营生,先前瞒着不知道。如今撕破了谎,让苏家人揪了个正着,自然是要将人带回去严加管教的。 那个时候,苏三还不知道来将她送回家的人是谁,她瞅了那人好一会儿,忽而抿了抿的唇角,在他措手不及中,纵身一跃,径直的跃向高台,翩飞如同秋天里淡漠的菊,衣袖纷飞间墨发披散开来,明艳艳的脸庞,仿佛采集于天地万物之间的颜色。 突然窜出台上的女子伊袖翩跹间,美得令人屏住了呼吸。 沈言立于台下,呆呆的看着台前美人将衣袖甩起,素白的一双手微微的翘起,一开口,是林莺出谷的喉。 那一刻沈言仿佛听不见周遭的一切,眼眸里的星光远胜过天色,似乎只知道低头凝视着台上的一个身影,睫毛轻颤。 抿着抿唇,一丝烟丝般的霞色掠上了耳廓,十四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而台上令人侧目的,是一张流淌着月光的脸。 高台之旁,等的美人去远了,众人才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而沈言魂不守舍得立在一旁,脑海中的美人始中没有散去,一同在脑海中始终没有散去的,还有众人的细细碎碎的讨论声。 “谢家向来眼高于顶,这次怎么会在堂上抱着一个女子走呢?” “说不定呢,那美人眉眼精致,一双桃花眼更是风流。英雄还难过美人关呢……” “随别人去,只要权贵高兴,你没见着连堂里的主人都没拦着吗?” “我瞧着那眉眼风流的有几分眼熟呢………” “能拦吗,拦得住吗?没见到人家美人都安安分分的,低眉顺眼的跟着他跑了………。” “这堂都是王家开的,王谢两家关系好的很呢,两家互相诸多仰仗,这谢家儿郎不过又是艳福一场………” 沈言垂眸,耳边丝竹声声,如同一个紫皇的叹息。 于是,后来沈言投于了谢家门下。后来凭借着在沈家积累的才学。步步到了谢一身边。 而三叔则凭着手中的推荐信投了王家五郎手下,三叔文采不好,武功倒是顶高的,便做了一个上等的侍卫。 只是那时,陈府新丧,底下一群人蠢蠢欲动,谢一刚接手家业,身边跟着的待卫人数从不会少于十几二十人,在一个地方忙完了之后就马不停蹄的奔往另外一个地方,停留的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天。而沈言,却再也没有见到那日晴朗冬日衣袂翩飞的美人。 而他隐秘的同人打听时,这人更如同一颗石子溅入大海般悄无声息。 沿着木梯缓缓而下,沈言抬头,见着那个人,好似梦一场。 沈言时常睡到半夜被人叫起来,谢一便将他唤到跟前伺候,低着头整理着卷宗,跟他说“抄。” 最初跟着谢一时,谢一和天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不管去哪儿,沈言总会留意心中魂牵梦绕的那个人,哪怕在整理东西时总是会无意的留意一些东西。尤其是画像。 三个月后,一些细碎如星子般的记忆慢慢的汇集起来,一个月前,在王谢二家之间来回走动的我看见的那些面孔渐渐的生动了起来。瞧着每个人的眉眼有着几分相似,转了之间又生分的很。 沈言不急不缓的执行着家族安排的使命,只是擦肩而过那些人衣锦上散发的淡淡的香气总让他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