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什么的不干了》 第1章 丢了东西怎么办 月老黎音最近脑瓜子疼的有点紧。 眼看着人世间的七夕佳节将近,红鸾星动得教人目不暇接,可这要命的节骨眼上,他理红线的定缘珠竟是不晓得哪去了! 定缘珠定缘珠,锁定天下姻缘,能扣死痴男怨女,平日都是在罗盘上放着自行运转也没什么人在意,于是它很干脆的丢了。 这日子吧,丢了啥都还得过!可能就是不太好过了。然而那破珠子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一丢差点闹得天界大乱! 先是贪狼星君缠上了火凤仙尊,带着青鸾仙尊玩起了三角恋;吴刚始乱终弃爱上了后羿,惹得嫦娥天天抱着兔子往司缘阁里一哭就是一整天,好说歹说劝回去了第二天来了接着哭;最惨的是刚飞升上来的小雨师,人家初来乍到清纯无辜一小男神,就因为长得好看了点,追求者都快比他布的雨丝多了,疯狂热情得吓得他天天躲在宫殿里不敢出门,人间险些闹出大旱来。 这日子不能过了!众神一合计,得,月老造的孽! 这事黎音其实也算受害神之一,每天忙得都睡不了两个时辰就得爬起来接着理红线,奈何天上人间六界众生姻缘盘根错节无比杂乱,没了这要命的定缘珠,红线们放开了随意搭配,我勾我错我拉拉拉,再多十个月老也理不完啊! 月老很无辜,月老不知道! 完美!然后这事就被捅到天帝那去了。 “瞅瞅你干的好事!”天帝一拍龙椅,气的龙冠上的珠错都随着他的动作到处乱晃。“天界尚且如此,下界又得乱成什么样子!朕念你初接神位不久处处体谅,你倒好!给朕弄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黎音心里有苦又说不出来,他是真冤枉,可这也确实是他的错推不得,现下里外不是神,这心里比吃了一斤苦瓜煎黄莲还难受。他低着头,心里把那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假想小贼拿红线勒死了一遍又一遍。 “罢了罢了,”天帝大手一挥一背,这一看就是要发号施令的架势,黎音赶忙上前跪拜在地,默念着天帝大爷你可千万别让我下凡!最近忙着呢! “左右那珠子丢了你这姻缘配的也是个乱七八糟,倒也不能全怪你,”天帝似是很体恤他一般叹了口气,“你暂且把手里未配的缘结放下,入世去六界找回来便是了。” ...................... 莫慌!先鼓个掌!! 好棒棒哦!怕什么来什么哦!!这比西方佛祖开了光还灵的乌鸦嘴还有谁?!我敲里来来的!!! 臣能抗旨么?臣能不干么??臣现在告老还乡成么??? 当然不成。 “臣......领旨!”还是怂了。 人家是头!不怂能行么! 说多了都不只是泪了,那是我们那些年错过的沧桑。 “行啦知道你苦,”酒仙玄渊靠坐在姻缘树下,一脸心疼地瞅着一地的美酒坛子和不住地拍着酒壶放声高歌的黎音,也不知道是真心疼月老还是心疼自己那些不明不白就被谋杀了的美酒,“不就找个珠子么!兄弟,再嚎天都亮了!” “你说的轻松!你当下五界是你那破酿仙阁啊说找就找那么小!”月老大爷喝的迷迷糊糊的还不忘骂一把无辜的好友和天帝,“左右明个日出....我就..............入、入世了!谁管我!!管不着哈哈哈哈哈哈!那个小糊涂蛋,仗着他是天帝就为所欲.......唔!” “兄弟,虽然我也这么觉得,”玄渊掂量了一下用词,“但是为了你入世不变成猪着想,你要不考虑一下少说两句?” 这届天帝继位不过三百余年,资历确实尚轻,然行事上雷厉风行又赏罚分明,万事一碗水端的平,天界在他的治理下蔚然成风,但仍有好事者抓着其年少大做文章,搅得天界议论纷纷,为此天帝烦不胜烦下了狠规矩,这一天天的谁敢嚼舌根说天帝年纪小编排君上,天帝明天就敢嚼你舌根从轻发落赏你去冥界帮忙种种花草,种个千八百年的回来差不多也只会挖人坟头了。 真是天知道天帝笑着和众卿家商讨这件事的时候众仙复杂的心情,当时月老还低着头憋笑憋得浑身颤抖。天帝切开保管是个淌黑水的,这得是经历了个多痛苦又变x的修炼过程啊! “切!不过........是个...........小...子......”声音倒是越说越小了。等酒仙放下抱着畅饮的酒坛之后才发现,这位早已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大腿不动了。 “月老兄?月老仙君?黎音?小音子?!”连着把月老名讳外号都喊了一遍月老大爷动都没动,酒仙这才确定他是真醉了。“你啊。” 玄渊生的英气非凡却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所交好者不过三两数,皆因太过桀骜。然而此刻他的目光里全是缱绻的温柔,可惜睡着的人看不到。 拂去了他脸上落下的发丝,他喝多了自己也懒得动了,酒仙靠回树上,任风吹过发梢,也慢慢进入了梦境。远处的仙婢遥见此景,都抿嘴笑着相互招呼着不要过去打扰两位仙上。 姻缘树婆娑的枝叶随风摇摇摆摆,恣意蔓延的枝杈纠纠缠缠,此刻离第二天也不过两个时辰了。纵使苍穹再高不可攀众生再不平等,命里该有的交错轨迹也一条都不会少。 第2章 英雄救英雄?不存在的 喝归喝,闹归闹,日子还得过着,毕竟不论你是什么人鬼神魔的你都还在这世上活着,死了也得轮回一圈回来接着活,没完没了,所以一般命长的遇事都看得很开,毕竟今天生完了气明天还得生,何必呢? 因此当黎音安排好了诸事入世的时候,努力地让自己面带微笑,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爆发出来。 本君可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月老大爷为自己满意的点了点头。 “仙君今天是不是不正常?”他走后两个仙婢对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开小差,“笑的怎么这么渗的慌啊?” “应该是在修炼吧!”另一个拍拍她的头,一副很明白的样子,“你看佛界的降龙罗汉下了界成天伸腿瞪眼的,回来不照样长进了修为,他们下界入世的估计练得都一样!” “哦.......”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六界说小其实也真不小。他临行前特地请紫薇星君帮忙算了一卦,那珠子竟是在人界,龙气最盛之地。除了天子脚下皇城根,还能是哪? “这偷东西的也有点本事,若是位修道之人,日后修为定可成大气!”黎音那时候还觉得有些可惜,“怎么就想不开要为个没用的东西给自己找这晦气呢!” “也不尽然。”紫薇星君挥袖收好了罗盘,面向他有几分欲言又止,“恕本君直言,仙君的此次入世的气运有些不妥,似乎.......” “唉!不用不用!泄露天机可是要遭天谴的,我承了星君的人情够多了,可不敢再添这一件!”黎音连忙摆摆手,把紫薇星君要脱出口的谶言堵了回去,“星君好意我心领了,这路嘛,自己走才有意思,提前知道了怎么走倒不好玩了!” “仙君看开也好。”紫薇星君轻叹了口气,压下了心头隐约的担忧。卦象显示月老仙君此次出行恐有变数,隐有凶煞挡路,他本想提醒,奈何仙君自己不甚在意,倒也不能多说什么。 前路可期不可知,只有一步步看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丝毫不知自己被怎么编排的月老大爷黎音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下凡了,其实如果不是手头姻缘压得紧,公款出游还是挺美好的,财神出钱,左右他随便花也是不心疼的。 就是他实在想不通,定缘珠乃锁定姻缘之用,既无增进修为之功效又无篡改天定之能,那贼子偷它作甚? 想不通怎么办?不想了呗! 人间此时正值七夕佳节,处处的花灯点的正好。平日甚少出闺阁的女儿们都在此日穿上了最美的衣服,带上精致的珠翠提着花灯出门,在热闹的街市上三两成群热热闹闹,偶有英俊的少年郎路过,还会偷偷回头小心地瞄上一眼,再向前时已是羞得双颊绯红。 黎音换上了一身白底蓝衫,学着文曲星平日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走的摇摇摆摆还拿了把扇子,心情格外不错。他本就生的极好,面冠如玉目若朗星,此刻换了平日里故作老成的那一身打扮,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可惜他此刻的心思全扔在了满天燃放的绚丽烟花和河面漂流的荷灯上,无视了周边所有抛向他的眼神。 桃花沾的多了就沾不上桃花,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七夕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月老庙了。求姻缘的男男女女这一天全在此处,好不热闹。 逛完了花市,手里拿了一堆甜糖吃食和花样子,玩完了总也得干点正事。神仙在凡界不能乱施仙法,月老大爷想着那怎么也得偷偷受点香火补补元气,就猫着腰从后门溜了进去,黑灯瞎火也没太看路,刚绕到月老像后面准备坐下歇会,什么玩意兜头就撞了上来。 “哎呦!”“啊!” “何方.........?!” “嘘!!” 黎音这脑袋撞得正冒金星呢,本来就蹲着站不稳这下直接撞躺倒在了地上,对面撞上他的东西也没气,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一个温热的东西压上来,黎音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这个活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是整个压自己身上了! 你大爷!敢在月老庙非礼月老? “唔唔唔唔!”登徒子给我放手! 黎音怒了,刚想使劲把他推开,却突然闻到了股血腥气。压在他身上的人虽然重,却并没什么力气,捂着他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失礼了,对不住,”这人说话的声音又弱又哑,“一下就好,求你....别做声........” 嗯?黎音有些疑惑,火气消了些没再动弹,身上的人亦没有其他的举动,待到月老像前跪拜祈祷求缘的人散去了,那人才缓缓起身,粗喘了几口大气后瘫坐在一边,血腥味较刚才更重了。 黎音抬眉,从香案上取来正燃放着蜡烛的红烛台,缓步走回神像后,黑暗的角落融进了温暖的光亮,也照亮了他们彼此的脸庞。 黎音这才看清,方才压着他不让他做声的还真不是个什么牛鬼蛇神,就是个地地道道的人。不过也不知道是遭抢劫了还是碰见谋杀了,这人披头散发的脸上都是黑灰看不清楚样貌,身上脏兮兮的让也原本的衣裳看不出颜色,有血迹晕在他胸前的衣襟上越扩越大,看着伤的着实不轻。 那人没曾想过黎音不赶快跑还回来点灯,灯亮起的一瞬他警惕地向后缩了一下,随即黎音看见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诧,被他飞快地掩饰起来。 很多年以后黎音想起这天都在悔不当初,他执掌天下情缘,怎么当时连这么明显的情动预兆都没看出来。 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的黎音只是把烛台放到了地上,然后他大咧咧地盘腿直接同那人面对面地坐到了地上,把手里从香案上一并顺下来递了过去,“要不要吃?” 那个人眼神一下就变了,这次黎音倒是看清楚了,那眼神就是直白地在看傻子。 .......................... “不吃拉倒!”黎音气呼呼地拿着根香蕉剥开一口咬掉一半,塞得嘴里满满的以缓解此刻想打人的心情。 冷静,冷静!我是一个温柔的好神仙! “呵....咳咳咳咳咳咳咳!” 吃的正香,对面的人突然噗嗤一下笑了,结果带动了伤口引起一阵咳嗽。人命关天,黎音赶忙把香蕉皮扔到一边,挪过去给他敲敲背,左手悄然凝了仙术为他缓解疼痛。 “咳咳咳....多谢!”那人缓和过来靠回墙上轻声对着黎音道谢,不动声色地拉远了此刻两人的距离。 凡人天命皆有定数,纵使是仙家也不能乱改。黎音不知道这人重伤能不能活过今晚,但是在他的庙里碰见了他,总归要管一管。 “这位兄台,”黎音站远了些将自己随身的红钱袋拿出来递过去,“相逢总归有缘,不知兄台遭遇了什么麻烦,在下无法帮兄台甚多,随身只带了这些钱,如若不嫌弃,拿去应个急当也够用了。” 那人看着他不说话,黎音也坦然和他直视着,僵持了半响后那人终于伸出手,被黎音一把抓住把钱袋塞了进去,丝毫不在意那人沾着血污和尘灰的手弄脏了自己的衣袖。 “给你就拿着呗!别气!”正经不过三秒,也是把那人又吓了一小跳,但是他并未挣开。“这个也给你,很好吃的!” 顺着一起塞过去的,还有一串刚买的糖葫芦。 “好啦!我得走啦!”香火早受完了,黎音拍拍衣服上落的灰,抬腿准备走人。“下次要是还有机会见面,记得告诉我......” “下次见面.....告诉我.....你的名字。”黎音一句话没说完倒是让人抢了白,这人说话断断续续,声音虽弱却是格外坚定。 黎音抬眉,点点头后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他刚刚怎么就没发现,此人命格难解难缠,沾上就甩不掉,还是赶紧走吧。 他不知道的是,他走后那人施施然坐起来,仔细地抹去了指掌间的血污,倒出了钱袋里足量的金银后捏紧了那个红包包,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他笑了。 第3章 点背不能赖社会 人作有有祸,天作有雨,神仙作死也没救。所谓前脚作,后脚死。作而不死是本事,一作就死就是活该了。 黎音现在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句话是多么精辟。 呵呵。 “阿音,相信我准没错!”前面那穿的跟个夜行侠一样的哥们弯着腰绕着墙根爬,边爬还不忘对着后面同一个姿势匍匐前行还翻着白眼的黎音叮嘱。 “这就是......你说的好办法?” 我让二郎神那多余的第三只眼想都比你这傻缺主意来的正!!!! 说多了都是脑子里进的水,黎音真想拿红线把早上想不开来求救灶王爷的自己勒死。 想着既然知道那破珠子就在京城里,那挨家挨户找总有个找到的时候。熟知此地哪家公鸡下蛋了母鸡打鸣了白猫丢了黑猫跑了的,也就是土地爷和灶王爷了。 巧了,灶王爷凌烟和他是同修,修行的时候并榻抵足睡过一张床的的那种。比起不认识的土地公公,常年宅在司缘阁几乎不出门月老大爷真是第一时间就愉快地想到了这位同修,这位同修也愉快的答应了。 然后这位灶王爷出的主意就是,我们挨个人家里头钻着看看呗! ???????????????? “你不是灶王爷么??你不是在庙里躺着就能知道谁家穷谁家扣么??你混成这样我也很没尴尬的好吧兄弟!!”对于自己这位同修的不求上进,黎音痛心疾首,作愤恨状使劲捶自己胸口。 “我是灶王爷啊!没毛病!”凌烟头点的理直气壮,“现在这年头谁还祭灶王啊,缺钱的拜财神有钱的请武神,时而有钱的都拜你去了,我上哪知道那么多事去啊!再说了,我怎么成的这个灶王你还不清楚么?” 诚然凌烟这兄弟脑袋瓜子上辈子可能是个椰子被开过瓢,但是人是真好看,黎音不止一次觉得给他取这个名字的绝对是个世外高人,不然是怎么给当初那个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满脸脏兮兮还带着泥,被扔街边没人要的野孩子取了这么个人如其名的表字? 长得漂亮的好处就是修仙的时候总有同修暗送秋心,送圣花送仙果送长生果。坏处就是总有那不长眼的,开嘴一句“姑娘....”那是真开罪人啊。 祸国殃民!那时候跟凌烟还不熟的黎音因为仙草都被凌烟的追求者采光而天天背地里戳凌烟的小纸人。 嗯,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也不反思一下为啥天天堆在自己门口的仙桃比凌烟还多。 所以说机缘巧合万般皆是命,从当初的两看两相厌到后期互相揭短相互炫耀的陶瓷兄弟情,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过去的事谁提谁伤心,黎音也嫌闹心不愿意想起来,凌烟留在凡世做尘仙,他入天界做了月老,第一件事就是同凌烟的嘱托一般剪了挂牵着凌烟孽缘的红线。 不提了不提了。 老友相聚自然是好事,可是黎音怎么就忘了,自己这位兄弟可是有事两肋插他两刀,没事□□两刀的祸害! 看着提起过去毫不在意的凌烟,黎音没由来的一阵愧疚。 说到底....... “行啦行啦听你的!”月老大爷心一软大手一挥,慷慨地同意了这个让他后悔的想撞南天门的主意,“咱们挨家挨户溜进去看看就走!” “这就对了!”凌烟眼睛都亮了,兴奋地翻箱倒柜从箱子底翻出来两身黑袍夜行衣,“穿这个穿这个!” “......”黎音对着这件活像做贼似的衣服有些无语,隐约有些后悔自己今晚这个草率的决定,“你要缺钱咱俩直接去打劫财神,我帮你摁着他你可劲拿保管够用!你弄这么一身行头,要不干脆再在脸上蒙块黑布?” “本来是有的!”凌烟有些不满地砸砸嘴,如花似玉的小脸蛋骄傲地抬起来,“可恨那个卖布的掌柜的,我花百两纹银订了这么两身黑衣,再要做块面巾就非说没黑布了,这才没有的。真是个奸商!” 不情不愿穿戴好的黎音看着镜中的自己总有十殿阎罗投胎了的错觉,凶神恶煞的,打心眼里觉得那店老板肯定是个好人。 凭着那些年一起偷过厨房包子的本事两人顺利溜进了京城中最富足的商家家中,黎音蹲在墙角,望着门口守卫一波又一波的换岗轮替有点烦,“我们.....不能在这蹲一宿吧兄弟?” “这好办!”凌烟满不在乎地从腰带里也不知哪个窟窿眼翻出来两颗珠子,骄傲无比地塞了一颗给他,“这是我从太上老君那搜刮来的仙丹,吃了这个你想让凡人看见你都难!” “........那我们为什么要换衣服?”黎音整个神都要崩溃了,“我们这么费劲溜进来的意义是什么??你早怎么不拿出来??!!!!!” “画本子里看的,晚上出来不都这么穿么.........”凌烟声音越来越小,避着头躲闪着黎音锋利的眼刀子全当看不见。 你他丫的闲的没事看的哪门子的画本子!!看看再x缘看看西x记哪怕看看金x梅也行啊!!月老大爷对此表示无比心塞。 第4章 天降灾星 “所以你告诉我,我们是来找打的么?”黎音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面部表情不那么扭曲。 凌烟抱着脑袋不敢说话,生怕再被这个暴脾气打一顿。 就在刚才,他们隐着身溜进了这户别院里,找了两个厢房都一无所获,正准备从正房开始找起的时候,门自己开了,一个妙龄可惜瘦成了黄瓜脸的姑娘正从里面走出来,迎头撞上他俩,吓得花容失色。 “有...有....有贼啊!!!!!!!!!!!!!” 这姑娘可能跟老虎精狮子精沾着什么隔辈亲戚,嗓门又大又豪放,这一喊把他俩全喊懵了,前院顿时灯火通明。 “抓住那贼人!保护小姐!!” 这是他们家家丁护卫听见动静赶过来了。 “好多人啊!这户人家真有钱!”凌烟瞅着向自己奔来的人潮一脸兴奋地不住感慨,“是吧是吧阿音!” “是个屁啊!!赶紧跑啊!!!!!!”黎音恨铁不成钢的拎起他撒腿就跑,在被围绕起来的不大的院子里玩起了你追我赶,从上往下看活像衰神扫把星那破宝贝扫把的形状! 跑了半天两人翻墙翻到了隔壁院子,猫在院子角落灯光照不到的阴暗处,黎音气的对着凌烟的脑袋上去就是三拳头,凌烟理亏抱着头也不敢说话。 “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你说的隐身秘宝!隐哪去了??” “咱俩这不是成功进来了么!”凌烟有些不服气,可声音明显缺乏底气,“可能.....也许.......大概过期了............吧?” “过期了?”黎音眼珠子差点气得瞪脱框,“太上老君炼的仙丹还能过期?你逗我玩呢?” “对了就是!”凌烟一脸答对了真聪明的兴奋表情抬起头,对上黎音骤然凌厉的目光又讪讪地往墙角里缩了缩,“老君说这是炼着玩的,药效估计很快就......没了............” “我!!”黎音一嗓门刚要喊出去,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找到了这一片,寻着声就往这边找,黎音赶紧消了声,捂住自己和凌烟的嘴巴,两人一起缩在墙根里头,等着前面的人群过去。 欺负到灶王爷和月老头上,你们也是很成功了! “你们上那边找找!动作快点!” 眼瞅着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凌烟黎音肯定是藏不住了。黎音一咬牙,起身一抬手准备赌一把施法穿个墙。 非不得已不得滥用法术............紫薇星君的叮嘱犹在耳边,现在也算是不得已了吧? “使不得啊阿音!!”凌烟抱住他拼命往回拽,压低了声音阻止他,“不能对凡人乱施法啊!” 黎音没留意他来这一手,错不及防给整个人拽趴下了,家丁听见了这边稀稀拉拉的声响,彼此眼对眼示意了一下,放轻了脚步缓缓朝角落里靠近。 “你今天发什么疯!”黎音被凌烟压着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一波人越走越近,“要被你害死了!!” “没事的没事的!”凌烟焦急地不停劝他,“你相信我一回好吧!” 再信你我红线拿来给你翻花绳! 黎音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正准备掐指结印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人群的脚步声停了。 有什么人走了过来。 “........公子,.........抓.......跑...........” 家丁们在和来人解释什么,远远地听不太清,黎音楞了一下,凝神仔细去听。 “无妨,该搜就搜便是。”听声音是位温和儒雅的公子,就是该死地耳熟。黎音抬眼瞅瞅凌烟,凌烟一脸如获大赦的表情对他点点头。“这里我方才路过,没有贼人,你们去那边搜吧。” “好嘞!”家丁得了令立马翻身出了这间院子换了旁院搜找,待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那人才慢慢踱步到他们二人藏身的角落前,也不靠近,就站在一丈之外。 “不曾想月老仙君和灶王爷也做起这般梁上君子了。”那人声音有隐隐的笑意,像是极力憋笑,“都是老朋友了,不必躲了。” “小白白我就知道你靠谱!”凌烟第一个蹦出来,速度之快带的黎音都一个趔趄,“这种时候还是得靠你!阿音靠不住!” 喂喂喂咱俩谁不靠谱你给我说明白! 纵使相识千载黎音也总会被凌烟上天入地无人能及的厚脸皮功夫怼的抓心挠肝。他刚要发火,那人施施然走过来,对着黎音就是作揖一拜,直接把黎音拜懵了。 “拜过月老仙君。” “你拜我干什么啊!”黎音慌忙把他扶起来,“大晚上的你别吓我啊!” 那人抬头起身,正是财神白夜。 第5章 天上不会掉馅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不爱财的,要么是家财万贯不差钱的,要么是穷的叮当烂响还假清高的。 所以说,凡间之人,比起虚无缥缈的天界上神,拜的最多的还是财神。财神生的什么样呢?跟画像里笑眯眯肥头大耳的形象一点不搭边,生的温文尔雅面如冠玉,倒是颇有几分戏曲里白面小生的味道。 而现在,最接地气的三位神仙,财神,月老,灶王爷,黑灯瞎火的,以一种很尴尬的形式,聚齐了。 黎音原本只是觉得丢了个宝贝颇有些棘手,现在他觉得那贼想让他死。 一天之内两个一肚子黑水的玩意全让他碰见了! 哦,当然也还是那句话,也不看看自己。 “那个,白夜仙君啊......”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三位神仙齐聚月老庙,黎音挠挠脸,瞅瞅兴奋的凌烟又瞅瞅微笑的白夜,思考自己是该认命还是赶紧逃回天领罚来的痛快,“你怎么来了?” “是小烟叫我来的,我刚巧同那户人家有些往来,他说如果有什么意外就叫我来给你们解围。”财神仍是那样温柔地笑着,话里似有深意,“唤我白夜就好,阿音,你我何时那般生分了?” “就是就是!”凌烟跟在一旁拼命点头。 我们很熟么?你我除了同修千年说了通共不到五句话,登仙位后几百载压根不曾见过!谁跟你不生分了???? “少来!”黎音没好气地朝他那张眉清目朗的脸上扔了个供上的苹果,被白夜轻轻松松接过了,“你有事求我就直说!少套这没用的近乎!凌烟你也少给我装傻!你俩联手给我下套呢吧!” 能登仙位的没有傻子,除非是故意的。今晚闹得这一出,摆明了是借着财神为他解了围要他卖个薄面给财神。偏这情黎音承了,现下怎么也推辞不了了。 果不其然,此话说完,凌烟讪讪地有些挂不住,白夜倒是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笑意更深了些。 “不愧是月老仙君,吾等这点小把戏献丑了。” “行啦。”黎音啃着苹果声音闷闷的,有些不情不愿,“左右找这破珠子的事以后少不得要累你二位许多,现下要我帮什么忙直说吧。是不是同那位姑娘有关?”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瓜脸小姐的姻缘牵的好好的,结果被外力拦截在了半头上,以至于半年前就该圆满的姻缘至今没有着落。除了财神的钱财还有谁做得到这事? 还有大户人家捧着护着的小姐必是嫡出,不是肥头大耳满面流油,起码也该生的纤合有度亭亭玉立的,那副一看就面黄肌瘦跟难民一样的模样,还不是你灶王爷搞的鬼? 你俩这联手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呢? 黎音白夜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口气。 “此事事关日夜游神声誉,还望月老仙君守口如瓶。”一改方才嬉闹的语气,凌烟跪坐直起身,双手交叠拜下去对着黎音行了个大礼,白夜亦是,两位尊神对着同级的神位官行大礼,上至法度明确的天界,下至目无章法尊卑的魔界都是没有过的事情。 黎音这下,真正有些慌了。 第6章 麻烦大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不论世间万物如何阴差阳错,白昼黑夜都永不变换。天界诸神各司其职,人间自然也有日游神与夜游神来分管黑白。 只一点特别,便是他们两位是一对恩爱的伴侣。 日夜游神为眷侣千载未曾离心,如今却不知夜游神怎的突然转了性子,同日游神日渐冷淡,对那京城大户蒋家的姑娘分外上心日日纠缠不说,还最终闹到要同日游神合离,连定情之物亦是弃若敝屣地丢弃了。日游神也是又气又急,不明白好端端的爱人昨日同自己还如胶似漆,今日就成了这般。 两位位列仙班的神祗吵了多少次没有结果,日游神一气之下断了蒋家的运道,闹得无辜的蒋家诸般不顺遂。京城的地气为此险些错乱,累的财神只能将其缺失的运法补贴在财运上,然而财运过旺却打乱了蒋姑娘本来同一平民人家的姻缘。 仙有仙规,神仙不得乱人姻缘与凡人强行婚配,可夜游神铁了心非要娶那蒋姑娘为妻,作为他二神好友的凌烟劝了数次亦是无法。蒋家素来多供灶王爷,蒋姑娘又不愿背离誓约做那不忠不孝之人,日日祷告自己变丑以求解脱,左右姻缘结已经乱了套,凌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这姑娘变成现在这幅面黄肌瘦的丑模样,本来期望夜游神见她色衰爱弛回心转意,哪知夜游神不知从哪种错了情根,竟然依旧执意要娶新妻。 白夜和凌烟办法用尽了,这才使诈使到了管姻缘的黎音头上。 “胡闹!你们俩!不对,你们四个简直全胡闹!”黎音一拍桌子跳起来,气的几乎浑身发抖,“那蒋小姐日后要嫁的穷小子是要做定国将军的!这么一折腾指不定连他的命数都变了,他的气运若是带不进皇城,人世地气连着龙气一起动了,这天罚谁跑得了!” 白夜长叹一口气,起身望向了窗外,黎音在他身后只闻得一声苦笑声。 “自是谁也跑不了。就在你入世那日,日游神瞒着我们,上天以霍乱纲纪的罪名自请刑罚,三道天雷六记打神鞭,连带着夜游神的刑罚和本该我二神的两道天雷,足足扛了二十道,三魂六魄四散,至今尚未归魂仍在天界药神官处修养。” 白夜的声音淡淡的甚至没有情绪波动,却成功让黎音到了嘴边的骂声顿时无声,他抿住嘴唇颓然坐倒在地,再也说不出只言片语。 “我们也有错,可是全算在了他一人头上。”凌烟双手捂着脸,像是要哭了那般无助,“阿音,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才会...........” 黎音闭上眼不语,他当然听得出来他们语气中无声的懊悔,也明白了为何他们俩如此维护日游神。日游神虽行事冲动鲁莽,倒真是个有血性的。 天雷劈的是仙家护体修为,打神鞭打的却是魂魄根本,挨上任意一种不死都要没个千万年的修为,为此少有神仙两者一同挨过的。日夜游神此番虽接连犯过却也不至于如此,想来他们到底是影响到人世安稳了千年的地气了。 就连一向乐观的凌烟都咬着嘴唇不说话了。黎音脑子里的筋一根接一根抽着疼,他翻掌化出姻缘册反复翻看,日夜游神的姻缘分明连得好好的,他拧紧眉头又慢慢翻到蒋家小姐那一页,霎时惊得手一抖册子掉在了地上。 凌烟赶忙捡起来,白夜凑上前细看,只见蒋小姐的闺名后面红线所连赫然是一纸空页! 姻缘册由天定连神仙也无权修改,这一下蒋小姐成了个命定无缘之人! “怎么会这样..........这么会!”黎音像看见了什么万分可怖的东西,半响回不过神,眼睛睁得大到吓人失魂落魄地喃喃念叨了半天,凌烟担心他刚要护他回魂,他又突然一把抢回了姻缘册子飞快地翻到了最前页。 最前页是他的名字,月老仙君黎音,后面本该是空白的地方,多了一片模糊不清的墨迹。 乱了的那个人不知被换到了何处,六界多出的那一位不知是人是鬼的,竟然阴差阳错地连到了本该亦是无缘之人的黎音头上! 姻缘至此,全数乱了套。 “有人用定缘珠迷惑了夜游神,改了蒋小姐的姻缘........”黎音恍着神有些回不过味,正努力接受着自己莫名其妙地多了个无名的有缘人这一事实,“那珠子本就是改定姻缘之用,我早该想到的!” “这.................”凌烟亦是目瞪口呆,白夜沉思着轻轻敲着脑袋,试图捋顺现在错综复杂的线索。 “所以,”白夜拍了拍犹在出神的凌烟和黎音的肩膀,随着动作为他们注入了一道冰冷的仙气让他们一个激灵回了神,“有人偷了你府上的仙物,乱了三位神祗和凡人该有的命格,还连带着我们做了帮凶。” “心机城府之深,可怕至极。”黎音沉下脸面,说到这他突然想起来,抬头抓住了白夜的衣袖。 “日游神受了天罚重伤未醒,夜游神呢?” “夜游神........”凌烟愣住了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夜游神自日游神受罚那日起便再没了踪迹,像化归了一般。” 满室静默,千头万绪至此,似乎都走到了死结。 末了黎音收了姻缘册,一捋衣襟精疲力尽似的整个躺平在了地上,再不顾及丝毫形象,“现在牵扯的事情太多,必须逐一解决。不晓得那蒋小姐本来的夫君现下在何方,必须把他找回来凡事才有解。” 第7章 你压寨夫人上门了 凡事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比做的容易。 夜游神那边凌烟去找,日游神那边白夜去顾,黎音如实和天帝禀告了此间事宜后,天帝权衡再三没有下令,黎音也明白事关重大天帝还要再斟酌斟酌,就自行领了命回了人世。 这事说到底,最倒霉的是那蒋家的小姐,黎音心中暗叹,好端端的姻缘被搅黄了还平白惹上一身晦气,如今花容月貌没有了后半生还要孤苦无依的一个人,怎么想怎么惨。 命苦啊!黎音甩甩头试图把杂念抛出脑后,使劲拍了几下自己的脸让自己赶忙打起精神。一堆事情等着处理,他可不能这会子犯迷糊。 姻缘册上笔笔有数,他与那无名之人的姻缘一时半会还解不开,蒋家姑娘的姻缘自然也就无人可连,她原本的夫郎本该已经做了将军,现下却还没有动静,人世缺了这一位定国将领,已经隐隐约约要起动乱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他将其领上正途才是。 天上一天,凡下一年,他们这一走即便紧赶慢赶着回来,人世还是过去了几近四个月的光阴。 四个月,足够发生太多事了。 找人问路这种事,最在行的还是土地公公。 不过怎么叫他出来也是个问题。黎音想了想,买了只鸡穿棍子上,随便找了块没人的沙地坐下,生了堆火就开始烤。 好像听凌烟说过这的土地就好吃烤鸡腿,小气又抠门。 “烤鸡啦,烤鸡啦~土地土地快出来~~出来给你吃鸡腿啦~~”黎音边烤边唱,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特别傻。 这样真有用?凌烟逗他玩的吧? 突然一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手抓了黎音手里的棍子就溜到了一边,黎音吓了一跳发现手里空了,赶紧爬起来找,结果看到旁边的旮旯里蹲着一个跟土豆似的小矬子,正撕了条鸡大腿吃的满嘴冒油。 “兄弟?吃的挺香?”黎音摁住一抽一跳的眉毛戳了戳这土豆,土豆哥一个激灵又赶忙往墙角里缩了几下,抱着烤鸡警惕地盯着黎音。 “你说给土地吃的!不准反悔!” 嗯,看来就是这货了。 “好好好不反悔你吃你吃!”黎音举起双手无奈投降,他可不想跟一个吃货抢吃的,“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确定了怀里的食物没危险土豆哥这才放下鸡腿打量了几眼,一下子反应过末来跳起来,“哎呦呦!拜见月老仙君!” “别拜了赶紧的!”黎音摆摆手,“来来来帮我找个人!” “找谁您说!”土豆哥一扔烤鸡掏出根破木棍子摆出架势,动作行云流水的把黎音看得目瞪口呆。 刚才那个鸟为食亡护食护到不死不休的货是你么?? “就是找着了您再给我烤个鸡腿呗!”土地回头咧嘴冲黎音一乐,乐得黎音有点发毛,“您烤的鸡腿还挺好吃的,嘿嘿~~~” 嗯,是他,错不了。 黎音无语地瞅了瞅剩下的半截烤鸡,认命的点点头,怪不得这么干脆,感情是只爱吃鸡腿啊! “行吧,你给我找一个........能只身压住京都地气的......男人?”想着紫薇星君临行前的指引,黎音也有些迷茫,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就是原本跟蒋家姑娘有婚约的那一位。” 这个命...........似乎有点太硬了吧? 土地找人,效率还是有的。 “这人在......无峭山?”黎音对着土地指的方向目瞪口呆,“那不是乱葬岗么?他住人家坟堆里去了??” 土豆哥,不,土地坚定无比地点点头:“绝对错不了,全京城就这么一个人有这本事,这人带领一伙土匪占山为王,现在正在那当土匪头子呢!” “...........”虽然机缘巧合行差踏错,但是该有的本事真是一点没浪费!黎音嘴角抽了半天,一阵无力感让他只想仰天翻个大白眼。 我该说什么??你咋这么厉害呢你?? “而且这人好像.....”土地琢磨了一下才开口,“是不是跟您和财神有点关系?” “什么意思?”黎音没听懂,正在烤鸡的棍子又往火堆里怼了怼,“跟我和财神?什么鬼?” “那人身上带着财神的信物啊!上面还有您的印记呢!”小土地不服气地蹦跶了两下蹦过来,盘腿坐到了黎音旁边,指了指黎音空着的腰间,“就是您的钱袋啊!” “啪!”黎音闻言手一抖,整只鸡掉进了火里。 “哎呦我的鸡腿!” 土地赶忙把棍子抓起来,把烤鸡从火里抢救出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可惜已经沾满了灰土不能吃了。他兀自在那心疼的无以复加,抱着烤鸡棍子委屈的哼哼唧唧。 可惜黎音此刻无暇顾及他,他正目光呆滞地望向远方无峤山的方向,脑子里好像有千万只麻雀子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他眼冒金星。 折腾了一圈,玩我呢???? 都道是暑往寒来春复秋,野花闲草满地愁。 黎音现在,真正要愁死了。 不过烦恼这次也都是自己找的。 无峭山无峭山,其山与名字恰恰相反,悬崖峭壁易守难攻,就坐落在京都的正南一角,曾经有位卜挂的先生说过此地凶煞与当朝天子龙气相背,皇上嫌它晦气,就取了这么个反着来的名字再不过问,久而久之此地荒无人烟成了乱葬岗,死了什么无关紧要没人管的,就拖到这里一扔拉倒。 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能把这乱葬岗平了,还带头住了进去。 这位兄台特立独行的有点过了,怎么给掰正回来还是个大问题。 也就是命硬,一个人能压一片阴气,黎音费力地往山上一步一步挪,累的呼哧带喘只能撇撇嘴任命地继续爬,换个人往这死人堆里呆着,不死后半辈子什么运气也都克光了。 问题是他们就不能找个半山腰住么? 这破山千不好万不好,最不好的就是高。黎音实在爬不动了,瘫坐在山路边靠在山壁上一动不想动只想睡觉,心里把那位一面之缘的兄台骂了个底朝天,都不知道体谅老人家的么?! “谁体谅你啊?能上这山的除了招安的就是找茬的,谁能想到你一个几千岁的老头子能来凑这热闹?” 窥天镜好死不死地这会传来了声音,直接隔空与黎音的意念对话。黎音强忍住把窥天镜顺着山路扔下去的冲动,解开随身的小包袱把它掏出来,镜子里的脸跟他对上眼,除了凌烟那个小混子还有谁。 “给你美的!”黎音对着镜子里凌烟的花容月貌白了一眼,怎么看怎么手痒想打人,这种时候不相互膈应一下怎么行,“你这是找到夜游神了还是找到那破珠子了?” 果不其然凌烟的小脸瞬间就垮下来了,黎音瞅他那样像是愁的都快哭了,“没,夜游神我找遍了天界和人界都没有踪影,日游神还没醒,你那珠子我更是连影都没发现过…………” 那你说了半天还不是白说么。黎音嘴角有点抽搐,再一次怀疑自己究竟穿错了多少红线败了多少阴德才交了这么个祸害。 “哎呀别这样啦!”凌烟用指尖点了点镜面后无奈的黎音,一脸的讨好谄媚,“我知道件现在立刻就和你有关的大事!” “啥?”黎音懒洋洋的眼皮都没扒拉开,懒得理他。 “你来找的这个人,对,就这乱坟岗的头,最近好像病了!” “病了?”黎音这下不累了,眼睛一下子睁的倍大差点跳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太好了!!” 那个害他这么穷折腾的家伙也倒了!突然觉得好爽怎么回事? “……………………”凌烟一脸无语地瞪着他。 “呃,不是,我是说…………”黎音咂咂嘴有点不好意思,挠了几下脑后的本来梳的平整的长发,“住这破地住出毛病来太正常了,反正我正愁怎么上山找他呢,他这一病不正好么,我装个郎中去给他瞧瞧,大病小病跟药神拿点丹药直接搞定,然后不就好办多了么!!” 黎音的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那叫一个响,把听着的凌烟差点憋出内伤。 “噗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他得的什么病么你就高兴?”凌烟偷偷笑了半天到底没忍住,哈哈哈哈笑到眼泪都出来了,“你还上赶着...........不行了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等会!”越听越不对味,黎音使劲敲了敲镜子,莫名其妙地望着那边笑的就差满地打滚的兄弟,“他什么毛病把你乐成这样?说好的要善良呢兄弟?!” “他什么——什么毛病..............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不容易憋住了的凌烟捂着肚子扶着墙,擦掉笑出来的眼泪,喘了几口大气清了清笑哑的嗓子,“不用找药神,这毛病还真就你能治!” “啊?”黎音有些迷茫。 “你上山的时候没怎么看到小兵小将的巡视吧?因为他们都找人去了!”凌烟说了两句又想笑,拼命忍回去了,“因为他们都找人去了!” “他们大当家的最近思念某些人思念的紧,茶不思饭不想的,都传说害了相思病,手底下的这两天天天轮着拿着画像出门找人去了!” “这样啊,这还不好办!”黎音恍然大悟,打了个响指乐了,“治相思病找月老啊!他爱的不正是那蒋家的姑娘么!我把那姑娘从家里偷带出来领到他那不就完了么!”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音说的头头是道,结果是凌烟再也憋不住了,直接整个躺到地上大笑,笑的肚子都在抽搐着疼也停不下来,两条腿毫无形象地直扑腾,“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你给我打住!”黎音忍无可忍,额上的青筋一个接一个往外蹦,“你今天吃了太上老君练的什么药了是不是?好好说话!” “不笑了不笑了......哎呦乐死我了!”凌烟揉着可怜的被笑疼的肚子,索性坐在地上也不起来了,“你知道他找的是谁么?” “说!”黎音面色发黑,已经在发火的边缘了。 “他要找的人啊,是个男的,据说生的眉眼如画,清秀貌美又善良温柔,”凌烟咬着手指头,乐不可支地给他数自己听到的传言,“哦,就是送了他那红钱袋子的冤大头。” 如果刚才黎音的脸还是要黑,听了这话就是彻底黑透亮了。 “你说...........”他艰难地开口试图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要找我??” “对啊!明白了吧!”凌烟拄着脑袋看他,“他和那姑娘的姻缘断了还能再连,问题是现在阴差阳错情根种到了你身上,你说吧!” “...........................” 黎音面无表情地把云镜塞回了包里,连带着把镜子里的凌烟一起关进小黑屋里。 因为他看见有人来了。 “你是何人?”有个大概是巡视的路过,看到此地竟然有人,赶忙拿着长枪跑过来盘问,“此路不通!赶紧滚!” 黎音几乎是一顿一顿地把头拧过去的,杀气沉沉,把那个小喽啰吓得一愣一愣的,蓦然他阴森森地笑了,抓着小喽啰的肩膀说话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回去告诉你们那山大王,他找的压寨夫人来找他了!!!” 第8章 不长眼的人真的很多 有福之人人服侍,无福之人服侍人。碰上那不讲理的,有福没福,你都得来服侍我! 被一大波人前呼后拥着抬上山的黎音如是想着。 就在刚才,他自报家门之后,那位小兄弟的脸肉眼可见的乐成了向日葵,嗷地一嗓子蹦出去撒腿就往回跑,黎音在后面哎哎哎地撵了几步愣是没撵上,刚以为找错人了准备换地方,就看见那哥们领着呜呜压压一大群人铺天盖地地往这跑,为首的拿着个画像抓着他就不放手。 “你们作甚?”黎音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是他,是他,就是他!”画像都快戳他脸上了,那人比对了半天,高兴地不行,一招手后面的人连摁带拽地把他摁到了抬过来的竹椅子上。,黎音自认力气不小,居然愣是没反抗过这群热情过头的。 哎呦我说你们几个!对老头子温柔点!! “可算找找您嘞!”那人高兴的就差没手舞足蹈了,抬着竹轿颠簸的这叫一个美,“我们寨主对您那叫一个日思夜想、望眼欲穿、狐死首丘啊!!” ??????黎音实在不想说话了。 兄弟,书读的挺多啊! 左右他懒得走了,这帮人乐意抬他也乐意坐,皆大欢喜嘛。 今日白云如锦,苍穹就显得低垂了许多,不再似平日那般高高在上之感。人间已经入冬了,树木交错枝叶稀稀拉拉的,偶有未化的雪从枝头垂落,摔在地上开了花。 一行人步履匆匆,前行间带出了风,有些冷了,黎音默默地裹紧了身上暗红色绣着金线的披风,领口厚厚的风毛在他的脖子上围了一圈,冷风吹得他鼻子都红了。 一年里最好的时节到底是过去了,又或是将要来了。 不知道这位山大王寨主哥会给自己的寨子取个什么名字?颠簸中黎音有些漫无边际地想,那大哥好像念过些书,总不至于起个像“黑风寨”这种没品的名字吧? “公子,我们到了!”轿子停在了山寨的大竹门前,为首的小喽啰小心地将黎音扶下竹轿子,黎音一抬头,硕大的“黑风寨”三个字差点让他一个站不稳坐回地上。 还真是这个?兄弟你们口味略清奇啊! “我说,那啥,”黎音艰难地从喉口里憋出几个字,感觉整个神都不太好,“你们不觉得.........这名字...........有点.............” “有点帅是吧?公子您真有眼光!”身旁扶他下来的小兄弟一脸自豪,眼里都要冒出星星了,“这名字可是当初弟兄们集体统一的,寨主当时都要高兴哭了!” 黎音捂着脸,联想了一下刚才这位的肺腑之言,彻底没话说了。 确实该哭,不过不是高兴的吧。 虽然名字土的不是一点半点,这寨子建的倒是气势非凡,黎音扫了一眼,大半个山头的地方都给占了。凌烟和土豆哥没说他混成什么样了,如今看来混的相当可以了。 领头的小兄弟对他点头哈腰的,黎音也没气,跟着就进了寨子里看着像是主厅的屋子里,布置出乎意料的很典雅,脚底下铺着面料上好的地毯,地龙烧的热烘烘的,摆放的待所用的桌椅皆是红木点了金漆的,连桌上放的茶具都是官窑烧出的青花瓷,茶约么是刚泡好,满室袅袅的牡丹花香。 黎音对这寨主人的品味倒是颇为认可,刚将披风换下坐下歇息就见门口的帘子被人撩开了,缓步进来了个先生模样的青年人,白衣轻冠打扮的甚是儒雅,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进来先对着他见了个礼,黎音赶忙虚扶了扶他,直觉告诉他,这人是来挑事的。 为啥?十个穿白的九个黑心的,最后那个是特别黑的,你看白夜! “寨主今日有事外出,怠慢公子了。在下清羽,久仰公子。”黎音还在思索间那人倒是先开了口,“敢问公子名姓?” “吾名黎音。”黎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圈,这人真心看着就不是善类。 “哦?”清羽缓缓眨了眨眼,再开口时语气颇有深意,“漏转霞高沧海西,颇黎枕上闻天鸡。当真好名字。” 呦呵?黎音一挑眉,感情还真是个来找茬的? “不敢当,阁下的话,我真是半个字都不敢当。”黎音一摆手,大爷似的坐姿往回一杵,端起茶盏撇了撇浮沫,端看这人想翻出什么幺蛾子。 “发自肺腑之言,公子缘何不敢?”那人抿唇却是笑了,同他一般坐下品茗,看着是岁月静好的悠闲光景,可惜他笑意未达眼底全是讽刺,黎音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想说我以色侍人,我自问还没这等不入流的想法;阁下暗着里骂我妖颜惑乱,我哪当得起?”黎音低头浅浅地尝了口茶水,香气淡而不散,真是好茶。 “公子严重了,在下并无深意,只是感叹公子这幅无双的容颜和玲珑的心思,日后难是寨主池中之物。”清羽倒也不恼,只是摇摇头放下茶盏,舒了口气,似是很惋惜。 “你对这寨主倒是衷心。”跟这人说话挺费劲的,绵里藏针还指桑骂槐的,黎音有点烦了,心底嘀咕着这倒霉寨主怎么还不回来。 “那在下是同样不敢说了,起码比公子来的真心就是了。冒昧地说,蒋家小姐非是寨主良配,吾观公子亦然。”这清羽倒是毫不气,说话针针见血句句带刺。 这人脑子有病,说的好像我上赶着要跟你家那什么玩意凑一对似的!黎音有些不耐烦,斜眼瞥了眼窗外,已经正午过三刻了,该回来了吧? “那同你何干?”老子真是闲的和你在这浪费时间。 “寨主于我大恩,昊天罔极,我自是肝脑涂地以图相报。但若是有人借着什么恩情或是把柄来同他盘算,那真是打错了算盘,公子您说是吧?” 给你脸还来劲了。 “是么?这话我倒是不懂了。”黎音似笑非笑一脸玩味的表情觑他,那人依旧云淡风轻的一副不染尘埃的模样不露情绪,小家子气却显露无疑。“是与不是同我何干?说到底,又与你何干?” “你..................” 清羽也没料到他来这么一句,一肚子话被堵在了喉中,无论如何接不下去了。 跟我斗?黎音不屑,袖口遮掩的手悄悄算了算这人的命缘。 这一算,单恋的命,不得善终。 怪不得。 黎音看他的目光瞬间就多了分同情,反省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了,毕竟这种人命里真的太惨了,那人还犹在懊恼不自知。 正想着,正主回来了。 第9章 找的就是你 黎音其实早就忘了那人长什么样子了。 那天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那人又一身是血模样可怕的跟个修罗一样,黎音当时发现了他命格难缠一门心思赶紧走,谁顾得上留意他长什么样。 因此当他穿着黑色的大氅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黎音第一反应是这人走错门了吧。 这位凤表龙姿,剑眉星目的兄弟你有点眼熟啊! 看着像是读过书的,无端又有武将的气质。 随后黎音就想狠抽自己两耳光,脑子呢你! “寨主!”方才还趾高气扬的清羽顿时像见了老虎的猫,收敛了气焰弓着身子赶忙行礼。 这人脱下来大氅没理会他,只双手作揖端端地对着他鞠了一躬。 “许久不见,终于得再见。恩公请受我一拜,谢过当日之恩。” 那人声音较之当日厚重了许多,黎音猜是他身上的伤好的大抵差不多了,他心念微动,坐着受了这一拜。 “一面之缘,有劳阁下记挂至如今,甚是惭愧。见阁下如今身体大安生活富足,在下也就安心了。” “一饭之恩死也知,我虽是草莽之人,也深知此理。” “那贵寨的待之道还真是特别了。”黎音意有所指的用手指尖点的桌子哒哒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他从来不记隔夜的账,当日就报! 清羽脸色难看起来,显然没想过黎音会如此直白地给他难堪。那寨主闻言敛了笑意,面无表情地看向神色躲闪的清羽,骤然冷冽的气氛让他退了几步,咬着嘴唇委屈地低下头。 “我....我只是.........” “我不想听。”那人挥挥手示意他出去,“自去刑堂领罚,出去吧。” “是.......” 看着清羽唯唯诺诺地退出去,黎音望向在他身旁落座之人的目光又多了分深意。短短一句话,既给了黎音面子又维护了自己的颜面,清羽看架势在这里地位不低,刑堂之人想也不会苛待他,如此也保全了他。 你倒是安排得周到,黎音暗自冷笑,可那清羽斤斤计较的脾气,领你的情么?明知旁人对自己有意不加制止反而纵容,你这麻烦的日子想也在后头。 算了,正事要紧。 “在下此来,第一件事便是来讨上次的钱袋。”黎音决定开门见山,简单干脆。 心善之人最易给自己招麻烦。当时只当他是个凡人,没曾想这人到了扯出了这么多是非,再不拿回来自己非得惹一身尘债不可。 “这个钱袋么,”那人说着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赤红色的小口袋,黎音下意识伸手去接,被他抬手轻巧躲过了。 “做什么?”黎音有些不快,你逗小孩呢? “我听说,”他顿了顿,正经有点犹豫该说不该说,觉得有些好笑,“你自称我的压寨夫人?” “…………”黎音哑巴了,有点心虚,绯红顺着脖子爬上耳根,当时是一时冲动没察觉什么,现在觉出不好意思了,“阁下让人到处拿着画像找在下,传的风风雨雨,是个人就要误会的吧?” 当然也不止是人。 “是么?”他又仔细地收好了钱袋,依旧塞在心口中间的位置,“或许也不是误会。” “……………………” “既然是压寨夫人,我留个定情信物自是不过分吧?” “………………” 我能说相当过分么你个瓜儿子!你调戏的是你祖宗辈的你个登徒子!!!! 哑巴吃黄连,有苦还得自己憋着。这个凳子坐着都好像扎屁股,黎音窝囊的拄着脸喘了两口大气,依旧满脸通红,这回是气的。 “玩笑而已恩公不必介怀,”那人见黎音真正有些生气的味道,从容地端起茶盏递过去,“消消气。” 黎音白了他一眼,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接过了茶准备顺顺气。 还没咽下去就听见那人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这钱袋于我意义非凡,恩公若是缺这一个锦袋子,我送还恩公一个一模一样的便是,这个恕我不能奉还,还望见谅。” 黎音没喝完的一口茶水就这样卡在了嗓子里,勉强咽下去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咳咳咳咳咳咳........” “慢点慢点——” 那人忙给黎音拍背顺气,黎音咳得话也说不出来,嗓子生疼。 真是夭折了!我当初为什么要救这么个甩不掉的!!! 天下没有后悔药卖,有那也一定是假的。 等黎音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时,那人已经又端来了杯新茶重又递与他,这次黎音是无论如何不肯接了。 该回归正题了。 “安于一隅与世无争,真是阁下想要的生活么?”黎音靠在椅背上,素来温和的眼眸中此刻像蕴含着星辰,叫人望不穿。 “恩公这是何意?”果不其然那人面上浮现出了一丝警惕,尽管掩饰的很好。 “只是觉得阁下如今这般…………终是屈才了。” “随遇而安如何不好?” “昔日的少年帝师一笔魏碑好字,如今离了京城,竟是连志气二字都不会书写了么?”黎音状似无意一字一顿地慢语,手却在袖口的掩映下攥的掌心全是汗。 他只能赌一把,看这赤裸裸的激将法能不能激出眼前人丝毫的情绪。 “当初真的看不出,恩公这般牙尖嘴利的。都是过去事了,虽不知恩公从何得知,提着也无甚意义。” 投出去的石子石沉大海,那人只是端详把玩着手里的茶盏并不回应,“于文朝中自有能人,于武又非我所长,天下有才之辈何其多,恩公何苦纠着我不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是不愿,不妨靠过去些。” “恩公是来当说的?”声音骤然转冷。 “阁下说是便是吧。” 茶盏被重重地放下,在厚重的木桌上磕出“啪!”的一声,被踩在底线上试探的那人终是被激出了怒意,他猛然起身大步走过来,双手扶上黎音的肩膀抑制不住地捏紧,黎音仰头看他并不畏惧,暗里悄悄松了口气。 终于肯说了。 “我为什么要回去?”近乎于低吼的声音从方才一直沉静的男人喉中吼出来,显然他已经忍到了极限。“我为什么!!” “你为帝师十数年,不碰兵权不结党营私,尽心尽力地辅佐那皇帝,他呢?不分青红皂白冤杀我全家!你年迈的父母至死不知自己衷心了一辈子的君王为什么要杀他们!” 黎音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波动,淡淡地陈述着仙官替他查到的此人过往生平,却让眼前人神色大变,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你怎么知道?!你是那狗皇帝派来的?!!” 绝望的红血丝丝丝爬上了他的眼睛,紧抓着黎音肩膀的手指骤然收紧,刺痛从肩膀传上脑海,那双手在努力着不掐上黎音纤细的脖颈。黎音咬牙忍着,不理会他接着说。 “你的家族被满门抄斩,你的未婚妻危难时弃你于不顾,你喝了鸩酒没死从这乱葬岗里爬出来,你本来的岳父家倒打一耙叫官兵来杀你!对!就是你我初遇的那天!” “你别说了!你到底是谁!!” 黎音凝神望着这个神态越发愤怒癫狂,再没了方才那般镇定自若的男人,千言万语化为了一声长叹。 到底是全错了,误了你本该圆满的一生。 “但是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你帮我?”那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可笑的事情,松开黎音的肩膀仰天大笑,那种没有感情的可怕笑声却揪得人心底最软的地方生疼。“你帮我什么?” “如今朝廷知道冤枉了你全家,又感恩于你平反了这一片的贼盗,本想将你召回朝廷,奈何你在这做起了山大王。”黎音摇摇头,就为着他手里的红钱袋,凌烟暗地里奔波了许久,终是得以将冤案平复,“他们待你确实不仁不义。” 如今朝廷中再无能用的猛将,眼看动乱将至,不知是谁提起了这一位昔日文韬武略的帝师,满朝震惊,那天子也是做不稳皇位了病急乱投医,竟三番五次遣人来此诏安,当然最后都无功而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虽救不回来你失去的亲人,但你若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可以帮你找回来。”黎音温声道,尽管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仍试图尽力去安抚他。 言下之意你要是舍不得那蒋家姑娘我把她带出来送你这啊!她天天心心念念着你连夜游神都不稀罕呢!!你俩快皆大欢喜重定姻缘然后你快去保家卫国好不好?? 虽然黎音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哪个都比另一个更离谱,但是凡事还是要试一试,万一呢! 他早料到会有此种境地,进来时就在袖口里偷偷放了同百合仙子讨的凝神静气的香丹,此时用灵火点了,无烟无色,只在靠近时能闻到淡淡的馨香,却也足够使眼前人紧绷的情绪舒缓冷静下来。 “不舍?”效果显而易见,那人停止了大笑,抑制不住的悲愤让他冷峻的面容表情像被冰冻结了一般,眼中未有丝毫多余的感情,一身冷冽的气息化为了实体般铺天盖地地朝黎音压过去,“我如今孑然一身,这里于我不过一安身之所苟且偷生,你觉得我还会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真不懂还是气糊涂了啊我说!黎音估计自己的脸那一瞬间可能没控制住扭曲了一下。 “比如........”话到嘴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黎音干脆豁出去了不要脸了,“比如你想要个压寨夫人什么的...........我给你找啊!保准给你光明正大地带来!保准三从四德温婉贤淑还美艳动人那种!” 求你啦快说是蒋家小姐吧!! “呵,”那人这下是被气笑了,“你不是自称我的压寨夫人么?这般迫不及待?” “............不是,”黎音现在是真心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干的这么个蠢事,“我是说,呃,这个..............” 该怎么让时间倒流回去????救命啊!!!!! “嗯?”那人眉峰一挑,摆明了看黎音的笑话。 “那是框你手下人的,不然我也见不到你!”黎音逼急了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 咬文嚼字这种时候太啰嗦,还不如直奔主题。 “找你左右就这点破事,你现在也都知道了,我也不是来要你报恩的,就一句话,你喜欢的人我能帮你同她再续前缘,旁的我做不了太多,国家现下内有奸臣误国外有外敌虎视眈眈,你愿不愿意再去试一试,为国家为百姓谋这个福!” 黎音一口气把憋着的所有话全说出来了,说完了才觉出自己有些冲动了。那人就那样就那样静静地凝望着他,再没了任何讽刺复杂的神色。 “我真是不明白,”那人最终垂目一声长叹,再开口已是带了些难言的意味,“我虽只见过你一面,但是也明白你绝非趋炎附势或爱慕虚荣之人,那狗皇帝还是鬼朝廷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不惜这般牺牲自己来劝我?” ???????? 兄弟你啥玩意搞错了吧?? 黎音:“啊。啊??” 一声降音一声升音,黎音目瞪口呆地傻瞅着这位真正一脸认真惋惜的兄弟,一阵无语,无力感涌上心头,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没话说了。 兄弟,你的红线断了没连呢脑子有泡我理解,但是想象力别这么丰富成么???解释了半天你也不听,到底关我屁事啊!! 上次跑到月老庙躲追兵,这回刚缓过气来仗着月老的红钱袋使得灶王爷偷偷为你平反冤屈,让朝廷发现判了冤案到处寻你你就开始当山大王拧着不回去,现在还调戏起月老来了! 你跟月老有仇是吧??? 也不能怪这位兄台,从古到今,哪个画本子里的月老不是一副佝偻着笑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形象?说他这小白脸是月老? 逗谁呢? 黎音也冤枉,他飞升的时候不明不白地捡了这么个职务,大好时光平白无故被无数不明真相的凡人叫了几千年的月老爷爷,老老老,老个毛线球啊!年轻着呢! 但是现实是残酷的,神仙也得服老。你见过里的月老上战场么?见过月老身经百战所向披靡么?没有吧! 要是有,先恭喜你一下,因为你买到了本天上天下绝无仅有只比一份的翻版小册子,作者或许还叫凌什么。 对于这点黎音表示,纯属谣言!!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战五渣,真上了战场只能给小兵当炮灰的那种! 他这个玩线的要是会玩剑,那六界得闹了多少文武不分的笑话!!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黎音清清楚楚地知道,他虽是文官出身,骨子里是彻彻底底地武将血统,戎马一生的将军带出来的,绝对不会是只会暴躁和读圣贤书不闻窗外事的诗者。 猎鹰被当鹦鹉养了再久,它也永远是猎鹰变不成鹦鹉。 “恩公来意我清楚了。”黎音这被堵得不做声生闷气,那人却突然换了话题,“说起来,上次见面太过仓促,至今还不曾问过恩公的名姓。” 黎音猛然抬头,撞进了那人晦涩深沉的眸光里。 “吾名黎音。” “我知晓了。”那人起身,缓步走向门外,竟是要送的意思。“黎音公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也定非食言之徒。” “当然!”黎音下意识接了一句,一样东西迎头飞了过来,黎音扭头刚要躲反应过来不对,慌忙接了,摊手一看是块内中有血的宝玉。 晶莹剔透,一看就是上品。 “你的要求我同意了,作为对你之前的报答。至于怎么做是我的事。”那人渐行渐远,黎音望着他的背影,看他再未回过头。 “这玉你收好。待来日我成了公子的意,公子也勿忘了今日所应我的,到那时,我等你来。” 直至那人终于离开,黎音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来得及问他的名姓。 还有话说,我应你的你确定没搞错? 第10章 不可说 直到走出寨子黎音都有些恍惚,总觉得哪不对又说不上来,那块血玉被他拿在在手里摩挲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答应了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不就是给他配桩合心的亲事嘛!不就他那黄了又旧情未了的未婚妻嘛!没准他回头功成名就蒋家巴不得倒贴把闺女送过来都不用他帮忙了,至于闹得这么隆重连这活像传家宝的宝贝都扔出来了?! 真不怕他拿东西跑了! 不过有一件事黎音清楚,他还真想跑也跑不了。从自己接过这块血玉的那一刻开始,以此为契,他跟这人命理怕是缠在了一起,他不怕那人食言,但同理自己沾了尘缘,短时间也摆脱不了这凡尘了。 直到窥天镜突然传来凌烟的高亢的叫声,他才一个激灵浑身猛然一哆嗦回了神。 “啊!!!!!!!!!” 凌烟那边天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叫的那叫一个鬼哭狼号,黎音一下子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耳朵疼带着牙酸的不行,连头发丝都快炸起来了。 “你ap;ap;**¥#@给老子滚!!!”忍无可忍不必再忍,黎音直接如愿以偿地把窥天镜甩在了山路上,镜子“乒!”“乓!”“哐!”地摔了一溜,将将卡在了悬崖边上。 “啊!!!!!!!!!!!!” 惨叫声直接上升到了另一个层次,黎音估计山脚下的某些耳背的老爷子都能听见这杀人般的哀嚎声。 “我我我…………我就有点事有点激动你至于么!!”凌烟心疼的无以复加,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黎音说话都不利索,“这窥天镜可是我好不容易从那个抠门到了家的司命使手里抢过来的!摔坏了你上哪赔我?!” 我说我要赔了么?你还挺自觉啊! 黎音靠在山壁上冷眼剐他,凌烟见他真的有些不对劲才收敛了自己那副胡闹的样子。 “你玩什么呢?”黎音把窥天镜一挥手收回来抓在手里,看似无意地把边缘在山壁上使劲磕了磕,却成功威胁地凌烟在那边立马老老实实动也不敢动了。 “我这不是怕你郁闷哄你开…………心么…………”凌烟开始理直气壮,看黎音越来越黑的角色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开……开心么?” “…………开你二大爷。”黎音没忍住爆了句脏话。 “那个,”凌烟估计刚才嗓子喊疼了,这会说话声音依旧小小哑哑的,但是不妨碍他说话气死人的功力,“阿音那你知道我二大爷是…………谁他二叔么?” 灶王爷凌烟,二大爷是酒仙他二叔。 联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黎音整个人突然僵住,末了又死命甩了甩头。 论那些年被酒仙和灶王爷联手欺负的月老仙君,那真是鼻涕一把泪一把都诉不完的血泪史。 论起噎人堵人气死人的本事,黎音若是占六界第三,凌烟肯定是第二,还顺带保证了保准第一没有人敢上。 “你们就气我能耐!”黎音愤愤地跺跺脚出气,“有本事坑白夜那个守财奴老狐狸去啊!” “阿音啊,我在这呢!”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财神爷突然出现在了镜子里,就站在凌烟旁边,依旧笑眯眯地,笑得黎音后脑勺直发凉,“真没想到阿音你对我成见这么大啊!” 说完还很难过似的装着叹了好几口气。 “得得得得!怕了你俩了行吧!”黎音实在说不过这俩狼狈为奸的,“合着你俩就是专门来气我这一躺的呗??” “当然不是,看窥天镜里你此行似乎多有不顺,我们来——嗯,安慰你一下。”白夜温柔地用指尖摩挲了一阵镜面,黎音怎么看他怎么像走隔壁花狐狸家丢多年的亲儿子。 都是黑心淌黑水的,一笑就没好事。不,干啥都没好事! “不过说真的,阿音,”凌烟的声音突然就消沉下来,“你没留意…………那人似乎对你有些…………非分之想?” “不可能!”黎音毫无形象大呲呲地打了个哈欠,冷风吹的阴嗖嗖的,把他打出来的眼泪都吹成了冰晶,“啊——他那姻缘线我掐着呢,那头到现在还空着,早给他算完了,他和那蒋姑娘的缘分还有很长未尽,他上哪对我个老头子动歪心思去?” 凌烟梗了一下,心想你老要不照照镜子再说这话? “放心啦放心啦,我没事的!”已经临近山脚下了,道路不再崎岖变得平坦起来,黎音脚下不停越走越快,眼见着要上大路了就准备把窥天镜收起来。 “人要多了我先不说啦!” “可………………!”凌烟这下才知道急了,匆忙间焦急地要说些什么,一只手拉住他的袖口往回扯了扯,凌烟回头,白夜站在他的手边,正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复又向上指了指苍天。 晴空万里无云,苍穹窿盖四野,万物生发自有因缘,全凭天道与命运。 不可说。 两边这一打岔,那边的镜面彻底黑了,是黎音那边断了联系。 凌烟颓然地扔下镜子,满脸懊恼之色。 “我们不能说太多,你知道的。”白夜手中的扇子轮了个圈,轻轻敲了敲凌烟的额头。 “可是..........”凌烟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只是低下头咬紧了嘴唇,觉得万般不忍。 “阿音...........你一定要挺过去啊.........” 他们身后的床上,赫然躺着重伤未醒的日游神。 夜游神,依旧不知所踪。 第11章 找上门了 荼月初二,宜婚嫁娶,忌动土。 这边黎音还在赶回京的路上,那边凌烟对着送上门的大红喜帖发愁。 众所周知,盘古开天辟地伊始至今,天界妖界相接壤,自五万年前上任天帝与前任妖王签署互不干涉之约,而今相安无事数千万年,除却大事上不得已的面子往来再无交涉。 而今这一纸请帖,却搅得天庭朝堂险些闹翻了个。 这任妖王上任也不过近千年,突然昭告天下要立王后。按理说妖王正值壮年立后无可厚非,可这请帖上要为后位的那一位,族群明晃晃地用鎏金的金墨写上了天界二字! 虽并无天条禁止众神与其他五界通婚,然人界寿命长不过百,冥界多为鬼魂,十殿阎罗生来孤煞,灵界避世,魔界又与天界水火不容多年,妖界又同天界断了来往。为此多少年来天界诸神从未与外族婚配过。 月老的定缘珠丢失搅得天上人间大乱,而在这档子出了这么一桩事,难免不让人多想。 喜帖是妖界派了特使亲自送上来的,这位特使被引上殿,对着天帝行了妖界的礼数拜了三拜,拱手呈上了这喜帖。 “陛下说了,他知此次拜访来的唐突,所求之事又是从未之有,”那特使也不过几百岁的年纪,看着年轻的很,腰背挺得笔直,清秀的小脸上笑的不卑不亢,“为此特地嘱咐我这帖子务必要交到天帝陛下手里,另有妖界圣果金丹十枚,奇珍花树种子二十枚,法器宝衣三十对以作礼数,望天帝笑纳。” 众神仙家无不心下骇然,这特使说的轻巧,那妖王此次出手却真心大方。旁的不说,光那妖界的圣果,吃了可助近千年修为,活灵脉养筋骨开灵窍,就是在妖界都是只有帝王才可享用到的宝贝,何况那可以种出圣果的种子。 妖界这么大手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特使有所不知,于天界这怕是于理不合。”太上老君最先站了出来,“怎么吾辈天界之臣要为妖界王后,天界竟是最后知晓的?况且天界不曾与外族通婚之例,说妖王陛下这立后之事颇为唐突也不尽然。” “臣附议。”凌烟上前,他有预感,这事八成倒霉的又要是月老,他要是不跟着制止一下,黎音那被念叨的头风疼是别想好了。 “臣附议!” “臣亦附议!” 太上老君带头,灶王爷跟着,诸神无不反对,连酒仙和二郎神等平时不多言语的神仙都站了出来,摆明了是都不同意的。 笑话!你当娶油菜呢!谁不知道天帝陛下这种事情上最护短的! “有劳妖王费心了,”天帝抬手让太上老君退了回去,阻止了正在呈上宝物的内侍,所有神仙都安静了下来,“只是天界同妖界不通往来已数年,倒是不知朕御下哪位竟得了妖王青睐,诸神未曾禀报过有此一事,连朕都未曾知晓,未提早做准备倒是朕的不是了。这立后大典如此,怕是还有待商榷吧?” 凌烟低头把嘴角都咬酸了,才忍住没笑出来。 太上老君脑子翁的一下就上火了。 天帝这摆明了是不高兴了。 言下之意这是跟朕玩反间计么?拐走了朕的臣子朕居然不知道!左右朕不同意你们自己看着办! “天帝陛下请勿动怒,是在下尚未说清来龙去脉的过失,吾之过,天帝息怒。”特使倒是不慌不忙,慢慢下跪竟是换行了天界的大礼,显然有备而来,“天帝陛下可还记得,昔年盟约初定,先天帝与先帝曾立下的赤海之诺。” 满庭肃静。 众神皆震惊之色,稍有资历的神仙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偶有些许年岁尚轻的神官不知那为何物,也被这不同寻常的寂静吓得不敢多做声。 天帝脸色霎时凝重起来。 妖界与天界几亿年前曾闹得天翻地覆,双方势均力敌,战火烧的生灵涂炭,甚至威胁到了相距甚远的灵界与冥界。后天帝仁慈主动讲和,妖界战况正处下风尚需休养生息,为此两届帝王在那时还为战场的北海之滨歃血为盟,此后互不来犯互不打扰,各自修养。 以血为誓,山河悠悠,万物皆视。 那时为表诚意,双方定下来誓言,今日之约永世之效,并且若有后人以此为条件谈判,哪一方的帝王都需无条件答应其后人一次。 战场将士惨烈的血把北海的海水都染红了,为此此诺言被后世之人称作赤海之诺。 天地为证,谁也不得反悔。 这一誓言来的太过惨烈,个中意味有多沉重谁都知晓,为此历任天帝妖王都未曾动用。如今骤然被提起,摆明了是不得拒绝的意思。 天帝阴沉着面孔,无声地凝望了那特使许久,眼底的是谁也看不穿的深潭。那特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自上天界至现在,他从未失了礼数乱了阵脚,因为一切尽在预料中。 凌烟白夜对视一眼,又瞅瞅那边永远一副看上去事不关己表情的酒仙玄渊,暗自替天帝头疼。 这事,基本是打掐脖子架了。就是真是不知道谁这么有本事,让妖帝把事情逼到这个份。 又或许妖王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借此事试探天界底线挑起争端?凌烟怎么想怎么觉着荒唐,根本没有必要啊,这得是吃得多饱才能干出来的事,还把老祖宗都扯上了! “朕知晓了。”天帝终是率先打破了寂静,他挥了挥手,神官们端着宝物下了殿,“既是此誓那朕自是没什么意见,届时朕自会前去。” 满殿紧绷的氛围这才缓和了些。 “多谢陛下。”特使也显然松了口气,又是一拜。 “灶王留下,散朝吧。” 这场朝会开的是胆战心惊,大家能快跑的都赶紧离开,生怕被摆明了不顺心的天帝迁怒到头上。 众仙鱼贯而出,那特使也退下了神殿,被点名的凌烟万念俱灰,白夜走的时候还同情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难过得直摇头。 兄弟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飞的都比被火撩了尾巴还快的是吧?? 凌烟胆战心惊地等着天帝发火,毕竟黎音入世归不得,而他又给黎音找了一堆麻烦。 但是出乎意料的,天帝并未发火,只是疲惫地将那血红的婚贴递给他,凌烟忙不迭地接了。 “朕知道你们最近在搞什么。”天帝淡淡的一句话就把凌烟刚放下的心又吓回了嗓子眼,“你们几个一个比一个能折腾,太白同朕说人界帝王的星轨有变,但是地气终于稳了,想也是你们的手笔。” “可妖王同吾辈之神的姻缘绝不是月老仙君连的!”凌烟忙不迭地给黎音澄清,生怕说晚了黎音要挨罚,“妖界的名册月老从未动过!” “朕知道。”天帝瞥他一眼,并未多说。 您说话别喘大气成么?我害怕! 凌烟悄悄抹了把手心的汗水,又听见天帝继续说。 “去让月老查一查,那妖帝的姻缘册上连的是谁。”天帝背对着他,正遥望窗外七色细致的云锦,“先是人界地气动乱,日夜游神犯过不知所踪,再是妖界求结姻,诸般种种之前皆是那所谓的定缘珠被不知名之人盗去。” 凌烟心脏骤然狂跳,不安疯狂地滋长,此前一闪而过的种种可怕的念想在此刻一齐涌上心头,他发觉自己周身甚至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 “情之一字恼人缠人,误人之深不可估量。若只是巧合那便罢了。”天帝一手背于身后,另一手平静地摩挲着龙椅上嵌入的水晶球,指尖轻轻滑过球面带来些微的声响。 “若是有人图谋不轨居心叵测,还是早做防备为好。” 第12章 先回去吧 人间和天界的时差,着实是个麻烦事。 就一个朝会的功夫,人间又过去半个多月,听紫薇星君给他传的信说人间的地气已有缓和渐起的事态,知是那人没有食言开始着手做准备了,黎音暗自也是放下了块心病。 有起色就好,慢慢来嘛,这事又急不得。 最重要又紧急的事情处理完了,可以去想办法处理那些重要不紧急的事情了。然而黎音很快就发现自己想的太美好,他和土豆哥在皇城晃了足有十几天,数百家商户人家都逐一排查过了,居然就是连那珠子的影子都找不到! “月老仙君,这是最后一户人家了。”从一户花匠家的地里钻出来,土豆哥脸上挂满了土,愁眉苦脸地拉着黎音诉苦,这半个多月他累的腿都跑细了一圈不止,“全京城挨家挨户,上到官邸下到百姓家咱们都找遍了,连猪圈和牛棚马棚底下的土我都给您都翻了个彻底,小仙真没偷懒,着实就是没有啊!” “辛苦你了啊小土豆......不是,土地爷!”黎音也没好到哪去,月白色的外袍上灰扑扑的,“关键是紫薇星君的占演不可能出错啊!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咱们还没去过,你跟灶王爷都查不到的??” “哎呦,您说您这不是难为......哎!!”土豆哥对着黎音身后的某处眼中灵光一闪,无比兴奋地指向黎音身后,“有个地方灶王爷跟小仙还真管不着也进不去,就在您身后!” 黎音赶紧转身,随即傻了眼。 皇宫。 天子居所,人界帝王龙气的直接所在,神仙还真管不着也不得轻易踏足。 他们还真就这一块地方没找过了。 “靠!”黎音看着那碧瓦飞甍的宫殿就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死心地又捧起土豆哥圆润的小脸使劲揉搓,“真再没别的地方了??” “再有一家咱们没找过小仙辞官改行卖鸡腿!”土豆哥信誓旦旦就差没指天发誓了。 黎音的心啊,当时那叫一个哇凉哇凉的。 “行了我知道了。”他捂着脸抓了抓土豆哥极其有特点的土地头,努力让自己别当街大哭出来被当成脑子有问题,“今天没你什么事了,你早点回家吃鸡腿吧!” “好嘞!有事您再吩咐,回见了您嘞!”终于得了话可以走的土豆哥立马呲溜一声又钻地底下去了,留黎音一个站在大街中央目光呆滞万念俱灰。 苍天啊,陛下啊,我平时是有多人神共愤啊!怎么这次入世碰上的全是这没整的事啊!!!!!! 老天爷约么也听到了他悲愤无声地哭诉,窥天镜这时候又响了。 “阿音阿音!!” 凌烟的声音尖细地从包里传出来,引来了大街上无数人惊异地回头。黎音嘴角抽搐了一下,赶忙闪到一边躲到树下把镜子掏出来,凌烟这匆匆忙忙的,一听就知道有大事了。 希望好消息,黎音悬了口气在心里,听见凌烟那边说。 “出大事了!你又有麻烦了!!” “我不想听................”黎音再次捂住了脸。 ...................... “什么鬼!?” 听了凌烟转告他的事情,黎音眼珠子差点吓脱眶,手里的窥天镜都有点拿不稳,“冤枉啊!!!!妖王那根线我碰都没碰过!千八百年都没有月老敢动,我刚上任几百年啊我犯得上给自己找这不自在么?!” 所以感情月老这活是块砖,哪里需要扣黑锅往哪砌是吧??? “呃,也不是…………吧。”凌烟挠挠头把那请帖烫手的热山芋一样扔到一边,“反正我看陛下的意思就是你自己看着办。” 言外之意就是办砸了也自己看着办。 “我自己看着办?”黎音盯着凌烟,眉尾都要挑到天上去了,“我想先看着把你办了你看成不?你确定陛下是这个意思?” “…………好啦好啦。”凌烟被他盯的发毛,干笑了几下吐吐舌头,“我其实也没太懂陛下的意思,但是妖王这事来的时间太巧,你又不在天界,陛下不放心是真的。” 黎音蹙眉点点头,翻手化出姻缘册,然而翻遍了天上所有姻缘有定未定的神仙,愣是没找到一位和妖界挂上钩的。 “这…………”黎音从未见过这等情况,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凌烟也难得有些怔愣。 凌烟突然想起来什么,整个人精神了,带动着身下的椅子随着他的动作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难道!!!” “会不会是………………!!!!”黎音念念叨叨了两句,也突然住了嘴。 他们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与不可置信。 “如果真是他,那不就乱了套了!”凌烟有些结巴,“妖王真敢啊!” “拆人姻缘又不是什么大事,他有什么不敢的!”黎音冷哼,火冒三丈,“简直胡闹!!!” “这次左右你是非去不可了,”凌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下激荡的情绪,“届时陛下也会到场,若真是如此,我倒要看他如何在两界的注目下保全他自己这张脸!!!” 此时的妖界王宫,张灯结彩,到处都是俗世那般艳丽喜庆的红。 “再有几日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王后了,朕很开心。你常年在人界走动,朕吩咐他们依着人界的婚俗和妖界的习惯装饰了这些,不知你可还欢喜?”妖王靠坐在宽大的寝台上,揽着怀中仅着素衣的人满意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这里学着人间的模样背了铺着锦绣花样子的高床软塌,为大婚准备的朱红灵纱挂满了窗帷,纵使如此也为这华丽的囚室带不来几分鲜活的气息。 那人生的极美,玉骨冰肌之相,水墨画般笔笔画出的精致的眉目,却又显然是个男人。 “朕已经派人知会了天界,本想着邀其他四界之主一同观礼,又想着你似乎并不喜欢太过热闹。只请你的朋友们来做个见证,可好?” 他怀中的人一声不吭,细看就会发现,他周身被无形的光圈束缚着,压制着他自身的神力。 妖王伸出去欲意抚摸他脸颊的手被他侧头避开了,那端坐于床上之人冷眼剜他,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少碰我,恶心。” 妖王挑眉,扣住他的下巴掰过来,吻在了在他紧抿的唇上。 周身被强大的妖力所缚动弹不得,那人几经挣扎终是挣脱不了,待到妖王吻闭放开他,他已是耳根通红,面上全是屈辱之色。 “那你怕是要早些习惯了。不过没关系,对你,朕一向很有耐心,朕不着急。”妖王温柔的为他擦拭唇角。 “无耻!!”那冷若冰霜之人到底动了怒。 “我真后悔当初不听飞鸿的劝告救了你这等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混账!”那人被逼急了,破口大骂,“飞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嘘——”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威压无声而至却压得他再发不出声音,“在朕的寝宫想着别的男人,朕可是会生气的。” “你对你那好情人倒是上心得很。可惜他替你挨了那么多道天罚,现在还真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你!!!!”那人气的一口气堵在喉间,呼吸粗重了不少,显然气急了。 “朕真是不明白,他连你是真是假都分不清楚,你对他这般上心不舍,值得么?”妖王似是很不解地摇摇头。 “分明是你派人拿了我们的定情之物去诓骗他!”提及此事那人再坐不住,气的指尖都在颤抖,“变化之术千万年只有那妖猴子学会过,你又夺了我的护体神魂做伪装,他怎么知道又怎么看穿你们这等卑劣的手段!!” “技不如人就要愿赌服输。”冰凉的手指缓缓向上,为他理顺了额前有些凌乱的散发,“他咎由自取,你与朕还不是同样。” “对,我咎由自取。”那人不再多言,一滴眼泪却顺着他的眼角落下,落在了他的衣服上晕开了小片的水渍,“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害他!你明知道…………” “朕不知道。”不想再听关于旁人的只字片语,妖王拂袖起身,轻掸玄衣上细微的褶皱。“除了你,朕什么都不知道。” “朕爱你……比你想的,还要爱你千百万倍。” 妖王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恍惚,那是对待珍宝的小心翼翼,却只换得那人嗤笑一声,笑中带泪,眼中闪着盈盈的波光。 “妖王陛下的爱当真特别,我消受不起。” 妖王收回手,静默了半响,复又扶他躺下,手缕过他柔顺的乌黑长发,为他盖好了锦被。 “朕自然是愿你开心快乐,但你若执意离开,朕也只能断了你的后路。这颗心,”他隔着被子抚摸上他跳动的心脏,“什么时候愿意给朕呢?” “除非你把它挖出来。”那双闪着星辰的眸子悄然合拢,他笑的讽刺又苍凉,“否则,休想。” 案上的龙凤红烛燃了过半,火光虽然微弱,但今夜注定不会熄灭了。 第13章 世道难行 人间腊月,至寒至冷。 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被风中夹杂的雪花冰粒吹得瑟瑟发抖,甚至偶有衣衫单薄些的穷人扛不住冻,昏死在大马路上无人问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态炎凉,国运衰落,税役沉重,贪官污吏层层剥削,人人自顾不暇,哪有多余的善心去发慈悲呢。 路边茶馆的人稀稀拉拉的,颇有些年岁的老板拄着根乌木的拐杖,对着昔日热闹非凡如今空荡荡的馆子摇摇头,正准备撂下牌子今日闭馆,就见一穿着玄色劲衣,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少年人不知何时走进了门,正坐在靠窗的位子正对着窗外街头萧瑟的景色不知在想什么。 “官来点什么?”来者是,即便只是进来歇息脚避风的人,老板也总是不好赶人的。“来壶热茶暖暖身吧?” “嗯,”那身形似少年的人点点头,并不摘斗笠,“一壶信阳毛尖,多谢。” 想不到这看似年轻的人还有几分品味,老板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拄着拐慢慢走开了,再回来时小二已麻利地托了一壶散发着袅袅茶香的砂壶来。 “老板,”那官举杯闻了下散出的茶香,却似乎有些疑惑地将茶盏轻放回了桌上,“这信阳毛尖不似新茶啊?” “官城外来的吧?”那老板颇为无奈地笑笑,将拐杖靠在了桌沿上坐了下来,“这两年连年的旱灾,茶叶收的少,那好茶哟,都送到——” 老板冲窗外的方向一比划,年轻人撇头一看,正是皇城的方向。 “剩下的好茶都被老爷们低价收走了,”那老板长叹一口气,“我这馆子啊,今年都没收到新茶叶,怕是什么时候这点存货卖光了,就该卷铺盖回老家喽——” “这样么。”年轻人点点头,斗笠下看不清表情,却是再没说什么,重新举起茶盏吹了口气抿了几口,靠在窗边拉下了帘子。 “呵呵,好久没来生人了,说的有点多,官见谅啊!”老板拿回拐杖颤悠着站起来,对着年轻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风雪太刺骨了。 说话间又进来两个壮年人,看着身强体壮的,衣裳被洗的发白破旧了。 “呦,二位爷又来了!”见是熟老板热情地起身迎上去,“小四儿,老规矩!” “好嘞!”小二飞快地端上两壶绿茶,这是店里最便宜的茶水,好处是便宜管够又解渴,附近常有囊中紧巴的人来讨一口水喝。 “老板,你这茶可是越来越不新鲜了!”为首的一人笑呵呵地打趣道,“这生意还好做么?” “就那样,好不好做还混口饭吃!大家谁也不容易!”老板也是不在意,回柜台里端了盘炒好的花生米过来,“给您陪个不是!” “听说了么?官老爷们又要来征税了!”随后而来的人有些愤懑不平,花生米在他嘴里嚼地嘎嘣作响,“这是不让我们活了!” “官,嘘——”老板连忙比划着让他别说了,警惕地四下看看,“这国事咱们可乱说不得啊!” “二弟少说两句吧!”打头的抓了把花生米又塞进他的嘴里,“话说多了当心闪舌头!你要是被抓进去了,我可救不了你出来!” “嘁——!!”那人冷哼摆过头,又一杯茶水猛地下肚。 靠坐在窗边的年轻人旁观着一切,垂目,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笑意。 有官如此,这世道不乱才怪! 反观黎音这边,那可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此时的司缘阁就如同被洗劫了般,昔日威风堂堂的月老仙君,正丢了魂一样坐在一地凌乱的红线堆里,目光呆滞地大张着嘴活像得了什么癔症一样。 脚边扔着刚送来的天帝御旨。 一旁的凌烟吐吐舌头,打心眼里觉得黎音倒霉冒泡了。 “我说阿音啊,”凌烟蹲下来,戳股戳股累的瘫倒在地的快不省人事的黎音,尽量研究着怎么不触动他要崩断的神经,“咱要不............先起来?” “老子不起来!!!!!”他这一戳股黎音直接躺倒在了地上,还死鱼挺尸般抽腾了几下,用全身的力气在抗拒,“老子死也不起来!!死也不去!!!!!!” “你死了也得去............”凌烟小声叨咕了两句,马上被黎音眼刀子死死剜了,他赶忙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把嘴闭上,“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老子要辞官!!!” 事情要追溯到刚才,就在黎音万里迢迢刚赶回司缘阁试图将妖帝的红线理清时,凌烟带着天帝的传旨官兜头就冲进来了。 黎音一下就傻眼了。 上次传旨官进司缘阁好像是四百四十四年以前的事情了。 数字这么吉利,保准没好事。 “阿音?阿音!” 凌烟走过来和黎音并肩,转过身面向传旨官跪在地上,黎音站在原地还在发呆没有动,凌烟拽了半天他的裤脚,匆忙唤他。 “啊..............啊?”黎音悠悠回神,传旨官正一脸惊恐地看着他。月老这架势,是要拒旨么?! “月老仙君?”神官出声叫了他一声,暗中纳罕月老今儿怎么跟魔障了似的。 “在!!”终于看清了神官手中捧着的那金灿灿的神旨,黎音赶忙屈膝准备接旨,他噗通一下重重跪倒在地上,撞出来的声音让凌烟一阵牙疼。 兄弟,你的膝盖还好么? “陛下有旨,”传旨官清清嗓子打开神旨,“妖王大婚,月老仙君执掌六界姻缘,因此特赐随朕一同前去观礼,钦此!” “...................” 黎音跪在地上趴了半天愣是没起来,神官捧着神旨递给他他也没反应,头都没抬,凌烟吓得使劲怼了他一下,差点把已经僵硬了的月老大爷怼到另一边去。 “仙君,您.......接旨吧?” “唉!!!!”黎音这下爬起来了,表情就跟每次撞见十殿阎罗里那罗刹鬼一样,脸色铁青,伸手哆哆嗦嗦颤巍巍地把神旨捧下来。 “天帝陛下点了名要您一同前去呢!这可是殊荣啊!”神官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对着凌烟又补了一句,“届时两界的通路也会开启,灶王爷若是有兴趣也可自行前去,说不准是您相熟之神呢!!” “会的。”凌烟起身,把没反应的黎音挡在身后省的他转圈丢人,替他微一颔首应了一句。 “下官告辞了——” “恭送神官。” 两人扣手对着互拘一礼。传旨官边往回走边擦了把手心因紧张出的汗。 月老仙君今天肯定是走火入魔了!传旨的神官还暗自有些担心,要不要先告诉药神呢? 第14章 不去行不行 沧海桑田千万事,皆尽踏月随风过。说的轻巧,真挨到头上,那是怎么也过不去的。 眼见着那传旨官的背影走不见了,黎音还跪在地上不动弹,凌烟心下好笑上前戳股戳股他,哪知这耍赖皮的直接蹦起来又跳又砸就差把家拆了,还赖在地上由着性子撒泼。 左右这好歹是你家,轻点拆啊喂!凌烟跟在后面看他发疯拦都拦不住,看得胆战心惊。 虽说黎音本就是要去的,但是开玩笑,天帝要带你去!和你自己去能一样么??! 天帝带你去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全程都得呆在接待的行宫里跟天帝一起,全程都得端好上仙的架子,稍有闪失那都叫失了天界的颜面,更不用说天帝去哪你就得去哪,不能离开半步,基本就差晨昏定省了! 这就好像你要进京去赶考,约好了朋友一同前去,干正事之余还想顺路欣赏观光一下沿途的良辰美景。结果你爹妈一拍板,儿子,咱们一同去!得嘞,请好吧您嘞!一路上专心看书吧。 因着这次的事情涉及夜游神,日游神又重伤未醒,凌烟黎音商讨之下决定暂时瞒住不报,虽不知天帝知晓了多少,但总归把事情搞清楚再禀报不迟。 现在可好,出师未捷身先死,事还没办呢,腿先给绊住了! 黎音欲哭无泪,平生最恨束手束脚,这下子又摆脱不掉,还是老问题,他能抗旨么? 不能。 越想越心烦,他索性赖在地上还打了好几个滚,红纱的锦衣都沾了灰也就是不起来。凌烟拽着他的胳膊使出了吃奶的劲愣是没拽起来,折腾的呼哧带喘的就奇了怪了这货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哪来这么大劲。 “老子要辞官!!!!!辞官!!!!!!!!”黎音喊得那叫一个悲愤。“老子不给他干了!!!!!!!” “月老要是辞官了,天下痴男怨女无处可拜都去买醉了,那我可要心疼我的宝贝们的!” 一声戏谑轻笑传来,黎音凌烟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位神仙,方才光顾着闹都没留意什么时候进来神了! 来者靠着门环着手臂,欣长的身影逆光而立,黎音忙掉了个个支起身子眯起眼,方才看清来人熟悉的面容。 雕刻般的五官丰神俊逸,镶嵌着鎏金纹扣的腰带上挂着根白玉笛,发上只是用根木簪子束了并未多加装饰,带着熟悉的不羁之意,是酒仙来了。 “我的老天爷玄老兄你可算来了!”拽不动黎音的凌烟此刻看到了救兵,乐得巴不得赶紧把这堆烂摊子甩掉,松开手溜得飞快躲到了酒仙身后面,“兄弟快快快!!阿音疯了你快给扛走!太上老君那还是药神哪你瞅哪合适扔哪!!!!没救了就扔轮回台回炉再造也成!!!!” “你二大爷的扔你还差不多!!”黎音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对着凌烟顺手就将案上摆放的仙果抓了一个狠狠扔过去,“有你这么损的么??老子烦着呢!!” “我二叔他老人家此刻正在和陛下对弈,我定会告知他你思念他想邀他一聚了。”酒仙玄渊抬手轻松接过果子,又一反手轻扔给躲在他背后偷笑的凌烟,勾着嘴角反问,“是吧?” 熟悉的他二大爷是他二叔的问话。 “.............你们狠!”黎音被噎了一下,气呼呼地又坐回了地上,“一个两个就知道来气我!” 地上的红线好像也知道月老不高兴了,刚才还杂乱无章地乱铺着,这会都自动自觉地顺着穿堂风被扫到了一边。 这会子你们乖了是吧?黎音一脚把一撮没来得及躲远的红线蹬到了一边。 “不过放心吧,现在最烦的是陛下,可轮不到咱们。”玄渊一撩衣摆毫不嫌弃地在乱哄哄的地面上挨着黎音坐下,正开心地啃着上好仙果的凌烟大刺刺地直接坐到了另一边,“平白无故上门这么大个麻烦,明知有鬼偏还不能拒绝,陛下这几天约么都没睡好觉,你看看药神急的个什么样,安神的方子换了多少张了,陛下寝宫里的灯也不见得早熄了,呵。” “就是就是!啊呜!”凌烟咬了一大口仙果口齿都不清楚,“有人替你急呢,你急个....咔哧咔哧...........什么劲啊?” “离我远点!”黎音有些嫌弃地将凌烟推远了点,他又自己凑了回来。 “我是担心。”黎音长出口气,拄着头靠在玄渊身上,玄渊像安抚人界的某种小生灵一样摸摸他软软的头发,为他理正了有些松散的发冠。 “担心那位若真是夜游神,我们会来不及救他。” “他们二神命中的劫数到了。”玄渊的手顺着黎音飘逸的长发滑落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们想要天长地久,总要过这一道坎。” 这是仙家命里的一道催命符,过不去,就注定灰飞烟灭或是永世沉沦。 一旁凌烟想起了什么,飞快地扫了黎音一眼又赶忙心虚地挪开视线,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瞳孔随即暗淡了下去,吃了一半的仙果再也咽不下去,被随手丢在了地上,随即化归为无形。 多情之人最无情,黎音为何做得这月老仙君,旁人不知晓,凌烟却最为清楚不过了。成仙的前一晚师尊把他唤到了身侧,把装着黎音的生辰八字的锦囊交给他,嘱托他如若日后真是到了劫数,千万照看好黎音,别让他落个痛失爱徒的下场。 凌烟起初不懂师尊这是何意,直到打开锦囊那一刻,他才明白为何素日里师尊偏疼黎音来的那般明显。 至阴至偏多薄寡无情的命格八字。 黎音非是无情之人,恰恰相反,他待朋友推心置腹以命相护,尊师重道讲信修睦,是个真性情之人。凌烟当时一琢磨吓出了一身冷汗,黎音命数如此错不了,此处多情,那便定是旁处无情了。 掌管风月情债的神仙反而不言情,说出来也不可思议。只是非是他无情无爱,他也做不得这月老上仙。 师尊正是担心此事,黎音无事也就罢了,情劫真正到了,若是抗不过那百般的磋磨,他就只剩一条路可选了。 尘归尘,土归土,万物生来的宿命。 第15章 心如冰 妖界的众生,此刻正因着陛下大婚而欢庆着。 因着陛下下令,王后是天界之人,又最喜人界的景色,都知道陛下疼爱王后宝贝的紧,为此小妖精们家家张灯结彩挂起了红绸贴上了纸剪的喜字,还学着人间的模样布置了街市花灯,就为了大婚当日陛下带着妖后登上宝座时妖后娘娘能为此嫣然一笑。 然而这份喜庆,丝毫传不进本该最热闹的王宫里。 美艳的侍女们在地上跪了一片,为首的趴在地上,不敢看面前神色冷淡的妖王陛下。 “陛下,王后娘娘他…………还是不肯试衣服,也不肯吃东西。”侍女跪趴着,低着头声音都打着颤。近来妖王陛下的情绪总是围着王后骤变,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陛下惹上无妄之灾。 外人只道妖王要娶新妻,又有几人知道这妖后娘娘是个男人,是被妖王陛下亲手困在这宫中富丽堂皇的囚笼里的。妖王为博他开心,终日挖空了心思,他却还是不领情,冷冰冰的依旧愁眉不展。侍奉王后的侍女们较之旁人尤为如履薄冰,每日都要提心吊胆,唯恐王后一句不高兴陛下要迁怒她们。 “嗯,朕知晓了。”出乎意料的妖王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正背着身,对着前面冰冷的王座出神,端着托盘的侍女悄悄松了口气不知该不该起来,又听见他淡淡地接了句话。 “再去准备些人界和天界不同的吃食来吧,换些口味给他。” 说罢摆摆手叫她们下去,末了想起来,又多加了一句,“娘娘什么的............他不喜欢这些个称呼,别叫了。” “是。”侍女们低头应声,匆匆起身鱼贯而出。 侍者们都退出去后王殿顿时安静了许多,妖王踱步沉吟了片刻,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甩手转身回了寝宫。 天界有一点与其他五界不同,就是明明没有什么明文规定,自古仙家却都不喜着黑红以外的深色,为此大多天界的寝殿都布置的或明亮或素雅,并不过多修饰。 到了妖界就不尽然了。 妖界崇尚重色,为此妖王的寝宫以黑色和墨绿色为主色,连最该明亮的流水山石都是暗灰的色调,历任妖王都最为欣赏这的布景,现在却压得外界之人喘不过气来。 妖王一路缓缓走着,侍者们随着他向前的脚步缓缓下跪,最里的侍女为他撩开了寝宫暗绿色的纱帘。 寝宫里,仅着素衣之人赤足散发跪坐在地上,清丽绝俗的容貌此刻平添了几分黯然,流云般的长发未着冠,散开垂落在地上,并不似平日在凡界时端庄严谨气质出尘的样子,妖王却无端觉得他这副甚至有些柔弱的模样更为惹人怜爱。 此刻他神色怔愣的捏着个凡间的香囊愣神,指尖正不住摩挲着上面鸳鸯的花纹。妖王认得,那是他为了让他开心些派人从人间弄来的小玩意。 竟是喜欢鸳鸯么? 旁边的木桌上放着大婚用的绣着金线的礼服,正对着的另一张桌子上摆放着已经冷下去还未来得及撤下去的精致小菜点心,明显一口未动。 “东西不合胃口么?”妖王走上前,把他拦腰抱起,高大的身影瞬间将他笼罩住,那人显然吓了一跳,浑身僵硬看清是他随后紧绷,妖王并不在意,将他放在窗下用来小栖的软塌上,随即单膝跪在塌边和他平视,神情温和,“你来了这里什么都没吃过,朕记得你在凡界不辟谷的?叫他们制些点心或是甜汤来么?” “不用了。我又不是女人,并不喜欢那些。”那人今日心情看来不错,瞥了他一眼,不再悲伤或是愤怒,仿佛看过什么尘埃细沙那样微不足道。“或者说,看见你,食不下咽,什么都自然没了胃口。” “朕倒是不知,朕的面目如此可憎么?将王后吓成这样,倒是朕的不是了。”妖王高贵俊朗的面孔添了一抹自嘲的笑意,“你说话还是这么直接。朕倒是无比怀念我们初见那天,虽然你也是冷冰冰的,起码也没现在这般不近人情。” “哦,那你想听什么?”那人并不买他的账,如水般盈盈脉脉的星眸闪动着,只顾盯着手里精巧的物什,眼底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言下之意你想听什么同我何干? “这话该是我问。你想听什么,想要什么?和朕说,好么?”妖王指起他的手,在手背上扣下一吻,“什么都可以,朕都与你。” “我想要…………”他略一歪头思索了一下,复又戏谑地看着妖王,“我想要你死,你与么?” “如果你真的想,总有一天会的。”妖王注视着他,轻笑一声扯过旁边挂着的正红色装饰着雪狐皮毛的大氅仔细为他披上,“但不是现在。朕总要留着这条命,为我们能在一起的久一些。” “你真是疯到底了,不怕天谴么?”那清冷之人不住冷哼,捏着香囊的手却是收紧了,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你们天界才会信的玩意儿。”妖王抓住他苍白的手,用看似温柔实则不容抗拒的力度掰开了他的手指,阻止了他自虐的行为,“朕并不在意。” “若真有天谴,那罚朕便是。为你,朕甘之如饴。”妖王环抱住他,最后一吻款款落在额头上,妖王起身离开了寝宫。 “下次,希望可以听见你唤朕的名字。” 身边的温度渐渐冷了,满室只剩萦绕着的龙涎香证明方才有人来过。那人渐渐裹紧了身上的大氅,将自己抱成一团。他没了护体神魂格外惧冷,为此这屋子里特地为他铺上了厚厚的妖兽皮毛,又燃着终年不灭的灵火烘暖了屋子,明明周身暖暖的没有一丝寒气,他却只觉四肢百骸如同针扎,冷到了心底,冷的所有三魂七魄都要被冻住了。 飞鸿,飞鸿,飞鸿,吾爱。 他在心底默默念着。 再会便是无期。你若安好,千万勿来,勿念。 第16章 出发啦 天朗气清,在曜日的阳光照耀下的天界,一派祥和的景象。 今日是天帝出行去妖界日子,场面十分壮观,各路仙家齐聚南天门,一身庄重红装带着白玉冠的黎音站在天帝的神驾之后,端的一本正经。 “恭送陛下。”众仙家跪拜。 “众卿请起。”天帝抬手众人施然起身,“朕不在天界的时日里,有劳众仙家打理诸多事物。” “谨遵懿旨。”众神再拜。 同天帝一同出行的浩浩荡荡的队伍随着神驾飞升,在祥云的烟笼雾绕下闪耀着金光,转瞬便不见了。 黎音在神驾上偷偷回头,遥望着身后还未散去依旧看不见尾的仙家队伍不住感叹,这要是不知道的,估计还以为是哪路缺德的神仙犯事被贬了大家来这欢送呢。 虽然听着很损,但是还真是真的。以前谁挨上谁倒霉的扫把星触了天帝的霉头被贬去冥界挖人坟头一千年的时候,这帮仙家可是结结实实欢庆了好几天,就差没从凡间买烟花放鞭炮庆祝了,足以见得这位素日里以为别人带来霉运为乐趣的神仙给大家的身心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没办法,天界都多少年没出过大事了,最大的事也就无非就是谁家兔子啃了谁刚种的的仙草,谁家魔兽吓着了谁家没满月的娃娃,吵个三年五年总也吵够本了,连魔界近来都不来找茬了,大家闲坏了。 这下可算有点大事了,大家二话没说全都凑到这来了。 虽说天帝陛下指名带月老去妖界,可没说不让旁的神仙去,神官传旨的时候也同诸神言明陛下并不阻拦他神去观礼。 只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热闹凑不起,纵使再好奇那将要成为妖界王后的神仙是谁,众神也没人敢去找天帝的晦气,顶多在这借着恭送陛下的幌子望梅止止渴,想象一下那边恢弘盛大的场景。 毕竟这事看着表面光鲜,内里谁知道是什么样,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你老大摆明了不高兴,你还不躲远点还上赶着找他的晦气? 不过凡界有句话,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众人唯恐而避之不及的,灶王爷、酒仙和财神爷已经备好了贺礼准备好前去祝贺了。 “我说你们啊…………” 黎音想起出发去南天门之前这几个换好了轻便衣裳等着要出门的,一个头有两个大,“不去送陛下也就罢了,你们这摆明了是要去砸场子的吧?” “当然不是!”凌烟无比正直地盘腿坐在地上一样样翻看红绸包好的贺礼,仔细又认真地看着还真像个诚心道贺的,“那么多神都去了,陛下那顾得上找我们几个去不去?而且既然是去妖界,面子上总得过得去,不能让人说我们丢了天界的礼数!” 说得真有道理!那你为啥穿的跟逛大街闲游一样? 玄渊站在门边正摆弄他腰上的坠子不说话,白夜依旧笑眯眯地摇着扇子,“阿音你再不走,陛下可要等急了!” 黎音嘴角抽了几下,最后无奈地叹口气,“知道啦,你们快点跟上来就好!别让陛下发现了!” 黎音不知道,他前脚走出门,后脚传信的神官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几位仙君………不好了!”神官急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日游神君他...........他..............” 一瞬间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先别急,出什么事了,你说!”闻言白夜方才还悠然的扇子一合,眉头紧皱眼神紧盯着那神官。 “他不见了!”神官噗通一声跪趴在地上,“属下该死!” “开什么玩笑!连个重伤的也看不住!你们干什么吃的!”凌烟一听急了,从地上扑腾着四肢用力爬起来,“怎么不见的?” “属下去端药,走之前神君还在床上未醒,回来就............” 白夜被气笑了,扶额转身与玄渊对视一眼,把神官扶了起来。 “怨不得你们。你先下去吧。”酒仙摆摆手,告诉他没事了。 “是。”那神官忙不迭地退出了屋子。 “你.............?”黎音怒视玄渊,玄渊摊手,耸耸肩靠回了门上。 “夜游神真要走,他们也拦不住。他又不是囚徒,我们作甚也管不得他要去哪。”玄渊依旧是那副冷脸,凌烟垂了口气深感又气又无奈。 “这一身伤也敢出去乱跑,一个比一个不要命是吧!” “要命他也不是日游神君了。”白夜的扇子在手上转了一圈,他也笑不出来了,眉宇间尽是疲惫,“摊上这么两个主,哎呦喂!” “我们去追他吧,应该还没出南天门!”凌烟把抱着的一堆东西劈头盖脸全扔在了地上,转身就要赶紧出门,被玄渊扳着肩膀一把拽了回来,“做什么?” “日夜游神日行千万里,天界都少有追的上的,除非你是借了斗战胜佛的跟斗云,不然上哪去追?”玄渊沉着地放开手,“况且地仙也不必出南天门便能下界,这会早跑不见了,你自己就是地仙,上天太久了连这都忘了?” 凌烟移开视线不说话,玄渊说的对,确实早就追不到了,他只顾自己着急,什么都给忘了。 “日游神要去哪,看这阵仗还用想么?”白夜背身仰头望着天边七彩的云霞,那是天帝出行的仪仗,“传闻中他二神心有灵犀,早些时候闹成那样没个用处,不该用的时候倒是用了个正着。” “那看来我们没猜错,妖界那位果真………………啧!!”凌烟气的直跺脚,“不就是个情字,折腾到这个份,值得么?” “这话你可没有立场说吧小烟。”白夜拿扇子在他额头上轻点了一下提醒他,“当初是谁…………” “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了,提它做甚!都什么时候了!”凌烟不耐烦地送了他一记白眼阻止了他要说的话,抬手把那不规矩的扇子打下去,“呀!是不是该走了?” “时间差不多了,陛下的神驾应该已经出发了。”玄渊看了看当红的日头,把方才一直在手里把玩的玉笛上坠着的红珠穗撒手扔了,任它在自己的腰间晃荡,长腿一迈跨出了门槛,“走吧。要是放着日游神自己去找死,那我们都还是都趁早归隐卖红薯去吧!” 第17章 唯你 离妖王大婚,还有七日。 “朕以为你会多喜欢鸳鸯些。”妖王颇有些无奈地笑着对复又被扔在地上的大红色绣着鸳鸯的寝衣摇摇头,捡起来随手扔在了一边。 床上的人把自己缩成一团,单薄了许多的身影倔强得背对着他,看得人生气又心疼。他不答话妖王也不逼他,只是翻身上了床榻后拉过锦被将两人裹起来,张开双臂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 属于一界之主的霸道在此刻显露无疑,妖王呼吸间的热气如数喷洒在他的颈间,激红了一片如雪的肌理。知道挣不过,他索性并不挣扎了,安安静静躺在这个宽阔又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从心底泛至全身的寒意。 如此温暖的,如此冰冷的,你的存在。 “也不怕着凉。”妖王的吻印在他的颈间,宠溺的声音都带的含糊不清,他浑身一僵硬随即闭目咬牙,好在随后那双唇就离开了他的颈项。 “我本以为,妖王陛下不会不堪至此,用上那些太过下作的手段。”他强装镇定,指尖在柔软的被面上摸扣了几个来回。 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在身后响起,抱着他的有力臂膀收的更紧了。 “初见那日,朕本以为你生的那般美艳冷清,定是高岭之花不屑凡尘。后来才发现,朕错了。遇到你之后,朕似乎总是在犯错。”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他的里衣敞开的衣襟向里探去,流连于他莹白的胸膛,“可朕不想改。” 他的双眼骤然睁大,手指抠进了被面里,拼命克制着自己突然开始模糊的神智。 这是怎么了?突然········ 过去同爱侣相伴多年,床笫之欢并非没有过,但同旁人是断没有过的。 与飞鸿清亮的眸子不同,妖王的眼眸生的更为深邃些,为王者高高在上久了,眼底总有些教人望不穿的深潭,天帝如此,妖王亦是如此。 那双眼此刻的情深如许,足以溺毙任何人。 他周身一震,任那只手抚上了他的侧脸。 “卿儿,你什么时候能叫朕的名字呢?”妖王似叹息又似像在克制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放下手重又轻柔地搂住他,“朕失礼了,抱歉。” “………” “朕知晓,在你们天界名字是最为珍重的东西。唯有至亲之人可唤。”妖王松开手欲起身,“如果可以,朕也想,成为你至亲的人” 他刚起身却突然感觉身后被拽住了,他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床上方才还静躺着的人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紧拽着他的衣摆,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卿儿?”妖王皱紧了眉头,那人并不回他,“你……?” 他话没问完,那人整个人扑了上来,险些倒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搂住他,他心心念念的床上如冰如雪之人紧紧伏在他的腰间,他只得说着他的力度坐回床上,把他重又揽在怀里。 “你怎么了?” 有些担心他今天的异样,他用力抬起怀中人紧低的头,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红了眼眶,双目无神地盯着虚空,头发有几丝凌乱地黏在他的面上,妖王缓缓眨了下眼睛,为他拂开了。 然而下一秒,那双总是在拒绝他的薄唇主动凑了上来,吻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妖王怔住了,略微后退了些,那人如蛇般的双臂又缠上来搂住他修长的脖颈,轻轻又扣在了他的唇上。 脸庞有些湿意,他哭了。 妖王眯起眼,某种危险的东西一闪而过,随即他咬着牙将怀里温软的身体推开,指尖点在了失神之人的额心上,一阵白光从他的指尖划过,一根白色的线被他顺着光从那人额间抽了出来。 方才还纠缠的人这下彻底失了意识,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把他放回床铺上,为他擦干了面颊上残留的泪水。 “除了放你走,你不愿意的事情,我都愿意等。”妖王将那一缕线紧攥在了手里,丝丝寒意从他的身上漫延出来,“我替你处理,不用担心,没有下次了。” 不过暴怒只对旁人。 明知他已经听不到了,妖王还是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将自己的心里话倾诉般念给他听,如同情人间最亲密的低语。 “朕珍重的东西不多,给了你的,是朕的全部。” “当然朕夺走的,也是你的全部。这并不公平,朕知道。” “只是这世间哪来绝对的公平善恶呢?你说是吧,卿儿?” 妖王走后,床上之人缓缓睁眼,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才扭过头,任由绝望的血丝丝丝蔓延上他的眼。 困吾之人,辱吾之人,护吾之人,皆是你。 吾不愿同你一处,可你如此,你让吾如何恨你? 当真造孽。 “谁干的?” 妖王高坐在王位上,声音听不出喜怒,然而紧扣在扶手上用力握到发白的手明明白白地彰显出了他的怒意。 所有侍奉过的侍者医者御厨此刻跪了一片,妖王陛下暴怒之下的威压压得他们喘不上气,一个个抖如筛糠,却没人支语。 “朕再问最后一遍!有胆做没胆承认么?”妖王怒极反笑,“那朕就留不得你们了!” 王位下顿时哭喊求饶声四起。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胆子稍小的侍女哭喊出来,“我我…………我看见殿下的安神药送来的时候,留姬大人似乎动过!”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恐万状地看向她,那侍女在妖王的注视下又急又怕,索性一股脑全抛了出来,“送药来的时候留姬大人叫住我,就只是看了看药,说是见殿下每日服用些什么精神却依旧不佳,他颇通医术想要为陛下分忧,奴婢没多想,哪曾想…………奴婢该死!” 一室死一样的静默。 半响,高处传来妖王冷漠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 “拖出去,杖毙。旁人各归其位,谁再敢提或是再有今天这档子事,她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听得众人胆颤心寒,手脚都不住发抖,只能跪着待这残忍的刑罚结束。妖王缓步走出王殿,对那叫声充耳不闻。 留姬么。 第18章 无话说 前生缘,今世债,谁欠谁的,命理难说。 凡界最近不大太平,宦官当权,贪官勾结,恰逢汉江久旱无雨又赋税沉重,百姓们民不聊生,过得苦不堪言。 茶馆的生意最近愈发萧条了。 “哎…………”老板望着已经连空了几日的堂口摇摇头,正准备撂牌子今日关店,两个提刀的官差就找上了门来。 “开门开门!!”薄薄的门板被拍的吱嘎作响,摇摇晃晃仿佛马上就要轰然倒下。 “哎呦!来了!”老板拄着拐杖蹒跚地赶忙过去拉开了门栓,下一秒门被一股大力从中间踹开,两个官差破门而入,骤然开启的门板险些将老板打的一个踉跄。 “有人啊这不是!”那两个年轻的官差对此丝毫不在意,大咧咧地拉出条长板凳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把刀扔在了桌上,“大白天的关什么门啊!” “二位见笑了!这会子生意不好,今天本来想的就不开张了!”老板是个明白人,示意店小二把店里珍藏的桂花酿拿出来热好了端上,“一点薄酒就当小店孝敬您二位了!早知道您这会子来这店门就是拆了也不能关啊!” 打头的官差毫不气,端起酒盏一仰头喝了个痛快,末了还餍足地打了个嗝。 “这也就是你们家的酒还够味!”另一位脸上有刀疤的官差抿了一口咂咂嘴,“现在京城里卖的那都是什么呀!他娘的跟水似的!一点味儿都没有!” “是是是!”老板陪着笑,“您满意就好!” “我们满意不行啊!得我们家大人满意了才行啊!”为首的官差喝光了酒,边示意店小二添酒满上,边不耐烦地用那双肥硕的手指结敲着桌子,“曹老板啊!你说我们哥俩这是都来了几趟了?您这五十株租子交不交得出来了?这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官老爷呦!不是我们不想交,您也知道,现在这生意………”老板愁的脸上被风霜雕刻的纹路都更深了,“我们这一时半会是真拿不出来啊!你看着要不再宽限几………” “啪!!” 酒盏被狠狠摔在了地上,方才还笑呵呵的刀疤脸的官差这会子换了个人一样,转手拔刀“唰!”地一下就劈在了有些年头的木桌上,锋利的刀锋重重切下,桌子轰然被劈成了两半! “哐!” “啊!!!” 方才还小心翼翼地在添酒的店小二被那为首的掐着脖子直接摁在了另一张桌子上,他也抽出刀,直接将刀刃摁在了店小二脖子上的皮肉上! “哎呦呦官老爷!饶命啊!!”老板一见着这架势赶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拐杖掉在了地上,“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别伤了孩子呦!!” “好说好商量的不听,非得来硬的是吧?”锋利的刀口在店小二细的可怕的脖颈间划拉着,隐隐约约见了血,小二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嘴唇都在颤抖,生怕那刀一不留神直接送他回老家,“一帮贱骨头!” “我们是想跟你们好好说啊!”为首的笑嘻嘻道,“可是这有人存心给我们哥俩找不痛快,给我们大人找麻烦,您说这能好好说话么?哪能啊是吧?” 说话间那刀又近了一寸,“您这租子不交我们也挺为难的,大人那边催着要,我们来一回您拖一回,这总得给我个信儿啊是不是?” “救………救………”那小孩是真吓得不轻,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话都说不利索,“我我我……我不想死!!” “官差大老爷呀!”老板膝行爬了几步到他们脚下苦苦哀求,“您在给我一天!就一天!我去给您凑租子,保证这怎么明天也给您交上!您看看再宽限一天!不然您今儿个把我们都杀了这店里的东西也不值那么多钱啊!!” “嘁!谁稀罕你们这破店!”刀疤脸的啐了一口在地上,“早这样不就结了?非得废这个事儿!!” “老板,今对不住了啊!”为首的依旧笑嘻嘻的,将老板一把拽起来,“您这租子交就好,那我们就明日再来叨扰了!” 可怕的刀锋这下终于离开了小二的脖子,凶神恶煞的官差冷哼一声,拎起桌上尚未喝完的酒,两人一起离开了。 “老老老………………老爷啊!!!!!”小儿惨白着脸扑向站起来后就一动不动的老板,声音哆哆嗦嗦的,“老爷!!” 老板恍若未觉,站了半天哐当又一下跪回了地上,小二抱住他,他也慢慢回抱住,爷俩抱在一起,两人终是没忍住嚎啕大哭。 “这世道啊…………不让人活了!!!!” 反观妖界这头,素日安静的留亲王府,今日有些热闹过头了。 “大人!留姬大人!!”惊慌失措的小侍女匆匆跑进寝殿,“陛下来了!” “他来了就来了,”寝殿厚厚的纱帐内传来一声慵懒的男声,一人影绰绰起身,悠悠为自己披上了件外袍,“你急什么?” “您接驾啊!”侍女跪在地上快要急哭了,“不然…………” “不然怎么?”那人撩开帘子,露出一张妖艳动人的脸来,他眉眼生的偏长,盈盈默默,眼尾多了颗朱砂痣在白皙的脸颊上,使他看上去较之旁人更多了分骨子里的魅惑之意,饶是看过千百次也不免为之失神,侍女脸一红又赶忙低下头。 “左右这妖界是他的,他还能怎么着?” “朕还能怎么着?”不怒而威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霎时灯火通明,王的仪仗提灯躬身候在门两侧,一身绣着金龙玄袍的妖王大步走进来。 “恭迎陛下!” “恭迎王兄——” 留亲王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丝毫不在意自己此时衣冠不整接驾是何等大罪,冷眼看妖王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王兄这起的倒早,春宵一度看来不太尽兴?” “当真是你!” 妖王眉头紧皱,大步上前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得踉跄了,“朕说过,不准动他!” “帮王兄抱得美人归不好么?”留姬依旧懒散散地并不在意,“不然照王兄那脾气,指不定那美人什么时候就跟情郎跑了!” “…………” 留姬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句句打人痛处。妖王紧盯着他,半响松开了手。 嗯?留姬疑惑之际一道光影擦着脸颊飞了过去,夹杂着怒意打在了他身后的床柱上。 他的眼眸蓦然睁大,脸颊上一阵刺痛,在那张倾城的脸蛋上划开了一道红痕,温热缓缓流下,妖王就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可两人仿佛隔了千山万壑。 “这次你不知轻重,念在先王的份上朕不计较。”妖王召开下人,把方才进屋时脱下的大氅重新为他披回身上。 “没有下次。” 妖王的仪仗渐行渐远,留姬眯着眼睛回头,身后的床柱带着寝塌就在方才轰然倒塌,漫天的灰烬里只余一堆残骸。 “呵。” 第19章 娘家来人了 妖界的时间同天界人界都不同,天上一天妖界两天,于凡下便是一年。 对此黎音表示,真他丫的难受。 虽然感官上没什么区别,但是太耽误事了好么! 他好生收起来挂在颈上的血玉块最近总是发烫,时刻提醒他自己的主人正在遵循他的承诺一步步地扭转人世的气运,也点着他别忘了自己答应过什么。 问题是你提醒我也没用啊!老子是说话不算话之人么!老子是不想回去么?!老子现在回不去啊!!等老子忙完了这摊子烂事你主子那最少过去几年了好么!! 倒不是他想放这,而且这玩意现下连着他的命格,不放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不安分。 虽然现在也没安分到哪去。 “嘶——!”还有半个时辰就到妖界了,那要命的玩意又开始发烫,黎音赶忙把脖子上的血玉拽出来,抽着气揉着自己被烫到发疼的胸口。 开玩笑,半个巴掌不到的小东西,快折腾死他了。不用说,定是它的主人又在扭改天命的路上奋进了。 好好好,我知道他很努力了,问题是你成天烫我干什么!!! 晶莹剔透的宝玉被游走的风吹了又吹,终于不似方才那般炙人了,黎音抓了抓衣摆无奈地挠了挠胸口,正准备咬咬牙把它塞回去。 “仙君在做何?”天帝本站在黎音身前,听到声响回过身,正巧看见黎音在极其不雅地……扒衣服。 “呃……哈哈,失态了,陛下见笑!”黎音干笑了几声有些尴尬,赶忙理理衣襟,还未待他将玉塞回去那玉却被天帝直接伸手拿了起来。 “嗯?”摩挲了下玉块精细的纹路,天帝修长的指尖轻扣,将玉从黎音的脖子上摘了下来,“仙君倒是不曾提起,此次入世竟是惹了尘劫未解么,” “是啊,没办法,”黎音笑着叹口气,语气半是无奈半是无谓,“有因便有果,我与他约定了一个因,便要还他个果。” “嗯…………”天帝这一声应的就有些迟了,还带了些说不出的味道,黎音有些疑惑,观得天帝面上竟是多了些许说不出的意味。 “陛下可是觉得此物有何问题?”黎音试探地问了句。 “……………” 天帝这次没有应他。 那玉是顶好的上品,内有血色却依然不影响旁处绿如翠羽,剔透得甚至能透过它看见天帝掌心的纹路,天帝扣指轻弹,声音清脆丝毫不浊。 当真是块难得的宝玉了。 只是内中带血,隐有凶煞之气,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的主人着实难说是何等人物。 “无事。”天帝终究没有说太多,只是又亲手将玉戴回了黎音的颈子上,转身背手,望向天边飞逝的流云和若隐若现的霞光,“此物怕是不祥,早做了断来得好。” 声音很轻,每字又都重若千斤,这是一界之主才有的威严。 “谨遵神旨。”闻言黎音拱手一拜,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一闪而过。 陛下如此慎重,他怕不是真捡了个不得了的东西回来了吧? 但是他没有机会问出口了,因为妖界已经到了。 不同于天界金碧辉煌的南天门,妖界与天界的接壤之处是一片荒芜之地,因得常年无人往来,此路上原本杂草丛生。现下这里再无一丝杂草的影子,早在半年前就被妖界的妖使们围绕着此地之中映着天光的内湖精心播种了花草和灵树,灵气四溢清爽宜人,一片生机盎然的勃勃之景。 王驾落地,落在了湖心中搭建好的华贵行宫之中。白玉阶梯之上天帝绣着金龙的白袍广袖一挥,天界之人皆躬身行礼,神官跪在两旁为天帝引了路,天帝一步步缓缓走下王驾,整个人走在闪烁的金光之中,清俊的法相不怒自威。 妖界重臣皆前来迎接,妖王依旧是一身玄色大氅站在最前,两界之主见礼,诸臣跪拜。 上一次的两界有交,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了。 黎音起身后紧随天帝,他为天界上神,又是唯一被钦点同天帝一同观礼之神,一言一行皆不能失了礼数。 “天帝承情远道而来,朕在此谢过了。”礼毕天帝妖王双双直起身。 “妖王严重了。” 天帝为啥会来你心里没点数么?黎音心里的小人白眼都要翻回到南天门上了,面上还得端得一本正经。 “不知妖界的王后现下在何处?”果不其然天帝开始翻账了,“他现在当还是朕天界之神,不用出来恭迎旧主么?” “王后近来身体欠安多有不适,听得天帝前来本要随朕前来,又怕一身病气反在大婚前冲撞了天帝,这才未能前来,托朕同天帝问安。” 妖王面色不乱,连声音都四平八稳,天帝点点头未再说什么,黎音却再怎么看妖王那张剑眉星目如同被雕刻出的脸都再不顺眼了。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撒谎不打草稿吹牛不怕牛皮破啊!睁眼说瞎话都不带腰疼的!!! “如此是否有劳妖王了?”说话间两位帝王步入王殿,大殿高处并排而放两把龙椅,妖王天帝各坐一边,诸臣落座。 “并不打紧。”妖帝轻声笑了,笑容却看不清几分真意,“朕的王后,自然一切都是最好的。” 大殿此刻陷入了一种很诡异的安静,妖界仅剩不多的几位心腹之臣在大殿上,天帝妖王彼此只是品茗也并不多搭话,天界这近臣只来了黎音一个,这打破尴尬的重任就剩他能挑了。 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黎音执了茶盏微微抿过,茶香在唇齿间游走,他嘴角勾起一缕笑意,“确实好茶,可惜同天界之茶味南辕北辙,不晓得王后是否喝得惯?” 闻言天帝瞥了他一眼,并没搭话,倒是妖王看着他若有所思,放下了手中的绿玉盏。 “这位想必就是月老仙君了。”妖王对着天帝笑问,天帝略一颔首表示认可,“王后确实同朕提过,可惜一直未能得偿所愿再喝上一杯天界之茶。如今月老仙君来了,倒是可以互通下茶艺了!” “不敢当!”黎音连忙摆手,“吾辈并不擅长天界茶艺,只颇通于凡界的茶道,怕是要让王后失望的。” “如此么。”妖王点点头,垂下眼眸。 黎音发誓,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妖王听见凡界二字时眼中飞快掠过的波动。 夜游神爱茶,比之天界更爱人界之茶,众所周知。 黎音心下不断冷笑,我看你能掩盖到什么时候! 第20章 就等你呢 是夜,妖王在代表妖界至高权利的留心湖中招待天界贵。 想也又是一场觥筹交错的尔虞我诈,黎音想想就觉得头都疼,干干脆脆地在出席之前跟天帝告假了。 “陛下,臣能不去么?” “如何了?” “臣..........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方便嘛是不是,嘿嘿!” “...............准。” 其实是月老仙君每个月都有几天要整理姻缘册上新变动的缘结,因着每次的人数都多到理不完所以总有那么几天要告假不上早朝。黎音美滋滋地请下来假,才反应过来这话怎么那么不对味呢!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吧也不尽然,黎音琢磨了一会,天帝未必不知自己想干什么,毕竟事关两界,面子上的功夫还得他老人家自己下,多带了他这么个可有可无的闲神指不定就是想让他这会去探查探查消息。因着两界的时差,凌烟他们大抵最快也要过两日才能赶过来,此处是大婚之处,那妖界未来的王后必然在这,要找必须尽快。 想当年痴男怨女的风情月债录里有一条,两情若是不悦,碰上脾气倔的总得玩点什么囚禁强制的出来。若是被幽禁的,白天肯定不能找,人多的地方肯定不是。 妖界的夜晚同凡界没甚太大不同,只是地处阴寒,纵然此地因着无上灵力的温养花开遍地,自小生长在太阳边的神族也是不习惯的。 夜游神在这,很难过吧?黎音有些心酸,吸吸鼻子,照着白日里记起的此地最为僻静的湖心亭慢慢走去。 他是赶着人都走了的时候赶忙出发的,因此换了身素白锦衣披了件掐蓝边云纹的锦衣就出门了,哪曾想越走越冷,等到那远离笙歌曼舞光火的湖心亭时,还没等他靠着栏杆坐下歇歇脚,就措不及防先被冷风吹得几哆嗦。 “啊啊啊啊.............啊切!”毫无形象的一个喷嚏把黎音鼻尖都打红了。 “噗——”黑暗中有谁轻笑了一声,黎音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一瞬间像被火点了尾巴一样蹦起来,好在还记得克制一下没喊出声。 “谁?!” “吓到你了么?”那声音轻佻又随意,懒懒散散的没有丝毫歉意,“不好意思。” 说罢那人不知是碰了哪里,一时间灯火通明,黎音靠在柱子上大口喘着气,微微回过神来,看清了此刻正躺在亭中贵妃椅上饮酒之人那一张足以魅惑众生的面孔。一身灰色宽袍广袖,腰带没有系紧,松松垮垮地吊在腰上。 伴随而来的,是扑鼻的酒气。 这人哪里是无心的,分明是早就隐藏好了气息等着吓他这一下。 “.............本君失态了。”黎音眯起眼睛站直身体,“原以为留亲王也该在宴席上与二位陛下同乐,却不想会在这里独自饮酒还要同本君闹上这一闹。” “哦?”被戳破身份的留姬毫不尴尬,“仙君识得本王?” 妖界亲王留姬美貌多情,可惜是个绝情人。这话除却凡界其他四界谁不知晓。黎音抿唇笑笑不置可否,把话藏在了肚子里。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久闻月老仙君大名,只是不曾想是如此俊俏的公子。”不想他不接茬,留姬又径自拉开了话头,反手化出新的酒盏与酒壶,摆明了就是在等他“妖界新酿的苏子酒,正是最好的时候,不知可否有幸邀仙君同饮一杯?” “本君也不曾想,妖界的亲王竟是如此放浪形骸之辈。”黎音撩起衣摆在石凳上坐下,并不问他为何也识得自己,“盛情相邀,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哈!”留姬大笑,震得躺椅都在摇晃,他手一用力施然起身坐到了黎音对面的石凳上,“好!得月老仙君如此评价,本王不枉此生啊!” “…………” 黎音没再说话,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提起酒壶恣意大口往嘴里倒酒之人,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染湿了华贵的衣袍。 这类的人,要么是真没心没肺什么都不在乎,要么是城府极深装的什么都不在乎。黎音见过的,一般多半是后者。 这位留亲王就简单很多了,一看就是个人精,哦不,妖精。 …………这话怎么听着像废话?黎音漫无天际地腹诽,又一盅妖界特有的苏子酿入喉,左右是个祸害。 微醺的时候话最多,索性试试套他的话。 “我说仙君大人啊——”留姬眯着眼睛复又侧躺在长亭的栏杆上,手里的画着牡丹红的酒盏晃悠了又晃,发丝扫过,又被他拂至了一边。 “我王兄同我那王嫂子的缘分,可是你这主掌六界姻缘之神牵的?” 黎音喝的正有些迷醉,听得这话那点本就没怎么上头的酒醒了也大半。眼前之人沐浴在月光之中,较之月神嫦娥仙子还多了分妖艳,却让他心头的警铃今夜一晚上都在大震。 “自然不是。”黎音掩下眸间的神色,垂目啜饮尽了杯中残酒,“万物姻缘天道自有定数,本君顺应天意,无权也从不多碰。” “这样么?倒有意思。”留姬又笑,这次他背过身去,径直仰望着遥不可及的天光,似乎有些惋惜,“可怜我那王兄痴心一片,连这都给弄成了这么个模样,王嫂却还是不领情啊——” “亲王所言何意?”黎音眉头一跳,总觉得他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这里本来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破地方,”留姬似有些嫌恶地比划了一下这周围,“就因着是与天界接壤之地,离天界最近,王兄心疼王嫂,就差人给弄成了这么个山清水秀的样哄他开心,结果.............啧啧啧!” 黎音听得胆战心惊,又拿捏不准这人是不是故意在给他漏话。 “奉劝留亲王凡事还是少多问,疑心太重当心惹火烧身,话说多了对舌头也无甚好处。”掩饰好了所有情绪,黎音复又举杯与他对饮,“来,干了这杯。” “哈!承蒙仙君关照,不过本王惯常做的事情就是多管闲事!”留姬毫不在意地同他一齐举杯,仰头一饮而尽,“痛快!” 第21章 歪打正着 “说起来,本王也曾有幸去过凡界!”留姬眯着眼毫不顾忌形象地扒在亭内朱红的圆柱子上,双眼有些狡黠地盯着躲他躲得远远的黎音,“那地方,当真............仙君缘何坐的那么远?” 因为我怂! 怕了你了还不成么!黎音腹诽道,酒喝空了三轮了,就黎音那点三杯倒的酒量早就撑不住了,亏得有来之前玄渊一脸严肃地塞给他应急用的醒酒丹,不然这会子他早躺在地上边脱衣服边嚎着唱歌了。偏这留亲王一副千杯不倒的架势,拉着他反手化出几谭新酒还要继续喝! “不喝了不喝了!”好汉该认怂时就得怂,黎音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胜酒力,“若是扫了留亲王的兴那本君很是抱歉,只是明日还要随陛下和妖王陛下出行,若是灌多了那就怕不只是扫兴了!” “唉,那真是可惜了。”留姬惋惜地摇摇头,“本想着同仙君一同去拜见新王后,他那花间月色最好,也正好给王后解解闷,看来仙君对此是无甚法了。” 嗯?黎音挑眉,试探我?小崽子可以啊! “呵,”黎音垂目轻笑,学着他那般倚靠在栏柱上,一副慵懒的模样像猫一样,“亲王惯是会说笑话。虽不知妖界风俗为何,也断没有私会王室后宫之人的道理。” “仙君说的倒是规矩!”留姬不在意地又饮一口,“就是不知仙君的打算是否和说的一般规矩!” “无凭无据,亲王说话还是注意些吧。”被戳穿心事的黎音也毫不心虚,月老大爷的脸皮厚又不是一两天了,“这种玩笑可不好笑。” “是不是玩笑,仙君清楚。”留姬拍拍靠坐久了有些酸痛的腰背款款起身,衣摆上的金缕花色摇摇晃晃,“罢了,仙君既说无意本王也不多说,左右。。。。” 他回过头同黎音灿然一笑,霎时间月光都失了颜色,“我们来日方常,再回了,月老仙君。” 黎音冷眼目送他悠然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的同时惊觉后背的几重的锦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在冷风的吹拂下透出了丝丝的寒意。 这个留姬亲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句句打在七寸上,着实是个狠角色,只是暂时当真看不出他安的是什么心。 琢磨了一番他的话,他明里暗里在告诉黎音,夜游神此刻确确实实就在这,而且离此处并不远。黎音掐指算了算,按妖界的时间看现在离天明仅剩两个时辰了。 “怎么还没来啊。。。。。”黎音念叨了两句,随手抓过旁边的垂柳叶扭搓了几下又扔开了。 该死的!黎音使劲甩了甩有些酒意上头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些,猛然看到了不远处灯火忽明忽暗,有人打着灯往这边来了。 嗯?黎音眼前都亮了,终于来了! 此亭位于留心湖正中央,又处于这座不知名行宫通往各处的必经之路上,黎音之所以跑到这来,就是等着守株待兔能有个人给他领路。 方才那个是半路捡的,现在正主来了。 仪仗的光越来越近,是妖王来了。 黎音提起衣摆团吧团吧抱起来,唰的一下躲进了旁边的树丛后面,抿指隐去了自己的气息。 仪仗过处灯火通明,却照不进暗处的角落里。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并不见天帝,黎音听见点灯引路的妖使躬身询问身后坐在抬椅上正拄着头休息的妖王,“陛下,今夜您回寝宫还是。。。。。?” 风带来了酒气,是黎音熟悉的天界玉酿的味道,妖王显然喝的不少,但是灯火掩映下的眼神丝毫不乱,黎音甚至清楚地看见他的余光直直地扫向这边。 黎音藏身的树后很隐蔽,他又小心仔细地收好了所有可能外泄的气息,妖王应当是发现不了的才对。 可是那目光如同利剑,直直地刺过来,剐得他无处遁形。 如同孩童偷吃糖被抓了包,那一瞬间黎音的心瞬间空了随即仿若跌下深渊。 他靠在树干上一动不能动,还没等他思考该怎么办,妖王的目光便很快地就移开了,随即他闭上眼睛继续休息不再理会任何人,随行的心领神会,一摆手,大部队浩浩荡荡转了个弯,向右边的同黎音相反的方向远去了。 直至他们走远了黎音才放才被那无形的威压压到险些没喘过来的一口气,一咬牙,跟在后面追了上去。 管他呢!来都来了,没点收获就走,不是白吹了一晚上风了! 人界的天,最近变了。 “哎哎哎!听说了么!南方那个坟头子山上,土匪们正在征兵呢!”夜里京城最大的酒馆还没有关门,内里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差正端着热酒兴冲冲地同衙役交谈。 “嗨!”那衙役见怪不怪了,无谓地打了个哈欠,“那算什么啊!你看他们能翻出来花来!翻出来我给他们跪下磕头!” “切,真打过来你跪得比谁都快!听闻那帮土匪已经把延边的县区收编了,也算有些本事!”官差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顺便你说得好像你跪少了似的!” “你小子又皮痒了!”衙役有些挂不住脸,抬手要打又收回来,“那些个玩意也就在小地方逞逞英雄,你看他们敢打到京城来吗?” “哎呦喂你也不看看,他们在那山头也就才两三年吧,再有个三五年。。。。。。。啧!”官差笑话他井底之蛙,“现在有点远见的,谁不趁机去赶紧充军,甭管哪边都没准能混个一官半职的!” “你呀你呀!小心官没当上命先赔上!”衙役嗤笑着他,“跟那土匪头子混连官职都不想做了,你再胡言乱语地,小心明天有人敲你家的门送你直接去当阎王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官差仰头大笑,“好好好。这世道,连真话都不能说了是吧!什么破官职,我呸!老子不稀罕!谁想给他干一辈子!” 衙役这回没再说话,只是又低头默默喝酒,全当这人喝多了胡言乱语。 窗外的风小了些,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到了。 第22章 傻人有傻福 硕大的王宫寝店内空落落的,红烛的火光闪烁间一人横卧于榻上,因着周身的不适他依旧白衣赤足僵硬着紧缩着身体。夜已深他依旧无法入眠,本是闭目将将歇息,突然间他却感应到了什么,猛然掀开锦被翻身坐起,遥望着紧扣的窗扉出神,一阵恍惚。 飞鸿,你怎么来了? 心忧之际门外一阵嘈杂声,他皱了皱秀气的眉头,掩下心头阵阵的悸动,又一言不发地躺回去裹紧了被子。 在这个宫里这个时间能踏进这里的只有妖王陛下一个人。 今日踏进这里的步伐较之平日更为沉重了许多,与往日不同的是多了阵扑鼻而来的酒气。 是神界特有的仙酿的味道。 他克制着自己没有睁开眼,一阵阴影笼罩下来,妖王站在他的床边定定地凝视着他,随即他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轻到让他以为那是他发梦了,那个素来沉稳果断的王上怎么会发出这种近似于挫败的声音。 随即床的另一侧被重力压下而倾沉,是妖王脱了大氅将寒气过在了锦被之外,只剩温暖的身躯靠紧了他,将被子复又裹在两人的身上。 一只大手摸到了他光裸的脚踝上,他一惊,随即那只手向下握住了他生凉的足心。 他下意识想要挣开,就感觉到那只手并未有任何亵渎之举,只是单纯地运了灵力,暖烘烘的将他原本冰凉的脚暖热了些后放开,随即另一只脚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暖热了,连带连原本不适的身体都感觉舒服了点。 他心下微动,由着妖王松开手后又抱紧了他。 “抱歉,”他听见妖王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很难受是么?” 他背对着妖王睁开眼睛,咬着嘴唇并没答话。 当然是难受的,他体质本就阴寒,妖界又地处偏寒之地比不得终年温暖的天界和四季分明的人界,被囚禁在这里的日日夜夜他的护体神光又被强行剥离,纵使妖王用灵火将这屋子烘得火热又每日变着法的给他进补,他依旧日夜难挨。 亡羊补牢,这种时候没用的。 他从未说过这些,但妖王也察觉了有异,不知为何但待他较之前更事无巨细了,可惜于他都是隔靴搔痒。 受折磨的何止一个人。 “你喝醉了。”他手指攥紧了被面,目光不动声色地下落,落到妖王扣在他胸前的那只有力臂膀上,“没事么?” “有一些,“妖王声音里有掩盖不去的疲惫,但是依旧柔声地宽慰他,“不要紧。放心,朕不会做什么。” “…………”他没说话。 “让朕抱一会。”妖王闭上眼睛声音难得有些迷糊,“朕今日累了。” “………………”他沉默了一下,犹豫着问他,“是………天界的人来了吧。” “嗯。”妖王并不打算瞒他,“你们天界的酒,意外的醉人。” 天界平常的酒其实大多不易上头,他眯起眼睛想了想,估计是酒仙特地准备的烈酒,闻着除却清香无甚特别,一旦饮了几杯就会发现这酒上头到可怕的威力。 妖王素来酒量不差,能让他有几分醉意的也只有此了。 “你若真想走…………罢了,你想走朕也不放手。”妖王又像和他说话又像喃喃自语,搂着他死死不肯放手,“朕说过了,你们说的天打雷劈或者其他什么天谴,朕都不在乎!” 妖王此刻执意地在宣示着占有欲,像个刚得到了糖的孩子哇哇大哭不肯放手的模样。 “你真的喝醉了。”他有些忍无可忍地额角暴起青筋,“休息了,妖王陛下若是不睡还烦请换个地方如何?” “…………” 妖王这下果然乖乖没了声息,搂着他的手都安安分分地没再乱动,他刚想再说两句,就听见耳后传来的有规律的比方才更为绵长的呼吸声。 这是有多累?来到妖界之后他第一次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平日霸道惯了,这一醉酒居然跟个小孩子一样。 看来他这今天是问不出飞鸿的下落了。 罢了,今日也只能如此了。 身后热乎乎的怀抱隐约带着檀木的香气,煨贴着他的身体今夜轻松了许多。他也闭上了眼,缓缓进入了梦乡。 谁都没有发现,房顶上的黎音沉默地将揭下来的琉璃瓦又放了下去,将房中暧昧旖旎的情景同扑鼻而来的热气隔绝回在了富丽堂皇的寝宫内。 方才他一路尾随妖王,左右也是妖王今日喝的有些失控没有功夫顾及他,不然就他在树林里躲得那一下就能把他拽出来扔回去。 胆大不要命黎音咬咬牙索性跟了上去,妖王寝宫外有一层防护的结界,常人轻易靠进不了,可惜,黎音修仙之时旁的没学好,因得调皮捣蛋整日被罚关禁闭,为此无声无息地布阵解阵破结界学的是一等一的好。 日后黎音每每想起此事,都会被自己当日不要命的行径吓得一身冷汗。他那时也是醉了,才会忘了窥探帝王寝宫可是被视同行刺的大罪! 那天他和妖王但凡有一个清醒的,都不会让这事发生。 妖王寝宫晚上是严禁侍从靠近的,为此方便了黎音行事,他蹑手蹑脚地蹿上了房顶,手指掐了个诀,竟是轻易将王寝外的结界破了个窟窿,而妖王酒劲上头,竟也是任由着他真真上房揭了瓦,好一翻窥探他寝宫内的详情。 床上躺着的白衣人,黎音定眼一瞧,果真是失踪已久的夜游神凡卿! 凝神听了他们几句话,听的黎音直皱眉头,这妖王分明是求之不得便来巧取豪夺这一套,可观夜游神如今的态度,似乎也软化地不正常。 莫非……… 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可怕想法吓得目瞪口呆,黎音赶忙掐指演算起日夜游神如今的姻缘,令他松了口气的是,姻缘线依旧连得好好的,并未有任何脱落的架势。 这就表明他二神心意如初并未变过。 那这是怎么回事?按夜游神的脾气来说,不应该啊! 最终黎音也没想通个所以然,左右已经找到了夜游神的所在之地,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第23章 天翻地覆 赤海,昔年天界妖界最后一战的战场,立下了赤海之盟的血誓之地,也是两届接壤的唯二之地。 经历过当年大战者多数早在岁月的洗礼中化归了,少有登越顶峰超脱生死的先者,对此都是绝口不提。原因无他,那场大战的惨烈程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像,残肢遍地,哀嚎遍野,数不清的两界将士的尸首堆积如山,无人清理散发着阵阵恶臭。如火的残破战旗插在海岸边,一滴一滴往下滴着鲜红的血。 后世之人也有人评价,若非当年代价如此,也换不来两界相安无事千万年。 虽说地域乃是六界必争之物,但因为此地充斥着太多两界都不愿回想的过往,赤海之盟订立过后此地便被遗弃了,妖界天界的通道被封断,此地从此再无人踏足。 如今通道打开,此地再开,但是来到之人........... “我嘞个天老爷啊!这里就是妖界啊!”凌烟眨巴着眼睛有些无语,无比心疼的抱着自己新上身的衣服,这让他看着有些滑稽。但是谁也顾不上这些,因为此刻他们目之所及处皆是泥泞和瘴气,脏乱不堪。“虽然........但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还是成了这么个样?” “妖界此处的景色还真是.............够特别的。”白夜收起扇子,弹指间将下裳上不慎沾染上的泥土色,脸上也是难得有些尴尬,“抱歉,我并不知晓此处的竟是如此。” “无妨。”玄渊也理了理衣冠,拔下腰间的白玉笛轮了个圈,为自己清散了周身的黑气,“此地这样,已经比我料想的好太多了。” 只是瘴气,没有什么纠缠不休的冤魂和鬼魅。 “这还好啊?全是死气,都快赶上冥界那破地方的炼狱了!”凌烟小碎步紧跑了几步从泥潭子里跨出来才敢松手把淡黄的衣裙放下,有些气不顺,“所以姓白的!我们为什么有大路不走要从这破地方偷渡?我们不算是光明正大来道贺的么?” “说你脑子不转个你还真笨的灵巧了!”白夜点了点凌烟的头,凌烟气的一跺脚刚要还嘴,就又听见他不紧不慢地接着说,“也就你以为我们是光明正大来的!” “什么意思?”凌烟不太够用的脑子已经有些开始发热了,他懵了。 “陛下带着阿音已经先到几日了,他们才是妖界名正言顺邀请的贵,我们是不请自来的,妖王本来也会起疑心。况且我们几个就这么过去,那是在打陛下的脸。”玄渊接过脸上写满“朽木不可雕也”的白夜的话茬,“带的那些不过是幌子,到时候真要是有什么纠纷,也好有个开脱的借口。” “所以我们这是偷偷来的............嗯,这么一听心情好像还有点复杂。”凌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点点头表示明白,迷糊的小模样配上他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蛋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白夜没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呀!咱们要真是走了大门来的,你信不信现在就要被陛下请去喝茶了!哪还帮得了阿音和夜游神君!” “别揉啦!我知道我脑子不好使!”凌烟拍掉他不规矩的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出了赤海,彼岸就是妖界的人家。”玄渊撩起衣摆单膝蹲地,在一地混乱的脚印中捻起一撮带着湿气的泥土在指尖搓了搓,“看来日游神君也是从此地离开的。事不宜迟,我们要快些!” 三人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明了之意。 管做饭的,管酿酒的,还有一个白送钱的。 这组合走到哪都不用怕进不去门就是了,妖王的王宫也一样。 此刻离妖王大婚,仅剩三天时间了。 黎音离开人界,算起来也已经有两年多的光景了。 人间此刻风起云涌,黎音若知他当初一诺给人间带来了怎样的动荡,怕是宁死也不肯接这档子活计。 皇帝昏庸无能,百姓不堪赋税与重重压迫终于起兵造反,为首的被后世史书记载为是一个刨了死人坟头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 这位土匪头子此刻站在皇宫门口,耳畔充斥的全是他兄弟们的杀伐之声。他恍惚间什么都听不真切,脑海中全是当年父母赴死时对着他的嘱咐,嘱咐他如果能活下来千万不要报仇,要好好活着。幼弟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他太小了,对死亡充满了恐惧。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跪下,重重为双亲磕了三个头,起身时额头上的鲜血早已留了满脸。 爹,娘,儿子不孝,不能遵循你们的遗愿了。弟弟,在那边别怕,乖乖地听爹娘的话,知道么? 他闭上眼又睁开,回过些神,抬腿迈过了脚下一地已经全然面目全非横七竖八的尸体。手里的长剑正滴着血,划过地面发出一阵刺耳又让人牙酸的摩擦声。他提着沉重的剑柄,缓缓迈向了王宫前高高在上的阶梯。 帝王是不会降阶的。 因次那位素来冷眼杀伐无情的帝王被他忠心耿耿的兄弟摁着跪在地上,王冠掉落在地散下了一头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他才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然霜落满头了。 提着剑的杀戮者悠悠走到狼狈不堪的他面前,“久违了,陛下!” “逆臣!不忠之人!你大逆不道!”皇帝破口大骂,“朕就知道当年你们全家早有谋逆之心!你居然还活着!你...........呜!” 他没能再说下去,因为摁着他的人一拳头打在了他的脸上,把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皇帝打的一口血沫喷出来,还带着一颗被打下来的牙齿。 “你应该感谢我全家的!”那人漫不经心地将剑压在了他的脖子上,在他的衣领上摩擦了几番,“若非我爹娘阻我复仇,你以为你还能有这几年的安稳日子么?” “畜....畜生.........”那皇帝气的咬牙切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你有什么脸面骂我!?有什么脸面骂我爹妈?!!我爹为朝廷兢兢业业一辈子,而我自少年起,在你身边辅佐近十年!”提剑之人换了语气,恶狠狠地瞪着皇帝,声音又急又狠,带着不易察觉的失望,“我自幼学的是保家卫国之术,听的是忠君爱国之道,爹手握重兵却从未有谋逆之心!而你,不分青红皂白,杀我全家!” “咳咳...........呵呵呵!”明知自己逃不过了,皇帝反而笑了起来,带血的呛咳声断断续续,“怀璧其.......罪,朕提醒过你和你爹的,奈何..........你们全然没放在心上!你亲自教朕的,忘了么?拥重权而不自知,活......该” 他一怔,随即眼眶冲血迅速通红,愤怒在那一瞬间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好!!!”他仰天大笑三声,随即举起剑,一剑刺穿了这个他曾陪伴了数年的,他曾以为最值得辅佐的君王的咽喉。 血喷涌而出,径直喷在了他的脸上。弟兄为他拿来了件明黄色的龙袍,他用衣袍擦了把脸,随即将带血的龙袍披在了身上,转身对着阶梯下无数等候的兄弟们举起了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跪地膜拜,此刻一直阴翳的天刚放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浴血而立的模样宛如恶鬼又不可侵犯如神明。 “众卿平身。”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史书记载,历时三年零五日,旧王暴政被推翻,同年新帝登基,立国号为泠。 第24章 废柴聚齐 对于凡界之事,黎音尚且毫不知情。 因为此刻他正扒着门槛,仔细听着门外三个的动静。 就在入夜之时,他沐浴更衣过刚要休息,就有妖侍前来敲门,说是膳房的首席御厨新做了糕点,特地为他送来些。 黎音听见眼睛都亮了,平素里他最好这些小东西小吃食,这两天为夜游神的事愁的有些食不下咽,这会正好饿了。 道过谢接过来,黎音赶忙捻起了一块白玉糕放到嘴里,明明松软香甜的味道,吃着吃着黎音就觉得这味有点不对啊! 怎么吃怎么像凌烟以前不会做饭拿法术忽悠他吃烧糊了的饭菜的那个味! 灶王爷不会做饭,问题是灶王爷有本事让饭菜变好吃啊! 黎音赶忙把剩下的半块白玉糕全塞嘴里,又拿杯凉茶灌下肚缓过气,忙召来妖侍询问。 “这糕点真是你们首席御厨做的?”黎音瞪大了眼睛看着满脸无辜的妖侍。 “就是啊!”妖侍点点头,“妖王陛下心疼王后吃不惯妖界膳食,近期召了大批会做人界御膳的妖精入宫,这白玉糕是人界特有的点心啊,素闻月老仙君常年游走于人界,特地为您奉上的。” 很好。 黎音微笑着点点头,端足了上神端庄有礼的姿态,把小妖看得一愣一愣的耳根都偷偷红了,却不知道他心里骂开了花。 几个王八羔子,看这架势到了是吧。 “无事了,你下去吧。”黎音送走了妖侍,坐回桌边端起还未品尝的酒液仰头灌了下去。 更好了,还是熟悉的味道。 黎音额头上的青筋不住地往出蹦。 算时间今晚怎么也该找来了,到时候就不给你们开门,急死你们! 于是当夜凌晨,凌烟三位大神仙脱下了伪装混到了黎音门口之后,怎么敲门黎音就是不开门。 “阿音!是我们!真是我们!开门啊!”凌烟边拍门边声音急促地叫着黎音,“快点,一会有护卫要过来了!” “不开!”里面传来黎音决然的声音,“怎么证明?” 还能怎么证明?凌烟有点傻眼,想了想一咬牙,“咱们对对子!” “成!”里面传来黎音掷地有声的回答。 玄渊看了突然激动起来的凌烟一眼,突然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再看看白夜那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就知道他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去。 然而已经晚了。 “天王盖地虎!”房内的黎音出。 “财神二万五!”房外的凌烟毫不犹豫地对道。 旁边躲着的白夜嘴角没控制住地抽搐了一下。 “天界仙酿百里飘香!”黎音想了想,又接了一句 “酒神风骚万年如一!”凌烟对的眼都不眨一下。 “...............我什么时候风骚过?”玄渊就站在他身后,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不住揉了揉眉心,“算了,你俩玩,开心就好。” “别打岔!”凌烟头也没回地向后比划了一下,意思是严肃点,对暗号呢! “.................”白夜玄渊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扶额。 “白夜不喜白日宣淫。”黎音又出。 “黑夜禁止床上喧哗!”凌烟脸不红心不跳地接上。 “.............俩祖宗,我错了行么?”白夜实在听不下去,一把把凌烟拽回来手死死捂住他的嘴,素来笑眯眯的脸上此刻萦绕着快要化为实体的黑线,“我就不该惹你俩!” “唔唔唔!!”凌烟不服气地手脚并用地乱扒楞着,依旧被白夜结结实实搂在怀里。 “胡闹。” 玄渊摇摇头,想了想又没忍住乐了,上前复又敲了敲门,“阿音,对完了,真是我们。” 门内寂静了一会,吱嘎一声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缝,黎音露出一只黑亮亮的眼睛往门外瞅,见是他们就赶忙把门打开,玄渊一闪身迈进来,白夜抱着凌烟也跟着撞进来,门砰地一声随即又关上了。 “姓白的咱俩没完!”被放开的凌烟气的整个人蹦起来,攥起拳头就往白夜身上招呼,“没完!!” 虽然怎么看怎么像打情骂俏,被打的那位不还手依旧笑眯眯地任他打。 “阿音,”玄渊的面色有些古怪,“你当真没给凌烟和财神牵这桩线?” “............我不是,我没有,不是我。”否认三连黎音频频摇头,“我得多想给我自己找事才给他们俩牵线啊...........对吧?” “谁要跟他在一块牵着,真是倒了几辈子霉了!”凌烟气鼓鼓地甩手拉着黎音,“阿音,快!把他姻缘全剪了!让他这辈子自个跟自个玩去吧!” “不用剪,小烟要是愿意陪我,我自己也能呆的甚好!”白夜笑着回怼他。 黎音:“........................” “好了闹够了,说正事!”黎音转身将放在屋内的烛台点燃,掐指在屋子四周布下了层无声结界以防有人窥听。 四位上神围着矮桌席地而坐,开始商讨大计。 “夜游神此刻就在妖王的寝宫中,离此地不出几十里之远。”黎音展开皮卷,上面正是他这些日子所探查来的此处行宫的地图。 “果真如此。”白夜啪地一合扇子,“陛下知晓么?” “尚未同陛下禀明。”黎音摇摇头,指尖凝气在地图上勾画出了一处,“此事事关赤海一诺,陛下便是知晓也无法直接开口同妖王要人。我本想着探明妖王的真实缘对李代桃僵,但是来了这才发现,妖王的后宫根本空无一人,连可牵线之人都没有。” “所以说..........”凌烟咬着牙若有所思。 “唯有一条路可走了。”玄渊摩挲着地图上所标示的那一片地方,指尖用力在上面刻下了一道指痕。 硬抢。 在大婚之前想办法把夜游神从王寝中带出来,现下暂时无人知晓他们三位神祗来此,只要做得干净,妖王找不到把柄又找不到人,只能认亏。 虽然有些亏损妖界的颜面,但是毕竟是他们不仁在前。 “还有一事。”白夜拍了拍黎音的肩膀,“日游神不见了,怕也是来了这里。” “?!”黎音这一下吓得可是不轻了,险些将燃得正旺的火烛掀翻在地,“你们怎么让他跑出来了?!” “.........”玄渊轻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 第25章 出人意料 就在黎音他们这边商讨着如何营救夜游神的大计时,妖王的寝宫来了位不速之。 “王嫂~”留姬一身暗色华服歪坐在堂厅内,身后跪着一群为难的侍者。“初次见面,我是留姬,妖王的弟弟!” 凡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听外面乱哄哄的,还道是出了什么乱子,不想只是来了个轻佻之辈。 “阁下请回吧。”他转身就要回内室。 “别急着走啊王嫂!还有件小礼物,不知道王嫂喜不喜欢。”留姬漫不经心地拿出一样东西来,在指间把玩着,“王嫂还是回头看看吧,指不定感兴趣呢?” 凡卿皱眉回过头,只这一眼,他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连刚拿起披上的斗篷也掉在了地上。 那是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夜明珠,他曾经亲手镶嵌在了飞鸿的剑上。 “你.............你................你们!..............” 他哆哆嗦嗦举着手说不出话来,悲愤绝望的血丝根根蔓延上了双眼,站在原地粗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王嫂不用心急,慢慢说,本王听着呢。”留姬依旧懒散散地靠在椅背上,流光溢彩的珠子在他纤长的手指里映衬得格外好看,“不过有些人能不能等本王就不知道了。” “....................”凡卿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把飞鸿怎么了?他现下在哪?” “哦~”留姬别有深意得应了一声,尾音还拉的长长的,“他叫飞鸿啊。” “我问你他在哪!!”凡卿终是按捺不住上前扯着他的领子,被留姬反手制住推到了一边。 “王嫂同别的男子牵扯不清,王兄可是要不高兴的。” 留姬悠悠然起身,对上凡卿惨白的脸庞,他比凡卿矮上了一截,此刻却丝毫不显颓势,“本王不过凑巧抓住了偷闯妖界的天界小贼,更凑巧他还很合本王胃口,本王便不准备把他交于天帝发落了~” “不要!”凡卿慌忙间又去抓他的衣袖,“你..........你放过他.........” “本王缘何要放过他?”留姬故作奇怪地嗔看他一眼,随即又了然一笑,“莫不是王嫂的旧情人?” 凡卿的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 “呀呀,那可真就巧了!”留姬说得可惜,面上却丝毫看不出惋惜之色,笑意更深了,“那这人我还真是动不得了,不如交给王兄——” “不要!!”凡卿吓得毛骨悚然。 “看来王嫂也不愿意。”留姬无奈地摇摇头,“那就只有我替王嫂瞒着了,不过嘛.............” “不过什么?”惊魂未定一波又起,凡卿警惕地盯着他。 “马上便是大婚之日了,王嫂这心,看来还是没收住。”留姬伸手轻佻地点了点凡卿僵住的胸口,“王嫂若是让本王和王兄放心,那这人本王也没有为难的必要了。” “....................”凡卿稳了稳自己不定的情绪,听出了几分他的意思,闭上眼睛低着头,再抬头时已然面无表情,“说吧,要我做什么。” “王嫂说呢?”留姬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狡黠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妖王送回了天帝回寝宫时,感觉到了气氛有些奇怪。 素来躺在床上背着他的凡卿,今日端正地坐在床上,绞着手,明显正在等他。 “怎么了?”妖王皱了皱眉,几步上前在他身前蹲下,“在等朕?” “嗯……”微不可闻的一声应答,伴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怎……唔!”妖王正欲伸手,被凡卿伸出的双臂猛然揽过来,苍白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嘴唇,妖王一愣。 妖王抬手轻轻推开他,和上次一样,眼眸间含着泪光,和上次失神不同的是,他这次很清醒。 “怎么了?”他抱着凡卿刚要起身,床上的人骤然发力,妖王被他拽倒在了床上,凡卿一侧身整个人骑在了他身上。 “?!” 妖王瞳孔巨震,因着举世无双的夜游神君此刻正无比冷静地慢慢解着他的腰带。 “卿儿!!” 他伸手用力拽住了凡卿的手,奋力起身两人换了个位置,温香软玉被他压在了身下,正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告诉朕怎么了,朕来解决。”妖王粗喘了几口气压制住涌上心头的冲动,握着那人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不必如此。” “………”凡卿摇摇头,红着眼睛看他。 “是不是留姬他又……?”妖王眯起眼睛刚要起身,身下人修长的白腿乍然勾上了他的腰,颤抖的双臂重又揽上他的背,这次他把自己整个人主动送到了妖王怀里。 “什么都别问……好么?”妖王听见他素日清亮的声音此刻无比喑哑,还带着不易察觉的决绝,“你不是一直想要我么?我给你。” 妖王定定地看着他,眼里忽明忽暗,他再不回视,索性解起了自己单薄衣衫上的衣带。 那双大手又一次拦住了他。 “卿儿,朕再问你最后一次。”妖王克制着自己最后的理智,“你一定要如此?不后悔?” 回答他的是再一次决然奉上的双唇,凡卿闭着眼睛,轻柔地吻在他的脸颊上。 他再不克制,将起身吻他的凡卿重重摁在床上,伸手一划,凡卿身上素白的衣衫瞬间被无形的力量碎成了几片被随手扔下了床。 凡卿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朕给过你机会的!”妖王双目赤红,低头咬在了他颈侧的锁骨上。另一只手虚空一拂,厚重的纱帘随即放下,掩住了床中幽幽的春色。 那轻软的呼声像寒蝉濒死的吟唱,渐渐弱了。 窗外又下雨了。 第26章 指掌之间 雨打屋檐骤雨初歇,妖界的空气还是冷的没有一丝暖意。 窗外的光三丝两缕地透进来,已经又是一日了。 妖王的寝殿内被灵火烘烤得暖烘烘的,情欲的气息将散未散,一片旖旎中妖王自宽大的王榻中坐起身,精壮的上身靠在身后的玉雕床柱上,怀中之人脸上正因同他有些粗暴的情事尚未苏醒,被他扯了一席墨绿的里衣仔细裹了。 还是有些过了么?妖王皱着眉头,轻轻拂过他的眉头,就是这样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引得昏睡的凡卿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颤,不耐地侧躺过去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留下了熟悉的背影给妖王。 下一秒身体的酸涩感和疼痛让他猛然睁开双眼,刚醒来意识还很混沌,发现自己竟是躺于一人赤裸的怀抱中,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想起来,身子却是软的毫无力气,一下子就要栽下去。 “卿儿!”妖王赶忙抱住他,将他轻轻放回床上,“别急。” 迷糊只有一瞬间,看见那张熟悉的俊逸的面孔凡卿清楚地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他沉默着再次背过身,只撇了一眼身上的绿色底衣就飞快地错开眼,不欲让妖王看见他渐渐红了的眼眶。 已经不是白色了,或许有些事从他进来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妖王也没有说话,他站起身为他将被子盖好,站在床边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突然伸出手,将他剔透的足掌从被中捧了出来。 “做什么?!”凡卿被他这错不及防的一下吓到了,抬腿就往回缩,被妖王温柔又强硬地拽住脚裸动弹不得。 妖王单膝下跪,闭上眼低下头,虔诚地在他雪白的足背上印下了一吻。 凡卿怔住了,连脚都忘了收回来。 不论在人界天界或是妖界,足裸都是极为拘谨之处,天界有个不成文的传闻,若是心仪你之人愿意放下身段吻你的足背,那就表明他就愿意把生生世世都献给你。 他看向妖王,神色有些复杂,拿捏不准他知不知晓这一举动是何意。 “卿儿,你恨朕么?”妖王将他的脚放回锦被中盖好,侧身坐在了床榻上,俯身问他。 凡卿不答,或者说他不知如何说。 恨或是不恨,哪有那么明确的界限。 “罢了。”妖王自嘲地勾起嘴角,“你该恨朕的。” “或许,除却这层关系,你我再无任何感情可言了。” 妖王的眼中映着他无双的容颜,红烛滴落,满室唯余静默无言。 “我说,凌烟你个坑货,你确定消息传进去了?” 黎音在瑟瑟的风中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缩在了留心亭的一角,透着窥天镜暗搓搓地骂着凌烟。 他们几经商议,由修为最好的酒神去寻日游神的下落,凌烟负责把他们在此的信息透过膳食传给被囚禁在妖王寝宫的夜游神,黎音负责接应。明日就是大婚之日,若是夜游神愿意,便在膳食中点入一丝灵气,凌烟便能感知到,他们便能在今夜利用窥天镜的传送之能两处合力催动,将夜游神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 嗯,黎音对这个计划很满意,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觉! 唯一的问题是………现下左等右等,等不到夜游神的动静! “你不会把菜弄错了吧?还是传错妖精了?”黎音冷的有些跳脚,“这些事你以前没少干!” “相信我好不好!”窥天镜的另一头凌烟有些不满,“这点事我还是能搞清楚的!!” “那怎么………” “阿音,有妖精来了!”那头的凌烟声音突然发紧,“好强烈的妖气啊!” “嗯?”黎音将窥天镜藏回胸前,抱着胸回过头,果不其然一个人影正遥遥地向这边走来,定睛一看,白珠冠水蓝衣衫,风华绝代又艳冠群芳的面孔,赫然又是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留亲王! 黎音的头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这个节骨眼上来,绝对不是来找酒友的! “久见啊月老仙君!”他很开心似的同有些警惕的黎音招招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隔了这么久没见了啊~~” “不敢当!本君自认同留亲王没熟到见面就想念的地步。”黎音侧过身不接他的话茬,又被冷风兜头吹了一哆嗦,“妖界的气候,当真特别。” “习惯就好。”衣衫轻薄却丝毫感不到凉意的留姬无奈地一拱手,“生于此地,很多事都得认命,仙君你说是不是!” 直觉得他话里有话,黎音不欲与他多纠缠,“天界少见此处景色,本君不过来此赏月踏足,留亲王呢?总不至于吃饱了来遛弯的?” “呀呀,仙君真是本王肚子里的蛔虫,连本王今晚用膳用的多都猜到了!”留姬笑眯眯地凑过来,黎音一闪身让他站到了亭子边上,“今夜的膳食,可是很特别呢,不知仙君可喜欢?” 提及膳食黎音心头一跳,他面不改色地低下头整理被自己揉皱的衣衫,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可惜较之天界,还是颇差了些。” “那就是真可惜了。”留姬摇摇头,一脸的惋惜,好似真的在可惜那些难得的佳肴。 “本王来此只是想提醒仙君,若是等着新的膳食呈上,那大可不必再等了,宵夜已备好,就在仙君房中,”留姬拍了拍黎音的肩膀,那只手冰凉的毫无温度可言,即便隔着几层的衣服,黎音都能清楚地感知到那只手带来的凉意。 “若是等什么消息之类的,怕不是哪一种,都要让仙君失望的。” 留姬依旧笑嘻嘻地,明媚的笑靥配上那副容貌本该是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色,此刻却让黎音无端透骨生寒。 “你…………” “阿音不好了!!” 凌烟的声音顺着窥天镜的引线传过来。 “慢慢说,别急。”黎音透过灵力和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话。 “夜游神传消息过来了!”凌烟似乎要哭了,声音都有些哭腔,“他说……他说他不走啊!!怎么办?!!” “嗯?!”黎音没料到过这种情况,一时愣在了原地。 留姬依旧靠在原地的柱子上,玩味地看着失神的黎音。 黎音沉默着回望着他,空气中暗潮涌动。 月亮大大圆圆地挂在天上,月光倾城,着实是个美丽的夜晚。 第27章 白折腾 黎音不知道留亲王是何时走的。 自从听见凌烟传来的消息之后,他脑中浑浑噩噩再听不见一点声音,原因无他,因他听见了姻缘线绷断的声音。 在那一瞬间,日夜游神稳定了千年姻缘自此不复存在。 姻缘线绷断,非是一方身死就是一方情变,无论哪种都是不可承受之痛。但是这两种情况也少之又少,自黎音接手姻缘至今这是第一例。 怎么可能呢? “阿音!阿音!阿音你回话!现在怎么办呀?!” 待黎音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时,留亲王早就晃悠着连个背影都不剩地走远了,窥天镜中凌烟的声音慌乱又惊愕,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玄渊呢?他不是去找日游神了?他们人呢?”黎音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抑制住自心底蔓延上来的恐惧,“他们有消息么?” “我不知道啊!”凌烟那头都要哭出来了。 “你先别急。”黎音使劲甩甩头,掐着脸上细嫩的皮肉让自己冷静下来,“你继续在那盯着,我看看玄渊怎么样了,有动静我传给你。” “嗯!”凌烟哭丧着脸点头如捣蒜,尽管这一头的黎音看不到。 继续在这是没有结果了,黎音翻身就往回跑,在窥天镜上画了个符号,将另一端连向了酒神手上的引线。 “玄渊?玄渊?玄老兄?听得到么?”黎音越跑越快,沿途无数的妖侍看见他同他行礼他也顾不得,生怕再慢一步有些事情就无法挽回了。 那头却一直没有动静。 “玄渊!!” 就在黎音第三次险些一个趔趄栽在地上的时候,窥天镜终于有了反应,传来了玄渊熟悉的声音,不同的是,这次他似乎很疲惫,说话间再没了张扬洒脱之感。 “阿音,”黎音恍恍惚惚听见他说,“我在你宫里,陛下也在此,先别急着叫凌烟白夜,你先回来吧。” 黎音听完这一句,还没来得及回话,左腿右脚终是绊了他自己一个跟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回到妖界暂住的寝宫时宫内肃静的不正常,黎音提心吊胆地走进去,果不其然看到天帝背对着门,背着手在思考什么,玄渊站在他背后,满脸凝重。 “见过陛下。”黎音对着天帝施了个礼,有些忐忑于陛下看见玄渊在此会不会发难于他们,但是出乎意料天帝什么都没说,他只是默默地转过身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 “日夜游神之事,你们早就知晓?”天帝的话听不出喜怒,还是让黎音心里一咯噔。 坏了! “陛下恕罪!”黎音跪下把头伏在地上,“先前只是有所怀疑,来此之后才敢确认那位确为夜游神。非是知情不报,只是事出突然尚未来得及禀明,万般皆是我的不是,请陛下勿要迁怒于旁神!” “..............”天帝没说话,竟是倾身将他扶了起来,黎音受宠若惊地瞪大了双眼,偷偷瞥了旁边的玄渊一眼,发现玄渊正低着头,却并不像挨了责罚的样子。 这必然是出了事了。黎音心里的恐惧越发大了。 “你们也是为了天界声誉着想,朕不怪你们。”黎音总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然为什么天帝的眼中竟会有近似于悲伤的东西一闪而过,“余下的朕也知晓了。你们好好休息吧,朕不想...........再失去一位臣子了。” 黎音那一瞬,险些重新腿软跪倒在地上。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合起来的意思他为什么听不懂? 天帝转身走出了门,侍者们紧随其后,玄渊躬身相送陛下,黎音也僵硬着照做,直到最后一丝绞金丝灯笼的火光都消失在了看不见的远方时,黎音才恍然反应过来。 他转头就扯上了今夜一直安静得不正常的玄渊。 “找到日游神了么?”黎音有些焦急地拉扯着玄渊的衣袖不放,手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找到了。”玄渊沉默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闪烁的目光却并没有直视他,只说了一句就又不再开口,平素洒脱不羁的身影此刻也多了几分无力之感。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黎音怔愣地看着他后退了一步,腿弯磕到了长椅的边沿上直接坐了下来,有些不稳的手缓缓伸向了桌上尚冒着青烟的热茶,“你说,我撑得住..........没事没事.............” “我找到日游神的时候,只有这个..........”玄渊缓缓从广袖间拿出了一颗珠子,脸上的神情又悲又冷,一种前所未有的凉意浮现在他的眉宇间。 “啪!” 黎音一个失神间茶盏被打翻在地上,他恍若未觉,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坐在原地,除却渐红的眼眶再无其他反应,谁的眼泪措不及防又接二连三地掉下来,打在衣襟上湿了一片,他后知后觉地摸上去,脸上湿湿的。 我哭了? 他木讷地慢慢低头看向指尖,又再抬头看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为他遮住了窗外突然刺眼的日光的玄渊高大的身影,又看向被他紧握在手中的的那颗金光灿然的珠子,猛然保住玄渊的腰嚎啕大哭。 “啊!!!!!!!!!!” 玄渊任他抱着,却再说不出一字安慰之词。 神族化归后肉身也会随之消弭,仅余平生所有修为与功德所化为的一枚灵珠,安放在他最后想要就在的安身之所。 日游神一生走在天光之下,风霜高洁,终是一步行差踏错,而后万劫不复。如今身陨,也只留此一物,若非酒神着意去寻,只怕早埋没在了妖界弥漫的风沙中无人识得问津。 妖王寝宫内,本安静喝药的夜游神凡卿突然间胸口剧痛,他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胸口,却无论如何也缓解不了这刻骨的疼痛。随即喉口一甜,一大口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脏了床边白玉牡丹色的屏风。 “卿儿!”妖王大骇,慌忙接住骤然昏迷的人,药碗扔在了一边,他朝门边吓得全数跪下的妖侍们大吼,“传御医!快!!” 他这一下,真真正正慌了。 第28章 长梦无声 虽为伴侣相守千载,这是凡卿第一次梦到飞鸿。 凡间有句诗文,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他梦到了他与飞鸿还未登神位之时,他们的相知相伴的日子。 他二人本无仙缘,同凌烟黎音为同修时也总因修行无所进展而无奈,所幸凡卿豁达,飞鸿自在,倒也并未因此多加苦恼。 凡卿一辈子的噩梦,都起始于千年前他非要从修行处跑出来玩的那一天。 “飞鸿!快点快点!”凡卿看见了少年时期尚未着冠的自己,拽着有些犹豫的飞鸿开心地往山下跑。 “我都听黎音说了,昨夜子时师尊云游东山去了,少不得最快也要明日辰时才能回来!”那时的凡卿偷换了一身水色的绸缎青衣,闪着波光的衣面上是水莲的刺绣图,回眸一笑间亦是美的惊心动魄。他那时年少尚不知怀璧其罪的道理,毫不收敛和吝惜于自己的美貌,只是因着每次出行都会被围观多有不便,他便戴上了一块冷色的铁面具遮掩,”快点!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好好,你要去哪都行!”飞鸿宠溺又无奈地跟着他的步伐,“摔着了我可不背你回来!” “谁说·············哎呦!”前面凡卿刚要回头教训他几句,冷不防脚下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整个人摔了出去。 “小卿!”飞鸿紧拉着他的手没敢放开,大力的拉扯下也是一同摔了出去,脚下是一段不平坦的坡道,他咬牙长臂一伸把凡卿抱在了怀里,在倒下的霎那间垫在了他的身下为他做了肉垫。 “哎呦喂!················飞鸿!!”凡卿捂着摔晕了的头刚爬起来,就感到手下摁着的地面温乎乎的还带着起伏,一低头发现竟是摔在了飞鸿的怀里,而飞鸿此刻脸色铁青,不知道是不是摔伤了哪里。 ”飞鸿?飞鸿!“凡卿使劲推搡着此刻身下双目紧闭的飞鸿的胸口,急的快要哭出来,”你别吓我啊!“ ”哈哈哈哈哈!“飞鸿乍然睁开满是笑意的眼睛,看着趴在他身上手足无措的凡卿哈哈大笑,“逗你的!吓坏了吧?” “你!”凡卿眼眶红红的,愣了半天,气的使劲锤他胸口,“你个混蛋!” 他气哄哄地爬起来扭头就往回要去找那绊他的是个什么东西,飞鸿在他身后拍拍衣服上的土跟上他,默默地擦掉了方才磕碰间咬伤嘴角溢出的一丝血迹。 “这是什么啊·········唉?”凡卿拨开丛林里密布的高耸的杂草,才发现了方才害得他摔的狼狈不堪的物什,那是一把染血的剑柄,本该连着利刃的地方空空如也,只余断柄的残骸带着血迹。 细看四周的土地上还带着隐约的血迹。 “这是?”凡卿对着身后的飞鸿面面相觑,此地是灵山之下的结界庇护之处,打斗争执伤人都是命令禁止的,莫不是有逃难之人闯进来了?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破空声,两人骤然回神,凡卿飞快地闪身躲开不知从何处袭来的一记掌风,飞鸿硬接下了这一招,闪身侧飞踢向身后之人,那人亦后退三步跳起,单手撑地后翻身起身,两人这一回合将降平手,再要出招之际却被不知何时飞身立于他二人中央的凡卿伸掌以一股轻柔却不可抗拒的力道反向推开了。 “先等等。”凡卿挡在中间,和一脸警惕的飞鸿轻声说,回过身之际,两人这才看清了方才突然袭击之人。 这一看两人都愣了。 眼前之人出招的姿势未变,仍旧警惕地盯着他们,一身已然破旧的玄衣上依稀可见其精壮身躯上的累累伤痕,英挺的眉宇间带着些许灰尘,却丝毫不影响他眼中所带的光亮。 凡卿的视线游移到他胸前挎着的颇为夸张的一块红布,绕到他背上背着的什么东西上,那应该是个活物,还隐隐有些残喘的气息。 “我们只是路过,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凡卿挡住飞鸿,举起双手尽力的解释道,“也不是来追杀你们的。” 那人将信将疑,并未完全放下警惕相信他们,他左臂上深可见骨的伤痕肉眼可见地崩裂开了,血顺着破开的衣衫隐隐淌下来,可他依旧没有放松于护着他背上的小生命。 “小卿你不用和他多说!”飞鸿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拽回身后,抬着胳膊护着他,“你后退些!此人擅闯灵山又一身凶煞,我这就捉他回去见师尊··········怎么了?!” 凡卿在他身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拧着他胳膊上紧实的肌肉狠狠地掐了一圈,飞鸿措不及防“嘶”了一声,有些懵头地小心回头看看他,“你生气了?” “气个头!生怕师尊不知道我们偷跑出来是吧?”凡卿气笑了,“你带还阳丹了么?” “带了······不行!”飞鸿刚点了点头,随即反映过来厉声阻止,“那是师门秘药,他尚不知是敌是友,万一··········” “万一再说万一!”凡卿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想听他啰嗦,直接伸手拽他的袖子撑开,从宽大的琵琶袖里翻找半天,将精巧的青花小药瓶掏出来,打开闻了闻后点点头,“现在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礼仪仁孝都白学了是吧!” “可是········”飞鸿还是想说些什么阻止他,被凡卿抢先一步伸手捂住了嘴。 “没事的!” 凡卿拿着药转身,一步步缓缓走向方才一直听着他们对话,此刻站在原地紧盯着他的男人。 “拿着吧!”凡卿把药递过去,“我想你背上背着的小的和你都需要。” 男人的神色微动,显然被触动了,但仍是谨慎地没有接,凡卿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抬手把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落地,漏出他一张倾城绝艳的脸蛋,男人的眼中亮了一下,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随即便是疑惑。 凡卿毫不犹豫地倒出一粒药来当着他的面吞下去,“放心吧,我们修仙之人从不害人。观你身手也是名门之后,自是能分辨此物好坏的。” 男人犹豫了片刻,终是伸手接过了瓶子。 直至飞鸿拉着凡卿离开时男人都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目光深邃地目送他们离去的方向。 凡卿后来无数次的悔恨那次的决定,当初若有先知,这好人宁死也做不得! 第29章 恨生 凡卿和飞鸿打死也没想到,自己是救了个多了不得的人物。 师尊足足走了三十日后才回来,第一件事就是一言不发地将他二人叫到了内室,凡卿吓得以为师尊要责罚他们,结果师尊并未说什么,只是递给了他们两丸仙药。 那时候他俩才知道自己捡了个多大的“便宜”。 妖界动乱,佞臣谋权,王位之争时妖界的正统王储携幼弟出逃,天界本不该参与他界之事,但妖界与天界地阶相连,若真乱权于天界难免唇亡齿寒。凡卿飞鸿误打误撞,救了流落重伤的王储,而后王储等到了接应他的臣子,整顿兵力一举夺回了王位,登基后又肃清了叛臣,紫薇星君来报时,围绕在天界边若有若无的妖煞之气已然消散了。 他们无意间立了大功,为此天帝特赏他二人金丹以示嘉奖,祝他们及早登神位。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比黎音早了几百年成仙成神,两个修为平庸之辈能顺利接了日夜游神的神位。 “唉,你们两个这运气,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啊!”曾几何时凌烟眨着亮晶晶的眸子一脸羡艳地望着他们两个。 “或许吧。”凡卿咬着手指头笑的没心没肺地。 “希望不要节外生枝的好,毕竟··········”飞鸿却对此并不是那么高兴,眉头紧锁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罢了。” 凌烟疑惑地看着他,凡卿就狠狠拧他,骂他乌鸦嘴。 因果循环有报应,这话如今真真应在了他们身上。 半梦半醒一片迷雾间,少年模样的飞鸿向他走了过来,凡卿赶忙伸出手,却见飞鸿后退了一步,并不同他靠近。 “飞鸿!”凡卿眼眶一下红了,眸间包着水光强忍着酸意,“你是不是怪我?我···········” 对不起。 我不该不听你的劝告,不该自作主张,不该那个时候,放开你的手。 “你在说什么啊小卿。”飞鸿冲着他温柔地笑着,身影摇晃间他的眼角也有些微红,“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千年前那次,如今,都不曾。 “我!·········”凡卿哽咽着,却发现自己再说不出话,抑制不住的悲痛涌上心头,一片虚无中他踉跄着险些跪在地上,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柔托起,“可我··········!” “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当初若非我不信你而难为那蒋家人,也不至于落的这等下场,说到底也怨不得旁人。”飞鸿低下头似是自嘲地笑了一下,再抬头脸上已是满满地不舍,“只是留你一个,到底不放心·········他对你好么?” “········”凡卿不知如何回答,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万千种情绪梗在喉口,羞愧,悲愤,伤感,不知从何处开口,“·······对不起。” “没必要道歉。”飞鸿依旧站的远远的,只是身躯隐约开始渐渐消散,“虽有遗憾和不甘,但有个人能代替我守护你,我就放心了。” “飞鸿!”凡卿慌忙向前扑过去,只扑到了一抹残影,消散在了黑暗中再无踪影,“飞鸿!” 不要走! “等等我!!”凡卿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了,他从梦中乍然扑腾着坐起来,撞进了正守在他床边的妖王的怀中,妖王忙抱住他,凡卿精神恍惚地大口喘着气,被妖王轻柔地放回了床上。 他依旧在妖王的寝宫中。 床下早跪了一片瑟瑟发抖又手足无措的御医,见他醒来都大大地松了口气。为首的御医起身行了个礼,颤巍巍地膝行到床边,隔着一片薄帕子搭上了凡卿的细腕,为他诊了诊脉发现脉象平稳,忙跪回地上恭贺陛下。 “陛下放心,王后已无大碍,稍后臣等商议着开几幅凝神静气的汤药,王后安心修养几日便可痊愈了!” “嗯。”妖王为双目无神紧盯着床顶的凡卿掖好了被角,“下去吧。” “臣告退!” 待御医们都退尽了,妖王刚欲起身,凡卿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冰凉的手,死死地拽紧了他的衣角。 “怎么了?”妖王只得顺着他微弱的力道坐回来,“不舒服?” “是你么?” 凡卿直视着他的眼睛,眼中无喜无悲,多了种看不穿的情绪和决然。 “什么?”妖王一时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是你么?”凡卿像没听见一般,执意地又问了一句,指尖肉眼可见地在发抖。 “朕不太明白你问什么。”妖王并未挣脱他的手,而是探身取了床头一块温热的脸巾,为他细细地擦净了额上不断冒出的冷汗,“朕和你保证,朕这段时间什么都不曾做过。朕何时骗过你?” 凡卿定定地看着他,半响默然地松开手,妖王说的没错,虽然他布过千般诡计离间他与飞鸿,但是他真的不曾骗过自己。 若非是他,那便是········ 凡卿复又闭上眼,掩盖住眼中的绝望与某种不知名的决定,妖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坐在床边默默地陪着他。 “明日就是大婚之日,”他听见妖王轻声说,“你若是不舒服,便安心休息不必出席了。” 妖王立后,王后却不见踪影,传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的,妖王说的却轻飘飘的,好似并不在意。 “············不必。”凡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沙哑的不成样子,“不必如此。” “卿儿!”妖王震惊得愣在了原地,愣了半刻之后大喜过望,又怕声音太大惊扰到他,小心翼翼地握紧了他的手,“好····好!” “朕对着先祖发誓,”妖王俯下身轻轻搂住他,额头抵在凡卿的额间,“朕这一生,只立你一人为后,后宫决计不会再添一人!” 这或许是世间最美的情话,可惜听的人并不在意。 凡卿感受着妖王炽热的体温,心中的恶意逐渐扩大,像墨滴入水,蔓向不可抑制的边缘。 明日么,他面无表情地想着。 等到了明日,便总该该有个了结了。 第30章 无声起 无论谁走谁留谁出生谁死亡,每日的朝阳都会分毫不差地在应该的时间投射到每一片大地上,这是六界万物仅有的平等。 妖王大婚,举界欢庆,灵力织绘出的祥云铺满了天际,妖姬们用斑斓珍贵的彩石铺了一条从王宫蔓延出,璀璨夺目,喜庆的礼乐之声自清晨就不绝于耳,街市上再无精怪穿着暗色,都依着凡界的规矩换上了明亮的色彩,家家都将早已备好的红灯笼挂上了门扉,只等入夜礼成时点燃。 王宫内也自是忙成了一团,喜殿早在昨日便布置完成,礼官指挥着宫侍们将晨起采摘的新鲜灵果摆盘供上灵台,熟练的侍者们将象征着妖界至高权威的黛色绣着金丝龙纹花色的婚服一件一件地为他们的陛下穿戴好,一旁悬空挂着的是一件相称的红底白纹的重色锦袍,用银丝线绣着妖界的至宝无霜花,流光溢彩,是除却王后旁人不可碰渎之物。 喜官打点好了一切捧着婚服匆匆赶出了王寝,飞着赶去了远处的宫殿。凡卿此刻远在另一间寝宫内,按照大婚流程,王后要被步辇自寝宫抬至妖界王宫正门,旁边便是留上台,此处为王族祭拜之地,大门非王室内有婚丧嫁娶不打开。妖王要携王后一步步登上九十九层祭拜先王的高台,在顶处为先祖祭拜后回到台下,再乘坐轿撵回到喜殿外接受群臣朝拜进行授印仪式,昭告天下王后册立。 而此刻在另一间寝宫内,凡卿脸色惨白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双目无神地坐在镜前由着妖精们为自己涂上些提气色的脂粉,他现下顶着一张堪比死人一样灰呛呛的脸,纵使他天生容颜出众也压不住那身重色的喜服,侍者们小心翼翼地询问他可否为他稍做修饰,满以为平日里不言不语的王后会翻脸拒绝,哪想到王后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竟是闭上了眼随她们摆弄。妖侍们大喜过望,赶忙端来了五色的花粉和各种精细的首饰物什为他打扮佩戴,妆扮好后又将繁琐的礼服从里到外一件一件为他仔细穿好。 侍者们的忙碌凡卿入不进眼里,他睁开眼只瞥了一眼镜中又艳丽如昔的自己就飞快地错开了眼不想再看,黑色的毒液沉浸到了五脏六腑,又被他强行压回了心底。 还不到时候,他在心头默念,无血色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门外传来金钟撞击的声音,足足响了九声,为首的侍者对着凡卿躬身跪地,恭敬地将双手交叉举过头顶。 “王后,大典开始的时辰到了。” 凡卿漠然地看了她半响,终是放开手将手搭上了她高举的手背中。 厚重的婚服被托起,随着凡卿一步步走出宫门被带到了阳光下,无霜花银白色的花瓣闪着粼粼的寒光,凡卿坐上了罩着红纱的大红轿撵,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向宫殿大门前进。 无比辉煌灿烂,无比落寞伤神。 黎音此时顶着一双哭肿了的眼泡子,呆愣愣地由着同样眼圈通红的凌烟围着他不停地转悠,待他反应过来之时,镜中的自己已被换好了一身象征着天界尊贵的透着流云暗纹的白色礼袍,白玉发冠下的发髻被梳理的一丝不苟。 “好了。这才是天界的月老仙君月老上神!”凌烟使劲吸了一下通红的鼻子,似乎努力想像平常一样说个笑话,可惜声音都还带着哭腔,“你该过去了,陛下他··········” 他说不下去了,刚抑制住的泪水又重在眼眶里打转,挚友乍然间不明不白地离世化归,任谁也无法收敛好情绪装作无动于衷。一旁一直默声不语的白夜搂过了近乎崩溃的凌烟,对着黎音哑声道:“阿音,时间要到了,你快去罢,万不能让让陛下等你了。” 黎音隐约记得自己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玄渊跟在他身后送他出门,即将跨出宫殿门对他轻声低语了几句,直到黎音跟随着仙侍们来到了天帝陛下的所在处时才想起来,玄渊说的是他们今日会跟在出行的队伍中一路随行,让他先放宽心且安心随陛下观礼。 黎音恍惚地想着,可是还有什么用呢?日游神已经不在了。 两位神衹心连心,夜游神现下该是知道了吧? 他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这场封后大典的?黎音想象不到。 玄渊昨日告诉他,日游神死的蹊跷,他当日在天界所受之伤尚未完好,头一天还病怏怏的人突然直接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妖界本来就是件不要命的事,日游神行事虽然猛撞,却也并非丝毫不顾及之人。 必是遇到了什么人,遭了他的毒手,甚至于可能都不用那人太费力,以日游神那时虚弱的状态也是几近于全无防抗之力的。 日游神于妖界之前并无往来,不存在寻仇滋事等问题,最有可能的,该是碰见了怕他阻碍婚典之人,因此痛下杀手以绝了夜游神的后路。 玄渊说到这点时候,黎音没由来地想到了那位总爱找事的留姬亲王,以及他脸上永远挂着的那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自得神情。 虽不知他兄弟关系如何,但是这种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黎音闭起眼睛复又睁开,稳定了一下情绪,如今当真无法可施,日游神不在了,夜游神不肯偷逃,天帝陛下又因着上古的赤海之盟对婚事无法加以阻止,眼见着一切再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所有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态逐渐不可挽回。 胸前的血玉又在滋滋发烫,玉的主人想也是又在念叨他了。 都什么时候了!黎音不耐地掐诀凝出了冰花附着于其上,一瞬间刺骨的冰冷让他猛然抖了一抖,却又为此多了几分精神。 左眼皮一直在突突地跳个不停,黎音狠狠地掐了一下,眼前突然光华大盛,黎音赶忙跪下,着纯白耀日云纹袍的天帝缓缓走出,丰神俊朗的惹人神夺,却只有黎音明白他眼下若有若无的青黑从何而来。 他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看向了黎音,就在黎音以为他要同自己说什么正欲跪回去时,天帝却只是转过身,由着仙侍指引走在了前面。 那是黎音第一次真正明白,帝王并非无情,只是不能有。 第31章 大婚(上) 妖侍们都步伐都是统一训练过的,能为今日大典抬轿辇之辈皆是侍从中的佼佼者,步伐精准统一,随着礼乐欢快的节奏大队人马欢欢喜喜又严肃恭谨地向宫门前进。 一身华服的妖王和礼官们就站在宫门外,远远地看见红色的仪仗慢慢靠近,端坐在高辇中的凡卿面上无悲无喜,在红纱和霞光的掩映下美得惊心动魄。 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不禁为之神夺。 这才是他们王后该有的样子! 九十九阶长梯,建造者的意图是以此彰显对先王们对敬重之意,因此只能徒步攀爬。 凡卿被妖王扶下步辇,前方引路的侍从早已跪了一地,为他们让出了通向高台的道路,礼官在千年举着打开的长幅宣读着礼词,念的是妖界的古语,礼乐在他身后断断续续地响着。 妖王侧目瞧了他一眼,窥见他一如往昔那般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没忍住轻笑了一下,随即拉住他的手带着他缓步向前走。 “············结两姓之好,蒂百家之盟。” 凡卿木着脸,只听懂了礼官宣读的这最后一句,路已走到了尽头,眼前就是长梯,他刚欲向前,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他反应过来,他竟是被妖王当众打横抱了起来! 随即妖王长腿一迈,抱着他往台阶上一步步走着。凡卿昨日刚闹了这么一出,此时对他而言这望不见顶的高梯着实吃力,妖王本是怜他辛苦,索性一举代劳,只是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凡卿面上却丝毫没有挂不住的意思,只是呆愣愣的随他抱并不出声。礼官早已目瞪口呆地杵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阻止,虽有些不成体统,但到底是陛下,此时并无外宾,又没有条例规定不得如此,年迈的礼官愣了半响只得背过身去装作没看到,一地跪着的宫人都把头使劲埋在了地上,恨不得装着自己此时在地下才好。 凡卿抬眼看了看,可妖王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抱着他的手稳如磐石,便又闭起眼睛不看他,把头紧缩在了他怀里。 所幸云梯虽长也有尽头,终于是到了顶台时,妖王轻放下他,他便飞快地闪身到了一边。 香案早已供好,凡卿眼见着妖王点了三只招魂香却并未递于他,只是径自鞠了三躬而后将香插好,复又拉起了他的手,这次他们没用走的,只一个呼吸间就又回到了高梯之下。 祭祖流程本是极为复杂的,只是妖王在同礼官商议时特地严明了王后不喜妖界繁琐细碎的礼仪,礼官绞尽脑汁将流程删减了一半有余,这才有了如此看似儿戏又并不失仪的作态。 这些凡卿统统不知道,他也并不需要关心。 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天帝入席,身后站着黎音和众仙使,他们此刻正与妖界众臣一同候在喜殿外举行典礼的圣地上,等候着妖王携王后入场。 那位留姬亲王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看到他们还笑眯眯地冲黎音挥挥手,不同于往日他们相见时随意的着装,今日的留姬也换上了象征身份的墨色广袖吉服,轻灵的的布料上面当是用着什么特殊的妖法固化了颜色使其自上而下逐渐变换由浅及深,那张被衬得更为妖娆的容颜惹得席间无数侍女频频偷瞥而后红了脸,黎音却越看越嫌烦,索性把头便了过去不再理会。 饶是如此,他也能感受到,留亲王灼人的视线一直在看向他这边。 这场该下地狱的大典快些结束吧,黎音默念着,结束了我们好算总账。 天帝自打入座后就一直不曾发话,只是摩挲着奉上的酒盏有些出神,黎音等得心不在焉地干脆发起了呆,正欲偷偷抽自己两个巴掌醒醒神时礼乐之声忽至,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礼乐声渐渐变大,一条银光随着乐声由远及近自金碧辉煌的宫门外到铺设好的高台中缓缓展开,八位婀娜美貌的侍女怀中抱着精致的镶着五彩灵石的花篮,步步生莲搬地走在前面,一步一将怀中花篮内盈盈闪闪的无霜花瓣洒在这条刚被铺出来的神圣之路上。 她们身后跟着的是奏乐的乐官,抱琵琶者一,吹笛者吹箫者各一,还有几种黎音瞅了半天也叫不出名堂来的管线乐器,他估计着是妖界特有的,奏出来的琴声很特别,颇有摧枯拉朽之感,听得时间长了容易头皮发麻。 妖界这习俗还真是·········无法形容。黎音抿了抿嘴忍住了想要捂耳朵的冲动。 再看看妖界众臣包括留亲王都是一脸祥和甚至是喜洋洋地听着,就算心情再差黎音也突然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想笑的冲动。 似乎有点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亲王脑子这么坏了,总听这玩意,能正常才怪了! 乐官后面跟着的是抬步辇的侍者们,有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坐于其中,黎音看见他们在宫门外就将那大红的步辇放了下来,放好了脚垫后躬身撩开红纱,一身玄色吉服的妖王迈步而下,随即他转身,亲自撩开悬挂的纱帐,将华服的王后扶了出来。 虽然早就知晓,但是当黎音看清了此刻精致妆容掩盖下的凡卿那张掩不住憔悴与绝望的脸时,心里重重地咯噔了一下! 这还哪是与月争辉的夜游神君啊!怕只是具行尸走肉了! 他的眼皮今日一直在跳,绝对是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他的直觉一向好的可怖,黎音不由得往前倾了一步,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凡卿目光呆滞地由妖王牵着手走在洒满银光的路上,只在路过留姬时似有似无地瞟了他一眼,就在黎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的时候,他已经越过了留姬,停在了天帝陛下面前。 全场几百双眼睛都看向了这里,目光似疑惑似探寻,天帝早不知何时放下了一只握在手中的小酒盏,站起了身面对这位昔日他的臣子。 妖王拉着凡卿沉默地面向这边,天帝陛下直视他们也并未做声,甚至已经有隐约的窃窃私语响起,黎音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对着妖王凡卿施了个礼打算先救个场。 可惜这次他没救成。 第32章 大婚(下) “陛下。”凡卿用沙哑的声音唤了句话,随即他挺着腰背缓缓跪落于地下,毫不在意身后宽大精致的衣摆是否会因此褶皱,只是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无比虔诚地扣了个头。 标准的天界礼仪。 “陛···········”黎音被眼前的情景险些震了个踉跄,刚欲打圆场的声音自动自觉地绕了个圈自己转回了肚子里再也不肯出来了,喉口像被堵住了一般,黎音赶忙低头把嘴巴紧紧闭上。 不过此时无人有精力嘲笑他的失态,全场瞬间寂静,礼乐声都停住了,群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又自觉失礼赶忙收回了目光。礼官们皱紧了眉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想阻止这有违礼法之事,又见妖王对着他们摇了下头,表情并不似不悦,便又都先把话憋了回去。 “请起吧。”最终还是天帝俯身亲手将他扶起来,声音淡然,“爱卿如今为妖界之后,贸然归朕于理不合。” “这一拜,是跪谢陛下多年所赐恩典,吾来不及回报,深感羞愧。”凡卿轻声说,脸色又似乎白了几分,“若无陛下,便无吾辈往昔之景。” 天帝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朕其实也不曾想过,竟是爱卿你。罢了。” 他把目光投向了一直耐心等待的妖王,妖王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温声对着凡卿道:“可以了么?“ 凡卿对着他依旧是一副不言不语的模样。 妖王笑笑,执了他的手继续向前走,留姬不知何时走在了他们身后的侍官旁边,笑嘻嘻地跟着有些呆滞的乐官们挥挥手,乐官们这才如梦初醒般赶忙继续方才因不敢出声打扰而停下的演奏,群臣的面色也都缓和了不少,都暗自松了口气,生怕方才天帝这会有什么变故。 黎音这颗心却是悬了起来,高高悬在了空中没招没落。妖王的态度太过诡异,夜游神眼中又隐有杀意,此刻白夜凌烟和凡卿扮成的酒官和御厨又入不得内殿,想也正在大殿外焦灼地等待着。不安的心砰砰的好像要跳出来,黎音下意识站的离天帝近了些,胸口本已凉下的血玉块突然没了存在感,黎音广袖下的手莫名开始发抖。 上古的神明啊,黎音心底默念,玩笑开不得啊。 走至路的尽头高台王座,侍官们跪了一地,为首的两个捧着凤印和礼酒,酒是凡界的规矩,礼官特地加了这一条进去,妖王王后对饮并礼酒并与群臣同饮,而后由身为亲王的留姬亲自捧了凤印由妖王赋予王后,礼官宣读祝词,请天帝陛下送上代表天界的祝福,请月老仙君为他们系上姻缘红线,方为礼成。 酒是妖界的酒,却带了几丝天界的仙味,多半是酒神的手笔。黎音稳住心神,闻见了这酒香知无异样安心了些许,同天帝一齐端起杯子,妖王同天帝对举示礼,天帝点头示意,而妖界群臣此刻一同举杯,恭贺着他们的陛下王后。 “恭祝陛下王后福泽万万年,光辉百世,芝兰茂余!”群臣齐声道,一齐俯身低头一饮而尽。 妖王转过头对着凡卿毫不犹豫地仰头饮下,凡卿眨了眨眼,也随之饮尽了酒。 出乎意料酒较之平常玄渊酿的仙液辣上了许多,酒鬼如黎音也险些被呛了,压抑着喉间道火辣辣之感黎音放下酒盏,就见留亲王自礼官手中施施然接过了摆放凤印凤诏的琉璃盘,缓缓跪于了凡卿之前。 “恭祝王嫂与王兄百年好合了!”他的笑容别有深意,将琉璃盘高举过顶,妖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慢慢伸手接过了托盘,将之捧在了凡卿面前。 黎音屏住了呼吸。 凡卿低头看看闪着流光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凤印,转眼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留姬,复又怔怔地看了看妖王。 黎音脑海中当时就炸开了花。 变故只在一瞬间! 凡卿眼中霎时蹦出了杀意,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之前以雷迅不及掩耳之势掀翻了眼前的的琉璃盘,妖王因这措不及防的举动,随即凡卿死命地狠扑了下去,一把将还未有动作的留姬拽起来,拔下头上挽发的尖细的金藤抵住里他纤细的喉咙! “卿儿!!”“啊!!!!”“大胆!!” 侍女们被这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妖界臣民们皆变了脸色,纷纷上前意图护驾,妖侍们的长剑皆已出鞘,纷纷对准了方才还让他们敬重不已的王后! “神君不要!”黎音从座位上一下站起身要扑过去,被天帝拦在了身后,一片混乱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包括还穿着御厨服的凌烟和玄渊,无人顾及的了他们。 凡卿此刻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眼里只剩眼前白细的颈子里跳动的喉管! 终于!! “卿儿!”妖王脸色也不好看,但是并未发难,仍试图与他交谈,“你这是做什么?” 凡卿却并未答话,只是低着头紧握着手中的金藤枝,如果有人能看见他此刻的眸子,一定会为他双眸中的血色而震惊。 被他挟在手里的留姬短暂的怔愣后笑意却依然挂在脸上,仿佛此刻被挟持的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人,“竟然··········呵!” 听他这一笑,凡卿的手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用力往前一送,留姬脆弱的颈子上马上多了一道口子,血顺着脖子缓缓淌下来。 “卿儿你先冷静一下!”妖王似乎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随即凡卿警惕地拖着毫不反抗的留姬后退一步脱开距离。 “神君不必如此!”黎音在底下大喊,“你···········” 他瞬间不知如何阻拦此刻近乎失控的夜游神,陛下在此,他即便再冲动也不该做出这般将陛下安危置于不顾的冲动行为,这并不像他会做的事!天帝皱了皱眉,也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头,上前一步似是也要说些什么,随即变象又起,方才如牵线木偶般的凡卿却像突然被抽干了力气,松开了桎梏留姬的手,睁着不可置信的双眼软软地倒了下去! “叮!”金藤枝落地,天帝与黎音及天界侍卫周边,突然出现了金色的结界光圈! 众人大骇,这是?! 第33章 变故 “嗯?!” 黎音大惊,有神官下意识想跨出这古怪的金圈,被他一把拽了回来,即便如此,那神官飘出圈外的一片衣角也顷刻烧成了灰。 “大家不要靠近这个圈!”黎音厉声对着目瞪口呆的侍者们大喊,“这是束魂结界!!” 闻言所有人脸都变了色。 束魂结界,上古流传下来的阴毒之术,主为困住阵中生灵,允进不出,阵中稍有越界者即刻便会遭魂火烧灼,轻则五内俱焚重则灰飞烟灭。 突然,众目睽睽下身着护甲的妖界的护卫不知从何处奔涌而出,如潮水般围住了为天界来者特划出的坐席。凌烟三人离坐席还尚有段距离,此刻也被突如其来的法阵困住后被包围住了。 妖界的群臣此刻也尚未搞清楚状况,就见他们之中突然有人捂着肚子哀嚎抽搐着倒下了,随即就像摁下了什么机关,这些掌握着妖界无上权力的重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面上皆痛苦万分,哀嚎声呼救声乱成一片。 变故来的措不及防,天界随行的神官纷纷冲到里天帝身前,一个个化出了随身的武器在光圈里挡在最前面。 与周遭混乱不同的是,天帝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甚至连表情都未有太大的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远之上的婚台。 妖王面色凝重地接住软倒下的凡卿,把他拦腰抱起放到了王座上,凡卿就像昏睡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有眼睛还眨也不眨地不肯闭上,死死地盯着起身的妖王。 “哎呦!”留姬擦了擦脖子上的血,半真半假地埋怨着,“王嫂,很疼啊——” 妖王没有理会他,只是对上了天帝望过来的目光。 妖界今日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打起了闪,阴云逐渐密布,黎音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安的感觉此时被放到了最大! “希望天帝陛下能与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妖王的声音浑厚而威严,说出的话却让凌烟险些气蹦起来。 “我说妖王你要不要脸啊!”凌烟的御厨服未脱,此刻被困在阵中火冒三丈,指着天帝破口大骂,“分明是你们劫持了吾辈神君,又设局陷害日游神君,现下还设下埋伏,你们倒打一耙还··········唔唔唔!!” 他骂骂咧咧的指控还没骂过瘾,就被听不下去的白夜一把捂住了嘴拖到了后面。 说的没错,但是时候不对。 “天帝陛下御下看来无方啊。”妖王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凌烟又对上天帝,天帝只是侧了下头,面上看不出喜怒。 “妖王陛下有话大可放开了说,何必拐弯抹角?”天帝淡淡地拨开了挡在他身前最靠近的侍卫,并不在意于自己是否处于危险中,“如此重兵逆阵,可不像突然之变啊!” “好——!”动弹不得的凡卿眼睁睁看见妖王转身从他耳后抽出来一根金线,同上次控制他神智之物相同,“朕的王后为天界之臣,朕待天帝陛下处处礼让有加,而你们呢?” ”先是遣天界之神酒神灶王财神潜伏于朕的王宫中,三番五次传信骚扰朕的王后,还在今日的宴酒中设计下毒!“妖王环视了一圈自己尚在地上抽搐的臣子们,御医已收到消息赶过来,正逐一为他们解毒,“朕还未曾追究,尔等今日竟又想施术操控王后,妄图让他犯下弑君之罪!一桩桩一件件,朕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真是胡说八道!!”这下白夜没有再捂住凌烟的嘴,平白遭人陷害他自己也是火冒三丈,“我们什么时候下毒了!?又什么时候操控夜游神君了?!!没有证据就来乱说话!!!” “证据?”妖王冷笑一声,“灶王这身衣服,敢说自己未曾混进朕的王宫做御厨?今日的酒中弥漫的可全是天界的仙气,真当朕闻不出来?同样的酒为何尔等饮下无事,朕的臣子就紧接倒下?王后同天帝只是说了一会子话便举止大变,敢说不是天界之人施的什么邪法?” “你··············!”凌烟哑口无言,玄渊眯着眼睛,手中的笛子转过了一圈又一圈,并不打算同他争论。 黎音那一瞬间有些恍然大悟之感。 好精妙的布局啊!怕是同他们递上婚帖的那一天这场局就拉开了帷幕等着他们自己跳!今天就算他们全战死在这里,日后传出去也只是天界意图不轨在前,妖界防卫于情于理,战场上刀剑无言伤亡又很正常,根本就无人会在意是谁先动的手抑或是谁先动了阴谋诡计的前弦!! 怪不得凌烟他们这么轻易就混进了戒备森严的王宫,怪不得他们几次三番同夜游神传信却未遭阻止,那根本不是什么念着王后喜爱天界凡界膳食,感情都是被设计好的! 黎音其实是有点佩服这个妖王的,他原来还纳闷怎么都是一个母后生的兄弟两个品行怎么差了那么多,现在才觉得自己那会真傻,真么就瞎了眼没看出来,这俩妖精切开了没一个白的,真是没投错胎,倒打一耙抹黑搅屎棍的本事一摸一样。 就是可怜了夜游神。黎音偷偷看了眼在王座上的凡卿,发现他正怒不可遏又惊慌失措地睁大了双眼却并不看任何人,眼眶通红却一句辩解都发不出声,想是留姬在他身上又下了什么禁锢,黎音心尖子隐隐地疼,却不能轻举妄动。 “是么?”即便在这种劣势下也未见天帝有丝毫的颓势,依旧不慌不忙不急着辩解,仍是那个指掌间可翻云覆雨的从容帝王,“天界之人素来恭谨慎行,若真有不得已而为之之事亦不会如此轻易教人抓了把柄,妖王还是勿要以妖界之风揣度天界之智的好!” 声音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唠家常,却让底下躺倒的一片妖臣脸都绿了,情况不太允许黎音笑出声来,忍住了专心解这个难缠难破的法阵,凌烟则是不给面子地直接笑出了声。 意思就是我们搞你就搞你,绝对给你抓不着!给你抓着的那都不是我们干的!你们这的活的脑子不好使啥都信,这也信? 一声嗤笑声,黎音分了余光瞥过去,见留姬似笑非笑,正把玩着凡卿身上摘下来的那根弦。 “天帝陛下倒是摘得干净!” 第34章 再变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天帝还要为臣子洗脱,有主如此可真好,这护短护得本王都有些羡慕天界之臣了!”留姬将手中的金线随手弹到了一边,话带不屑之意,“啧啧。” “留亲王这眼睛长得可真是一点没浪费,白眼珠看黑的,黑眼珠看白的,正儿八经的就是看不着!”白夜的扇子在手心打了几下,带出的风化为无形的屏障阻隔了阵中渐起的热意,他眯起眼,看着困住自己周身的金圈一点点逐渐有缩小之意,“也是可惜了。” 白夜嘴损也不是一两天了,黎音躲在天帝背后暗自乍舌,解阵需要时间,兄弟你加油,争取气他个三长两短的!! 可惜留姬根本不吃他这套。 “月老仙君还是先别忙活了!”留姬嗤笑着斜靠着站得笔挺的妖王,用手指指了指他的方向,“那阵法可是从残存的古籍上摹了许久摹下来的,折腾疯了四个妖界最好的妖士,死了近百个实验的妖民,若真是就这么解开了,那我们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他说的轻飘飘的就像今晚吃什么那般容易,黎音却听得一股火直接窜了上来。 “说得真轻巧!上百妖界生灵的性命,在你眼里就这般不值钱么?”黎音冷笑,周身四散的仙气开始肉眼可转地缓慢流转起来,围住他们的妖界侍卫见此情景纷纷将枪头对准了他,他却毫不在意地轻蔑大笑。 “这就是你们所效忠的王族!大的强抢他界之臣,小的玩弄是非视你们的性命如儿戏!”黎音的声音不大,却震得全场仿若如雷贯耳,地上缓过来的妖臣们彼此对视,他们自是不会轻易被这等离间之言所蛊惑,但是今日之事处处透漏着古怪让人不得不谨慎。 那毒烈性非常,即便解了一时三刻也无法动弹,护卫们围绕着群臣拉开了阵线,防着哪一方突然发难伤到这些肱骨之臣。布局如此精密,黎音都想给他鼓个掌。 脑子比我好使多了,可惜满脑子坏水! 天帝自那句话后便一直再未开口,放任凌烟黎音和留姬打嘴仗,妖王出乎意料地也并没有出声,白夜一手摁住了要指着鼻子开骂的凌烟,示意他先别做声。 ”阿音,“玄渊的声音突然未经过耳朵直接传入脑海,黎音刚想回头又生生控制住了脑袋,”听我说。“ 嗯?听着他的话黎音脑中灵光一闪,赶忙收起了神识,凝神之际黎音闭目眨眼几个来回,最后睁眼之际瞳孔已然幻化成了淡金色,再抬头看时,清清楚楚地能看到在天帝妖王之间有两条纠缠的龙影正在相互缠斗! 怪不得方才突然安静了下来,留姬也并非是与他们扯口舌之争,此阵对神族的仙法有克制之能,纠缠时间过长只会伤及自身,他这是在为妖王争取时间! 窥云破雾之术,虽不及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但拨开云雾辨真伪窥本质之能远在其之上,弱点是术法维持时间较短,施术后会有短暂的失明。 眼前阵阵漆黑,黎音扯下胸前的血色之玉,对着那龙影中乌黑的一团狠狠掷过去! “嘭!叮!”像是撞破了什么厚重的事物,血玉顺着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物体滑落下来,原本轻笑着的留姬瞬间变了脸色。 “把他们拿下!”眼前彻底一片漆黑,只听见留姬的声音骤然拔高,待令已久的侍卫欲冲进法阵,黎音被推搡了一下抹黑靠在了天帝背上,耳畔一片兵戈相接之声,那是忠心的天界护卫将他们互在了中央保护他们,然而区区功法被克的近百人怎能抵挡妖界过千术的精兵,就在众人决心拼死一搏时闻得玄渊一声冷哼,一阵破空声由远及近自身侧飞快擦过,黎音闭着眼侧首去听,那是追着他血玉的轨迹去的。 “恩!”两阵光芒闪过,方才站得一动不动的妖王闷哼一声连着后退了三步,捂着胸口面色颇有些难看,天帝也回了神,看上去却神色依旧。 “陛下!”见妖王神色不对妖界的臣子都有些坐不住了,奈何余毒未清无法动弹,只得隔着重兵不住大喊,“陛下当心!切莫着了他们的奸计!” 无人理会他们,天帝一挥手,袖间带出的风挟着无上神力铺天盖地地劈过来直奔已经快要紧逼到他们周身的光圈,困扰了诸神许久的恶阵顿时碎成了尘埃,所带的余热顺风飞到了在场之人的脸上,带来了阵阵烧灼之感。 方才破空之物在空中飞了个来回,又打着转飞回了玄渊手里,那是他从不离身的白玉笛。留姬上前扶了妖王一把又被他轻轻推回去,妖王平复了一下呼吸,有些深色复杂地望着尚且双目无法视物正在抹黑抓瞎的黎音。 就在方才他祭出了元神同天帝相斗,旁人本看不见魂体,那阵法又本就有消弱功体之用,天帝又要分神保护天界臣民的安全,本就处于劣势无人相助,就在他将要得手之际那块血玉直直被扔过来正打在他的龙眼上,不知这是哪一界之物竟带了煞气,冲煞得他的元神一瞬间竟有些伤损之势,他方费力稳住魂体,那根白玉笛带着杀气跟着那玉冲煞进了魂阵中,个中附着的仙气将法阵中的阴气如数冲散,还阻拦了他袭向天帝的致命一击,随后被天帝占的先机局势瞬间扭转。 本来稳操的胜券,居然就坏在这个不起眼的月老上! “呵,天界还真是藏龙卧虎,朕倒是小觑了你们!”法阵已破,妖王冷眼窥向持着白玉笛站到天帝身前的玄渊和比划着抓着凌烟的衣袖不放手的黎音,抬手就要下令,“不过尔等功法已被消磨过半,还以为今日能逃脱得了么?” “以为啊!本君还真就这么以为的!”原本背对着这边的黎音听着声音转过身,对着妖王和留姬竟是灿然一笑。 “妖王,留亲王,你们要不回头看看?” 第35章 对峙 “?!” 妖王一怔随后猛然回头,身后原本安坐于王座上的凡卿早已不见踪影,再一眨眼间一个黑影忽至,留姬下意识挡在妖王身前,被一阵大力推搡到一旁。 随即一阵锋利的剑气直指妖王的脖子,众人皆是一愣随后定睛一看,正是方才还满目憾恨的凡卿,只见此刻他身上流转着充沛的光华仙气,失去了束缚的长发无风自动,漫天云光应衬着他眉眼中的坚定。 “你………....…?” “陛下!!!!” 满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怔愣,侍卫们纷纷欲冲上前,凡卿侧目一瞪,手中的剑又逼近一分,再无人敢乱动。妖王回神看了看面前杀意尽显地对着他的凡卿,又扫了眼台下一手捂着脑袋另一手揉着眼睛的黎音,第一次目光中闪过了寒意。 “还真是小觑了月老仙君。”妖王冷笑,任凡卿的剑抵在他咽喉处,“卿儿,你…………” “闭嘴!!”凡卿瞠目大喝,指尖却忍不住发抖,“你闭嘴!!” 方才玄渊同黎音说的,此阵难缠难解,与其将注意力放在此处,倒不如出其不意,将解咒之术放在此刻无人注意的凡卿身上,围魏救赵,自后方突围,解前方无解之局。 所幸那血玉吸引了妖王大多的注意,这才让黎音能成功解了凡卿身上的束魂咒,随后玄渊那根笛子彻底击破了残存的邪气,这才让凡卿彻底脱离了妖王的控制。 料想一切尽在掌控中,黎音松了口气,随即脚下一软就要往地上倒,眼前漆黑一片还尚未恢复,他迷茫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呃……多谢!”熟悉的酒香,是玄渊。一只大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消耗功体过度引起的晕眩,黎音迷迷糊糊地靠着他站稳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点·······晕。” “无妨!”玄渊持着笛子不动声色地扶了把他,在他额间拍了拍为他注入了些许仙气,黎音眼前深不见底的黑雾散开了些,逐渐有光透了进来。众人背靠背站成了个圈,将天帝护在其中,然而天帝轻轻推开了所有护于其身前的神官侍卫,径自站到了最前面。 ”陛下当心!“凡卿侧目一看随即皱着纤细的秀美急急唤道,”请勿要靠近!“ “朕本来以为,你当真会好好待他。”原本沉默的天帝却直视着妖王,言语间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叹息,”没想到·········“ ”为王者,感情从来不是第一位的,朕也以为天帝会知道。“妖王话虽说得无情,眼睛却一直盯着凡卿没移开过,”卿儿,朕确实利用了你,你要杀朕么?“ ”··············“凡卿并不应他,因为一柄通体墨绿的长剑就在方才已经抵上了他的颈侧,他毫不在意地偏头看了一眼,持剑之人正是面色冷冽的留姬。 情况急转直下一波三折。 妖界群臣们此刻皆不敢作声,生怕他们尊贵的王后或者亲王哪个手一抖将谁的脖子戳个窟窿出来。天界这边一片寂静无声,妖界虽兵重,但神界之臣没了束缚此刻也皆有自保之力,一时间难分上下。台上现在的局面堪称相当好看了,玄渊抬眉,凌烟咬牙切齿地狠不得扑上前撕碎那装腔作势的留亲王,白夜转手扶着看不见的黎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黎音最轻松,该做的事做完了,可以安静地听戏了。 ”把剑放下,“留姬手中的长剑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通体盈绿剑身盈薄,锋利的寒光在剑刃上隐隐作闪,”我不说第二遍。“ ”留姬!“妖王的声音却突然凌厉起来,”你把剑放下!“ ”王兄!“留姬急了,第一次失去了以往的从容之色失声同他的王兄争辩道,”事已至此,难道王兄还指望他能乖乖听话,做你的笼中鸟金丝雀?“ ”············“妖王这次没有答话。 ”那个容我插句话呗!“这时黎音好死不死的声音乍然传进来,三人一起偏头,不知何时黎音已经摆脱了白夜的搀扶复又站回了天帝身边,而天帝正目光深邃地遥望着台上这一场闹剧,”日游神的死,是你们哪位干得大好事啊?!“ 全场顿时静到能清楚地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天帝的目光又凝聚在了听到这个名字面色青黑的凡卿的身上。黎音本意只为试探,谁料不曾想,此名一出,最先变了脸色的竟是那素日里最爱谈笑风生的留亲王。 “日游神日游神·········日游神!”留姬想起了什么低头默念里两三句,猛然顿住后抬起头,眼中竟是有疑似于悲伤的东西一闪而过。“日游神!!” 嗯?? 还未待众人疑惑之时,留亲王手起剑落向前飞快一划,没预料到他这一下凡卿慌忙间闪身一躲,剑气划破了他艳丽的婚服,脖颈上一阵温热,凡卿不敢放松挟持住妖王的那只手,只得用另一只手反手去摸,摸到了一片温热的猩红。 “留姬!”妖王再不顾及台下,他厉声对着留姬大喝道,“不可伤他!把剑放下!!” “王兄!都什么时候了!!”留姬也同样对着他大喊出声,情绪少见的有些失控,“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了王兄!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那一瞬间似是醍醐灌顶,灌得妖王脑子瞬间清醒,让他再不做声沉默地对回凡卿。凡卿的眼框依旧是红红的,手却丝毫不肯妥协着放下来。 那一瞬间黎音想起了嫦娥仙子曾经养过的玉兔,也是红红的眼眶,小小的身子大大的脾气,本来那么讨神喜欢,却突然间无病无灾得死了好几只,惹得嫦娥仙子难过了许久。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计划,“凡卿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一字一顿句句清晰,”今日有我在,谁也休想伤害陛下一根寒毛!!” 第36章 变数 “!!” 情况急转直下,原本对准天帝的武器此刻纷纷掉转了枪头,对准了原本神圣的礼台。 黎音的眼睛隐约有光透了进来,他靠着凌烟使劲眨眨眼睛,眼前的场景逐渐清晰,看清了面前的场景之后哎呦了一声,赶紧抬手把眼睛捂上,恨不得再瞎一会。 本该是无比紧张的局面,台上现在这架势,怎么看怎么跟唱戏似的。 凡卿持着方才趁乱随手从妖侍手中夺下的长剑,抵着妖王的脖子,此刻剑上正因注入了他的灵力而充斥着星辉般的银光,而留姬手中那柄闪着寒光的墨玉宝剑也抵在凡卿的脖子上,而妖王的手也掐在了留姬的脖子上,三人绕成了一个圈,谁也不让旁人动对方。 看着有点搞笑。 “夜游神君!”僵持之中天帝出声,对着的却是满目凶狠的凡卿,“事关妖界众生,不可胡来!” 凡卿闻言持剑的手一抖,他恍了恍神随即咬牙又将手端稳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事关陛下安危,臣顾不得那么多了!” “呵,王嫂还真是真是绝情,不亏为天界出来的!”原本沉默者警惕着凡卿的留姬突然又笑开了,冰冷的笑意漫上眼角,黎音心道不好,刚想大声阻止却被那乍然冷酷的声音抢了白,“前脚还念着同我王兄的床笫缠绵,后脚就能为那情郎对我王兄拔剑相向,我该说王嫂痴情呢还是不知廉耻?” “你·········!”凡卿被他说的脸色骤然发白,妖王见状扫了留姬一眼,低声喝令他住嘴。 现在就是在等,看谁先乱了方寸。 “留亲王现在还在搬弄是非!”黎音放下捂眼的手从天帝背后冒出头来,把玄渊推到了一边,“方才本尊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你们控制了夜游神君才让他对妖王陛下动了手!前有重兵埋伏伺机而出,后有栽赃嫁祸指桑骂槐,现下又众目睽睽之下将罪责皆推到了吾辈与夜游神君身上,尔等未免太过了吧!” “月老仙君真会说笑!本王方才一直老老实实地在这,何时又有本事让他服用有术引之物?今日王兄大喜之日,本王可未曾动过任何手段,分明是你们·········” 留姬说到此处时猛然住了嘴,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转眼看了看正紧盯着凡卿的王兄。 见他突然不说了黎音正有些奇怪,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瞳孔猛然间放大,扭头面向一脸凝重的玄渊,后者接触到了他的目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错了,他想错了。 夜游神君非是那等会置君王于不顾贸然行刺之人,只是日游神君的离世使得夜游神君思绪大乱,又因饮下了术引之物被操控才突然对着身为凶手的留亲王动了手。但是现下看留亲王对于日游神的死并不知情,又一直以为那操控之术是他们动的手脚。 现在看来,有问题的就是方才的那杯合衾礼酒,白夜断不会在凡卿和在场之臣的酒中动手脚。他们一直以为是留姬谋划了所有,暗算了众人同时为不知参与了多少的妖王推波助澜。若这一切非是留姬所为,那能杀了日游神,能在酒中下毒,控制夜游神攻击留亲王,能布置埋伏重兵,在场如今仅剩下一人。 黎音诧异之余将目光投至了沉静的天帝身上,陛下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无比淡漠的模样,现在他才明白,他怕是早都想通了一切。 终于想明白了的不止他们几个。 “你··········”凡卿声音有些颤抖,他突然放下剑后退了三步,任由同样怔愣的留姬手中之剑划破了他脖子的表皮,有鲜红的血液逐渐溢出,他却无知无觉般任血沾湿了衣领,下一秒留姬就被妖王掐着脖子甩到了一边,后者正不住地捂着脖子咳嗽。 “卿儿,你········”妖王皱眉上前,似是想说什么,凡卿却突然受了什么大刺激般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随即飞身从高台上掠起,落至了天帝身前。 “夜游神君,无事吧?”天帝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凡卿的肩膀,事已至此,比起其他,他总归有些心疼自己这位素日聪慧恭谨的下属,“此间事了,你随朕一同回天界吧。” “天帝陛下这话说的可是托大了!”天帝话音未落,眼前重重包围的重兵让出了一条路,妖王背着手从高台上缓步走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帝和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凡卿,“他是朕妖界的王后,怎有同天帝回天界的道理?况且今日之事尚未了结,天帝还是思量自身吧!” 简直厚颜无耻!!凌烟直接被他的厚脸器气得要蹦起来,同样生气的还有面色铁青转着扇子随时准备动手的白夜,两位好友皆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如今又来威胁陛下,这口气是无论如何拼死也咽不下的! “妖王,你告诉我,”凡卿此刻突然抬起头,竟然带了丝温柔的笑意,妖王一怔,“都是你,对么?” “··········”妖王凝视着他,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阵沉默轻叹,“是。” 黎音眼睁睁地看着凡卿的身影晃了一下,随即又生生站稳了。 ”他死的时候,也是你?“ “非是朕动的手。”妖王看着他摇摇头,“朕见到他时他本就重伤未愈又被留姬重创,见到朕没多久就身陨消散了。” 凡卿狠狠的闭上眼睛,只觉得心疼的都在颤抖。必是当时飞鸿被留姬捉住而后告知了妖王,妖王那时身上还带着他的气息,飞鸿死之前,该是什么心情,他想一想都觉得痛如刀绞。 “卿儿,朕说过,朕不会骗你。”妖王对他伸出了手,身后的甲兵纷纷将枪头复又对准了天帝一行,众神见状纷纷都亮出了法器,凌烟化出了随身的玄铁凤尾扇,扇飞了将要戳到他脸边的枪头。 “滚!” 战况一触即发。 唯独凡卿还怔愣的与妖王对视着,无言地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 “到朕这来。” 第37章 分晓 黎音的命好也不好。 多情之人亦是无情之人,他当了月老仙君那天这一切就都已注定了。 只是他的师尊还有一句不曾嘱托过凌烟,只告诉过同黎音并不相熟的凡卿,就是黎音的命不好也好,好就好在他命里缺的东西总有人能在关键时刻为他送上。 那时候凡卿懵懵懂懂地叩别了师尊,转过头一脸懵的不明白师尊将此事告知他是何意,明明他连黎音是哪个都没搞清楚。 现在他明白了。 师尊的卜卦之术当真出神入化,连今日之局都算到了。 只是这一次的代价太重了。 妖界的天本是被掌管天数的妖官施了特有的术法,本该万里无云霞光万丈,然而经此一翻气数皆乱,那妖官也在大典上中了毒尚未恢复气力,再无力掌控气象,生生把本来躲好的乌云尽皆逼出了天际,密布得仿佛要下一场大雨来洗净此地所有的污秽不堪。 然而并没有,纵使阴云再笼罩也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此刻的礼殿,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双方正对着,似乎已经是个死局了。妖界布局,天界之首被围困于其中,双方皆孤注一掷,战况此刻一触即发。 唯一不确定的变数就是妖界的准王后,天界的夜游神君凡卿。 妖王伸出的手立在空中,所有人的目光现下都在这只手上,凡卿眼也不眨地缓缓低头看了看那只手,半响抬起头,扫了一眼不知何时站在妖王身边持剑而立的留姬,侧过头竟然是笑了。 他生的好看,如云缎般的长发松散下来,映衬着那张脸透出一股不经意间的勾魂美感,纵使情况十万火急,在场仍不免有人为他的美貌神夺了片刻。只是他来了妖界后从未这样笑过,笑的温柔又豁然,那之中有把什么耿怀于心许久的事终于放下了后的释然,在这种场合下却看得人心下不安。 笑里有着决绝。 妖王微怔,不好的预感满上心头,然而还未等他有任何动作,就见凡卿后退了一步,退到了天帝身前咫尺之处,回过头对着天帝轻叹一声,语气决绝。 “陛下,臣同您走,带我走吧。” 最后一句已是笑中带泪,连自称都改了,他眼眶通红地最后看了天界昔日的挚交好友们一眼,话语方落竟是伸手重重地将对他毫无防备的天帝向后一推,天帝连退几步被玄渊赶忙扶住。 “夜游神君!!!不可!!!!”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黎音白夜瞬间白了脸不管不顾地要冲上前,妖王也变了脸色大步上前要把他拉回来,又在下一秒被他周身突然迸发出的强大神力逼得连连后退,众神皆惊骇于那奔涌而出的神力,已有大半闪躲不及的妖侍被席卷其中霎那间粉身碎骨,连叫喊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彻底泯灭了,余下的也溃散地后逃,生怕被那光芒波及自身。 “卿儿!” “王兄小心!!” 妖王稳住了身形后竟是对着风暴正中凡卿渐渐消散的身影发疯了般要冲过去,眼见着那强劲的风扫过来,随即他被飞扑上来的留姬抱住扑向了一边,霎那间再回首时他们方才站处以仅余一处深坑。 戮神之渊,仙家神族与敌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步,拼着自己毕生修为,爆发出片刻无人可挡的力量,过程不可拆不可逆,直至燃尽最后一丝神魂,自此灰飞烟灭。 “阿卿!!!”一片混乱中凌烟突然哭喊着扑上去又被白夜死命拦住,白夜亦是红了眼眶,双目赤红地紧盯着那金色风暴的正中,天帝施救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未来得及施下的术法在掌中消散了。随行的侍卫跟随着玄渊护卫在了陛下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此刻正倾尽全力抵御那袭来的狂暴力量。 纷乱之中只有黎音脑海中一片空白,木愣愣地盯着渐渐消散化空的金光一动不动,就在方才风乍起时,他听见了凡卿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月老仙君,”他听见他说,“吾此一生深恩尽负,师尊所念所托却终不敢忘。你命里本就有缺,如今又抛下凡尘诸事赶来救吾,恕吾无以为报,仅有此一点真心痴意,吾全数赠予你,愿你早日堪破仙劫,归入太虚。也请代吾同小烟阿夜说句对不起,让他们白忙了··············” 最后一句话渐渐也散在了风里。 黎音怔愣间那耀眼的光华中一个光球飞了出来,飞到了他面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光芒透过他的衣服化进了他的胸膛中,随即一股暖意伴随着酸甜苦辣诸般滋味在他怀中瞬间炸开,他一时没受住这股太过哀切的感情脚下不稳栽倒在了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大口喘气,眼中涩涩的留不出泪却又酸的难以忍受。 停下!停下!! 那法阵已有渐渐减弱的架势,已有些实力稍强些的神仙能抵御住并且能睁开眼睛直视它了 “阿音!”察觉到他的异常玄渊分出手来试图将他拉起来,但是黎音跪在地上并未动弹,眼见着金光消散了陛下再无威胁后他对着黎音转过身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脸。 “已经没事了。”玄渊冷静的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他这人一向冷静自持惯了,此刻在面临黎音时眼中却有不易察觉的慌乱。“阿音,你怎么样?受伤了?” 黎音此刻却再无暇回答他,他瞬间满是血丝的双眼随着头木纳的上移一同被抬了起来,眼也不眨地径自盯着那术法彻底消散后残留的尘埃和漂浮在空中金光闪闪的神石,万千种情绪划过他的眼眸,最终都归为了沉寂。 夜游神君,永别了。 飞鸿,对不起,让你独自等了这么久,我来找你了。 这次我都听你的,也请你等等我,若是路上冷了,我还能为你再添件衣服,白日黑夜六界众生,此后再与我们无干。 再折一捧牡丹送我吧,可好? 意识渐渐消散到仅剩最后一丝,凡卿从容地闭上眼睛,任那灼人的热气终漫上他的灵台,随即整个身躯渐渐湮灭化为无形。 第38章 无终 那光聚得快散的也快,待到烟消云散时,只剩漫天飞扬的尘土和满场死一样的寂静。 像是空间被撕裂从中破了一个洞,光华散去后,场地之中余下了一个黝黑的暗口,隐隐透出些光亮来,阵阵带着牡丹花香的风从中幽幽飘出。 在场有见多识广的妖臣无不惊骇,那是被再度强行打开牵扯至此的两界通路! 上古大战休战后天界妖界两界通路封锁,此次虽又重新再开,也只得两处可通行,一处是荒废了的赤海之诺的战场,另一处就是天帝来时所走的通路,正通此处留心湖之上的宫殿。然而通路入口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妖界早派了重兵强将把守,突围艰难,而方才夜游神拼死的最后一击,不是为了突围抑或是解脱,竟是为了将入口强拉至此以便天界之人能顺利离开! 在场的神官仙侍们见此无不湿了眼眶,已有人背过脸去偷偷擦了擦眼睛,黎音低着头双膝跪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玄渊蹲在一旁守着他,凌烟哭的不住哽咽地在和天帝说些什么,白夜遥遥的望着那个黑洞,缓缓闭上了眼睛。 造孽! 残存的妖侍们或跪或爬,见锋芒过了都七手八脚地慌忙站起来,兵器散落了一地被慌忙拾起,已有闻讯赶来的侍者们陆续将此处尚未清醒或是无法动弹的妖界臣子们抬出此地,已经不需要他们做什么了。场面一下子清静了许多,留姬扶着妖王站起来,妖王仿佛失了神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间又发了疯一样冲向前,神官们忙挡在陛下身前防止妖王突然发难,却不料妖王略过了天帝,单手扫出一阵气劲挥开蹲坐的玄渊,径直扑到黎音面前双手提起他散乱的衣领子。 “做甚?!”未料到妖王会突然出手,尚未从震惊中缓过神的众仙侍都惊呆了,玄渊少见地有些慌乱上前欲阻拦他疯狂的行为,却被天帝挥臂挡在了身后。 “陛下!阿音他·········”凌烟焦急地分辨着,他方才又惊又怒,几天内痛失两位挚友的悲痛让他有些无法承受,此刻说话声音都有些不稳,一句话断断续续分辨不清楚,“阿音他········!” “朕知晓。”天帝放下手,神态中有着疲惫和倦意,“不会有事的。” 妖王这癫狂的模样此番刺激受的不轻,只有黎音能解。通路已至此,他们现在要走易如反掌,只是若放任他如此只怕两界又在所难免是场恶战,苦的只会是那些无辜的百姓们。 “可········!”凌烟急的直跺脚,手里的凤尾扇握得死死地,他一咬牙竟是不管不顾对着妖王直接扇了过去。 “叮!” 凤尾带出的劲风强势地扫过去,席卷了大片被方才的浩荡震落的杏叶,只是还没近妖王的身,就被一旁守着的留姬挥剑挡下了。 “让开!”凌烟冲上前,也不管天帝就在旁边直接对着留姬大喝,“不然连你一起揍!” “本王就不让,你能奈何?”留姬收起了那副散漫的伪装认真了起来,说出来的话却依旧让人牙根痒痒,“本王就站在这,吾王兄要做的事情,本王不允许任何人阻拦!” “疯子!”凌烟呸了一声,“你们就是一群胆大包天的疯子!” 留姬少见地没有接他这一句,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玉剑却不曾放下,依旧横在胸前。 像是在守护什么天下间绝无仅有的至宝。 而这边的两位根本无心理会他们那边。 “在哪里!?朕亲眼见他的仙法同你说了什么又给了你什么!那他呢?他在哪?!为何他的气息瞬间消失了?!!”妖王死死地拽着黎音,像拎起什么东西一样狠劲将他提起来,黎音尚未回过神,懵懵懂懂地任他提着,直到脖子脆弱的颈骨不堪重力发出咔咔的声响一阵隐隐做痛,他使劲挤挤眼睛下意思想抬手去揉,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被拉的吊起来,而始作俑者正目眦欲裂地瞪着他,像是在等他回话。 “在哪里?!!”见他不答妖王又使劲晃了晃他的脖颈,黎音被他没轻没重的下手掐得险些背过气去,手忙脚乱一阵扑腾,使劲拍打着妖王让他松手。 “你把我掐死了········就没法回你的话了········”黎音声音都在发涩,强忍着喉间的疼痛断断续续地说。 妖王拧紧眉头像在思考他的话,半响终于松开了手。 黎音捂着脖子咳嗽了几声,自方才那蚀骨的炙热清醒后这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现在的场面活的都被分成了两波,天界的神官仙侍在那边,妖界的护卫侍者在这边,中间立着个留亲王持剑将两波人马区分开,妖界那些倒霉到家的臣子们已经都被送回了各自的住所。 真是倒霉到家了,跟了个不明不白的陛下,吃了这么个不明不白的苦头,末了还不明不白地被送回去,没准还要有人在可惜今日这般绝好的出头机会竟没轮到自己出场。 “所以妖王是问吾辈,夜游神君在哪?”黎音后退一步背朝着天帝一行,冷眼看他。“不是正如妖王陛下所愿么?碧落黄泉,阴曹地府的十殿阎罗只怕此刻都找不出他的魂来!这不正是妖王所想要的?” “你说什么?!!”妖王双目赤红,连带着眼珠子上都满是愤怒的血丝,明明此刻在这场争斗诡计中他还占据着先机,他却像头战败的狮子那样颓废又狂躁地找寻自己的领土,“不可能!他怎么会········” 死。他实在说不出来这个往常在他看来吾比寻常的字眼。 “怎么不可能啊!”黎音伸手指了指妖王心口的位置,“他的护体神魂,不是一直还在你那,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妖王愣了一下,从怀中幻化出了一匣用小金锁锁了的精美的木盒。 他心脏狂跳地要蹦出胸膛,妖王抖着手打开盒子,里面空空如也光亮如新,再无一丝装过任何事物的痕迹。 人死魂灭,自是留不下什么的。 第39章 独行 “怎会······怎会如此?!” 妖王喃喃念了几声,盒子自他颤抖的指掌中落下,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那面色青灰的模样难看又狼狈的不行,黎音静静地看着他,对着远远焦急地望着他的玄渊凌烟点了点头。 虽说妖界的重兵尚未褪去,但是已经不会有事了,他也是,天帝陛下也是。 天帝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大大方方地将后背亮给此刻正拿刀锋对着他的妖侍们。 留姬眉头轻微皱起,示意侍卫们不要放下兵器,有些拿不准他想做什么。 这场闹剧够荒唐了,赔上了他两位爱臣的命,也该收尾了。 只见天帝翻手托掌,一团光球自他掌中飞向天空,霎时间天地变色,漫天的乌云间电闪雷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云层吸引过去时,一道天雷狭杂着飓风风驰电掣地劈下来,打进了留心湖原本平静的湖水中,顿时湖水卷起了几张高的巨浪扑向岸边,湖水的余力冲撞的围栏上的雕花玉柱顷刻碎成了飞灰。 ”雷公电母听令!“威严的声音响彻庭宇,天帝挥袖间自带的气场不怒自威,乌云之上早密密麻麻站满了天界之兵将,为首的二郎神正提着三尖两刃刀号令群龙待命,雷公电母侍立一旁。妖界之人未曾料到此番变故,虽有些慌乱却并未自乱阵脚,留姬略变了脸色,随即明白了什么眯起了眼睛。 ”不愧为天帝,老谋深算,留姬自愧不如。“留姬自嘲地笑了笑,”看这架势,怕也是早算到了,只是因着那通路有重兵把守,因此才晚了些?“ 天帝不置可否地对着他略一颔首,“你很聪明。” “不,看来我还是自作聪明了!”留姬笑着摇摇头,“天帝陛下的演技精湛,我当真是一点看不出来!” 凌烟正为突如其来的援兵一头雾水,玄渊白夜对视了一眼,瞬间明白了一切不合理的缘由。 妖界此次邀约摆明了另有打算,天帝自然也不可能单刀赴会。但是天帝此次出行,除了黎音这个文官竟是未带一位武官,玄渊在此还是自己偷过来的,他们之前还暗暗担心过陛下的安危,天帝素来谋略极深,这点怎么想怎么不合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帝早另做了准备! 计中计,王者惯玩的把戏! 早在妖界使臣前来天界时天帝便已看穿了他们的打算,是故故意只带了少许文官作掩护,实则暗自安排了二郎神雷公电母带了重兵自赤海战场偷渡过来,只待妖界将一切挑到明面上,便可绝地反击杀妖界一个措手不及,事后如若其他几界于此战有争议,飞鸿和凡卿死后所遗留下来的灵珠以神力探知可观其生平,到时候轻易便可知晓这一切的主谋究竟是谁。 天帝同凡卿说的那句一同回天界,便是他最好的催命符。爱人身死神躯染尘,他是无论如何都无颜面回天界的。天帝于此深知,既然左右都留不住他,那倒不如用他的死,最后做件事情,既能圆回借口又可打击妖王,一举两得。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凡卿的性命。 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都以为自己是黄雀,却不想只是步入了陷阱的螳螂。 “真是场大戏,我都想要鼓个掌了。”留姬依旧不咸不淡地说着,“那么,要战么。” 他说的是问句,末了却没什么疑问的语气,天界精兵虎视眈眈自高出缓缓落下,妖界众侍卫调转枪头随刻准备迎战,战况一触即发。 天界此刻再无顾虑,赤海之诺,先违背的毕竟是妖界。 但是双方君王都没有急着下令。 黎音隔着失魂落魄尚未反应过来的妖王,冷冷地看着他。直视君王是大不敬,但是此刻他已经不想理会那么多了。 他的心口被无数种情绪充斥着,悲伤愤怒失望震惊苍凉,所有不好的感情像是在填补他们之前的空缺那般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他一时像听不到声音一般,耳边全是呼啸而去的风声,像极了凡卿方才在他耳边的低语。 那么绝望。 你猜到了吧?他在心头默念着,不然也不会最后含着泪同天帝说那么一句。 他又静静地看了眼场中央的黑洞,凡卿身躯所化的灵珠就在那正中央,但是在最后,你还是想尽了臣子的本分,不知援兵何时到来之时拼死也要保护陛下的安危。 真是·········· 他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头动荡的情绪,使劲吸了吸鼻子擦了把脸,尽管那上面没有任何泪水的痕迹,“妖王陛下。” “·········”妖王此刻沉默地盯着他,身后是大军压境,妖界的臣民还在等他下令,为王,他必须清醒过来,他也确实清醒的很快。 但是他现在,想听黎音说话。 ”夜游神君对你,并非无情。“黎音一字一顿,在此刻静的能听见针落地的殿庭中声声清晰可闻,装饰厅堂的红纱飘到了他的脚边, “你说什么?!”妖王呼吸的频率肉眼可见的一滞。 “妖王陛下自己想吧,当不会比这些算谋更难猜了。”黎音轻声说着,也不知是在讽刺谁,他推开有些怔住的妖王,无视了神色复杂注视着他的留姬,一步一步,径直走回了天帝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凝聚在他身上,他恍若未察。 他提起衣襟双膝跪于地上,双手相扣给天帝叩首,天帝挑眉受了他这一拜,玄渊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日夜游神化身之珠便交与臣吧,想来陛下也暂用不着了。臣会为他二人寻好安身之所。”黎音淡淡地说着,挥手将那神石招入袖中,“现下臣凡间之事未了,恕不能陪陛下征战了。” 言罢,又是一叩首。 妖界天界这一战终究不能避免了,但是他不想参与了。 他累了。 “阿音·········!”凌烟已是话都说不出了,白夜直视着他,慢慢出声问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自是知道的。”黎音并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又跪直了身子,直视着默不作声的君王,“望陛下应允。” 天帝注视他良久,末了闭目一声长叹。 “去吧。” 黎音起身,在无数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向了那透着光亮的出口。 隐隐还能听见凌烟的哭声和玄渊急急地唤他的声音,只不过都被什么拦下了。 还有一道目光此刻如芒在背地跟着他,黎音知道,那是妖王。 就在方才擦肩而过时,他清楚地听见妖王同他说了句话。 但是再也没关系了。 出了这道门,可回天界,可去凡尘。 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迈进了去人界的路。 路不算长,或者说再长总也有走到的时候。他从通道步行而出的时候,铺天盖地的雨滴瞬间将他整个人淋透了。 凡间也下雨了啊,该是到百花盛开时时节了,不知道有没有妖界那银白的无霜花好看。 他在漫天的雨幕中咧开嘴笑着,下一瞬间他无力地倒在了没有行人的大街上,眼前复又全部蒙上了黑雾了,嘈杂的世界在此刻终归于宁静。 第40章 初见 “嗒···嗒···嗒······” 什么声音阵阵落在耳边嗒嗒作响,像是水声。 他躺在冰冷的池水中迷茫地伸出手,满手尽是黏腻之感。 不是水么?怎么会黏? 周围亮亮的的一片,他正处于湖水中月光色的倒影里,惨白惨白的月亮悬在他的头顶上,他费力扒开眼皮,将手缓缓举到了眼前。 好不容易对上了影的瞳孔,看清了此刻他满手的鲜血。 “!!!” 他睁开眼睛吓得从床上径直翻坐起来,却因为起的太猛了,伴随而来的是天旋地转的一阵头疼。 “哎呦!”捂着头缓了半天,他才发觉身下的触感有些异样,他所在的已经不是被雨水冲刷的街道了,而是某户人家温热的床塌上。 感情是做梦。 看来他的命倒不算太差,遭了天罚的时候被救了啊。 他那时的举动与叛逃无异,无怪乎他们会那般激动。黎音摸着自己已然整洁干爽的衣衫自嘲地笑笑,战前临阵脱逃弃王而去,天道竟只是罚了他百年的修为,没直接把他贬入冥界还真是气了。 等等! 他反应过末来,抓起衣服仔细看了好几眼,干净的衣物没有一点湿意,因为这干脆就不是他的衣服!! 重点是他仅着了里衣,外袍扒了就算了,连里衣都给他换了! 好样的!呆滞了片刻的黎音眯起眼睛,捏着被子的拳头咔咔作响,连你祖宗的豆腐都敢吃! 这时门外隐隐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 黎音凝神屏息,蹑手蹑脚地光脚下了床。这屋子并没有多富丽堂皇,反之显得有些破旧,没有任何盆景装饰或是金玉摆件,小小的卧房内除了他身躺的这张床塌之外就只有一方矮桌和竹椅,看着也有了些年月,这里不似阁楼,应该是某处平民的屋檐瓦房。他身上的这件寝衣却是新的,还带着些许梨木干燥的气息,他悄眯眯地窝在门后蹲着,决心看看这个救了他又扒了他的人是哪个。 厚重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黎音在暗处看见一个身着淡蓝色粗布衣裳的背影逆光走入,头上戴着一方蓝色白边纶巾,欣长的身影来回踱了几步,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有些疑惑为什么原本昏睡在床上的人一打眼就不见了。 就是现在! 黎音猛地窜出去,那人听见声响乍然回头,却被如同饿虎扑羊一样狠扑上来的黎音一把带到地上,他下意识抬手把黎音抱住给他当了肉垫子,却被他毫不领情地压在身底下。 “你是谁?”黎音坐在他的腰上摁着他的脖子,不敢使劲怕一激动把救命恩人掐坏了,又得时刻提防着这人万一是个登徒子想着自己该如何脱身。被摁在地上的人被两个人的体重摔得不轻,此刻眼晕着还有些没缓过神儿来,黎音凝神低头看他,意外地发觉他长得很不错。 有句话怎么说,面冠如玉,纵使布衣亦不掩他容颜的清俊,约么是个读过书的。 不过现在黎音没心思欣赏他好看与否,他全部的注意都随着方才被身下人丢出去的那一团东西上,那是他来时穿的衣服,明显已经被清洗干净了。 看来不是个孟浪之人。 “咳····公子你醒了?”那人干咳了几声,清亮温润的嗓音带上了些狼狈之意,“请公子放心,小生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黎音拧过头装作恶狠狠地斥他,“趁本君·······趁我昏迷扒光了我的衣服,还说不是居心不良?” “非是小生轻浪!”那人急急地分辨着,手足无措地想起来又碍于黎音在他身上坐着不敢乱动,生怕摔了他,“实是遇到公子时公子重伤昏迷,镇上的老医者说你寒气入体不宜再着湿衣,这才·······” “嗯?”黎音低下头俯身,长眉一挑看他,那人声音越说越小,“本想着都是男子或许公子不会介意·······这里衣是新的还请不要介意········” “呼——”黎音长舒一口气,利落的爬起来把人从地上拽起来,“对不住啦兄弟,没吓到吧?” “没、没有。”那人显然没从方才紧张的情绪中缓过来,一瞬间有些适应不了黎音突然转变的态度。 “抱歉啊!”黎音单手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一觉起来被人从里到外换了身衣服,有点懵,你要不揍我两拳出出气?” “不不不!”那人连连摆手,“公子也是人之常情,是在下唐突了,公子见谅!只是···” 他话到这似乎犹豫了一下,低头看了看黎音光裸的足背又飞快的错开目光,终于从方才扔在一旁的衣物中取出了双新买的鞋子,躬身放在了黎音脚边。 “只是公子身体未愈,不宜这般赤足落地,还是·····穿上鞋为好!” 虽然黎音现在看着一点都不像有事的样子,但是老医者走的时候特意嘱咐了,这位公子虽无外伤,但是内里受了暗创,不好好将养极易落下病灶。 黎音很明显也感知到了,才折腾这么一会功夫,胸口一股暗疼又起了。 鞋是不用穿了,他索性直接往床上一倒,结果吓坏了这个小娃娃。 “公子!公子你无事吧!?”那人急急忙忙地扑到床边上,看到黎音只是累了躺下休息才松了口气,“公子,这般频繁大幅度的举止对身子可不好!” “啊啊,我知道啦!”黎音摁着胸口揉了揉,眼前天旋地转的感觉又回来了,不过已经没那么难熬了。 “药还在厨房温着,我去给你端来!”那人说着却没动,因为黎音的手指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对着他温和一笑。 “大恩不言谢,我叫黎音,你呢?” 那人似是被这一笑迷了眼,半天没有动弹,黎音眼见着他的耳朵渐渐红透了。 不是吧兄弟?浑然不知自己轻笑有多好看的黎音暗自乍舌,我什么也没干啊! 半响,那人干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直起身正了正发上的纶巾。 “小生名唤楚秋然,是一名正待赶考的书生。” 第41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上) “那个...........”楚秋然端着碗对着被子里鼓鼓的一团,有些焦急地催他,“黎...........黎公子,药再不喝就凉了!” “你把那玩意端远点!”黎音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仅露出来一对瞪得溜圆的大眼睛惊恐地躲着那碗一闻就不知道放错了多少药还熬糊了的诡异汤药,怂的比上战场的时候还快。“远点!·······咳咳咳··········” “可是大夫说了!你不能不吃药!”楚秋然急急地分辨着,又不好再动手扯他的被子,“黎公子你又咳嗽了!这会落下病灶的!” 开玩笑,他伤的是内里,且得温养上许久,这药压根不对他的症,吃了也白吃! “咳·······你先告诉我,”黎音哆哆嗦嗦地藏在被子里,奈何这旧棉被太小,他整个身子怎么也缩不住,真真是藏头露脚的,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这药里你放什么了?” “哦哦!”楚秋然想了想,乖乖地一个一个背老中医给他留下的药方子上陌生的药名,“有黄芪,白术,当归,半夏,杜仲,桔梗··········” “停!”黎音听得头皮发麻,这都什么跟什么!哪来的老庸医,这虎狼药跟女儿家补气血的药全掺来了!“我再问你啊,这些药谁给你抓的?你确定没问题?” “我自己采的啊!”楚秋然说到这颇为自豪地抬起头,“这些都是基本药材,《本草纲目》上写着的!” “你从哪找的?”黎音紧盯着他。 “呃,后山!”他神色突然有些游离,“我采药的时候都是根据书上描绘的外观招的,应该··········没采错·········” 怪不得这药闻着量这么重,黎音此刻无比怀疑他能把桔梗和乌头属采翻了,把前胡和当归弄反了。要不是这人强留他不让他走他真要以为这人嫌他烦了准备毒死拉到。 “好意我心领了。”黎音无奈,语重心长地劝他,“兄弟啊,下次生病抓药还是让大夫来吧!” “抱歉啊·····”楚秋然这才觉出点不好意思的意味来,他把药放在桌上有些讪色,“让黎公子看笑话了,小生贫寒身上钱银无多了,最后的钱也请大夫和买········” 他说到这猛然住了嘴,有些懊恼自己说太多了,“不不不不是!黎公子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这药你要是实在不想喝我就拿去倒了······不不不不是!!哎呀这药···········” 他情急之下越说越乱越描越黑,黎音却沉默了。 他与这楚秋然素昧平生,这人却不单救了他,还为他花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钱。这屋子里一切都是旧的,楚秋然自己的衣衫也是整洁却在暗处打了几个补丁,唯独他身上的寝衣和拿来的鞋子是新的。 寝衣是买来应急的,鞋子想来是因为在妖界沾上了血洗不出颜色来了。 他也没有过问。 楚秋然手上还隐约有几道划痕,那是被漫山遍野的枝桠荆棘划伤的痕迹。 何德何能啊。 黎音闭上眼压下心头的酸涩,赶在那人伸出手端碗时夺过,在那人诧异的目光下一仰头将碗中的苦药如数喝了个精光。 “劳你费了这么多心思。”忍下口中腥苦怪异的药味,黎音放下碗轻轻笑笑,“多谢你了!” “呃呃不用谢!”楚秋然呆着脸木木怔怔地,半响才想起原本要说的话。 “呀!”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人一激灵,“小生方才是想说这药不能喝!这是作为谢礼替李大夫家的母猪熬的催产药!黎公子的药在另一盅里!” “哼————”很应景的,窗外传来的猪哼声。 黎音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捂着胸口指着楚秋然匆匆端着碗推门换药去的背影,险些再度背过气去。 就你这样的要是能考上举人,那母猪约么都会耕地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那个黎公子啊·········”楚秋然跟在他身后,说话小心翼翼地,“你生气了?” “·······没有。”黎音强把哽在心口想杀猪的冲动忍了下去,“我挺好的。” “可是,”楚秋然快走了两步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你鞋子穿翻了难道不会难过么?” “···········”低头瞅了瞅自己脚上跟自己身上锦衣完全不搭还反着个的白色布靴,黎音牙根都被咬的痒痒了。 果然跟凌烟呆久了蠢是会传染的! “咳,罢了罢了。”大大咧咧坐下把鞋子换过来,黎音摆摆手让他坐过来,楚秋然却不肯,还蹲下身同他商量。 “黎公子,虽是盛夏但此处风大露寒,不宜久坐啊。”他似乎是想拉黎音起来,又不好再动手,纠结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子曰向为弗见,见之礼答,之前已经甚为冒犯了,怎可·······” “噗!”黎音被他逗乐了,伸手在他的发巾上扯了扯,越看越觉得这傻娃娃有意思,“这话是这么用的么?” “应······应该吧。”他自己也不太确定。 “我说你啊!”《论语》都能背成这样,黎音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事你就直说!别跟我扯什么见义勇为不求回报那一套。我虽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也是个知恩图报的。” “小生救公子不是要公子报答的!”他一下涨红了脸,说出来的话也结结巴巴起来,再接不下来下一句。 黎音眨着眼睛看着他,等着他自己开口。 楚秋然有些愧色地低下头,他确实没有那么高尚,连《论语》都能背错的人能指望他有多大的眼界,初时救人确是为道义,而后接连的照顾却着实是存了私心。 “小生·······小生其实··········” 他红着脸,本是蹲着的,此刻一咬牙双膝径直跪在了地上,把黎音吓了一跳。 “咳咳,你做什么?”黎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莫名其妙方才还好好的人这是怎么了。 “小生想请黎公子收小生为徒!” “·······啥??”黎音一听脸都呆了。 第42章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下) “咳咳咳...不是,你说啥?”黎音眼角都有些抽搐,连该先把人扶起来都忘了,打心眼里觉得这兄弟比他还需要吃药。“你逗我呢?” “没有!小生是认真的!”楚秋然抬起头一脸的严肃恭谨,说着俯下身就要行拜师大礼。这回黎音反应快,赶忙趁他头还没磕下去就把他拽了起来。 “这礼我可受不起。”凡人朝拜神仙是一回事,无缘无故又是另一回事了。黎音把他拉起来自己也站起来,替他拍了拍布衣身上落的土。 “说清楚,怎么了?” “实不相瞒,小生不日就要进京赶考了。”楚秋然低下头一声叹息,“只是小生自幼家贫,仅被爹娘教过几个大字,守完大孝后便去京城谋了份店小二的差事,后来生意好了,老板惦念着我有些笔墨,便给了小生些银子让我去试试考取功名。” “结果你就回了家天天对着一屋子的旧书苦读,”黎音顺嘴接下去,“读明白了?” “没...........”楚秋然面色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见笑了。那日带公子回来,观公子衣着品貌不凡,想来必是满腹经纶,所以.........” “哦——”黎音这下听明白了,“你是想我教你些经传?” “嗯嗯!”楚秋然点头如捣蒜,带着头上的发巾一晃一晃的,俊秀白皙的容颜在阳光下近乎透明,黎音心下一动,伸手摁住了他软软的头发。 “早说就好。”黎音的指尖带着凉意,点了点他光洁的额头,楚秋然受宠若惊地不敢动弹,“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犯不上行这么大的礼!” “多谢公子!”楚秋然黑亮的眼眸瞬间添了亮光,随即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又说不下去了,“小生...........” “人都有私心!咳咳...”黎音没让他继续念叨,顺了顺气使劲弹了他一个脑蹦,看他疼的一激灵,“不论你初衷为何,总归没有害我,帮了我这些许,我回报自是应当的。” 他指了指的是胸口那块不曾离身的血玉,楚秋然替他换衣服的时候不可能没看到,但是纵使他为自己花光了银钱而偷偷啃了几天的野菜,他也没有打他身上任何财物的主意。 “贫贱不能移,子曰的!”楚秋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抢白了一句。 “噗,这句你倒是懂了。”黎音没忍住笑出了声。 “只是,”黎音坏笑着话锋一转,“你这么信任我,真不怕我其实是个绣花枕头亦或是故意将经典给你讲错了?” “不怕!”捂着额头傻笑的楚秋然嘿嘿嘿地乐着,“你是个好人!” 被发了好人卡的黎音:“.................” 这孩子真好骗,不忽悠忽悠他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不过......... 看了看不住偷笑的少年,黎音也没忍住上钩的嘴角,算了,谁让我是个好人呢! “那黎师傅我们这是要去哪啊?”得了甜头的楚秋然改口改的无比顺溜,“昨天刚下完雨,路滑的很,我们上山做什么啊?” “别叫我师傅!”黎音摆摆手,“叫我阿音就好。” ————————————————————————————— 秋然住的地方是山间的一个小小的竹屋,四周环山,现下正是好时节,接连几日的雨催开了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黎音好说歹说把不放心执意要跟着的便宜徒弟扔在了半山腰,自己一个人走在颇有些泥泞难行的山路上。 “咳咳咳咳...........”快到山顶时黎音喉口又是一阵腥甜,他咳了几声勉强咽下,粗喘了几口气继续往上走。 此番还真是落下病了,他想,怕是真要将养上许多年了。 左右死不了。他紧了紧抱在怀里的东西,咬着牙一步步往前走。 不知道玄渊凌烟如何了,不过看着当时的情景,怎么也是天界大胜然后他们护驾有功论功封赏才对。黎音笑笑,他也不知自己那时候怎么想的,憋着一口气非要把送上头的封赏丢了而选择吃罚酒。 可能只是觉得气不顺吧,毕竟那样的两位神祗,死在了这场阴谋的漩涡中。 就到了。 黎音终于爬到了这山的最高处。听楚秋然说,这山名唤罗玉山,乃当今圣上步行至此,见此地锦绣之景难得,心情大好赐了这么个名字。 对了,听说他不在的这几年这里换了朝代,黎音漫无边际的想着,地气并没有波动,说明这皇上做的很好,镇住了这一方的安乐。 也不知道那个赠自己血玉要自己去找他的人现在如何了,该是做官了吧,过一阵子总该去找他了。 心事重重的黎音直接没分神去想这二者最大的可能关联。 毕竟现下他顾不得那么多。 不得不说这个皇帝的眼光真心很好,黎音站在山顶上最高的劲松下时不无感叹的想,此地位临无峭山,压得住那的重重死气,满山的生灵依旧欣欣向荣,足以见这的灵气有多充沛。 安放两位亡魂再好不过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方才一直紧紧抱着的锦囊,内里装着两颗金光闪闪的灵珠,之前他们一直存放在黎音用法术凝出的虚无空间内,生怕有一点闪失。 他在这灵气汇集之地打开锦囊,两颗灵珠缓缓浮出,黎音伸手将它们托起来,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强行用自己现下能催动的不多的神力为它们护上了一层闪着红光的防护,他翻手回指轻弹,两颗灵珠随即飞入上空,越飞越高直至消失在了视线中。 做完了这些黎音再没忍住,扶着身边的老松树猛地单膝跪在地上,胸口剧痛,一口血终是没压住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带着胸口喘息间不住地疼,他满脸冷汗地跪靠了许久,才终于缓过了力气。 看来这次伤的比想象中重了许多,黎音目光转冷,凝着灵珠消失的方向。 那上面带了他的仙气和血气,六界已是无人再可染指,它们会借着此地的灵气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你们从此自由了,安息吧。黎音默念着,想起妖王临行前对他说的那句话,眸光愈冷。 事关那破珠子,便是我的祸事累了你们。既然如此,你们的仇,我便记下了。 第43章 细思极恐 夜已深了,蝉鸣渐起,在逐渐燥热的山间的夜晚中显得分外聒噪。 黎音窝在床上有些睡不着。楚秋然的小屋小的可以,独居的人仅有一间卧房一袭枕褥。楚秋然起初让了他睡卧房,自己坐在书房里在书桌前趴上一宿。后来黎音发现了过意不去,愣是大半夜生拖硬拽给拽回卧房来了。 “你要是非把界限划这么清,我马上走!”面对抵死不从的楚秋然,黎音摆出一副大爷样威胁他。果不其然,这人听了就跟被点了尾巴毛一样飞一样就蹿上了床,在角落里把自己缩成了个小小团,眨巴着眼睛忽闪忽闪小心翼翼地瞅他,给黎音逗乐了。 楚秋然虽然身量欣长但并不瘦弱,落在黎音眼里此刻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委屈巴巴地窝在本来就不大的床角,怎么看怎么怪异。黎音挑眉,干干脆脆地把他拖过来,抻直了推到床里面,还把被子给他盖上了。 “黎师傅···不是,阿音········”楚秋然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黎音没理他直接把摇摇欲坠的油灯芯子掐了,“睡觉!” 床塌太小,挤两个成年的男子相当勉强,被子两个人盖的也是捉襟见肘,谁睡的也不踏实。黎音身上的东西其实有些倒是还能换些钱,就是琢磨着左右秋然也快进京赶考了,就没声张置办新的。 楚秋然睡的规规矩矩一动不动,轻浅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左右黎音睡不着,他悄悄起身,将被子给秋然掖好,踩了鞋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 今夜是满月,月光铺洒满了大地,一地银霜,花香隐隐浮动,黎音在小院中席地而坐,闭目闻了一会,当是杜鹃花香。 幽夜最易生忧思。 由于朝代更换,年月重记,旧日算起来也麻烦,黎音此时心静,手指扣上胸前的玉挂,细细盘算起时间来。 他初入世时遇到了那人,时隔近半年他去找过一次,那之后妖界来臣事关重大他赶回天界,整理琐事等待陛下出行呆了三天,随后去妖界的路上用了半天时间,在妖界呆了八天的时间,按人间的时间折算起来,妖界一天人界半年,里外里加在一起,他走了七年,算上之前的,他入世至今竟已经八年了。 按楚秋然的意思,新帝四年前登基,差不离是他离开天界去往妖界的日子,那人现下然而不管是天界还是妖界都只是几日的光景,不曾想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那块血玉最近躁动的越发频繁了,黎音已经隐隐有压不住它的架势,若再不去寻找它的主人,自己麻烦就也大了。 不知那人现在是做了将军还是侯王?他胡乱地想着。 他入世的初衷是为了那颗定缘珠,结果被卷入这么多是是非非,那连着他红线的人还没找到,麻烦事真是一堆接一堆。 提到那珠子······ “朕在人界时,不知何人将你的珠子送至了朕面前,教朕用它暂时断了他二人的灵魂感应,带回了卿儿后那物就一直留在了人界,想来今日这一切,也在那人的预料中。” 这是妖王那日告诉他的话。 黎音细细想起来,也怪不得为何本该同夜游神心有灵犀的日游神会有那般出格的举动。 如此说来,他们的一举一动,全在一人时算计中,他的入世,人界的地脉大乱,日夜游神遭劫,天界妖界决裂,就连天帝陛下最后决意不留他们都在他的预料中。 已是夏夜的晚上气温宜人,黎音却突然打起了寒颤,他伸出双臂抱住自己,冷汗顺着他的额发滑落下来。 是谁?会是谁?! 玄渊想到这层了么?白夜想到了么?陛下知道了么? 还是说就是陛下········ 不可能!黎音使劲晃晃脑袋试图把这可怕至极的想法从他脑中甩出去,绝不可能是陛下! 可是最后夜游神身死和天帝脱不了干系!一个声音在他心中不断回响。 陛下也是没办法!另一个声音不甘示弱,妖界狼子野心,难道天界还能任人宰割不成? 黎音原本抱着肩膀的手此刻使劲捂着耳朵,他不住发抖,陷在自己可怕的想法里,散乱的青丝披在他纤瘦的肩膀上,背上雪白的里衣都隐约有被冷汗湿透的架势。 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肩膀。 “啊————!!” 沉浸在情绪中的黎音显然没留意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个人,当即就整个人吓得蹦了起来,拍着胸口一脸惊恐地不住咳嗽。 “咳咳咳咳!!秋然你······咳咳,你别吓我啊!” 原本只是出来看看的楚秋然也吓得不轻,此时还保持着方才拍他的姿势没敢动弹,看他咳了半天咳得辛苦又忍不住上前为他拍背顺顺气。 “我只是醒来看你不见了,出来看看········”见黎音缓和过来他也松了口,“哪知道你坐在地上跟发了羊癫疯一样,我又不敢乱叫你,不知道怎么办就·······” “你吖才羊癫疯呢!”黎音一听气的跳起来打他,也不管自己还在隐隐做痛的胸口,“我让你羊癫疯!羊癫疯!!” “哎呦!别打了阿音!”楚秋然抱着头连连躲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连忙走回来,“阿音你缓过来了?那你打吧。” 黎音反应过来放下了抬起欲打的手,发现被他这么一折腾,自己居然从那般几近走火入魔的境地里走出来了。 “呼——”黎音长舒一口气,又一拳打在了楚秋然胸口上,不过这一拳卸了力气,“没事啦,吓到你了?” “没。”见他不生气了,楚秋然也松了口气,“阿音,这深更半夜的,不休息坐在这干什么?是不是我打搅你休息了?那我···” “没有!”黎音打断他,扯着他的衣袖就往回走,“我就是有点热,出来透个气!走走走,赶紧回去睡觉!困死了!” “哦。”楚秋然任他拉着,乖乖地应了一声,跟着回屋了。 此刻月色正浓。 第44 章 一叶相思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人焉叟哉?’,这是什么意思?” 黎音把那身他不想再穿的繁琐昂贵的礼服交给楚秋然卖了些钱买了新书,自己换了一身楚秋然的旧布蓝衣,将长发高束好,站的笔直,手中的崭新的《论语》摊开,活脱一个教书先生的模样。 “嗯.........”乖学生楚秋然老老实实地跪坐在书桌后,听到这句思考了一会,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观察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所作所为,看这个人如何......馊了?”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皱着眉问黎音:“不对.......吧?” 黎音:“.........” 你猜。 “算了算了,下一个,”黎音认命地翻了翻手里的书,找了个自认为简单的,“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何意?” “嗯......”楚秋然皱了会秀气的眉头,“君子周到不同旁人攀比,小人同旁人攀比了也没用?好像是这样........吧?” 黎音:“...................” 你的老板让你读书可真是个明智的决定。 “是不是...又错了?”楚秋然胆战心惊地眼瞅着黎音的脸都黑的能滴墨汁了,“阿音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黎音挤出个快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伸手使劲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告诫自己冷静,“来,背一下《诗经》里你最熟悉的篇目我听听。” “哦!”楚秋然点点头,“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嗯。”黎音欣慰地点点头,总算有个会的东西,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两句以示鼓励时,楚秋然又紧接着来了一句,“这诗来的亲切,我便背的熟了些,这说的就是你我啊!” 那说的叫一个无比认真。 黎音差一点就没忍住把手里的书卷扣在他清秀的脸上。 气大伤身,气大伤身。黎音扭头坐回了角落里的小马扎上不停地给自己顺气,深觉得自己这病估计好不了了。 “阿音你没事吧?”楚秋然小心地凑过来,蹲在地上把头凑过来,“小生愚笨,你若气不过,打小生一顿小生消气便是,别憋坏了身子。” “我.........”黎音气呼呼地抬手欲拍又下不去手,最终没办法抓着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使劲揉搓,想象着自己在揉这一团浆糊的脑袋。 “你呀你呀你呀!”黎音恨恨地边揉边念叨个不停,看那人乖乖地任自己捏的模样又有点心软,“你呀!” “哎!这呢!”楚秋然应了一声没动弹,由着他把自己的头发揉成一团鸡窝,“在这呢!” “你说吧,还有多久科考?”黎音松手问他。 “还有月余。”楚秋然低下头。 “月余!”黎音站起来跺晃了两步,气的使劲跺跺脚,“月余!” 他猛地把书塞进楚秋然怀里,“那你还不赶紧背书去!实在看不懂就先往死里背吧!背去!!” “哦哦!”楚秋然连着点了好几下头,捧着书一溜烟小跑奔出门到院子里背书去了。 剩黎音一个在屋内为这瓜娃子脑仁子疼。 ——————————————————————————— 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外人只见其瑰丽堂皇,内人才知各中万般滋味。 “陛下,”御书房内,刘公公为正专心批阅奏折的皇上端上了碗新茶后,见陛下放下朱砂御笔正待要稍作休息,笑着上前轻轻为繁忙的君王捏着肩膀。 “陛下,这是今年新供上来的牡丹白茶,茶色都是顶好的。” “嗯。”皇上轻声应了一声,明显并没在意,“近来可有消息么?” “方刚林将军来回话,”刘公公恭敬地回答,“最近的巡视中倒是发现过几位同陛下所言那般俊逸如谪仙的公子,只是年岁大抵不符,名姓皆对不上,也并无陛下家传的那盘龙玉。” “并无么。”似是叹了口气,皇上捧着手中的茶盏,径自有些出神,那年也是同样的牡丹白茶,那名小公子在他面前,就那样轻描淡写地将他所有的火气逼了出来,他那是也是气倔,竟然也就那般应下了。 本以为很快就会再见,不想一晃过去了七年有余,他在位也已四年了,却再未曾见他来找过自己。 那个红色的钱袋子被他珍藏着,然而再怎么小心收藏,岁月的磋磨也使得那个小小的红包包染上了旧色,和他一样,都已经不是最好的年岁了。他早不再是当年的年轻的少年郎,不知不觉也已至了而立之年,后宫除却昔日的未婚妻一妃再无一人。 他也是这样么?皇上抬头眺望着天边火红的云霞,又是要日落了。 或许这么多年,他也改老丑了吧,人都是会变的。皇上被自己的想法带笑了,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于面前的桌上,刘公公赶忙躬身捧着送了下去,换了盏新的来。 皇帝这次再没接他的茶。 就算是那样,也还是想再见他一次,不管他是什么模样脾性,什么都好,只要回来就好。 回来之后呢? 做为一个君王,他该做的是把那样一个见证过他狼狈与衰落的人果断抹杀掉,就如同他以往所做的那样。他也大可以直接下诏令差大队人马去寻,天南海北再远总归是能找到的。 可是他都没有,他只是吩咐了巡城护卫的将领,让他在日常巡视的时候格外留神一些,看有没有他画像上所画的少年,他爱吃糖葫芦,带着自己的家传玉。若是没有,也不必大费周章刻意去寻。 他总是记得当年的承诺,等他自己找来的。 如今看来食言的不是他,却是那个如今不知是死是活全无下落的人。 越想越烦,皇帝索性起身,刘公公跟在后面忙招呼着准备龙驾,又低声询问陛下想去哪。 “就.....”皇上的手指随意指了指南方向的宫殿,想说什么到嘴边又改了口,“去看看沈贵妃吧。” “嗻!”刘公公领了命起身,“摆驾雀屏宫!” 第45章 换新衣服喽 盛夏时分鸟语花香,罗玉山中一片繁盛之景,山脚下郁郁葱葱的竹林环绕中,简陋的竹屋小院显得分外的不起眼。 与之相比,里面忙碌着煮饭的人影就显得格外起眼。 此时的黎音一头扎进了厨房,脚边堆着土豆哥给他找来的一堆红薯土豆萝卜还有香菜葱叶,勤奋的小土地正抱着一条用了好几颗野草莓才同河伯换来的快有他大的大鲤鱼,鲤鱼活蹦乱跳的,嘴巴一张一合,明显不愿意就这么下锅。 “哎嘿!”土豆哥紧抱着这滑不溜丢的玩意到处窜,被弄了一身狼狈水渍也不撒手,“你给我老实点听到没有!” “它又没成精,肯定听不到!”黎音连眼白都懒得给他一个,仍旧专心致志地扔了几粒杏仁下锅,那个木铲子炒出点油星后把切好的葱花扔进锅里,“别玩啦,快帮我把它收拾收拾宰了!一会要开锅的!” “好嘞!”土豆哥把鱼使劲扔到案板上,然而还没等他抄起刀,那条刚被黎音说过成不了精的鲤鱼愤怒一跃,厚重的鱼尾鳍把不知哪来的水甩了毫无防备的黎音和措不及防的土地一身,趁这个功夫从窗口飞了出去,传来了噗通的一阵落水声,黎音愣了片刻赶紧把脸上的水一抹探出头一看,早跳进了屋旁的小河里找不见了。 只留下黎音和土豆哥面面相觑。 “..............不是说没成精么?”对着呆了半响,土豆哥念叨着。 “................”黎音眨巴眨巴眼睛,嘴角有些抽搐,“可能.......快了吧...............” 身后的锅十分应景地噗了一声,葱花糊了。 楚秋然去集市置办赶考要用的东西了,啃了好几天野菜的黎音如获大赦,赶忙欢天喜地地召唤出许久未见的土地哥帮他弄点山珍食材准备开开荤,结果牙祭没打成,还把锅底险些烧穿了,弄得满屋子糊味。 “我的仙君大人呦,”土豆哥一边拿着小扇子拼命往出扇着散烟一边长吁短叹,“不过一段时日没见,搁天界也就几天的功夫,您怎么混成这样了?” “本君也想知道怎么就混成这样了。”黎音无奈地对着自己身上快要打补丁的旧衣服叹了口气,“算了。” “您怎么不找财神大人帮忙啊?”土豆哥明显有些不理解,“您二位不是很好的朋友么?” 提及此处黎音脸色一滞,笑容也收敛了许多,他垂下头副又去切方才扒好的洋葱,声音闷闷的,“或许吧。” 土地不明所以地看着明显情绪低落下去的月老仙君,黎音却再也没搭理他。 “秋然快要回来了,”他抬头望望窗外的天,“你快些躲起来吧。” 这种时候,他们最好不要同他扯上任何干系才好。 楚秋然回来的时候,看见一桌色香味的佳肴和尚在厨房忙碌的黎音,惊得将手中抱着的书和布包全掉到了地上。 听见声响,黎音从厨房探出头,“秋然?把东西放好过来吃饭吧。” “阿音你你你这··········”楚秋然结巴了半天又猛然反应过来,快步上前走进厨房将黎音拉了出来,面上有些怪异,“你这是做什么?” “做饭啊!”黎音身上还系着条碎花的小围裙,看上去整个人无端透出一股萌感,“噢,今天路过了附近村子的一户猎户,我将发上那柄玉簪给了他,托他帮我弄了这些蔬果过来,想着你都吃了这么久野菜了,明日就该启程了总也要吃些好的!” 说谎都不打草稿,不过也不全是说谎,他仅剩的用来束发的玉簪确实给了人,不过是给了土豆哥,多谢他愿意帮忙。 楚秋然没说话,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但是脸上的神色绝对说不上是开心。 “抱歉啊阿音。”半响他闭上眼长出一口气,突然上前握住了黎音的手,温热的手指突然覆上来,黎音先是一愣,还未等他将手抽回来,又被突然放开了,仿佛方才的温度只是错觉。 “你·····” “没什么,小生失态了。”没容黎音发问,楚秋然又恢复成了平日的模样,没心没肺地笑笑,直接坐到了桌前。黎音莫名其妙,也跟着坐下了。 “难得辛苦阿音下厨,”楚秋然夹起一块炖萝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咽下,“小生可得好好品尝个够才是!” “食不言!”端着碗的黎音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酒足饭饱后两人将碗筷收拾好,黎音正待要回去休息时楚秋然将回来时拿的布包递给了他。 “这是?”黎音有些不明所以。 “卖了你的衣服做盘缠,总要给你买身新的来顶替。”楚秋然一撅嘴示意他回去试试,“待来日小生高中或是发了财,定不忘阿音今日舍衣之恩。” “我又没要你还!”黎音失笑,他确实没抱什么太视金钱如粪土的想法,只是着实不想再看见那身衣服。 楚秋然摊了摊手,自己走出了屋子还细心地关上了门。 打开布包是一身白底紫边的纱衣,上面绣着似是莲花的花样子,质地做工自是远不能同他绣了金线的绸纹锦衣相比的,但是已是寻常人家能买到的顶好的衣物了。 那身衣服应当能换不少钱,黎音边换下那身带着烟火气的衣服边有些无奈地想,秋然怎么就没给自己再买身衣服呢! 衣服里还有一根浅色的发带和配着的木簪,来的倒是刚好,黎音挽好了原本仅用布巾粗略包好的头发。推开门,楚秋然正在院子里一刻也不耽误地默书,逆光而立的欣长身影让黎音有一瞬间怔愣了一下,想起了某个熟悉的人影。 下一秒楚秋然就转过了身面对他,眼底有惊艳之色毫不掩饰。 “·······很奇怪?”黎音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不好看么?” “不,很好看!“楚秋然喃喃地念叨着,一拍手不住赞叹,”那店家果真没有骗小生,这身衣服当真衬你!阿音,我从未见过你着般好看的人!” 第46章 鼓鼓劲上吧 “油嘴滑舌!“黎音佯怒要打他,”你这都跟谁学的!” “小生说的是真的啊!”楚秋然被打的有些委屈,“小生原来在茶楼做店小二的时候见过的人可多了,可从见过有你半分容色之人!” “啊?”黎音挑起眉头,将信将疑地联想起凌烟凡卿欺霜赛雪的容貌和白夜玄渊凌然的风姿,立马认定了他在框自己,抄了把桌边立着的扫帚照着头就打,“去你的!今日的书背完了么你就在这同师傅扯皮!” “这就去!这就去!”丝毫不知自己被划归为信口雌黄之人的楚秋然抱着头躲避黎音的追打,满腹委屈,无比疑惑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又惹了小祖宗不高兴。 “你小子!”抄着扫帚满世界追打的黎音跑不动了,喉咙一痒竟是又想咳嗽,他弯下腰顺了顺气,把胸口涌上来那股腥气吞回去,“你,你给我慢点·······” “唉!”楚秋然赶紧凑过来,“怎么了阿音?” “老了老了,打不动了!”黎音把扫帚随手一扔,“不闹了,明日进京,你东西都收拾完了?” “收拾得差不多了,阿音你的东西能装上的我也都带上了。”楚秋然想了想,“还有些余银足够做盘缠了。” “嗯。”黎音点点头,又听楚秋然补了一句,“况且你也不老啊,约么还没我大呢!” “··········”黎音无言地瞅瞅他,在想自己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其实比他八辈祖宗的年岁加起来都大。 修仙之人得了一定的修为便可容颜永驻,而得道成仙者更是不惧年岁的变化,岁月于他们并无太大差别。眼下黎音有伤在身又修为有损,短期内不宜再施法术,不然怎么也沦落不到这样。 还是别告诉他了,黎音撇撇嘴,自己一个长成这样的老头子,估计要吓到他。 “说起来,好像从未听阿音提起过过往。”楚秋然贴心地递了杯茶水过来,又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险些将黎音呛到,“阿音你······唉慢点慢点!” “咳咳咳········”黎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咳,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 “就是觉得阿音你不该过这样的生活啊。”楚秋然忙为黎音拍着背,一边细数着,“阿音你饱读诗书,样貌才华都是顶好的,穿着打扮也不凡,我去卖衣服的时候店老板的眼神都要以为我是什么江洋大盗了,不然哪能得了这般珍贵的物什······” “所以呢?”黎音趴在桌上没动,目光无声无息地从地上扫到了楚秋然的身上,这些他以前并未说过,他早该想到会惹人生疑的。 “所以就在想,阿音原本的家应当很富足吧。”楚秋然说到这抿了下嘴唇,拍背的动作慢了些,“啊啊,小生并无嫉妒的意思,就是担心······阿音你总是会走的罢?” “哈,自是会的。”明白了他的意思,黎音没忍住埋头低笑了一声,暗笑自己想多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总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 “那·······”楚秋然的手垂下来,他脸上明明白白写满了失落和不舍,“你就要走了么?” “最近啊——”黎音故意将声音拉的长长的,满意地看见楚秋然的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担忧十分精彩,这才憋着笑收起了作弄的心思,“最近定是不走的!” “真的?!”楚秋然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光亮,仿佛见到了日出最美的霞光。 “嗯,我其实是和家里闹翻了,逃出来的。”黎音想了想,编了这么一个很接近的理由,“左右我也暂时不打算回去了,送你去赶完考,我再离开。” “既是不愿回去,那阿音离了此地要去哪呢?”楚秋然又凑过来,那样子总让黎音想起二郎神家那条爱摇尾巴的啸天犬,联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黎音伸出一只手有些嫌弃地把那张清秀的脸推远了些。 “我要去寻一个人。”他隔着衣服握住了胸前的血玉,垂下眼脸,“他或许就在京城,我应了他的,必须去还他。” 他没看到,楚秋然的表情,在那一瞬间骤变,随即恢复如常。 “那·······小生可以陪你一起么?”楚秋然拽住了黎音的衣袖,也趴在了桌子上,他紧盯着黎音垂下的双眸,“你去哪的话,小生可以同你一齐么?” “傻瓜!”黎音笑着摇摇头,拍了拍抓在他衣服上的手,“怕是不能了。你若金榜题名,自是做你的高官去了,哪有闲功夫陪我啊!” “阿音你别安慰小生了,小生知道自己考不上的。”楚秋然把脸趴进盘在桌上的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有些低落,“小生的这点墨水,旁人不晓,阿音你是最清楚的。我去赶考不过不想辜负了老掌柜的好意罢了。” 黎音默然,确实,依楚秋然如今的水平,他若能高中,那怕全天下的考生早不用忍十年的寒窗之苦了。 不过想归想,临行在即,箭在弦上也不能临阵脱逃,自己作为他临时的夫子,总也不能太说丧气话,总得挖空了心思帮帮他。黎音心一横,伸出一只胳膊把他搂过来,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楚秋然似乎被这一下吓到了瞪大了眼睛扭过头看他,黎音吐了吐舌头,大度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那么丧气啊!你要是当初这般同我说,我都不会答应教你了!”黎音搂着他,像他以前常同凌烟做的那般,头靠在了他的头上,“你可是我教出来的第一个学生!可不能砸了我的招牌!若是日后哪日我要以教书为生计了,你声名远扬在外,逢人我也能吹一吹你是我教的是不是?” “可是·········”楚秋然怔愣之下似乎还想再说什么,被黎音直接伸手捂着嘴堵了回去。 “没有可是!”黎音另一只手使劲一拍他的头,“你放心大胆地去吧!” “············”楚秋然木楞地看了他半响,终于坚定地使劲点点头,“嗯!” 看不出来本君还有调动军心的能力啊!黎音心满意足地在心底为自己使劲鼓掌。 第47章 乡下月老进城了 罗玉山离京都不算远,但总归尚有些距离的,若是有辆马车或是两匹快马不出半日变到了,只是这俩人日子过的捉襟见肘的,黎音一拍脑袋一狠心,把土豆哥送过来的粮食拖了几里路,好说歹说送给了一个赶牛车的,托他帮忙送他俩进城。 日头正盛,两人就坐在装满货物的牛车上,黎音累的打着哈气就要睡着了,楚秋然拿着给他挡晒到眼前的阳光。带着斗笠的老汉在前面黝黑黝黑地提着鞭子赶牛,山间的石子路使得车颠簸了一路。 “两位公子这模样不凡啊,”老汉吹了声口哨又抽了一鞭子在牛屁股上,回头瞅他俩咧开嘴就笑,“看这架势您二位是去赶考?” “正是。”楚秋然回笑着,这车晃得他有些眼晕,可他抓着书的手依旧稳稳的,“小生不才,也想去尽力一试。” “好哦!好好好!哈哈哈哈!”老汉点点头大笑起来,“听俺那在城里谋差事的小儿子说啦,当今那皇位上坐的呦,那是一等一的好,跟以前那个良心吃到狗肚子的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京城那沈府尹据说也是个顶顶的清官啊!现在那城里的人呦,过的那叫一个滋润······” —————————————————————————————————————————————————————— 皇城根嘛,即便如今轻税薄邑,依旧是滴水贵如油的。好容易是到了京城里,谢过了运货的老汉,黎音琢磨了一会当初跟凌烟到处钻人家屋子的经验,瞅瞅布袋子里装的那一丁点盘缠,直接把楚秋然拉到了一户萧条破败的栈前。 “这当是这附近最便宜的住处了!”黎音跟楚秋然解释道,“你也清楚吧?” 楚秋然点点头。 事实证明这间叫清栈的栈店如其名,清寡得很的确便宜,就是相应的,小二要死不活地拉着张脸对送上门的人爱理不理,付完房钱丢给他们一把破钥匙就拍屁股走了,秋然费了好大的劲,才用它把生锈的房门敲开,结果黎音一进去就兜头吃了一嘴灰。 “咳咳咳············” 漫天灰尘中楚秋然赶紧打开窗户,旧窗板吱嘎一声,一扇直接从二楼掉落了下去,下面全是行人,把两人吓出一身冷汗,两人一齐急匆匆地探出头去张望,结果头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最先回过神来的黎音忍不住哈哈大笑,楚秋然被他带的也笑了出来,憋闷一扫而空,两人合力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后把刚擦干净的桌椅搬到了窗边。 多少年没过过苦日子了,黎音拄着脸憋着笑想着,目光落到了窗对面的楼下小贩正吆喝的糖葫芦摊上。 凌烟是被师尊捡来的,他又何尝不是。或者说,一根糖葫芦骗来的。 寒冬腊月的时候他们两个穿着从垃圾堆里淘来的,不知哪户人家扔了不要的旧衣,破了好几个洞又脏兮兮的,在街角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光着的脚丫冻的通红。那次他们实在饿的受不了,凌烟抢了街上包子铺里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拽着黎音就跑,可惜他们还没跑两步就被身量大了他们不止一倍的老板撵上了,黎音还摔了一跤,凌烟扔了包子紧紧地抱着他。预想中的棍子没有落下来,黎音胆战心惊地睁开眼睛,就只看见面前立了个仙风道骨的高大背影。 如果不是这个背影背着的手中还拿着几串糖葫芦的话,黎音想,他约么会在那之后的数千年都害怕师尊这个面上严肃的长者。 那两串糖葫芦被那只大而温暖的手递给了黎音,黎音脏兮兮的小手伸出去又缩回来挣扎了几番,终是握住了。 流浪的苦日子过多了,乍一开始过上温饱的日子还有些恍惚,黎音记得第一次洗了个热水澡,穿上师尊交与他们的雪白的修道袍的时候,站在硕大的铜镜面前他跟凌烟大眼瞪小眼,愣是不敢认镜子里的自己和眼前的对方是谁。 两个摸爬滚打脏兮兮长大的,从未想过自己日后会长成这般无双的模样。当时一同修仙的少年有许多,容颜最为出众的就是凌烟凡卿与黎音。黎音那时候孤僻的紧,和现在大为不同,除了凌烟再不同任何人亲近。凌烟却像是现在的黎音,大大咧咧同谁都处得来,为此和白夜凡卿飞鸿等人都走得极为亲近。 其实他也没多爱吃点心,就是始终忘不了当初那个糖葫芦的滋味。 “阿音想吃那个?”楚秋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黎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对着对面的糖葫芦摊发了半天的呆,还没等他说话,转眼间楚秋然便一副了然的神态起身准备出门了,“小生去买。” “别了。”黎音果断把他拉回来,“剩下的钱不多了,我们还有几天的店要住呢!比起想吃那个,我更不想睡大街呀。” “啊···”楚秋然叹了口气,有些颓废地复又坐下,“是啊·······” “穷是暂时的,不用在意!”怕这一向心思细腻的人想太多,穷神黎音赶忙给穷人楚秋然顺毛,“没事啊!” “小生当真拖累阿音许多。”楚秋然轻叹了口气,将随身的包裹打开递给了黎音,“这里当还有些吃的。” “这不是还有口吃的么,没钱也没事啊!”黎音不以为然地砸砸嘴,眼睛却没离开地翻着包裹,好容易把包裹里备好的的干粮翻了出来,仔细端详这一包干粮里有没有个好入口的。 “倒不是,”楚秋然沉闷地摇摇头复又点头,将干粮推过去,语气中颇有些无奈,“阿音出身不凡,定也是认识许多富贵之人,想来也不曾吃过这般的苦吧。” “啊?不啊,比这更苦的我也是吃过的。”黎音刚勉强掰了块饼塞进嘴里,听他这话边费劲的嚼着边仔细想了想,“至于相识的富贵之人嘛,有倒是有,就是不知道还是不是朋友·······” “听得阿音这般说,在下可是要伤心的。”一道温润的声音如惊雷般在耳边炸起来,黎音惊得一下子坐直了,在头皮都要炸开一样的惊诧中一顿一顿地回过头,白夜高大的身影就站在他身后,正摇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扇子。 另一只手还拿着两根冰糖葫芦。 楚秋然惊得直接站了起来,白夜却并没理会他。 他笑眯眯地着对呆成石像的黎音把扇子转了个圈合上,将糖葫芦塞进了黎音僵住的手中,“阿音,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黎音下一秒差点被嘴里的一大块饼噎死,糖葫芦险些没拿稳掉到地上,手指头哆嗦着指着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从哪冒出来的!!! 第48章 有钱的来了 月老仙君在人间的三个月,于妖界也不过半日的光景。 因此白夜这句许久不见,在黎音耳朵里听着真是纯属扯淡。 “这位公子是何人?为何擅自闯入小生的房间?”虽然没太搞清楚状况,楚秋然还是下意识挡在黎音身前,警惕地盯着笑得饶有兴味的白夜,显然同神出鬼没的出现相比,白夜出尘雅致的容貌气韵并没有带给他丝毫信任感,“阿音,这位公子你认识?” “不认识。”终于拜托了被饼噎死的命运的黎音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让开,还淡定地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了他一根,“就是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啊?曹操?他不是早都作古了么?是这位?”楚秋然猛然回过头脸上写满了问号,头发上一绺不老实的头发随着他晃头的动作从蓝色的纶巾中飞了出来,就直勾勾地翘立在头顶,憨态让白夜一下子乐了。 “呵,同你叫的倒是不见外,阿音你打哪认识了这么个书呆子?”白夜把扇子插回腰间,熟悉的眯眯眼又挂回了脸上,大大方方走上前对着楚秋然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对他们没有威胁。“不用害怕,在下没有恶意。” 确实没恶意,问题是每次撞见你就没好事! “对,你没恶意。”黎音木着脸点点头,也毫不同他气地上前直接抽走了他金色腰封下挂着的织锦钱袋。“我有!” “唉?!”楚秋然被黎音这一举动吓了一跳,“阿音你这是?” “打劫啊!”黎音依旧面无表情地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动作活像一个采着了花还采着了朵霸王花的采花贼。他估计着怎么也够用了,目光对着挑眉无奈笑着的白夜扫了两眼,“人家送上门来给我们送钱了,不拿对不起人家的良心,你说是不是?” “是·····唉不是!”楚秋然挠挠头,仍旧觉得有些不妥可又说不上来,只能任由黎音抓着他的手转身就朝门走。“可这·······” “走了走了!咱们的富贵之人来了谁住这破地方!”黎音步子迈得颇有壮士一去不回头的潇洒,发带随着他的步伐一飘一飘的,真是头都懒得回地对白夜甩了一句,“自己跟着啊!” “唉!”白夜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跟上,临出门还不忘给搬了个马扎坐在店门口吊着张黑脸的吊梢眼店小二扔了一钿。 两位俊美非凡的公子拽着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了街,惹得路上无数芳龄少女频频侧目,楚秋然被看的有些不自在,黎音全当看不见,白夜跟在后头,对着飘过来的目光回以微笑点头,惹得群芳皆红了脸慌忙错过头。 真是!黎音心里的白眼翻上了天,停住了马上要扎进一家看上去舒适干净的栈的步伐,转脚就换了地方。 楚秋然只得一脸茫然地跟着黎音,眼睁睁看着他眼也不眨地走进了京城中最贵的思雨楼,还未来得及阻拦,黎音就把刚从白夜身上抢来的钱袋掏了出来,直接将内里的几甸金元宝搁在了穿着蜀锦绣花襦裙的老板娘面前。 “一间······不两间上房,我们要在这小住几日,不够同他要。”黎音对着老板娘一脸嫌弃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身旁的白夜,被点名的白夜点点头,老板娘是个明白人,一见这人穿着着寸布寸金的掐银丝绮织的广袖长袍,又见另两位虽穿的普通,却一位面貌不凡,一位又背着书,顷刻间明媚的脸上便堆满了笑。 “三位跟我楼上请!”老板娘婷婷袅袅地从柜台后走出来亲自接待,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还不忘吩咐路过的跑堂去泡壶顶好的碧螺春。 思雨楼作为京中最好的酒楼,有一多半这品味不凡的老板娘的功劳。整个大厅的装饰的富丽堂皇却又丝毫不显俗意,脚下踩着的正红地衣是不知名的名贵料子,柔软温暖,大厅内供贵休息的桌椅板凳皆是红木所致,大厅正中央是个舞台子,时不时会有些第一名妓第一花魁登台献艺助兴,眼下便正有一位貌美可人的绿衣姑娘在弹着琵琶,曲艺精湛琴声泠泠,不知是哪家的头牌,坐下的听众也尽皆是品味高雅之人,没有丝毫的喧闹和嘈杂,就连随处可见挂着的装饰纱子都是昂贵的软烟罗。 “这里好漂亮啊!”进了上房,送走了老板娘,楚秋然对着精致到从未想象过的屋子喃喃念叨着,“这一间屋子都快比我们的整个院子大了!” “反正有人付钱,不用想别的。”黎音大大咧咧地把翠玉屏风往过一推,整个人直接在贵妃榻上舒舒服服地一靠,“秋然你也折腾了一天了,过去躺会?” 他指着对着那张宽大的雕花沉木大床,楚秋然木纳地看过去又摇摇头,只是拘束地坐在凳子上,像是生怕自己身上穷酸的布衣弄脏了锦绣的床褥,“还是别了,阿音我们用光了这位公子钱,那他········” 这下不光黎音,白夜都无奈了。第一次有人担心财神爷会没钱的,这感觉可真新鲜。 “不用管他!”黎音打了个哈欠抹了抹眼角的水珠,“他可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一个,国库没钱了他都能填满!” “哇!好厉害!”楚秋然一瞬间看向白夜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我说,”白夜无奈地打断他俩,“你俩可否能容我多说一句话?” “说啊!”黎音懒散地看过来,“我堵你嘴了么?” 白夜被黎音噎了一下也不脑,只是无奈的走过来坐在贵妃榻的另一侧,“阿音我可没惹你,拿着我的钱住着我的地方,作甚冲我这么大火气?也不怕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谁说我生气了?”黎音扭过头,“就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 “好好好我不顺眼!”白夜复又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那阿音你的伤势如何了?” “不劳你费心!”黎音又翻了一个白眼。 徒留楚秋然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呆的不是地方。 第49章 相助 该问白夜的事情其实很多,比如妖界一战战况如何,凌烟玄渊有没有受伤,天帝是否大发雷霆等等。 但是黎音一句也没问,或者说,他现在一个字都不想跟白夜多说,没由来,看着白夜那张好看的脸都让他没由来一阵心烦。 烦什么,他也不知道。 不是没想过会有仙友来找他,虽然原本总是宽慰自己说不来正好,这是自己作的活该,来了怕如今要拖累牵连他们。可是仍免不了有些许的失落和期待,总期望有人过来同他站在一边,这个想法时不时地冒个头出来,随即又转瞬即逝。 跟个女人似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黎音卧在贵妃榻上心烦意乱地自暴自弃,门这时啪地一声关上了,黎音抬眼看了一眼,是楚秋然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倒是挺有眼力见的,白夜对着门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他走了,有话可以直说了。”黎音翻身坐起来,随意地靠在软靠背上,翘了个二大爷腿,还顺手把雕花镂空的窗扇合上了,把窗外的繁华热闹关在了外面,“掐个诀,我现在施不了法。” 白夜去合另一扇窗子的手微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其关上,右手掐了个静音结界扔在了房间里,将所有声音隔绝在了结界内。 白夜收起了之前笑盈盈的模样。 “阿音,”他一脸严肃地对着黎音道,“我道你受罚,只是你伤的竟这般重么?” “该然。”黎音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比我料想的轻多了。” “…………”白夜这次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不想问问他们如何了?” “想也是功高至伟,被大加封赏才对,”黎音皱起眉头,不知为何竟没由来有些隐约的不安,随即上前一把抓起白夜的衣襟,“怎么,他们在战场上受伤了么?” “那倒是不曾。”白夜摇摇头,拍了拍黎音抓着他领口的手示意他先别急,“交战那是武神的事,有二郎神率十万天兵天将坐镇,在妖界不过半日的时间,可有的打,哪那么快,不过你走后没多久,玄渊他们便先行护着天帝陛下回天了。” “阿音,虽然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当日当真不该那般急的,不然也不至于···········”白夜想起了什么猛然收声,紧紧地抿了下嘴唇,黎音眯起眼睛,把手松开向后靠了一些,“不至于什么?” “不至于落了个临阵脱逃的罪名遭了天罚。”白夜侧开了目光,站起来背对着黎音,一向笔挺的背影竟有几分的落寞之意。黎音的眉头越皱越紧,跳下了长榻两步绕到了他面前。 “你没说实话。”黎音直视着他,轻声问他,“凌烟出事了?” 凌烟的姻缘线是他亲手剪的不假,可是并不妨碍旁人对他生绮念。做了这掌管风情月债的月老仙君多年,黎音一眼就看得出来,能让白夜露出这般担忧之色的,就只有凌烟一个了。 “同你无关。”白夜似乎是铁定心思隐瞒到底了,并不正面回答黎音的话,只是从袖间又拿出了一个湛蓝的钱袋和一个碧绿的小瓷瓶递给他。 黎音只是看着他,并不接。 “你现下连法术都施不了,以你的状况,告诉你也于事无补。”见他不接白夜也没强求,只是将东西放在了一旁的圆桌上,“这是玄渊托我带给你的,他料想你定是伤了根本,特地请药神多配了些疗伤温补的药物来。你凡劫未了左右归不得天,便趁此机会好好将养一下身子也是好的。” 白夜说的句句打在七寸上,黎音一时竟也回不出话来堵他,只是扭过了头对着桌上的瓶子有些出神。他现在确实同凡人无甚差别,甚至于可能比普通人还要脆弱一些,要恢复起码要有数月的调养时间,这药送的正是时候。 玄渊待他的心,总是比旁人细一些的。 “凌烟你也不用担心,他们都已经回归了天界了。”毕竟还是怕刺激到黎音,白夜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只捡了些无关紧要的同他说,“他很担心你。” “嗯。”黎音闭上眼睛。 “还有就是,”白夜同他指了指那钱袋子,“我来找你之前紫薇星君来找过我,你这次的凡劫········” 他又有些说不下去了,或者说,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无形的在阻拦他,因为他已经说得够多了。 “无非便是欠了一人的情债,我去同他拉个姻缘线便无碍了,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黎音不是个粗心的人,白夜今天的处处举止都透漏着古怪,又不像在骗他,“那人命格难解难缠我知晓,莫不是我除他之外还摊上了什么凶煞之人?” 白夜没有回答他。 “那钱袋里有个暗袋,个中藏有一粒还魂丹。”他只是同黎音细细又叮嘱了几句,“你现下不比过去,总要有个救命之物傍身才好。” “你··········”黎音满帽子的疑惑,怎么好端端的都扯到救命之物上去了。他刚要发问,就见白夜将食指比在了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白夜伸手又指了指天上,黎音的眼珠转了一圈,明白了些许点点头。 再说泄漏了天机,遭天罚的就不只是他了。 “我必须马上赶回去,天界还有事我要处理。他日你了结诸般因果重回天界,这之中的所有我便全告诉你。”白夜拍了拍黎音的肩膀,将腰间的扇子又抽出来打开缓缓删了两下,又恢复了那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 “多谢了。”黎音长舒一口气,“也帮我多谢玄渊了。” 他指的是桌上的药。 “哈!”白夜又笑了,笑容却浅淡到无奈,“这我可不敢!你还是等以后自己同他说吧,这话要是我带了,怕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苦心啊。” 话音未落,人已随着一阵微光消失不见了。 徒留黎音在原地发愣。 第50章 为王之道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阿音,你的那位朋友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黎音犹在发愣之际,楚秋然从门后探了个脑袋进来,惊讶地发现方才还勉强算热闹的厢房内仅剩了黎音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桌边,几步走了进来,拍了拍黎音消瘦的肩膀。 “啊?!”黎音原本还在想事情,冷不防被这一下吓了一小跳,回过神见楚秋然不知何时就站在了他旁边,正一脸关切地看着他。”哦,他走了。“ ”那这位公子当真健步如飞啊!“楚秋然颇为惊叹地看看门口不住点头,对白夜打心眼里钦佩,”小生方才不过走了两柱香的时候,他同你聊完便走的连人影都不见了,这步程当真非常人可比啊!“ ”呃·····他一向如此。“黎音暗自汗颜,庆幸秋然出来的晚了些,仙家轻身之法一界之内穿梭来去自如,走得可不快么! “真可惜,小生还想多同他探讨一下财物之道呢!”楚秋然有些失落地叹口气,“若是他那般家财万贯又洒脱之人,定是有许多不同的看法的!” “·········”黎音扶额,对楚秋然近来的求学若渴万分无奈,“他估计没啥看法,早习惯了。” 你能指望天天扔钱跟扔土一样的财神爷对钱又什么感悟么?在他眼里金子跟沙子基本没差别好么! “哦。”虽然不太明白黎音的意思,楚秋然仍是乖顺地点点头,“阿音说是便是了。” “呼。”黎音轻轻舒了口气,将药瓶仔细收进袖中口袋中,钱袋里的钱装的鼓鼓的,黎音扫了一眼便知道这些足够他在人间丰衣足食好一阵子,便顺手拿起来,将钱袋里的钱如数塞进了包裹里的布袋子,将那个精致的钱袋放进了衣襟里贴身带着。 既是救命之物,随身带着比较好。 “秋然,明日就要进京赶考了,你现在感觉如何?” 收拾好了东西黎音拉着楚秋然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不同于方才破旧栈满是尘土一坐就像要散架的椅子,思雨楼厢房里的桌椅皆是红木所制,靠背上雕着蝴蝶花式,坐上去舒适无比又美观精巧。 楚秋然将随身的书卷放在了桌上,随手摊开了几页,黎音顺着他的手扫了一眼,是四书中的《大学》。 “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楚秋然念起了书页中的这句话,有些不解,“旁的不能说理解,熟读成诵还是能做到的,唯独这一句,小生实在不懂。” “这句么。”黎音将书拿起来略一沉思,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四书五经我听你近日背的当也不成问题,只是若是殿试怕还是个难题。若是这一句是当今圣上亲自考你的,你可有自己的想法?” “唔·········”楚秋然眉头紧锁,仔细思索了一会,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没有。” “啪!” 黎音简单粗暴地将手里的书直接打在了楚秋然的头上。 “哎呦!”楚秋然抱着脑袋一声痛呼。 “笨蛋!”黎音恨铁不成钢地想把这颗榆木脑袋当木鱼敲,“你要真这么说了,别说高中了,不被问罪就磕头叩谢隆恩吧!” “啊?!”楚秋然目瞪口呆,“这么严重??” “废话!”黎音对着他翻了个大白眼,“皇上亲自考你,以你的水平肯定是多半答不上来的。这种时候你不能说你不会,记得要说草民读书尚浅,未能明了其意,回去定当勤加努力之类的,这样即使你答不上来皇上也不会生气,就是官场那套套话,明白么?” “嗯··········”楚秋然缓缓点点头又摇摇头,呆了半响复又点点头,“大致能明白。” “嗯。”黎音欣慰地应了声,这才将书还给他。 “你问的这句,”他俯下身手指上那一段话,楚秋然也随之靠的近了些,两人几乎头靠头地凑在一起,“这是句治国之道,也是安身之本。” “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先要独修己身,而后才能成大事。”黎音回想着昔年师尊教导他时所说的话, “但是独修己身还不够,还要安身立命和睦邻里,须得照顾稳妥了家中之事才可能去谋求大事,例如天子,家中之事稳妥无忧了才好安心于治理国家,国家平稳了,天下也就太平了。一言以蔽之,就是无论高低贵贱之人,想要有一番作为,首要做的便是修身养性,才能为国效力。” “哦。”楚秋然似懂非懂地咬咬嘴唇,“那若是心性不定者手握重权或是上位者无心养性呢?” 他这话问的其实很有水平,把黎音问的也是一时没接上话。并非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这话让他蓦然想起了死去的飞鸿凡卿和昔年与他玉佩之人那悲痛欲绝的嘶吼。 心突然扎得一般密密麻麻开始疼了。 “那这些乱事就要带来乱世了。”黎音勉强出声,声音却多了几分艰涩之意,他凝住心神强迫自己不要乱想。 “手握重权者,高高在上得惯了,自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为王者,一言以兴邦一言以祸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所带来的,百姓只得如数接受,心性不定者坐在了那个位子上,你说会带来什么?” 想起了曾经在茶馆打零工时被衙役欺辱的经历,楚秋然脸色顿时煞白,惶惶地点点头,“那干脆就是不让人活了!” “嗯。”黎音长叹了一口气,“至于你说的后者,那其实很正常。” “啊?” “帝王为一国之主,定是日理万机,有时非是他不想,而是他无暇顾及。”黎音起身缓了缓杂乱的心绪,为自己倒了杯白水,“不然你以为每日文官的觐见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在帝王迷失自我时点醒他,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而不是一昧的仁君或是暴君。” 但若是执迷不悟的,黎音想了想妖王,终是把后一句话咽下去了。 看不清自我,又何谈平天下呢,害人害己枉送无辜罢了。 “记住了么?”最后黎音轻声问楚秋然,这些都不是他所熟悉的,说实话不能指望他懂得太多。 “嗯。”回答他的,是一声坚定的肯定声。 第51章 决然 “秋然,”黎音伸手为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将它们别到了他的耳后,“你一定要记得,明日过后,无论是殿堂及第或是名落孙山,定要勿忘本心,不要成为你最讨厌的那类人。” “小生明白。”楚秋然的眼睛亮亮的,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神色一滞,反手抓住了黎音尚未收回的手,“阿音,你要走了么?” “我也该走了。”黎音轻笑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加重力气把手抽回来,“不知不觉同你一起也有几月了,能教你的我都告诉你了,若再不走,耽误的就太多了。” “哦········”楚秋然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低下头沮丧都写在了脸上,像只被丢弃的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黎音瞅着不由自主心也有点软,略略思索了一下,咬牙狠狠心,抬手竟是将那从不离身的血玉挂摘了下来。 楚秋然径自沉闷着,只觉得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兜头落了下来,黎音微凉的手指拂过他的脖颈,在他脖子后扣了个结,他摸了一下胸前发现是那玉坠,旋即瞪大了眼睛。 “阿音?”他有些不解,黎音笑笑,在他脑门上打了一个轻轻的脑蹦。 “暂时借你的,这东西我带了许久,且让它陪你去。我在此等你,你考完了,可得将此物还予我。” 黎音对他眨眨眼,眼中流闪着光华。楚秋然似是被那光晃了神智,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回应,“啊!好!” 目送楚秋然抱着匆匆去了隔壁间,黎音关好了门,捂住了作痛的胸口,蹒跚着爬回了床边,迎头就倒了下去。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么,体内内息由于相连之物的离体而乱做了一团,他提息强压,将白夜留下的药瓶子打开,将溢着苦味的药丸勉强塞进嘴里咽下,静躺缓了好一会,才将那股子漫上喉间的血腥味压下去。 那血玉虽是凡物,却因着跟了他许久,上面有他的仙气,有拨云见雾之能,楚秋然戴着,在关键时刻可以为他指点迷津。自己为他做的所有,至此足以将搭救之恩全数抵消了。 只是自己遭殃了。黎音埋头暗自郁闷,他不是什么大无畏的人啊,怎么自打凡卿把感情这东西给了他,他成天做这种助人为乐坑自己的事! 思及白夜临走的所言,他隐隐有些担心,不知凌烟玄渊出了什么事,只盼他们平安才好。 窗外星月闪耀,为暗夜渡上了一层流纱,暗风拂动带来了丁香花香,秋然已经在隔壁睡着了,黎音想,明日当是个好天气罢。 ———————————————————————————————————————— 天界,无生狱。 与天界温暖明亮的旁处不同,这里阴冷黑暗,终年不见光照,没有狱卒安静的可怕。牢狱间非是玄铁长链,而是一束束光牢,光柱上面下了禁制,稍一触碰便是万顷雷电加身,修为稍浅者顷刻间灰飞烟没也不足为奇。 这里是天界用来关押犯了重罪的神仙之地,如今传来阵阵的呛咳之声将原本的安静打乱了。 “咳咳咳咳额··········”在最角落的光牢里跪坐着一个熟悉的玄色身影,他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掩口的手压不住阵阵从胸口溢出的呛咳,血色自唇角流淌而出,他拿手勉强擦了。 正是酒神玄渊,只是他此刻已再无往日的风流神采,不知为何憔悴重伤得让人不忍卒看。 “玄渊你多少吃点吧?你别吓我啊!”凌烟跪在他旁边扶着他,昔日凌霜傲雪的尊神此刻也是狼狈非常,小脸上苍白的毫无血色,原本鹅黄色的衣服上满是泥土。他正将手中盛着清露的琉璃碗小心翼翼地递给玄渊,被玄渊摇头又推远了。 “你别这样!”凌烟快急哭了,把碗重重地往地上一放,带着哭腔同他喊道:“白夜已经下界给阿音送药了,他定然能挺过这次凡劫的!你若是再这般任伤势恶化,先挺不过去的是你!!” “咳咳·····我知晓。”玄渊缓过来些许气来,虚弱地朝着眼眶发红的凌烟笑了,沙哑的嗓音轻声宽慰他道:“只是这枫香仙露于我并无多大帮助,你也该知晓。” “那你还要白夜将药都给了阿音?!”凌烟声音都乍然拔高,“阿音的情况确实急人,那你也不能不要命了吧!!!” “我尚且如此,他定是更为难捱才是。”玄渊摇摇头,俯首又是一阵咳嗽,“他此次的劫难非比寻常,一不留神便会步了日夜游神后尘。眼下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凌烟一股酸涩梗在喉口说不出话,回头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将琉璃碗复又递过去,直勾勾地怼在他面前道:“我不管!你就是明天死了,今天也将这药先给我喝了!左右已经这样了,能熬一天是一天,你我怎么也要等到阿音回来那天才行!” “那希望他晚些回来吧。”玄渊拗不过凌烟,只得接了,将碗靠在嘴边将其中的药物缓慢吞下,原本清香的凝露此刻也只剩下了满嘴的苦味。“别让他知晓这些事情。” “何苦。”凌烟红着眼眶,趁他此刻清醒同他细细分辨,“你待阿音的心思我们都明了,只是阿音之前情感有缺才一直看不穿。眼下他得了凡卿的情,你又为他牺牲至此,他若知晓,定会明白的!” “我不需要他明白。”玄渊又摇头,强压着丹田内阵阵绞痛保持清醒,即便眼前已是阵阵漆黑,“我并不图他报答,只求他平安,这些事他不需要知道,是我自愿的。咳咳咳咳咳··········” 又一波的反噬袭来,他再无暇答话,又捂着胸口一阵带血的呛咳。凌烟一时哽咽,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提起自己仅剩的微弱的仙气为他些微平复体内紊乱的内息。 此刻的玄渊同昔日的飞鸿何其相似,只是黎音不是凡卿,也不可能是凡卿。 第52章 会试开始 八月的贡院,总是京城最为热闹的地方。 禁卫军在院外手持长枪铁剑层层把手,主考官站在贡院的高台上宣读准考事宜,台下聆听的有许多同楚秋然一般的寒门学子,也有不少官宦世家的弟子。楚秋然挤在人群中间放眼望去之时,衣着华贵者不在少数,正在交头接耳着指指点点。 主考官宣读完后上了一柱长香,以此表明考试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指引着他们去不同的座位,每个座位都是被小隔间隔开的,隔间内有桌椅板凳文房四宝,还有一袭轻软的薄毯。 考试的时间是两个时辰,楚秋然入座后仔细地将考卷的密封拆开,看了眼考题,心中不住苦笑,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试卷上近一半的考题自己都毫无头绪,果然临阵抱佛脚到了是靠不住的。 不管怎么样来都来了,左右他都想好了,考完便随阿音去寻他要找的人,左右自己无处可去,只是跟着他也是好的。 想到这楚秋然心下宽慰了不少,提笔开始作答。每逢答题不顺时便将那颗黎音亲手挂在自己颈项上的血玉拽出来,抓在掌中好一会舍不得放开,意外地也能抓住些思路。 阿音待他好,他便总想着回报过去,他扪心自问,对黎音并不敢有绮念,自知高攀不上,便早早地收起了那些初时有过一二的心思,比较起来,他其实更愿意同阿音做好友。 不知是什么样的闺秀或是公子才配得上阿音。 楚秋然走了神,直到主考官的细棍敲在了他的考桌上他才猛然间回了神。 “这位考生,回神了!”考官有些不满的又敲了敲桌子,“时间不等人啊!” “啊······啊!抱歉!”楚秋然讪讪地赶忙松开手将笔又沾了墨,方要提笔再作答时便看到方才还气定神闲的主考官蓦然脸色大变,伸手一把拽住他胸口的血玉,将他整个人都拽得往前倾了过去。 “?!”楚秋然吓了一跳,但看见大人铁青的脸色还是把到嘴边的疑问憋了回去,余光瞟着试卷思索着自己是不是那句话不小心犯了什么大不敬。 考官却并没有看他答的断断续续惨不忍睹的考卷一眼,只是将那血玉捏于掌中,确认了再三仍是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 找了四年,竟然会在这里。 “这玉你从何处得来?”已身为主考官的清羽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情绪复又睁开,紧盯着满面不解的楚秋然,“谁给你的?” “回大人的话,这是小生一位朋友的贴身之物。”好容易被松开的楚秋然老老实实答道,“若是不允许佩戴物什,小生·········” “非是如此。”料想他也不敢说谎的清羽翻看了一下他的考卷,看清了试卷上的名字,并未同他多说,只是指了指他的胸口。 “既是他人所赠,便不要轻易示人了。考场上此类物件严令禁止,收起来吧,别再让我看见它。” “啊!是!”被这一句吓得不轻的楚秋然赶忙把玉塞回贴身的衣物里,生怕考官大人的一句话将它冲了公,那他可无颜再回去见阿音了! 他不知晓,转身离去的考官大人,直到走出了这片考场,才松开了方才紧攥着的拳头,掌心不知不觉早已满是汗水。 回来了吗。 清羽暗自咬牙。 陛下虽未明说,但明里暗里的旨意无疑都在找那人。如今他让友人戴着这块玉明晃晃地上了考场,摆明了就是来同陛下讨昔年的恩怨了。 就凭他?清羽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坐在高台上俯视下面一众的考生,再重的情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陛下贵为天子,断没有理由再来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情。那人不过一介贱民,就算当初再怎么惊才绝艳,如今也过了八年光景,早该老丑了,没了那副相貌,陛下怎会多看他一眼!想讨情还诺攀皇家的关系,想都别想! 至于那个叫楚秋然的,清羽想了想,本打算将他直接逐出考场,又想到方才他所答之题中有几道还颇为在理,国家现下正是用人阶段,若是无端埋没了,那便是为江山断送了大好的人才。他虽有私心,却也不想拿陛下的江山良臣开玩笑。 罢了罢了。他有些烦躁地想,若是他真能高中,大不了让他将那盘龙玉藏好了就是了。 那个人,绝对不能让他进陛下的皇宫! 在思雨楼的大床上睡的正香的黎音无端觉得有些冷,翻身用锦被将自己裹严实了,还挠了挠鼻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稀里糊涂就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 所以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你不去找麻烦,麻烦都上赶着来找你。 而楚秋然坐下时仍旧心有余悸,拍拍自己的胸口为自己顺了几口大气,着实不明白为何那群官宦子弟一身珠玉琅环而自己仅因一个挂饰就被点了。 或许自己倒霉吧,他自嘲地想了一下,随即又把头扎进了试纸中埋头苦答。 两个时辰的时间,转瞬即逝。 所有考生依次交了卷子陆续离场,楚秋然拍了拍坐酸了的腰背,第二场考试还待要明日,不知为何感觉今日发挥的特别好,他想着赶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最好能好好地睡上一觉,还可以细细同阿音探讨一下今日的考题。 这时一队禁卫军拦住了他。 他刚吓得要下跪求饶之时禁卫军从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楚秋然壮着胆子一看,是方才那位考官大人。 “参见大人。”他赶忙跪下行了个礼,清羽一挥手示意他站起来,上前走了几步。 “敢问大人何事?”自认没有徇私舞弊的楚秋然此时也撞起了些胆子,清羽对他笑了,示意他凑过来。 两人靠的近了些,楚秋然清楚地听见清羽在他耳旁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同他说着。 “你可细细将你这宝物藏好了,若是被旁人见了,那引来的杀身之祸殃及池鱼,本官可就保不得你了。” 楚秋毛骨悚然,冷汗顿时湿透了原本便不厚的衣衫。 第53章 错过 晚上的思雨楼是最为热闹的,但是楼内巧妙的设计将喧闹隔绝在了包房之外。 诚然,即便楚秋然平时或多或少有些迷糊大条,但是也并非是个浮躁不经事的人。在今天吃饭第三次把空筷子放进嘴里之后,黎音终于忍不住了。 “哎?哎??”黎音拿筷子敲了敲乘着精致菜肴的红釉瓷盘边沿,把正干瞪着眼的楚秋然猛然间打回了神。 “这菜有那么难吃么?你吃的满脸的苦大仇深。”黎音拄着头扫了几眼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问的是菜却盯的是他。思雨楼本质是酒楼,厨子请的都是川鲁淮粤四个菜系中拔尖的几位师傅,招牌就是不论人从哪来都能让他们吃到最正宗的家乡菜。 偏偏这人吃的满脸都写着食不知味。 “啊!不是!”楚秋然连连摇头,很诚实地回答道:“这菜很好吃,小生从前从未吃到过。” “那你这是卖什么呆呢?”黎音有些不满地照着他的头狠弹了几下,弹得他赶紧捂着头躲到了一边,“考的好不好你都赶紧给我忘了啊!吃饱了就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接着考呢!” “嗯..................”楚秋然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放下了碗筷就要下桌。黎音琢磨了一会,没道理啊,按理说有自己那块血玉护身不该会答得太差啊!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黎音一把把人拽回来,“有人为难你了?” “没有!!”楚秋然下意识矢口否认,声音大的把自己都有些吓到了,“真的没有!!!” “...............”黎音盯了他半响,“秋然,不会说谎就别说了。” “................”楚秋然低着头不知道该不该问他,又怕问到黎音不愿意提及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心一横,扭过头干脆不理黎音了。 头一回被楚秋然无视黎音也是怪新鲜的,看着他空落落的背影无端生出了一股可怜的感觉。算了,黎音想了想,约么是碰见什么人心情不好吧,就别去打扰他了。 殊不知,楚秋然回到了房内后将胸前的玉紧紧塞进了衣襟的最里边,本想直接还给黎音叫他藏好,又怕他起疑,干脆先随身放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块玉会引来杀身之祸,但是既然那考官大人这么说了,十之八九同阿音脱不了干系,说不准是朝中同阿音有关系的仇家。既然如此,那便不能教人知道阿音的行踪! 他不着边际得想得云里雾里,翻腾到半夜也没睡着觉。因此第二天强爬起来参加会试的时候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上下眼皮不住在打架。 今天的禁卫军莫名比昨日多了一倍,楚秋然挤在人群里,默默地看着高台上的主考官大人同一位将军打扮一身盔甲的人交谈。 “李大人当真劳苦功高,找人都找到这来了。”清羽皮笑肉不笑得同眼前的护城骑都尉李涉道:“真是年年都不肯落下!” “职责所在!”李涉面无表情地同他施了个礼,“陛下所命,不敢有违,只是清大人不知肯不肯同下官行这个方便?” 如果黎音在就会认出来,这人正是八年前带头抬他这个压寨夫人上山的喽啰头子。 时过境迁,当年的毛头小子走过尸山血海,也成长为了铮铮的铁汉,保卫着他曾经大哥的安全。 两人都是从起义伊始就跟着打天下的,当初就互看两不对付,一个嫌另一个太腐儒气,一个嫌另一个只懂用武不知变通,如此相看两生厌越看越来气,自打李涉开始寻找那年那位红衣的少年而清羽多加阻拦开始,两人的矛盾便越发激化了。 “李大人的面子自是要给的。”出乎意料清羽今天并未同他多做口舌,只是侧了侧身将身后众多考生让出来,比了个请的手势,“李大人自己找吧。” 李涉看了他一眼略过他,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人群,便知晓这之中并没有那位。他也并未气馁,只是掏出了一幅画,上面画的并非人像,而是那块盘龙血玉。 “你们之中,可有见过此玉的?”李涉低沉的声音回荡在贡院不大的院子里。“有提供线索者,赏金万两。” 即便是从小挥金如土的公子哥们,也为这可怕的悬赏额暗自倒吸了一口冷气。 黄金万两,那是什么概念?足够一个中等之家衣食无忧小辈子了。 楚秋然的心却咯噔了一下子。 他清清楚楚地认得,那画上的玉此刻就挂在他的脖子上。一想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万两黄金,他就觉得自己后颈阵阵发凉。 若有若无的,他总感觉清羽从高处落下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往这边看,或者说就是在看他。这里明明有几百的考生,站的密密麻麻,可楚秋然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 不得不说李涉这招绝了,陛下未曾说过要他大张旗鼓地去找人,他便不声张是在找人,只是找这陛下遗失了数年的家传盘龙血玉,知道这玉的人定有那人的下落。 若是昨日之前,楚秋然或许还会犹豫着要不要同这位大人透露,只是经过清羽这么一吓,为了黎音的安全,他是断不敢多说一句了。 因此当护卫走下高台,巡视的脚步落在他身边挨个询问时,他几乎吓得心都要蹦出来。 那名护卫大抵察觉他神色有异,特意停在了他跟前,将手中的画展开给他看。 “这位考生,你可见过此物?”那护卫询问他。 “没有没有!!”楚秋然摇头摇得险些将发上的纶巾甩出去,声音都带了些颤抖,“真的没有!!!” “你.........”那护卫还要继续问他,李涉走过来示意他住口,“这位考生当看这样子是真不知晓,你别把人吓坏了。” “属下鲁莽了!”那侍卫抱拳退下,李涉看了眼有些发抖的楚秋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抱歉,我的属下不懂事,望你见谅。” “没事!”楚秋然受宠若惊,再抬头时却见这位亲和的武官大人已经走远了。 阿音。 胸前带着温度的玉正在彰显它的存在,楚秋然在心底默念。 你的秘密,我定当为你保守到底。 第54章 无巧不成书 (上) 朝迎暮往,三天的会试转瞬即过。已经陆陆续续有自觉无望的考生开始离京了,也有自觉考的不错的留在京都等着放榜准备复试。城门的守卫近期增加了一倍,楚秋然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位都尉大人每日都亲自守在城门附近,也不多加盘问排查,只是偶尔巡视过时会额外地多留意一番。 因着有了白夜给的药,黎音最近身体轻松了许多,只要情绪稳定便不会时不时咳血了。上次的押金还够住很久,离放榜还有几日,左右暂时无事可做,他就每天赖在床上不愿意动弹。楚秋然敲门进来时,就看见黎音正把自己裹成了只蛹,只露出个脑袋,嘴巴一张一合睡得正欢。 真是!楚秋然想着要不晚点再来找他的时候黎音翻了个身,扭了扭抬腿一脚把被子踢飞了,楚秋然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轻软的丝被就直接扣到了他脑袋上! 手忙脚乱地把被子扒下来,一抬头正对上黎音那双黝黑的大眼睛。楚秋然“哎呦!”一声吓得直接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摔得那叫一个相当实诚。 黎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站在床上掐着腰俯视着还抱着被子的楚秋然,两人瞪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啼笑皆非。 “阿音你醒了啊.........”楚秋然揉揉摔疼了的屁股站起来,“你甩我被子做甚?” “那你不声不响大白天站我床头傻乐作甚?”黎音毫不气地回怼他,“我还道进了贼!” “这天子脚下哪来的贼啊!”楚秋然小声嘀咕了几句,一撇嘴又把被子抱回了床上铺好,还把上面耀武扬威的黎大爷拽坐了下来,“不再睡会了?” “哈啊~不睡了。”黎音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盘腿坐在了楚秋然叠好的被子上,“睡不着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啊?” 早?楚秋然无言的瞅瞅窗外快要落下去的日头,到了把话憋了回去,默默地走回房间,不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串糖葫芦递给他,黎音也没同他气,接过来就咬掉了一块糖皮。 “考得怎么样啊?”黎音把嘴里的糖咽下去问他,一边把头伸出去让楚秋然把刚从脖子上摘下来的血玉给他套上,转头又咬了一口山楂。 “嗯..........”楚秋然皱眉不知如何回答,他其实觉得自己意外的答得很不错,但是自己几斤几两的墨水实在不敢大放厥词,想了想只得含糊地点了点头,“应该.........还行吧。” “那就行!”黎音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吃了一半的糖葫芦串伸向他,“喏,赏你的!” “不要!”楚秋然有些嫌弃地推开,“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呦!敢嫌弃师傅!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黎音爬起来去打他,被楚秋然躲了两步后胡乱地打在了头上,楚秋然也不甘示弱地抄起枕头挡着他踢过来的脚,两人嬉闹了半天,最终以黎音老大爷年岁大了体力不支而告终。 “哎呦不闹了不闹了!”黎音摆摆手瘫靠回床上,呼哧带喘地动也不想动,“快让可怜的老大爷歇会!” “阿音你干嘛总说自己老啊?”楚秋然将枕头替他垫在身后方便他靠的舒服些,十分不解和无奈,“你分明比小生还脸嫩的紧!” 这对话怎么这么耳熟啊,黎音掏掏耳朵懒得同他解释,总觉得不久之前听过? “不说这个,阿音,”楚秋然想了想,犹豫了几番,突然坐在了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黎音。“我有事想问你。” “..........干嘛?”上一次楚秋然这个样子是要拜他为师,这次又来,黎音下意识觉得事情不对。 “小生知你不愿提及家人,小生也绝不多问,只是一点,”楚秋然难得严肃下来,“阿音,你或是你的家人在朝中有仇家么?” “噗——”黎音端起的茶杯中的水刚饮了一口,就一滴不剩地全贡献给了厢房的地毯上。 “哎??慢点慢点!”楚秋然赶忙过去给黎音拍背顺气。 “你、你说啥?”黎音刚缓过一口气来就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傻小子,“仇家?” “嗯,就是你这块血玉。”楚秋然指了指黎音脖子上挂回去的玉饰,有些担忧地同他分辨:“小生去赶考时守城的都尉将军拿着幅画到处问人有没有见过,赏银足有万两黄金!我细细地看过,画的就是你这块玉!” “嗯?”听得这话黎音半天没说话,沉默了许久皱起眉头,乍然间面色凝重得让楚秋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地端详了他许久,发现他不是在生气,而像是在考虑什么。 “怎么...了么?”楚秋然不确定地问他。 “无妨。”半响黎音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这玉是几天......几年前一位同我有些渊源之人所赠,我所要找的正是他。这玉在我身上知道的人不多,如果说现下守城的都尉正在到处找这块玉的话,那........” “那实际上就是这人现在成了朝廷钦犯或是什么不能说的通缉犯,都尉正在暗中盘查搜寻线索?”楚秋然跟着接了下半句,瞬间脸都白了。“阿音你要去找个通缉犯??” “按理说不会啊...........”黎音想着那人凭借一己之力能镇住此地地气的命格,却突然想起那人的身世,浑身的血液都像要冻住了,“等等!!” “近来有没有朝廷公示出来的,叛逃出去的将军或是将领?”黎音不自觉的紧张的声音都紧了。 “最近........有!”楚秋然猛然间想起来回来时揭示板上的告示,“有一个昭告天下通缉的!” “通缉令上写的什么?”黎音紧跟着追问。 “好像是一位镇国将军,因为被查出来父辈同前朝废帝有干系而被罢了官,听说是在押送往刑场的路上被曾经的下属救了,现在正在抓他呢!” 黎音的瞳孔骤然紧缩,胸口的血玉仿佛依旧在发烫,他却感觉不到了。 许久以后黎音不住地懊悔,无数次地为自己那时的愚蠢悔恨,如果那时候不是那么急,如果再仔细想一想。 或许后来就不会是那样的结果。 第55章 无巧不成书(下) “哎哎哎????”楚秋然有些缓不过神,正在努力消化听到的所有消息,黎音却突然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摇了摇,眼里急的快要喷火了。 “你再仔细想想,那通缉令上画像里的人长什么样子?” “那画像·········”楚秋然费力想了半天刚要回答,黎音却又颓然地松开他跌坐回去。 “罢了罢了别想了。这么多年了,他也该早换了样子吧,哪还会跟当年一样。”黎音拍着脑袋紧皱着眉。 “阿音,你也先不用急,”楚秋然安慰他道:“或许他不是你所找之人也说不定啊·······” “一桩桩一件件都对得上,十之八九就是他了。”黎音摇摇头,面露烦躁,“我真是没想到,原以为他辅佐新帝登基做了大将军便稳妥了,父辈欺君罔上,他父辈被之前那位皇帝赐死了八百年了!!这都能找茬又免他一次官,莫不是·········”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仔细想想,莫不是新帝要节制兵权?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他既做得了镇国将军必是劳苦功高又手握重兵,新帝登基时间不长,如今江山稳固自然要收归兵权回自己的手中!那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或许并非是他犯了多大的过错,只是皇帝需要一个借口,而此刻正好有人谏言说他祖上父辈曾侍奉废帝而他未曾言明其心可诛,他便因此犯了欺君罔上欺瞒不报之罪! 秋老虎天里黎音被自己脑补出的情节硬生生地吓出了一身冷汗,那人曾经被前朝皇帝灭了全家,自己好说歹说才劝得他另谋贤主重新入仕,如今又被新帝摆了这么一道,他该是何种心情?!别说他,黎音自觉自己为神仙都经不起两次一样的沉重打击,想想都觉得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何况他这一走,此地地气岂非又要大乱了?自己身上这命脉的牵连岂非无解了? 黎音只觉得一堆从前未曾想过的事全都突然直勾勾地压过来,压得他胸闷气短脑仁疼,只想对天大骂玩我呢这是,又来??!! “嗯·············”楚秋然琢磨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自新帝登基之后这是头一位被下令通缉的重臣,这位武将以往却并未被传出叛逃一类的闲言碎语,多得是他管辖地的百姓咒骂他的鲁莽和不知变通,并不是阿音口中的情况啊。 “阿·······唉?”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怎么听怎么对不上啊!他刚想出声提醒,黎音就站起来跳下床,干脆直接地推着他的后背把他往门口推。 “阿音?”他不解地被推着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努力地去看他。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先让我安静地想想怎么办!”黎音把他推出门,一脸的苦大仇深,“先别烦我!!” “砰!”包厢的房门在他眼前被狠狠甩上了,差点打到楚秋然高挺的鼻子上。 “··········哦。”一向对黎音言听计从的楚秋然只得无奈点点头,放弃了再敲门的想法顺带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 “陛下,李都尉求见!” 养心殿中碾碎的冰被放在大殿正中间的鎏金镂空桶中,一位年轻的小公公正细细地摇着手柄让凉气散开的快些,皇上低头批改着奏折,刘公公从门外进来,弓着身子毕恭毕敬地通传着。 “嗯,”皇帝放下笔,“让他进来吧。” 刘公公传旨而去,小公公施然退下,不一会,一身盔甲卸了兵器上殿的李涉稳步走了进来,抱拳单膝跪在了地上。 “末将参见陛下。”他低头行礼。 “不必多礼。”皇帝亲手将他扶了起来,“此处就两人,爱将可不必这般拘谨。” “礼不可废。”李涉站起来,仍是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回禀陛下,那逃跑的逆贼末将已得到了消息,现下人就在京都的清溪一带,据说在那已劫持了数位普通百姓做人质,他们的人之前几次试图撬装出城,都被拦截了。末将担心他们走投无路下会伤害清河的百姓,特来恳请陛下应允末将出兵讨伐!” 皇帝听完,沉默了半响都没有说话,明黄色的龙袍随着他缓慢踱步的步伐来回晃动,他的面色凝重得可怕。 “罢了。”最终皇帝只是微一颔首,一字一顿道:“朕本念着昔日的旧情想不忍太下狠手,既然他如此也莫怪朕无情了!朕命你速调三千禁军前去清河,务必三日内把这党乱臣贼子斩草除根,一网打尽!” “末将遵旨!”李涉抱拳领命而去,将要离开时皇帝复又叫住了他。 “陛下还有何吩咐?”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询问。 “并非,”皇帝似是有些犹豫,“你近日找人,可有所获?” 那一瞬间,李涉仿佛在他这位自打登基便杀伐果断的大哥脸上,看到了八年前的影子。 偶有的彷徨和犹豫,想听到结果又怕听到结果的神情。这是现在的帝王轻易不会显露出来的,属于八年前的那个他。 失神也只是短短一瞬,他回过神来低下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难受。他努力平稳住声音,艰难地开口道。 “还不曾。” “··········”最终皇帝未再问他,只是缓缓走了几步背向他,复又面向了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李涉抬眼看了一眼,素来笔挺的背影竟第一次有了疲惫之感。 李涉想,陛下或许并不全是对的他失望,更是对能否找这人产生了怀疑。当年那个明朗俊美的少年找上了山,可是点名道姓要做压寨夫人的!依他当初那般的性子,陛下为帝后该早早找来了才是,这么久没有丝毫消息,莫不是已经············ 越想越可怕,他还不及再说什么,皇帝的手便对着他向后挥了挥,明显已然不想再说了。 “下去吧。” 第56章 离别 夜色正浓,今夜无星无月一片乌漆嘛黑,是个杀人放火掀大街的好时机。 黎音坐在床上左思右想,把那块玉摘下来又戴上,摘下来又戴上折腾了数回后,在想的脑壳都在疼的时候终于沉不住气了,吭哧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深吸一口气狠命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把镂空花纹的房门一脚蹬开了! 俗话说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冲下一楼,正对上打扮的如花似玉的老板娘正在迎,刚送走一波人就被黎音拦住了去路。 “公子可是需要什么?”老板娘也是个见过世面的,面对黎音虎视眈眈的眼神也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换了副笑脸迎上来,“不用急,同我说便好,我叫他们去准备。” 黎音不说话直勾勾地盯了她半天,盯得老板娘的笑都有些挂不住的时候才长叹了一口气,用仿佛死了娘一样的口吻对着老板娘来了一句。 “老板娘,给我来份烤鸡腿,越香越好!” 老板娘的嘴角没控制住地抽搐了一下,随即被她咬着舌尖压下去,挥手叫来小二去吩咐厨房,转头黎音又哒哒哒地跑回了楼上。 真是位急性的人啊!她掩面而笑,又去招呼旁人了。 鸡腿上来的很快,应着他的要求堪称香飘十里,着实色香味俱全,可惜黎音并没打算吃它。 他端着盘子蹲在地上敲了几下铺着软地衣的地面,用一种他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轻轻道:“小土豆?土豆在么?” 毫无反应。 黎音并不气馁,只是将鸡腿放在了地上,接着道:“再不出来,鸡腿便不与你吃了!确定不出来?” 依旧毫无动静。 黎音笑眯眯:“三·······二······一·········” 一字话音未落,地上突然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了个小人,一把抢过了地上盘子里的烤鸡腿,一下子窜的离老远。 是许久不见的土豆哥。 黎音准确地在他即将要入土潜逃时扯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拎了回来。 “谁这么大·········哎呦月老仙君!哈哈您怎么在这啊········” 土豆哥回头刚要发火,一看黎音那张笑眯眯的脸,气势先泄了一半,讪讪干笑了几声声音越来越小。 “你猜?”黎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让他险些吓得将手中的鸡腿扔地上。“老规矩?” “仙君呦,您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别吓我啊!”土豆哥哭丧着脸,把那鸡腿仔细地收进了口袋里,“又是找那定缘仙珠?” “那个先不急,”听见这名字黎音脸上几乎一点表情都没有了,他放开土豆哥,“第一件事,你先告诉我,京城的地气最近可还稳妥?” “地气?”土豆哥有些莫名其妙,“近几年一直是稳妥的啊,现下正盛呢!” “嗯。”黎音暗自松了口气,那便好,好在还没著成什么大错,“第二件事,京城最近通缉的那个通缉犯,在哪?” “他?在清溪那边的小镇上啊!您问他做什么?”土豆哥挠了挠不太高的发髻有些不解,“他同您当没···········” “咚,咚,咚。” 这时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土豆哥一下禁了声,和黎音对视了一眼刺溜一下钻回了地里。 突然觉得做土地干坏事好方便啊!黎音不住在心底感慨到,上前把门栓拉开了。 楚秋然就站在门外,手里抱着打好的包袱。 “秋然,你这是?”黎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个架势。 “阿音,你是不是要走了?”他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却又下了什么狠心一样抬头正视着黎音,“小生·······小生能同你一齐走么?何时安全送你回了家,小生自会离开!” “你·········”黎音凝望着他,半响没有说话,话到嘴边绕了几个圈,“秋然,我不是去玩。” “小生知道!所以才放心不下!”楚秋然急急地同他解释,生怕他误会一气之下把自己抛下了,“你要去找那玉的主人,只是他现在是通缉犯,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可似你这般贸然跟着我,只会断送了自己!”黎音打断他的话,毫不气地同他点明,“我倒是无所谓,可过几日放榜,你若名列其中,同一个逆臣贼子扯上干系,你想过你的后果么!?” “小生········”楚秋然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拼命摇头,“那左右也是不可能的事,便是小生高中了,若是无你,也断然不会去做官的!” 他说的坚定,黎音却感觉心头什么地方软了一下,叫他不得不抿着嘴将情绪压了下去。 “哎?”他突然看向楚秋然的身后,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您怎么来了?!!” “嗯?唔!!”楚秋然有些疑惑地回头去看,身后分明空无一人,他还未待扭过头来,后颈突然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便被熄了灯般漆黑一片。 黎音收回劈在他脖子上的手刃,这一下他下了大力气,手腕都有些微微发麻。他把被打晕的楚秋然连拖带拽地扶回床上,将他的包袱放在了桌上,替他盖好了被子。 “真够傻的。”黎音伸手为昏睡的楚秋然理了理眼前的乱发,“不过,还是谢谢了。” 睡梦中的楚秋然也感觉到了什么,蹙紧了眉头,就是醒不过来。 “多谢你陪了我这么久,只是我不走不可了。”黎音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站起来,“有我的灵气相助,你这次定能金榜题名,这算是我对你真正的报答。” “只是旁的··········”黎音犹叹一口气,“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总要分开的。从此以后,愿你一切顺顺当当的,再无贫困温饱之忧。” “如此,便再会了。” 轻声说完了最后一句,黎音转身拿了自己的行李从门出去,末了将门紧紧关上。床上的楚秋然还在熟睡,自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折柳依依意何深,湖岸送离人。 第57章 乌龙 月黑风高,不仅适合杀人放火,还适合干些白天不能干的事。 比如偷袭。 本该漆黑一片的练兵营内此刻闪烁着火光,禁军们整装待发,手持着火把,整齐地集合在大门口。 李涉清点完了人数,同他的副将洪副官确认了一下,确认人数无误了后随即转过头,对上了上万禁军们坚毅的脸。 “我泠国的诸位将士们,今夜是你们同陛下证明自己的时候了!”他对着眼前站的整整齐齐的人群喝到,“那姓韩的不忠不义之辈此刻就在清溪,他对上欺君罔上,对下欺压百姓,陛下仁慈本欲放他条生路,不想他竟然携旧部挟持了清溪的百姓!此等丧心病狂之徒,诸位可愿随我同其一战!!” 霎时底下炸开了锅,“活捉姓韩的!”“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大喊声此起彼伏,李涉抬起的手一放,下面立即安静。 “将士们,现在听我的号令!”他沉着地布置下命令,“成败就在今晚,必须一网打尽!我李涉在此,多谢各位了!!” ———————————————————————————————————————— 清溪说远也不远,可毕竟黎音住的地方在京城中心,连夜赶过去也怕有些来不及,只得掏了些银子托老板娘弄了匹快马,顾不得自己伤势未愈的身体能否骑马,黎音匆匆忙忙地将包裹皮绑在马背上,抄了马鞭,踉踉跄跄地上了马,因为太久没有骑马还险些在刚上去时被马撅前蹄给甩下来。 他抱着马脖子好容易是保持住了平衡,顾不得老板娘惊异的眼神,提着鞭子在马背上狠狠就是一记,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向前狂奔,剧烈的颠簸的黎音有些想吐,他将喉中的不适感忍下去,抬手又是一鞭子。 真的太久没有骑过马了,黎音分心想着,升了仙后多半是用飞的,谁还用骑马这种费时费力又欺压生灵的代步工具!此时时间已近子时,路上几近没有行人,连打更的都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偷闲,黎音一路狂奔而去,竟未遇到一个守夜人阻他疾行。 今晚那玉热的不正常,不好的预感一直萦绕在心头,让他丝毫不敢在路上浪费时间。他出门前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吃了一粒药,现下看来幸好吃了。 千万等着我!!他边赶路边在心底默默祈祷,你可千万别在我没到的时候就一冲动干什么傻事!你死了不要紧,还要累的我在人世间等你数十年转世,不带这么玩的! 今夜注定是个不安生的夜晚,而清溪这边,更是热闹得非常。 不算大的一个被废弃的庄子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无数个位凶神恶煞持刀持剑的壮汉守在庄子内外,火光把这庄子里外都点缀的如同白昼,细细听还有妇孺的哭声和声声求饶声,夹杂着男人们不耐烦的大喝声。 “大哥,现在怎么办?”庄子内的屋子里,韩军正紧皱着眉对着桌子上所铺的地图思索解局之法,奈何他素来是个有勇无谋的,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如何从京城脱身,此时又有那不识相的小弟凑过来问他,他一下子火了。 “都来问老子!老子上哪去知道!!”他骂骂咧咧用将手中的地图扔那人叫他快滚,“大不了老子就和他们同归于尽!老子怕他们不成!!” 那小弟唯唯诺诺地吓到了,正待要低头赶紧出去时,又听见韩军拍着桌子烦躁地问他:“怎么有女人哭哭啼啼的?哪来的?” “早上抓来的!”小弟诚实地回答他,“担心手中的人质不够用,兄弟们便从附近多抓了些来,里面有几个女人。” “艹!谁让你们抓的!!”韩军气得要背过气去,脸憋的青紫,“大老爷们拿女人当挡箭牌?!一个个怎么想的,就算能活着出去也不嫌臊得慌!!去,把你们抓的那堆娘们老太太小不点都给老子放了,剩下的能留几个是几个!!” “是是是!”小弟得了令,忙不迭地退出去了。 踱步了好几圈,又捡起了地上的地图,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什么突围之法,正暴躁之际,那小弟又进来了。 “大哥···········”这回他有些不敢说了。 “他娘的什么事直说!少婆婆妈妈的!没事就滚!!”韩军不耐烦地直想抬脚踹他。 “有······有位·······”那小弟约么没读过书,一时想不到该如何形容此刻被堵在门口的一人一马,“有位长得顶好看的公子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位······当可留下当人质吧?” “啥?”韩军怀疑自己听错了,“自己送上来的?你唬老子呢你!” “不不不敢!真是他骑着马自己冲上门的!他还跟守门的兄弟说·······“那小弟思考了一下门外那公子方才的原话,“说让我进去见你们大哥!不然来不及了!!” “呦呵?”韩军有点懵了,什么情况? “守门的兄弟怀疑他脑子有病要把人打出去,可看那公子一身派头不一般,就没敢轻举妄动,先让我来问问大哥您的意思!” “嗯········”韩军敲了敲他那着实不太灵光的脑袋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什么情况,只得对小弟点点头道,“查查他身上没有武器就放进来吧!反正已经这样了,他奶奶的不会更糟了!” 门口的黎音急的直跳脚,他好说歹说这伙子匪徒就是不肯放他进门,一点消息也不肯通融,正要亮那玉之际,方才通传去的小哥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对着守门的耳语了几句,守门的壮汉将信将疑地听完又打量了黎音好几眼,这才不情不愿地放行。 “公子您跟我这边请!我们大哥同意见您了!”那小弟点头哈腰地在前面给黎音带路。 黎音紧张了一晚上的心弦此刻非但没有放松,却绷的更紧了。八年未见,他想了无数的说辞想了无数的办法,却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他失约了数年的人。 这种紧张感在小弟推门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然而在进门之后,韩军和黎音借着烛光真正看清彼此那张脸时,黎音脑中的弦终于没绷住,断了,惊涛骇浪瞬间涌了上来将他淹没了。 园内又响起了两声嚎叫声。 “是你?!!” “不是你??!!!!” 第58章 被擒 今夜乌云密布,今夜雨打风吹,今夜波涛汹涌,今夜.................. 反正什么不好的词都能用在今夜。 有些陈旧的屋子内,黎音跟韩军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指着对方都是一副张着嘴说不出话目瞪口呆的模样。 不是,玩呢??? 黎音满脑子全是海水咆哮的声音,一浪盖过一浪,边嘲笑他边劈头盖脸潇洒无比地将毫无准备的黎音拍死在了岸上。 他就算再不记得当年那人长什么样子,也记得他生的剑眉星目十分好看,身量匀称,就算八年的岁月再怎么蹉跎,也浪不成这副膘肥体壮又五大三粗的模样,而且很明显,这身高也矮的不止一星半点儿。 妈蛋啊!搞错了!!!黎音真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顺带把话说一半就跑的土豆哥揍一百遍。 “我记得你。”韩军比黎音反应过来的快,“你是几年前那个...........” “不是!!”黎音立马跳起来矢口否认,余光瞟了眼和门的距离,边连连向门的方向后退边双手摆的像飞一样,“我谁都不是!!” 武将的直觉永远是行动比大脑更快一步,还未待黎音转身就跑到门边,韩军快步上前直接一脚踢上了门,壮硕的身躯挡在了门前。 “我记得你,”他又重复了一句,看向黎音的目光乍然蹦出了亮光,“你是当年那个自己跑上山的压寨夫人!!当时我见过你!!你同当年一点都没变!!” “....................” 一室尴尬的寂静,黎音站在原地嘴角抽了一会,不是因为被认出来,而是被那时脑袋秀 逗了的自己气的。他很想笑着打哈哈说看来当年抬我上山的人里有大哥你是吧?随即他 很理智地把这话憋了回去。 “好吧是我。”黎音无奈地举起手,这大哥挡门口自己也跑不了,左右他们俩又没仇,他也没什么理由不放自己走,“大哥,我说就是找错人了你信么.............” “你找错人了我可没找错!”韩军眼里闪着精光,“正愁今夜这困境老子破不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什么意思?”听出了他话里有些不对头的味道,黎音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找错了人不要紧,要是再没法去找人了,那麻烦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哈哈哈哈哈哈!!”韩军仰天大笑几声,突然冲上来伸手去抓黎音的肩膀,黎音一惊,闪身躲了,还未待他躲远韩军反手又是一个擒拿手抓上来,又被黎音躲过了。虽暂时无法施法,但毕竟曾是修仙之人还是有些功底在。两人匆匆忙忙地碰了几招后黎音胸口突然一阵剧痛,他捂住胸口不由自主地俯下身,这一瞬间被抓了空档,被韩军扭着胳膊扣住摁在了桌子上。 “咳咳咳咳咳咳................!”身体被制的疼痛远不及胸腔撕裂般的呛咳,呼吸受窒黎音眼前都是黑的,喉间的血腥气不住上涌。 “你小子给我老实点我告诉你!”韩军并未留意到黎音的反常,只是一脸激动地拖着他从门后面捡了根麻绳出来将他反剪的手牢牢捆住了。 “天助我也哈哈哈哈!”韩军得意的溢于言表,“老子就是死了,也要让那狗皇帝不安生一辈子!!” 直到被拖着一脚踹进了柴房,黎音也没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门在他后面啪地拍上了,剧烈的疼痛此刻略略舒缓了一些,他方才大头朝下被踹倒在地上,脸被地面磨的火辣辣的,被踹的后腰还在一阵阵传来尖锐的痛感。他头晕眼花地被关进这间连烛光都没有的屋子,双手被反剪着一时间起不来,他挣扎着试图起身,感觉身边似乎有人声。 “又被抓进来一个!” “兄弟你没事吧?” 黎音不动了,随即便在地上滚了一圈,脸朝上背后使了劲坐起来,灰扑扑的脸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借着些许微弱的月光看清,这间屋子里关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数十个中年男人,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皆被反绑着双手双脚坐在原地,愁眉苦脸的。 “小兄弟,”一个看着年岁稍近些的少年挣扎地凑黎音近了些,目光里全是关切,“你无碍吧?” “咳,还好。多谢!”黎音不自在地捏了扭身子让自己略略坐的舒服些,压住了胸口的不适后他长舒一口气,对满屋子不知从何处来的人有了想法。 “你们········是被他们抓来当人质的?”黎音试探性地问他。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方才还有些人声的屋子这下彻底没了声,凑过来的那个长叹了一口气,“是啊,小兄弟不也是?” 我不是。我是因为蠢。 黎音把话咽了回去,干笑了两声,对上那哥们关切的眼神,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从这逃出去。”还没等黎音,那小兄弟便又是一叹气,顺带还不见外地用凑过来肩膀碰了碰黎音的肩膀,让黎音猛的回了神,“我观你有伤,被他们打了吧?!都说这昔日的镇国将军有勇无谋,看来还真是!也不知如何做的这镇国将军!” 黎音听到这猛然一激灵,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见左边远些的人愤愤地啐了一口,骂了一声什么,接着就像踩了什么开关,压抑了许久的众人一个接一个连珠炮似的直接开骂,“那狗娘养的东西!仗着昔年助皇上平定天下就好大喜功居功自傲,如今混得如此田地还妄图拖人下水,当真可恶至极!!” “就是!!”“狗屁玩意!!”“什么东西他是个!” 一片沸反扬天的骂声中黎音脑子又懵了。 似乎有什么一直被他忽略的东西跳进了脑海里。 “等等·······等等!”黎音艰难地开口,问旁边的兄弟,“如今的天下,是什么时候改换的朝代?” 他的声音很轻而易举地湮没在了人声的浪潮中,也只有方才同他搭话的小哥听清了,那小兄弟露出了一副十分不可思议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他好一阵。 “公子是从何处来的?”那小兄弟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泠国之人皆知,陛下除昏君,安天下,是在四年之前登基的啊!” 四年前!!! 黎音好半天没说出来话,之前有所迷惑的所有事在这一刻拨云见雾。之前他入世时并未留意过国号朝代,妄议朝政是百姓大忌,楚秋然也从未同他交谈过他们改换的新君,为此黎音一直以为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先帝之后,而自己所寻之人放下了恩怨,重回了朝堂平定动乱,这才稳定了京都的地气。 可今晚遇见的那位前任镇国将军结结实实地打了他的脸,那并不是他所寻之人。 他一直都没想通的的是,为何那人明明对朝堂恨之入骨却又甘愿回来,他自认他们短短的两面和一番对话远没有能杯酒释恩怨的本事。现在如果联系他们方才所说的,如果朝代更替是在四年前,那那人就不是归于朝堂,而是自立门户起义报仇了,那一切便都对得上了! 此刻所有人或许都抱着必死的想法,骂声越骂越大,更有甚者如若不是手脚被捆都有要跳出去拼命的架势,看守之人竟也无人阻拦,那小兄弟有些害怕似的向他这边靠了靠,却发现黎音双目无神正在放空。 “无事吧?你怎么了?”黎音旁边的兄弟急急地叫他,又因着手被反剪着动不了只能用肩膀去够他,“昏过去了?” 黎音只是呆愣着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用凌烟的话来说,脑容量不够转不过来了。 第59章 终于理明白了 黎音虽然偶尔急了脑子不好使,但是冷静下来之后并不笨。 外面那个人虽然鲁莽,看身手也着实不凡,听他所言他也是当年的小喽啰之一,那当年那人是他们的头头,现在莫不该是········ 如果说方才黎音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末来,现下则是真真正正地惊出了身汗。 身旁的小兄弟还在喋喋不休地不停地说这些什么,他方才没留神没听清,周围喧嚣的骂声不绝于耳,吵得人心烦意乱,黎音狠命甩甩头,把脑子里杂乱的东西甩出去,用身子撞了撞坐在他旁边的兄弟。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黎音扭过头问他,他知道自己的样子现在肯定特别不好看,身上灰扑扑的还蹭了一头一脸的灰,额头碰的生疼,十有八九是磨破了。 但是这位小兄弟没有丝毫嫌弃的样子,或者说大家都差不多,全都没好到哪去。 “我叫沈念!蒋沈韩杨,念之不忘,就是这两个字!”那小兄弟眼睛亮亮地瞅瞅他,“兄弟你呢?” “我叫黎音。”黎音费力地扭着身子转过去,“沈兄弟我想问你个事可以么?” “你问,不用气!”沈念点头如捣蒜。 “我许久未来京都了,不知晓此地具体发生了何事,你可知晓那位将军犯了何事沦为了今日这般模样的?”黎音旁敲侧击地问他。 提到此事沈念那张不大的脸上五官都拧在了一起,他把头低下凑过去,黎音也赶忙低下头,周围的声音很大,不靠近些听不见沈念同他小声说的什么。 “那人真是,没话说了!”黎音听见他小声在自己耳边絮叨,“我听我爹爹说过,头前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他就是个马前卒,有勇无谋跟着打了场胜仗什么都冲在前头,打仗也算有两把刷子,后来就慢慢就成了将领了,陛下登基后就封了他做镇国大将军。“ “听着就是个大老粗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故事呗。”黎音不动声色地记下重点,随口附和了他两句。 “可不是么!”这沈念约么是憋坏了好容易找到个倾诉对象,见有人应和他就想把所有事情都倒豆子一样倒出来,“结果那之后这人就开始好大喜功,同蛮夷连吃了几场败仗,陛下还未说什么,他可倒好,先编排起陛下的不是了,说什么陛下有勇无谋,埋没人才,甚至听说还借酒风辱骂陛下的双亲是··········” 说到这他声音压的更低了,有些说不下去,黎音听出了些味道,明白他不能再说了,点了点头,“好了,我懂了。这确实是重罪了!” “这才哪到哪啊!”沈念声音又大了一些,八成是觉得左右也活着出不去了,索性一吐为快,“那王八羔子吃了败仗还谎报军情,骗了国家一百多万两的军饷啊!一百多万两雪花白银!!” “我去!”丝毫不知自己现在值万两黄金的黎音乍舌,“这胆子!” ”结果后期被人告发,连带着之前所有的事都被捅了出来,就这样了!“沈念不屑地撇撇嘴,”自作孽不可活,活该!“ “嗯········”黎音眨眨眼睛看着他,“多谢你,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但是就这么告诉我了不怕给自己惹麻烦?” “我怕什么!”沈念挺直了腰板,把被绑住的手脚挪了挪,“被那狗贼抓到这,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那还有什么可怕的!我爹说过,大丈夫死亦何惧!” “令堂确实教子有方。”黎音琢磨出了点意思,冲他道,“想来令堂是京都府尹?”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爹??”沈念吓得一下子躲了老远,又因着被捆着显得十分滑稽,”你认识我爹?“ ”不认识,瞎猜的。“黎音冲他吐吐舌头,沈念的打扮一看便与周遭的人不同,年岁不大尚显稚嫩,又知道这么多官家秘辛,联想起之前听赶车老汉提到过的这京城的沈府尹,这少年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你怕什么啊!放心,我又不能怎么样!”黎音对着躲得远远的一脸后悔自己说多了的少年哑然失笑,“方才不是还宁死不屈的?” “你········你不会去害我爹吧?!我方才同你说的那些·········”沈念咬着嘴唇,透过微弱的月光黎音看清了他的小表情,委屈的不行,他不怕死,可终归惦记家人,“你·········” “放心吧小兄弟,好端端的,我去害你爹做甚?”黎音哭笑不得,“我就是好奇随口问了两句,我多嘴了对不住,给你道歉好不好?” 小孩子到底是好哄,沈念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凑过来些许,“你·····你发誓?” “我发誓!”黎音义正严辞地仰起了头,“再说了,你不是也说么,咱们还有没有命出去都两说,现在都系在了一根绳上,谁还能想到以后如何呢!” “说的也是!”沈念这下放了心,挪蹭过来挨着他,长舒了一口气道:“而且我看你也不像坏人!只要不连累我爹爹,你怎么样都好!” 黎音这一次没接话,两个人相互靠在了一起,在已经有了些凉意的夜里,在这嘈杂的人声中相互汲取了些温暖。 这么说的话,他一直都搞错了。 这一刻黎音没有得知真相的恍然大悟的感觉,只有无奈与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说韩军当年是个马前卒,那他当年效忠的人,他找的那人,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当今圣上。 黎音想起当年他临走时的背影,心里不明不白地有些不是滋味。那人的命硬的非同凡响,自己当年就疑心过,而今疑惑被证实了,他却丝毫没有如释重担的感觉。 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他的珠子被人利用害了那人的一生,那人也因他一席话,一个可笑的约定,而生生为自己改了命格。 是对是错,到现在已经无解了。 如果那颗珠子没有丢,黎音想,现在的一切,应该都不会是这副模样。 第60章 趁乱溜吧 说的是没想到,其实先前黎音并不是没怀疑过。 或许与其说没想到,不如说不愿想。经历了妖界变故到黎音,现下真真是不想再同帝王扯上一点关系。 说白了,为王者注定铁石心肠,不管初心如何,他若心慈手软就坐不得那个位置。 想到这黎音突然有点郁闷,自古君王的后宫佳丽三千,这天下的男人女人他喜欢什么样的得不到,自己当初对他的承诺,还有兑现的意义么? 可是如果不管了,那这连着自己命脉的血玉就注定要跟自己永生永世了,他也永远回不得天界了。 虽说他现在是戴罪之身,可是毕竟还是要回家的。 真是麻烦!黎音烦躁地闭上眼睛,约么是周遭的骂声太过于响亮吵得太久,终于把看门的招来了。砰地一声门被一脚踹开,提着长刀的两个壮汉满脸不耐烦地大步走进来,方才还在骂得欢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他妈的一个一个这么急着找死啊??”打头的壮汉把刀架在方才骂得最欢的一人的脖子上,“老子出个恭的功夫你们就能喊出花来!刚才吵吵嚷嚷的没听清,来啊!老子给你个机会,接着喊啊!!” 那人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闪着寒光的铁刀吓破了胆,嘴唇哆嗦了半天没能说出来一个字,最后索性腿一软双眼一翻昏死过去了。 壮汉嫌恶地把他扔到了一边,边不住地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的手。 兄弟,黎音在心中无声腹诽,太没骨气了吧! 不止是他,黎音暗自环顾了一圈,方才最激动的几个现在一个个都恨不得把自己缩进乌龟壳子里,老老实实地挤在一起动也不敢动,唯独自己身边靠着的这个腰板还挺的直直的,但也能感到他在微微发抖。 还是个小孩子啊! “老子告诉你们老实点!”大汉把刀往地上重重一杵,满是尘土的地面险些被他砍出坑来,黎音清楚地感觉到身旁的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地靠过去了些,“今夜那狗官兵要来了,要是我们老大出不去,你们也都得给他陪葬!” 没人应他,或许说都被他吓得不敢出声。 那壮汉见人都老实了满意地点点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唯独地上坐着的那个刚才绑进来的摔破相了的小子顶着一脸灰直视着他,那目光里没有恐惧,全是淡然。 “你什么意思?不服?”他心头火起大步走上前,略一弯腰捏起黎音的脸抬起来,“急着送死?” “没有。”黎音十分淡定地没挣扎任他抓着脸,那壮汉五大三粗地抓到了他脸上划破的伤口,有温热的血淌过脸颊,他却丝毫没在意的样子。 “我不想死,我只是想说,你在这吓唬完人就赶紧回去帮你家老大看门去吧,我们要是活不了你们也肯定没活头,大家都一样,左右我们也跑不了,你也犯不上费这多余的力气。” “你!!”那壮汉被他说中了面上有些挂不住,刚恼羞成怒地抬手欲打他又猛然想起方才大哥叮嘱的一定要看住了这人,万一自己手贱把他打死了反倒惹晦气,只得恨恨地把手放下,咬牙切齿地踢了他一脚,提刀堪称灰溜溜的走了。 眼见着门又关上了,黎音才“嘶——”了一声,方才那一脚踢在了他的大腿上,踢的当真不清。 “你······你没事吧?”身旁的沈念声音还在哆嗦,好半天才稳过来情绪,这一声在安静的房间内特别违和,“你——” “这能有什么事,没事!”屋内再没人敢说话,黎音也只能压低了声音使自己不太突兀,“你害怕?” “能不怕么!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刀!”沈念小脸煞白,就跟刚才那个说死亦何惧的人不是他一样,“你是谁啊?你是谁啊??” “一个走错了门倒霉被绑进来的而已。”听他缓过来了些黎音舒了口气紧接着道:“沈兄弟,你听我说。摸到我手上那块绳结了么?” “········嗯。”他俩现下背靠着,沈念的手稍微往下一放就能碰到那块系成死结的绳结接口,相对的黎音也抓到了他手上的绳子,“可是我解不开!” 听声音都快急哭了,周围人默默地盯着他俩的动作不说话。 “别急,”黎音背手摸了摸,这是个捆贼结,没有利刃很难解开,他扫视了一圈地面,伸腿踢了不远处的一颗小石子过来,他艰难地挪蹭过去扭过身,探手将石头捏在了手里。那石头没有棱角,圆圆滑滑的一小颗。 “··········你?”沈念不解地看着他又挪回来,重新背靠着他。黎音摸索着那块捆得死死的绳结,找到了块接口的地方,他死命的用指甲揪着那块,把小石子稍薄的一处往里用力塞。 “你别动,很快就好。”双手被反剪十分不好用力,黎音折腾的满头大汗,才将扣死的绳结塞出了条些微的缝缝,沈念也感觉到了,眼睛刷的瞪大了。 黎音扔了石头,背过头看了看那处,用指尖揪住死命地往外拽,等到那条缝能塞进他的指尖时他勾着绳子往外用力拉,沈念会意也同他一齐往反向用力,那绳子本就松动了些的接口在两边这一大力的拉扯下终是撑不住,沈念再用力撑时猛然感觉腕间一松,被束了一天的肩膀终于重获了自由。 所有人的眼睛那一瞬间都亮了。 “你太厉害了黎兄弟!!”沈念高兴坏了,顾不得自己脚上的绳子,连忙转过身为黎音解开手腕间的绳索。等两人完全挣脱了束缚站起来后,周遭被绑着的人们已是完全坐不住了。 “嘘——!”黎音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门外,见大家都老老实实地再不做声便同沈念一齐手脚飞快地为他们松绑,直到绳子落了一地众人都站起来活动筋骨手腕时,门外又传来了声响。 第61章 逃跑失败 李涉的人马来的其实很快,不多时就包围了清河此地这片不大的小院。 韩军带着人手就守在门前,李涉的快马踏至阵前时,门前早已站满了提刀的叛军,韩军正坐在院子门前的台阶上,见李涉来了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笑意。 “久违了啊李大人!”韩军拍拍手表示欢迎,他手下此刻不过数百人,却似乎丝毫不担心眼下以一对十对困境,仍悠闲地同这位认识了多年的对头打招呼,“带了这么多人,还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啊!” “少废话!”李涉的副官在一旁义正严辞地喝道:“乱臣贼子!今日尔等今日注定插翅难逃了,束手就擒吧!!” “怎么还是这老一套,咱们就不能换个说辞?”韩军扣扣耳朵,“比如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类的,听着是不是还有些文化?” “本官没时间同你耍嘴皮子。”李涉开口道:“你逃不了了,别做无谓的挣扎了。” 说罢他抬手就要下令进攻。 “别这么急啊李大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韩军笑嘻嘻地脸突然变了颜色,目露凶光毫不掩饰,“我保证,你要是现在把我们都杀了,你得后悔一辈子!” 李涉皱眉,虽不相信他所说的,却也没贸然下令,而是谨慎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记得,当年咱们还在死人坟头扎寨的时候,有个年轻俊美的小公子哥找到山上来,口口声声自称压寨夫人来找那狗皇帝,还是咱们给抬上山的!”韩军像是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一样开心地笑起来,“那模样真是不错,可比狗皇帝那未婚妻美多了!狗皇帝好像现在还在找他吧我记得?” “你见过他?!”李涉脸色都变了,随即强压下来恢复如常,只是心下隐隐开始不安,“他在哪?” “何止见过!”韩军啧啧了两声很是感叹,“真是不知道他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那模样跟八年前一点都没变,嫩的我见犹怜,那狗皇帝见了肯定更是要魂不守舍了!” 他这番轻狂之言让李涉的脸彻底黑了,侮辱陛下罪该万死!况且谁也不知他说的真假,八成是他为了活命杜撰出来的消息也未可知。 “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在哪?”李涉沉声问,“还有那些被你抓去的百姓们!你若是交出人尚可算戴罪立功,若是拿不出人来,你别想用这个威胁本官!”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军仰天大笑,“老子今天就没想活着出去,老子告诉你李涉,老子死了也要带那群人和那小白脸陪葬!你一辈子也别想找到他!!哈哈哈哈哈!!” 说罢他不再废话,而是抽出了身旁小弟腰间的长剑:“兄弟们,给我杀!!” “上!”毕竟是昔日的大将军,征战心机手段不得不防,而此刻认定了他是在负隅顽抗欺骗自己的李涉一挥手下令,“一个不留!!” 火把被纷纷扔在地上,火光霎时冲天,双方交手,喊杀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思及人质尚未解救出来,里面还有任府尹的独子,李涉想了一下,派了一路小队趁乱潜进院子里,寻找关押人质的地方,务必要护他们周全。 此刻众人都站在一起,外面隐约传来了些许人声,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细细去听,是方才那大汉的声音。 “·······抓哪·········杀·········好!”声音断断续续听得并不真切,隐隐还有火光和喊杀声传过来,黎音瞅了一眼旁边强装镇定实则害怕的发抖的沈念,心下了然,八成是朝廷的人来围剿了,那头子见留他们无用便来灭口了。这沈府尹不晓得来了没有,即便没来估计也同来人打好招呼求他救自己的宝贝儿子了。 眼见着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心也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里,黎音回过头拼命同他们摆手势,众人对这个方才救了他们的人有着自己也说不出的信任,都随着他的手势躲到了屋子两侧。黎音抓着沈念同他一齐躲到了门后,正想着找个什么东西来比划一下的时候,门就又被一脚踹开了。 “都给我——人呢!!!”方才还挤的满满当当的屋子乍一眼一个人也没有,那大汉提刀的手也是一僵,随即便看清了躲在阴影里已然松了绑的众人,还未待他反应过来,沈念便咬着牙从他身后猛然冲过来东西扑在他后背上,力道之大把他整个人都压趴了下去,手中的刀下一秒被夺走,黎音随后干脆地手起刀落,用重重的刀柄把他敲晕了。 “啊——”惨叫声只持续了半秒便了无声息,黎音拽着沈念飞快地爬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句快跑啊,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地朝门外奔涌而去。 “等等!!现在外面危险!!唉!!”黎音大喊了一声想让众人先停下,然而求生欲使得每个人都无暇听他说了什么,个个朝着门外拼命狂跑,黎音急的一跺脚连忙追了上去,沈念跟在他身后跑着,果不其然,方跑出了小院子前庭两拨人马正在厮杀,见有人跑出来了埋伏了许久的小队冲上前提刀将人一个不剩的全数拦了下来,包括险些撞上了刀口的黎音与沈念。 我就知道!!黎音赶忙抬手将沈念挡在身后。 “我们是被抓来的!”“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快放了我们!!” “我爹是京都府尹!”沈念在黎音背后大喊,“快放我们走!!” 众人七嘴八舌地试图同这帮来救他们的官兵解释。 “报——!”通报的小兵跑到李涉处,“报告都尉,从院子里冲出了一伙疑似人质的不明人士,如何处置?” “先都带回去!”李涉沉吟了一下当机立断地下令,“回去一个个盘查,若是百姓到时再放,宁可错抓不可错放!” “是!” 第62章 见血 这场围剿其实没什么悬念,起码黎音是这么想的,这乌泱泱一大群人要是打不过这么几个乱贼,这江山估计又得易遍主。 但是能想的这么开的可没几个。 众人刚从囚禁中逃出来,眼见着门就在前方眼下却又被手持长枪的官兵围住了,那群官兵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枪头对准了他们,任是谁也冷静不下来。 变化很多时候只在一瞬间。 黎音只听见身后有人大叫了一声,随即兵器交接的清脆声响起,有什么砰然倒在了地上。 “啊!!!”这次是沈念回过头不住地大叫起来,紧紧地抱住了黎音的胳膊,“杀人了救命啊!!!” 身边的人乍然都暴动了起来,黎音隐约猜到了什么,捂住沈念的眼睛,深吸了口气慢慢回过头。 入目便是一地的血,还有一个被长剑穿了心脏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人。 一手血的禁军显然也没料到,只是结结巴巴地同责问他的队长解释:“我我...........不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狡辩!!”人群中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大吼道:“我分明看见他故意用剑头对准着人就等着我们往前冲呢!!” “我们好不容易跑出来你们不去杀那贼人却来杀我们!!” “你们他妈的安的什么心!” “是不是想我们都死在这!!” “大家稍安勿躁!这是个误会!”那队长试图安抚这群已经草木皆兵受不得一点刺激的百姓们,但是已经没人听他在说什么了。 不知是谁先起了头,一人冲上前抓着禁军手中的长剑护盾开始争夺起来,激愤的人们纷纷紧随其后冲上前,开始争夺禁军手中的武器试图脱困,更有甚者同他们厮打起来。顾忌着之前伤了人,训练有素的禁卫军再不敢同这群平民动手,只是做着简单的防御,谨遵着命令不让他们跑出后院。 人群谩骂推搡中无人会多顾及旁人,前院正在厮杀自是看顾不到后院来,在这乱成仿若一锅粥的局面中黎音抱着尚被死人吓得魂不附体的沈念艰难地躲到了后方,见他神色似乎有些缓和,刚想问问他如何了,眼前突然冒出来个方才趁乱捡了根棍子当武器乱挥的壮年男人,眼见就要打到沈念头上,黎音赶忙护着他的头,顾不得看后面就飞快往回退了一步,那棍子倒是没乎到沈念头上,可是黎音胸前紧跟着一热,在那一瞬间听见了无数的声音。 有利器刺穿什么东西的破空声,有周遭突然安静又猛然炸开响起的尖叫声,还有胸膛逼近于中麻木了的剧痛。 耳边的声音时有时无,沈念就在他旁边,嘴一张一合急匆匆地说着什么,眼圈红红的都要哭了。黎音刚想安慰他一声,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来话。 他有些疑惑地低下头,胸前全是猩红的血,染透了楚秋然为他买的新衣服,锋利的剑尖在他的胸前露出了个头,剑柄还握在他背后一个不知所措的平民,显然是他刚夺到了把剑,就被黎音自己撞了上来。 第二个见了血的让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哭叫声嘶吼声撞击声一时又撞进了黎音的耳朵里。他软软地倒在了沈念身上,顺势躺在了地上。 “黎兄弟??黎兄弟你撑住啊!!别吓我啊黎兄弟!!”沈念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黎音张开嘴想说什么,出口的却只余气声,抬起来的手也重新跌回了地上。 真是逊死了!黎音眼前越来越黑,眼皮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不住地往下扣。天已经将明未明,只要过了这一阵,明日便又是一个好天气。 黎明前的黑暗么,黎音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不住苦笑,自己这月老当得真惨,自从来了凡界就没摊上过好事,三天两头不是重伤就是被救。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死,护体神魂现下还好好地护在自己的元魂上,死不了,就是不知道这副重伤未愈的身体自愈的这一觉要睡多久了。 周遭这一刻,终于安静了。 如黎音所想,前面的仗其实打的很顺利。 大半的乱党被被围剿清理,少部分身受重伤被活捉,韩军提着长刀再怎么骁勇善战,也终归是势单力薄,李涉亲自上阵,见招拆招几招内夺了他的兵器,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在地,随即便是数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边方处理好,后面又出了乱子。 “报!”传令兵又匆忙跑来了,这一次他带了一身的血回来,神色慌张,李涉一愣,将韩军交给了副官收押,亲自上前迎那小兵。 “何事?人都找到了么?”李涉沉声问他。 “后院那伙人暴乱,我军不便与其动手,争执过程中有两个受伤了!”传令兵道。 “嗯?”李涉皱眉,“为何?难道他们不是清河的百姓,而是这伙叛贼的同党?” “不能确认。”传令兵又道。 原来,方才第一个人便是这传令小兵持剑误杀的,遭了队长训斥后他生怕被将军责怪,便绝口不提暴乱原因为何,将自己摘得干净。左右现下后面正乱,谁也顾不上揪他的话。 李涉眉头紧锁地没有说话,前院余下的禁军正在处理战场,他挥手屏退了要跟上前的副官,长腿一迈收回剑便走向了后院。 无论受困的百姓再怎么激愤恐惧,他们也打不过训练有素的京城禁卫军,现下反抗已经全数被镇压下去,怕他们再度暴起,禁军队长下令又将他们用绳子绑了起来。沈念紧紧抱着重伤昏迷的黎音靠在最角落里,看着也没什么威胁,便也无人理会他。 因此李涉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众人被绑着,见来了个将军模样的人不知是好是坏,不知是不是来杀他们灭口的,为此一时都没做声,只是眼神依旧恨恨地瞪着他。 “你们之中,谁是沈府尹的儿子?”李涉问。被点了名的沈念心里一咯噔,把头埋得低低的,就怕这人把他们全杀了灭口充军绩。 见无人应答,角落里还躺着两个半死不活的,遥遥的看不清脸,李涉揉了揉头,对一旁的队长下了令。 “都带回去,审问没问题便放了吧。给那个受伤的找个大夫。” “是。” 李涉点点头回身便有,并未看清黎音此刻染血惨白的脸庞。 很多人很多事,总是擦肩而过。 第63章 找儿子 沈府尹最近大约是撞了灾星,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烦的真不是一星半点。 先是被那叛贼绑了科考结束独自回家的独子,他急的坐不住日日去求京城都尉李涉去帮他救这家中唯一的独苗,哪知那姓李的端了贼窝,居然遣人来报说暂时没见到他儿子,从里面带出来的人还要回去仔细盘查。他八十有余的老母一听这话,当时就气晕过去了,夫人又在府中日日哭的伤心欲绝,赶上好几户人家的男丁都被那贼人抓了去,一听被救回来了却又不见人影,一群妇孺们天天上衙门来哭着喊着闹着要人,家里家外他一个头几个大,沈府尹头一回觉得这父母官当得这么死去活来。 但是既然没死还喘着气,这日子就还得过。沈府尹听说被带回来的人同乱臣贼党都被暂时收监到了天字牢中,便连忙备了轿子去寻儿子了。 沈念这边,那更叫一个凄凄惨惨。 他们这群被带回来的人质都被收监到了天字牢的同一间牢房里,拥挤不堪又阴寒湿冷。这里他不曾来过,里面看管牢房的官员不认识他,他也不敢贸然求救,只得安静地盼他爹爹过来。他把外袍脱了裹住因他而受了重伤的黎音,生怕一不留神这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一剑把人捅了个对穿,上一个被捅的当即便殒命了,这个因着他死不撒手好歹还有个大夫来瞧上一瞧。老大夫为黎音裹伤时不住叹气,说这孩子命真大,要是再偏半寸保管救回来也是个残废。当即就把沈念吓破了胆,抱着老大夫的胳膊险些大哭出来。那些被关在一起的也纷纷都围过来,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让出了囚室内唯一的床给他。 沈念今年刚十六岁,还分不清黑白对错,只知道谁对他好他也对谁好。眼下黎音虽然捡了条命回来,但是一直昏迷不醒,体温高的吓人,他笨拙地撕了一块自己里衣上还算干净的衣角,沾了水为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污,惊讶地发现如果不是脸上磕碰出的伤,这人真是个很好看的小公子。 可惜了,他肯定特别爱惜自己的脸吧。沈念守在黎音的床前合着手祈祷,千万要平安活过来啊!等我出去了给你拿我们家最好的金创药,保证不给你留下任何一点伤疤。 要是黎音此刻还醒着,肯定会憋不住笑的打跌。他就算此刻混的再惨,好歹也还有着个护体神魂护着身躯,那可是每位仙家独一无二的保命符,即便外伤再重,有它护着也能自行痊愈,像擦破皮这种小事,根本不消两日便会好干净了。他胸前的伤则是重了些,因此身体自行休眠调养,虽然不能在没有药物医治的情况下愈合,但也并没有医者说的那么严重,但是毕竟沈念是凡人,于此并不清楚。 天字牢是清羽的管辖之处,为此这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鸡都还没叫唤,休沐日方得一安眠的清羽便被家仆急匆匆地从床上挖了起来,以至于迷迷糊糊起床会的时候还险些穿翻了靴子。 “沈大人,您先别急,稍安勿躁等待两天可好?”清羽无奈地揉了揉颞颥穴让自己昏昏欲睡的脑壳勉强保持清醒,来应对眼前急的坐不住的沈府尹,“您儿子的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事关乱党,本官的手还伸不到李都尉那去,也是爱莫能助做不得主啊!” “做得做得您能做得!!”沈府尹急急上前,“清大人您有所不知,我儿子十之八九现下就同叛党被关在天字牢内啊!!” “嗯?”清羽揉额头的手一顿,“竟有这等事?” 他近日都在忙着处理科考的后续事宜,暂时没有过问牢狱这档子事情,他一思量,约么是李涉把人抓回来便去同陛下复命了,因此他尚不知晓。 想到这他笑了。 “本官明白了。”清羽起身叮嘱管家去准备出行的软轿行头,还拉了正欲同他行大礼的沈府尹一把,“本官同大人一同前去看看,若是令郎真的在,那沈大人是注定要欠我这个人情了。” “清大人大恩大德,我们全家定当牢记!”沈府尹高兴地连连揖拜,兴冲冲地随之出了门。 天字狱离清羽刑部尚书的府邸相去不远,一行人里外行了小半个时辰,也该着到了。 天字狱外刑部侍郎董延得了消息,早率了一众兵吏早早地在狱门前相迎着。 “尚书大人您来的正好!”董延正头疼这伙人怎么办,见来了救星不由得松了口气,“下官正要审讯那伙李大人带过来的人,您看这............” “本官知晓。”清羽同他摆摆手,李涉那人脾气太直素来不多变通,惹了麻烦还净分门别类大多往他这名正言顺地扔,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官同沈大人来此便是为此,这便同你一齐去看看。” 沈府尹紧跟在后头,三人一同在审讯室内坐下,由狱卒带着那群被带回来的平民们,一个个地问讯,沈大人再急,官职在身也不能不顾,只得耐着性子,一个个仔细地询问了他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基本上同登记在册的对上了便点头放了。清羽坐在一旁端着杯茶水,并不插话。 结果眼见着几十个人全都见完了,眼见着狱卒身后没人了,沈大人不由得坐不住了。 “还有没有?没人了么?”沈府尹坐不住了,起身走向那狱卒,“可还有人在?” “还、还有两个。”那狱卒低着头应道,“一个听说是争执时受了重伤至今未醒,还有一个非要守在他旁边看着。不知道哪位是您家的公子,属下们不敢妄动。” “啊!!”一听儿子可能受伤了沈府尹一阵眼前天旋地转,董延赶忙扶住他,清羽无奈地给他递了杯茶顺顺气,还顺手拿过了桌上记录的纸张为其扇了扇风,见他缓和了些才又开口道:“沈大人您先别激动,教那帮人都退下吧,我们亲自过去看看不就是了。” “好,好...........”沈府尹毕竟年事已高,已是再受不得一星半点的刺激了。 第64章 恶交 黎音隐约能听见些许声响的时候,入耳的便是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还未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梦了,随即觉得自己的腰上莫名的很沉。 他边费力地试图挪动腰边努力地睁开眼睛,借着牢房内昏暗的光亮勉强看清了些,这才发现自己腰上此刻正趴着颗黑色的脑袋,未梳理有些杂乱的碎发毛茸茸的。 这是谁啊?黎音试着抬手去碰他,哪知道胸口的伤处一阵剧痛,带着之前未痊愈的内伤疼的他眼前一阵花白,未出口的疑问化为了一声痛呼。 “嘶———啊!”连声音都哑的只有气声,黎音暗自苦笑,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被凡间刀剑伤成了这样。幸亏没让秋然跟来,不然刚被他捡回去养好身体就又成这样了,要是给他看到了,还不得气死。黎音想了想又有些郁闷,怎么来凡界不到一年,自己不是重伤躺着就是晕着,瞪俩眼就是没好时候! 轻微的晃动惊醒了本就浅眠的沈念,他慌忙抬起头来,见黎音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望着他,一时间大喜过望,笑的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你——你醒了!”他是真的高兴,黎音勉强勾起了唇角对他笑了一笑,“我,我去给你倒点水!” 说着沈念哒哒地就跑走了,随即又飞快地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瓷碗,里面盛着些许沉灰的白水,黎音眨了眨眼,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勉强被他扶起来小口地抿了几口。 “怎么就剩你了?”黎音问他。 “他们都被带去问话了。”沈念放下碗扶着他,“我不放心你,就先赖着没过去!” 沈念把他小心地又放平,坐回了地上他方才守着的地方,有些欲言又止地缴着手,配着他那副有些阴柔的长相倒真活像个娇羞的小姑娘。 “那个········”沈念犹豫了一会,“我········” “有事就说啊。”黎音奇怪地看着他,轻声唤他。 “那个········”沈念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放下手正要开口,“谢··········” “在这边!沈大人您慢些!”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话,听见熟悉的称呼沈念赶忙回头,沈大人在清羽董延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赶过来,乍见儿子平安无事,顿时眼眶就红了。 “念儿!我的儿啊!!” “爹爹!”沈念起身匆忙奔向门口,狱卒见状赶忙打开牢门,沈念一把扑进了沈府尹的怀里。 “爹!您终于来了!!”沈念也有些呜咽,他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头,莫名其妙被乱党抓了,眼见着得救了又被粗鲁地关进了这个鬼地方,任是谁都委屈。 “我的儿,你受苦了!”沈府尹颤巍巍的手摸上了他的头,“没事了啊!” “恭喜沈大人,恭喜沈公子了!”清羽在一旁笑着做长舒了一口气的模样,“幸亏沈公子平安无事,不然本官着实赔不起沈大人的宝贝儿子啊!” 沈府尹拍了拍沈念的背,放开了他,转身对着清羽董延就是一拜,二人也赶忙回礼,“沈大人这可使不得啊!” “把人救回来的可是李都尉。”清羽笑着摇摇头,“本官这不过举手之劳,沈大人不必谢我。” 沈府尹还要说什么,沈念拽了拽他的衣袖,道:“爹,那还有一位,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们带他回家疗伤好不好?” 众人这才注意到那边的石床上还躺着一个一直没做声的人。 “好好,应该的。”听闻这人救了儿子,沈府尹二话没说便应了下来,清羽站在旁边,竟是觉得这人的身影有些眼熟。 “本官也是要多谢这位公子了!”清羽不动声色地走进石床,“多亏公子·············是你?!!” 清羽大惊失色间,正对上了黎音漠然的眼神。 从方才听见他的声音起黎音就有些头疼,好巧不巧居然在此刻碰见了这人呢,自己估计有段时间要不好受了。 “大人,怎么了?”眼见着清羽方才还笑盈盈的脸上此刻乌云密布,董延忙上前询问,不料清羽随即又变了脸。 这次他没对着床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人,而是转向了沈府尹和有些疑惑沈念,道,“沈大人沈小公子此番波折受累了,本官派人送您二位早些回去歇息吧。” 言罢竟是要送。 “可是·········?”沈念看看黎音急急地想说什么,又被清羽打断了。 “这人怕是不能同您二位回去了。”清羽似是很遗憾的摇摇头,“方才不愿说怕沈公子伤心,现下却是不得不说了。这人我曾见过,是同那乱党一伙的乱臣贼子!” “什么?!!”沈念顿时如五雷轰顶,沈府尹也赶忙把他护到了身后,众人惊疑的目光因清羽的一句话集中到了黎音身上,唯独动弹不得的黎音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真是锅从天上砸,真话混着假话,最可怕。 “怎么可能??”沈念摇摇头不相信,“他明明救了我·······” “我上次遇见这个人,他也是因为救了人而跑来攀关系的。”清羽有些嫌恶地瞥了眼黎音,“这次不过故技重施罢了。他怕是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沈府尹的公子而故意讨好你而为之的!” “·······”联想起黎音确实一开始就知晓他爹是谁,沈念看向黎音的目光也有了些疑惑,黎音看在眼里,心头冷了半截。 虽不指望旁人知恩图报,可也不愿意这样被平白污蔑,但是黎音没说话,他知道现在清羽在这,他说什么都是浪费力气,没人会信。 然而旁人见他不说话,都道他默认了。 “沈公子你还年轻,不知世道险恶,被这等人缠上,后患可是无穷啊!”清羽摇摇头。”这人同那匪人是一伙的,不过见形势不好混进你们处找个垫背的顺带抱佛脚而已。沈大人回头教育儿子可要当心啊!“ “清大人说的是!”听完了前因后果深以为儿子被人下了套的沈府尹拉着儿子就要走,“念儿,我们回家!” “可·········”沈念将信将疑,仍是不愿意走。 “沈兄弟,同你爹走。”从方才一直未说话的黎音突然发话了,声音又清又沙哑,”你大可放心,我从未抱过什么挟恩图报的心思。这不是你呆的地方,快走吧。“ 他从来都不接受一丝一毫对他的怀疑。从那一刻起,沈念不知道,就因为他此刻的疑虑,他们再会,便已是陌生人了。 第65章 了断 “都这时候了还嘴硬?”清羽挑着唇角无奈地摇摇头,背手颇悠闲地绕着床走了两步,“你聪慧过人,总不至于是个敢做不敢当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眼见着董延送着他二人离开,沈念被他爹拉着走远了,黎音复又闭上了眼睛,他现在身体不舒服的紧,懒得理眼前这个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 问题是他懒得理人家,人家追着很想理他。黎音以前做上仙高高在上惯了,这回被他自己作得跌落尘泥间,倒是从前那不入眼的都争赶着来踩上一脚了。 “你倒真是一点也没变,整整快十年,居然也不见老。”清羽坐在床边上轻笑着,仔细端详着他面上和身上的伤,伸手轻佻地拨弄了一下黎音胸前染血的衣裳,黎音皱眉瞪他,他不在意地弹了弹手。 “还是一样的令人厌恶。可惜了你保养的这么好的一张脸,莫不是还妄想勾引陛下?连老天爷都忍不下你的脸皮而把它毁了,看来真是苍天有眼!”灯光昏暗,黎音却清清楚楚地看清了清羽脸上得意的神色。 对于他这话黎音嘴角着实抽搐了一会,一时间都不知道改从哪吐槽起。 他是该不屑地表示老子从来都不用保养呢,还是该说自己的脸其实只是个意外,老天爷对他是不好,但是也挂不到这张脸上。 好像说什么都怪怪的,重点偏了。黎音努力地理了半天,发现这人好像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长的颇有点颜色就格外看自己不顺眼,八年前也是,现在也是。 可惜啊,这般的肚量,长成何等模样都是无用了。 最终黎音也只是笑了一下,他现在起不了身,便只能轻蔑的看着清羽道:“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有活着出去的一天。我若无事了,今日之事,定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放心!”清羽也笑了,起身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土,只是这次不再是之前的伪笑,而是真正的开心大笑。 “本官不会让你这等小人活着离开这天字牢的!不过你放心,本官与你不同,不会使什么下作手段。” “你就同那群贼人一起,在这耗一辈子吧!” 说罢还很温柔地同黎音行了个礼:“还要多谢你,自己送上门来,省的我到处去寻你防你了。” “你逼我的。”黎音看着他,缓缓重复,“你逼我的。” “对!”清羽拱手,坦然承认,“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好啦,本官公务缠身,没时间同你在这耗了。再见啦,不,应该说,再也不见了。”清羽最后轻飘飘地甩了一句,门外已经有狱卒在等候了,他挥了挥水色的官袍衣袖走出监牢,狱卒在他身后复又锁上了门。 “垃圾。”风中依稀飘来了清羽所说的最后两个字。 黎音冷眼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隐约还映着那官服上所绣的君子之兰,心头不由得冷笑,关上的大门带着最后一丝光亮随之离开,整间牢狱瞬间没入黑暗中。 愚蠢。黎音心头冷笑不已。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从古至今,惹怒了神明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他自认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大度到被人欺负到头上还能忍的,那断不是仙家的作风,就是佛家都没有这样的慈悲心肠。 眼见着周遭着实一个人都没有了,黎音才费力地抬起手,他默念了几句,指尖漫过几丝光华,随即被他扯出了几根红线,他凭着手感挑了挑,挑出了个中最细的一根。 你自找的。黎音凝视着那根姻缘线,那是清羽薄寡无主的姻缘,另一头正松松垮垮地挂在一人身上,稍稍使点力气就要断开。 算都不用算,那头的人定是他胸上玉坠真正的主人,如今人界的皇上。 你在我重伤时落井下石,阻我大事,本怜你不得善终的情路不愿相报,既然你这般,那我便不留情了。 我毁你思慕之人对你的最后一分情意,以此断你们二人君友臣恭的前路,不过分吧? 一束微弱的火光自黎音指尖漫出,顺着那根红线缓缓烧着,掩映着黎音眼中忽明忽灭的光亮,红线那处由红变黑,终是断了。 在很久很久以后,清羽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日,无数次地后悔,他高高在上的君主自那以后,如黎音所说,同他再无了一丝交集,甚至亲手断了他们的一切可能。 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喜不自胜地漫步出天字牢,吩咐守门的守卫道:“里面那个躺着叛贼的,不准给什么好吃的喝的,让给他裹伤的大夫不必来了,什么时候死了你们弄个草席拖出去,别再陛下没下令处决前污了陛下的耳朵!” 他自然不会留下什么话柄说一向宅心仁厚的清尚书无端诬陷虐待囚犯,要耗死一个看上去就时日无多的人,他有的是耐心。 “是!”守卫沉声应道。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黎音手中的线恰好完全烧到尽头,灰烬飞扬着落在地上,黎音冷笑一声,把手收回身侧无力地咳嗽了几声,再度缓缓闭上眼睛。 不知道秋然怎么样了。黎音还是有些惦记他,算起来快到放榜的时间了,定当是能上榜的,他开心么?希望他别生自己不告而别的气了。 胸口的血玉隐隐有些热了,他知晓,虽然这次阴差阳错,但离他们见面的日子不远了。 他现在需要好好修养,那清羽善妒又不容人,定当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自生自灭,虽然很可恶,某种意义上也算全了他的意,至少让他可以不被打扰地调养灵体。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太冷了,监牢里血气又重的可怕。床上仅有一席薄被被他披在身上,丝毫抵挡不住此地的湿寒阴冷。快些修养好吧,黎音想,等他能爬起来,这鬼地方,呆久了神都没好了。 与君别后三千里,青灯对镜月常昏。 与君错失。 第66章 放榜 那之后,又过去了四日,今日已经到了放榜的日子了。 时间这东西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都在抱怨他过的太慢等待的时间太长,可当真正回想的时候,却又惊于它的飞逝与无情,仿佛无尽的过往都成了梦一场。 楚秋然径自提着包裹走在大街上,如是想着。 黎音是练过功夫的,他此前真正一点也不知晓。那一记手刃打得他直接睡到了日晒三竿,若不是老板娘来敲他的房门,他约么还得接着睡上许久。 他醒来时头痛欲裂,硬撑着去开门,正对上老板娘薄施粉黛笑盈盈的脸,她似有似无地扫了眼房内,见没有凌乱的痕迹放了心,对着楚秋然略略施了个礼。 “真是不好意思打搅公子休息了,”老板娘声音柔柔的教人生不起气来,“实在是同您一起来的那位小公子昨晚走的匆忙,今日又一直不见您出来,奴家担心公子您是否有些不舒服,便上来看看,需要为您送些吃食来么?” 楚秋然听出了她的意思,其实是怕他们俩吵起来打坏了东西不放心才来看看的吧。 “暂且不用了,多谢您了。”楚秋然眼前天旋地转,显然黎音那一下对他一个从未习过武的人而言太重了。 送老板娘离去后他关上房门,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 “你呀,叫你别跟过来,吃苦头了吧!” 耳边乍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懒散,楚秋然猛然回头,身侧却并无一人,只有被他方才顺手推开的窗户,零零散散地飘进来几片染黄的树叶,带着飒飒的风声。 已经又是一年秋天了。 他沉默了半响,终是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即开始收拾行李。 陪伴了几个月,给他的生活带来了鲜艳色彩的少年,终是离开了,他也该离开这片不属于他的繁华回去了。许久未曾一个人了,乍然有些不习惯,可是还是要面对的。他既然不愿自己去寻,想来定也是有自己的主意,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他退了房带着包裹,在硕大的京城内漫步走着,本想着回曾经打工过的茶楼看看,一想到老掌柜早就盘了店回老家了,又生生顿住脚步改了方向。 这时冷不防他撞上了一个挑着干柴火的樵夫,柴火散落了一地不说,两人相向都被对方撞倒摔在了地上。 “哎呦!”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楚秋然甩甩脑袋揉着屁股赶忙站起来去拉那樵夫,樵夫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见楚秋然耷拉着脑袋乖乖帮他从新绑柴火,又把到嘴的骂声咽了回去。 “抱歉抱歉!” “我说你这人怎么·······好了好了我来吧小伙子!”楚秋然以前没绑过这些,笨手笨脚地,那樵夫看不下去推开他,自己干脆盘腿坐回路旁,大手一拽重新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 楚秋然乖乖蹲在一旁不敢搭话。 “看你这打扮,你也是个考生?”那樵夫说到这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打今儿个进城到刚才,我看那书生都一个个跟什么似的往告示那挤,听说今儿是出名次的日子,怎么你这个傻子到跟别人不同,人家跑东你跑西的,不去看看?”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楚秋然也没听清楚几句,唯独最后两句懂了,他苦笑一声摇摇头,“小生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便不去凑那热闹了吧。” “什么明不明的!!”樵夫一听这话炸了,伸手啪地一下重重地拍在了楚秋然脑袋上,那手劲真不是盖的,楚秋然本来就还有些犯昏,头晕眼花差点直接被拍吐出来。 “连看的胆都没有!你那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你!”樵夫骂骂咧咧地起身,像躲什么脏东西一样扛着捆好的柴火抬腿就走,“出门就撞见个胆小鬼,真他妈晦气!!” 楚秋然愣愣地坐在原地,方才还有的那一点不清醒这下全醒了。 他爬起身,对着那老樵夫已然看不见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向了放榜的告示栏。 说的对,他想,总是要知道结果的,黎音对自己的期望那么大,若是日后再见,他总要告诉他这些时日二人的成果。 放榜那处同樵夫说的一般人山人海,楚秋然远远地在外围就已经被挤得打了几个晃悠。有人名落孙山垂头丧气,有人榜上有名兴高采烈。眼瞅着刚过去了一个号啕大哭伤心欲绝的,又跑过来一个喜极而泣当街痛快大哭的,楚秋然被吓得直往角落里缩也不敢再上前了,生怕哪一个激动过头了晕厥猝死过去砸到自己身上。 “娘!!孩儿不孝啊!!娘啊!!!”正想着前面的一位高大的兄弟猛然跪到地上开始哭丧,声音感天动地地动天摇,把楚秋然惊得在拥挤的人群中愣是后退了好几步,后面的人不耐烦了往前使劲推,他一个没站稳扑到了前面,绊在了那位兄弟身上,直接以一个十分不文雅的方式摔了个狗吃屎。 后面的人依旧前仆后继,看守的护卫怕踩踏出人命连忙斥退了众人扶起他,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 “这位公子您也太心急了!”护卫抱怨道,“急什么啊!” “呃,小生抱歉!”楚秋然狼狈地笑笑,心想今天怎么总摔倒,真不会是给打出事来了吧?! “得嘞!您都到这了,就赶紧过来看看吧,别白摔这一下是吧,”那守卫不由分说拉着他的胳膊上前,示意他看那盖着玉玺印的皇榜,“看看有没有您的名字!没准还得接着准备殿试呢!” 放榜名次有一百多人,其中通常仅前十名有机会面圣参加殿试。 楚秋然谢过了他抬头去看,名列前三的都是陌生的名字,看姓氏约么都是哪个世家公子,他扫了一眼尾端见无自己,暗笑果然是落榜了,刚欲走,余光最后瞥了一眼,当即惊得愣在了原地。 “这位公子?您好了没有?”守卫不耐地推推他,“后面还有一堆人呢!” 可他只是无知无觉地站在原地,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丧失了。 那榜上白纸黑字,殿试第十一名,陛下特许参与殿试者,楚秋然。 第67章 君王 御书房内,李涉同清羽正同皇帝回禀着平叛结果。 “陛下,此次围剿共歼灭叛贼二百一十三余人,活捉一百七十一余人,贼头韩军等人已被关押至无字牢中。”李涉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册,“这是叛贼名单。另有五十余人被救出,因其暴起造成伤亡,臣亦先将他们押进了牢中等候处置。” “嗯。”皇帝略略点点头,接过了名册翻看了一番,随即放于岸上。“辛苦李都尉了。” “呵,李都尉的办事效率着实是高,”清羽跪在李涉旁边,此刻却突然道:“都把人带到了臣的辖区里臣却毫不知情,若非沈府尹大早上的来臣的府上讨要其子,臣怕是要多担个欺君之名延误之罪了!” “哦?” 皇帝挑眉看向李涉,李涉面上不动,沉声应道:“当时事出突然,不得已才先将人带到了无字狱中,若是给尚书大人带来了麻烦,还望多担待些,臣只是职责所在不敢疏漏。” “李都尉是职责所在了,好话好事倒是让你一人说尽做尽了!”清羽反唇相讥。 “好了,两位爱卿稍安勿躁,不必争执。”见两人又开始争锋相对起来皇帝有些头疼,挥手制止了这场无谓的争吵,“那群被救出来的人如何了?” “回陛下,经臣审问后无嫌疑的已然都放了,”清羽上前答道,突然飞快地瞟了李涉一眼,见他神色未有异样,知是他不知晓牢中人是谁,这下彻底放下心来,“只是有一人,被臣查出是混入人质中企图逃脱的叛贼同党,已将人扣下了。” “何人?”未等皇帝发问,李涉便先皱着眉头看过来,“叛党名单已然清点完毕,不该再有漏网之鱼。” “那是都尉大人的事,旁的微臣可并不知晓。”清羽回他了个极为敷衍的笑容。“那人在暴乱中身受重伤,都尉大人心软竟还找人为他疗伤,这等仁义之心真是感天动地啊!” “你——!”李涉也有些动了怒意:“那不知依尚书大人所言,那人缘就何被归为叛党了?” “当然是——” “够了。” 清羽还要再答,皇帝骤然发冷的声音让他们一齐噤了声,抬头只见皇帝又在翻那本名册,翻到最后一个名字复又合上,似是并没找到要找的什么东西,转手又拿过了科考会试及第的名册。 “人既然在你那,爱卿便自己看着办吧。”皇帝将两份名册皆递给了清羽,眸光深沉地看着他,清羽忙俯身低头双手接了,“朕相信你。” 不知为何,乍一听到这句昭示着无上光荣的口谕时,清羽心头闪过的并非窃喜或是自豪光荣,而是一阵难言的酸涩与不安,心跳乍然加速。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那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好似错觉。 最近没休息好么?清羽深吸一口气,闭目俯身拜倒在皇帝脚下。 “臣遵旨。”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界的大殿上,二郎真君也正在同天帝陛下禀告此次妖界之行的战况。 “禀陛下,天兵现有十万仍驻扎在赤河一带,妖界亦加了重兵看守,现赤河以西我军告捷,不出二十日,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天帝背着身并不言语,二郎神等了半响抬头去看,只能看见他龙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湛蓝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他垂下眼帘,不敢揣度陛下的意思。 紫薇星君站在二郎真君旁边,持着卜算签欲言又止,二郎神同他交换了几个眼神后他犹豫了几番,将挂签收于袖中收起。 天帝并未留意他们的小动作,只是仍专心致志地把玩手中的物什,紫薇星君窥看了一眼心头微动,是酒神那管从不离身的白玉笛。 想起酒神现在还在无生狱中,紫薇星君心下暗叹。 那管白玉笛不如早初时光滑细腻,笛身上此刻布满了细碎的裂痕,边缘处还缺了些许碎末,这等上品的玉笛成了这样,任是谁都要捧着心疼一番的。此刻它静静地躺在在天帝的掌中,那双运筹帷幄翻云覆雨的手正轻柔地抚摸着它。 此刻时机正好,只要他一声令下,妖界即便不能立刻收入囊中,也能收归妖界的大片疆土,他筹谋了这许久,眼见着大功告成,他却没由来开始犹豫了。 “陛下,月老仙君忤逆之过,天道自会惩处,他余下的罪责,臣愿一力担下!”自妖界回来那日,素来傲骨铮铮的酒神就跪在神殿之上,坦坦荡荡地直视着他。 他眼前那时浮现的,是夜游神死前带笑的泪水,月老走时决绝的背影,与此刻酒神坚毅的面容重叠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不想要对那块唾手可得的权利了。 “酒神现下如何了?”半响天帝对着紫薇星君道。 “回陛下,”紫薇星君斟酌了一下,“灶王一直在照料他,药神也已经送药过去了。” “嗯。”天帝沉吟了一下,“月老如何?” “月老仙君此番·····怕是不易回来,”紫薇星君略一叹气,“他大劫将至,又失了法力,能不能扛过全看天意了。” “···········” “或许也陛下也不必太过担忧。”紫薇星君又道:“月老仙君素来乐善好施又仙缘众多,逢凶化吉料想于他也非是难事。” 天帝闭上眼,将玉笛收入了袖中,“二郎真君听令。” “臣在!”二郎神上前。 “此番抗衡妖界尔等立下奇功,赐昭惠显圣尊位,你速调百万天兵于赤河,务必············”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重新思量了一番。 “务必让伤亡减到最小,要妖界签下降书,为我天界百世称臣!” “尊法旨。”二郎神与紫薇星君一同跪拜在地,天帝转身走向夜幕,那里星河垂落而过,满天星光铺洒落下,天界没有黑夜,星河与日月同在,如长练般交映生辉,天帝缓步而去,长长的衣摆托索而过,拂下了数颗星辰淡色的星芒。 第68章 殿试 金榜题名,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生。 高堂之上忧其民,殿堂之下忧其君,读书读了数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任是谁都要喜极而泣的。 可是楚秋然并不是太高兴。 或者说,他的忐忑不安更多于喜悦。自己几斤几两的墨水他清楚,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在那两日突然间有如神助般的才思泉涌是为何。 陛下钦点第十一名的他参加殿试,这哪是殊荣,这是要命啊!!何止毛骨悚然,简直可以直接吓死几个楚秋然了好么! “楚进士,您怎么了?” 楚秋然猛然回神,领路的公公正驻足在一旁微笑地等着他,他这才想起今日已经是殿试的时间了,他却站在太和殿的宫门外,对着碧瓦飞甍发了好一会的呆。 “啊…………抱歉抱歉!”他赶忙连连道歉,那公公赶紧扶住他:“哎呦呦楚进士您快起来,杂家受不起您这一拜呦!!” “这哪来的乡巴佬?”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个颇有些高的声调,楚秋然和公公一同抬头,两人面相他们踏光而来。 走在前面的是着着官袍的清羽,跟着他的是位身量高挺的少年人,眉宇间英气逼人,穿着一身白色底衣配着烟色广袖外袍,高高地昂着头,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屑。 他是谁楚秋然不认识,但是清羽他做梦也不敢忘,因此当清羽似笑非笑的一眼扫过来时,楚秋然几乎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公公辛苦了。” “不敢当!杂家参见尚书大人,许探花!”那公公赶紧一挥浮尘俯身行礼。 “啊!”没曾想那人竟是探花郎,楚秋然也赶忙合手同清羽行礼,“参见尚书大人!” “嗯。”清羽轻轻点点头,敛了那副温和的模样,“星河,不得无礼,这是同你一同中举的楚进士。” “·······哼!”许星河碍着清羽的面子不好多言,瞥了眼楚秋然怯怯的模样又不耐地扭过头,“原来是那个陛下钦点进殿的,我还道 多大本事,就这德行?” 他本就心性甚高,自小出身优越不曾受过委屈,哪知自打参加科考后堪称连连受挫。先被那榜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状元和榜眼压了一头,他这一口气本就还没咽下去,又因一个无名小卒被陛下钦点进殿一同参加殿试而被抢光了剩下的所有话题风头,这从古到今都未有过第二人的殊荣就这么被旁人得了,他嫉妒又羡慕,想到要和这么个人一同入仕他就烦得食不下咽,本来想着好好看看这是何方神圣,不想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居然在外面同个小公公行大礼,简直丢人丢到了家。 楚秋然张嘴欲言又止,王公公赶紧悄悄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让了下路请清羽和许星河过去。 “这殿试的时间眼看要到了,杂家这得赶紧带楚进士更衣整理仪容了,尚书大人您先请,别耽误了您二位的事才是。”王公公到底是在宫中呆久了的,说话滴水不漏教人挑不出错。 “王公公说的是,我们也该走了。”清羽笑笑道,“走吧,一会殿上有的说呢,不急于这一时,该说的不该说的,自己心里清楚就行。” 他这句话虽是对满脸不高兴的许星河说的,木纳如楚秋然,也听出来了他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只是王公公的意思他明白,他确实不能在现在回嘴。 眼见着他二人走远了,王公公长舒了口气,无奈地回过头对着楚秋然道:“我的小祖宗呦,那位可是刑部尚书大人和他的得意门生,您是多想不开要和他们斗嘴啊?!” “我··············”昔日清羽笑着威胁他的样子楚秋然依旧历历在目,他把话咽了回去,“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哎呦您这说的哪里的话!”王公公连连摇头,“在宫里受委屈那是常事了,要是都受不的屈想着回一两句嘴,那脑袋直接就被摘了!楚进士您日后可是要大有作为的,可不能折在这胳膊还拧不过大腿的节骨眼啊!” “小生懂得了。”楚秋然也笑了,“多谢公公。” 盘龙的金钟响了九声,该是新科举进士进殿的时间了。 十一位进士依次进殿,楚秋然站在最后,进门前许星河站在前面恶狠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他挠挠鼻子只得当看不见,着实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位骄傲的公子对自己这般不痛快。 “皇上驾到——”随着刘公公的一声通传声,龙袍加身的帝王缓步走入了太和宫坐上了龙椅,高高在上的位置使得他俯视着阶下即将成为他臣子的年轻人们,与此同时这十一位进士一齐跪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秋然跪在地上,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地想偷偷抬起头想看一眼这位传说中年轻有为的君王生的什么模样,结果刚一抬眼就看见龙椅上那位俊朗的帝王也刚好在看他,两双眼睛不期而遇地打了个照面。 那双好看的眼里无喜无悲,满是冷漠和决然,似乎看向他时还有一丝疑问。 楚秋然吓得赶紧使劲埋下头,这种情况下直视君王是重罪,他懊悔不迭,希望陛下可千万别因此治他大逆不道之罪。 “众卿平身。”出乎意料陛下似乎并没有治罪的意思,只是淡淡地免了卿家的礼,起身后楚秋然依旧死死地低着头,再是不敢抬头了。 “陛下。”任着科考主考官的清羽向前一步,“本次会试及第者一百名又三,其中前十名连同第十一名特许者皆在此,请陛下殿试。” “嗯。”皇帝点点头,缓步从龙椅上下来,楚秋然心跳不由自住地加快,不仅是他,所有人皆是一副紧张的如临大敌的模样,就连一直胜券在握的许星河也是悄悄攥紧了拳头。 最终那踩着龙靴颇为沉重的脚步声缓缓而至,停在了前三甲面前。 楚秋然胸膛中狂跳的心脏这才有稍稍减缓的势头,只盼望着陛下忘了他才好。 第69章 殿试(下) “不用害怕,今日诸位能站在这里,想必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看出了众人的紧张皇帝轻轻笑了,“朕今天不问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只是想同你们闲聊几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连清羽也面上露了几分疑惑不解,随即被他掩饰过去。 他伴随他将尽十年,知他从不做无意义之事。 “你可知,”皇帝率先问那打头的状元郎,“朕为何要科考选人入仕?” 那状元郎显然没想到会问这么一茬,陛下直视着他等他的答案,他略一慌乱下随即又勉强想了想,道:“陛下求贤若渴,乃明君之举,为我泠国之幸。” 标准的官话,年岁不大,阿谀奉承的本事却学了个十足十。 皇帝眉头略动,似乎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又走到了榜眼面前,轻声又问:“你呢?” “回陛下,”那榜眼见前一个回答陛下并不满意,思索了一番灵机一动道:“此为从古至今选明纳贤最有效之举,目的为集思广益兴国利民,百策之中为上策。” 换汤不换药,这个更甚,明里恭维暗里昭示自己的不同凡响。 皇帝抿去了浮上眉梢的不悦,扫视了一圈等待询问的众人,目光堪戡一定,径直走向面露忐忑的探花郎。 许星河原本想了千万种应对法子面对陛下即将到来的问题,哪知他刚挺直了腰板准备迎战时,陛下的步伐却直接略过了他,走向了站在最角落里低头不吭声的,那个方刚被他嘲笑乡巴佬的穷书生楚秋然。 他霎时间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时已是牙关紧咬气得攥拳将掌心掐出了指痕。 清羽也是心头紧跳,不过转念又想他此前已经告诫过这人,加上现下那人正在大牢里估计,看那伤势估计也扛不了多久了,隧放下心来,又瞥见许星河脸色铁青,暗叹这孩子怕是不能指望有大出息了。 “朕记得,你名唤楚秋然?”雷霆般的声音在身前响起,楚秋然猛然抬头,眼前赫然是陛下清晰的面庞。 “是······是!”他忙不迭地站直,感觉到浑身的气血此刻都冲向了心脏,自己的指尖都有些发凉了。 “历来殿试只取前十名,朕此次特点了你一同,就是看到了你的卷子,同旁人有一点不同。”皇帝淡淡地陈述着,顿时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楚秋然身上。他何曾这般瞩目过,一时间手都不知如何摆放才好。 他都能看见许星河恶狠狠瞪过来的目光化成的利刃恨不能将他割得体无完肤。 “你在卷中写道,为上者,非凡事亲为才可称明,而需雷霆之势辅以方正,见贤思齐独修己身而后立,方为正。”皇帝却并未理会那些或好或坏的视线,只是那样淡然地看向想低头又不敢的楚秋然,目光中又带了不易察觉的期许,“告诉朕,你想的是什么?” “这···········”楚秋然想起来当时自己随笔写下的一句,有些涩然道:“小生当时只是想起恩师所教《中庸》时的话语,这是恩师的意思。” “嗯。”听得这话,皇帝眼中飞快略过了一丝失望,“那你觉得,朕为何要科考选人呢?” “··········”楚秋然想起黎音那时拍着他的头教他的,“小生读书尚浅,不明陛下何意。” “哦?”皇帝似乎被他一下逗乐了,方才紧绷的脸上漫出了一点笑意,“你倒是老实。” 楚秋然这纯属歪打正着,傻乎乎地反倒入了君王的眼,那状元和榜眼二人见状纷纷懊悔自己的自作聪明,早知道就学他装个傻了! “既然如此,那你说说,你写这话的时候,所想为何?” 皇帝对楚秋然格外感兴趣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唯独楚秋然自己战战栗栗,以为陛下看出了自己不过半肚子墨水在此滥竽充数,吓得有些发抖,又得硬着头皮回话。 “回陛下,”他想着黎音教他的东西,思索了一下道:“为民着皆以为上位者需凡事亲力亲为方可称为明君,其实不然··········” 说到这他偷偷看了一眼陛下的脸色,见他没有动怒或是不悦,这才有了点底气。 “接着说。”皇帝示意他。 “为君为臣者往往诸事烦忧,若是凡事皆躬亲反倒会失了方向。不若将权力下放,分散事宜,而后多出的时间用于独修己身严于利己,对于百姓而言,其实········” 说到这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抬头道:“这莫不是陛下支持科举的原因?” 皇帝脸上的那一点零星的笑意,此刻终是蔓延燎原,他笑起来,将手举起亲自为他鼓起了掌。 “哈哈哈!好!好!!”陛下的掌声响起,众人也只得跟着陛下鼓掌,在空旷的大殿内回声寥寥。 “能想到这一层的不少,但是真正敢说的只有你一个。”皇帝将手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朕果然没有看错人。“ “陛····陛下······”楚秋然连忙合手行礼,不知此时是该说陛下谬赞还是多谢陛下夸奖,幸好此时也没人会去计较这个,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素来以铁腕雷厉著称的陛下此刻难得多开心颜上,清羽也有些恍然,惊觉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陛下这般开心了。 陛下开心就好,也不枉自己放了这个隐患进来,他努力忽视自己心头的不安和怪异的感觉,对着脸色极为难看的许星河摇摇头,示意他别急,冷静下来。 许星河因着是他的学生又天资聪颖,加之自身样貌过人,从前走到哪都是众人的焦点,如今接二连三受了这般无视与风头被夺,定是忍不下的。 确实忍不了,但是又能怎么样。 许星河愤愤地深吸了几口气,暗中使力掐着自己的胳膊让自己冷静下来。 “今日便到此吧。”陛下挥挥手示意,刘公公赶忙上前听旨。 “你,”皇帝对楚秋然道,”同朕一同来御书房。旁人下去吧。“ “遵旨。”众人得旨一齐再拜,楚秋然有些发懵。 “摆驾御书房——!” 第70章 拨云见雾 御书房是陛下同臣子议政或是批阅奏折的地方,楚秋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站在这里。 “你很有想法,当初朕看到你的考卷,就觉得你与旁人不太一样。”皇帝坐在龙椅上,将他的那份考卷拿起来,楚秋然瞥了眼,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朱批和圈点,足以见陛下对此的重视。 “小生惭愧,”他躬下身诚惶诚恐道:“实不相瞒,小生所答之意尽是恩师所教,小生读书尚浅,万不能与诸位进士同日而语的!” 皇帝没做声,淡淡地看了看他,轻笑着又放下了卷子。 “有时候书读多了不尽然就是好事。”楚秋然感觉到一股轻柔的力度将自己扶起来,一抬头见陛下不知何时走下了龙椅走到了自己面前,还亲手免了他的礼,他受宠若惊地愣在了原地,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办了。 阿音!救我!! “你的老师倒是个很有本事的人,”皇帝道,“教过你君臣的治国之道么?” 一时摸不准陛下这是何意,但是看见他此刻并无愠意,楚秋然略略放宽些心,想了想道:“教的不多,多是《中庸》上的句子。” “说来。”皇帝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不知是对这些感兴趣还是对他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师感兴趣,或者说二者皆有。 “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先修己身,而后方能平天下,为臣者当要辅佐帝王修身,而使其能充分展现其才,只是········”说到这楚秋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剩下的该说不该说,似乎有些大逆不道? “你大可说完,朕说了,只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不会罚你。”看出了他的顾虑,皇帝道。 君无戏言,楚秋然彻底放了心,这才接着说道:“只是为君者多半无暇顾及于此,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无戏言,带给百姓的一切百姓都要欣然接受,因此若要平天下,不仅是君王自己的努力,更是要天下有才之士自己的上进博学,得以辅佐君王才能做到这一步。” 说完他小心翼翼地瞅了瞅陛下的脸色,暗自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皇帝正看着他,似乎有些······楚秋然低着头琢磨了一下方才看到的表情,愣住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是不愿,不妨靠过去些。”八年前的那人,说的也是这一句话。 怎么早没想到,莫不会·······!! 短暂的怔愣后他上前了一步抓住了楚秋然的肩膀,神色间满是不可置信,楚秋然略有些吃痛又不敢动弹,只能眨巴着眼睛有些疑惑地等着陛下发问。 “告诉朕,”皇帝沉着声问他,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压抑的颤抖,“你的恩师,叫什么名字?” “他···他叫·······”想起清羽之前同他说的,楚秋然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又生生咽了回去,生怕不留神给黎音惹来杀身之祸,可他打小便不会说谎,如今面对陛下更是说不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他叫·········” “呼——”皇帝发现自己吓到了人,松开他后退了一步长呼了口气,目光仍然紧盯着他,“叫黎音?” 楚秋然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他,皇帝并未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讲下去道:“喜欢吃糖葫芦,带着一块盘龙的红血玉?” 完了,陛下知道了!! 楚秋然当时脑子里只余四个字,万事休矣! 知道瞒是瞒不住了,他慌忙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伏着身子鼓足了勇气拼命道:“陛下恕罪!小生不知阿音所犯何事,但他当真非是大逆不道之人!小生愿以功名相换,肯请陛下对其从轻发落!!” 他颤巍巍地说完等待着陛下大发雷霆,但是出乎意料半响没有动静,他鼓足勇气抬眼去看,陛下正拧着眉看着他,眼中满是大喜过望的欣慰和不解的疑惑。 这两种本该矛盾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的眼睛里。 “朕早该想到的。”皇帝苦笑一声叹了口气,“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看到你那份考卷朕就该知道。” 楚秋然没敢接话。 “至于你所说的···从轻发落是何意?”皇帝忽地又皱眉朝他看去,“他过的不好么?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要你来求朕从轻发落?” “?”楚秋然顿时脑袋里蹦出了几个问号,他们两人的对话让他有种鸡同鸭讲的感觉,看陛下的样子也不像是开玩笑,他俩似乎说的不是一件事? “不是陛下您·······要杀他?”他壮着胆子终于问了出来。 “朕找了他整整四年,满朝文武皆知!谁同你说说朕要杀他?”皇帝满腹疑惑,细一想立刻就发现了问题所在,眼神顿时涌起了暗潮,“谁同你说的?” “就是········”楚秋然努力地回想自己会试那天的场景,“那日阿音将那血玉借于我上考场,被尚书大人看到了,尚书大人说·······说会带来杀身之祸,所、所以小生猜莫不是阿音惹了麻烦,这才一直不敢同前来的李都尉言说·········” “···········清羽么。”皇帝揉了揉额心,大致明白了发生过何事。他最初让李涉找人就是为了防止清羽从中做梗,他太了解清羽了,气量小又锱铢必较,当年那人一上山两人就吵了个不对盘。只是如今看来依旧不曾防住,险些将又送到了他眼前的人放走了。“原来如此。” 先找人吧,这些事等下处理不迟。他念着旧情纵容清羽太久了,这次胡作非为得有些过了。 “他人呢?”皇帝平复了下心绪道:“朕要见他。” “他··········”楚秋然低下头,“他数日前便已经离开了·········” “去哪了?”皇帝的声音骤然拔高。 第71章 终于来了 “小生不知!!”声音里骤然而起的威压让楚秋然抖了一下,此刻御书房就他同陛下两人,若真惹怒了陛下他怕是直接死无葬身之地。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也!! “你不是说他不是你的恩师么?”皇帝紧追着问他,“你二人如何相识,说。” “小生与阿音,相识不过数月,那时他受伤晕倒在大街上,被小生撞见了。”楚秋然喃喃的细数道,“后来他恢复了些小生便央着他做我的恩师,他教了我许多,后来考完那天他说要去找人,打晕了小生便独自离开了··········” 听着的确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皇帝点点头:“他说要去找何人?” “·······呀!!”之前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问题此刻突然被问出来,楚秋然脸霎时间白了,“他说要去清河一带,找那位·····朝廷钦犯········” 声音越说越小。 皇帝眉头从方才起便紧锁着,雕花的窗栏外此刻传来了阵阵清脆的鸟鸣声,叽叽喳喳,着实扰人心烦。 忽然,他想到了那日清羽同李涉争执之事,浑身一震猛地回身将手中的纸张拍在了案上。 “来人!来人!!”平素稳重的杀伐帝王失了稳重,双目满上了血丝满是杀意。 楚秋然吓得赶忙跪在了地上。 “陛下!”刘公公赶忙跑进来一同跪在了地上。 “朕要去无字牢!“皇帝眼底戾气未收,一字一字地说,”朕倒要看看,尚书大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奴才遵旨!!“刘公公跟在陛下身边两三年,头一回见到陛下如此可怖的模样,胆战心惊地连声应了。 ”你,也一起去。“皇帝语气略缓和了些,同楚秋然道。 ”哎?·····啊!好!“楚秋然反应过来赶忙遵旨。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陛下懂了震怒了。楚秋然脑筋着实不大灵光,跟上去走了许久也不知道此时气得一言不发的陛下是为什么生气的。 ——————————————————————————————————————— 天气转凉,无字狱中愈发湿冷了。 黎音缩在石床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胸口的伤虽说在护体神魂的帮助下不至于恶化,但身体没有药物调养终归是好的缓慢,伤口日日夜夜一直在疼,自从那天清羽走后给他看伤的大夫就再没来过,狱卒也不大搭理他,给的饭菜又皆是不堪之物入不得口,有时甚至于连口干净水都没有。好在还有土豆哥每日记挂着他给他弄些干净水和食物来,若他是个肉体凡胎,估计不是饿死就是因着胸上的伤恶化死了。 但是他没有同意土豆哥要救他的主意,他还得在这里等。 这个清羽,不算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做的事倒是一样比一样绝。 “咳咳咳咳········”胸腔里的疼痛又开始了,黎音强压着嗓子眼上的氧意掏出了白夜留下的那瓶药,倒出了一小粒勉强咽下去,缓了好一阵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有混的像他这么惨的神仙么?他苦笑不已,估计没有了。 “吃饭啦吃饭啦!”午时已到了开饭的时间,那狱卒不耐烦地敲着围栏,将手中散发着馊味的霉米饭从围栏外塞进来。“赶紧出来吃!” 黎音扫了他一眼没有动弹,这人是故意的,他明知道自己现在根本动不了。或者说,自打进了这里,他就几乎没离开过这张石床。 “哎你还来劲是不是?”那狱卒将饭桶重重地往地上一扔,掏了钥匙就打开门直接进去,黎音刚一抬头,就被这个五大三粗的大汉直接拎着领子从床上揪了起来。 “你——咳咳咳咳咳——放手!”黎音没防他这一下,伤口被直接拉扯疼的他瞬间抽搐了脸,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死命地拍着他的胳膊,却又使不上什么力气,喊出来的声音都是沙哑的,“放手!!” “你跟谁装大爷呢你!!”那狱卒不松手反而越抓越紧,被他粗暴的举动折腾的黎音刚压下喉口的腥甜又涌了上来,嘴里全是血腥味,“老子告诉你,不管你以前是什么公子少爷,只要进了这个门,你就别想活着出去!得罪了尚书大人,你的日子算是到头了!!” 说罢他把黎音重重地甩在了石床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胸口已然红透了的绷带又渗出了新血色,撕裂的痛楚清晰地传来,黎音捂着胸口咳得大气几乎喘不上来,豆大的汗滴落下来,他脸色惨白惨白的,他咳着咳着却突然笑了。 “咳,呵!”黎音唇角还沾着血,他抬头望着趾高气昂的狱卒,轻声道,“真是一条死到临头还不知道的狗。” “你说什么?”他因着长时间不曾进水和虚弱以至于声音太轻,那狱卒一下没听清,“有遗言就跪下来求求老子,给老子磕几个头叫几声爹!老子没准就大发慈悲地帮你把遗言带给谁!” “不必。”黎音直视着他,这次声音略略提大了些,“我是说,你可真是条死到临头都不知道的狗,这次听清了么?” “你说什么?!!”那狱卒勃然大怒。 “难道不是么?”黎音丝毫不惧他,继续道,“你以为我现在重伤可欺,肆意作践,殊不知你这些举动早断了你最后的生路,莫不是还没察觉么?” “哈哈哈老子看死到临头的是你!你失心疯了吧?!”那狱卒哈哈大笑,只道他这副装神弄鬼的模样是装出来的虚张声势的,“告诉你,尚书大人走的时候发话了,只要你还有口气,就让老子们使劲收拾你,什么时候断气了裹个草席子就随便找个地方扔出去!还想报复老子?呸!” 他复又伸出手攥起拳头活动手腕:“给老子跪下求饶!不然你信不信现在老子就把你打得亲老子都不认识!” 黎音:“呵。” “老子让你呵!!”那狱卒也不同他气,一拳头带着风直接就砸了下来,但是并未落到黎音身上,因为此刻有个震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了。 “给朕住手!” 黎音舒了口气,拽了拽胸前从方才开始便发烫的血玉。 拖延了这么久,终于来了啊。 第72章 走了 在凡间,普天之下敢自称朕的人,只有一个。 那狱卒瞬间没了气焰,吓得直接软倒跪在了地上,黎音拢了拢略被扯开有些松散的衣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阿音!!”这声音倒是分外熟悉,他愣了一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青衣身影匆匆从牢门外跑进来,猛地扑到他的床前。 “秋然?”黎音是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来,“你怎么······?” “你这才走了几天啊!”楚秋然红着眼眶看着他满是血的衣襟口,抖着手想要去碰又不敢,“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他说不下去了,声音里都是要哭了的颤音,听得黎音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还没等他开口安慰楚秋然两句,一个高大的明黄色身影逆光走入了牢房,那狱卒就跪在他的脚边不敢说话。这里太暗,黎音一时间没看清,但猜也知道是谁。他眨了眨眼将多余的情绪挤出眼睛,轻轻抬手将脸上方才染上的尘土擦净,这才抬头对上了走到了他面前的人。 他现在虽然狼狈,但是脸上的伤不如清羽所愿,现下已经好了,光滑的脸蛋上只带了些擦不去的血污,有些狼狈。 同他相反,眼前的男人俊逸非凡,一身龙袍不染尘埃,只是站在那就给人不可靠近之感。八年的时光,同黎音而言并没有什么变化,却在这个男人的眼中刻下了岁月的沧桑。 只一眼,黎音就轻轻松了口气,这次终于没有再找错人。他知道男人也认出了他,因为男人的眼底此刻满是不可置信和沉痛。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良久,楚秋然默默地在一旁看着,终于相信了陛下对阿音当真不是来问罪的。 “许久不见。”终是黎音先开了口,他试着慢慢换个姿势坐着,胸口的疼痛让他暂且放弃了这个想法。“看来你过的挺好的。” “确实许久不见,你倒是········”九五至尊的陛下就在楚秋然和一众狱卒震惊的目光中缓缓蹲下身,为黎音擦了擦额头上的血,对着他胸口上的血色沉下了脸,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怎么不早些来找朕呢?“ “你都自称朕了,我如何早去找你?“黎音轻笑,又轻轻叹了口气,”但是你说的对,我来的晚了。“ 不然也不会被你那块破玉折磨了这么久。 这时从牢房的高窗外吹进的丝丝寒风惹得黎音打了个冷颤。 皇帝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解了披在外的龙纹大氅披在了他身上,转身冷眼看向了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狱卒,一脚踢翻了脚边那碗泛酸的馊饭和满是灰尘的脏水。 楚秋然往后缩了缩,直觉告诉他要出事。黎音将那条尚带着体温的大氅裹紧了些,扭头对着角落里的一株短小的绿草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那绿草得了令,呲地一下就钻回了地里。 “说!”皇帝低声喝到,声音里满是压不住的怒意,“怎么回事!” “··········”一地的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起这个头先开口,一时间满室静默。 “不说?”皇帝怒极反笑,“上铡!全部凌迟诛九族,碎尸,喂狗!!” “是!” “!!!”眼见着侍卫们就要上来拿人,平日里同黎音为过难的狱卒们全都哭喊出了声。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我们知错了陛下!陛下!!” “陛下!!!” 那声音凄凉的教楚秋然无声地抖了一抖,皇帝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那铡刀已被人搬了出来,锋利沉重的刀锋上面还带着干涸的血迹,看着分外瘆人。狱卒们做梦也想不到,平日里用来取乐的玩意,此刻竟然要将他们送去阴曹地府。 “陛下饶命啊啊啊啊!!我们也只是听命行事啊啊啊!!”终于,在脑袋被摁倒在铡刀下的前一刻,先前那对着黎音举起拳头的狱卒大喊着哭叫出来,“不关我们的事啊啊啊啊啊!!!” 皇帝一抬手,压着他的侍卫立即松开手。 “说,谁指使的!”皇帝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他。 “是····尚书大人!!”人都是怕死的,死前多半会将对自己有利的一切抖落出来以求换自己一命,那狱卒就是如此,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壮汉此刻哆哆嗦嗦地颤声道,“尚书大人上次走时发了话,说这人是···叛党同伙企图逃跑,让我们务必看紧,不能教他活太久,还打发了给他看伤的大夫,兄弟们以为这人当真罪大恶极,这才·············” “是啊!” “是尚书大人教我们这么做的!” “我们也不知这人同陛下相熟啊!” 他这一开了话闸,身后一同跪着的众人忙七嘴八舌地连声应和,眼见着陛下的脸色反而越来越黑,声音又渐渐小了下去。 “好!好啊!!”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气息弥漫了整间牢房,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楚秋然也有些害怕,唯有黎音撇撇嘴,暗叹这人当真是变了又一点没变。 “朕的尚书大人可真有能耐!问都不问就直接给朕要找的人判死刑了!!当真好的很啊!!” 声音又冷又狠,到最后只剩下了冷哼声,皇帝气得红了眼,末了又残忍地勾起唇角。 “趋炎附势卖主求荣,你们也不是好东西!给朕拖出去,铡了!” 求饶声顿时又响成了一遍,伴随着惨叫声一声接一声在老门外响起,这次再没人阻止了,黎音冷漠地瞥了一眼栏外被挡住看不见的惨象,心里只有活该二字。 皇帝复又转过身,并没理会站在一旁的楚秋然,俯身众目睽睽之下亲自将黎音裹好,抄膝小心地抱了起来。 虽然这样有些女气,但是黎音现在浑身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心安理得地窝在男人宽阔的怀里,毫不顾忌那些掩饰不住震惊的目光。 他又困了,便慢慢安心地合上了眼帘。 胸口的玉热到了极致,终于开始发冷了。 第73章 花开无声 陛下从无字狱中抱回了一位少年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宫闱之中。 雀屏宫的沈贵妃听到这话时,失手打翻了一瓶方刚插好的百合花。 “呀!娘娘!!”侍女们连忙跑过来捧起她涂着丹蔻的手,“娘娘仔细手疼!没伤着吧?” “无妨。”她抽回手揉了揉头,忽地又想起什么,扭头问旁边的芳姑姑,“那少年···陛下带回哪去了?” “奴婢听说,”芳姑姑犹豫了一下,“似是带回了长安宫。” 沈贵妃听得这话呼吸一窒,随即又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无声地被搀扶着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 保养的精致的指尖被捏紧嵌入了掌心,她恍若未觉。 “陛下近几年从未准许人踏足他的寝宫·········”她喃喃地念着,无知无觉地凝视着塌前所对铜镜自己芳华绝代却已然有了衰老趋势的容颜,“是嫌我老了么?” “娘娘您别这么说!”芳姑姑听着心酸,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将险些溢出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许是陛下有旁的事······” 沈贵妃只是盯着镜子再不说话了。 她同如今的陛下少时青梅竹马定了情,两小无猜又郎才女貌,她是京城内首府家中的独女德才兼备,他是京城中赫有威名的将军之子文武双全,定了亲后一直是外人眼中天造地设的一对。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他家中遭难,她央着爹爹帮忙救救他,爹爹却反而将他的藏身之处告与了官府。她得知后在家绝食不吃不睡闹了好些日子,最终母亲拿了根白绫,红着眼眶威胁她若再闹就死在她面前先走一步。百善孝为先,面对从小疼爱她到大的母亲,她跪下号啕大哭。 爹爹后来又为她安排了诸多亲事,她皆以身体抱恙恐无后绝了求亲者的念头。本以为今生无望,好在苍天怜她,他又回来了,这次他成了反贼,她义无反顾地逃家跟了他去,眼看着他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封了她做贵妃后又不计前嫌地封了爹爹为国舅。 雀屏宫,雀屏宫,雀屏之选,她本以为自己于他是最特殊的。 话本里的故事到这便是大团圆结局了,可是现实却不是。已然成了沈贵妃的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他日后封自己为皇后,却发现他对自己早不如原先那般上心,虽说后宫仅有她一人,外人道她独得了恩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他愿意陪伴她的时间屈指可数,甚至从不允许她留宿于长安宫,她有一次无意间撞到了他在画画,画的是一名容颜张扬明艳的少年。 那时她就明白,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日里,有人走进了他的心里了。 本来四年过去了她尚还有一丝期翼,结果昨日这名少年,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 沈贵妃几乎咬碎了一口贝齿,即便是又怎么样,她还没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就算当年长得再好看,今日也该同她一般老了丑了,陛下得到了总不会再惦记了,衰色又能得幸多久!若是个年岁尚轻的冒牌货那更好办了,陛下过几日便会自己将他扔出去了! 想到这沈贵妃面色缓和了些,她拍了拍芳姑姑的手,指了指地上方才刚收拾干净的地方。 “再插一捧百合来吧,本宫头疼。”沈贵妃吩咐道,“叫膳房端碗薏仁羹来,嘴有些酸味怪难受的,这可不好。” “哎!”芳姑姑见她神色如常松了口气,连忙出去吩咐小丫鬟了。 满室百合花香幽幽,沈贵妃早早地卸了一头珠翠换下华衣,躺在床上安静地休息了。 ————————————————————————————————————— 太和宫内,几个御医聚在了一起,面色凝重地讨论着床榻上昏睡不醒之人的伤情。 黎音胸口的伤已然被重新处理过了,脸上身上的血污也已然被擦洗过了换上了新的里衣,此时虽然还未醒,但是换到了个温暖舒适的地方,显然脸色较之前好了许多。 “他怎么样了?”皇帝看着他,在床前踱步了几趟,问着为首的姜太医。 “禀陛下,这位公子的伤情着实严重,又因在湿寒之地呆了太久没有得到好的处理,因此阻碍了恢复,但是······”说到这姜太医斟酌了一下用词,他们几位医者行医数十年未曾遇到过这种状况,“但是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伤口不仅没有恶化反倒有日渐长好的趋势,许是因为小公子以往底子好于旁人。因此假以时日按时服药换药,胸口这剑伤不日便可痊愈了。” “那便好。”皇帝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有劳几位了。” “只是有一点,”姜太医话锋一转,“小公子的脉象虚浮无力,似是内里受过重创,陛下可知他是否有过咳嗽不止的状况?” 皇帝想了想,那日他赶过去时,离老远便听见了他撕心裂肺的呛咳声,隧皱着眉点头道:“有的。” “那便是了,小公子应是之前受过内伤,而且看来拖得相当久了,十之八九是于心脉中坐下病了。”姜太医也是一脸凝重。 “治不了么?”破天荒地,皇帝的声音掺杂了一丝紧张,他比任何人都懂这句坐下病是何意,那大抵是宣判一个人的死罪了,还是慢慢熬着死那种。 “好生静养着素日多注意温补,日后还可好过些。”姜太医将那句“无药可救”咽回了肚子里,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同陛下说明。医者不是万能的,许多事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看天意。 “下去吧。”皇帝背过身去依旧看着床上的黎音,背对着他们,“不要同任何人提及此事。” “臣遵旨。”众太医一同俯身跪拜,“臣告退。” 室内一时间仅剩了他和床上昏睡不醒的黎音。 皇帝坐在床榻边缘,凝视着黎音的睡颜,如同八年前一般感受着心底诸般的情绪翻涌着,最终化为了沉寂。 终于,回来了。他无声地说。 第74章 再会无期 忠心耿耿的尚书大人和巡城都尉又一次齐聚在了御书房,只不过这次等着他们的是雷霆大怒的君王。 清羽低着头紧抿着嘴跪在地上,同一旁跪的笔直的李涉成了对比。皇帝沉着脸站在他们面前,片刻寂静后又猛然将手中的奏折摔在了清羽的脸上。 “啪!” 奏折尖锐的棱角在清羽白皙的额头上划出了一道白印,随即泛红,清羽没有动弹,沉寂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挨了这一下,反倒是李涉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前跪了些许挡住他。 “你们好啊!你们真好啊!啊?!!”皇帝是真动了震怒,向来低沉的声音都不主地高了些,气的双目赤红,“明目张胆做这种事,真当朕三岁孩童随意诓骗么?!” “陛下息怒!”清羽沉默不语,李涉跪着向前挪了一步,“此事多半只是个误会,尚书非是不辨是非之人,恳请陛下........” “非是?”皇帝怒极反笑,“朕从前竟不知李都尉这般的好口才,气定神闲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们哪个是没见过他的!?即便当真有谋逆的嫌疑,也该当同朕商议,而不是如此自作主张!况且还吩咐了手下人肆意轻贱他,你敢说你问心无愧明辨是非?!!!” “陛下·······”李涉承受着皇帝滔天的怒火,正待要咬牙再进谏几句时,清羽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过头,清羽沉寂的脸上没有丝毫惧色,甚至都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安静地跪在那。 “多谢了李都尉,不必再说了。”清羽淡淡地说,俯身跪拜下去,“此事为我一人所为,并不关李都尉之事。望陛下勿要过多迁怒于他。” “哼!”皇帝冷笑一声,“这时候二位倒是齐心了!” “李涉!”皇帝蓦地板起脸,对着跪在脚边的李涉低声喝到,“你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念你初犯且属不知情,罚俸三月丈责五十,你自去领罚吧。” “臣遵旨。”李涉俯身领罚,起身后又要说什么,但是显然皇帝并未打算再听他说话,只是对着他不耐地一挥手,“下去吧。” “········臣遵旨。”李涉深深地看了一眼跪趴着不动的清羽,终是起身告退了。 他走后清羽直起身,抬头对上了皇帝血红的双眼。 “朕还以为你二人当真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以往还多有担心,”皇帝面色阴沉哼了一声,“现在看来倒真是朕多虑了!” “陛下并未多虑,臣也不知为何今日他会为臣说话。”清羽摇摇头,依旧是那副看破了一切的表情,“他若不站出来,本不必受这些罚。” “你真当朕不会杀你是不是?”皇帝俯下身直视着他的眼睛,“朕这些年,太纵容你了是吧?” “臣很有自知之明。”清羽与他对视着,末了突然扯出了一个绝望的笑脸。 “云靖哥哥,”他叫出了近九年不曾脱出口的的陛下的名讳,“你一直都知道,不是么?” 方才还怒气滔天的君王听得这话泯了火气,看着他沉默不语。 “自打你捡我回来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跟着你一辈子。”清羽惨笑着缓缓道,“我知道你对我无意,我也一直只是想尽我所能为你扫清前路。对于那个贱人······” 他霎时间换了副面孔,恶狠狠地想着黎音不曾改变的模样,恨不得把他撕烂。 “那贱人仗着于你有过些许恩惠,三番四次前来胡搅蛮缠,八年前你因他一席话便决定揭竿起义,四年前国家初定你便差人找他至今!他本就心怀不轨你又待他念念不忘,待他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莫说是我,便是你后宫里那位沈贵妃,容得下他多久?” “此时你还要攀咬他人么?”皇帝皱着眉头凝视着他,话语间有着不易察觉的失望。”他同你无冤又无仇,你不该这样。 “哈。”清羽又是一笑,“他同你通共不过见了两面,我与你相识八年,你现在因为他,要杀了我么?” “这是两回事。”皇帝面上露出了一丝怪异,随后一闪而过,“朕找他确实是私心,可朕扪心自问不曾亏待过你,你这么多年提防着李涉阻他找人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是你这次实在过分了。他身上的伤重如此,你也能让你手下之人如此作践他么?” “我不知道他怎么伤的,那记刀剑伤他被带来时就有了。”清羽扭过头不再看他,心头疼的难受,“李涉说是那群贫民受困时暴乱误伤的,似乎是为了救了沈府尹的儿子。他还真是到处救人啊。” 语气最后已全然是不屑。 “他八年前也是巧合救了你,这么多年了无音讯,这乍一出现就又巧合救了朝廷命官之子,你信他无辜心善,我可不信,所以我断不能让他见你,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死在牢里。”清羽呼出了一口气,“不过我猜现在你也不信我。” “···········”这次皇帝没有否认,或者说他着实动摇了。 天下会总有那么巧的事么?为什么这么巧的事总会让他碰上?若说不是故意的,任是谁都不信。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不管被打压多久,终有发芽的一天。沈念也是,天子亦然。 “罢了,那是朕与他的事。”最终皇帝还是垂下了眼帘,目光深远地看着这个陪伴了他数年如今马上要离开的人。 “你此一番,将朕与你的信任毁于一旦,且不论以后如何,朕是断然不能留你在身边了。临行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知道。”清羽抬手摘下了发顶的乌纱,自嘲地笑了一下,“本以为我在你心里还有一席之地,如今看来,还是比不过那个人。早知如此,他进大牢的第一天,我就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在皇帝复杂深远的目光中将乌纱帽置于了岸上,最后一次同他的君王作别。 “谢陛下不杀之恩。臣已年迈,怕是不能侍奉于陛下左右,愿陛下此后平安顺遂,有朝一日,或许有缘再见。” “山长水远,望君珍重。” 第75章 岁月无痕 昔日盛极一时的刑部尚书府,因着尚书清羽的突然间辞官而萧条了。 朝堂间的局势瞬间大变,任是再老谋深算的丞相府尹都不清楚为何昔日朝堂上如日中天的尚书大人突然间放着大好的前程不顾而离京了,刑部侍郎甚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各种猜测一时间不绝于耳,站错队者纷纷寻求新的靠山,唯有李都尉沉默如昔,也没人敢去多问这位铁血的将领。 众人最摸不清的实则是陛下的态度,沈府尹念着昔日清羽对他们家的恩惠在早朝时参本请陛下留下清尚书,惹得陛下当即勃然大怒,满堂无人敢劝,就在众人以为沈府尹要被殃及时,陛下消了火,居然当朝赏赐了数匹上好的蜀锦锻与沈府尹,直叫所有人莫名其妙。 唯有沈府尹捏了把冷汗明白了些许,缎子断子,既是恩赐也是警告,或许八九不离十同那位自己儿子念念不忘的叛贼有关。 此后朝堂上再无人敢多赘言,刑部尚书一职暂且空缺,由侍郎董延暂代职务。 风云巨变。 黎音这一觉又睡了足有两天,自然不晓得因他惹出了多少事。这次睡的地方暖和又舒适,味道也很好闻,他美美地睡饱了之后 睁开眼,胸口果然里外都没那么疼了。 就是这是哪啊?他环顾了一周,之前所住的思雨楼装点已是极近奢华,但是同这里明显不是一个档次。单说他躺着的寝台边上刻着的那一对双龙戏珠,龙是纯金的,雕琢的栩栩如生,珠子更是少见的红宝石,无光照射自反着剔透的光泽,更不要说此刻床案边燃着的沉榆香,屏风上双面的金丝苏绣,还有他盖着的被上的云绫锦。 活了千年,这点识货的眼力见月老还是有的。他之前在天界穿的用的比这里只好不差,单是之前让楚秋然拿去卖了的那身脏衣服都价值千金,只不过楚秋然不识货被当铺老板坑了,他也没去计较。 但是凡间有这种本事铺这种排场的,黎音只想到了一个地方。 看来是被带到皇宫里来了。黎音打了个哈欠,正好,之前正愁怎么混进来找珠子,现在直接就进来了,也不枉自己在那又冷又阴的地方忍了那么久不走。他算准了那皇帝回来找他,这才有恃无恐地在里面呆着谢绝了土豆哥要救他的好意。 “公子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自身侧传过来,黎音回头,一个穿着浅绿色布衣的姑娘正微笑着端着药走过来,这姑娘生的很秀气,圆圆的脸蛋并不十分惊艳,却眼角眉梢里都是带笑的,看得人舒服,约么是个掌事的宫女,“已经有人去禀告陛下了,当是一会子便来了。奴婢先服侍公子喝药吧,这药温度刚好,再凉些就苦了。” 黎音就这么粗粗一闻那药味,就知道放的全是好药,也都是能把人苦哭的药,就算不凉也够苦了。 或许有人会拒绝一位绝世美女送上来的美酒,因为你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掺杂着鸩毒。可是这么一个温婉使人舒服的姑娘就站在你旁边,黎音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有劳姑娘了,我不大习惯,给我自己来便是。”他冲着这姑娘一笑,没看到她耳尖略有些红了。正要接过药时,一声响亮的通传从门外清晰地传来。 “皇上驾到——” 那姑娘赶忙将药放于案桌上俯身跪拜下去。 来的还挺会挑时候的。 黎音略微无语了一下,正在想自己是不是也该起来行个礼省的落一个大不敬的罪名,结果他床还没起来,那明黄色的身影一如那日一般匆匆进门而来,将他正要起来的身体轻摁回了床榻上。 “你重伤未愈,不必多礼。” “·········哦。”黎音乖乖地点点头,正好省事了。 “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都下去吧。”皇帝对着脚旁跪着的宫女吩咐道。 “是。”那宫女起来又微微一欠身,轻移莲步悄声退步走出了门,示意门外的都先出去,还妥帖地掩上了门。 一室寂静,黎音能感觉到皇帝的视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他有些不大自在。 “那个·······”他抬头方想说些什么,皇帝就已先在坐在了塌旁,瞥了一眼床案,端起了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先把药喝了吧。”皇帝拿着银汤匙搅了搅,“等下再说不迟。” 眼见着他似乎有一勺一勺给自己喂药的打算,黎音眼珠子都要吓脱眶了,连忙伸手去抢,皇帝没留意这一下,手中一空碗直接被他端走了。 “哈哈不劳烦您了!”黎音干笑着壮士断腕般咬牙一兜头全灌了,在皇帝有些震惊的目光中皱着脸把碗放回了桌上,“我自己来就行!” 开玩笑,这一看就是话本子看多了的,一勺一勺喂这么苦的药,凌迟也不过如此了! “呵。”皇帝在短暂的震惊后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黎音这话接不上了,人间那么多年对他也就是几天,他怎么变?大变活人? 好像有点像。 “运气好吧。”他只能继续干笑了几声,期盼着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你倒是变了不少,连皇帝都当上了!” “这不是你期望的?”皇帝挑眉,“当年若非你同朕定下的诺言,或许今日朕也不会坐在这了。” “我当年············”黎音语塞,我当年真不是这个意思你信么? 当年地气失衡,只有眼前之人能解人间困局,他不过顺应天意来提点他一番,如今看来两个人都理解的跑偏了许多,所幸没有影响太大。 “同当年比,你真是一点不曾变过。”皇帝似乎执意不想放过这个话题,修长的手在黎音晃神的功夫抬起来,摸了摸黎音干净的脸颊,“朕本以为你至少会长变了些模样,那日匆忙不曾好好细看,如今看来,岁月在你脸上你却是连一丝皱纹都不曾添过。” 黎音眉梢微动,躲开了那只带着暖意的手。 第76章 清算 神仙飞升后不会变老是常识,但是怎么同凡人解释就是不是常识了。 “运气好吧。”黎音看着皇帝的脸又重复了一次,“我运气一向不算太差,可能相比较旁人来说老得慢些吧。倒是你·······” 他话锋一转,直视着眼前阔别许久的男人,“你变了许多,同我印象中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实话,他印象中的男人是儒雅中带着刚毅,书卷气和武将风范并存的,那时的他面容中都带着不屈的倔强。几年的时光同他来说或许格外漫长,明明不过而立之年,他褪去了最后一丝稚气的脸上已满是看透了世俗的冷漠与疏离,那日他当着自己的面杀光了所有耀武扬威的狱卒,黎音便知晓,这个男人坐上了王位,很多东西到底是变了。 为王者,注定舍弃太多。想起天帝和妖王,黎音没由来心里一阵憋闷。 “人总会变的。”皇帝轻笑,笑容中带着一丝看不懂的意味,“朕记得,你叫黎音对吧,当年没来的及问你,这是你的字,还是本名?” “我无姓,这两字为表字,师······父起的。”黎音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 他同凌烟被师尊捡回去的时候连名字都没有,凌烟好歹还有个算命瞎子给胡取了个称呼,他却是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师尊为他算了命格,取了黎明无声之意,才有了这么两个字。 “朕这些年差人找你,李涉不知你的名字是哪两个字,找遍了所有姓李,姓林甚至姓厉的人家,皆无半点你的消息。”皇帝似乎是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曾想找到最后,却是根本找错了方向。” 黎音眉头一跳,有点哭笑不得。 “你也是很能躲了,四年多竟是生生不见踪影。”皇帝的声音缓和了点,看着黎音翻个身换了个姿势坐在床上,“朕那时就想,你来了一定要问问你,这么多年,去哪了?” 黎音看着他,慢慢地眨了眨眼。 “回家处理了些私事。”他轻声说,“我家住的很远,普通人找不到的。” “朕想也是。”皇帝低头看了眼他胸上已然换好了新绷带的伤口,“那你为何不来找朕,又为何会去清溪?” “看来你这是来同我兴师问罪的?”黎音挑着嘴角却是有些不悦,眸光逐渐转冷。 “朕为你废了跟着朕八年的刑部尚书,总要知道为什么吧。”皇帝似乎很无奈地苦笑了两声。“天地良心,朕要是怀疑你朕就不必带你回来了。” 黎音听到这,心里算是明白了。 清羽同这皇帝的姻缘线是他亲手烧的,会有这个下场不奇怪。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真正在意的,是自己为什么失踪多年后在这个时候出现,为何会同乱党搅在一起。他此刻提起清羽,不过是借他套自己的话而已。 说白了,不相信他。 帝王疑神疑鬼的通病,他倒是学得快。 “我那时刚回来急着找你,并不知道你在哪身处何为,只道你许是个将军,”黎音揉了揉眉心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那时候那个前任镇国将军的通缉贴的人人自危,我以为那是你,所以·······” “?”皇帝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回答,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问道,“你为何会以为那是朕?” 黎音偷偷白了他一眼,“本就如此,你不信算了。” 他是真的懒得解释了,而皇帝仔细想了一下韩军同自己的身世,登时明白了黎音为何误会,又误以为黎音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身世怕自己回想起来难过,联想起黎音为了找自己而受的这么多委屈和伤痛,一时间心头软和了许多,那颗埋了多年的绿芽此刻破土而出,方才涌起的满腹怀疑霎时间烟消云散。 “朕信你。”黎音等着这个皇帝发火收回那血玉块告诉自己承诺作废朕不需要你你快滚这一系列的话,自己就能赶紧脱身找东西回天了。哪知道等来的却是这充满了温情的一句话,他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去,却在他眼中看到了涌起的柔光。 当时黎音心底不知名的角落就开始犯咯噔了。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那个·····皇···陛下啊········”黎音有些别扭地开口想叫他别看了,“其实········” “你可以不必这么生疏地唤我,”皇帝温柔地为他拂去了散落下来的碎发,“朕姓易字云靖,你可以唤朕表字。你在朕面前,不必拘礼。” 黎音当时瞳孔瞬间放大,男人眼中清楚地映着自己的影子,连将那只手拂下去都忘了。 “这···这不好!”黎音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说话还有些压不住的结巴,“礼··礼不可废啊陛下!” “朕准你唤的,没什么可不可废的。”名唤易云靖的君王拒绝了他的提议,“在朕的王宫里,你不必担心任何事。” 听着标准的妖妃昏君的戏码。黎音暗自将藏于袖中的手捏了线想找这帝王的姻缘主,却发现不知为何,另一端所连之人的名字被不知名的力量刻意隐去了。 难不成又是那破珠子? “那个·······陛····”黎音刚要开口准备劝他两句,见他神色显然不悦,又别别扭扭地改口,“那个,云···云靖兄?” “嗯。”易云靖点点头,收起了素日里所有的狠戾,“你说。” “我来找你,其实是为了这个。”他从胸口掏出了那块扯着他命脉的血玉,果不其然见易云靖脸色微变,“这是你的传家之物吧?我来将他还你,顺便履行我当年的承诺。” 只要易云靖将这玉从他身上摘下去,他的尘缘就算断了,到时只要他再为他觅个心仪之人,便一切都妥帖了。 黎音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 可是听得他这话,本来伸手去接玉的易云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收回了那只手。 “这玉不急,我们当年的承诺,你却是该清算了。” 第77章 留下吧 终于扯到正题上了。 见易云靖的目光终于不再那么炽热了,黎音也暗自松了口气。他松开抓着血玉的手,思量了一下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当年······”黎音想了一下,换了个委婉的表达方式,“当年那会我说的,你若愿为百姓谋福祉,我便愿为你与思慕之人再续前缘。只是·······” “只是?”易云靖挑着眉,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文。 “只是你如今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黎音装着叹口气,心底偷偷仰天大笑了一阵,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还得装着无奈地感慨道,“那时你人在空山上我想着或许在这一块能帮一帮你,毕竟那会你是个山贼头子谁家的父母都不愿将女儿嫁你,现下我倒是觉得你不需要了,后宫佳丽你可以立三千三万,若用我来操这个心,那岂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所以快点把这玉拿回去吧,黎音眼巴巴地等着这人点头。 出乎意料的,易云靖安静地看了他半响,突然被低头噗嗤笑了,笑容却有些怪怪的,黎音却看出来他明显的有些不大高兴。 黎音为这个想法感到莫名其妙,不高兴?为什么啊?自己好像没说错话啊?? “你说错了。”像是听到了黎音的心声,易云靖淡去了面上的笑意,终至面无表情道:“朕本以为,你会来找朕,是知晓朕当年的的意思的。” 黎音彻底懵了,他当年不是这个意思么? 易云靖见他一脸茫然,长叹了口气,伸手摸上了那块挂于他胸前的血玉。 “朕的家族除却朕外祖祖辈辈皆是护国将领,这是祖辈上护驾有功先王赏的,此玉名唤盘龙玉,为上好的玉种,玉中本是无血的。” 易云靖突然换了话题,黎音皱了皱眉,不懂为何这时候他同自己解释这个。 “后来朕家中遭变,父母狱中自尽,这块玉是他们去前交给朕的,不知怎的,他们的血,竟然生生浸到了这里。”易云靖的声音淡淡的,不仔细听根本不晓得他在说如此沉重之事。 黎音听闻至此有些明白了,难怪此玉如此特殊珍贵异常,连天帝都称它不可多得,浸了忠臣的血又沾了几世忠贞的福荫,着实少见。 “母亲临终前把它给朕的时候说过,朕若是死了,传到这便是最后一代,戴着它下葬也算不愧对列祖列宗。”易云靖抬眼直直看向黎音,“若是活着,便将它交与愿同朕一生甘苦之人,只为他愿意在朕家道中落朝不保夕的时候同朕一起过活。” 听到这,真不懂也成了假不懂了,就算再想装傻也不可能了。 黎音瞪大了眼睛,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张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做月老清心寡欲几千年,第一次有人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对他谈情。 他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的,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话本子千八百年没看过了,里面拒绝的话是如何说的? 像是还嫌场面不够乱,易云靖凝视着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物,黎音只看了一眼,便再也错不开视线了。 那是八年前他给他的红钱袋,被保存的很好,几乎看不出多少脏旧的痕迹,就如同昨日才离开他的手中。 “这东西朕一直留着,”易云靖淡淡地说,“找不到你朕就时常拿出来看看,以提醒朕当年的事不是错觉。” 黎音盯着他,又瞟了一眼那钱袋,眯起了眼睛。 “恕我直言,你念错人了。”他摇摇头,“若说你当年最落魄时陪伴你的人,你当时身边的任何人,哪怕是那位尚书清羽,他都比我有资格拿着这块玉。” 他将血玉从脖子上摘下来托着递回去,“你记挂了这么久,兴许无非是因为我救过你或是我提点过你,但那不是相悦的感情,你应当知晓才是。” 易云靖却只是看了看那只白皙的手一眼,并未抬手去接。 “或许不是。“君王的声音似乎略带了几分探寻之意,”但是朕这八年一直念着你,想着若能找到你总要同你一处渡过许久,这不是假的。旁人或许更有资格拿着它,但是朕不想给他们,朕只想给你。” “·············” 黎音被噎住了,眼珠子心虚地一阵乱瞟,实在想不出来还应该说什么。他平白多出的姻缘线上所连之人,不会便是这人间的君王吧? 那也太可怕了!黎音一阵恶寒,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总·····总之我不能再拿着了!”黎音一闭眼心一横拉过那只高贵的手,将玉塞回他的掌中道:“承蒙陛下错爱!我这实在受不起!!你拿回去看看能送谁送谁!” 这话说的,真够渣的。 那盘龙玉沾了他的体温,此刻被他送入那双微凉的手中,但是手的主人并未松开他,而是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黎音一阵不自在,却是怎么抽也抽不回来。 “那个········”眼见着易云靖脸色逐渐阴沉,黎音试探地道:“陛下,您要不先放开我?” “叫我云靖。”易云靖不松反而越抓越紧,“朕不曾想,你会是个信口开河之人么?” “当然不是!!”黎音一下子炸了毛,想也不想直接脱口而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出口的话都是算数的。” 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了,随即便后悔了。 他答应帮眼前之人找位心仪之人,眼下他说心仪的人就是自己,那不就是说·········· 果不其然,易云靖方才还绷着的脸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那便好。”他轻笑着揽过僵住了一动不动正在懊悔言多必失的黎音,温柔地将盘龙血玉又为他戴回了脖子上。 温柔地又将那束缚套了回来。 “那便留下陪朕吧。若要走,至少······等朕找到下一位之后。” 黎音眼前一黑。 这回彻底走不了了。 完了,自古姻缘之神扯上感情都是大忌,这下万事休矣! 第78章 换住处 虽说答应的匆忙,但是不得不承认,皇宫里的人做事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黎音重伤未愈行动不便,先是住在了长安宫的偏殿内,后修养了一阵能行动自如时便嚷着要搬出来。 因着黎音执意不肯入住离长安宫最近的露华殿,非要自己挑地方,易云靖有些无奈,但是更多的是妥协地同意了。 毕竟丑话都是得说在前面的。 “约法三章。”黎音对着易云靖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一,我不涉政,我自是不会干涉你的朝政,你也别来问我这档子破事。” 黎音一早就看出来,易云靖有心让他参与朝政,多半是看中了他教楚秋然的那些东西。 “虽然有点可惜,”易云靖一副有些苦恼的样子,“不过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无妨。” “第二,我不入你的后宫,”黎音对着他放下一根手指头,“你和你的手下人也别拿后宫那些规矩来压我。” “朕倒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易云靖盯着他笑笑,“你放心,还是那句话,你不愿意就算了。” “第三,”黎音又放下了一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次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我想在你的皇宫中找一样东西。” “东西?”这下易云靖倒是奇了,“你要什么朕一纸诏令便能得来,还要你去找甚?” “不一样。”黎音摇摇脑袋,“我暂且还不知道它在哪,太过大肆声张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同你说一声,你不必管这事,我有分寸。” “你呀。”易云靖又好笑又好气地揉了揉他散发的发顶,黎音抬手去打被他躲过了,“你提了这么多要求,那朕也提几个才算公平。” “提呗。”黎音瞅瞅他,“我可没欺负你噢!” “是是是!”易云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朕怕了小祖宗你了成了吧?朕的要求也不多,就是以后你想住哪里你来挑,但是朕去找你的时候不许躲。” “这样啊。”黎音有点点头,“好说。” “那就?”易云靖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 “那就合作愉快!”黎音把他的手拉下来,对着那张开的手掌拍了上去,“击掌为誓。” “哈哈哈哈好!”易云靖大笑起来,“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的结果,就是黎音在皇帝王寝中养了几日的伤能下床后非要换地方住,还偏偏看中了离长安宫最远的风华殿,前脚带着一拐弯美滋滋地就要住进去,把给他领路的刘公公吓得不行。 “小公子哎这可不能住啊!!”刘公公真是急的汗都要下来了,话都有些说不利索,黎音赶忙拿手给他扇扇汗。 “哎哎您别急哎!有话慢慢说哈!”黎音一边呼哧呼哧扇着一边忍不住偷笑,“瞅把您急的跟什么似的!这地方怎么了?我看着挺好啊?” “哎呦呦您可不知道啊!”那刘公公喘了几大口气,“这地方本是个下人房,闹鬼好几年了!自打陛下宫殿迁居在这,这每天晚上都鬼哭狼嚎的分外吓人!已经吓坏了好几个路过的和打扫的宫女们了!谁也不敢住啊!” “闹鬼?”黎音奇了,回头端详了一下这座宫殿同旁处格格不入的有些破旧萧条的大门,“不是人为的?” 不应该啊!皇宫里是京城中地气最盛之地,又有那么一位命硬到了家的皇帝坐镇,所有阴邪之物当是进不得此地的才对。 不过这宫殿位置也有问题,整座落于正南一角,按从前学过的那些推演之法来说,确实是不怎么吉利,建造的时候怎么想的? “陛下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那刘公公苦口婆心地接着说,生怕黎音对这里感兴趣,“派了几波人来查探,哪知道来的人疯的疯傻的傻,竟是生生没有一个活过了当年的!小公子呦您是陛下等了多少年的贵啊!您好容易来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往陛下心窝子里戳吗?咱们换个地方,别住这么丧气的地方!” “听你这么说·········”黎音抿嘴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那风华殿的牌子,心中有了些计较,嘴上只先应着,“那先算了吧。” 刘公公松了一口气,又带着黎音转了几个地方,眼见着又要转回去,黎音想了想,在离风华殿只有一墙之隔的长思堂门口站住了。 “我就住这了!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黎音笑着问身旁的刘公公,“应当也不碍着哪位娘娘的起居吧?” “这肯定不会。”刘公公应声道,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您真的要住这?” 这里何止不会影响到远在雀屏宫的沈贵妃,估计想影响到任何一个丫鬟婆子都难。因为这里实在太偏僻了,距离长安宫相跨几乎半个宫的距离不说也许久没有人住过,占地也不过其他宫殿的二分之一不到,虽说每日都有宫人按时来打扫,里面的陈设也是旧的不曾换过。 哪知道黎音听他说无碍之后就抬腿直接迈了进去,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是满意的不得了。 “挺好!我喜欢!”黎音拍了拍门边上的两个大石狮子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丝毫不在意上面已经有些破旧的痕迹道:“我便住这里了,劳烦公公回去转告陛下一声。” “这······哎!好”刘公公看他那开心的样子自知劝不动,又一时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又大又宽敞的宫殿黎音不住偏偏住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满腹疑惑又不好多问,只得匆匆去回禀了陛下。 “嗯?”易云靖提着朱砂的御笔顿了一顿,“长思堂?他跑到那去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刘公公据实禀告,“小公子很开心的样子就进去了,说一定要住那。” “罢了,他喜欢就好。”易云靖笑了笑,“回头你差人将那重新收拾一番就是了,选几个伶俐的丫鬟送到他那去。” “奴才遵旨。” “啊,还有,”易云靖想了想又道,“朕看他同绿婉颇为投缘,让绿婉也一同去吧。” 刘公公差异了一下,随即赶忙连声应了。 “遵旨!” 第79章 流言起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倒霉的时候,啥也没干也能被骂出二里地去。黎音如是想着。 挑着最远的地方住着,不沾朝政不沾后宫,就因为他被易云靖抱回来这一件事,他在整个宫内都成了名人,三步一人偷看五步三人说闲话,出门绕一圈能听见自己的名字八百零一遍。 最好笑的一回,是他刚晃悠出来想去御花园采些梅瓣上的雪来泡茶,结果好巧不巧一个粉衣衫的小宫女正跳着脚跟略大了她一些的另一个宫女抱怨什么。黎音好奇心上来,偷偷躲在了石头后面想听听她们说什么。 “..........娘娘最近心情很差,连以往最爱的点心都吃不下去多少,消瘦了好多呢。”那小宫女说到这还似乎有些哽咽。 哎?哪家娘娘啊?黎音挠挠头,好像后宫里现在只有一个娘娘吧?那位沈贵妃? “好端端的,贵妃娘娘为什么啊?因着近日连日阴雨不能邀陛下赏雪了?”另一位很是不解。 “陛下还哪有时间管我们娘娘啊!”小宫女气的直跺脚,两只穿着绣花粉鞋的小脚飞舞得轻快,“陛下的心思全被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叫什么?黎音特意凑近了使劲听着,宫里还有这号人能把易云靖那个多疑又阴晴不定的魂勾了?那可真是人才啊! “啊对!叫灵异的!”那小宫女一拍手掌,“就那个叫灵异的男狐狸精!把陛下勾得天天往他那跑!我们娘娘最近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伤心的不行!这个该挨千刀的!” 黎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了没出声,只得在自己已经愈合如初的胸口上顺了顺气。 你才灵异!你全家都灵异! 倒是不知道沈贵妃身边的人对他的成见已经这么深了。黎音叹口气,蹑手蹑脚地从石头后面灰溜溜地爬出来,冷的打了个寒颤就往回走了。 再听也是那些话,不会有什么好话。 不过好在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其实不算啥也没干那挂的,某种意义上讲,他被骂妖颜妖颜惑主也没毛病。 毕竟易云靖四年来虚设后宫,仅有一位贵妃娘娘连皇后都未立,外面本就颇多微词,现在又多了个他,外面不说翻天才怪。 不过黎音可没傻到真相信易云靖真是为了等他才如此的。笑话,指望一个帝王痴情?在家国权利面前,这些玩意永远是第二位的。黎音执掌姻缘这么多年,杨玉环自尽马嵬坡一类的故事见过太多了。 不过这不影响他爱看话本子这种无聊的东西。 “绿婉你说,这年头是不是只要是个跟皇帝陛下沾边的,就都得被念叨几天?”黎音举着个话本子看的直乐,正好看到商纣王如何迷恋妲己这一块,啧啧了好几声,真扯。 “小公子您呐,就是心太软!”绿婉捧着一碗莲子羹端给他,瞅了瞅他手里不大的册子抿嘴一笑,随即又有些不开心地摇摇头。 “您要是能稍微狠下心,把这些事同陛下说了,或者容奴婢请刘公公代为转告陛下,她们哪敢天天这么念叨您啊!不就是仗着您脾气好不计较么!” 黎音喝了口莲子羹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绿婉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着嘴红了脸,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她们说就说呗,也说不掉我一块肉,”黎音吹了吹碗中的热羹,悠闲地拿汤匙搅了搅,“咱们若是真坐不住跑去诉苦,那才是坐实了她们所说的那些事吧?” “是.....”绿婉仍旧低着头。 “不过绿婉啊,比起那些,我其实更想问你个事!”黎音放下碗,突然笑嘻嘻地凑到了绿婉旁边。“你可要说实话?啊!” “小公子您说!”绿婉微微欠了欠身。 “就是.........”黎音眼珠子转了两圈,眼里闪着狡黠的精光,“你原来是在那陛下身边伺候的,现在被派来着跟着我在这又偏又小的地方住着,委不委屈啊?” 这里何止又小又偏,还荒无人烟,托了不远处那个风华殿的福,除了他们两个长住居民和几个被派过来的小丫头外十几丈之内几乎没有人经过,那几个小宫女相貌手艺倒个个是出类拔萃的,天天在这担惊受怕的,黎音瞅着不忍心,打发了她们让她们都走了。本来绿婉他也不想留的,但是绿婉说什么就是不肯走,加上问讯而来的刘公公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差点把陛下都惊动过来,黎音一想留个人陪着也好,就勉强同意了。 可是看着这么个漂亮的太和宫原掌事宫女一天天跟着自己在这窝着,黎音总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他躲清静没关系,不能连累着旁人啊! “公子您说什么呢!?”绿婉一下子抬起头,铜铃般的眼睛瞪得老大,似乎含着一包泪水马上就要委屈地落下来,“奴婢从来没这么想过!” 声音已是带了呜咽。 “哎哎哎?!!”万万没想到把人弄哭了的月老大爷有点慌,“姑奶奶!小祖宗!!你是我祖宗呦!!你可千万别哭啊!!” 作为神仙,作为男人,把一个年纪不到自己零头的小姑娘气哭了,这真是太没品了。 绿婉抽抽哒哒了几声,眼睛红红地扁着嘴不说话。 “那个.....你吃东西么?你打雪仗不?”黎音围着绿婉晃了好几圈,急的抓耳挠腮,是在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要不我堆个雪人给你看?保证堆得比昨天欺负你那个媛儿好看!” “您知道了?”绿婉一听这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倒是终于不哭了,黎音松了口气,嘿嘿笑了几声。 “知道你跟我受了委屈了!不过这屈咱也不能白受!”黎音扣指弹了弹她光洁的脑门,“你放心!帮你报仇啦!” “呀!您做什么啦?”绿婉听他说到这更惊讶了。 “也没什么,毕竟是个姑娘,我也不能太下狠手。”黎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我就是.......把她从你那抢走的奉给你们陛下的点心吃光了而已。” 绿婉这下终于没忍住,噗嗤笑了。 第80章 欺凌 虽外界盛传陛下有多在乎多宠爱这位来路不明的少年,然而只有皇帝身边的人知道,其实陛下平日里很少去看他。 倒也不是不想去,而是易云靖这打下来的江山坐的辛苦,近些日子朝廷连折了两员文武大将,诸事压身,作为君王每日都不得不一头扎进成堆的奏折里,每日用膳的时间几乎都抽不出来。 而且他也并非看不出来,黎音并不愿意留在宫里,不然也不会跑那么远。 易云靖想到这叹了口气,罢了,那便最近暂时不去打扰他了。 手下的朱砂晕了一片宣纸。他赶忙将笔放下将奏折拿起来,已是救不得了。 “陛下,您歇歇,用些点心吧!”长安宫新来的掌事宫女媛儿端着盘子被罩着的点心过来,轻轻地放在了桌上。“这是奴婢新制的糕点,并不甜腻,陛下您尝尝看?” “嗯。”易云靖淡淡地应了声,却只是提着笔拿起了下一份奏折,“先放在那里吧。” 媛儿原是沈贵妃宫里的掌事,因着听说自己送走了绿婉,沈贵妃便将自己身边最聪慧得力的宫女送了来。 平心而论,媛儿比绿婉模样好,做事仔细,厨艺也不赖,着实是个贴心窝子的。但是绿婉在自己登基前就跟着自己到现在,是从前一位战死疆场的将士的遗孤,易云靖将她带在身边了身边,想着有朝一日为她找个好人家许了。哪知道黎音这一来,自己左思右想竟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放心派去贴身伺候的,这才将绿婉遣了过去。 倒是有些不习惯了。易云靖瞥了一眼身边正在为他研磨的媛儿,又收回来目光继续批阅奏折。 “你近些日子有见过绿婉么?”批着批着,他眼不离开奏折,嘴上却突然问了媛儿一句。 “奴婢最近一直在长安宫走动,不曾见过绿婉姐姐。”媛儿欠身,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这一句,仿佛昨晚那个将绿婉刚做好的点心抢过来还大骂绿婉不长眼的不是她一样。 刘公公昨日去的时候恰好碰见了这一幕,想了想躲在了一旁并未出面。这会他侍立在一旁,听得这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是么?”易云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后将手伸向了托盘,媛儿连忙将托盘盖子打开,下一瞬间三个人却都是一愣。 托盘中放的空空如也的两个光盘子,哪有什么点心啊! “嗯?”易云靖挑眉。 “大胆!”刘公公匆匆上前喝了一声,“竟敢戏弄陛下!” “陛下···陛下饶命啊!”媛儿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跪下,不住地磕头道:“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不知?”易云靖倒也懒得为两盘点心发怒,只是有些不解于她这个古怪的态度,“你方才不是说是你做的,怎得又不知了?” “奴婢真的不知啊陛下!”媛儿抬头急的快哭了,“奴婢昨日亲眼见到绿婉将点心放进去才·········” 她说到这猛然闭了嘴,双手捂着嘴不敢置信自己方才说了什么。听到了绿婉两个字任是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易云靖深深地看着她没说话,刘公公会意,对着她上前了两步。 “媛儿姑娘哎!你让杂家说你什么好呦!”刘公公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敲打着羞红了脸的媛儿道:“即便绿婉姑娘已经不在陛下身边伺候了,你这也不能拿她做的点心来骗人啊!更何况还拿来两个空盘子,你这·········” “陛下饶命啊!”婉儿突然又推开了王公公,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这点心确是绿婉姐姐做的不假,只是她说她现今近不了陛下的身,担心陛下饮食不合胃口才特意特制了这些糕点托奴婢送过来!只是奴婢来的路上怕是不知被什么人不经意掉了个包才成了空的,辜负了绿婉姐姐的心意,奴婢真是罪该万死!” 说罢还不住地擦着眼泪。 深知实情如何的刘公公不住地皱眉,然而还不待他说什么,易云靖就已经抬手示意她起来了。 “那倒是朕错怪你了。”他点了点桌子,“心意朕知晓了,没必要为了两盘点心发火,你把这空盘子撤了下去吧。” “是。”婉儿欠身行礼,拖着盘子有些狼狈地离开了。 “陛下·····”刘公公上前继续为易云靖研磨,边研还有些欲言又止。 “朕知道。”不待刘公公开口易云靖已然接上了口道,“你是想说那根本不是绿婉送朕的,而是绿婉做给黎音的被她抢过来借花献佛了?” “是。”刘公公后退一步俯身鞠躬,“陛下明察秋毫。” “毫什么。”易云靖嘴角勾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似乎是苦笑了一下,“朕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刘公公没敢接话。 “他自己跑了那么远,即便朕每日都过去,能同他在一处的时间也不过半个时辰便要返回,他便是算好了这一点,才那么开心地选择了长思堂住着。朕大可以逼着他回来依旧与朕同住,可意义呢?” 易云靖起身,背着手走到了窗边,漫天云舒云卷,暗藏的乌云几乎看不见。 “朕想要的,从不是一个只会听话的人。” 刘公公的头低的不能再低了,这种时候,他只负责听就好。 “朕方才若重罚了媛儿,少不得外面又要风传什么闲言碎语,若是朕倒不在意,可是想来他会介意,还反倒让沈贵妃怨朕不顾情面。” 这也就是黎音为何会离他远远的原因之一。 “陛下自有您的考量。”刘公公道:“只是这闲碎之言,少不得皆是出于同一处啊。” “一个个小题大做,看来当真是活得太过容易了。”他转过身,“你亲自去,敲打敲打沈贵妃和她宫里人。舌头是用来说话吃饭的,不是用来污蔑妒忌的。” “奴才遵旨。” “时候还早。”易云靖抬头看了看天边,此刻不过午时,午膳还未来得及用。 “随朕一同去长思堂看看吧。” 第81章 探视 初冬时节虽是薄寒,宫内也积了很厚的一层雪了,今日又飘起了大雪。忙碌的宫人们都在打扫着庭院内的积雪,本来也有人被刘公公分来打扫此处,但因着此前黎音不让,只得又悻悻地回去了。 大雪漫天白雪满地,多好玩!不会享受!黎音撇嘴,对着提着扫帚远去的宫人们吐了吐舌头。 长思堂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庭院里并没有什么景致,唯独角落里有数只零散的白梅花,雪的寒意中都飘着白梅的香气。黎音躺不住,穿上了鞋就跑到小院子里,兴奋地一脚一个脚印地踩着雪,还信手折了枝花枝在手里不住比划。 左右院子里现在就他和绿婉两个人,不必拘礼。 皇宫于外人而言是高不可攀的神圣之地,对宫墙内的人更多的是束缚和压抑。 天界的神仙大多都喜欢过逍遥日子,除天规和陛下差遣外不怎么受约束。虽说天界也有许多仙侍,但从没太多规矩,黎音原来同莲花仙子的侍卫荷叶精玩的最好,两人胡吃海塞到处绑人红线,日子过的好不惬意,为此后来荷叶精入世历劫没能回来,黎音嘴上没说什么,也结结实实地难过了许久。 后来凌烟知道了,陪他继续作天作地的就成他了。 还真有点想那个混蛋了。 ”绿婉绿婉!“黎音收收心,回身拽了拽匆匆从屋内赶过来为他披上了件朱红大氅的绿婉,”我想吃糖葫芦!“ ”是。“绿婉抿唇轻笑欠了欠身,”奴婢这就去拿。“ 轻巧的身影飘过身边,黎音目送她出了宫门,转身就蹲在地上堆起了雪人。 晚点回来吧姑奶奶!他赤着通红的手把雪都堆做一处玩的不亦乐乎,回来早了又要念叨我了! 当个“奸细”也不称职啊!黎音暗笑,哪有被主子派来看管目标却被总被目标支唤的团团转转的? 啧啧。 不过绿婉的姻缘好生奇怪了,竟是少见的半个无主之人,须得姻缘到了之时所见第一个人方为命中之人。黎音边团了个大大的雪人头往雪堆上放边唏嘘地想,哒哒地小跑回屋从金兽炉中扣了两块尚未燃着的炭木出来,往那圆圆的脑袋上一塞,权当这雪人有了眼睛。 还缺点东西,黎音环视了一圈周围,没什么能用的,只得把手里的梅枝折断了插在了雪人眼睛下边当鼻子,又从梅枝上扯了朵完整的花朵下来,贴在上面当作嘴巴。 这雪人可算有了个模样出来,黎音站起来走远了点端详了一阵,又把绿婉方才为自己披着的大氅脱了下来。 绿婉这命可真是说好也好说坏也糟了,万一·········· “万一不小心撞见个糟老头子或者小太监,这可怎么好啊!”黎音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把大氅给雪人仔细地穿上。 “什么怎么是好?” 乍然在身边响起的低沉男声让黎音整个人一激灵,手底下一抖直接把原本的蝴蝶结系成了死结。 哎呀我去!这谁啊?! 他猛然跳起来想叉腰教训一下这个无故吓他的人,去发现来人正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刘公公在旁边为他撑着大伞,远处是一排排俯身的宫女太监还有端着糖葫芦的绿婉,不知站了多久,糖葫芦上盖的盘子都积了薄雪了。 得,最大的来了。 大大大,你最大,你大爷的! “那个,我说陛下·····”黎音苦着脸连连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沾着雪的手掐着自己的脸勉强挤出了个笑,见易云靖脸色似有微变连忙改了口,“不是,云靖兄啊········” “嗯?”君王陛下今天心情明显很好,打量了他这一身雪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说啊。” “您这大雪天的跑来········就为了吓我?”黎音笑得嘴有点僵,这才感觉到真是有点冷,心里把他身后方才一声不坑的众人骂了千百遍,“怎么不让他们通传一声啊?” “进去说吧。”易云靖没忍住笑着捏了捏他冻的红彤彤的鼻子,拍了拍他肩上因未打伞落下的雪花道:“你怕那个雪人冷不要紧,冻着了朕的贵朕可是不允的!” 说罢拉起黎音的手腕径直往屋里走,刘公公一手举着伞一手朝身后比划了一下,众人行礼后皆退去了,绿婉这才端着盘子小跑进来备茶。 长思堂里布置的也简单,不像长安宫里那般金碧辉煌也不像雀屏宫里那样别致精巧,只几样新送进来的沉木桌椅柜子和金炉才看得出来这原来是皇宫里的宫殿,地龙此刻烧的暖暖的,翡翠镂花的手炉就放在案桌上,烧着金丝碳和香料香气袅袅,刘公公捧上前递与陛下,被易云靖一把塞进了黎音怀里。 “拿着。” 黎音下意识地接了,身体冰凉间乍然遇热气被烫得缩了一下,又随即把它抱紧了。 “哦。” 易云靖坐在正殿对门的主位上喝着绿婉奉上的热茶,黎音坐在旁边的偏位捧着炉子不说话,刘公公和绿婉退到一边侍候着,一时间长思堂内只听得见门外呼啸的风声。 有时候不说话比直说能表达的东西更多,起码黎音现在明白了两件事,一是原来长思堂的门漏风啊,二是易云靖今天真的很闲。 “你这里倒是不算冷,可比朕那大殿暖和多了。”半响易云靖放下茶盏,对着黎音轻轻笑道:“只是这么小的地方,你也住的习惯么?” 扯呢?黎音心下无语,这确实不冷,但是一间漏风的屋子怎么也热不到哪去,陛下的寝宫他从前住的时候只觉得凡人真是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塞到这里来,地龙更是没日没夜地烧,怎么会冷呢? “这里小是小了点,但胜在安静。”黎音抬头同他对视道:“屋子再大住的地方也就那么小小的一块,住的舒服就好,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哈,也对。”易云靖笑叹了一声摇摇头,“倒是朕糊涂了。” 第82章 了解 茶是上好的碧螺春,今年方供的新茶,茶色清亮的剔透,易云靖端着青花的瓷茶碗轻饮了几口,抬头便看见黎音捧着茶碗大口喝着,他微微挑眉,起身过去将他还未放下的茶碗拿过来。 “哎?我还没喝完呢!”黎音不满地伸手去夺,被易云靖侧身避开,他空闲出来的另一只手反而抓住了黎音伸出的手。 相近的指温让黎音飞快地缩回了手,易云靖笑了下也没再坚持,而是低头仔细看起了手中的杯盏。 “喝的是白水?”易云靖有些了然地将茶盏放回了桌上,转而坐在了黎音旁边的位子上,黎音曾经在他面前喝过茶,可不似这般饮牛饮驴糟蹋好茶,这杯中清清的水毫无半分茶叶,可不就是白水。 “你派来的小祖宗!”黎音转头对着不远处低头候着的绿婉撇撇嘴,又扭过头看着坐在他旁边的易云靖道:“生怕我多喝一口茶水冲了药性,看我看的紧着呢!” “绿婉竟然这般大胆了!”易云靖佯做很惊讶的样子招呼绿婉过来,笑着问她道:“谁给的你这胆子啊?” 绿婉抿唇轻笑,也瞧出了陛下心情甚好,柔声道:“自是陛下您给的啊!” “哈!”易云靖大笑,“说得好,朕给的!说的没错!” 黎音送了个翻了个白眼给这对一唱一和的主仆,暗想着这绿婉在易云靖心中还真是与众不同,换了个人这么同易云靖滑嘴,这会子估计都凉透了。 “你俩这是高兴了,能不能考虑下我这个病人的感受?”黎音一把挥开易云靖搭上了他肩膀的手,甩了这位当朝皇帝一个一个后脑勺。 “知道自己是病人还跑到雪地里给雪人穿衣服?”易云靖有些好笑地又把他的头掰回来,捏了捏他软软的脸,“最近不咳嗽了就开闹了是吧?” 黎音胸伤养了好久才见痊愈,咳嗽了许久但是,因着御医的嘱咐一直喝药温养着。其实黎音自己不在乎这些事,左右挺个千八百年的怎么也好了,再不济也还有白夜送与自己的仙丹,结果绿婉这个实心眼的姑娘天天紧盯着他不让他沾一点腥辣解药之物,连喝水都只给他喝白水怕绿茶冲了药性,甚至连糖葫芦都是最近才拿给他吃的。 真把他月老当月兔养了啊!!! “都说了是雪人,万物皆是有灵性的,你怎知它不会冷呢?”黎音费力地把脸上的两只不规矩的龙爪子掰下来,却又因易云靖凑得太近而不得不往后退了许多,“云靖兄,你能别靠我这么近么?” “嗯?” 两人现下的脸几乎是只隔了一拳的距离,呼吸间的热气都能喷洒在对方的脖颈上,绿婉知趣地低下头不再看了,易云靖安静地端详了一阵黎音的脸,终是放开了手坐远了些。 “也就你还敢这般同朕讲话了。”易云靖靠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望着绿婉方才端上桌的糖葫芦道:“不吃么?” 那糖葫芦是他吩咐御膳房特意多准备出来了,浑圆通红的山楂填了果仁又裹上了焦色的糖汁,看上去十分精致可口。 “吃啊。”黎音理直气壮的回答让易云靖哭笑不得:“吃早了怕你俩联合起来又不让我吃了。” 说罢他拿起一串糖葫芦,张嘴就咬掉了半个山楂和糖皮。 看着那殷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如同记忆中那般吃着冰糖葫芦,易云靖的眸光暗了暗,随即恢复了方才温和的模样。 “朕第一次见你你也是在吃糖葫芦。”见他吃的开心易云靖也拿起一串糖葫芦端详了一会,随即还是不住地摇头放下,“有这么好吃么?” “唔..........”黎音边吃边想了想,把嘴里的残渣咽尽了才开口道:“倒不是好不好吃,快饿死的时候有人给你拿了串糖葫芦,你肯定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滋味!” 这下不仅易云靖微变了脸色,连侍立在不远处的刘公公都有些惊讶地看了过来。 黎音这副模样,让绿婉乃至于易云靖都以为他是富足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吃穿用度上皆不曾受过亏欠,这才有这般油光水滑的好皮囊和对世事独到的见解眼光,从不曾想他以前也会受过苦。 一时间满室静默了,黎音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仍旧专心地啃自己的糖葫芦,易云靖盯着他,眉头微微皱起。 那目光中带着疑惑和些许怜惜,更多的却是看不穿的东西。 “你们先下去吧。”他挥手示意绿婉和刘公公先出去,绿婉走时掩好了门,黎音刚好吃完了一串糖葫芦,正把插棍放下舔着唇角的碎糖渣。 “怎么啦?”黎音无所谓地擦擦嘴,看着易云靖满脸凝重的表情有些奇怪,“这是突然心情不好了还是怎么着啊?” “就是觉得,”易云靖深深地看着他,手下还不住地抚摸着沉木椅上打磨光滑的扶手。 “朕似乎,一点都不了解你。” 此刻门外的雪压断了梅枝,传来一声清晰的“啪”。 屋内地龙烤的人脸通红,黎音吃饱了餍足地靠在椅背上,活脱一副大爷做派,对易云靖的话不置可否。 “了解的太多也不是好事。”黎音对他摊摊手,搞不懂这凡人皇帝是不是做皇帝脑子折腾出了毛病,什么事都爱刨根问底,“你去多了解了解你那位沈贵妃,她肯定比我要来的高兴许多。” “同她何干?”易云靖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解。 “其实也没关系。”黎音无奈地伸出手指拂了拂他眉心的褶皱,旋即又在他要抓着自己的手之前飞快地缩了回来,狡黠对他一笑。 “就只是想说,你关心错人了。”他轻声道。 易云靖凝神望着他,半响未语,那目光深沉如许,又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黎音站起来,脚踩在足有半寸厚的兽皮地毯上背手晃了两圈,被他放于一旁的手炉此刻燃尽了香,余香久久不散,沾染的他的衣服上满是荷花的香气,暖暖的,却暖不进人心。 第83章 心念你 能打天下的有帅才,能坐天下的才有王命,能当上皇帝的,哪有一个真是天真善良又无辜的。 长思堂内余香未散,青烟袅袅间映衬着两个无言的身影。 易云靖的表情逐渐冷硬,黎音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站在桌旁又抓起了一根糖葫芦,美滋滋地刚要送入口中就被截了胡。 “你不易吃的太多。”易云靖面无表情地把糖葫芦扔回瓷盘中,“还未到午膳分时,当心胃寒一会子又不舒服了。” “绿婉刚走你又来?”黎音一张笑脸霎时间垮了下来,“我又不是女子,看着就那么弱不禁风么?” “若是寻常女子听得朕这般说,怕是早迫不及待剖了心肠同朕掏心掏肺。”易云靖冷笑一声,英俊冷硬的眉眼一改方才的温和,满是侵略性与独占欲。“你若是女子,朕早也省了这般功夫。” 看出了易云靖的不悦,黎音挑眉,心念一动间便转身蹲在了他膝下,拄着头看着他,状似乖巧地拽了拽那易云靖龙袍的衣摆。 黎音生来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以往他惹了谁不高兴,总是喜欢这么盯着人哄他开心。 没办法,吃人家的住人家的,眼下还欠人家的,惹人家不高兴了哄哄也是应该的。月老大爷对这些事一向看的很开,面子什么的,那是什么没用的鬼? 果不其然,易云靖方才还生冷的面色缓和了不少,原本那点不大的火气此刻消了大半,或者说,他对黎音着实认真生不起气来。 “云靖兄这是又不高兴了?”黎音嘴角噙着抹笑问他。 “撞见了你这么个活宝,朕真是高兴死了!”易云靖半是气半是笑地笑骂他,伸手在黎音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个脑蹦。 “哎呦!”他这一下有些用力,黎音吃痛地拽着他黑金龙纹的袖口一下跳起来,“大兄弟,疼..........啊!” 他这一跳不要紧,脚下的地毯本就平滑的紧,他脚下一打滑整个人直接向后栽去,易云靖变了脸色连忙起身去接他,黎音无意识伸出的双臂穿过他的身侧,身体被他紧紧抱住,随即他转了个身,在摔倒之前垫在了黎音身下。 “唔!” “啊!” 易云靖宽大的衣袖带倒了桌上的茶盏手炉,磕碰间带出一阵乒乓声。 守在屋外的绿婉和刘公公一听脸色都变了,绿婉站的近一些,赶忙起身扑向长思堂掩着的大门。 “陛下,公子,你们没.........哎呀!” 绿婉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陛下和小公子交缠而卧躺倒在地上的身影,小公子还在紧紧地抱着陛下,而陛下似乎也没有放手起来的意思! 呀!!! 黎音晃悠的这一下有些迷糊,手里拄着什么软软的东西爬起来,随即身下传来一阵闷哼声,还没等他看清那是什么,就看见了一旁冲进来呆若木鸡的绿婉。 “哎?绿婉?来的正好,快快扶.........” “奴奴奴婢该死!!”绿婉通红着脸又深深地行了个礼,随后便再也不敢看他们,扭过头便慌乱地小跑了出去,连拉着刚要进门的刘公公一齐躲远了,还不忘顺手把方才情急之下撞开的门紧合上。 “呼——呼——”绿婉跑到了雪人旁边红着脸蹲下,挖了一捧雪就往自己脸上敷,以试图凉一凉自己脸上炙热的温度。 “哎呦!”明白过来的刘公公站在她旁边不住地偷乐,打趣道:“这早晚的事,绿婉姑娘又不是头一回见到了,怎么就害羞成这样了?” “我只是没想到........”绿婉扔下手中的残雪又从口袋中拿了方帕子擦擦脸,回想方才的场景仍旧心有余悸,“我还以为陛下不会这么快就..........” “这可不快了呦!”刘公公连连摇摇头,唏嘘道:“陛下这都心心念念多少年了,又挨了这些时日,早该了!” “也是。”绿婉琢磨琢磨笑了出来,“陛下和小公子开心就好。那咱们这用不用同敬事房那边.............” “先别了。”刘公公摇摇头,“这小公子现在无官无名地待在宫中已经是很招人惦记了,若是再传出这一出,那怕是那位第一个要出来闹了。” 他朝着雀屏宫的方向比划了一下,绿婉立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墙角的梅花迎风绽放,梅香扑鼻,丝丝吹进了长思堂掩着的门扉。 黎音着实不知道门外的人已经把里面想成了什么样的旖旎场景,他低下头,发现易云靖正被他垫在身下,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他所摁着的地方也正是易云靖宽厚的胸膛,掌心下是阵阵有力的心跳。 两人现在的姿势很微妙,黎音撑起身刚好跨坐在易云靖的腰跨上,也难怪方才绿婉误会。易云靖对着门的方向冷冷地扫了一眼,随即又看向了身上的黎音。 “对不住对不住!”黎音慌忙地要起身,却因着方才发上的头冠勾住了易云靖的头发,猛然一起间两人皆面露痛色。 易云靖皱着眉,抬手将黎音束着的发冠解了下来,瞬间黎音乌黑的长发全落了下来,飘在了他的眼前,复又被被长思堂漏进来的门风吹散,配着那副自己日思夜想数年的清秀容颜和无辜的表情,那双桃花眼痴痴地看着自己,让易云靖怔愣了一下,放弃了起身的想法。 肤如凝脂,如琢如磨,如梦如幻,辗转难安。 那一瞬间,易云靖突然不想去阻拦绿婉和刘公公了。这人八年前有叫自己情动的本事,现在亦然。他下意识地很想去抚摸那双微张的唇瓣,又握拳忍住了。 还不是时候。 然而黎音没想这么多,他这副呆呆的表情,纯属扯他头发疼的。 他刚要爬起来,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随即一阵大力将他又拉了下去。这次他又趴回了易云靖的身上,易云靖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个....云靖兄?”黎音趴得有些喘不上气来的难受,奋力拍了拍他示意他放手。 “你啊。”易云靖抱着他,看向此刻似乎高的遥不可及的屋顶,遮风挡雨,却不是家。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朕真的心念你。” 第84章 无言以对 如何相信?无法可信。 自古相信帝王情深之人,无一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但在那一刻,黎音清楚地听见了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 他伏在易云靖身上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却只能看见易云靖暗色的衣纹,能清楚地闻见他衣物上由于寝殿中常年点着沉榆香而沾染的香气。 黎音僵在了那一动不敢动,由着易云靖抱着他躺在地上。 “抱歉,吓到你了?”最终易云靖松开了环抱他的手缓缓起身,带扶着黎音也站了起来。 两人相对着,易云靖理了理压乱的衣摆,见黎音不语,略犹豫了一下便上前搭上了他的肩膀。 “你不必多想什么,你不愿意告诉朕的,总有一天朕会知道。”易云靖为黎音理了理鬓上纷飞的碎发,对着那一头如云缎般的黑发爱不释手地多顺了几下,“旁的你也不必在意什么。” 黎音站起身后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隐在袖间的手却在不断颤抖。 方才那阵全然陌生的悸动是他从前未曾有点过的,是并不属于他的,凡卿予他的感情。 易云靖并未看到他的反常,只道他是不喜欢这般同人接触,复背过手长出了口气,脸上多添了几分无奈。 “朕这次来只是想同你说,朕入春后要南下一趟,”易云靖道,“朕想的是带上你一同,不知你愿不愿意?” “我···········”黎音刚要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三圈咽了回去,不知怎的他这次不想拒绝。他略略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这几日雪停了些,长思堂漏风的破门也被陛下唤了人修整好了,听说陛下还因着这破门入住之前未曾修缮好打了内务府的总管几十板子。那雪人没扛过融雪的第二天,终是化成了一坨雪块被绿婉清理了,绿婉把那红披风拿了回来,差人清洗了后又放回了柜中。 几只白梅花依旧孤零零地在墙角盛放着,任是谁来也不肯多赏半分颜色。 这是花中顶辈的高洁者,可若是换了人神,也能如此么? “公子啊,陛下已经走了几天了。”绿婉笑着对着坐在窗边发呆的黎音道,“若是公子想念陛下想的紧,大可直接去太和宫便是,无人胆敢阻拦公子的!” 黎音不语,倚着窗只顾着把玩着手中的盘龙玉,无限懊悔自己当时怎么就头一热答应了。 皇帝南巡不带宠爱多年的后宫之主沈贵妃,偏偏带了个风言风语传遍宫闱的闲杂之人,外面都传疯了。 自己脑子不清醒,易云靖也疯了么??! “公子?公子?”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让黎音差点吓得跳起来,他一转头,绿婉不知何时已经换到了他旁边,手里端着的药碗都快要凉透了。 “绿婉啊!”黎音摸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顺顺气,“又该喝药了?” “您想的太入神了,奴婢本不想打扰您的。”绿婉将药端给他,“只是这药再不喝就怕寒了五脏了。” “唔。” 黎音抽着脸将翠绿的药碗接过来,另一手捏着鼻子一下灌了进去,仍是被苦的舌尖发麻。 “这药到底是放了多少苦物,真是一次比一次还苦!“黎音强忍着把药吐到地毯上的冲动,吐着舌头抱怨道。 ”这奴婢可不知晓。现在陛下宝贝您宝贝的紧,御医们定是都拿顶好的药来与您的。“绿婉抿唇轻笑,眼睛转了好几圈,随即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中笑意更深了。 ”再好也比不上·········“黎音没留意她有些微妙的神色,只是撇撇嘴嘀咕了两句,随即又猛然住了口。 人间的药自是再好也比不过天上的,只是这话不能乱说啊! ”比不上?“绿婉奇道,”比不上什么?“ ”没没没。哎?“黎音打了几声哈哈,连忙把盘龙玉塞回了衣襟里,转头眯起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绿婉。 绿婉这姑娘,素来翠衣罗裙,粉面含春,身段又窈窕婀娜,单单看着就教人赏心悦目。 ”公子何事吩咐?“绿婉有些不解地对上了黎音探寻的眼神。 ”绿婉啊,你入宫多久了?“黎音嘿嘿了两声,学着个凡间的登徒子一般把头凑上前问道。 “回公子,奴婢入宫四年多了。”绿婉不愧为皇帝身边侍候的人,眉头都未动一下,她细想了一下,复又微微摇摇头。 “但是奴婢跟随陛下六年有余了。” “哦?”黎音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一下子坐直了,深觉自己一句话挖到宝了,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 “那你们这位陛下怎么没收了你啊?”黎音正色道。 这红男绿女的,又是相伴之情,这么位温婉的姑娘陪在身边,黎音着实想不通易云靖为何不收了她,作甚要天南海北地找自己啊?! “您说什么呢?!”却不想绿婉一下子脸红了,佯怒后退转过身,端起托盘直接就要走,“必是公子吹了风脑子不清楚说胡话,奴婢这就去叫御医再开些药来罢!” “哎哎哎!!”黎音听这话急了一下跳起来,双手拉起绿婉的衣袖扯着,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来。 “好姐姐好姐姐!”他摇着绿婉的胳膊,“别生气啊!” 这姐姐叫的他也有些心虚,论年岁他长了绿婉不知几百几千年,当他爷爷的八代祖宗都绰绰有余了。但是不要脸什么的,从来都是月老大爷的拿手好戏。 联想起易云靖上次生气,得得得!这一个两个的,自己惹的,都得哄着! “奴婢不敢同您置气。”果然绿婉听得他这话脸色好看了些,且也是薄红未下又添恼色,把黎音拽着她的手拂落了下去。 “奴婢是伤心。”绿婉叹了口气,见黎音还是不懂她秀气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却又不知如何言说是好。 “你是为他不喜欢你伤心还是什么啊?你同我说说,我帮你出气!”黎音有些摸不准她的意思,只道她受了委屈。 第85章 看不穿 “您又在混说了!”绿婉这下是真有些少见的急了,放下了托盘急的直跺脚。 “您同陛下都那般了。您还不了解陛下的心意么?!” “他的心意啊,我懂啊。”不就是喜欢我这副皮囊和有趣的灵魂我又不理他他放不下嘛,多简单!黎音刚要回嘴,却突然觉得绿婉话里有些怪怪的。 “我同陛下那般·········等会?!我们哪般了??” “就···就是······”绿婉面红耳赤地不知道怎么说,又突然想到重点不是这个,拼命摇了摇头。 “您都侍过寝了,还问奴婢做什么?” “噗————啥?!!!!” 黎音刚端起的茶盏一口茶水未入喉喷了个干净。 “侍寝??我怎么不知道??!!”黎音是真的吓得不轻,“啥时候的事啊?” “就是那日陛下来找您啊!奴婢都看见了!公子不必害羞,奴婢都看见了。”绿婉急道,“公子放心,绿婉和刘公公断不会出去混说的!暂且还无人知晓!” 还有刘公公?我放心??!你满脸通红地劝我别害羞?不是!这都什么事啊!! “不是,我·····我·········!”黎音百口莫辩,憋的手舞足蹈原地转了三四圈干跺脚,发现怎么也跟这个小丫头片子解释不清了。 “算了算了!”他烦躁地一挥手,破罐子破摔了,“你们开心就好!” “怎么是奴婢们开心呢?”绿婉不解道:“开心的该是公子您啊!” “···········行吧。”黎音捂脸,“我真是开心死了!” 绿婉略一歪头,仍是不解于黎音的态度。翠绿的衣袖飘了几飘,落在了黎音捂脸的手上。 “公子啊,”绿婉把他捂脸的手轻轻拉了下来,“您若总是这般,陛下要伤心的。” “他伤什么心啊。”黎音闭着眼睛懒得睁开,喃喃地念道,“他不过看我当年对他有过那么零星半点的帮助,长得又恰好合他的胃口才惦记了这么久,等哪一日遇见了个比我更为聪颖的,马上就把我抛到脑后去了。” “呀!您这可是冤枉陛下了!”绿婉何等聪慧,一下听明白了症结所在,“陛下可不是单单因着这两件事念着您的!” “哦?”黎音一下睁开了眼睛看向绿婉,“那你说说,为什么啊?” 他是真不太懂,他们过往不过见过两面,何故于易云靖对他一个大男人这么念念不忘。 “奴婢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奴婢担保,陛下对您绝不是那般肤浅的意思。”绿婉道。 “奴婢跟随陛下时江山未定,爹亲战死疆场后便把奴婢托付给了陛下,那时奴婢便时常跟随在陛下身边照顾陛下的起居了。” “怪不得。”黎音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易云靖那人谨慎多疑,绿婉没这层关系,断不会在他身旁跟了这么久。 “奴婢那时其实见过您。”绿婉又道,“在陛下那时的营帐里,存着两副您的画像,是陛下亲手所画,所以您被陛下带回来的第一天,奴婢便知是您。” “画?”黎音一愣,这他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一副您着着青衫手持纸扇,一副您着着红衣静坐品茶。”绿婉点点头,“那时陛下时常把这两幅画拿出来看看,奴婢撞见过几次才有缘瞧见。清羽大人也撞见过一次,还几乎同陛下吵了起来。” 青衣纸扇,红衣品茶,黎音恍然大悟,心里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那时他们唯见过的两次他的打扮,不想易云靖记得这么清楚,居然还画了下来。 “那次是奴婢唯一一次见陛下责骂清羽大人。”绿婉撇嘴小小地叹了口气,“陛下素日里可是十分迁就清羽大人的。” “可能是因为旁的事吧。”黎音不置可否,对于那个清羽,他真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这奴婢便不知晓了。”绿婉有些不赞同地看了黎音一眼,“还有便是那红钱袋,可是您的?” “是我的啊。”黎音承认道。 “那钱袋子自我跟了陛下那日便未见陛下离过身。”绿婉想着昔年陛下对其珍而重之的模样,唏嘘不已,“那次陛下自战场上受了伤,回来的第一件事非是让奴婢裹伤,而是亲自在寒冬腊月里找了冰水去洗钱袋上沾的血·······“ 绿婉说到这有些哽咽,她抬起手背擦了擦湿润了的眼角。 黎音怔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当年的无心之举,竟是被记了这么久么? ”公子真是千不该万不该怀疑陛下的真心啊!“绿婉上前拉着黎音的手不住地摇头,“旁的不说,陛下登基至今近五年,除却沈贵妃娘娘是因着少时同陛下有婚约外,端看这后宫哪里多添了一人的?” “许是你们陛下自己不喜欢后宫诸人,可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推。”黎音有些烦躁地甩开她的手,随即揉了揉额角。 “陛下或许有他的打算,绿婉不敢揣测圣意。”绿婉愣了一下,看着黎音无奈的神情不由得又放缓了声音,“可陛下也确实是因您之事才罢了清羽大人的官职啊!” “·········”这黎音倒是知道,准确的说,就是他干的好事,也纯属那清羽活该。 “奴婢不知如何说您才愿意相信,”绿婉有些失落地上前,将黎音重又摁回了座位上,轻柔地拆开了他散乱的发髻,为他重新拢了拢头发,将发冠重新带好,“陛下念着您,是千真万确地记挂在了心头多年,您回来那天,陛下又是担忧又是高兴,给您熬的药都是他去亲自盯着的,还特意叮嘱奴婢常备着些糖葫芦,还不能让您多吃·········” “行了。”黎音闭着眼抬手轻轻拍了拍绿婉为他束发的手。 “我知晓了,你先下去,我一个人呆会。” “··········是。” 感情这玩意,他原本以为六界之中唯他最懂,现在他却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第86章 心不在焉 情之一字纵有千言万语,也道不出其深意万分之一。 黎音现在心下乱如麻,绿婉出去后他也对桌上放着的糖葫芦提不起胃口,拄着脸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桌案上涂了新漆的牡丹样子。 夜游神君啊。 黎音闭上眼,默默地想着。你予我的这份感情,真是让我几乎无福消受啊! 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一件事让黎音一直很在意,就是风华殿。 刘公公说风华殿闹鬼,他在这附近住了许久也确实没见过什么人在那附近转悠,问过绿婉几次绿婉也是白着脸说那里怪异邪门的很,具体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们不晓得便以讹传讹了,黎音却清楚,这是皇宫,压根不可能有邪祟,他也从未感觉到什么凶煞之气,倒是随着他身体的日渐恢复,他察觉到那里有丝丝的仙气留漏出来。 莫不是那定缘珠便在此处? “咳咳咳咳咳···········” 思及此处他胸口突然一阵抽痛,黎音捂着嘴干咳了一阵,忙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药瓶,倒出了粒药吞了下去。 瓶中的药已经所剩不多了,他本以为这毛病都好了,哪知道最近思虑但凡过重了些都会咳嗽,御医道他是内里受了创伤,但是开的药无论是温养还是止咳实际上都没多大的用,他是神源有损,非得于仙气充沛之地静心数年安养才好。 “还真是········”黎音顺了口气苦笑,“本尊不闭关个千百年这是调养不过来了啊··········够狠!” 眼下哪有时间给他休息那么久呢? 再说沈贵妃这边,眼见快到了新年,雀屏宫里张灯结彩装饰的富丽华贵,沈贵妃沈安更是提前就叫内务府的将上好的锦缎都送了来,十几个绣娘们赶制了小半个月,才绣出了两件龙凤呈祥的礼服来。 “不错,不错。”沈易安看着金光闪闪的两件长袍满意地笑了笑,转头吩咐芳姑姑道:“今儿请陛下来一同用晚膳吧,让厨房备些陛下喜欢的菜来,本宫瞧着陛下最近似乎有些心事,但愿能让陛下在本宫这暂且舒心些才好。” “是,奴婢这就去。”芳姑姑笑着应道,“陛下最近似乎对民间的吃食感兴趣,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多备些。” “好。”沈易安点点头,发上凤凰于飞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衬得她的容颜无双熠熠生辉。 皇帝多年未曾立后,但是给了她后宫之主的地位,还默许了她可以穿绣着凤凰牡丹的裙子用皇后御用的饰物。这两件礼服是备来同陛下一齐守岁的,往年都是这个时候请他过来看看的。 他一定会喜欢的,沈易安想着她爱的男人对她温柔的笑脸,不由得开心的心头都是暖的。 只是今年他似乎特别忙。 沈易安精心打扮了一番,坐在膳桌前许久也不见刘公公来通传,她有些奇怪,问了句旁边候着的芳姑姑:“陛下今日公务这般繁忙么?” “奴婢去的时候陛下正在批阅奏折,”芳姑姑欠身道,“刘公公同奴婢说今日陛下许是要等等才能过来,您若是饿的紧了,不如·······” “不必了。”沈易安打断她,“本宫就在这等陛下来一同用晚膳就是了。” “哎!”芳姑姑不好再劝,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沈易安又叫住了她。 “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她赶忙上前道。 “媛儿最近如何?”沈易安低头摆弄了一下腕上的玉镯,随即将它摘了下来。”绿婉走了,叫她去仔细着照料陛下的起居,她可同你说过什么陛下的近况没有?“ “这·········”芳姑姑想了一下媛儿上次哭哭啼啼地同她咒骂绿婉和长思堂中的那个小杂种之事,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拐了个弯道:“她说陛下最近似乎有些食欲不振,旁的倒是还好。” “嗯。”沈易安点点头,将那剔透的翡翠紫玉镯递给了她,“拿去赏给媛儿,她是你带出来的,让她务必事无巨细地把陛下照顾好了才是,什么委屈受着便是,陛下若是开心了,本宫这少不了她的好处!” “哎!”芳姑姑双手接过那玉镯子,“奴婢代媛儿谢过娘娘!” “皇上驾到———” 正说着刘公公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沈易安连忙在芳姑姑的搀扶下起身,一屋子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刘公公为陛下撩开了雀屏宫厚重的门帘,易云靖走进来时,沈易安就候在门前,对着微微弯身对他欠了个礼。 “臣妾恭迎陛下。” “嗯。”易云靖将带着雪的大氅脱下来递与了刘公公,上前轻扶了她一把,抬腿往宫内走了两步,忽的又停下看了看一室方刚起身的宫人们,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你这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啊。” 易云靖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让沈易安一愣,随即又恢复了笑容。 “臣妾怕侍奉陛下不周今夜才备了这些子人过来,不想碍着了陛下的眼,这是臣妾的不是了。”她笑道,转身对着芳姑姑使了个眼色,芳姑姑会意,招招手示意旁人都暂且先出去。“陛下莫气,臣妾叫他们出去便是。” 易云靖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没说话,继续往里走着,沈易安也连忙跟在他身后,不知为何心下有些忐忑。 其实易云靖并不是觉得人多,只是他想起来长思堂内仅有的主仆二人,黎音那风风火火却偏又喜欢清净的性子,一个人就能玩翻了天便丝毫不觉冷清。 而到了这里,虽是满殿之人,却没由来让他感到一阵压抑,他看了看身边装扮艳丽的沈易安,内心涌起了一阵怪异的感觉。 马上便是小年夜了,绿婉会给黎音备些什么吃食呢?易云靖漫无边际地想着,说不准又是各种五花八门的点心吧。 沈易安服侍易云靖缓缓落了座,又由着芳姑姑扶着入了席,便拍手招人来上菜了。 第87章 离心 菜被宫人们一道接一道地端了上来,荤素搭配的正好,祥龙双飞,红梅珠香,莲蓬豆腐,姜汁鱼片,样样颜色鲜亮看的人食指大动。 “陛下常常这佛手金卷吧。”沈易安提着银筷笑着为易云靖夹了个卷子,“这是御厨最近新学来的菜谱,臣妾之前尝着味道甚好,想来陛下会喜欢。” 易云靖未语,夹起来尝了一口,入口清香苏脆,确实味道不错。 “味道尚可,有劳爱妃了。”他点点头,提起汤勺舀了勺凤尾鱼翅吹了吹送入口中。 满殿一时安静无话。沈易安有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小口吃着菜,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今日陛下的话明显太少了些。 一顿饭吃得两人都是索然无味,易云靖近来诸事繁忙食欲不振,沈易安心事重重食不下咽,都是早早落了筷子。 “陛下用的怎么这般少?”沈易安见易云靖面前的菜只动了浅浅的一些,有些担心道:“若是不合胃口,臣妾再让御膳房做些旁的送来!” “不必了。”易云靖抬手制止了她想叫人的举动,“朕不大饿,吃不下什么,近来国库有些吃紧,别糟蹋东西了。” 这话无端就有些斥责的意思了,沈易安忐忑地应了声,看着陛下转眼看向了桌上的杏仁豆腐和蜜饯红果。 “这点心是?”易云靖起筷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一番点点头,眼前略略亮了,遂抬头问她。 “这是臣妾差人请了民间的厨子来教的,”沈易安见他脸色好了一些,略松了一口气道。“这民间的小吃虽不入流了些,但是味道还是尚可的,偶尔尝尝鲜也好。” “爱妃的心意朕知晓,”易云靖听她说得皱起了眉头,“只是宫中之物亦是民间之物所传来的,可非是不入流之物,你同朕也是民间所来的,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臣妾记得了。”沈易安心里咯噔了好几下,不知今夜是何处惹了她的陛下生气,有些委屈地眼眶都红了。 “不过这些点心朕喜欢,爱妃有心了。”易云靖的手突然拂上了沈易安置于裙上的手,沈易安小心翼翼地握上了他微凉的手,这才有了些安心的感觉。 还未待她再说什么,易云靖便招来了侍立的刘公公。 “这些点心你现在去膳房再备上一些,”易云靖指了指方才他尝过的几样,刘公公扫了一眼一一记下,“送到长思堂去,他应当爱吃。” 沈易安刚浮起的一丝笑意随着这句话凝固在了脸上。 “哎。”刘公公躬身应了一声,临行前看了看僵住了的沈贵妃,心下唏嘘了几声,赶出门取点心去了。 “陛下·········”沈易安费了好大劲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颤抖,“陛下喜欢这几样,只是因为·······那位喜欢?” “嗯。”易云靖没想隐瞒,淡淡地应她道,“你知晓朕不喜欢甜食。近来他因着总吃苦药抱着糖葫芦不撒手,朕想着总要给他换个口味才是。”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还轻轻笑了一下。 那轻松的笑容在沈易安眼里分外刺眼。 她就奇怪,分明记得从前陛下不喜欢甜的,还以为陛下近来是想尝个鲜,不想忙了半天,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她强掐住自己的掌心不让自己变脸色,有些强颜欢笑地像以往一样起身拉了拉男人的手。 因着那些点心易云靖心情也好了些,便顺着她的力道起身随她往寝宫内重重的纱帐后走去。 纱帐的尽头挂着那两件华贵的礼服,易云靖拨开眼前的菱纱只看了一眼便站在了原地,眼神有些变了。 “陛下,今年的新年就快要到了。”沈易安浑然不觉,摸着礼服上精致的纹路对易云靖笑着道:“内务府送来的上好的锦缎,臣妾瞧着这颜色好看,便留了几匹命绣娘们赶工,想着同陛下守岁时穿也好应着景,陛下看着可还喜欢?” 虽说是问着,但实际她非常清楚,易云靖最喜欢这样的样式和做工。 但是易云靖并未漏出她所想象出的笑容,反倒是眉头紧锁的上前端详着两件衣服的图样,着意看了大红色的那件长裙,又扭过头看了看她发上摇曳的步摇,似是在思索什么。 沈易安被他目光中所流露出的寒意吓得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 陛下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陛下可是不喜欢?”沈易安小声试探地问道。 “不是。”易云靖慢慢摸了摸玄色龙袍上的绣样,沉声道,“只是觉得有些不合适罢了。” “不会的陛下!”沈易安急道,“内务府按照您的身量做的,就算有改动也不会不合您的身,定是合适的啊陛下!” “朕不是说这个。”易云靖沉声打断了她的话。 “朕是说,你的装扮不合适。” “臣妾?”沈易安愣了一下。 “这红裙样式做工皆是无可挑剔,但是这上面绣的凤凰于飞,不该是你用的图样。”易云靖转过身面对她,“朕未加封你为皇后,你这裙子的样式一出,群臣怕是要参朕了!” “啊··········”沈易安哑口无言,随即脸颊通红。过去的几年里,她从来都是这般打扮的,这却是陛下头一次说她。 “还有你这头饰。”易云靖缓步走上前,慢慢将她头上那凤凰步摇取了下来,还为她顺了顺散下来的一缕碎发,“以后别再戴了。” “·······臣妾知错。”沈易安低下头,拼命抑制住满腹的委屈。 “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朕回去了。”易云靖放开她,转身就要走。 沈易安瞪大了眼睛,提着繁琐的裙摆碎步上前有些慌忙地拉住他。 “陛下今夜不在此过夜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了,朕还有事。”易云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朕走了。” “臣妾恭送陛下。” 沈易安跪在地上目送易云靖离去,半响没有起身,直到芳姑姑来掺扶她好言哄了她半天,她才颓然地瘫坐在了地上,抱着芳姑姑毫无形象地号啕大哭。 这一切淹没在了这个寒冷的长夜里,无人知晓。 第88章 吃醋么 长思堂离雀屏宫远得很,黎音自是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幺蛾子,此时他正同绿婉为着碗里的一块雪里红争执着,刘公公在一旁有些尴尬地不知该不该走。 “您不能再吃了!”绿婉抓着黎音的筷子不让他去够盘中的山楂,“您今天吃的凉物不少了,再吃怕是要脾胃寒了!” “好姐姐!我再吃一块嘛!”黎音拼命攥着筷子不撒手,对着绿婉央求道,“一会子你又要灌我那么多苦得牙麻的苦药,我先吃些甜的压压胃是不是!” “不行!”绿婉不为所动,“不能再吃了!” “刘公公!”她转头叫着呆立在原地的刘公公,“快来帮奴婢!” “哎?哎!”刘公公左右看了两圈,眼见着小公子又要抢筷子,想起陛下的嘱托,心一横连忙上前端起那盘子点心就跑。 因此当易云靖未经通传便独自闲步晃进殿内时,绿婉正脚踩着凳子高高举着副筷子,黎音跳着脚呲牙咧嘴地要去抢,而刘公公捧着盘点心躲在了角落里,一屋子就仨人也能折腾的鸡飞狗跳。 “你们这是········作甚?”易云靖没忍住乐了,压抑了一天的烦躁一扫而光,他好笑地仔细打量着他们三个,着实没看懂他们在玩什么。 “恭迎陛下!”刘公公见陛下来了连忙放下点心从角落里跑出来,绿婉也连忙从凳子上爬下来,两人行礼见黎音得了空,小跑上前端美滋滋地端起了那盘雪里红。 “小公子您不能吃!”绿婉还未起身便见黎音似乎要上手,急的喊出了声,然而有个人比她动作还快。 “?!”黎音无语的看着抓着他手腕的手,得,这又跑出来一个阻止他吃东西的,“云靖兄你不至于一来就同我抢吃食吧?” “你啊!”易云靖笑着把盘子从他手中拿了出来,“见朕也不行礼,满脑子只有吃东西,朕在你眼里还不如这一盘子点心了是吧?” 虽然说得很像生气了,但是语气一听就知道他心情甚佳。 “你都差人给我送来了,我不吃不是拂了你的好意?”黎音朝着跪在地上的刘公公一颔首,“再说了,我什么时候遵循过你的规矩?” “这要是换个人,朕今天定是叫他全家备棺材。”易云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拉着他坐会膳桌前,把手中的盘子放回了原位。 “哦,那真不好意思。”黎音毫无愧疚地说:“你要赐死我全家可得费点大功夫,毕竟我全家是谁,我也不知道。” 易云靖眉头微动,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知?” “我是被人用两根糖葫芦捡回来的,不知道知道自己家在何处才是正常的吧。“黎音无所谓地一摊手。 他生来有仙根,但是生的人家不太好,寒冬腊月把他扔在了大街上,他吃百家饭长大的,撒丫子和同是野孩子的凌烟在大街上疯跑了好几年,才遇上了现在的师尊,被带回山修了仙,他们二人也因此成了最接地气的神仙。 他活了上千岁,他的家人轮回都不知道入了几圈了,上哪去找啊! 他觉得寻常旁人却是不觉得。易云靖不语地看着他,眼中不由得带了些旁的东西,绿婉和刘公公也起了身,此刻站在一旁,眼眶好像都有点发红。 “不说这些了。”还是易云靖率先开口打破了满殿尴尬的氛围,“方才你们是在争执何事啊?朕还是第一次看见绿婉········”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扫了绿婉一眼,绿婉旋即耳根都烧红了。 “小公子今日已经吃了许多山楂红果了。此物性凉,奴婢怕小公子再吃伤了肠胃,所以才········”绿婉上前同易云靖解释道。 “可是她一会还要我吃药!”黎音忿忿地拍着桌子道,“那药简直苦到家了!” “哈。”易云靖乐出了声,越琢磨越有意思,“就为这事,你们俩一个上了凳子一个差点上了桌子?你是没心没肺惯了,怎么带坏了朕一向端庄的绿婉都成了这样?” “··········”绿婉红着脸低下头。 “哼!”黎音撅着嘴拄着脸扭过头不想看他们,小模样可爱的刘公公都忍不住偷偷笑了。 易云靖心情大好,低头看了看桌上布置的菜肴,比不得沈贵妃宫中丰富的山珍海味,只是几样简单精致的小菜,还未怎么动筷子,看得出是绿婉的手艺,黎音身子状况不能很多东西不能沾,为此一日三餐都几乎是绿婉亲力亲为煮的。 明明刚吃过饭,他却突然觉得饿了。 “给朕拿双筷子来罢。”易云靖朝着刘公公吩咐道,“朕也好久没吃过绿婉的手艺了!” 刘公公连忙取了副新筷子呈了上来,又问着需不需要再添些菜来,这桌上本是一人的分量,加了个人就显得有些不够了。 “你不是方才吃过饭了?”还未待易云靖出声,黎音就端着碗有些奇怪地问他,“方才听刘公公说你在贵妃那用膳啊!” “·········”易云靖深吸了口气,没理会他,转身对绿婉道:“再添些小菜来便是。” “是。”绿婉欠身行礼,忙出门去准备了。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碗筷的碰撞声,黎音扒着饭碗抬眼看了易云靖一眼,他正一脸严肃地小口吃着菜,仿佛跟这菜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模样。 “那个云靖兄,”黎音把嘴里的残食咽净了同易云靖道:“这是绿婉特地煮的,你不喜欢吃么?” “嗯?”易云靖愣了一下,随即放下筷子道:“不会,绿婉的手艺,素来很好。” “那你怎么·······”黎音学着方才易云靖的表情,手指拉着脸皮比划了个鬼脸出来,“这么个样子啊?我还以为你在贵妃那吃饱了看不上这的菜呢!” “···········”易云靖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他的话,却是笑了。 “听你的口气,朕在贵妃那用膳,你这是吃醋了?” 黎音差点被塞进嘴里的一口白饭噎死。 第89章 共进晚膳 “呼——”黎音强忍着把那口饭使劲咽了下去,顺了半天气,眼睛瞪得老大望着一副理直气壮模样的易云靖,有种想把饭扣他脸上的冲动。 “怎么了这么大反应?”易云靖淡然地为他夹了块鸡丁放进碗里。 “不是,你你你——你刚才说什么??”黎音哆哆嗦嗦地指着他,“吃醋?” 这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词啥时候和他挂上勾了?? “难道不是?”易云靖英俊的脸上此刻带着一丝好整以暇的笑意,“那不然你一直提今晚朕同贵妃一齐吃饭是什么意思?” “.................” 黎音吃了个哑巴憋,梗了半天说不出话,气的又往嘴里扒了几大口饭,碗筷往桌上啪地一撂。 “我吃完了,你慢慢吃吧。” 黎音恶狠狠地说完起身就要走,不料易云靖就像早有防备那般在他擦身过去的刹那间直接拽住他的胳膊,把他一把拽了回来。 “?!” 黎音没防备往后踉跄了一下,径直跌坐在了易云靖怀里。他瞪大眼睛一瞬间挣脱跳起来,却不觉脸颊都带了红。 “你搞什么?!”黎音炸毛了。 “哄你啊。”易云靖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拿起了茶杯轻吮了一口,“看你气鼓鼓的虽然很有趣,但也不能让你气坏了。” “什么玩意?!”黎音火冒三丈刚要冲上前说他几句,结果他还没开口,易云靖想了想却又补充了一句。 “以前贵妃很喜欢朕这样,你不喜欢么?” 我喜欢个鬼!!黎音扶额彻底不想说话了,他这会深刻地意识到他们俩不能对话,一交谈就是鸡同鸭讲乱七八糟,谁也听不懂对方啥意思。 “你回来,陪朕说说话吧。”见黎音真是一副郁闷又崩溃至极的模样易云靖也放缓了些口气,但仍旧拉着他的手腕不放手,“朕今天心情不好,只是想和你聊聊。” 黎音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大有你不陪朕聊你就别想走的架势。 黎音心里的白眼翻上了天,默默地把当年那个傻成二狗子把自己卖了都不知道的自己骂了千百遍,绷着脸又坐回了原位。 “聊什么?” 易云靖却是挑着眉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桌子,示意他再往自己旁边挪一挪:“你离得那么远做什么,坐过来。” 黎音扫了他一眼,忍了又忍额头要暴起的青筋,把凳子朝他的方向挪了半寸:“好了。” 易云靖没说话,直接伸手拽过他的凳子,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前。 “这样才好说话些。”易云靖淡淡地说,随即又招手示意刘公公过来:“拿些芙蓉醉来,你们出去吧。” “哎。”刘公公应声出去了,回来时已托了两盅温好的酒来。 “你要同我喝酒?”黎音有些惊奇,自己重回人世后因着内伤一直不敢沾酒,入了宫后绿婉又一直看着自己看的紧半滴也不许沾,今儿这帝王转了性,竟是要同自己一醉方休了? “这是药酒。”看出了他所想的,易云靖拿起酒盅晃了晃,“御医说你的身体其实可以适当喝些药酒驱寒,只是朕怕你贪嘴收不住,才叫绿婉看着你的。” “那我还得谢谢你了。”黎音也拿起了酒闻了闻,淡淡的草药香和些许花香融合着,散发着淡淡的冷香。“倒是好酒。” “呵。”易云靖提起酒盅,美酒入口却不见他有什么满足的神情,眉间满是落寞,“再好的酒,喝上几年,也是无味。” 黎音眉梢微微一跳,提着酒盅在手中晃了几圈,那酒盅形状做得精巧,暖玉雕的温温的握在手中很舒服,他低头小小地啜饮了一口,入口浓香四溢,还是味烈酒。 “真是好酒!”黎音满足地眯起眼睛赞叹道,虽说他同酒神是好友,这千八百年的什么好酒都喝过,但是这许久不沾酒后的第一口酒,总是无可比拟的。 “你若喜欢叫绿婉每日为你备上些就是了。”易云靖看了他泛红的双颊一眼,眸间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就是你慢些喝,这酒略有些上头。” “不怕!”黎音抬头就咕嘟下去了一大口,大笑着伸出手拍了拍易云靖的肩膀,“我都许久没喝醉过了!今夜咱们都心烦,干脆来个一醉方休!” 说罢他也不等易云靖回应他,仰脖子就大口喝下了半盅,晶亮的酒液顺着他的颈子滑落下来,随即被他抬手一把擦下去。 “这才痛快!” 易云靖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响,半是无奈半是笑地拉下来他举着酒的手,示意他喝慢些,“酒不急着喝,你可不能比朕醉的还急了!” “好好好,怎么你们一个两个喝酒都要说这么多废话。”黎音有些不满地放下酒盅,看易云靖伸手提筷夹了块梅花酥喂给他,他心情好便张口接了,难得乖巧的有些像某种小动物。 “一个两个?”易云靖琢磨了下他方才的话,有些疑惑,“从前你也这般同人喝过酒么?” 不说还好,一说就来气。黎音想起上次硬拉着自己作陪的那个阴阳怪气的留亲王,直接翻了个白眼又自己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想象自己把那个混蛋给生嚼了,这才心情又好了些。 “喝过!”他费力地咽下满口点心渣,“就是喝的闹心!那王八蛋满肚子的算计,不提了!” “哈。”易云靖笑了,轻轻捏了捏他软软的脸,手感好的出奇。 “你这都什么毛病!”黎音躲了两下,伸手打掉了他的手,“别动不动就拉拉扯扯的!授受不亲啊!” “你都叫朕的小字了,还住着朕的后宫,有什么授受不亲的?”易云靖不为所动。 两人坐的极近,几乎就是肩挨着肩的距离,黎音被他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盯得不自觉的有些不自在。 “好啦好啦不扯那么多没用的!”他复又提起酒盅同易云靖撞了一下杯,“来来来,干杯!” “好。”易云靖此刻的眉间心上满满是柔情,他端起酒盅,同黎音一齐一饮而尽。 第90章 醉酒 风雪正盛,南风呼呼地刮着,吹乱了长思堂外零散的梅花,落了一地带香的红雪。 长思堂内地龙烧的热烘烘的,两个略有醉意的人聚在一起,谁也不肯先放下手中的酒壶。 “说起来,你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有,是去哪了?”易云靖彻底放下了平日里冷淡的模样,他拄着脸慵懒地靠在桌边,烛火掩映下丰神俊朗的眉目宛如天神下凡。 不过也只是宛如,因为真正下凡的天神就在他对面毫无形象地大口喝酒,见了底还犹嫌不痛快地把酒盅掉了个个往出倒了倒。 “我?”黎音扔了手里的空盅取了新的来,回过头丢给了易云靖一个不屑的眼神,晃晃悠悠地踱步回来一屁股坐下。 “我去的地方,累死你们也找不着!” 他确实有几分醉意,说的也确是真话。妖界同人界之间不是远不远的问题,而是凡人哪怕贵为天子也无法寻得其通口所在。 “哦?”易云靖也有些许醉了,他扭头很是不解地敲了敲桌子,盯着桌上的云纹愣愣的看直了眼,“莫不是那世外桃源?” “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黎音撇撇嘴,想起了死去的日夜双神和临走前那场同他擦肩而过的大阵,烦躁地把酒盅拍在了桌上,把易云靖惊得一下抬头看向了他。 “那是地狱!” “嗯?”看他的反应易云靖皱起眉头,连想到他身受的重伤不由得又担忧了几分,黎音酒劲上来趴在桌上笑嘿嘿地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黑珍珠,他心念一动,就将烫金的龙袍外披扯了下来,为他披在了肩上。 “既不是什么好去处,以后便别走了。永永远远地,留下陪朕吧。” “不要!”黎音任他把衣服盖在自己身上,懵懵地叹了口气,“我肯定是要走的啊!” “为何?”易云靖为他披衣的手一紧,神色微变随即凝神看着他。 “还有人在等我呢!”黎音把手指头举到眼前,扒棱着指头一个一个地数,“凌烟那个小混蛋还欠着我酒呢!说好了以后一起去打劫白夜那个老狐狸的!还有玄渊.......玄渊还等我回去喝酒呢!” “那是谁?”他喝的迷糊咬字不清,易云靖仔细分辨了半天才依稀听出来是几个人名,“是你的朋友们么?” 不想一听这话,黎音直接跳了起来,身上的龙袍随即掉落在地上他也没去管,站都站不稳却还手指着天不服气地大声道:“才不是!” 易云靖忙站起来挡在他前面,生怕他一不留神把自己摔了。 黎音自己喊完约么也觉得好笑,嘿嘿笑了两声,又踩着碎步绕圈子晃了好几圈。 “他们是我.........”他伸出一根手指同易云靖比划着,“最重要的人!” 易云靖愣了一下,还没等他理清心口说不清的酸意是什么,又见黎音突然停下了乱窜的脚步,扭过头定定地看了他半响,突然手臂大张地朝他扑了过来。 他连忙上前两步接了个满怀,怀中的身体软软的带着酒气和药味,易云靖小心地抱着他腿一弯坐在了地上,扶着他的头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黎音只觉得自己躺在了什么很舒服的地方,很像从前躺过的玄渊的腿上,又很像从前师尊温暖的怀中。 “怎么了?”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来,眼前迷迷糊糊又亮亮的什么也看不清,随即一只温热的手撩了撩他脸上的碎发。 他心满意足地伸手抱住那只手双手握住,又往这人怀里缩了缩,这手好暖和啊,那该是师尊了,玄渊的手总是很凉,带着捂不暖的寒意。 “师尊,您回来了!”黎音眯着眼仰头甜甜地叫了一声,感觉到抱着他的人身体一僵,似乎有要把手抽走的意思,他赶忙又把那只手往怀里送了送,整个人在他怀里缩成一团。 难道是师尊因为他忤逆天帝陛下的事生气了?黎音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是一抖。 “师尊我知道我做错了!您别生气好不好?”他的声音有些委屈,还带着几丝哭腔,让易云靖有些手足无措,怔愣了半响,终是放弃了叫醒他的冲动。 “朕不生气。” 倒意外的挺可爱的。 黎音不知道他想到哪去了,他只是想到师尊终于回来了,便有些想哭,数日来压抑的委屈,他只敢在疼他爱他的师尊面前肆意倾泻。 “师尊我跟你说,我就是故意要忤逆他的。”易云靖正要抱起他去休息,却突然感到黎音抓紧了他的衣摆,一反常态的声音里全是委屈。 “虽然我没事..........” 易云靖停下了动作,安静地抱着他听他慢慢说着。 “虽然我知道他做的对.......”黎音抽吸了两声,“可是师尊,凡卿死了,飞鸿死了........” “就在我的眼前,我救不了他们.......” “我没用!可是我原谅不了他........” “那么多血.........那么多条命啊师尊!!” 说到最后黎音已经几近崩溃地抱紧了他,易云靖也一言不发地把他紧搂在了怀里。 “没事了。”易云靖低头轻吻他的发顶,抵着他的头轻声安慰他,“没事了,有朕在这,以后不会让你遇到这些事了。” “........”黎音又低声不知道念叨了什么,易云靖侧耳去听,却只听到了个珠字。 珠?易云靖想了半天,他喜欢珠子么? “等我找到那破珠子我就回去陪您!”黎音骤然喊出的这一句让易云靖回了神,“以后管他什么天翻地覆,我就侍奉在您膝下,那劳什子君的我再也不做了!” 易云靖轻抚他脸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随即黯然落下。 虽然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易云靖还是听出了他的些许意思。 他在找什么珠子,找到了就要走了。 “原来朕在你眼里还不如一颗珠子重要,真是小没良心的。”易云靖苦笑,提膝将他抱起来,缓缓向床榻边走。 黎音这会已经睡着了,红润的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手依然紧紧地抓在他的衣摆上不肯松开。 应该是做了什么好梦吧,易云靖想着笑了,躺下身随即抬手勾下了床边挂起的纱帐。 第90章 酒醒 酒品不好的人,一般人品也不咋地。 深知道自己喝多了什么鬼样的黎音,酒醒了还是对眼前的状况有点懵。 酒是好酒,醒了之后没有多少宿醉的头疼感,原来作天作地地习惯了,回回喝完了大酒都有酒神备着醒酒丹候着,加上在天界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所有的神仙也就都放着他去了。 问题是现在是在人间,在皇帝的宫殿里。 黎音睡得迷迷糊糊有些热,他费力地扒开眼皮,入目便是熟悉的深蓝色纱帐床顶,他迷茫地眨了两下眼睛,愣了半秒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同易云靖喝酒来着。 还能在这躺着,看来自己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他刚暗自宽了宽心准备起身唤绿婉取些水来时,突然发觉身上的触感不太对。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此刻正紧紧搂着他。 他当即浑身僵住了,几乎是一下一顿地缓缓扭过了头,就在他脸侧是易云靖放大了的清晰睡颜,许是此刻的气氛太过旖旎,此刻那张清醒时淡漠无情的脸柔和了许多,轮廓好看的不输于天界俊美出名的天神,他睡在黎音的身后,伸出的手一手箍着黎音的腰,一手搂着他的肩膀,把黎音紧紧地搂在了他宽阔的怀中。 两人皆是昨夜的衣衫未换,厚重的衣服就这么捂着难怪会热,此刻虽然不是什么坦诚相待那么怪异但是这领口大敞的模样也不输了。 ................. 黎音脸都绿了。 他费了好大劲才憋住没有大喊混蛋吃豆腐吃到了老子头上和把这位人间最尊贵的君王踹下床的冲动,忍着额头上爆出来的井字青筋蹑手蹑脚地把他箍在自己身上的手往下拽。 忍住!他默默地劝着自己,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欠人家的,忍住!! 然而现实总是很骨感,就在他刚要脱身成功的时候睡梦中的易云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高大的身躯颇为委屈地往前凑了凑,重新把手搭在了黎音身上,搂得更紧了。 “..............” 是可忍孰不可忍,黎音这下终于一个没忍住,抬脚就朝着易云靖身上踹。你有本事睡不醒你有本事装睡啊! 不过他这刚起床没什么力道的一脚没有踹到人身上,而是直接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脚腕,黎音胸口上的重量随即一轻。 “松手。”黎音斜眼甩了甩脚丫子把那只手甩下去,打了个哈欠坐起来,“醒了就赶紧起来!你不上朝的么?” 易云靖眼睛睁开了一下看了看他,缓慢地眨了眨,似是还没睡醒,随即又闭上了。这次他直接干脆地又把坐着的黎音拉下来,复又摁在了怀里。 “哎??”黎音被摁的直接闷了口气没上来,手脚并用地要去推他,被易云靖摁着手全都收在了怀里。 “别闹,朕再睡会。”黎音听见易云靖晨起沙哑低沉的嗓音说着:“今日休沐日,朕不上朝...........” 黎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喂,你上不上朝关老子屁事!! “不是.........”黎音复又从他怀中爬了出来,这次意外地顺利了很多没有受到阻挠,“你.........” 平稳的呼吸声响起,易云靖已经又睡着了。黎音还未说出来的话卡在了嗓子里又自己转了回去,他咬牙切齿地比划了半天想着要不干脆掐死他算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给自己找麻烦。 到底没忍心又把他叫醒,黎音凑近了些看清了易云靖的脸,这可怜的眼眶底下全是乌青,不知道多久没睡过好觉了。 罢了罢了,月老大爷叹了口气,都是男人抱着睡一觉又不会少块肉,当帝王的就没有不累的,说白了还是他造的孽。 冬日天亮的晚,这会子刚蒙蒙亮,黎音小心翼翼地从床脚踩了下去爬下床,光着脚踩在兽皮地毯并不冷,他稍微理了理散乱的衣襟,轻手轻脚地把纱帐重新挂好,才匆匆套了鞋小心地推开寝宫里的小门。 “绿婉?绿..........” 黎音一开门就被吓了一跳。他本来是想找绿婉拿些水来,哪知道一推门绿婉和刘公公就端站在门口,都笑眯眯地看着他,绿婉还似有似无地朝屋内看了一眼,眼里藏不住的笑意看得黎音有点发毛。 “你俩........”黎音斟酌了一下用词,“杵这当门神么?” “哎呦瞧您真会说笑!”刘公公笑道,“陛下留宿哪位的宫殿这做奴才的就得值夜候着,这是规矩——” 言下之意易云靖睡哪他都得跟着,黎音咂咂嘴,那敢情他成天正大光明地听人家闺房墙角了,这当个太监也是听不容易的! “哦。”黎音只得点点头,绿婉见他穿的单薄就站在风口吹风,忙拉他到厅内,刘公公顺手将门又掩上才跟了过来。 “公子,这天还早,您怎么不多睡会?”绿婉取了碗白水递与他,热得嗓子干到快冒烟的黎音忙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喝着,“您喝慢点,别呛着了!” “没事没事!”黎音把喝空了的碗放到一边,一屁股瘫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里面太热了我睡不踏实,就出来待会。” 他答得理所当然,绿婉和刘公公却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不知道在想什么,绿婉有些不解道:“陛下还在休息么?” “对啊!”黎音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困乏一扫而光,“他还没睡醒呢!要我去叫他?” “别了别了!”刘公公赶忙摆手,手里的拂尘被他摇得一晃一晃的,“陛下好容易好好休息一天,咱们可不敢去打搅陛下休息。” “嗯?”黎音挠挠鼻子,“他最近很忙么?” “这..........”刘公公犹豫了一下,想着小公子不算是外人,这才如时回答道:“最近因着您和....那位的关系,陛下已经没日没夜地住在御书房几日了。” 黎音噎了一下,颇为无奈地捂着脸不想说话了。 得,清羽虽然咎由自取,但也是他亲手烧了人家两个的红线,这因果循环居然又折腾回来了! 第92章 找吃的 “行吧。”黎音无奈地揉了揉头,案上的紫金香炉中正燃着青烟,本是安神的香料却熏得他无端有些头疼,“把那炉子里的香料倒了罢,呛得慌。” “哎。”绿婉应了声,小心地将炉子端起来走了出去。 刘公公看着黎音有些颓然的脸色,有些担心地问了句:“小公子您脸色不太好,要不再回去睡会?” “哈——不睡了!”黎音又是一个大哈欠打了出来,揉了揉眼角溢出泪水,懒腰抻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拽过刘公公,环视了一圈周围无人,这才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刘公公啊,那个风华殿——”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还没等他问完刘公公就苦着脸连连退了好几步,又是作揖又是行礼就差没给他跪下了,“您可千万别想那个地方了!那真去不得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陛下非扒了奴才几个的皮不可!!” “有那么邪门么?”黎音挑眉一歪头,有些不信邪地看着他。 “有!有大发了!”刘公公连连摇头不住地唏嘘,“跟那地方沾过的人,全都.........哎!那可是宫里的禁地啊!当初您要住这陛下也是不愿意的,又拗不过您,不然这长思堂都没人敢靠近的!” “哦——”黎音皱着眉头满脸凝重地点点头,“那还真是委屈绿婉跟我在这了。” “哎呦!”刘公公急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们这做奴才的可不是只跟着主子跑,您待她好她就是有福气了!就是奴才求您了,那地方您可千万不能好奇啊!” 赶着说着绿婉回来了,还端回来了温水和轻软干净的布巾,轻轻置于黎音面前。 “时辰还早,您先简单洗漱一番,奴婢为您备些吃食来。” 一听早膳黎音来了精神,暂且就先把在一旁偷偷擦冷汗的刘公公忘在了脑后,他洗了洗脸又漱了口,趁着绿婉去收拾的时候他摸了摸一头乱成鸡窝的头发,摸索了半天把昨晚尚未拆下来的发带解了下来。 “哎?”绿婉刚一回头就看见黎音叼着根发带自己在梳理头发,忙急匆匆地上前两步欲意接过带子:“奴婢为您梳吧!” “不用不用!”黎音依旧叼着带子躲开了绿婉的手,从牙缝中挤出了几句话,声音模糊得将将能听清:“我许久没有自己梳理过头发了,你为我梳理的太过繁杂了,我今天想放松放松。” “........是。”绿婉只得作罢,站在一旁看着他把头发束高用一根带子简单地绑好,长长的头发被整理后柔顺地垂下来落在了身后。 “忘了。”黎音刚放下手就一拍脑门,“绿婉,走走走咱们去偏殿!” “哎?”绿婉被他拉着乖乖地跟在后面,又满脸的莫名其妙,“我们去偏殿作甚?” “废话!”黎音回头敲了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头,“换身衣服上膳房找吃的啊!我这一身都是酒味,我可忍不了这么吃东西!” “............哦。”绿婉把那句奴才为您端来咽了下去,安静地跟着走了,留下刘公公一个继续坚守阵地等着易云靖醒来。 其实黎音的衣服没多少,他刚进宫那件楚秋然为他买来的新衣全是血污,已经穿不了了。后来易云靖叫绿婉为他量了身段做了许多新衣服,他却总嫌繁琐不愿意穿。 那些厚重华丽的衣服,总让他想起某些不好的东西。 绿婉匆忙间为他翻了件乳白色的轻衫出来,黎音躲在里间一脸嫌弃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接过绿婉递过来的衣服裹了又随手披了件红斗篷,就出了长思堂的门一头扎进了附近最近的膳房中。 这会天将明,膳房中的宫人们有的已然开始忙碌了,一进去就是扑面而来的饭香和点心的甜香味。黎音带着绿婉走进去的时候,把不少人都惊到了。 他们大多不认识黎音,但是都认识绿婉,一见绿婉跟着个模样俊秀的小公子进来,就都知道了这是最近宫里疯传的那位。 “给公子请安!”为首的一个带着身后众人赶忙给黎音行礼。 “不用不用!你们忙你们的!”黎音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示意众人赶紧散了,他就是来找点新鲜吃食,又不是来显摆的。 绿婉在一旁笑而不语,众人这才接着忙手中的活计去了。黎音挠挠脸,看着满室繁忙的宫人,有点尴尬地拽拽绿婉的衣袖。 “那个啥,我是不是不该这会来?” “不会!”绿婉轻声道:“都知道您是陛下眼前的人,他们不敢说什么的。” ............更闹心了好么? 黎音胃口倒了一半多,正想着干脆回去算了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位宫人在做点心,面案上的颜色煞是好看。 “你这是做的什么啊?”黎音颇有些好奇地走过去,戳了戳瓷碗里洁白的面粉。 那小宫人见他连忙躬身道:“回小公子,奴才做的是荷花酪!” “这样啊,”黎音点点头,旋即又问他,“那你会做海棠酥么?” 这下不止这小宫人迷茫了,连绿婉都是面带了疑惑:“公子,奴婢在宫中不曾听过这名字,那是您家乡的点心么?” 黎音愣了一下,随即道:“算是吧。” 凌烟最爱吃这个,当了灶王爷之后成天扒着天宫里御膳房的食神,说是要将秘方带去人间,结果人间没见得有会做的,黎音跟着他天天偷瞄食神倒是学了个七七八八。 “万分对不住,这个奴才真的不会做!”小宫人面带歉意地同黎音道:“奴才着实头一回听见这个名字。” “不怪你。”黎音苦笑虚扶了他一把,“是我忘了.......” 好吧,他得承认,想那些混蛋了。 “你忙你的,你们这有多余的灶台没?”黎音环视着扫了一圈,说干就干地撸起了袖子,“既然你们这没有,那我自己做吧。” “有.....”小宫人瞅了瞅捂嘴轻笑的绿婉,犹豫着指了指不远处一个空着的小灶台,“可是.......” 黎音甚至都没等他可是完,径直就抱着那碗面粉过去了。 可是什么啊??君子远庖厨什么的,本来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第93章 海棠酥 经大亮了。 床榻的另半边是空的,凉了许久了。这并非他的龙床,相较简陋了许多,但是意外的得了一夜好梦。他揉了揉额头缓缓坐起来,想起来这里是长思堂。 作夜分明是同黎音一起睡的,似乎半梦半醒的时候黎音还爬起来折腾了一回,被自己一把搂回来了。黎音身上隐约带着以前曾闻过的花香,他近日里累的久了,不知不觉就睡熟了。 他许久没有睡的这般安稳了,看来不是床或是地方的问题,是睡在他旁边的人不对。 易云靖坐在床上回了回神,伸出手撩开了垂落的纱帐,恭候许久的刘公公立刻上前,奉上了一杯温度刚好的白水。 “陛下您醒了。”刘公公笑道,“看您的模样睡的不错!” “嗯。”易云靖低头饮了些许温水,感到喉咙间被地龙炙烤的干渴缓解了些许,又将杯盏还与了刘公公。 “黎音呢?” “小公子当是去附近的膳房了。”刘公公收好了茶盏扶他下床,跪在地上给易云靖穿鞋,“小公子醒的早,约么是饿了,就央着绿婉姑娘同他一齐寻新鲜吃食去了。” “他可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易云靖一听笑了,复又半是无奈地摇摇头笑骂着,原本还略带着的一点睡意一扫而光。 “可不么。”刘公公道,“不过小公子可真是个不多见的,有他在,您都比原来笑得多了!” “是么?”易云靖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还真是。 “呵,他的确是个活宝!”易云靖起身,“为朕更衣吧,朕去看看朕的活宝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哎!“刘公公应了一声。 长思堂的膳房其实以往根本无人问津,是因着黎音要住这现腾出来的地方。 易云靖第一次踏足这里,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站在了朱红的门外有些疑惑。 这云烟雾绕的是什么?? “哎呦坏了!!”刘公公一拍大腿急道:“别是走水了!小公子可还在里面呢!!” 易云靖闻言瞳孔骤缩,一把甩开刘公公扭过身就急着要往里走,刘公公赶忙拦着他还大喊了几声招来几个侍卫救火,就要乱成一团的时候可巧里面跑出来一个捂着脸咳嗽的小宫人,被易云靖一把拦了回来。 “谁·····哎!皇上吉祥!”那小宫人抬头一见是陛下驾到,慌忙就要跪下行礼,刘公公把他拽起来,急声问他:“小公子可在里面?” “小公子?哦,在啊。”那小宫人一脸莫名其妙,见他身后的侍卫提着水桶匆匆跑过来赶忙拦着,“哎哎!没走水你们干什么啊!” “没走水?”易云靖皱着眉看了他半响,听见无事略松了口气,挥手让赶来救火的侍卫退下,随即低下头抹了把他脸上的黑烟灰,“那你这是怎么弄的。” “这········”那小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同陛下撒谎,“小公子在做点心,火开大了些,奴才好奇凑的近了些,就·········” 易云靖和刘公公的表情那一瞬间都很精彩。 半响易云靖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疼的头,刘公公也是松了口气,嘿嘿笑了几声,赶忙上前把陛下方才情急之下踩乱的大氅摆正了正。 “陛下您别急哎!小公子没事!” “朕知道。”易云靖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抬眼望了望眼前浓浓的黑烟,“朕就该知道,他走到哪都会有惊喜给朕!” 走进去果然还有大惊喜。 “我跟你们说,这个点心就得火大才好吃!!”离老远就听见了黎音大大咧咧的嗓门,易云靖没让刘公公通传,两人安静地走了进去。 一屋子人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全围在角落里的一个小灶台前,绿婉正躲得远了些似乎生怕那股可怕的黑烟染黑自己的绿裙子,听见门外传来声响她回过头,见易云靖和刘公公布知何时过来的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欲行礼,易云靖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朝着那拨人的中心走去。 绿婉会意,抿唇笑了笑,和刘公公站到了一边。 “小公子,这为什么是这样的啊?梅花竟也能做芯子?” 人群背对着易云靖,对着锅中刚出锅的点心比比画画,处于中心位置的黎音蹲着正在往灶台里塞木柴,白白小小的背影显得格外单薄。 易云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昨天抱着就觉得有些古怪,如今这一看,果然是清瘦了许多。天天温补着好吃好喝供着还养成这样,这膳房的奴才看来不能留了。 “这个是梅花掐芯扮的馅子,虽然叫海棠酥但是也不一定要··········呀!你怎么来了?”黎音跳起来把盘子举起来在众人面前晃了两圈,刚转过身要给身后的人看看,就冷不防撞进了易云靖深邃的眼眸中。 黎音愣了一下,他身旁好奇的宫人也随之回头一看,一身黑金龙袍的陛下正背手面色冷淡地看着这边,顿时一个一个吓的魂飞魄散,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皇上吉祥!” “朕以往不曾来过,不想此地如此闹热。”易云靖往前走了两步,刚想看一看黎音手中的盘子,黎音一扭身就把盘子搁在了身后,把他往前推了一把。 “大清早的你怎么跑这来了?”黎音抬起头看他。 “找你啊。”易云靖淡淡地说,没有丝毫觉得不对,“朕起床时你不在,听说你来这了。朕倒想问问你,大早的不陪朕,跑这来烧柴火玩了?” 这对话太微妙了,满膳房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却没人敢抬头看。 黎音此刻的小脸上沾着面粉和黑灰,看着有些滑稽,易云靖不做声地看着他,抬手试着为他擦了擦脸,结果越擦越花,倒把煤灰擦了一脸。 “···········” “擦干净了么?”毫不知情的黎音问他。 “干净了。”易云靖正色道,脸不红气不喘。 第94章 不能输 “好了,左右回去也要重新收拾了。”易云靖错开眼神,目光落到了黎音身后,“你这忙活了一早上,做了些什么?” “哦,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黎音又把盘子从身后端了出来,“这是我·······家乡的点心,尝尝?” 易云靖低下头,盘中刚出锅的点心还散发着热气,被捏成花瓣的模样,嫣红的花瓣衬托着洁白的花心,竟然意外地很好看。 刚才那么大的烟,这点心竟然没糊,也是很有本事了。易云靖抬眉端详了一会,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起一大早,把自己搞成这样,就是为了给朕做点心?” 啥?黎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然而易云靖没给他回嘴的机会,直接从他手中接过盘子放在一边,张开双臂把他环抱在怀里。 黎音眨巴了两下眼睛有点懵,心道这家伙又发什么疯,直接伸手推开了他。 “你这还没酒醒呢?” 绿婉和刘公公都直接选择背过身去,跪于地上的宫人更是把头低的死死的,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被挖了眼睛。 易云靖没答话,而是从那盘子中挑拣了一块完整的花瓣捻起,慢慢放入口中。 “怎么样怎么样?”黎音见他吃过后不语直接又凑过去,眼睛亮闪闪地全是期待的光芒,“我不太擅长做点心,这还是跟我们那的大厨偷学的,还没尝,便宜你了!” 易云靖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险些上脸的表情憋了回去,抽着脸把嘴中那一口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强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可怕的味道啊!又苦又涩还泛着糊味,易云靖从前出逃时自认没少吃过苦,可是这么色香俱全味却堪比刑具的东西却是第一次碰到,这外表,就和黎音无害的翩翩公子外表一样,太有迷惑性了! “········挺好。”易云靖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随即生怕黎音再心血来潮多做两盘一般一把揽过他的肩,把他罩在自己的大氅里。 “这里有些冷,你同朕回去吧,朕叫他们多送些吃食来,今天你可以多吃两串糖葫芦。” “哎!好啊!”黎音眼睛一下亮了,也不管那盘子被抛弃的点心了,蹦蹦跳跳地就跟易云靖回去了。 眼见着陛下和小公子离开,宫人们这才松了口气,开始三三两两地收拾东西,方才那位跑出去的小宫人好奇地端起来那盘海棠酥,对上面精致的花纹赞叹不已。 “瞧这!这纹路咱以后给主子做点心可得学学,多细!” 旁的人也不住点头,那小宫人又捡了块方才陛下掰下来那块试着放进嘴里,随即脸色发绿直接吐了出来。 “呸呸呸——”他吐着舌头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这什么玩意这么难吃!!” 雀屏宫内,所有婢女皆是一夜未睡,沈易安端坐在床上,哭红的眼依旧泛着红肿,穿着的还是昨夜那件牡丹凤纹袍,头上步摇被摘下来时带乱的发丝依旧蓬乱在那里。 她不许芳姑姑为她打理。 “娘娘,”芳姑姑跪在她脚边,半是商量半是哀求道:“天都亮了!陛下暂时不会来了,奴婢为您梳洗一番您先休息会吧·········” “不必。”沈易安摁住了芳姑姑的手,那双通红的眼睛盯着芳姑姑看了一会,定定地问她:“他昨夜,还是去了长思堂?” “···········是。”芳姑姑犹豫着点点头。 “在那过了夜?”沈易安惨然一笑。 “···········”芳姑姑说不出话了,犹豫的神色却已出卖了答案。 “你说,我到底哪里不好?”沈易安怔怔地摸着自己的脸,随即突然跳起来,崩溃一般抄起手边的手炉就往地上砸,“本宫到底哪里不好?!!” “啪!” 紫玉的手炉摔在地上随即四分五裂。 “娘娘!”芳姑姑扑上去抱住神色有些疯癫的沈易安,“娘娘您别这样!!” “本宫等了这么多年的皇后之位!”沈易安崩溃地大喊出了声,“本来就是我的!!他一来,陛下居然·········居然!!” “许是昨夜陛下心情不好对娘娘说话急了些,娘娘别急,等下饭后去见皇上好生服个软就是了!”芳姑姑紧紧抱着她,生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急急地说。 “不会的···不会的哈哈哈哈!!”沈易安大笑起来,边笑眼泪却又流了出来,“他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不会管我吃穿用度是否真的逾矩,陛下突然提及此事,定是因为···········” 说到这她声音顿住了,身体发软栽倒了下来,芳姑姑赶忙抱着她轻轻把她放在床上。 沈易安的眼泪依旧顺着脸颊抑制不住地滴滴往下流淌着,她绝望地闭上眼,声音都在颤抖。 “定是因为·········陛下心中已经有了皇后的人选了,而那个人不是我!” “娘娘············”芳姑姑心里也是疼的紧,她轻轻为沈易安按摩着头部的穴位,一边示意跪着的小丫头感紧去点安神香来。 “娘娘您大可先不必急,且不说来日方长,单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子,在这后宫中也翻不起什么波浪!纵使陛下有心如何也无妨,外头可还压着群臣,是断不会让陛下扶持一个不能生养的男子即位的!” 芳姑姑毕竟是宫中的老人了,看事物看得比沈易安深刻了不知多少。果不其然沈易安听见她的话虽然眼睛还是紧紧闭着,但是眼角已经不再闪烁泪光了。 “你说的对。”安神香的香气安魂入梦,沈易安躺在床上,只觉得方才躁动不安的心绪安稳了许多,半响才闷闷地开口道,“本宫还不能就这么输了!” “本宫绝不能···········输给这么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 第95章 古怪 风华殿这个地方古怪的紧,黎音已经偷偷趁着绿婉不在的时候绕着那斑驳的大门研究了好几次了。 这里以前定当是很风光的,在墙外能看见的内宫碧瓦飞甍,即便年久失修也较之黎音现下所住的长思堂精致了许多,宫门外镇守的一对石狮雕工堪称活灵活现,就连宫外的空地上也栽种着数棵长青的松柏,如今覆盖着层层亢荡的白雪,倒也不失为一种景致。 闹鬼是不可能的,但是在这里也感受不到该有的充沛地气的波动。照理说皇宫之中即便最偏僻的角落都该有地气照拂,可怪就怪在这里既无妖邪之气也无旁的什么,里面似乎空荡荡的,仅有一丝似有似无的仙气。 太奇怪了。 现在是晚膳时分,绿婉被他支去膳房做点心了,黎音环顾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便蹲在了风华殿的宫墙外的墙角处,他轻轻把手放在斑驳落漆的宫墙上,耳朵也贴上去,闭上眼睛,用神识去感受内里有无生命的波动。 太古的神明在上,黎音默默念着,晚辈求索至此,若有因缘,请予吾求。 并无回响。 黎音疑惑地睁开眼睛,又不死心,咬咬牙又运起了方恢复了些许的神力,深吸了两口气,靠在冷冷的墙上再度发声。 若有因缘于此,请予吾求! 里面依旧毫无波动回响,就在黎音有些力不从心将将要收手喘口气时,一阵异样的气息流转过他的指间,随即消散,快的像是错觉。 嗯?黎音一下来了精神,赶忙从雪堆里爬起来双手都附在了墙上,加了把劲又附上神魂去探,这回却是彻底地石沉大海,再无半点回音了。 这什么情况?黎音坐在雪堆里郁闷地抓起一捧雪扔在墙上,搞什么啊?好容易有点回音,还说没就没了,玩呢? 天已经完全黑了,再待下去少不得绿婉要着急,黎音只得先拍拍屁股站起来,抖了抖身上沾着的雪沫子,跺跺脚勉强让自己热乎一点,这才又探头探脑地从宫墙边上跑到路中央,这才挺起胸直直地往回长思堂的路上走去。 就在方才错身的刹那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呼声,他回头看了看,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明日翻进去看看吧,黎音想着,脚步逐渐加快,眼前逐渐灯火通明,在眼见着到了长思堂的门前之时他眯起眼睛盯了前方片刻,停下了脚步。 不见绿婉,又有这么多宫人提着灯笼站着长排在长思堂门外不大的空地上候着,火光亮如白昼,为首的刘公公正站在最外面来回踱步,急的在寒冬腊月里连连擦汗。 “刘公公?”黎音蹙眉赶着走了两步,刘公公听见声回头见他回来了,一下子乐了,赶忙迎上前。 “小祖宗哎您可算回来了!”刘公公给黎音行了一礼便上前扶住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无事后这才松了口气,推着他往宫里走:“陛下等您半天了,问谁都不知道您去哪了,绿婉姑娘被陛下好一顿训斥哟!您这是上哪去了啊?” “绿婉?”黎音听得这话回头看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小跑了两步跑进长思堂内。 屋内地龙烧的暖烘烘的,一身金纹龙袍的易云靖正坐在大殿主位上不语地喝着茶,见他进来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又继续品茶,似乎并不打算说什么。绿婉正跪在一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肩却还在一耸一耸地,显然是哭过了没缓过来。 边上的红泥雪炉还温着酒,是黎音走前特意叮嘱绿婉从膳房弄来的,为的就是温个酒烤个炉子方便,眼下满室都飘着芙蓉醉熟悉的酒香,却无人静心品赏了。 黎音眉头一挑,目光从易云靖身上转到绿婉身上又再度看回易云靖,慢慢地眨了眨眼,火气蹭的一下就窜上来了。 哎你好样的!欺负到我身边的人身上了! “不知陛下大驾光临,这是有何贵干?”黎音也不同易云靖行礼也不同他气,直接大刺刺地坐下,环抱着手臂翘起二郎腿,活脱一副二世祖的模样。 闻言易云靖倒是抬起了头,手中的磁盏中的茶品了半天也依然不见少。他目光深邃地看了黎音许久,半响化为一声哼笑。 “你倒是不常这般称呼朕。” “哎呦,是么?”黎音往上看看,“许是之前我喝多了,竟敢同当今陛下称兄道弟了,怎么,皇帝陛下如今要治我的罪不成?” 绿婉跪在他脚边,此刻轻轻拽了拽他的裤脚,黎音权当不知道。 易云靖看了半响手中的杯子,突然一把将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他一撑椅子缓缓起身,沉声道:“都出去。” “哎!”黎音欢快地应了一声,单手拽起绿婉就要往外走,又被易云靖喝住:“你去哪?” “不是陛下您要我们都出去的么?”黎音回过头装作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您一个人也好冷静冷静清醒清醒不是。” 易云靖气笑了,指向他身边依然在抽泣的绿婉:“她们出去,你在这乖乖呆着!” 绿婉闻言赶忙擦了把眼泪,对着易云靖和黎音各欠了一礼就捂着脸匆匆出去了,外面的人也被刘公公带着走向了远处。 “你说你天子之位九五至尊,冲人家一个小姑娘撒气,”黎音看着绿婉离去的方向,扭过头连眼白都懒得给他一个,“传出去也真不怕旁人笑话你?” “她在朕身边多年,这是朕第一次骂她。”易云靖背过手,走近了些许,见黎音故意同他置气便伸手摁着他的肩膀将他掰了过来,“心疼了?” “心疼个球子!”黎音恶狠狠地甩开他的龙爪子,气不打一出来,“你这大晚上的跑到我宫里耍威风,还不许我生气了?” “朕看你这样倒确实是气的不清,”易云靖脸色缓和了些许,随即叹了口气,“你气,你道朕就不气么?” “对对对!!”黎音声调猛然上扬起来,“你气你气,你可不能气坏了!劳烦您现在赶紧起驾回宫有多远回多远!” 第96章 入浴 黎音这话一出口,身侧顿时安静了,半响才传来一声嗤笑。 易云靖又是气又是好笑地揉了揉他仅一根发带高束着的乌发,凉凉的还带着些许湿意,是方才落在发上的雪融化了。他轻轻皱眉,顺手将那根湛蓝色的发带解了下来。 “哎?你干什么?”黎音回头间一头散发垂落下来,被易云靖抓了一把在手里,滑滑的仿若上好的丝缎。 “旁的等下再说。”易云靖松开手将他推到内室去,“身上湿成这样还在这跟朕嚼舌根子!先去沐浴梳洗,别回头坐了凉又成了朕的不是了!” 喂喂喂说好的先吵架呢?!黎音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就被推倒了内室中,易云靖站在了门外,顺手关上了门。 长思堂千不好万不好,只有一点好,就是内室后通着一处挖好的汤泉,是前朝时的一位爱沐浴的妃子央了前朝皇帝许久才造的,挖通了地下引来了山泉水,终年温暖如春,还在泉边种满了百合花,是故长思堂纵然外显的只有零星三两只的梅花枝,内里却终年飘着百合的香气。黎音来此之后,对这里简直喜出望外,有时间就想赖在这里。 估计是绿婉在他回来之前准备好了,沐浴所用的一干物什和干净的衣物都在边上放着,满室氤氲的雾气缭绕着。黎音回头瞅瞅易云靖居然乖乖在门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不由得腹诽这人气今天转性了? 天大地大干净和吃最大,黎音也没什么心情管门外等他的是九五之尊还是九五之数,美滋滋地脱了衣服就慢慢趟进了水中,温和的水波缓解了许多他此刻胸中隐约泛起的疼痛。 黎音苦笑,脱力般地靠在了浴池壁上,整个人浸在水中,大喘了几口气,咽下了溢到了喉口的呛咳,那是在身体尚未痊愈的状况下强行催动神力的证明。 “真是,没完了是吧?”他喃喃的念着。 “什么?”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黎音一惊,赶忙哗啦地从水中齐腰的水中站起,回头只见烟雾缭绕间站着个人,黑金的龙袍广袖,不是易云靖又是谁? “你这什么毛病?”黎音又惊又怒,扬手就是一捧水朝他泼过去,被易云靖侧身躲了。“竟然偷窥他人沐浴?” “朕不曾偷窥。”易云靖答得理直气壮,差点把黎音气到吐血,“朕正大光明地一直在这,是你方才没发现。” “·········”黎音深吸了一口气,劝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跟这个年岁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小毛孩计较,这才又晃悠着坐回了水里。 “那陛下正大光明地可看够了?”黎音转了个身留了个被长发遮挡的背影背对着易云靖,“看够了请先出去。” “朕说了,唤朕表字就好,听你叫朕陛下,着实别扭的紧。”易云靖撩起衣摆长腿一弯坐在了浴池边上,新手摘了朵盛开的百合花,把玩了一番放入水中,“朕还没治你的罪,你道先计较起朕的不是了?” 若不是他知晓黎音大约同他一般的年岁,他怕是要以为黎音尚未及弱冠之年,看着身形模样都那般年轻美好,肤白胜雪较之他唯一的妃子沈易安还要白上几分,此刻在水中完全不施粉黛的面容看得易云靖神色有些晦暗,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饰了回去。 黎音却完全没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他被易云靖最后那句话气到了。 典型的恶人先告状!黎音余光撇了撇他,施施然也坐回了水中,离易云靖远远地,仅余一颗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男子汉大丈夫,都活了多少年了,给人看两眼就看了,又不立贞洁牌坊! “说吧。”黎音决定先发制人,扭了扭脖子就开始质问他,“这大晚上的来我这还把绿婉骂哭了,发的什么疯?” “·········”易云靖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朕哪是晚上来的,朕午膳过后便来了。” 黎音一惊,易云靖看着他继续道:”朕等了你足有两个时辰还有余也不见你回来,绿婉是朕特意叮嘱去照顾你的,结果你人丢了都不知道,朕当然要骂她。你说你这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说得好像还有点道理,黎音一时间哑口无言,复又察觉到不太对。 “我去哪不重要,这不是回来了!今日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易云靖一下被气笑了,坐近了些敲了敲黎音的脑袋:”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朕看你是日子过糊涂了!“ “少敲我的头!!”天天敲天天敲,逗小孩呢你!!黎音愤愤地抱住头回过身,一下撞进了易云靖含着笑的眼眸,霎时间愣了一下。 “今天是小年夜,绿婉没同你说么?”见他实在不记得易云靖提醒了一句,黎音这才想起来,好像出门的时候绿婉是同他说今夜年夜要早些回来吃饭,但是被他忘到脑后去了。 “·········好吧。”黎音放下手道:“我确实忘了。” 随即他又想起来,皱着眉头往前挪了几下,蹲在水里仰头看了看好整以暇的易云靖。 “那既然这样,你不是该去陪沈贵妃?” 易云靖静了片刻,低下头直视他:“朕真是奇了怪,为何每次朕来找你,你都急着把朕往她那推?” “那不然呢?”黎音不以为意。 “旁的男人女人巴不得朕日日陪着,你倒好,天天把朕往旁人处推。”易云靖直起身道。 “你要是喜欢那样的,这宫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随你开心去挑,何苦赖在我这?”黎音摊了摊手,白皙的手在水中泡的久了些略有些发皱,他撩起头发放在左胸前,用手指简单地顺了顺。 “谁叫朕对他们不感兴趣。”易云靖紧盯着他光裸后背露出的上的一道仅一寸有余的伤疤,伸手抚摸了上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第97章 了解你 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连黎音自己都快忘了那里原来还有道伤痕。 他不自在地把头发又撩了回去挡住了,“忘了,多久之前的事了。” “不对你别打岔!”易云靖张口还要说什么时被黎音直接截住,“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不去陪你的沈贵妃啊?” “呼,朕就想来你这不行么?”易云靖摇摇头一副无奈至极的模样,“她·······有些太逾矩了。” “逾矩?”黎音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她以前同现在不一样?” 易云靖摇摇头。 “其实也没变化,她跟在朕身边久了,以往用些太过华贵之物也就罢了,可如今她用着本该皇后所用之物日日习以为常,朕提点过她可依旧屡教不改,朕也懒得去见她了。” “·············”黎音有些绝望地双手捂住脸,“完了。” 女人哪懂男人这堆花花肠子,她只知道你从前待她好,如今突然对她挑三拣四那定是不喜爱她了,而且这笔帐十有八九还得被算到自己头上。 完了完了,最毒妇人心,自己在宫中估计安稳不了两天了,易云靖现在天天往这跑,连小年夜都不同她一齐过了,这沈贵妃定是要找他头上来了。 “什么完了?”易云靖有些不解地将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你今天为何一直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算了你不懂!”黎音苦着脸懒得同他解释,靠在浴池壁上无语地打了几个扑腾,抓心挠过地锤了几下胸口。 “其实朕也有话想问你。”易云靖斟酌了一下,还是把在心中自那日就疑惑至今的话问了出口,“你在找什么珠子?” “?!!”黎音听清了这话被吓的一下坐直了,原本平静的水面被带起了一片水花,他不可思议地瞪着易云靖,“你知道了??” 不可能啊! “朕知道又如何?”易云靖也未料到他这般大的反应,眼神微动便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我···这·····哎呀!喝酒误事啊!“黎音重重地一拍脑袋,急急地问他:”我还说什么了没有?!“ ”你还说·········“难得见他这幅模样,易云靖勾着嘴角的一丝笑意,想了想略去了一些估计黎音也不想提起的事情,又道:”还有什么烟和玄什么的,你说他们还欠着你的酒,还有·········“ ”嗯。“黎音惨白着小脸点点头:”还有啊?!“ ”还有你躺在朕身上,叫了一晚上师尊。“易云靖拄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原来你还有个师尊啊。“ ”啊!!“黎音有些崩溃地把脑袋往身后的石壁上磕了磕,”我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了!“ ”也不尽然。“ 黎音磕着的地方突然一片柔软温热,一抬头见是易云靖将手垫在了他额头前。 “你从未同朕说过这些,其实朕倒还真想多了解你一些。” 别了解了!再了解泄漏了天机我估计我又得挨天雷劈! “左右同你没关系,知道多了也没好处!”黎音烦躁地对着挥挥手,大有嫌弃的意味在里面,“你就当不知道,赶快忘了可好?” “不好。”易云靖面无表情且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况且你要找的东西若是就在宫中,朕可以帮你。” “?”黎音闻言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帮?” “朕可以叫各宫大开宫门任你去找,或是朕派人帮你各宫搜查,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只要不干涉朕的朝政,这宫内就无人敢阻拦你。”易云靖张开双臂,仿佛将整个皇宫囊括于其中。“只要你想。” 有一瞬间,黎音确实心动了。 但是下一秒他就冷静了下来。 确实,如果有皇帝的亲允和首肯,他会容易许多,但也容易惊扰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若是让他得了风声带着定缘珠跑了,那便再难找了。 “多谢,但是不必了。”终究黎音摇头还是谢绝了他,“这是我的事,我自会解决,你便别问了吧。” 易云靖探寻的目光在他身上注视了一阵随即又收了回来,“那朕不问了,你先出来吧。” 他将身侧干净的衣物托盘推过来,站起来背过身,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温泉泡久了确实头晕,黎音扫了他一眼,倒也不担心他偷看,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将雪白的里衣裹在了身上。 百合花香缭绕了一室,身后光脚踩在地上的声响哒哒不绝于耳,易云靖抿唇轻笑了一阵,走远了些又取了放在远处的一块布巾子。 “走吧,这里快闷死了。”措不及防肩膀被人拍了拍,易云靖回过头,黎音披头散发地站在他身后,目光却没在看他,而是看向了门的方向,“绿婉估计又备了许多好吃的,晚去了可就凉了!” “先等等。”易云靖将布巾罩在他依然湿漉漉尚在滴水的头发上,“这么大的人了也不晓得擦干净头发,也不怕冻着了凉了!” “·······哦。”黎音理亏地低下头任他为自己擦拭着长长的头发,易云靖以前估计没干过这种伺候人的活计,手重的很,挫得他呲牙咧嘴地有些发疼,又不好意思直说,好在易云靖也留意到了,一声不吭地又放轻了些。 “好了。”易云靖将外罩批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走吧。” 黎音被他大力拽的往前踉跄了两步,刚要发火,就见到这人虽是背着他,耳根上却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意,脚步也比平日快了不少。 这是······害羞了?黎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的一阵恶寒,赶忙狠狠甩甩头,怎么可能,这是个大老爷们又不是小姑娘,估计是热着了吧? 出了内室黎音甩开易云靖的手,先跑去寝宫从里到外换了身衣裳,又简单把半干的头发束了一下,把自己收拾的利利索索地才又出了门,他可不想被人传整日衣冠不整地像个疯子。 虽然现在外面也没传他什么好话便是了。 第98章 绿婉的红线 长思堂作为内宫,说小也不会太小,虽说比不了天界的司缘阁,可黎音一个人住也绰绰有余了,虽然经常性地多加一个易云靖挤过来,也是能坐得下的。就是如果再加一个,那可就嫌挤了。 但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总有人上赶着不长眼地找挤。 小年夜由于刘公公在来之前就吩咐了膳房陛下要前来用餐,因此今夜长思堂内备的膳食都格外精细,准备的时间也长了些。 易云靖在前殿等黎音出来,先品了两道点心静等开膳的时辰,黎音没理他,晾着他就径自拉了绿婉跑到寝宫内。 绿婉显然方才修整过仪容,重新挽了发髻修了眉又点了胭脂,已然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 黎音心下有些愧疚,拉着她不放连连道歉:“抱歉啊绿婉,我...........哎呀反正这次着实是我不对,我该早点回的!对不住!” 说罢躬身就要作揖致歉。 “哎小公子您别这样!”绿婉急的连连去扶他,“这本就是奴婢做错了事,同您没关系的!” “我都知道了。”黎音瘪着嘴闷闷地说:“因为我跑出去一下午,你们那陛下才迁怒你的吧。” “这.........”绿婉声音小了一些,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也不全是,陛下责骂的对,若是您有个什么事情,奴婢连您在哪都不晓得,着实该骂的。公子您不必想太多,这是做奴婢的本分。” 说罢绿婉对着黎音欠了欠身,神色间带了恳求之意:“您以后若是要出去,可万不能像今天这般了!陛下也是心急公子您啊!” 黎音刚要应她,转念一想自己以后说不准还要去风华殿爬墙呢,又不能跟一个姑娘扯谎,就生生把话憋了回去,甩甩头强扯开话题:“总之今天是我不对!来来来,这个送你当赔礼!” 说罢他拉过绿婉纤细又白得玉莹莹的腕子,将翠绿的衣袖翻了上去,将什么东西系了上去。 绿婉一低头,只见一截通红的红线绑在了她的手腕上,末端还被黎音细细地打了个死结。 那是黎音的姻缘线,绿婉的姻缘他早先算过,是个遇浮则浮遇沉便沉的命,若是另一端暂且还没有人,若是绑了这姻缘线出门,不好说可攀高官,也至少可保得遇一两心相悦之人终老。不光是赔礼,也算是他对绿婉这段时间照顾他的谢意。 只是大红色哪是一个侍女能用的颜色,绿婉又不知晓这是什么,当时就急了,忙要把这红线摘下去,又被黎音拦下了。 “摘了作甚?”黎音不以为意地为她正了正,“你戴着不是挺好看的!” “公子切莫开这种玩笑,奴婢受不起啊!”绿婉急道:“公子好意奴婢心领了,可奴婢不过一小小的宫女,哪能用得起大红色!” “哎?”黎音愣了一下,他在天界着红色着惯了,来了凡间宫中易云靖命内务做予他的衣裳也大多是以红色为主,倒是忘了这里红色是不能乱用的。 “倒也是哦.............没关系!”黎音挠了挠头想了想,转头将那截红线往里为她戴了戴,将袖子放了下来,“你现在跟着我,这是我给你的东西,旁人若是有异要找事,便叫他们来找我好了!” “可.............是。”绿婉见他认真的模样也不好再推脱,拿袖口掩了,才想起来问黎音道:“小公子,奴婢愚钝,您为奴婢绑的这红线可有深意?” 黎音坐在椅子上摆弄着桌上瓷瓶里插着的新采来的白梅花,听得这话把梅花折了一支别到了她的发髻上。清水出芙蓉,绿婉生的素雅,本就没什么装饰或是过重的妆容,仅这一点梅花色,便衬得她容色明艳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黎音歪头咬着嘴唇笑了,伸手点了点她的手腕,“月老牵红线,听过么?你也老大不小了,帮你求个好姻缘啊!” “哎呀小公子!”听得这话绿婉霎时间红了脸,又羞又气的连连剁了两下脚:“您又打趣奴婢!这也是能浑说的?当心冲撞了上仙惹他老人家不高兴啊!” 放心,他挺高兴的,这不正在你面前乐呢么!不过黎音没继续逗她:“可没骗你,这红线在月老庙求来的,很灵的,放心吧!” “嗯。”绿婉羞着脸点点头,“多谢公子好意了!” “不过切记,月老庙的人跟我说过,这不能乱摘下来!”红线毕竟是仙物有灵气,黎音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也不可随意叫旁人乱触碰的好!” “公子放心。”绿婉抿唇轻笑,“既是公子所赠,奴婢断不会随意叫旁人知晓的。” “那就好那就好!”黎音大咧咧地从方才所靠的椅子上站起来,算算时间也该到用膳时了,大手一挥道:“走吧走吧!我估计再不出门你们陛下就真该急了!” 说着抬腿就往门口走。 “公子等一下!”绿婉突然想起什么又快步走在了他的前面,把黎音挡了回来。“让奴婢为您重新打理一番吧!” “嗯?”黎音挑眉看绿婉一副突然凝重的模样,又对着旁边的更衣镜看了看自己刚收拾利索的衣服头发,有些不解道:“同平常一样啊,有什么问题?” 绿婉却没应他,贴在门边听了听确定人还没来,这才又两步走了回来:“您沐浴时雀屏宫的芳姑姑听闻陛下也在此处,赶到这寻陛下不见耍了好一通威风,还说晚些时候沈贵妃娘娘要过来同陛下和公子您一同用膳,所以............” “呦呵?”黎音一听乐了,“今天这一个两个都什么毛病,全跑我这犯病来了?” “嘘——!”绿婉急忙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又警惕地听了听门外,“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啊。” 黎音失笑,伸手轻轻将绿婉推到了一边。 “我懂你的意思。”黎音走了两步回头对着有些怔愣的绿婉道:“只是现下满宫里都传我狐媚惑主,若是我当真盛装去见那什么沈贵妃,你觉得合适么?” 第99章 月老大爷欺负人了 “这...........”绿婉一时哑口无言,黎音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放心吧,你们那陛下在这,她吃不了我!” “公子!”绿婉急忙又要说些什么,可是黎音已经先她一步推开门走了出去,她也只得收了声跟了上去。 该来的早晚得来,黎音心里明镜似的,今天估计只是个头阵,以后还有的烦呢! 这易云靖文韬武略样样拿得起,怎么在这些事上就不长脑子呢!黎音无奈地撇撇嘴,算了,没准是这位皇帝陛下故意的也说不准。 果不其然,一进正殿,沈贵妃已经端坐在侧位上同易云靖一齐喝茶了。沈贵妃今日明显有备而来,盛装打扮得异常艳丽,胭脂色的庄重长裙上绣着芙蓉花色,配着她精心描化过的妆容,虽仅看得见侧脸,但她只单是婷婷袅袅的坐在那捧着茶盏喝茶,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易云靖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也看不出喜怒,黎音却明显感觉到他不是很高兴,这沈贵妃却似乎并未察觉。 绿婉欠了欠身同他们各行了个礼,随即又站回了黎音身后。 “呦,这小公子可算过来..........嗯?!”听见声响,沈易安不慌不忙地将茶盏轻放于案上,优雅地转过头,却在与黎音四目相对时愣住了。 不是她之前所猜测的老男人日渐衰老受损的面容,面前之人的容颜依旧仿若二八年华的少年般白皙动人,莫说不见老态,甚至还略带了些青涩,衬着他明亮的双眼,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 可这张脸却让她无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而这边黎音看清她的容貌时,一时间也懵了,但他反应得快,笑了笑掩饰过去,随即坐在了另一侧的侧位上。 天老爷的,他居然没记起来,这沈贵妃不就是当年他同凌烟闯进沈家的时候吓到的那个瓜脸小姐么?!! 黎音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坏了,可千万别给认出来,第二反应就是这皇宫里的伙食就是好啊,能把灶王爷存心折腾的瘦弱的吓人的小姐养得这么雍容华贵。 沈贵妃显然也想起了那一段不太光鲜的回忆,当即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是那天天又黑她匆忙之间又只看见了个模糊的剪影,何况一想都这么多年了,那贼人是否还活着还两说,肯定也变了样子了,随即半放下心来,面上又堆了些笑意。 “初次见面,小公子果真生的唇红齿白惹人喜欢呢!就是有些面熟啊。” 易云靖闻言看向她,随即又把目光默不作声地转向黎音。 黎音见她似乎没认出来自己暗松了口气,接过绿婉递上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道:“确是初次见面,沈贵妃娘娘也着实光彩照人呢!我倒是不曾见过娘娘这般之人,不知娘娘 看我从何处面熟呢?” “许是见过相似之人罢了,小公子别往心里去。”这边沈易安见黎音没有丝毫反常之色,也料定自己是认错了人,遂不再纠结此事,她放下茶盏,示意芳姑姑出声。 芳姑姑随即会意,自沈易安身后站出来,低声喝道:“大胆!” “?”黎音好笑地想看看她们想唱哪一出,易云靖冷眼旁观着也没有要出声的意思,满殿就听得芳姑姑略有些粗的嗓音回响着。 “见了娘娘竟也不下跪行礼,娘娘同你说话你却又这般放肆,公子来了宫中这么久,半点礼数也是不懂么!” 绿婉皱了皱眉刚要说话,黎音向后拜拜手示意她别出声,他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捧着茶盏,嘴角的扬起的笑容里带着不屑。 “看来这宫中做主的不是皇上,倒是你们家娘娘了?” 黎音轻飘飘地扔出这一句,此刻所有人的脸色却是变了,沈易安偷偷瞧了一眼易云靖,有些拿不准他此刻的态度。 “你休要胡说八道!”芳姑姑黑着脸低声道。 “你说的礼数我还真是不懂。”黎音垂着眼将把玩着手中做工精巧的茶盏,越想却是越想笑,不理会她继续说道:“你们陛下从未同我计较过礼数,我连他的礼都还欠着,这位姑姑却叫我同你们娘娘下跪,莫不是你们娘娘压了你们陛下一头,连他的规矩都能当抵了?”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芳姑姑脸色顿时极为难看,她回过身跪下同易云靖磕了个头道:“陛下恕罪!奴婢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芳姑姑你方才这是做什么!”沈易安此刻也缓缓起身,低声训斥着芳姑姑道:“小公子是何人,岂是你能管的!” 说罢又向易云靖所坐之处施了一记道:“陛下恕罪!臣妾的下人无礼,叫陛下和小公子看笑话了!” 呦呵呵?黎音眉梢微挑,丫头片子暗着骂谁无礼呢? 易云靖却并未看她们主仆一唱一和,只是沉着脸磋磨着红木靠椅上刻得圆润的木球,目光一直锁在轻笑着的黎音身上。 “也不尽然。”黎音这时候放下茶盏一拍衣服站起来,踱步走到沈贵妃身侧道:“姑姑教训的是,入宫这么久我也确实未同陛下行过礼,着实失礼了,不如..........” 沈易安侧目看他,见他作势撩起衣摆就要跪拜下去,绿婉跟着也要下跪。 易云靖皱紧了眉,抬手示意绿婉扶起他:“不必。你在朕面前不必在意这些。” “哦。”黎音二话不说站直了,对着地下跪着的芳姑姑摊摊手道:“听见了?” 芳姑姑已经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跪在地上低着头不去看他,沈贵妃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得又道:“念在芳姑姑也是初犯,陛下饶了她这一回罢。” “罢了。”易云靖也起身缓步走到了他们面前,扫了眼不在乎的黎音,直视着沈易安,目光深沉得让人害怕。 “今夜小年,朕高兴允了你一同来此用膳。你这人自己带回去教,记得,没有下次了。” 沈易安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她垂下眼帘掩住内中的情绪,低头应道:“臣妾明白。” 第100章 黯然 今晚因着又是小年夜,又有皇上和贵妃娘娘亲自驾临的缘故,长思堂的晚膳备的着实丰盛,实乃黎音入宫后见过最好的一顿。 不过看来是要暴遣天物了,因为除了黎音自己,似乎另两个人的注意都不怎么在吃上。 山珍海味流水一般地被端上来,刘公公率先服侍易云靖落座,芳姑姑和绿婉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厌恶。黎音余光撇到了,想了想后对绿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别急,绿婉会意,稍等了片刻,待沈贵妃落了座后才服侍黎音也入了席。 算是给沈贵妃些面子。 黎音自己心里明白,就算易云靖向着自己,实际上真正不占理的是自己,纵然自己上神之位不可能向一个凡夫俗子下跪,可不明所以之人只会觉得你恃宠而骄忘乎所以。更何况他们对这当年的沈家小姐也并非全然问心无愧,当年的事到底还是对不起人家的。 “开席吧,别发呆了。”易云靖低沉的声音乍然响起来,黎音猛然间回神,这才发现方才魂飞天外的片刻间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沈贵妃笑得端庄,易云靖侧目直盯着这边,目光里带着探寻之色。 “哈,抱歉!”黎音手攥成拳抵在鼻子下干咳了一声,“一时见到这么多好吃的,有些忘形了,两位别见怪哈!” “小公子真是性情中人呢!”沈贵妃轻笑着提起白玉筷,却是夹起了一筷鸡丝径直越过了布菜的刘公公,送入了易云靖的碗中,“陛下素来喜爱这菜,多吃些吧。” “嗯。”易云靖目光下移了些看了看碗中的菜,并未多说什么,黎音正将一块软炸里脊送入口中,冷不防听见沈易安又笑眯眯地问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小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呢!瞧本宫这记性,小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不会不会!”黎音大咧咧地自曝名姓:“我叫黎音,黎明无声的意思。” “倒真是个好名字。”沈贵妃掩唇轻笑,眼底闪过丝丝幽光,“难怪陛下牵挂了这么多年。瞧着小公子的俏模样,不知晓的,还道是本宫的弟弟呢!” 她的弟弟?思及此处黎音倒是愣了一下,她是当年的沈家小姐,她父亲如今是沈府尹,那她弟弟·········· 他脸沉了些,埋首下去吃了两口菜不想再说话,倒是沈贵妃说来了兴致,又道:“小公子生的唇红齿白本宫看了真是喜欢的紧,也不知何处钟灵毓秀之地能养出你这般俏生生之人!” “朕也想知道。”冷不防的,易云靖也插了进来。 黎音先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即明白了,沈贵妃是在套他的话,但是易云靖就是真好奇了。 他挠了挠下巴,又想了想道:“一个穷乡僻壤啦,那住的人出门连钱都不带的!还有个很坏的地主天天一肚子坏主意!不过景色确实是很好看。” 神仙出门确实是不怎么带钱,因为一般有急需的直接找白夜就好。天帝陛下也确实总是一肚子坏水,黎音心底默默的念着,对不住啦陛下,事实如此,我可没有妄议你! 沈易安听他说的玄乎,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在诓他们,易云靖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只是笑笑便又低头吃菜了。 “听着像个世外桃园。”半响沈易安只得回了这么一句。 其实就在你们脑袋顶上,要不要抬头瞅瞅?黎音憋着笑想着。 “那若是这样,小公子你可曾读过书么?”沈易安紧接着又问。 黎音抬头看了她一眼,将口中的甜菜咽了下去。 “自是读过的,只不过不多,怕是不能同娘娘相比了。”他轻声道。 这次还不等沈易安说什么,易云靖倒是先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面前盘子中一块做工精细的点心夹到了黎音的盘子中。 “几句话就能提点的朕大梦初醒,又是几句话就能让朕的举人拜你为师,朕可不相信你读的不多,怕是恰恰相反读的太多了吧!” “你们的那些书我先前确实没读过。”黎音不服地还嘴道:“不过是我师尊教的好,有些东西一看便懂了罢。” “朕真是越来越好气你那位师尊是什么来头了。”易云靖笑道,“能让你对他顶礼膜拜,连喝醉酒也不忘找他!” “··············”戳到了上次的糗事黎音噎了一下,随即忿忿地拿筷子去戳盘中的点心,却意外地发现这点心有些眼熟。 “这是··········芙蓉酥?!”黎音有些惊奇地抬头望向易云靖,“你吩咐他们做的?” 这个“你”听的沈易安面色微动,易云靖却习以为常地接了下去:“嗯,上次朕见你做大抵是很喜欢,便叫他们学着做了些来。” “多谢多谢!”黎音开心地对着易云靖抱拳摆了摆,他上次做好了一口还未吃就被易云靖拽走了,最近正好想吃的紧,恰好就送上桌来了!这点心不知晓味道如何,单是外形便已同天界的有六七分像了。 他夹起一块就送入口中,点心的火候比他上次做的好很多,外皮酥脆,梅花拌的芯子入口即溶,甜软可口,同记忆中的味道却还是有些许不同。 “唔············”黎音吃着吃着就皱起了眉,点心好是好,就是有些噎到了。 “怎么了?”易云靖见他神色有些古怪,便将刘公公方才贡上的解腻花茶推给了他,“不合口味么?” “还好啦。”黎音忙接过茶喝了两大口,顺过了口气还轻拍了拍胸口,“这点心难学难做的,做成这样不容易了!” 易云靖想起上次黎音做出来的点心,没忍住笑了,道:“那叫御膳房再琢磨研究下吧,也不急。” 沈易安看着易云靖脸上已经许久不曾见过的关切的神情和温暖的笑意有些失神,随即黯然的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将所有险些破溃而出的情绪又压了回去。 第101章 说错话了? 这海棠酥吃的顺口,黎音又夹起一块,刚要放进嘴里无意间一抬眼,发现沈贵妃看他的目光中隐有敌意,他眼珠微动,又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沈贵妃娘娘也尝尝吧。”黎音笑着对上沈易安,“这点心做的真心不错的。” “多谢小公子了。”沈贵妃勉强笑道:“只是本宫近日吃的少,这会子已经饱了,便不多吃了。“ ”吃的这么少?“黎音扫了一眼她前面干净的过分的碗筷,又扫了眼面无表情的易云靖,道:”可是身体不适?近来天气变化的紧,贵妃娘娘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将来于子嗣上才好说啊!“ 他这话其实只是单纯地想关心一下这个被他们坑惨了的女人,但是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貌似起了反效果。沈贵妃方才还温和些了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怪异地难以形容起来,易云靖也是神色颇为古怪地看着他,桌上一时间有些无言的尴尬。 ”那个········我说了错话了?“黎音有些犹豫地两头瞅瞅。 按理说即便姻缘线断了,两人还有多年的情分在,没理由生疏至此啊。 沈贵妃低下头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能没说出口,神色变了又变,终是带了些许委屈地看了易云靖一眼,见他并未留意自己这边,又飞快地把头扭了过去。 易云靖却只是望着黎音,各中闪烁的眸光看得黎音不自觉有些后背发凉。 好吧,看来他真是说错话了。想到这他对沈贵妃的愧疚不由得又更深了一层,他们本来应该是对举案齐眉的夫妻啊! ”没有,你说的对。“所幸易云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今日这菜做的不错,绿婉同整个膳房的人赏一月俸禄。“ ”哎!“绿婉受宠若惊,忙欠身谢恩,”奴婢多谢皇上恩典!“ 易云靖转过头,刘公公马上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朕有些乏了。”易云靖轻轻揉了揉额角,波澜不惊的脸上还真添了几分乏色,“沈贵妃,今夜朕去你宫里休息,” “!”沈贵妃惊诧地猛然抬起头,随即整个人都活起来一般惊喜非常,眼里都闪着晶亮的光芒:“臣妾随陛下一同回去。” 芳姑姑立刻上前扶起了沈贵妃,易云靖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朕瞧着你确实清瘦了不少,明日朕叫御膳房多与你备些新贡的补品。” “臣妾谢陛下。”沈贵妃柔声道:“陛下的心意,臣妾定当珍惜。” 说着手搭上了易云靖的胳膊,易云靖并未拒绝她。 “恭送陛下。”绿婉下跪相送易云靖,黎音想着有外人在到底要给易云靖点面子,就也略行了个平礼,也跟着应了声:“恭送陛下。” 易云靖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并未回头。 “摆驾雀屏宫——” 随着刘公公的通传声,易云靖与沈易安两人并肩走了出去,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思堂内顿时又寂静非常,仿佛刚才的人声只是错觉。 “呼——”黎音瞅着人真的走了,长舒了口气,又坐回了桌前。不知为何,看着他们二人般配和谐的背影,他心下会有一丝怪异的感觉,但很快被他忽略过去了,不重要。 “绿婉?”黎音招呼招呼放从地上跪拜起身的绿婉,“今天的膳食很不错,快来吃点,还有这么多,都扔了太浪费了!终于就剩咱们两个了,不必拘礼!” “小公子··········”绿婉有些犹豫道:“您——不难过么?” “难过?”黎音一筷子菜刚放进嘴里,莫名其妙地含着筷子看她:“你不会也认为我该吃醋吧?” “倒不是。”绿婉的表情似乎很难过:“您应当看出来了,陛下今夜原本是要在这陪公子的,只是您那一句话,才把陛下赶去了沈贵妃那········您何苦呢?” “错!”黎音伸出一根手指抵在绿婉的嘴唇上,“今天就算我不说,沈贵妃来了,你们陛下也肯定要去她那的!” “啊?”绿婉不解道:“您这么确定?” “我认识你们陛下那年他不过双十出头,如今这年一过,也当至而立了。”黎音却随即同她道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想必群臣也在催促他了。” “您说子嗣?”绿婉有点明白了。 “对啊。”黎音点点头,“如今后宫仅得沈贵妃一位,即便你们陛下对我可能······有那么点迷糊,他也绝不会放任膝下无后,那是等着贼人窜自己的位呢!” “所以今夜陛下看见沈贵妃后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绿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因着这么层缘故,因为不能留下陪您了啊!” 好像你理解的还是有点偏了。 “得得得我们不妄议朝政,那是他们的事,同我们没关系!”黎音提着筷子敲了敲盘子边缘,“快来吃些!” “您先慢慢吃,我去取些芙蓉醉给您。”绿婉轻笑道:“今夜陛下顾念着怕您馋酒便先让奴婢温了些,现下温度应当刚好才是。” “呀!”黎音一下乐了,“我就说嘛,这光吃饭不喝酒怎么吃怎么怪,感情在这等着呢!快拿来!” 眼睑绿婉去取酒了,黎音这才真正瘫坐在椅子上,敲了敲今夜一直隐隐作痛的胸口,掏出了药瓶吃了粒药下去。 眼见着瓶中的药所剩不多了,他也不能总这么下去才是。 正想着,黎音却突然感觉胸口那块许久没有动静的盘龙血玉隐约有些发烫。 “?”黎音有些疑惑地将玉掏了出来:“你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血玉自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黎音将它凑近了一旁的烛光细看,剔透的玉质水头上佳,又因着几代人数年的传承和沾了他的仙气而光彩四溢。 不过此物不仅连着他的心脉,另一端也无形中紧紧连在易云靖的身上。 “有那么生气么?”黎音喃喃念着,心态有些复杂地将玉又仔细地放回了衣服中。 第102章 绿婉与许星河 冬日里的苍穹总是特别湛蓝纯净,在白云如锦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遥不可及。 天界兜率宫位于雾气缭绕的天池边,此地为三十三重离恨天之上,终年气候温润,为太上老君的炼丹之处,若说药神练的是起死回生的本事,那太上老君的仙丹便是化腐朽为神奇的至宝。 之内,太上老君正同药神商讨着如何医治酒神身上的伤,冷不防一小童子匆匆跑进来,白衣飘飘脚下还带了风,吹得悬于墙壁上的半株灵火摇摇欲落。 “何事如此匆忙啊?”太上老君示意药神且等一下,转身告诫小童道:“方才你的脚风险些扑灭了这火。” “对···对不住!”那小童气喘吁吁明显是跑急了,揪着胸口的衣服断断续续地从嗓子眼里强把话挤出来:“刚····刚才灶王·····灶王爷托信来,说········酒神大人他·········他状况不太对···········” “嗯?!”太上老君眉头一皱,连带着药神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两位德高望重的上位尊神互看了一眼,先是药神先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对着太上老君摇了摇头。 “你先回去照看着,我们随后就到。”半响太上老君沉着声音对那小童吩咐道:“记得带些九转灵丹。” “是。”那小童匆匆应了,又匆匆忙跑了出去。太上老君回头看那微弱的灵火光,已是较方才又暗淡了不少。 “酒神这次到底是伤了根本了。”药神道:“无声狱那地方又阴气颇重,这么下去可怎么是好?” “本君同陛下也提及过此事,”太上老君亦是叹气,“陛下却并未对此多置一词,想来尚还芥蒂,” “月老仙君走的潇洒,可害苦了酒神却不自知啊。”药神唏嘘不已,“只是当时那个状况,换做旁的什么神仙又能好到哪去呢············” 兜率宫的火,仿佛也随之慢慢冷了。 人间正是新春即将来临之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为了迎接新的一年的福兆。 宫中过年的氛围也是越发浓重,连相处甚远的长思堂也挂起了红灯笼,就是黎音瞧着那灯笼嫌俗气的紧,又亲自绘了牡丹图样的花色糊了灯笼,才又给挂了上去。 自打小年夜那日不欢而散后,易云靖这几日再未来过长思堂,这让黎音大大松了口气,每天闲的一有时间就偷跑去风华殿附近转悠,只不过吃了上次的教训,每次都不敢呆太久,生怕给绿婉带来麻烦。 绿婉眼见着陛下生了小公子的气,心里着实着急,可眼见着小公子每日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这日趁着小公子偷溜出去散心后她也偷溜了出去,打算寻着刘公公探个口风再说。 只是她前脚还没出长思堂的门,后脚就见一人昂首踱进了大门里。 这是谁?绿婉有些疑惑,长思堂虽是偏僻之处,但也是内宫之中,常人自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又见那来人,金边白衣腰佩玉坠,相貌丰神俊朗却又隐有咄咄逼人之势,竟是许星河。 许星河原是沈家的远亲,因着沈府尹的推荐才入了清羽门下,样貌家是皆是人中一等一的。只是当日殿试之时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穷酸书生楚秋然压了一头后又因着恩施辞官离京而再不受陛下待见,仕途也有些不顺,本就压着一股子火气,又听说那害老师辞官之人眼下就在这长思堂中,这才借着来看堂姐姐的由头偷跑到这长思堂前来。 只是许星河还未曾见到传闻中那妖言惑主的小公子,刚进门便被一个长得不怎么出众的小丫头拦住了。 “大人请先留步。”绿婉抢先一步阻在许星河面前,恭谨却不谦卑地直视着他,“不晓得大人是何人,您是来找我们公子的?” “对!你是他的侍女?”许星河挑眉,斜着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不屑地笑了:“我还道陛下对这害人不浅的祸害多好,也就不过如此。住的这么远又这么破旧,不知道的还道你们这是进冷宫了。” “大人口下留德。”绿婉听他这般傲慢无礼也仍保持着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缓缓欠身又直起腰,不卑不亢道:“是我们公子说他喜欢清静,这才搬出了陛下的寝宫搬来了此处,陛下所赐摆设之物也皆收好了尚未摆放出来。奴婢不知大人是何来头,只是看您来此并无善意,若是存心来找事的,奴婢劝大人还是请回吧。” “你个小丫头也敢教训本官!”许星河也来了几分火气,“谁给你的胆子!” 绿婉跟在易云靖身边多年,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也知晓眼前人定是非富即贵,只是小公子是陛下亲自吩咐她要照看好之人,旁的什么都与她没关系。 “自是陛下给的。”绿婉毫不露怯地直视着他:“是陛下派奴婢来照顾小公子,大人来此,难道也得到陛下允许了?” “········”被戳中心事的许星河面上挂不住有些恼羞成怒,又不好动手打女人,气的脸青一块白一块,连声道:“本官是没有陛下首肯,那又怎样?陛下并且将此地划为禁地,本官有在宫中自由行走的权利,凭什么不能来?” “那若是陛下知晓您用这权利来此闹事,想必也不会开心。”绿婉道:“大人,听绿婉一句,早些回去吧,我们家公子这会子不在,您再在这费多少口舌他也不会出来。” “那他去哪了?”许星河瞪着绿婉,看了她半响冷笑一声:“别跟我玩什么金蚕脱壳的把戏!” “他确实不在,奴婢也确实不能让您进去。”绿婉实在不想同这人多做纠缠,“您若是有什么话,可以同奴婢说。” “你给他转告?”许星河嗤笑道,不屑的眉眼仿佛在说“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不,怎么同奴婢说是您的事,同不同公子转告就是奴婢的事了。”绿婉脸上一副关你什么事的表情,成功又把许星河气到了一回。 第103章 有意思的许星河 见许星河还不走,绿婉方想着再找个什么合适的理由赶人,黎音兜头就回来了。 “绿婉啊!有没有糖葫芦?”一声嘹亮的嗓门自大门外传来,许星河眼眸微动,同绿婉一齐朝门边看去。 一身红斗篷的黎音大咧咧地走进来,一手不还住地拍了拍身上沾的雪沫,正奇怪绿婉怎么没应她,刚要再叫一声时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个好看的公子哥,绿婉站在他身后,对黎音挤了挤眼睛。 这又是来找茬的?黎音还没来得及疑惑,就感应到了绿婉腕上的红线似有异动,他愣了一下,就见那红线分出了丝凡人看不见的红光,飞快地绕上了这一脸不屑的公子哥腕上,随即又消散了。 呦呵?黎音瞪着眼睛瞅了瞅明显不太高兴的绿婉和满脸敌意的公子哥,嘴角没忍住抽了抽。 “你就是那个········”许星河上下打量了黎音几番,模样确实生的不错,一身红衣着实衬得他有几分仙人的出尘之姿,只是从方才那一嗓子就能听出来这是个毛毛躁躁的,内里同外表还真是不般配,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罢了。 “那个什么来着?”许星河着实想不起来这人叫什么,宫里人传他都传什么狐狸精坏胚子,能叫出他名字的实在没几个。 “我叫黎音。”黎音好心提醒了他一句,“不叫那什么。” “我知道!”许星河瞪了他一眼,“我还道宫中所传的什么小公子有多不凡,现在看来也就不过如此!” 许星河说着还拍拂了一下自己的白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音出来,眼中是明显的不屑与轻蔑。 黎音听他这话好笑,眯起眼睛往前走了几步,从他身边擦过后拉过面露愠色方要说什么的绿婉,示意她先别说话。 那红线有灵,又是他月老亲手为绿婉绑上的,为她挑的夫婿自是万中无一的青年才俊,不可能是个眼高于顶的草包。 那这位就是单纯看他不顺眼的了。 “这位大人,”黎音歪头笑笑看着许星河:“看来是今年新及第前十的进士?” “你怎么知道?”许星河神色微变,他自进门至今就未报过家门啊! 一旁的绿婉也是略有些惊诧,不曾想过这个看起来自大无比的讨厌之人竟是今年科举的 “一看就知道。”黎音耸耸肩膀,指了指许星河身上的白袍道:“若不想被人知道是谁,大人发上的小冠可早些摘了。” 许星河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上束得整齐的小冠,随即又赶忙收回手,有些懊恼竟是把这东西忘了。 黎音却是没理会他异样的神情,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接着道:“大人身上所着上好的苏州云锦,宫中此物陛下所赐之人不多,个中就有沈府尹和沈贵妃,既能到我这长思堂来,少不得家中有内宫中位高权重之人,沈贵妃的亲弟弟今年并未及第,那大人应是沈贵妃的表亲了。” “你····你········”许星河瞠目结舌地举着手指着黎音半响说不出话,“你究竟是什么人!” “无名之辈罢了。”黎音笑笑道:“只是想提醒一下大人,找到这来不是什么太明智的选择。” 他其实也是半蒙半猜,沈贵妃那弟弟沈念他见过,非是眼前这人,那云锦本来前些日子易云靖看着顺眼全送到了他这,被他又推了出去,托了绿婉送回了内务府,请内务府的人代为送去给沈贵妃,至于送没送给沈府尹他着实不知道。 “·········好吧,本官收回前言,你确实非是那空有皮囊之人。”许星河半响放下手,眼中的轻蔑之意少了些许,但仍旧带着怒意,“你就是凭着这口三寸不烂之舌,害我老师被陛下驱逐辞官的?!” “你的老师?”这黎音倒是真没想到,他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你是那清羽的门生?” “不准直呼恩师名姓!”许星河怒喝道:“老师待我恩重如山,你却害他至此,此仇不报,我与你势不两立!” “你的脾气和你那老师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黎音打了个哈欠,拍了拍绿婉的肩膀道:“还有糖葫芦么?” “有。”绿婉低头抿唇一笑,扫了被无视的许星河一眼,转身进屋去拿糖葫芦了。 “你!”许星河被黎音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 “对了,”黎音刚想回屋子,被快步上前的许星河拦下了,他便脚下一顿又折回来,“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 “本官叫许星河,是皇上御笔亲封的户部侍郎!”许星河高声道,拦着黎音的手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你记住了!” “许大人。”黎音点点头,随即又问:“你可见过楚秋然?” “同你何干?”提起这个名字许星河就有些窝火,遂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 “他为我故友,最近一直不曾见到他,不知他近况如何。”黎音坦荡道。 “他好得很。”许星河恶狠狠道:“比起他,你不是该先关心你自己么?” “我倒是想先关心你。”黎音抬头望望天边渐黑的天色,“你进宫总不会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哼!”许星河确是来找沈贵妃的,经他提醒才发现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气冲冲地一跺脚,转身道:“今天暂且这样,本官还有事不奉陪了!咱们来日方长!没完!” 谁跟你来日方长啊!黎音看着他匆忙远去的偷笑了一阵,却突然瞧见地上一物亮闪闪的,他走上前拾起来一看,是方才许星河腰上所挂的香囊。 “这个许大人啊。”黎音笑着摇摇头,“绿婉这是得有多巧才能和他··········” 此时刚好绿婉从后室端着一盘糖葫芦出来,就听见小公子在叫她的名字,又见着黎音正对着一个绿色的香囊自言自语,不禁有些奇怪。 “我怎么了公子?那人走了?” “啊!”黎音赶忙收了剩下的话,转头从绿婉手中的盘子中拿起一串糖葫芦塞进嘴里,还顺手将那香囊塞到了怀里。 “走了,可算走了!”黎音边吃边往长思堂内走,还在门口处跺了跺脚上的雪,道:“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第104章 坏了 “奴婢看也就是您心大,还会觉得这种人有意思。”绿婉上前帮他解了斗篷挂好,听他这么说直摇头:“遇上这种上门来找茬的,换个人早气得找不着北了。” “为何要生气?”黎音挑眉随即坐在了主位上,将冻得有些凉的双脚靠近了红泥暖炉,道:“他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心气太高又因为他老师和姐姐憋着口气,来找我也是正常。” 老师能影响一个人到什么份,黎音比任何人都清楚,许星河涉世未深,需要有一盏明灯指引,若是知道他老师干的那些破事,大惊之下迷失了方向就不好了。 许星河纵然有些冲动,但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到底还是太年轻啊!几千岁的月老大爷摇摇头,切,小屁孩! “说起来,您为何会知道那玉冠是举人才有的?”绿婉奇道:“奴婢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都不曾见过此物。” “正常,你从来只在内宫行走,哪见的了前朝之物。”黎音叼着糖葫芦笑笑,“我一个朋友带过,所以我认得。” 那日楚秋然来无字牢时发上戴着的就是这个,楚秋然素来戴纶巾并不喜玉饰,他后来细一想就知道估计是进士统一之物, 八成是只给有资格入殿试者的通行证。楚秋然入殿试时排第十一末尾,那这人肯定是前十的进士了。 “原来是这样。”绿婉恍然大悟,随即伸手将他又探手要去拿的糖葫芦夺过来,“您不能再吃了,当心脾胃啊!” “是是是!”黎音无奈又恋恋不舍地瞅着那盘糖葫芦离他而去,难得有些沮丧,“绿婉姑奶奶我不敢了!” 绿婉收拾起了盘子抿着唇笑着就要走,轻巧的衣袖翩飞间露出了一截红色,看得黎音眼神一闪。 “哎等等!”黎音拉住她,“先不急着收拾,你来陪我聊聊。” 绿婉闻言转头有些疑惑,但还是将手中的盘子放远了些缓步朝黎音走过来:“公子您是有什么事么?” “有啊!来坐坐坐。”黎音拍拍他身边的一张椅子,绿婉摇头不肯坐,只是站近了些。 “奴婢站着就好。” “哎呀,这就咱们两个,不用那么拘谨。”黎音一拍大腿起身将她拉过来摁在凳子上,随即坐了回来,拄着脸满脸坏笑道:“你对刚才那人——有什么看法没有?” “方才那人?”绿婉皱着眉头,万没有想到黎音竟是要问她这种事,老实答道:“没什么看法,但确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呃,这第一印象看来是不怎么样,黎音噎了一下,第一次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红线是不是失灵了。 “那你觉得······他长得如何?”黎音挠挠头,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长相?”绿婉又是一愣,努力地回想起那人的样貌来:“好像·······生的还不错。” 哎?有戏!黎音眼前一亮,紧接着追问道:“就是其实你觉得他还不错了?” “飞扬跋扈刁蛮无理·········没觉得好。”绿婉撅着嘴挤出了几句她认为最难听的词,突然反应过来猛然抬头,满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盯着黎音:“小公子您问这些做什么!莫不是———!!” 黎音直觉感觉她似乎理解错了什么,然而还没等他解释两句,绿婉就激动地站了起来,原本温和的嗓音都拔高了一个调:“您不能这样啊!就算他前途无量官运亨通,说到底他可连陛下一根手指头都赶不上!!” “···········啥?”黎音的话被她这一打岔全噎了回去,他呆着脸,望着脸急的通红的绿婉,彻底懵了:“关你们陛下什么事?” “我知道,最近陛下生您的气冷落了您您心情不好,”绿婉苦口婆心地劝着黎音道:“可您也不能就因为这个就移情于他人啊!您这样对得起陛下待您的心么!!?” “呃········不是!”黎音这才听懂绿婉的意思,嘴角抽了抽,伸手拽了拽绿婉的袖口:“绿婉你听我说········” “奴婢不听!”绿婉第一次格外激动地将黎音的手拂落下来,急的就差跳脚了,连语速都不自觉快了不少:“那人半分都比不上陛下,不过趁着年轻生了副好皮相,还是来找您的事端的,您怎么就——!” “停停停姑奶奶!”黎音好容易找到了个间隙插进去了句话,赶忙打断她,“绿婉姑奶奶,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对刚才那人半点意思都没有好么!别给我乱套帽子!” “······那您这是?”绿婉声音乍然顿住,愣在了原地有些接不上话。 “我的意思是,”黎音把她高举着的手掰下来,“你——对他,没什么意思?” “呀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啊!”绿婉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绞着衣袖扯紧了,“奴婢同他哪有半点干系啊!” 快有了。黎音偷笑了一下,瞅着绿婉窘迫的模样又忍了回去,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俩站在一起很有眼缘,不知道他未来有没有 这个福气——” “公子!”绿婉又羞又恼地扑上来捂他的嘴,“您胡说八道什么啊都是!别说了!” “呜呜呜!”黎音被她捂的上不来气手脚乱扒愣了好一阵,差点被捂死之前绿婉才发现他面色涨的有些难看才赶紧放开了他。 “咳咳咳咳咳··········”黎音捂着胸口又咳又喘地缓了好久才缓过劲来,“绿婉你········杀人灭口啊!” “让您说话也不忌讳着点。”绿婉羞着脸一跺脚,转身端起盘子就走了,任黎音在后面再怎么叫她都不回头。 “哎,真是。”黎音望着绿婉远去的背影啧啧了两声,从怀中掏出那翠绿色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香囊,止不住地有些哭笑不得。 “这俩以后得成什么样啊!这不会折腾成成怨侣吧·······” 说到这黎音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猛然一拍脑门,匆匆扯了绿婉方才挂好的斗篷就往出跑。 “呀!坏了!!” 105章 惹祸上身 因着沈贵妃是后宫多年的唯一妃子,内务府的人从不敢怠慢此处的供给。因此雀屏宫的粉饰是内功之中最为奢华之处,椒墙金玉装饰烟绫罗纱,大有堪比皇后的架势。 在以往,沈易安并觉得有什么不妥,旁人也觉得理所应当,然而易云靖不久前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沈易安不得不吩咐下去将那些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饰物收起来,免得碍了陛下的眼。 是以许星河迈进雀屏宫的大门时,险些以为自己走错了。 “许大人来了!”倒是闻讯出门迎接的芳姑姑见许星河愣在门口,眉开眼笑地招呼了一声,连忙上前将他请进来。 “娘娘挂念许大人多时了,外面冷,您快进来!” “哎,好。”许星河怔愣地随着芳姑姑的脚步缓缓走向内殿之中,走着走着他扭过头,环顾着四周同他上次来有些不同的景致,皱着眉头道:“芳姑姑,最近发生何事了么?” “大人为何这么问?”芳姑姑见他神色疑惑,心下有几分明白了:“您是看这些东西...........” “嗯。”许星河在殿外站住点点头,黑色官靴点了点地,指向了门边不远处一处光秃秃的空地。 “旁的也就不说了,”许星河道:“我记得堂姐素来最爱那边那面点翠龙凤呈祥的壁画,怎么如今只剩这空落落的一面墙了?” “这.........”芳姑姑笑得有些勉强道:“近来娘娘喜静雅,便差人将其涂了。” “嗯?”许星河显然不太信她这套说辞,可眼下又不好再问,便咽了话转身向殿门走去。 芳姑姑赶忙快步上前为他推开了殿门,撩起了冬日里悬挂的厚厚的门帘。 沈易安此刻正坐于小榻上捧着块锦布刺绣,屋内的地龙热得有些烤人,她绣的有些酸了眼睛,方放下针线轻轻揉了揉眼,贴身的小宫女莲儿便碎步进了来,一欠身道:“娘娘,许大人来了!现下正在外头呢!” “呀!快请进来!”沈易安一听便笑开了,忙吩咐莲儿道:“去准备些碧螺春来,还要蛋黄酥和马蹄糕!” “是!”莲儿应下了随即出去拿了。 许星河得了准,这才走进内殿,见沈易安笑盈盈地从榻上似乎是欲下来,连忙抢先一步单膝跪于地上,对着沈易安行礼道:“参见沈贵妃娘娘!” “哎呀,这里没有外人,你做这套做什么!快起来。”沈易安脸上顿时不悦地将他扶起来,“快让姐姐看看,星儿长高了多少!” “不敢劳动长姐!”沈星河却是一刻也不敢忘礼,恭敬地请沈易安回了高榻上坐着后他后退了几步,才坐在了方才宫女搬过来的矮凳上,腰背挺得直直的。 “都说了不必如此了,你呀,越发出息了。”沈易安捂嘴笑着,眼里满满是对这个小弟的宠溺:“念儿若是有你一半争气,此刻你们两兄弟也好一齐进宫陪本宫说说话了。” “长姐不必挂心,”沈星河端坐道:“堂兄虽落榜近日也是苦读的紧,想来他日高中也只是晚些时日,不愁没有相见之日的。” “还是星儿乖,”沈易安欣慰地点点头,见莲儿进来奉茶,示意她将点心至于沈星河身侧的小案上:“星儿尝尝看这点心,这宫中的蛋黄酥虽不及家中滋味,却也别有一番味道。” “谢长姐。”沈星河道谢后便依言捻起盘中手艺精致的点心,小口咬下细细品尝吗,白面皮中包裹的豆沙馅子入口即化,内里蛋黄又咸香可口,宫中做点心的手艺自是没得说的,许星河不由得眯起眼睛点点头,咽尽了口中食物不住赞叹。 “这蛋黄酥做得着实味美,有劳长姐记得星儿爱吃了。” “你爱吃蛋黄酥,念儿爱吃马蹄糕,长姐都记得呢!”沈易安又让莲儿回头去多备了一些装好,道:“这宫里的点心再好,本宫一个人吃着也无甚滋味,可巧你来了,便陪本宫多用些吧。” 一人?许星河眉心微动,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周围,发现沈易安宫内朴素了许多,金玉饰物撤下了不少,就连沈易安的衣着头饰都不及原来光鲜,发上的簪子少的有些可怜。 “长姐,恕星儿冒昧............”许星河有些犹豫地问出了从方才就环绕于心中的疑惑:“陛下他........待您不好么?” “嗯?”沈易安一愣,“为何这样问?” “就是——”许星河坐立不安,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将话说的委婉些:“这次来长姐宫中,似有许多变化..........” “这样啊。”沈易安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些许,方才还闪着光亮的眸子此刻有些黯然:“有些东西不该本宫用,本宫用了这么多年,陛下提点本宫一句,也是该然........” 许星河顿时明白了为何宫中的变化如此之大。 “可姐姐既然用了这么多年,那也早该是姐姐的东西了!”他执拗地开口道:“陛下就算要收回,也该有个由头!莫不是...........”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窜入了他的脑海中。 “莫不是........因着那不知所谓的小公子?!”许星河紧盯着沈易安道。 沈易安低下头没有回他,可周身满满的失落感和眉目间的落寞已经回答了他。 “怎么可以这样!”许星河顿时怒气冲天,他气冲冲地站起身,险些带倒了凳子,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拘谨之态。 “陛下怎么能——!” “星儿!”然而沈易安的声音比他还高,尖细的女声盖过了他愤怒的声音,带着些许强作镇定的颤抖:“不可胡言!坐下!” 许星河见沈易安面上有了怒色,也怕把长姐气到,只得乖乖收了声又坐回了矮凳上,心下却还有些愤愤不平。 “长姐陪伴陛下这么多年,那什么音的不过趁着早些年同陛下不知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便这般霸道!”许星河咬牙道:“早知道我方才就............” “你去见过他了?”沈易安刚平稳下的心顿时又悬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许星河。 “你——你方才去长思堂了?!” 第106章 来的及时 “去了啊。”许星河有些不明就里地看着长姐突然有些惊慌的神色道:“就在那风华殿边上,我见到他了,模样是不错,可他不过也就那么——” “星儿!”沈易安慌张地喝止了他再说下去,她抖着手试图端起手边的茶盏,结果杯盏晃了一下,又砸回了桌上。 “长...长姐?”见沈易安如此许星河也有些慌了,有些担忧自己会不会给长姐惹了麻烦,“是不是星儿.........” “快!”沈易安猛然从榻上站起来,许星河忙随她起身,却被沈易安急急地推了一把道:“快随本宫去见陛下!!” 许星河被她推了一个跄踉,惊疑间就见长姐匆匆唤了芳姑姑过来,吩咐着备了轿辇就要去御书房。 “怎么了长姐?”他紧跟着沈易安身后,试探地问道。 “你呀你呀!”沈易安紧蹙着秀眉,焦急的不成样子:“也怪本宫少叮嘱了你一句,星儿啊,你以后可万不能再这般鲁莽了,否则何时招了杀身之祸都不自知!” “?!” 许星河瞪大了眼,却依旧不知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能让长姐失仪至此的大错。 雀屏宫离着御书房不远,往常这个时候易云靖就在这里批阅奏折,沈易安也时不时过来奉上亲自熬的汤汤水水或是伺候笔墨,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户部侍郎到——沈贵妃娘娘到——” 通传太监的声音一出,沈贵妃被扶着下了轿辇,许星河也从后面的轿辇上跳了下来。 按理说内宫之中即便是贵妃娘娘的亲眷也不可随意入内更不可同进同出,但因着许星河小时易云靖便见过他抱过他,早些年跟着清羽时又得了易云靖颇多赞赏,后又凭着一己所学金榜题名成为了许探花,加之沈贵妃常年幽居深宫易云靖也鲜少有时间总陪她,后来便允了许星河内宫行走多去陪沈易安说说话。 旁人道是无上荣宠,沈易安却苦笑,心里明镜似的,其实说白了,易云靖只是不在乎她了,才会任别的男人去陪她,纵使这个人是她亲弟弟。 通传进去了,可却没有回响。沈易安披着浅粉的毛领披风由芳姑姑扶着,许星河一身劲衣长袍站在她身旁,两人在风中站了许久,久到许星河觉得自己的脚都已经冻僵了,怀疑陛下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或是睡着了时,御书房的门才动了动,刘公公屏着拂尘轻手轻脚地出来了,见了他二人先躬身各行了个礼。 “奴才见过许大人,见过沈贵妃娘娘——”刘公公道。 “刘公公快请起!”沈易安忙虚扶了一番免了他的礼,急道:“陛下可在里面?” “在呢在呢,陛下今日一直在批折子,这会子心情不大好,好像······”刘公公说到这瞅了一眼许星河道:“同许大人有关!” “?”许星河皱了皱眉,疑惑道:“本官此次入宫确实尚未面见陛下,多有失礼之处,陛下是为此挂怀么?” “不是。”刘公公手中的拂尘挥了一挥,对这许侍郎意外的天真感到有些无奈:“这外面冷,您二位快进去吧!记得,一会可万不能提小公子啊!” “那个叫黎音的?”许星河又是一愣,随即被刘公公赶忙着带进了御书房。 易云靖果然是在的,只是他没在看奏折或是同旁的大臣议事,而是在看手中一幅类似于画卷的东西,神情专注,见他们二人进来了也只是略微抬头。 “微臣参见皇上!” “臣妾见过皇上!” 许星河和沈易安各自施礼跪地,易云靖却并不抬眸,只让他们长跪着,依旧抱着手中的画卷不放手。 沈易安跪得有些摇晃,许星河明白自己怕是惹怒了陛下,想着自己堂堂八尺男儿不能拖累待自己如亲子的长姐,便随即膝行上前一步,俯身扣了个头,直起身朗声道:“陛下息怒,臣知罪!” 这一声在安静的御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易云靖听见了倒是从画上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哦?许爱卿倒是说说,哪里错了?” “这··········”许星河一时接不上这话,顿了半响答道:“错在不该惹的陛下烦心!惹恼了陛下,便是大罪!” “呵呵。”易云靖冷笑两声道:“你这会倒是学聪明了,怎么早做事就不过脑子呢?朕真是怀疑,你那探花是不是阅卷之时批错了!” 这话便是赤裸裸的羞辱了,许星河涨红了脸,他因着出身和同前任刑部尚书的师生关系,被不少人在身后嚼舌根说他这探花不过走关系得来的。平常这话听听就过了,可今日陛下提起,摆明了叫他难堪了。 许星河挺起胸,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易云靖答道:“此为谣传不实之言!陛下明鉴!” “不实?谣传?”易云靖冷眼看着他,“那朕的好侍郎怎么为着有些不实的谣传跑到长思堂兴师问罪了?朕给你内宫自由出入的权限便是容你这般乱用的么?!!” 说到最后语气已是冰冷无比,许星河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冲动不假思索的行为是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陛下息怒!”沈贵妃的声音已隐约带上了哭腔:“星儿他还小不懂事,听信了那些谣传以为·······这才擅闯了长思堂,并非有意难为小公子的!” “并非有意?”易云靖又是一声冷笑:“好啊,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尽了,朕便是那不分是非的糊涂蛋了是吧!你们当朕三岁黄口小儿什么都不知道么!” “陛下!臣妾并非此意········” “陛下!此事同长姐毫无干系!”许星河朗声道:“皆是臣一时冲动,陛下若要责罚,臣一并接受心甘情愿,只求陛下莫要迁怒于长姐,她是无辜的!” “好!好!好!“易云靖气急反笑,将那画卷拍在桌上,下令道:”来人,将户部侍——” “等一下!!” 这声音不属于屋内的任一人,是从屋外传来的,却让御书房内每个人都霎时间变了脸。 黎音?? 第107章 画 暮色渐沉,宫中许多地方已是渐次亮起了宫灯,因着明日便是除夕佳节了,这夜晚格外地热闹。 只是御书房有些热闹过头了,所有人都因着这突兀的一嗓子愣住了。 易云靖脸色微变,将案上的卷轴卷了起来放在了一边,刘公公见状赶忙快步出了门,离老远就看见黎音被侍卫挡在门外边。 “哎呦!小公子也是你们几个不长眼的能拦的!把刀放下!”刘公公上前斥退了持刀阻拦的御前侍卫,黎音歪着头使劲想看看御书房内的情况,却被门帘挡住了视线。 他方才仔细一想觉得不妥,易云靖最近安静地太不正常,事出反常必有妖,长思堂四周定是少不了眼线盯着。黎音怕许星河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出事,绿婉说不得就得守活寡,因此匆匆赶来了,结果门都进不去,感觉里面约么要出事,就直接先喊了一嗓子出来,好在还真喊出人来了。 “刘公公,”黎音转过头,上前一步扶住了正欲对他行礼的刘公公,直奔主题道:“许星河大人是不是在里面?” 刘公公有些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放低了声音。 “在呢,还有沈贵妃娘娘,都在呢!”刘公公又谨慎地回头看了眼御书房的门,道:“您来此是不是知道.......” “嗯。”黎音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就是为此而来的,劳烦公公让我进去。” “这........”刘公公犹豫了一下,他不敢不放人,又怕小公子进了门被陛下迁怒,只得细声劝他道:“小公子,您听奴才一句话,还是回去吧!陛下近日因着什么心情一直不顺,现在又因为有人找您的麻烦正在气头上,您这会子进去了,保不齐——” “那我不是更要来么!”黎音打断他道:“我若是不来,倒霉的就是里面那对姐弟了,可是他们并未做错什么不是么?” “这是您心地好,可陛下不这样想啊!”刘公公把黎音拉到了一旁,仔细着近处无人才同他又道:“陛下其实也是寻个由头罢了,您不必——” “他看谁不顺眼我都管不了,”黎音重重地呼了口气出来,“只是他借着我的名头处罚人,这不行。” 说罢他推开刘公公:“还劳烦公公让路!” “小公子!” 刘公公急的上前追在他身后,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径自撩开了御书房的帘子,笔挺地走了进去,只剩火红的披风在身后拉出了一道瑰丽的剪影,随即又消失在了帘后。 御书房内,易云靖沉着脸看着缓步走进来的黎音,眼神淡漠又深邃无比。 许星河和沈贵妃此刻皆跪在地上,听闻见脚步声都回头看他,许星河的目光有些复杂地看向他,黎音偏头看了他们俩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眼帘错开了视线。 他对上易云靖直视他的目光,气氛一时无言,却紧绷到了极点。两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视线相接处仿佛有电光石火霹雳啪啦不住地在作响。 但那毕竟是不可能的,最终易云靖只是闭上眼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退了进门来的刘公公。 “陛下。”在外人面前易云靖毕竟是一国之主,黎音从不唤他的表字,他放软了声音道:“这又是动的哪门子的气啊!” “.........绿婉,”易云靖皱着眉开口,却是问了个不相及的问题,“她没同你一起过来?” 黎音眨眨眼道:“她帮我准备吃的去了,我说要来见你,不想她跟着。” 其实绿婉根本不知道他又跑到哪去了,方才走得急没同绿婉说,只是他现在不找个借口,少不得易云靖又得把绿婉连着一起骂了。 果不其然易云靖目光一沉,总是再不提绿婉了,而是低头将案上的两本奏折置于了一边,道:“那你来做什么?” “那陛下想做什么?”黎音轻声反问道:“要将许侍郎大人革职查办么?” “朕是不是太放纵你了,都管到朕的朝政上来了?”易云靖冷笑,修长的指尖摩挲着桌案上的一处,神色冷冽道:“朕要查办自己的朝臣,也要你来管么?” “我自是不敢管,进来这宫中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不干涉你的朝政。”黎音冷眼看他,毫不畏惧地站在原地,目光灼灼道:“只是若是因为我的缘故,陛下还是算了吧。” 许星河一瞬间瞪大了眼,有些错愕地看向他,黎音并未理会他和眼眶已然发红的沈贵妃,继续道:“许大人入宫不过半日,哪能这般快就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独独是来同我多说了几句,单单为此便要治罪么?” 易云靖看着他,又是一阵沉默没说话,良久,他将手握拳抵在唇上,道:“是谁告诉你,朕要责罚许侍郎的?” “无人告诉我,我自己猜的。”黎音坦然道:“陛下放心,我还没用那么大的本事让你内宫中之人给我做眼线,不比您,在我长思堂放了那么多盯梢的。” 听见这不要命的话沈贵妃吓得浑身都是一抖,许星河也免不得有些胆战心惊,黎音跟易云靖说话直来直去无礼惯了,易云靖也不甚在意,可若换了旁人,早就流干了血了。 “好。”易云靖长舒一口气微微点点头,声音不辨喜怒,道:“那你今天,是特地来救他们的?” “也不敢谈救。”到底是来求人的,态度还是得软和点:“就看陛下肯不肯卖我这个薄面,让许侍郎时不时还能入宫陪他长姐和我说说话。” 易云靖闻言,执了案上的卷轴缓缓起身,走到跪着的许星河面前,随手将画卷扔给了他。 “打开看看。” 许星河心下有些忐忑,还是依言打开了那副画卷,下一秒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指尖都在略微颤抖几乎拿不住画,沈贵妃见易云靖并没有理会她,便也斗胆凑上去看了一眼,也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那画上墨迹尚新,显然刚画好不久,画中之处正是长思堂的院子,画中两个人相对而立,穿着同黎音和许星河现在所着毫无二致,正是方才长思堂内他们二人争执的情景。 许星河的冷汗当即便滴落了下来。 第108章 一起过年吧 黎音侧目瞟了一眼,也是略微怔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毕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什么可惊讶的,他只是没想到,易云靖能叫人监视他到这个地步,连场景都一丝不差地画了下来,即便是黎音,也有些不寒而栗。 “罢了。”易云靖走到黎音面前,略略低头直视着他,对跪着的许星河和沈贵妃道:“这次既是他来求情了,朕就不追究了,许侍郎,你记住,没有下次。” “...........谢陛下恩典!”许星河捏紧了手中的一把冷汗,叩头便拜,沈贵妃亦是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了,她瘫坐在地上,脸上已是泪痕斑斑。 “退下吧。”易云靖背对着他们,显然并不想再多言了。许星河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拉了跪坐着的沈易安一把,同他行过礼后便缓步退下。 刘公公看了眼情形,自觉地退出了御书房,送了送两位贵妃大人。 走至御书房大门外,刘公公才躬身对着惊魂未定的许星河和沈易安行礼,脸上堆着的又是汗又是笑。 “奴才恭喜贵妃娘娘,恭喜许大人。”刘公公的声音满是庆幸:“可喜可贺啊!” “何喜之有?”沈易安站在轿辇前并不上去,白着脸惨声道:“被陛下这般——如丧家之犬一样赶出来?” 许星河默然,自觉深深愧对于长姐,低着头不语。 “您可别这么说!”刘公公声音又低了一些道:“您不知道么,您先前见的那海棠酥,是上次小公子进膳房做的,那天膳房里的宫人,都因着怠慢了小公子,大半都被陛下贬去做苦役了!” “?!” 沈贵妃瞪大了眼睛,许星河也是后知后觉一阵胆寒,若只是怠慢便至如此,那许星河此番上门闹事,没给摘了脑袋可真是大喜了! “所以说您二位此番当真恭喜了!”刘公公道:“许大人您不仅未被陛下责罚,也没免了您宫内自由行走的权利,可真是万幸了!” 许星河听罢满脸的震惊之色,心下激荡不已。那黎音此番看确实是位好相与的人,只是陛下竟迷恋他至此,已经到了一种近乎可怕的地步,帝王之爱人人倾慕,可谁又有福消受得起呢? 御书房内,黎音插手倚靠在桌案上,易云靖双手拄在桌上将他圈外身前却又不贴近,两人沉默地对视了半响,黎音先侧开了脸。 “想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易云靖反问,手臂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两人呼吸间的热气打在彼此的颈窝上,似是极轻极轻的叹息。 “没什么可说的。”黎音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地上的那幅画上,眼里忽明忽暗,“其实你没必要如此,在你没放手之前,我走不了。” 他是真走不了,但是易云靖并不知晓个中内情,只道他是逼不得已。 他缓缓靠近黎音的面颊,黎音一惊下意识躲了,随即伸手将易云靖推开。 “逾矩了,陛下。” “没旁人的时候朕说过你可以不叫这些听腻了的称呼,”易云靖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他,遂放开了他,“一样的话你想叫朕说几次?” “那你想这般到几时?”黎音眨眨眼睛,轻轻叹了口气,“宫里流言蜚语传的满天飞,我可以不在乎,但是他们误会也正常,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打死吧。” “你如果想的话,可以。”易云靖却垂下眼眸,淡淡的回了一句。 黎音被这一句卡了好半天,由衷地感叹自己拼不要脸和狠心的确拼不过他,每次他一这般,自己便哑口无言了。 “…………你赢了。”半响黎音挤出来了这么一句,无可奈何道:“你的地方你说了算!我惹不起你,我走了行了吧!” 说罢抬腿欲走。 “你第一次自己过来找朕,”易云靖在他身后道:“只是为了给一个找你麻烦的人求情?” 他说的平淡无波,但是黎音总觉得能听出那么一点点的……委屈? “呃………”黎音想了想,好像自己求完人就把人扔了不管是有点不道义,只得又打了个弯拐回来,道:“也不全是……” 易云靖的眼眸闪了闪。 “上次那啥……之后你不就再没来过嘛!”黎音道:“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我有失妥当,不该急着把你推到沈贵妃那…………” 应该等一段时间红线接上了之后再推,这句话黎音没说出口。 “只是这样?”易云靖眉宇间浮上了淡淡的失落,又很快泯去了。 “呃…………”黎音这一下真没话说了,易云靖现在的表情,无端让他想起了昔日夜游神君身陨,妖王脸上崩溃至极的表情。 易云靖同妖王生的并不相似,唯一有可点之处的就是他们都生了一张俊朗非凡惹人错不开眼的面容,但是黎音很不喜欢,因为多少年了,有这种面相的为君者,无一不是薄情寡性,为此司缘阁薄命册中的名字至少一半是内宫之人。 自古帝王皆薄幸,不是谣传。 不过那毕竟是后话,冤有头债有主,不管怎么说,易云靖现在对他好,他也不能恩将仇报天天跟人家对着干给人家添堵。 “那这样吧。”黎音一手握拳在另一手掌上轻轻一拍,想到了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乐了,道:“明天便是除夕夜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暂时没有。”易云靖道。 确实没有,易云靖其实因着同黎音置的哪一回不明不白的气,本想同往年一样在雀屏宫和沈贵妃一起过年的,结果许星河这么一闹他顿对这对姐弟俩生厌恶,也无甚心情期待什么年夜了。往年阖家团圆的日子,如今仅剩了他一个,怎么过都冷冷清清的。 “那就好!”黎音嘿嘿一笑,道:“明日你来长思堂,我带你一起过年!保证有意思!” 易云靖闻言神色变了变,黎音没看懂他此刻的表情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有些纠结地正有些后悔时,就见易云靖轻点了点头。 “好啊。”易云靖轻声道。 第109章 出宫(上) 除夕是凡间的佳节,天界的神自然是不过的。 但是黎音并非生来仙胎,成仙之前也做了许久流浪的凡人。他那时不晓得年是什么,只知道每次过年他同凌烟去捡吃的可以讨到许多平日里见都见不到的好吃的,运气好了还能有口热乎的饭吃,因此那时他总是期盼着街道上的人家开始挂红灯笼贴联子,这就意味着他们又有几天的好日子可过了。 被师尊带回去后修行虽苦,新年之夜也是苦中作乐,诸位师兄弟们都会在这一天穿上新衣亲自下厨准备吃食,还发生过为粽子到底吃甜的还是吃甜的打起来过。如今想来,那时当真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过年嘛,就该有过年的样子。 因此第二天,当易云靖来到长思堂时,有一瞬间的怔愣。 长思堂布置得有些·········奇怪。 除夕宫内虽不似民间贴春联,却也是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喜色的,这长思堂现今却什么都没有,仅余一盏精致的提灯挂在门上,画着种不知名的花样,内中微弱的火光还在顽强地燃烧着。 还未入夜,点这种灯做什么?不仅是他搞不懂,刘公公也是一脸的茫然之色。 好在他也没犹豫太久,长思堂的大门就开了,黎音堪称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出来,谨慎地左右看看,突然一把把易云靖拉到了门后,随即飞快地关上了门,徒留刘公公一人站在冰天雪地的门外有些发懵。 “刘公公,天寒地冻的,你快回去吧!你的陛下在我这,放心,出不了什么问题!” 像是在回应他的疑惑,黎音的声音随后自门内传来,笑嘻嘻地,还夹杂着陛下似乎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无妨。”随之而来回答他的,却是易云靖一如既往平稳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并未动怒:“你退下吧。” “这·········”刘公公有些明白了,犹豫了一下仍是对着紧闭的大门行了个礼,道了声“奴才告退”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好了。”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易云靖垂眸看着站在他身前的黎音,方才进门的霎那间黎音把他摁在了门上,整个人贴了过来,他有一瞬间的疑惑怔愣,随即发现黎音只是为了能听清门外的脚步声而已。 “呼!”确认人已经走远了黎音长舒了口气,起开的同时还顺手在易云靖坚实的胸膛上拍了两下,伸出一根手指比在嘴唇上。 易云靖微微抬眉,有些拿不准他想做什么。 “好不容易才把绿婉甩开的,你快跟我来!” 黎音似乎是很匆忙地要做什么事,不由分说地拉起易云靖就往内殿跑。 长思堂的内殿很小,用来堆放衣物的,平日里都被绿婉点了百合香熏着,因此黎音的衣服总是缭绕着淡淡的百合花香。 这点黎音其实也发现了,易云靖素日也不是爱香的人,他想了许久也不大明白原因,大抵是因为他曾经用过百合凝神香的缘故吧。 进入内殿后黎音放开易云靖的手,一头钻进了高大的收衣柜中,整个人瞬间被衣物埋了。 “?”易云靖赶忙上前替他把罩在头上的一件外衫扒下来,有些哭笑不得道:“慢些慢些,又没什么急事,找什么这么急?” “怎么不急!”黎音埋首在一堆衣物里,头都没抬一下地继续翻,“好容易让你那刘公公走人了,等会绿婉回来了就跑不了了!” 跑?易云靖被他今日莫名的举止和吐露的字眼折腾的一头雾水,还未来得及发问,就看见黎音拽了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棉布灰袍开,另手抽了件云纹白衣出来。 “来来来。”黎音把灰袍扔给了易云靖,“劳烦云靖兄屈尊降贵地换一下。 “你到底是要是做何?”易云靖皱着眉头摸了摸手中颇为粗糙的麻布衣裳,自打他登基以来就没碰过,这种布料可是在宫中连侍卫或是太监都不大穿的。 “带你溜出宫啊!”黎音眨巴眨巴眼睛回头对他狡黠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布衣,道:“你这一身龙袍,估计还未等出宫就得被群臣死谏回来!赶紧换上,今天年夜,我带你出去找好玩的!” “出宫?!”易云靖为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眼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袍子。 君王不得随意离宫,若是出巡必是要大动干戈地准备好一阵,加之他政务繁忙并无太多闲暇时间,是以过去的四五年出宫的时日屈指可数。 然而就在今天,他的小公子笑嘻嘻地说,跟我走吧,带你出去。 多么诱人的话。 但是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抬手制止了黎音正要溜到偏殿换衣服的步伐,道:“朕懂你的意思,但······朕不能出宫。” “为何?”黎音奇道,转眼一想又有点明白了:“放心吧,绿婉被我支去休息了,今夜我告诉她你要来她就不会再过来了!刘公公方才被你赶走了,除了你我,谁知道你今晚不在宫中呢?” 他随即将一块金闪闪的腰牌拿出来给易云靖看:“连采买太监的腰牌我都提前弄来了,上次找他啰嗦了好一会才给带着买了这么两件衣服,这叫神不知鬼不觉,天亮我们就偷溜回来!” “··········” 黎音兴冲冲地向易云靖解释着,易云靖见他如此出兴高采烈,一时间没有再说话反驳他。 “或者说,”易云靖没有反应的反应让黎音有些疑惑,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神色闪过瞬间的惊愕,声音也骤然低落了下去:“你怕·······我会害你?” 易云靖静静地凝视了他半响,淡黑色的眼眸里映出了他的有些丧气的影子。 “好吧。”黎音低下头默默地将衣服放下:“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这就去叫·········” “朕何时说过不愿了?”易云靖看了看手中的麻衣,嘴角微微带起一丝笑意,终究还是将它紧紧抓在了手中。 第110章 出宫(下) “哦,那你要是愿意的话········” 黎音闷闷的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正撞上易云靖将雪狐大氅脱下,将那粗布的衣裳在身上比量了一番。 “哎?”黎音瞪大眼睛盯着他,“你愿意同我一起出去了?” “你偷偷准备忙了半天,朕总不能拂了你的心意。瞧你的样子也是憋坏了,出去玩玩也好。”易云靖不置可否,侧目道:“不过总不能在这里宽衣吧?” 说罢还环视了一下:“这里并无地龙暖炉,朕倒是不怕冷,你这身子骨,回头还想咳嗽几天啊?” “来来来!”黎音见他同意了乐得心花怒放,复又拽起他的手腕走向偏殿,远远地指了指两间相邻的卧房。 “这里刚好两间屋子,你一间我一间,就是没人给你这个皇帝陛下更衣了,委屈一下啦!” 说罢身后却并无回响,黎音还回头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他。 “你·······自己能穿吧?” 不会生气了吧? “朕还没到那般无用的地步。”易云靖轻哼一声,拿着衣裳就进了偏殿。 如果忽略掉他脸上些许的不自然,黎音差点就信了他很从容。 他暗自感叹,当皇帝可不就是好,衣食住行都有人上赶着伺候,稍微有个不伺候你的,运气差的就得换脑袋,运气好了就如黎音,被宠的几乎无法无天。 他偷偷乐了一阵,看着时间不早了也赶忙拿了衣服进了屋子去换。民间的衣服做工自是比不上绣房技艺精湛的绣娘,样式穿法亦是比宫中的简化了许多,也是难为了一向精挑细选的采买宫人了。 为此,黎音只简单地将其套在了里衣外顺手在腰间打了个结,拆了一头束得工整的玉冠,只拿了根红色的带子简单将头发绑了些许碎发,收拾了一番后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推开门,门外正站着换好了衣服插手等着他的易云靖,两人一对视,皆是有些许的发愣。 宫中之人虽唤黎音小公子,可易云靖知道其实他并不比自己小多少,只是得天独厚地占了一张不知为何不怎么见老的漂亮脸蛋,换了这身白衣摘了小冠后他显得更小了,散下来的乌发衬得他整张脸如琢如磨,看得易云靖有些恍惚。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貌美的男人女人,但是易云靖总是看着他们都差了那么一点点。如今想来,或许不是黎音有多好看,而是他心里已经装了这一个,便看不进旁人了。 而黎音也有些微怔,易云靖这一身不过最普通的粗布麻衣,但生生被他高大的身材和冷冽的面容穿出了几分硬气,叫人有些错不开眼。 为什么总觉得有点眼熟呢?这个念头转瞬即逝,黎音甩甩头,并未多想。 眼见着入夜了,宫外已经隐约传来了百姓官家燃放的烟火声,黎音听得心痒,赶忙拿出了两件厚实的棉袄给易云靖扔了一件。 “快点!咱们这就走!”他说着穿上棉袄走到大门边上,摘下了那盏一直燃着火光的灯笼。 易云靖笑笑,穿上衣服就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了后院,那早就停着一辆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马车,车厢很宽敞,坐个易云靖绰绰有余。约么黎音也事先踩过点,马车在宫中走的偏路,一路上畅通无阻,到了宫门口黎音低下头只伸出了只手,趁着天黑亮了亮通行的金牌,门卫懒洋洋地仅扫了一眼就放行了。 这么轻易地就混了出去让易云靖有些意外和无语,突然感觉到似乎太过于忽略宫中的守卫问题了。 “你明天回去可千万别回头责罚这些侍卫!”黎音悠闲地赶着马车,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回身将车门压开了道缝,对着易云靖咂咂嘴道:“我带你出去玩可不是给你手下人找麻烦的!” “朕知晓。”易云靖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了他手中一直提着的花灯上。 “今夜也非十五,你提着这花灯是作何?”易云靖道。 “这个啊。”黎音提起灯在他眼前晃了晃,嘿嘿笑了笑道:“我们家不外传的习俗!” “你们家着实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易云靖斟酌了一下用词,“习俗吃食都与别处不同。” “呃,那是!很多习惯都挺奇怪的!”黎音扬鞭子的手顿了一下,干笑了两声,有点不知道如何同他解释,只得打个哈哈过去。 仙山上,不特别才怪了! “好。那我们这是去哪啊?”好在易云靖也没太纠结这个问题,只是靠近了车窗一些后撩起窗帘,窗外是灯火通明的街道,烟花声爆竹声四起,为这片天地增加了许多新年的气息。 “先不告诉你!”黎音抬起头看看天上绽放的烟花,瞬间盛放随即泯灭,后继又会有更大更亮的绽放开来。估计是有人去了月老庙跪拜,他感到了凡间香火的气息。 但是这次出来可不是来受香火的。 “你先不要看。”黎音道:“等到了地方我会叫你。” 易云靖望了他半响,道:“好。” 随即闭目养神靠在椅背上休息。 车轮不知转了多久,喧闹也逐渐被抛在了身后,等到了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方,黎音停下了车,回身一把推开了紧闭的车门。 “你看!”黎音向他张开双臂示意道:“这里,美不美?” 易云靖向他看去,立即被他身后的景色迷了眼睛。 从他的角度能分辨出这里是一片澄净的湖泊,一轮圆月正映在水中央,而数以千计的花灯正在水上随波漂浮着,各中各样,许是谁家的姑娘们置于水中漂浮至此的,月光洒在那一轮轮烛光上,为这片本就安静的地方渲染上了种朦胧的美感。 黎音逆光坐在他身前,他甚至能借着这些光芒清楚地看见黎音此刻的眼眸,明亮的好像天上闪着的星子。 像是被那阵光华迷惑了,易云靖深吸了口气,抚平了些许躁动的心跳,轻声回应他道: “很美。”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第112章 心似铁 “像是有些像的,”黎音回想了一下夕月的模样,“只是莲花水中生,夕月却是随处生,每年的花季,我们那漫山遍野的夕月花开满了山谷,可美了!” “你所来的地方,听着真如传闻中的仙境一般。”易云靖仰头望着夜空,幽幽道:“也不知朕是否有机会同你一齐去看看。” 黎音被他的前一句吓了一跳,暗自擦了把冷汗,道:“其实我也许久没有回去过了,出来的久了,也不知道还是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自他飞升后,师尊闭关再不收徒,师兄弟未成仙的走了过半,昔日热闹的仙山上只剩些许精灵生活,回去了也只徒留满满的物是人非之感,不如不回。 易云靖没有接话,只回头看了他一眼,黎音向来笑容满面的脸此刻也多添了几分寂寥。他手中的灯被他小心捧着不放,似是舍不得。 “好啦,忙正事!”黎音使劲拍了拍易云靖的肩膀,跳起来拍拍易云靖的肩膀,一扫方才突然有些沉闷的气氛打起精神道:“来,把这花灯放了吧!心中想着你想对牵挂之人所说的话,他们一定会听到的!” 易云靖点了点头,却依旧捧着那灯不放手,上面的烛火已经燃烧过半了,黎音有些拿不准他在想什么,遂拽了拽他的衣袖,道:“你.........总不会是舍不得这灯吧?” 他本意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想易云靖却认真地又点了点头。 “这是你为朕做得第一样东西,朕舍不得。” 黎音拍衣服的动作一下就卡壳了,万没想到自己随口挖个坑还真把自己埋了,他无奈地跺跺脚,推了易云靖抬起的手一把。 “你要是喜欢这玩意,我回头给你做个十个八个的!再不放可就来不及了。” 那蜡烛都烧到仅余一半不到了,再不放怕是到不了冥界了。 可听了他这话,易云靖方才还沉着的眸子突然间闪了闪。 “你当真?”易云靖道。 “呃............”无意间又给自己挖了个坑的黎音结巴了一下,随即拍着胸脯跟他保证:“真!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易云靖盯了他半响,似乎终于确认了他的确没有骗自己,这才宽了口气微微笑笑,俯身将花灯置于微温的水中。 花灯晃晃悠悠得,慢慢飘到了那轮圆月中央。 爹,娘,弟弟,易云靖遥望着那越飘越远的花灯,心里默念着。 孩儿不孝,有违二位所托,只因不能忍下这口满门的冤血。如今不孝子大权在握,却再无人可于其膝下侍奉。 今日除夕,本该于祠堂中祭拜二老,不想竟能来此,也算稍尽片心。我慕一人,只求同他相伴,我愿尽我所能换他所有,只求你们泉下有知,能祝福我们,保佑我们。 孩儿在他身边,心满意足了。 他缓缓闭上眼,任那远去的花渐行渐远,终至看不见了。 见那灯已经远了,黎音轻轻舒了口气,转过身走了几步去牵马,那马低头吃草吃的正开心,有些不情不愿地被他拽着走了。不知为何易云靖久久都站在原地不动,黎音怕他想久了勾起伤心事,忙将他也一并拉了过来。 “好啦好啦灯放完了就别想啦!”黎音往他手里又塞了个什么东西,一使劲把他整个人推到了马车边上。 易云靖猛然回了神,定睛一看,手中多了一串糖葫芦。 他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看黎音兴高采烈地一屁股坐在了马车上,将车厢的门推开示意他赶紧进去。 “咱们得赶紧去下一个地方了!”黎音拄着脸乐道:“知道你饿了,不过不巧没带什么吃的,你先垫吧垫吧,咱们吃东西去!” 一晚上折腾到现在,也该饿了,后知后觉地,易云靖摸了摸肚子,笑了笑,抬腿跨上了马车。 “那你带朕去找吃的吧。”易云靖轻声道,“朕今天晚上,都听你的。” “好嘞!”黎音鞭子一挥高高扬起手,恣意地吹了声口哨:“坐稳了!” 不同于来时的小心翼翼,马车疾驰向而过,带着阵阵清脆的鞭响,驶向不知名的前方。 雀屏宫内,沈贵妃已经失手打翻了第三个茶杯了。 “长姐,您先别急!”许星河宽慰他道:“许是陛下有何事耽误了也未可知........” 沈易安说不出话,描摹得精致的妆容几乎被汗水化花了。 很快芳姑姑就回来了,还带来了匆匆赶过来的刘公公。 沈易安见状赶忙起身欲行礼,却见刘公公身后并无人一起过来,当即一愣。 “奴才给沈贵妃娘娘请安,给许大人请安!”刘公公率先将拂尘挥过跪下向二人施了一礼道。 “刘...刘公公,”沈易安勉强挤出了个笑容,道:“陛下怎的未同你一齐过来。” “回沈贵妃娘娘的话,”刘公公道:“奴才刚从长思堂回来,今晚陛下在那守岁了,不让奴才跟着,所以........” 沈易安闻言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她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芳姑姑和许星河赶忙扶住她。 “娘娘您.........”刘公公欲言又止。 “我长姐在这等了陛下许久,怎么陛下连句话也没有就直接不来了!”许星河愤愤不平,又顾念着昨日之事不好再提那黎音半句。 “星儿住口。”沈易安急喘了几口气,道:“那...那本宫可否........” “这........”刘公公有些为难,道:“恕老奴直言,娘娘还是不要去打扰陛下的好,今日料想陛下也不希望今日再有人进长思堂了。” 这话说的直白,沈易安也听得明白,陛下不想任何人去打扰他和那个小公子的除夕夜,包括在他身边近身侍奉了几年几乎从未离开的刘公公。 她一阵晕眩,刘公公同她行礼告退她也浑浑噩噩地没能听清楚,直到温热的毛巾敷在了额头上,她才发觉自己竟是不知何时晕倒了被扶回了床榻上。 宫中的打更声此刻响起,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新年了,可是去年同她一齐守岁之人,今年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第111章 镜光湖 “这里是我之前常来的地方。”黎音跳下马车,易云靖回了回神,随后跟着跳下来。 “这里是哪里?”易云靖环顾了一下四周,周边树木稀疏,视野很空旷,人烟稀少所以很安静,只依稀听得见远处喧闹的尘火声。 “这里是在京城的边区啦,”黎音指了指不远处,“这里叫镜光湖,那里是罗玉山,我第一次见楚秋然,就是在那里。” 黎音扯了个谎,这实际上是人界与其他五界的交汇之处,只有拥有神魂之人才能看到这的交汇点。这片湖水上连着天界的银河之水,下连着冥界黄泉之水,终年不涸四季不冻,又因着此处是地势最低却又最靠近天界之处,星空格外纯净明亮,凡间有祈愿放荷灯花灯的,那些灯终究都会流淌至此处。 听见熟悉的名字,注意力方才还在花灯上的易云靖猛然转过头,却见黎音抚着那盏提灯,淡淡地笑着。 “对了。”黎音扭头对着易云靖道:“之前问过许星河,他也没太明确答复我,秋然最近怎么样,你给了他什么官职啊?” “礼部侍郎,”易云靖道:“朕见他重礼,想着他当能做的不错,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就好。”黎音轻舒了口气,道:“也算我没白摁着他白读那一肚子死书。” “朕看你们两个很相熟,你同他可并不像同朕这般生疏。”易云靖神色有些复杂道。 “有么?”黎音挠了挠脸颊,“也不算吧,我跟谁都熟,他把我从大街上捡回家救了我,还非要拜我为师,我自然就同他亲近些。” “那看来朕失误了,”易云靖似笑非笑道,“忽略了拜你为师的这一节,现在还来得及补上么?” “别别别!”黎音赶忙摆摆手,“帝师什么的我可做不起!没那命!来来来,坐!” 他坐在岸边上,将手中的灯随手放在身侧,对着易云靖拍了拍身边另一侧空着的位置。 易云靖依他所言撩起衣摆席地而坐,目光又看向了远处仿若水天相连的星河。两人穿着有些笨重的可笑的厚棉袄并肩坐着,颇有几分旧友煮酒叙旧之感。 “他也同朕问过你,朕告诉他你很好,叫他不要记挂了。”易云靖道,却瞬间换了话题,“他唤你阿音?” “啊。”黎音点点头,“早些年师尊唤的,我的朋友们都喜欢这般称呼我。” “那朕不能这么叫你了。”易云靖若有所思,“都这般唤,朕若是也唤,那岂非同他们无二了?” “说起来你好像确实没怎么叫过我名字。”黎音想了想,道:“你直接唤我黎音不就好了。” “你说过,你没有姓。”易云靖定定地看着他:“那朕送你个名字可好?” 帝王赐姓赠名,多大的荣誉,可惜显然黎音并不买他的账。 “不要。”黎音直接了当地拒绝了,“这字是我师尊为我起的,不换。” “你那师尊是什么人啊!”易云靖被拒绝得有些哭笑不得,“你因为他都拒绝了朕多少次了!” “不提这个!”黎音明显不太想提这个话题,他摆摆手示意易云靖看向远处飘远的荷灯,又从提灯中将那原本特地摆放好的花灯拿了出来。 “我原来跟着师尊和一众师兄的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不怎么讲究年节这些,但也会偶尔溜出来玩一玩。”黎音端详着手里精致的花灯,轻声道:“我们都没有父母亲人,所以像除夕这种阖家团聚的日子,我们都是自己找乐子熬的,不然会很难受。你应该懂吧?” 易云靖不语,只是伸手揽住了黎音的肩头,缓缓收紧了手臂把他半搂在怀中。 懂,家破人亡的滋味,他下辈子都忘不了。 “这里是我们那时偷偷自己定下的习惯。”黎音垂眸回想着那天的情景,道:“若是有思念记挂的人放不下,自己亲手做一盏提灯,内中藏着个花灯,让它燃上一整日以为那些逝去的亲人引路,到晚上来此将它放了,愿他们早能安息,可以偷偷地哭一场笑一场,收拾好情绪再回去。左右这里这么多盏灯,无人知晓是谁放的,也就不存在笑话一说了。” “怪不得朕之前并未听说过这般奇特的风俗。”易云靖垂眸,声音里藏着某种情绪,“那你呢?也来这里放过灯么?” 黎音静静地笑了笑,将花灯递给了他。 “我不曾。”黎音道:“我所挂念之人皆安好,并不需要我做什么。今天提了这盏灯,主要是为你。” “为朕?”易云靖不解,端着手中精致的荷灯皱起了眉头。 “你可以在这将它放了,”黎音侧身靠在了他的肩头上,突然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了,“我猜,你应当很思念你的爹娘吧。” 易云靖瞳孔骤然紧缩,手指用力地捏着灯的边缘,指尖因用力过猛有些发白和微微发抖。 “你在这为他们放盏灯,祈祷他们下辈子平安顺遂,也祈祷他们能保佑你的江山太平,保佑你一世无忧。”黎音道:“他们会收到的,相信我。” 这里连着冥河,所有生灵死魂皆通过此处来回两界周而复始地循环。易云靖如今是人届之主,冥王也总要卖他分面子的。 易云靖不语,低头去看手中的灯,那提灯上画的正是这花灯的花样子,只是他并未见过。 “这花·······是你亲手画的?”易云靖道:“画的着实不错,这是什么花?” “这花名叫夕月,是我以前住的地方周边很常见的花啊。”黎音想了想道:“以前我的是兄弟们都画这个,就是他们那画艺太烂,为此每每有做不好灯又急着用的,都上赶着求着我来帮他们做,我做的可好了!” 这倒不是胡说的,易云靖手中这盏灯着实精巧好看,就是易云靖并无心情观赏把玩,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失神地摸索着花灯绽放的大开大合的花瓣。 “夕月朕没见过,这花朕瞅着倒像莲花,你不觉得么。” 114章 不该来的人 黎音直觉觉得易云靖有心事,可他到底也不便多问。 锅很快烧开了,黎音将萝卜和牛肉扔下去,调好佐料小火慢熬,屋内很快飘起了诱人的香味,他另起了灶开始炒热菜,易云靖这会就静静地站在一旁,再没多说过话。 室内一时静默。只余炊灶的声音渐次响起。 “仙君!仙君!”黎音正聚精会神地翻炒着锅中的菜,突然听见了有人叫他的尊号,还什么东西敲了敲他的脚背,他冷不防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撞在了易云靖的胸膛中,这时锅中蹦起的滚烫的热油也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嘶——!”黎音疼的倒吸一口冷气,锅铲随即被易云靖夺了扔到了一边,易云靖脸色骤变,急忙抓起了他的手仔细端详着那一块烫伤的红痕。 “菜菜!”黎音急的就要把手抽回来,“云靖兄,菜要糊了!” 顾不上快要烧焦的锅,易云靖只是皱着眉看着他的手背,所幸只是小小的一点烫的并不厉害也没有破皮,他回身拿起身后的水杯将一杯已然冷却的白水浇在了他的手背上,用布子仔细地擦了干净,随即拍了拍他的头。 “去休息一会。”易云靖道:“我来做。” “哎?可········”黎音刚想说不碍事,随即便想到刚才害他被吓得罪魁祸首,便把口中的拒绝生生吞了回去,“······好。” “回去等半个时辰就好。”易云靖把黎音推出厨房,“很快就开饭了。” 不是说好了我给你做饭的么。 “你这炒个菜都能把自己烫了。”像是听到了他心中的腹诽,易云靖补充道:“你一会要是再受点什么伤,我们明早还回不回去了。” “········哦。”不知为何理亏的黎音瞪了一眼地上冒出的那一叶不合时宜的小青草,只得点点头。 厨房中的烟火声和炊具的碰撞声渐渐远了,黎音在卧房中探头看了半天,确认易云靖暂时不会过来,这才扭过头气呼呼地拽起了地上那两根草,直接把土豆哥从地里拽了出来。 “哎呦呦疼疼疼!”那草几乎是长在土豆哥头上的,黎音使的劲有些大拽得他疼的眼泪汪汪的,他捂着头又不敢去推黎音的手,委屈巴巴道:“您轻点薅啊!小仙长这两根草可不容易了!” “呦呵?”黎音气乐了,又伸手拨拽了两下他头上生机盎然的小草,那草像活的一样好颤了颤,黎音玩心大起,抓着就不想松手了。 “您别玩了!”土豆哥终于忍不了了,使劲甩甩头把黎音的手甩下去,抱着脑袋躲到了一边, “好好好,真是。”黎音有些可惜的收回手,道:“你害我被吓一跳还被烫了,我玩玩你的草怎么了!” “·········”土豆哥似乎为他这句话犹豫了许久,随后壮士断腕视死如归地又把头伸了回去:“那您轻点,别···别拽掉了就行······” “噗!哈哈哈!”黎音大笑,随即又赶忙捂住嘴怕把正专心做饭的易云靖招来,道:“不闹了说正事,你怎么来了啊?” 土豆哥听得他这话,也一秒正经了起来,探头探脑地环视一圈,用自以为轻轻地声音道:“仙君,那珠子,您可找着了么?” “有点线索。”黎音想到了那诡异的风华殿,总觉得十有八九就在那里,可里面情况不明不好擅闯,易云靖最近看他又看的紧,他迟迟没有好的动手机会,“如何?” “就是想跟您提个醒。”土豆哥小心翼翼地又环顾了一圈,那表情严肃的让黎音几乎以为附近有埋伏的什么玩意,下一秒就要杀进屋子了。 “妖界似乎,有谁来了人界了。” 听得这话黎音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瞬间一冷,随即眯起了那双杏眼,靠在了床沿上。 “你如何得知的?”他问道。 “那妖人从通道缝里挤出来的时候,踩坏了小仙土地庙的神像!”土豆哥不满地撅起嘴,那张圆润的脸此刻显得更软了,他有些心疼道:“本来道是哪个大过年的不长眼,结果那人身上一股妖煞之气把小仙吓坏了!他似乎还受了些伤,还没等小仙拦着他,他就跌跌撞撞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长什么模样你可看清了?”黎音蹙眉,心中的疑惑越发大了。 “不曾。”土豆哥老老实实地摇摇头:“小仙只是远远地看见了一眼,那人裹着一身墨色的长袍,身量似乎很纤细。” “嗯········”黎音垂眸应了声,大致知道了。 他在人界呆过了半年有余,于妖界不过一天多一些的时日,天界同妖界之战理应并未结束,这个时候,妖界有妖过来了? 还十有八九是他熟悉那位。 “多谢你了,土地。”黎音睁开眼,郑重地同土豆哥道谢。 随即他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道:“不过怕是你要赶紧走了。” “好!”土豆哥连连点头,短小的双腿一跳整个人跳回了地里,仅留那两根绿绿的毛露在外面。 “嘿!你的草!”黎音赶忙爬起来朝那草跺了两脚,隐约听到土豆哥哎呦了两声,那两根草唰地一下就不见了。 正巧易云靖这时候推开了门,正看见黎音以一种很奇妙的姿势半蹲半站在地上,正盯着······地上的一处空地上。 “你在做什么?” “呃,”黎音尬笑了几声,“看地,有点脏,哈哈·····” 易云靖无语地看着那一块意外干净的地方有看看黎音,笑了笑,也搞不清他在忙什么,只得淡淡道:“饭好了,汤也炖得差不多了,洗洗手吃饭吧。” 他身上此刻还带着炊烟的气息,黎音心下一动,蹦蹦跳跳地跑过去,为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 “辛苦你啦。”黎音道。 易云靖摇摇头,扯了他的手,带着他往餐桌走,黎音乖乖地跟着他,随后又偷偷回头看了看地上。 第115章 情动 用脚想也知道,易云靖没当皇帝前是少爷是债主,当了皇帝后是万人之上的至尊,也就黎音敢仗着自己好看仗着易云靖喜欢他没大没小地跟他胡天胡地的闹,还能坑得人家除夕之夜给他亲自下厨做饭。 而当黎音真正看见那一桌堪称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之后,眼睛几乎瞪成了铜铃那般大,十分诧异地盯着正面无表情擦拭双手的易云靖。 “这真是你做的?”他有些不可置信道:“不对啊,你最少也得有九年没下过厨了吧?” 易云靖思索了一番,道:“也差不多吧,生疏了不少,但是味道应该还可以。” 黎音又扭头看了看桌上的菜,除了那道牛肉萝卜汤算是他做的外,番茄炒蛋在方才他们手忙脚乱时糊锅了就没端上来,易云靖炒了一盘清炒土豆丝,一盘青椒肉丝,还做了道菠萝咕咾肉,刚煮好的饭盛在碗里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满桌的饭香味闻的人食指大动。 这哪里是还可以的水平,对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这是相当可以的水平了! “别看了,快吃吧,你也该饿了。”易云靖将黎音轻轻摁在凳子上,转身坐在了相对的另一张凳子上,道:“朕会下厨,有那么奇怪么?” “当然!”黎音点头如捣蒜,提起筷子就夹了块咕咾肉放进嘴里,味道香甜酥软唇齿留香,不由得大赞道:“你想啊,我出去不论跟谁说皇帝会做饭,谁都得觉得我疯了吧!何况你这菜做的真心不错!” “那能吃到皇帝做的饭的你,岂不是更了不起了。”易云靖淡笑着,低头抿了口汤,微微点了点头:“你这汤火候味道也调的正好。” “那不一样啊。”黎音也低头喝了口汤,觉得味道尚且可以,心情一好嘴也快,随口道:“我可没见过会做饭的君王!” 他说完就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易云靖也察觉到了,向他投来了略带疑惑的目光。 “你从前,还在哪一任帝王身边呆过么?”易云靖问他。 黎音一下没声了,真要这么算,他见过的君王帝王真不少,天帝,妖王,连冥界那个冷面冷心的冥王他都见过一次,可即便是试图想一下他们下厨做饭的样子,都能一阵恶寒。 哪个能像易云靖这样呢? “其实也不算啦。”黎音含糊地说,又往嘴里塞了两口肉丝:“吃菜吃菜!” 易云靖瞥了他一眼,也没再问,左右他身上奇怪的地方太多了,也不差这一点半点。 两人端着碗默默地吃着,黎音突然想起来,一拍脑袋放下了筷子。 “呀!应该有些酒的。”黎音懊恼地念叨着,“我说怎么吃的这么憋得慌,大过年的,怎么能没酒呢!” 易云靖面色都未动一下,道:“你上次喝多了什么样,忘了?” 想起自己上次干了什么乌龙事,黎音一下蔫了,头垂下去有些无精打采地。 “幸亏你忘了带。”易云靖为他夹了一筷子牛肉放在他碗里,“你的身体朕看好的还是不怎么利索,回去再吃一段时间的药吧,酒就先别沾了。” “啊?!”黎音猛地从桌上扑腾起来,对上易云靖的目光又瞬间落了下去,“还要吃啊?!我进了你的宫殿就开始吃药,吃到现在舌头都快吃苦了,酒不让喝就算了,怎么还要吃药啊!” 他一连说了两遍还要吃啊,崩溃得就差没扑上来揪易云靖的头发。他伤的是仙家内里,宫里的药再好进了他的肚子也只如石沉大海,拖不好的。问题在于,他没办法同易云靖解释。 “不然你自己说,”易云靖从容地放下碗,道:“你动不动的咳嗽和惧寒,是怎么回事?” “·······”黎音吃瘪,拄着脸自知讲不过他,有些无奈道:“好吧好吧,不喝了就不喝了,大不了我回去之后再喝吧!” 他想的是回了天界后定要狠狠地敲诈玄渊一笔让他把几千年的佳酿全贡献出来,自己就能同往常一般跟着他和凌烟痛痛快快地大喝特喝一番,不必像现在这般憋屈,可听到了易云靖的耳朵里,却是变了几分味道。 “回去?”易云靖深深地凝视着他,透过烛光,黎音可以清晰地看清易云靖眼中乍然复杂起来的神情,“你要去哪?” 黎音总觉得他这问话好生奇怪又好生熟悉,随即仔细一想,好像楚秋然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自然是回来处去了。”他选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说法,道:“我毕竟不能永远呆在你的王宫里啊。” “为何不可?”易云靖反问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可我非是深宫之人,又非女子,只能陪伴的了你一时,。”黎音摇摇头,见易云靖眉宇间不经意浮上来的落寞之感不由得又有点心软,随即补充道:“不过不急,我说过,你不让我走我也走不了。” “嗯。”易云靖闷闷地应了声算是回应,可是他再未提筷夹过一道菜。 方才还算热闹的屋内一时间有些寂静,正巧远处传来了打更声,随着隐约而来的烟花声,除夕到了,又是新的一年开始了。 他们已经相识九年了。 “好啦好啦。”见他着实有些不开心,黎音起身把凳子拉到他旁边,挨着他坐了下来,易云靖瞥他一眼,没有动弹。 “新年快乐!”黎音从怀中掏出一物,拉了拉易云靖的手,将其放在他宽大的手掌中。 “送你的新年礼物。” 易云靖眼眸动了动,发现那是粒小小的种子。 “这是·······?”他侧头看向黎音。 “夕月的种子!”黎音笑的洒脱,道:“我从家乡带来的,与你了,希望你能把它种活了!” 那时土豆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仙山上弄来的。 易云靖缓缓攥紧手,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不甚明亮的火光下黎音精致的脸蛋如凝脂玉般白皙,多年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破溃而出。 他猛然拽过近在咫尺的黎音,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将他紧紧搂在怀中,随即附上了那双他肖想了许多年的温软嘴唇。 新年到了。 第116章 我也愿意 远处的鞭炮声依旧不绝于耳,远远地听得其实并不真切,落在黎音耳中却犹如惊雷阵阵。 准确地说,他现在什么也听不到,脑中的声音像直接炸开那般,把他炸的懵了。 他,活了几千岁的月老仙君,天界上仙,现在被一个年岁不过三十的男人给亲了。 他反应过来惊怒交加地去推易云靖,反被抱着他的人扣手挡住,两人交换的呼吸间黎音能看清易云靖漆黑如夜的双眸,里面模糊不清的,全是他的影子。 再无其他。 “唔..........”力气没他大,黎音只得用另一只手使劲锤着易云靖的后背让他放开自己,易云靖却越抱越紧丝毫不放,两人你推我进间推推搡搡地蹒跚了好几步,直到黎音一脚绊到了餐桌上险些向后仰倒,易云靖才放开他揽着他的腰将他搂了回来。 桌上的烛台在方才被碰倒了,磕在桌面上声音分外清脆,易云靖低头将它扶起来重新插好,轻轻推到了一旁。 “呼呼——”黎音大喘了两口气,用手狠狠擦了擦有些红肿的嘴唇,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易云靖,张大嘴你你你了半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情况下正常人都是推开之后一巴掌扇上去,可是黎音以前看话本有这种情节的时候总是嫌弃太矫情了,两个大男人亲就亲了,扇巴掌什么的不是女人才惯有的权利么? 直到这会他才有了深切的体会,确实不适合打人,他想杀人! “想说什么?”易云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除了脸上尚未消除的红晕和有些紊乱的气息外完全看不出他方才做了什么亏心事。“可以直说。” 黎音被气得想要吐血。 他冲上前死死地抓着易云靖的衣领,却依旧是说不出来任何话,想打人的手也无论如何都下不去。 他凭什么打人?易云靖对他的心思一直明明白白摆在台面上,是他自欺欺人装作不知道不相信,人家已经因他纡尊降贵陪他玩了这么久,难得要在这会骂他什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负心汉之类的词么? 太扯了。 “你——”黎音的手越抓越紧,搜肠刮肚地想着现在说什么合适,“你——我...........” 易云靖瞥了一眼他悬在半空中的拳头,微不可见地轻叹一声,伸手将那只手摁在了自己的脸上。 “你可以动手。”易云靖道,“朕任你打,但是朕不会道歉。” “朕的想法,你不是一直都知道么,小音。” 这是易云靖第一次唤黎音的名字,叫的还是旁人从未叫过的称呼。 黎音就是有再大的火气,听了这话也没处可撒了。 他默默地放下手,后退了两步,抬起头望向易云靖,对方也同时在凝视着他,相顾无言间黎音闭上了眼。 桌上的饭菜还留有余温,可方才的嬉笑欢闹仿佛成了错觉。 “云靖,”黎音缓缓开口道:“你——” “你先别说话。”易云靖上前一步打断了他,随后他轻轻笑了,拉起了黎音的手,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听朕说。” 听他声音有些许的异样,似乎在压抑某种不知名的情绪,黎音有瞬间的怔楞,就任他乖地拽着自己的手,有些粗糙的麻布衣裳触感温热,掌心下是易云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朕名易云靖,父母早逝,孑然一身,”易云靖开口,一字一句都带着某种决绝。 “虽为九五之尊,后宫仅少时未婚妻一人,念一人数年,守刹那似须臾。今天,是朕除了你回来的那天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黎音瞳孔微微睁大。 易云靖握住他的手,一张脸半是自嘲半是无奈,他现在才发现,他真真是拿眼前之人无可奈何,半点办法都没有。 “那皇宫到底不过囚牢,已经许久没有人想要带朕出来了,也许久没有人关心朕是否记挂故人,他们只会劝朕社稷为重。你说,你总能给朕带来这么多惊喜,可朕为什么永远也看不透你?” 易云靖的神色里此刻满满的都是黎音看不懂的东西。 心脏砰砰地飞快跳着,那股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情感此刻炙热得快要溢出胸口。黎音的手不住地有些许颤抖,反被易云靖抓得更紧了。 “告诉朕,”易云靖的嘴角微挑,带起了一丝温和却又悲伤的笑意:“是不是不管朕做什么,你都不会在意朕,哪怕一丝一毫?” 快说是,黎音脑海中躁动不安的声音开始呐喊,快说是,快将这情丝早日断了,快说是! 说啊! 黎音狠狠地闭上眼睛又睁开,眼里全是化不开的星光,似乎那天上的星星都要落下来,尽数跌入他的眼眸之中。 鼻子却酸酸的,竟然是有想哭的冲动。黎音苦笑了一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是。”他伸手拂过易云靖刚毅的眉目,那些一直没有弄明白的事在这一刻,尽皆释然了。 他或许知道,自己那根本该无主的红线,连的是谁了。 今晚真是个好天气,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易云靖大震,睁大了眼,满目惊诧地望着对着他微笑的黎音,第一次手抖的几乎抓不住那只此刻在自己胸膛上带着体温的手。 黎音呼出一口气,反将他的手握住了。 “很多事情我不能说,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我,同你想的并不一样。”黎音坦白道。 “我走过的地方很多,经历过得事也不是你能想象到的,我甚至,连自己此刻对你的感情是什么都不知晓。你也并不了解我,你现在看到的,知道的一切,都仅仅是我的一面而已。” 黎音缓缓松开那只手,易云靖却突然上前,复又将他紧紧抱紧,黎音再没挣扎,只是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 “即使这样,你也想要我留下么?” 袖中的手微微掐起,一根红线在掌中闪现,只要他将自己这根红线掐断,一切就结束了。 “要。”易云靖的声音毫不犹豫。 “陪在朕的身边,朕真的.......太孤独了。” 黎音的手抖了几番犹豫了几番,最终还是松开了。 第117章 踯躅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凡人的一辈子,有几个九年可以等呢。 易云靖的红线,阴错阳错地连到了黎音身上,黎音却狠不下心下手将它掐了。 易云靖的胸膛很暖他一直知道,却没有一次如此清晰地觉得这个怀抱同他有什么关系。君王无情,凡人寿命短,他终究要回天,这些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可是现在,这个除夕夜,在这个小小的竹屋里,他却没办法劝服自己将他再推开了。 之前两人亲密的举止并非没有,黎音垂眸静静地回想了一番,发现自己好像从未抗拒过易云靖那些总是在不经意有意无意间逾矩的行为。 看来,从那时候就已经有了前兆了。或许更早,在他被易云靖抱着走出天字牢的时候,那份不属于他的感情,就已经在胸腔中躁动了。 夜游神君啊,黎音在心底默念着,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视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黎音错愣间发现自己竟是被打横抱了起来,随即被放到了床上,易云靖俯下身,亲自为他脱下了鞋袜。 “已经很晚了。”易云靖道,自己也随之坐在了床上,“御医同朕说过你不易晚睡,今夜守岁,你睡吧,朕来守。” 黎音闻言不语,只是一翻身滚进了被子里,另一手伸出了几根小小的手指节,扯了扯易云靖的衣角。 “朕在这陪着你,哪都不去。”易云靖笑笑,将被子拉过些许将他的手盖住:“若是觉得冷,朕再去添些炭火来。” 说着目光便又落在了不远处的小炉子上,里面被填的满满的丝炭已燃烧近半,黎音怕冷,刚才就在床上多塞了几床的被子,灶台的火虽然熄了,但这火炕上面依旧热烘烘的,躺在里面十分舒服。 “不冷。”黎音道。“只是你不睡,我自己睡了也不好。” 守岁这个事,原本也没什么重要的,神仙从来不讲究这个。 易云靖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轻笑一声,也合衣躺进了被子里。 两人相对而卧,虽然气氛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但并不同于之前的尴尬。黎音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先说点什么。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发觉被打断后又同时住了嘴,随后又再度同时开口。 “我········” “我········” 黎音没憋住噗嗤一下笑了,扣指弹了弹易云靖有些懊恼地皱起的眉头。 “你先问吧,不是想问很久了?”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易云靖目光柔柔地看着他,将他因为侧躺而落了满脸的碎发拂开。 “还是你问吧。”易云靖道,“朕想问的你的事,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告诉朕的,朕不着急。” “唔..........我可就给你这一次机会,你不问的话别后悔。” 黎音狡黠地撇嘴偷着直乐,心口和身上一般暖暖的,他把被子分过去些给易云靖又紧了紧,探手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后背,感觉有些凉意。 “靠过来些吧,看你后背都凉了。” 易云靖不置可否,身子却向里挤了挤,同黎音枕在了一张枕头上。 两人在这小小的床上挨得越发近了。 “并榻抵足,同衾而卧,”易云靖笑道,“便是沈贵妃初进宫时,可也不曾有过这待遇。” 提到沈贵妃,易云靖看到黎音脸色却是微微变了。他有些疑惑,以为他莫不是还对昨日之事心有余悸? “她啊,”黎音幽幽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来,苦了一张天生的笑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其实你以后可以对她好点,别再同她置气或是冷落她了。” “为何?”易云靖挑眉道:“她的人几次三番找你的不痛快,若非念着昔日的情意朕早废了他,这怎么你反倒还替她说上话了?” 心中有愧呗。 这话黎音可没法同易云靖讲出来,只得又叹了口气试图同他讲道理:“你看,你既说你心悦我,那我从前不在或是不理你的日子,你是什么感觉?” 易云靖沉默了半响,黎音也耐心地等他回话,直到蜡烛的灯花爆到了第二颗,才听见了易云靖有些晦涩的声音。 “那段时间,每次有人进宫面圣,朕都以为是你来了。” 黎音的心突然就抽着疼了一下,那感觉并不好受,酸酸得打在心底的最深处,激得眼睛里只想落泪。 他到底还是忍了回去,易云靖静静地看着他,有几分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也知这滋味苦,你一个大男人尚不愿回想,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呢。”黎音沉住了声线道:“她也不曾亏欠过你什么,若真说起来,反是我欠她良多才是..........” “你不欠她的。”易云靖劈声夺过话头,道:“你若是.....同情她,朕回去再与她些补偿便是了。” 这人就这点不好,无论如何说不通理,黎音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把话说早了。 易云靖见他着实有些在意,念着怕是他心软不愿因自己拖累了旁人,一时间心下软的一塌糊涂,忍不住伸手揽住了黎音的肩膀将额头抵在了他的上。 “朕知道你不忍心,可这感情之事,自古哪有公平可言呢。” 黎音默然不语,他当然知道,可也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忍心。 “朕回去便晋他为沈皇贵妃,赐主掌内宫之权,位同副后,享无上尊荣。”易云靖道:“这下能给她的,朕都给了。” 言外之意,不能给的,也给不了了。 黎音听得难受,却也知道这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易云靖这时候选择了同他在一起,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也不想他太为难。 说到底,错的是他自己。 黎音默默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易云靖,身后熟悉的温暖随之也贴了上来,两人紧紧地搂在了一起,明明是很舒适的状态,黎音却觉如坠冰窖,方才的甜蜜这一刻都似是假的。 他只是把自己一时的幸福,建立在了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而已。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第118章 留姬 “其实你不必想太多。” 看穿了黎音的心思,易云靖轻叹了口气,道:“她的家族千方百计送她回朕身边,无非图的就是朕能带给他们家的富贵权位。如今沈府尹这位子他坐得稳,远房的亲眷许星河为侍郎,她即将贵为皇贵妃,堪称一家权倾朝野,若朕再宠她多些,便是将话柄和皇权交于旁人了。” 黎音睁开眼睛,视线无声地下落到此刻揽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上,心潮翻涌,易云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他分辨不出来这是不是易云靖为自己开脱的说辞。 情之一字如此磨人,他现在是真正体会了。 “云靖,”抛去了之前那个自欺欺人的兄字,这名字黎音叫的也是顺口,“你当真是这般想么?” “朕何时骗过你?”易云靖埋首于他的发间,轻吻他柔软的发梢,低声道:“所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安心睡吧,明日初一,我们就回家了。” 黎音不愿再细想他话中的真假,只微不可见地晃了晃头,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新年的钟声已过,家家燃放的烟火声也渐渐归于寂静,偶有一两声残余的喧嚣,也都在此时被抛在了这片宛如世外之处的竹屋外。 身后的呼吸声渐趋于平稳绵长,黎音脑中乱的头疼,索性也不去想了,任自己跌入一片黑甜的梦境中。 “............” “..........君........” “月老仙君.........” “哎?!”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黎音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所处之地并非方才所睡的床上,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之地,自己脚下是一片不见底的虚空,明明并未踩到任何实物上,他却能稳稳的站在此处,丝毫没有任何呼吸滞塞亦或是无所依凭之感,纵使黑暗,他也能清晰地看清楚远处流淌着的,仿若星河一般亮闪闪的,几乎照亮了整片混沌的星海。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环顾了一周,不见易云靖,也不见方才呼唤自己之人,这里甚至除了他外,放眼望去都没有一个能被称之为“生灵”的东西。 看到这黎音晓得了,自己怕是依旧在梦中,被什么东西托梦了。 “尊驾何人?”黎音向前迈了两步,听见脚下并无回声,道:“若是有何贵干,何妨现身一叙?” 四周并无异动,那方才召他来此的呼声仿佛也只是错觉。黎音也并不心急,只是插着手静静地等着那人自己现身。 费这么大劲把他召来梦中,总不会是吃的太饱了闲的吧。 “哎,上次见面还说仙君着实是个有趣之人,怎么今日一见,憔悴了许多不说,还越发无趣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熟悉的戏谑声音从黎音左侧的方向传来,黎音了然地哼笑了一声,头也不动,任那人自暗处缓缓现身,一步步走到了他身前来。 墨绿色的衣袍,倾倒众生的容颜,还有嘴角轻佻不羁的笑意。 竟是许久不见的留亲王留姬! 只是他的样子也不比从前那般洒脱了,黎音注意到他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似是受了很重的伤,原本就纤瘦的身体在宽袍的掩映下显得又瘦了一圈,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不再有之前的红润鲜活之气。 只是他依旧无比从容,仿佛现在同他们一起于月下饮酒那日不过过了片刻,他只是重新去拿了杯酒回来,那些深仇性命都还不存在那样,无比从容,并不怕黎音突然发疯冲上去暴揍他一顿亦或是大骂他无耻卑鄙。 黎音猜想着,若非事态同他王兄沾上关系,他大概永远可以是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吧。 “哦呀,”留姬走的像是累了,便随手从虚无中抓了个东西出来,看也不看往身后一扔,随即懒懒散散地往上面躺靠了上去。 “月老仙君看到本王,似乎并不吃惊啊。请坐。” 他方才所抓的无形之物,此刻已然幻化成了他往日常躺的贵妃椅的形状了。他状似不经意地抬了抬手,黎音身后也化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躺椅。 “听土地说的时候就猜到了。”黎音毫不同他气地直接坐下。“就留亲王这副品貌德行,本君想猜成第二个人都难吧。” “哈。”留姬笑了,侧躺在榻上一手拄起头,歪着身子看这黎音道:“说的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黎音冷眼道。 “可惜你我终究对立做不成朋友,不然本王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同本王如此肖像之人。” 他们俩的脾气秉性,某种意义上讲着实像的可以。 “看来留亲王这仗打的很开心啊,还有心情同本君在这玩笑。”黎音打了个哈欠靠上了宽大的榻椅背,不得不说,确实很舒服。“若是无事,本君可要回去了。” “打仗自是不开心,所以我被扔来了。”留姬不在意地嗤笑着,闪着光华的眼眸顾盼流转,纵使在黑暗中也掩盖不了那只种的光彩,“别急着走啊!怎的,急着陪你那人间的痴情君王做春宵好梦去?” 黎音面色不动,神色却越发转冷。 “本君做什么,何时同你留亲王有关了?” “哎,别生气啊仙君!”留姬好笑地摇摇头,“本王又没什么轻视你们的意思,只是好心想提醒你一句,我王兄同我那无缘的王嫂夜游神君的前车之鉴,你倒真是不怕啊。” 黎音眼神骤然一凛,身体却是愈发放松,他双腿在悬在半空中晃荡着,指尖在触摸的见的靠椅上不住敲打出了声。 “留亲王胆子也是不小,”半响黎音冷哼,“胆敢在人界施用妖法拖本君到这虚无之中来,你这身子深受重创已是强弩之末,还敢在这同本尊逞口舌之快?夜游神君,你也真是敢提!” 被戳穿了在强撑的留姬也不恼,似是不经意地扫了眼方才他走过来和平躺于此处所流下的滴滴暗红的血,皆落入了他们脚下的虚空之中,转瞬就不见了,只是空气中阵阵血的腥味,却是每一个上过战场的人都不会无视的。 第119章 相求 “虽然话说的太明白很无聊,但是跟你,真是怎么也不会无聊。” 留姬依旧不咸不淡地说着,还顺便打量了黎音一番,眯起眼随即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仙君见面并未对本王直接喊打喊杀的,本王方才还有些疑惑,现在看来,仙君受的伤也不必本王轻多少。” 两个皆是重伤未愈的人杠上了,谁也不能先动手,只能动嘴皮子拼命想杀杀对方的锐气。 “至少本君于此问心无愧,”黎音漠然,对自己内里的重创并不在意,“留亲王呢?那么多的冤魂死在你手上,还有我天界日夜游神的两条性命,你午夜梦回之时不会害怕么?” “月老仙君可真会说笑,”提到日游神,留姬的面色不改,语速却是略略快了一些,“天帝陛下当初那手反间计玩得好,本王也被他蒙骗了过去,我同王兄虽迫于那夜游神,却从未想害他二神任一方的性命,说到底,他们为何会死,月老仙君比谁都清楚罪魁祸首该是谁吧。” “可笑至极!”见他这副好像事不关己的无耻模样黎音真有些恼了,“天界的事自有天界之人自行处理,一切的起因本就是尔等强夺人所爱,难不成现在还要装无辜么?!” “这本王倒是不否认。”留姬无所谓地耸耸肩,“谁叫我王兄死心眼非要看上性子那么倔的。” “哼!”黎音冷哼一声,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跳,道:“留亲王,你来此地找我,怕不是你那王兄出了什么岔子吧?若真是如此本君劝你还是有话直说,本君没什么耐性陪你斗嘴。” 话说到这基本就是摊开了,留姬果真也收起了之前那副轻佻的样子,他缓缓从靠椅上站起身,用方才过来时那种不知是走是挪的别扭姿势慢慢向黎音这边靠过来,血腥味越靠越近,黎音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留姬终是停在了黎音面前,他并不比黎音高出多少,只因着此刻黎音坐着并未起身,因此才略略仰头看他,两人对视了半响后,留姬的呼吸突然一重,突然屈膝,跪在了黎音脚边! 黎音惊得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他猛然间坐直几乎跳起来,然而下一秒留姬抬起头,那双眼里此刻盛着世间最重的悲伤,方才所有的光彩骄傲都在这一刻被他亲手尽数剥去了。 “你…………??”黎音定了定神,伸手匆忙去拽他,“你先起来…………” “本王此次来着实有事相求,”留姬垂着眼眸,跪在地上纹丝不动,道:“六界之中怕是只有月老仙君有这个本事了,本王只求仙君应允。” 黎音皱着眉头,闻言松手起身后退了两步,道:“为天界和妖界的这一战?本君可没有这本事劝得动天帝收兵。” “非是为此。”留姬惨笑着摇摇头,长长的头发都几乎带了血,“本王此次,是为王兄而来。” “妖王陛下么…………”黎音喃喃地念道。 留姬低下头撑在方才幻化出的靠椅上,粗喘了几口气。他已是强弩之末了,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咬着,稍一动弹便是百骸如同针扎。 “天界同妖界……眼下打得正火热,”留姬勉强道,“成王败寇吾辈无怨无悔,只是王兄他…………” “他还在想着夜游神?”黎音挑眉,多少猜到了点。 留姬白着脸苦笑着点点头。 “那人死了之后王兄整个人都变了副模样,排兵布阵御驾亲征不眠不休,旁人都道他是不愿输了这场必输无疑的战争,可只有本王清楚…………” 说到这留姬抬起颤抖的双手将脸埋住了,声音竟是带了几分哽咽之意。 “他只是……再无所挂恋了而已………所以,本王来找你,求你有没有法子能救他………” 他也已是再说不下去了。 黎音嘴巴张了又闭,无数次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了回去。 两人僵持了许久,留姬身上的血气已是越来越重,已经从开始时的不甚明显到了现在无法忽视的程度。 “…………妖王的事等下再说,”黎音终是忍不住又上前,这次他没有再去伸手拉留姬,而是同他一般,双膝跪在了地上,与他平视。 “你先同我说,这伤是怎么弄的。” “本王若说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仙君信么?”留姬抬眼看着黎音。 “不信。”黎音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且不说你的身手我见过一二,就是再惨烈的战场昔年本君也是去过的,若是能伤成你这样,怕是也没命回来了。” “确实。”留姬又是一笑,虚弱的声音却几乎只余气音。 “这便是,本王那好王兄伤的。” “?!”黎音是真没想到这一茬,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倒是留姬有些跪不住了,双眼一瞌就往前栽倒,黎音慌忙抵住他,着实怕他不明不白死在这再赖上自己。 “留……留亲王,你要死你换个地方死!”黎音慌乱中还带着无奈,抓着留姬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两下,“那边正打着仗呢,你死我这算怎么回事啊?!” 本君现在跟天界因为你们闹的破事闹翻了,你那倒霉哥哥回头来不来要人本君都很麻烦好么?!! 留姬刚抿下去的笑意又被他这话逗了出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努力抬手,抓住了黎音放在他肩上的手。 “你呀。” 那只手此刻连指节都是冰凉的,黎音下意识缩了一下。 “你那王兄就这么好,让你为他做到这个份?” 黎音不想问妖王为什么要伤他,就是准时看不懂这两兄弟玩的是什么戏码。 “月老仙君掌管天下姻缘,连这都看不出来么?”留姬连语气都不曾变,好像说的是什么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黎音却瞬间瞪大了眼,他先前并未发现,此刻靠的近了定睛细瞧才看出来,留姬颈上缠着的无形的姻缘红线,另一端竟是连在他的亲哥哥妖王陛下身上,而这红线如今沾了血缠进了骨里,已是无法再解,快要把他勒死了。 第120章 情根错种 “你也真够能忍的。” 半响黎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把话挤了出来,他方才试着收回线,没收回来便试图截断它,只是那红线明显已经不听他使唤了,无论如何都没有丝毫动静。 情毒入骨,方知无药可解。 “看仙君这表情,本王这情况,很严重么?”留姬轻声问,却并不像多在乎的样子。 “不严重,一点都不严重。”黎音道,“不过就是若这红线此刻有实体,你已经给勒死了。” “哈,那倒真是不严重。”留姬闭上眼,道:“只是若本王都如此了,王兄怕是没救了吧。” 黎音转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不见得。” 留姬听他这话似是闻见了些亮光,整个人勉强打起了些精神动了动。 跪久了到底难受,黎音腿都跪得有些酸了,他略微活动了一下,随即一腿支起身站了起来,另一手还将无力的留姬也从地上拉了起来。 “有什么话起来说吧,帮不帮是本君的事,亲王在这跪着也就是浪费力气。” 留姬这次再没拒绝,任他带着自己站起身,黎音扶着他将他放在了身后的靠椅上,自己坐在了另一边。 “本君猜,你是想让本君帮你断了妖王的姻缘线?” 留姬闭着眼睛略一点头,算是承认了。 黎音抿起嘴,顿时有些头疼了。 当初他在妖界的时候就试图动过妖王身上的姻缘线,但那线上有定缘珠的仙光,没那珠子解不了。 留姬见他不言又一脸的难以捉摸,误以为他仍记挂着昔日之仇恨不得他王兄早死,心下略一思索,咬牙单手化出了那把墨剑,调转剑头对向自己,将剑柄递给了黎音。 “?!又做什么?” 黎音下意识向后坐了一些并未接那柄剑,留姬却是扯过他的手,将剑柄直接塞在了他手里。 墨玉触手生凉,留姬眼里全是与先前的轻佻相反的坚定决然。 “仙君若是还因着那两人的死或是我们挑起的战祸不忿,那仙君现在就可以动手,本王绝不反抗。本王不后悔为王兄所做的一切,也无力再去将过去改变,只这一件事,本王现在能做到,就是让仙君杀了本王。” 黎音拿着剑的手抖了抖,剑的另一端被留姬抓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沉默着凝视了留姬许久,松开了手。 那玉剑随即化为虚无消散。 留姬神色微动,扭过头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本君确是恨你当初的所做所为,”黎音坐直了身子,直言道:“昔日你们害本君同修惨死,累的两界战火重燃,害了那么多人卷入战争,但是平心而论,这只是站在我们天界的立场,如果立场对调,本君实在没权力去指责你做的是错的,你们只是为了妖界罢了。但是本君同样没办法原谅你们。” 他叹了口气,又道:“不为恩仇,妖王身上那红线,本君现在着实解不了。此困局唯独本君丢失的姻缘之宝可解,但其尚不知在何处。本君若能找到它,第一件事便是为妖王解了着姻缘,还夜游神君一个清净。” 听到这话,留姬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了。 “仙君说的东西若是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那本王见过,王兄就是靠它才将夜游神截回了妖界。”留姬道。 “?”黎音一下来了精神,“妖王陛下同我说过这一茬,那你知不知它在哪?” 留姬点点头。 “王兄察觉此物来头甚大,不愿多惹麻烦,便将它弃在了人界,本王走时,见它被归到了进贡的贡品里,想来是就在皇宫的宝库一类的地方了。” 黎音嗯了声,和他猜想的差不多,好歹证明了他在皇宫中这段时间并未白费功夫。 “只是有件事,本王不晓得仙君知不知晓。”话已经说开了,留姬这会却有些欲言又止。 黎音有些奇怪,道:“这个时候,留亲王莫不是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么?” “非是不能说,”留姬神色有些古怪道:“仙君那东西是颗完整的珠子,没错吧。” “自然啊。”这个完整的前缀着实太怪异了,黎音心下隐有不安又说不上来,隐约觉得留姬要说的八成不是好事。 “可是送到王兄手上的,本王所见的那物,”留姬终是长出了口气,“却是只有半颗的珠子。” 仿若天边一声惊雷在耳畔直接炸响,黎音眼睛瞬间睁大,不可置信地瞪向留姬,确认了对方真的没有在同自己开玩笑的意思后,他整个人直接跳了起来,嘴巴张得闭也闭不上,浑身都发起了抖来。 这是老天爷开了个多大的笑话,那定缘珠,被人碎成了两半?!! “你·······你确定?” “本王绝不会看错。”留姬相较黎音就冷静多了,因着伤重的关系声音时重实轻黎音听得很费力,但字字清晰道:“只有半颗珠子,并不见另一半在何处。” 黎音此刻只觉被抽干了力气,又双腿发软地瘫回了靠椅上,他现在眼前几乎都是一片昏花,满脑的这可如何是好。 定缘珠之所以能锁定天下姻缘,就为着它有拆缘合缘之能,若是一分为二,那便相当于拆成了两颗珠子,这一半被妖王用来连了本不属于他的姻缘,那另一半能拆姻缘的又在哪,被谁拿了去又拆了谁定好的缘分?! 黎音顿时不寒而栗,能如此熟悉这珠子的本事的,莫不是天界之人? “·······这东西何人给你们送来的,留亲王你可有印象?” 黎音强稳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是颤声问留姬道。 “一个黑衣戴面具之人。”留姬也意识到了此中的猫腻,他慢慢靠在椅背上,小心不扯动身上的伤口,道:“声音也被他用术法故意模糊了,本王并不知晓是何人。若非说像谁的话·······” “像谁?!!”黎音猛地看向他。 留姬扭头看了他半响,缓缓道。 “那人的身量,有几分像与你们同来妖界的那位酒神。” 第122章 回宫吧 “哐当——” 黎音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黑着,易云靖躺在他身边,睡的并不是很安稳,想是冷不防换了床有些不习惯。方才那声音是黎音半梦半醒中在往回来的路上一脚踩空了,从云端中意识猛然回落后整个人扑腾了一下子,随即一脚踹在了床柱上。 有点疼啊! 黎音疼的呲牙咧嘴嘴角抽抽着把呼声咽了下去,光着的脚有些抽筋,他挤掉眼中有些不合时宜的泪水,看清了此刻正紧紧抱着他的易云靖。 饶是这般剧烈的晃动易云靖也没醒,想来是平日里累的紧了,只是眉头动了动又把黎音抱的更紧了些。 估计是上次黎音中途落跑了给他弄的有些不安心,生怕他趁此机会又跑了,他便再也无处找了。 你呀。 黎音没动任他抱着,转眼看了看天边的日头,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转身轻轻推了推易云靖。 “云靖,”黎音唤他,“云靖,该起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回宫了。” 易云靖动了动,像是梦到了什么顶好的美事一般微微翘起嘴角,随即睫毛颤抖了几番,缓缓地睁开了眼帘。 他方才梦中的少年此刻就在他的眼前,一如他所想的那样,微笑着唤他起床,为他带来一天的好心情。 虽然说的话他不是很想听。 “还困么?”黎音撑起半边身子拄起脸,另一手拉了拉他的被子,“时辰不早了,要睡回宫再睡吧。” “困。”易云靖轻笑,把黎音拉近了些随即在他的脸颊上扣上一吻,道:“但是看见你,朕就有精神了。” “油嘴滑舌。”黎音撇撇嘴,打了个哈欠坐起来连带着把他也拽起来,简单地活动了几下后拿起昨夜放在手边的这会烘热的衣服套上,还顺便将易云靖的衣服也一同扔给了他。“来不及准备早膳了,我们回宫吃吧。” “嗯。”易云靖应了声将衣服穿起来,随即黎音跳下床,跑到厨房寻了根烧火棍来,将灶台中最后所剩的一丝火湮灭了。 回去的路依旧是由黎音赶车,土豆哥在前面露着一挫绿毛飞快的跑着跟着他们给他们引路,以防黎音一个激动跑丢了。 来的时候并未注意,走的时候易云靖特地留心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这里是罗玉山的山脚下,一路过来也没见到有几户人家,人烟稀少,天边已露出了鱼肚白,黎音坐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赶着车,马鞭扬起的声音清脆,带起了快马的阵阵嘶鸣声。 照这个速度,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可以回到皇宫中了。白天总是比晚上显眼的,不过易云靖一点也不担心一会怎么进宫的这个问题,他很好奇,黎音这次又能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带他混进去。 只不过还没等他好奇完,黎音的声音就先从门帘前面传了进来。 “云靖,有件事昨天我忘了,今儿记起来,可得问问你。” “问。”易云靖道:“你还有何事是不能问朕的么。” 两人隔着马车的门帘和一扇薄薄小小的车门背对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夹杂在两人间或夹杂着的沉默中,黎音轻舒了口气,向后靠上了车门,转手敲了敲门框。 “那说说吧,风华殿那地方········什么情况?” 他以为易云靖肯定会生气,结果只是隐隐约约听见了易云靖一声轻笑。 “朕还以为,你要忍多久才会问朕。” 嗯?黎音挑眉,索性向后顶了顶将门顶开了个缝,丝丝凉风顺着灌进了车厢里,易云靖也没去管他,只是将身上有些不顶风的棉袄紧了紧。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黎音道:“哦,也对,你派那么多人成天跟着我,我天天在风华殿打转的事情他们肯定早告诉你了。” “嗯。”易云靖应了一声,道:“朕开始还有些奇怪,只以为你是好奇心上来了,还特地让刘公公去提醒了你两句,现在想来,你是不是觉得那和你要找的东西有关系?” “不是觉得,”黎音轻叹了口气,“是我几乎可以肯定,那绝对有关系。” 他随即话锋一转,又道:“就是听刘公公说那闹鬼才被划归为了禁地,到底是真闹过鬼,还是他杜撰来诓我的?” “他还真不曾骗你,那地方确实很古怪,早些年朕刚入主时,居住在那的宫人全都或多或少出了些问题,朕便再不让人过去了。”易云靖回忆着,说的话却有些含糊其辞,全然不像他平时一针见血的习惯,黎音听着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又不能直接拆穿他。 “那如果我非要去,”黎音眼珠一转试探的问他:“你会阻拦么?” “当然。”易云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他,但随即他的语气了也漫上了一丝忍俊不禁,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听过朕的话?” “呃·······”黎音扬着马鞭的手一抖,吐了吐舌头,不管好话坏话,他好像真的没怎么听过易云靖的话。 “朕就算拦着你,你肯定也有几种十几种朕怎么也想不到的古怪法子钻进去,朕哪拦得住。”易云靖的声音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你若真是想去,你提前同朕说一声,朕派些御前侍卫护着你,不然你一个人溜进去了朕不知道,也怕你出事。” “哦。”黎音乖乖地算是回应了他,“那劳烦你回去赶紧把那帮看着我的人撤了,他们成天跟着也怪累的,我回头保证出事了也不让你知道行了吧。” “什么话!”易云靖气乐了,对他真是无可奈何,风吹的有些冷,他重新低下头正视了一番这幅有些可笑的打扮,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深吸一口气,重又把门拉开了。 黎音正靠在门上,这一下他险些栽倒进马车里,易云靖一把将他扶住,黎音挺着腰赶忙坐起来,见马车没有偏离路线才松了口气。 “搞什么啊?”黎音不满道:“吓我一跳!” 第123章 为什么要换衣服 “朕突然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易云靖坐在车里,表情颇有些苦笑不得。 “哈?”眼见着快到了皇城边上,黎音顾不上回头,加了两鞭子把马车赶到了一处僻静之地,小心的环顾了一周确定四下尚且无人之后,这才转过身对易云靖道:“问什么?” “我们昨夜出来的时候,换这身衣服是为了做什么?”易云靖问他。 “为了掩人耳目啊!”黎音理所当然道:“不然你穿一身龙袍出来怕别人不知道你是皇帝么?” “有道理。”易云靖点点头,又问他:“那我们大晚上去的这两个地方,附近为何都没有人呢?” “镜光湖一般就是没有人去,因为知道的人少啊!”黎音道,“至于那竹屋由于位置偏僻,方圆几里内都没人住的。再说了,大晚上的,都在家过年,谁跑出来看你啊!” “嗯,对,大晚上的,都在家守岁,没人出来看我们。”易云靖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嘴角憋不住地漫上了笑意,道:“那我们做什么要穿成这样掩人耳目呢?大晚上谁跑出来看我们啊?” 黎音一下子卡住了,张着嘴半响说不出话,啊了半天难得接不上话,易云靖好笑地看着他抓耳挠腮地脸憋的通红,实在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黎音红着脸恶狠狠地威胁着他,然而那副可爱的模样着实没什么说服力,“那你也不能穿着龙袍到处跑啊!” “哈!你说的对!”易云靖靠在车厢上着实忍俊不禁,“朕确实不能穿着龙袍出来,那你提前知会朕一句,朕换身常服就好,何必折腾呢?” “这·········”黎音哑口无言,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其实易云靖没说实话,君王对常服大多是明黄色为主,普通百姓也是穿不得的,即便换了也没什么区别,当然是不能穿出皇宫的。只是黎音大抵不晓得,才歪打正着得弄了这几身衣服,他方才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专拎出来调侃黎音一番。 毕竟不能只是他吃瘪吧,总得让这一肚子坏水的小祖宗认回怂!易云靖偷偷乐着想道。 “哼!”黎音涨的脸通红通红的,最后气得一跺脚,从车上直接跳了下来大步朝皇宫的方向走。 “不管你了!你自己回去吧你!” “哎?”易云靖忙追了上来,一把抓着他的手把他拽回来,两人躲在宫墙后,见守卫们没有被惊动过来才略松了一口气。 “你就这么跑了,那朕和这东西怎么办?”易云靖指了指身后正在低头时图找草料的马和它身后拉着的马车,复又指了指自己,对着抱胸不看他的黎音无奈道:“总不能你给朕骗出来了,又不管了就这么给扔下吧?” “皇帝陛下自己有主意,哪里还需要我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带您回自己的宫殿?”黎音气鼓鼓的扭着头,随即又被易云靖好笑地把头轻轻掰过来,他眼刀子狠狠剜了一眼满脸笑意的易云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想不开把人给带出来了。 “好啦好啦!”易云靖亲昵地拍拍他的脑门,道:“你瞧着这里是哪?这里是宫门前!你总不能指望朕现在大摇大摆走进去,然后告诉他们朕彻夜未归吧?” 黎音扫了他一眼,气消了些,用鼻子出了口气,伸出了两根手指,道:“那马车不用管,那是采买太监特用的,每日的这会就停在这,会由专门负责的人员拉进宫,靠它是进不去的。现在咱们有两个法子混进去。” “一,你现在光明正大地走进去,守卫的认识你自然不敢拦着,然后只要你进了这个门,就可以立即下旨驱逐这几个守卫,罪名就是大不敬或是莫须有,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了。” 黎音说的淡漠,但是随即他自己也有些恶寒地甩甩头,“但是这法子不推荐你用,毕竟这几个人没做错什么。” “可以考虑。”易云靖扫了一眼宫门:“他们几个守门确实玩忽职守,受责罚他们也不算冤枉。” 黎音撇嘴,放下了一根手指头,又道:“第二个办法,可能你要受点委屈了。” “朕选第二个。”易云靖不听他说完便截下了话头,道:“第一个虽然很简单,但是朕很想看你能有什么特殊的办法没有。” 黎音一愣,随即咬着嘴唇捂住嘴,笑了好一阵。 “第二个啊········知道宫内的宫女太监都是在哪私会的么?” 他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宫墙,那里是皇宫的南门方向,他们昨天就是从那个门出来的。 易云靖愕然。 大年初一,南门的侍卫们并未同往常一样严格站岗,而是都凑坐在了大门边上,各举着块鸡腿或是熟猪肉吃着。 “哎你说,这内宫新来的那个什么小公子什么来头?”一个侍卫咬下一大块鸡腿肉,吃的满嘴油,边吃边咂嘴道:“ 听说把陛下迷得找不到北了,连沈贵妃娘娘都失宠了!” “何止啊!”另一个知道点内情的赶紧接话道:“听说连许星河许大人都因为惹了他险些被陛下罢官呢!” “有这么严重?!”拿着猪肉的那人大吃一惊,手中的猪肉都险些掉在地上,“陛下不是从来最信任喜爱许大人都么!” “哪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吃鸡腿的侍卫翻了个白眼,“自从那位的老师———” 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接着说道:“辞官了之后,许大人的待遇就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一次又惹了陛下的心头肉,这往后啊,啧啧·······” “说的是呗!”第二个侍卫有些唏嘘道:“沈贵妃一家真是可怜啊·······” “什么人?!” 第一个侍卫突然扔下了手中的鸡腿,猛地站起来提起了长枪,对准了不远处缓缓走过来的两个相互搀扶拥抱的的人影,其余两人也一同警惕地站了起来。 “站在那别动!” 第124章 鬼点子 那两个人立即就站在原地不动了,一个妇女打扮模样的人猫着腰躲在了另一人的身后边瑟瑟发抖,挡在身前的那位面上不知是被打了还是磕坏了,青青紫紫的,一时间叫人无处着眼。 守卫们警惕地提着枪对着他们,那男人赶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慌张道:“别别别·······守卫大哥,奴才是宫里的采买太监小春子!!” “小春子?”站前面打头的守卫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实在很难将他和平时那个有点怂唧唧畏畏缩缩的小太监联系在一起,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怎么不像啊?” 说罢他怼了怼手边的同样一脸疑惑的领头大哥:“大哥?是这人么?” “是奴才是奴才!”那人赶忙上前了几步,使劲抹了几把自己的脸,把脸拼命向他们的方向凑:“您几位使劲看看啊!” “我也不确定,”领头大哥抽着脸勉强在那张花的几乎分不清鼻子嘴的脸上瞅出来一点样子:“就是这副贱样还真是有点像·········” 那人身后的姑娘听见这话动了动似乎像探出头来,又被前面的人一把摁了回去。 “瞧奴才这记性!几位大哥请看,这是奴才的腰牌!” 说着他从胸前胡乱掏了半天将牌子掏出来双手递上,领头守卫接过来看了看,确实是采买太监的腰牌,上面明晃晃的一个春字,全皇宫只此一块,错不了。 “还真是小春子。”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个突然一敲脑袋,道:“哦我想起来了!昨晚上你出宫采买去了!” “对对对!”那“小春子”忙陪着笑:“就是我!” “昨晚我就奇怪,这大过年的你采买个什么玩意啊?”那守卫皱着眉不退反进,站在“小春子”前面探头去看他身后的女子,“说说吧,怎么回事,怎么你一个人出去了还带一个回来了,这还买一送一啊?还有你这脸又是怎么回事?” “哎,这········”这“小春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挠挠头脸红的又不知道怎么说,守卫眉梢一挑,长枪几乎瞬间抵上了他的脖子。 “说不说!!” “哎哎哎!我说我说!!”他腿一软几乎给三位大哥跪下,身后的女子此时撑了他一把才让他没当场跪地痛哭出来,那张本就精彩的脸此刻更是拧得让人看不下去。 “其实········”这“小春子”犹犹豫豫的,最后一咬牙才和盘托出道:“其实这是奴才相好的宫女,昨儿个一定想要回家看看亲人,奴才这是在是没办法,这才偷偷借了采买的名义带了她出去,还被她家里人打成了这样········” 说到这他几乎哭了出来,呜咽着对着几位守卫连连鞠躬辑手,眼泪都要急下来了:“求求几位大哥千万放我们进去,要是再耽误一会,她的主子发觉了我们就遭了!非得给活活打死不可!!” 说着他身后那位一直不敢露脸的女子也在不住点头,裹着头巾的脸被她死死捂着,生怕别人知道她是谁。一个守卫试图过去看看她的脸,结果她缩着躲了又躲,“小春子”见状陪着笑又把她往身后护了护。 这腌臢事确实有些不堪入耳,听得几位守卫直皱眉,表情都有些恶心。宫女太监做对食先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是借着公务为由私通的确实是大罪,也不怪这两人怕成这样,这要是捅出去了还真是小命不保。 “你们胆子是真大!”领头守卫骂骂咧咧的,“昨儿个溜出去的时候怎么就不怕死啊!我们兄弟几个今天管你们是不管!?” 他们看着的门,昨晚有个太监带着宫女偷溜出宫了,真要追究的话他们几个也得落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但是要这么把他们放进去,却怎么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那“小春子”把眼泪挤干净了,左看看右看看,偷偷往大哥手里塞了个足有十两有余的纹银,“奴才相好的胆子小,来日奴才再来同几位大哥赔礼啊,好不好先放我相好的进宫去赶紧伺候主子啊!” 那守卫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瞅了瞅这俩怕的瑟瑟发抖的,烦躁地使劲挥挥手,将手中的长枪放下了,道:“行了行了你也赶紧进去吧!下次少整这事,哥几个也难办知道不!” “哎哎!多谢几位大哥!多谢几位大哥!”“小春子”高兴的连忙又掏了两块银子另给两个守卫分了,趁他们终于不再盯着自己的时候拉着自己相好的赶忙跑进了宫门。 “嗨!”领头守卫把银子塞进了怀里,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嘲笑道:“这一天天的,太监都有相好的了,瞧咱们哥几个,干的这破差事,连老婆都没地方娶!” “行啦也就那样吧!”另一守卫不屑道:“一个阉人能有什么好的,瞧那宫女虎背熊腰的,估计模样也不怎么样——” 这边“小春子”拉着那姑娘匆匆跑进门,一路气喘吁吁地跑到一处宫墙后累的一屁股直接坐在地上,一手使劲抹了把脸,竟是将脸上的青紫擦去了一半。 “哈哈哈哈哈!”他着指着脸色十分精彩的“姑娘”大笑不止,后者正黑着脸把头巾一把扯下来,解开罩在衣服外面的假衣裙,露出原本穿在身上的麻布衣服。 正是黎音和易云靖。 “朕真是见识到了。”易云靖面色古怪地看着正仔细地擦着脸上涂料的黎音,道:“若是再来几个你,朕的皇宫便真可以说危机四伏了!” 黎音停下了动作吐了吐舌头,道:“你说的想看看我有什么办法的嘛,就这样。” “真是········”易云靖不知道该做何评价,扶额着实有些头疼,“朕真得叫人再紧盯着你些,不然你这什么时候跑了,朕的守卫就没有知道你去哪了的!” “嗯········”黎音觉得这话还是别接了的 第125章 大过年的来找事 “好啦好啦!”黎音推着易云靖从宫墙后绕出来,抱着那堆刚被换下来的衣服边走边道:“这绕出去就是长思堂,你先去我那,把衣服换了再说吧。” 易云靖揉了揉额角,被他推搡着走了几步,有些无奈地跟在他身后,正在两人将要到长思堂的侧门时,正门那边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陛下真的在里面!小公子也在,您不能进去!” 是绿婉的声音,听起来不似素日里的平静,竟有几分慌乱和焦急,她似乎是在阻挡一群什么人,同她争辩的人嗓音尖细刻薄,说的话也极为刁钻。 “大胆!我可是沈贵妃娘娘派来照顾陛下的!谁知道你们那什么公子把陛下拐带到哪去了!陛下在不在这长思堂还两说,若是不在,你担待的起么?!” 易云靖听着熟悉,竟是那个近日里服侍他的媛儿的声音。这大年初一的,这么急着替她主子来找麻烦么? 媛儿毕竟顶着沈贵妃和陛下两重的面子,在绿婉不好多顶嘴,只得吃着哑巴亏任媛儿在那说着,执着地站在宫门口不让人进去。她其实也不晓得陛下和公子现在到底在宫中的哪一处,方才去送早膳的时候才发现寝宫并没有人,说不得依小公子那个脾气真就带了陛下满宫中闲玩,只是这是万不能说的。 黎音听得绿婉吃亏皱起眉头,刚要冲出去替她分辨几句,易云靖拽住了他,冷眼瞥过了墙那边,低头对黎音耳语道:“我们先回去,否则这身衣服没法交代,绿婉挡不住她们多久的!” 黎音一愣顿时会意,两人对视一眼转身轻手轻脚地从大开的侧门跻身进去,昨日两人换下的衣服现在还在偏殿中,然而还未待他们跑入偏殿,正门方向突然传来绿婉惊慌的喊声,连带着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脚步声蜂拥而至。 “使不得啊媛儿姑娘!陛下还未起,你———” “让开!”媛儿的声音骤然拔高,道:“你们都给我仔细地搜,不用担心,陛下定是不在的!” 来不及疑惑媛儿为何会知道,听着脚步声马上就要过来了,去偏殿换衣裳是铁定来不及了,一片慌乱间易云靖转头一脚踹开了身侧寝宫的门,拉着黎音闪身进去,黎音在他身后又一脚带上了门。 “床!”易云靖转过头对着黎音仅说了一个字,黎音立即便懂了他的意思。两人一阵急奔,从大殿奔至了内室,直奔长思堂那张雕花的大床。 黎音眼下顾不得许多,边跑边解腰上的带子,到了床边把外衫匆匆脱下来塞进了锦被里,易云靖也是一手直接将那一身闹了他许久的麻布长衫扯下来扔到了床后边,两人眼下仅着里衣,黎音直接抱着易云靖的腰把他扑到了床上,易云靖扯过脚下的锦被,干脆利落地铺到了两人身上。 “媛儿姑娘,四处都找遍了,没有见到陛下,只剩这寝宫,奴婢们不知该不该·······” 门外此刻传来清晰的询问声,媛儿似乎很得意地哼笑了一声,故意对着跟过来面露急色的绿婉大声道: “绿婉姑娘可是说陛下就在此处呢!你们当然要进去看看了,可要记得轻点,莫要惊扰了陛下的雅兴!” “是。” “不可啊!你们——!”绿婉急道,却无人再听她一句。 易云靖黎音两双耳朵听得真切,两人在门被踢开的前一刻一齐闭上了眼睛。 喧闹声随之而来,所有人却在下一秒直接噤了声。 “··········“ “怎么,陛下是不是也不———啊!!” 媛儿趾高气昂地走进来,正要嘲讽绿婉几句,转眼就看见了床上正对着她的两个清晰的人影,当即就吓得僵在了原地,浑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 “怎·····怎么可能·········” “你说什么不可能啊?”易云靖沙哑慵懒的嗓音适时传来,他皱了皱眉头,似乎为刚闯进来的喧嚣声和刺目的阳光而不适,略略地抻了抻胳膊缓缓坐起来,一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半合着眼看他床前这一群表情各异的宫女们,咧嘴冷笑。 “怎么,这大初一的,都给鬼上身了?见了朕,连礼都不行了?” “陛下万福金安!”绿婉率先回过神盈盈下跪,宫女们随即赶忙稀稀拉拉地跪了一地,媛儿这才如梦初醒,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在地上。 “陛······陛下饶命!!” 易云靖并未理会她们,只是靠在床柱上把方揉着眼睛还打着哈欠坐起来的黎音拉近了些,替他擦了擦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柔声道:“她们吵醒你了?” “这谁还睡得着?”黎音拍了两下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搜如筛糠的众人,不满道:“这大过年的,怎么都跑我这来了?我可没有压岁钱给你们!” 他说的轻巧,地上跪的人面上却全都吓得铁青,媛儿更是吓得嘴唇都在哆嗦,话也说不出半句,唯独绿婉跪的笔直,实则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陛下怎会在此?! “说的也是,”易云靖状似无意地为黎音理了理碎发,突然声音转冷道:“方才好像听你们谁说······莫要惊扰了朕的雅兴?” 谁也不敢应声。 “朕真是开了眼界,”易云靖冷笑,“且不说朕眼下还在此,便是朕现在不在,这长思堂也是你们此刻想来就来,来擅闯来胡闹的地方么?!” 最后一句语气已是冷如寒冰,黎音听的也都是有些不舒服,更不用说眼下地上的这一帮来。 “陛下····陛下······陛下饶命啊!!”不知是谁带了个头拜倒哭喊,一众宫女们顿时一齐哭喊求饶,方才搜宫时趾高气昂的模样霎时间荡然无存。一时间不大的寝宫内哭声震天,听的人脑袋疼。 媛儿脸色惨白,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头伏在地上埋得死死的,吓得连饶命的话都几乎说不出来。 第126章 事有古怪 “怎么,这会哑巴了?刚才声音不是很大么?”易云靖光着脚踩下床,看似悠闲地走到了面无血色的媛儿前面,俯身扣住她的下巴,掰起她的脸面向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这会当着朕的面,再说一次啊!” 声音轻轻的甚至没什么波澜,媛儿却吓破了胆,吱吱呜呜半天,易云靖见状冷哼一声,随即起身,将她的脸向着一边的方向,狠狠地甩开了。 “朕的宫殿里,怎么会有你这等狗仗人势欺人太甚的东西!!” 君王终于暴怒,露出了平日里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狠意,媛儿顿时满脸灰暗,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连着爬上前几步,跪在易云靖的脚边大哭着忏悔道:“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奴婢只是奉命来寻陛下在何处,万不敢冒犯陛下和小公子啊!” 说的冠冕堂皇无比无辜,黎音在床上听的直乍舌,暗叹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撒起谎来眼都不眨,但是他又不能直说,只能木这张脸依旧坐在床上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满脸无辜。 “万不敢?”易云靖怒极反笑,“朕看你是什么都敢!方才对着绿婉说了什么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了?!别以为朕什么都不晓得就听你这一张嘴信口开河!” 媛儿一时间没了声音,绿婉听得这话心中也琢磨着,莫不是陛下方才回来时听到了媛儿同她在宫门前所说的?那可真是热闹了。 “绿婉,你去把刘公公找来,传朕的旨意,”易云靖冷眼扫了一圈地上跪的的众人,道:“今日来长思堂胡闹的所有人,一个不留全罚入辛者库,朕不想再在宫中看见她们!再有求饶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尽是狠辣之意,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只得含着泪跪地伏身道谢陛下。 易云靖道目光转而缓缓又落在了媛儿身上。 “至于你——”易云靖声音顿了顿,道:“谁让你来的?” “奴婢·····奴婢只是———”媛儿哽咽着欲言又止。 “罢了。”易云靖一挥手,“左右打死罢了。” “是。” “!!” 绿婉低声应了,伴随的是媛儿拔高的哭喊声。 “陛下!!陛下饶命!!”她拼命爬上前抱住易云靖欲的腿,被易云靖抬脚不耐地踢开后又连连往死里磕头,磕得头破血流,连连哀嚎道:“陛下饶命!!奴婢是奉了沈贵妃娘娘的令来的!真的不关奴才的事啊!” 此言一出,寝宫内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其实是意料中的事情,沈贵妃与小公子不睦,这是整个宫闱都知道的,她派人来此挑事也实属正常。绿婉一撅嘴,无声地哼了一声。 易云靖眉头锁得更紧了,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说话,黎音就从床上爬下来,几步走到媛儿身边,神色冷峻道:“不可能!” 他冷不防这一说话引来了所有人的注视,媛儿抬头睁着泪眼扭头看了看易云靖,又抬头看着他,拼命摇头道:“奴婢、奴婢说的是实话,真是········” “还在撒谎。”黎音瞪了她一眼,不再听她接下来说的什么,直接转头对易云靖道:“这宫女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得吩咐着点,打死之前好好问问话。” 易云靖挑眉,见黎音背对着众人在同他使眼色,应是有话同他说,便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对着绿婉道:“听清了么?去吧。” “是!”绿婉一愣,忙不迭地又应了一声,随即赶忙出门去叫人了。 媛儿愣在了原地,瘫软在了地上,眼神直盯着面无表情的易云靖,这下连哭都哭不出声了。 不多时刘公公匆匆忙带着一群侍卫赶到了寝宫,彼时易云靖正扯过一件披风为穿着里衣的黎音披上,神色温柔地同方才那个冷酷之人不似一个。 “陛下恕罪!”刘公公上前跪地给易云靖行了个礼,“奴才来迟了!” “无妨。”易云靖瞥了他一眼,道:“把这里清理干净吧,少让这些碍眼的进来污了公子的眼。” “哎!”刘公公转身一使眼色,侍卫们很快便拉走了一地呆滞绝望的宫人,媛儿已经站不起来了,是被两个侍卫生生拖走的。 黎音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啧啧了两声摇摇头,招来了一旁等候的绿婉道:“委屈你啦绿婉!帮我们弄些吃的吧,这折腾了一大早还没吃东西呢!我同你的陛下还有些话要说,你们等下就不用进来了。” 绿婉点点头,刘公公见状便同她一齐出去候着了。 殿内随着他们的离去总算安静了。黎音张望着人都走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把披风一抖脱下来,往床上就是一躺,还顺手把那团塞成一团的白衣掏出来扔在了地上。 “呼——”他出了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道:“速度可真快,刚回来就找来了!” “你也觉得不对劲?”易云靖跨过脚下的衣服坐在他旁边,抬手就拍了下他趴得一动也不动的后背,道:“困就再睡会,不急。” “傻子都能看出来吧,这谁还睡的着!”黎音翻了个个面向他,嫌头躺的太平不舒服直接躺在了易云靖的大腿上,“摆明了宫里有人要拿我开刀,还要顺便拉你那沈贵妃下水,这媛儿不过是个替死的,我估计把她打死了也问不出什么。” “那你刚才拦着朕让朕先别打死,还要套套话,朕还以为你又想出了什么新鲜法子呢!”易云靖轻笑,为他顺了几下长发。 “我又不是什么都有办法的。”黎音又一个白眼直接翻给了易云靖,道:“刑讯逼供这种事我以前可没干过好么!问题是如果直接打死她,倒衬了幕后之人的意,不若先试探地留几天,看能不能先让他乱了阵脚。” 说到这黎音叹了口气:“不过我也觉得不怎么可能。” “说起来,朕总觉得你好像比朕还要了解沈贵妃。”易云靖却突然转了话题,这让黎音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末来。 第127章 擦枪走火不好玩 “你说什么呢?”黎音睁开眼睛,有些不解地问他。 “就是方才,朕还在想此事会同沈贵妃有多大关系时,你就那般肯定的直接道同沈贵妃无关。”易云靖语气有几分古怪。 “········” 黎音憋着笑抖了几下,把眼睛扒开一条缝发现易云靖真有几分不太高兴了才翻身抱住了他的腰,权当哄哄他,只是想想又实在想笑。 “你这个样子,”黎音忍笑道:“倒真像你先前问我那句,你吃醋了?” 易云靖低头凝视着他,半响却是轻轻点点头。 “嗯。” 黎音一下没忍住,把头埋在易云靖的腰间闷笑起来,有种笑到想打跌的冲动。 “很好笑么?”大抵黎音笑的太欢,易云靖把他拎着后脖领子拉开了些,声音压抑地蹙眉道。 “哎呦呦乐死我了!哈哈哈!”黎音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能不好笑么!哈,你堂堂一国之君,你吃你自己妃子的醋,哈哈哈哈·······” “别笑了!”易云靖被他笑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伸手捂住他的嘴道:“再笑朕现在就办了你!” 黎音一愣,这才发觉他方才所靠的地方很微妙,那现在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已经几乎抵在了他的头上。他给忘了,说到底,易云靖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这可不是开玩笑了,黎音立即吓噤声了,瞪大眼点点头,易云靖才施然松了手,不知为何,黎音总觉得他表情里有那么点遗憾的意思。 要开荤这种事可不能现在来,这要出大事的。生怕一会不经意间再蹭出火来,忙乖乖地爬起来坐好,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易云靖深深地从上到下扫了他一圈,道:“不必紧张,今天先放过你就是了。” “哎!”黎音忙接话道:“小的谢主隆恩!” 要多皮有多皮。 易云靖被他逗乐了,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道:“那你说说,你怎么这么相信朕那个三番五次来找你麻烦的沈贵妃啊?” “正因为她三番五次来找我麻烦,所以才不可能是她。”黎音一摊手,感叹这沈贵妃身边真是一群猪队友,“她之前因为我的缘故受了许多气,有怨言是正常的,所以跟多人一看出了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她。只是前日许星河那事她才方被你警告过,这才过了多久,就是顾着她弟弟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又来吧!” “同朕想的一样。”易云靖点点头,道:“只是这媛儿是她选了送到朕身边来的,估计有些人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她来闹的。” “而且你不觉得很奇怪么,”黎音道:“我们前脚刚回皇宫,按理整个内宫之中无人知晓我们昨夜不在宫中,可媛儿却能直接说出陛下不在此处这样的话,说明她肯定一早就知道我们出宫了,所以才敢带人来!若是你我再晚回来片刻,只怕此刻整个前朝后宫都要盛传昨夜陛下被我这男狐狸精拐出宫了!” “你的意思是,”易云靖眼中似有暗潮涌动,缓缓握紧了拳头,道:“有人在这长思堂外,避开了朕所有的眼线,监视你或是监视朕的一举一动?” “对。”黎音道:“而且今天这事便是他做的极为精巧又简单的局。成了,我铁定被前朝内宫之人联合骂死,你会收到无数驱逐我甚至处死我的奏折。若是败了也不打紧,不过损失一个无关紧要的媛儿,还能顺便让我们怀疑沈贵妃,一举两得。我估计,媛儿都不一定知道他是谁,只不过从哪收了点好处罢了。” 说罢他有些头疼地用指关节砸了砸头:“真没想到我还惹了这么麻烦的一个人么,真是大意了!早知道不带你出宫了,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易云靖把他的手从头上掰下来摁回床上,扣进指关节同他十指相扣,道:“不,是朕的错,朕没保护好你,竟然让这等心机之人盯上了你。” 你对我好的这么高调,被人盯也正常。黎音无奈的笑笑,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想怎么查都行,我就一句话。”黎音把两人相握的手提到眼前晃了晃,道:“别动沈贵妃。” “朕知晓。”易云靖刚缓和些的脸色又有些难看起来,不过他还是忍住了,道:“只不过你若是再总提她的名字,朕这醋就吃不完了。” 你个大老爷们,吃人家小姑娘不相干的醋,吃的还挺有理! 黎音又是一阵偷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跳下床,把绿婉方才拿过来的新衣托盘扯过来,将上面那件明黄色的袄子地给易云靖:“不让绿婉进来就这点不好,这会又没人伺候你更衣了!” 易云靖一脸习以为常地接过来直接往身上套,对着径自套着深紫色云纹袍的黎音叹了口气,道:“朕今天连女子装束都被你骗着换过了,你说,朕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 “应该没有了吧······呀!” 黎音话说到一半突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随即小心翼翼地看向易云靖,面上这回是想笑又不敢笑了。 “怎么了?”易云靖这边已经穿好了袍子,听见他声音不对连忙回身去看他,却见黎音衣服穿了一半坐在床上目瞪口呆的模样,上前两步有些疑惑道:“有什么不对么?” “我是突然想起来·······”黎音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他抬头看看易云靖又低下头死死咬着嘴角,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要是那人一直跟踪我们的行踪的话,那··········” “你是担心暴露我们去的那两处去处?”易云靖想了想道:“那附近无人,我们暂时也不会再过去了,应该无事的。” “不·······”黎音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我是怕他会不会看到你早上女装道那副······样子。” “··········” 黎音想象了一下便不忍直视地闭紧了眼睛,过了好一会才敢去看易云靖的表情,发现他脸色黑的已经可以滴墨了。 要死!吾命休矣! 第128章 不能说之事 绿婉很奇怪,怎么走的时候公子和陛下还好好的,等她准备好吃食回来他们两个从寝宫里走出来的时候,一个个表情都说不出的古怪,小公子还好说,陛下板着张脸,坐在膳桌上一言不发只是一直默默地吃东西,看都不看公子一眼。 公子今天也是转了性,用个膳的功夫时不时地抬头偷看陛下两眼,见陛下不理他又施施然地低下头继续吃,没一会又抬头偷着瞅瞅,如此周而复始,绿婉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往常都是陛下偷看公子公子不理他,怎么今天这两个人转性了? 不过转性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果然,没过多一会,易云靖下筷子的动作就慢了下来,他抬眼看了一眼对面别别扭扭的黎音,叹了口气,伸出手把他嘴角不小心沾上的饭粒拂落了下来。 “好好吃饭,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是不生气了?黎音下意识舔了舔另一边的嘴角,便看得易云靖错开了目光。 这早膳是吃不消停了,黎音食不下咽易云靖心不在焉,吃了一半就都草草放下了筷子,绿婉忙着撤桌子,刘公公上前扶着易云靖起身,黎音也拍拍屁股站起来抻了个懒腰也准备回寝宫再补个回笼觉,易云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他几句。 “最近你先别出去乱跑了,”易云靖道:“风华殿的事,过段时间再说。” 黎音明白这是他防着那暗处不知名之人这会子找事情,就连刘公公和绿婉他都要防三分,易云靖叫他暂且先别往风华殿去也是怕再被抓了把柄来惹事,那就很麻烦了。 黎音默然,只得乖乖地点点头。 易云靖这才终于走了。绿婉回来时只见黎音还坐在原地发呆,还有些好笑地叼着一串糖葫芦,却完全没有下口咬,这就很奇怪了。 “公子?公子?”绿婉连叫了两声,黎音猛然间回了神,发现是绿婉在叫他又松了口气,嘴下一使劲就把糖葫芦咬掉一整块下来,嘴里含糊不清道:“怎么了?” “您坐在这看着陛下离去的方向发了半天呆了。”绿婉掩唇轻笑,“这场景奴婢可真熟悉,也不是头一回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又来贫我!”黎音颇有些恼羞成怒地抓了块桌上的绿豆糕扔过去,绿婉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躲了,随即又蹲下仔细地捡起来收拾干净。 “说起来,昨晚您没叫奴婢近身伺候,奴婢今早去给您二位送早膳的时候寝宫没人,您和陛下是昨晚出去的还是今早一大早赶出去闹新年了?” “呃·······”万没想到在这被绿婉抓了个包的黎音一口糖葫芦差点噎在嗓子眼里,他艰难地咽下去后赶紧端起桌上的热茶顺了顺,脑脑子搜刮怎么回答这个小姑奶奶。 “其实就是········” “您可别说您昨晚就带着陛下出去了!”绿婉不待黎音回答就先截了话头,道:“那奴婢们可是不能依的,下次可得跟紧您了!” “哎呦呦咋可能呢!”黎音一听这话头都炸了,生怕这绿婉姑奶奶真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他,连连昧着良心否认道:“我们就是早上睡醒了热的有些渴了,我说正好出去看看雪,我们就·······” 绿婉这回却叉起了手,歪着头叹了口气道:“您别瞒奴婢了,雪是昨儿半夜下的,今早奴婢过来的时候,压根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黎音这下说不出话了,合着你一早就知道我们不在故意在这等着坑我呢是吧。 “奴婢也不敢有责问公子的意思,”绿婉复又摇了摇头,道:“奴婢晓得昨夜您八成是不想在这长思堂里过年,这才支开了刘公公和奴婢,带着陛下不知到宫中的哪个角落守岁去了。其实您大可直说的,奴婢们谁都不敢拦您的。” “哈哈——”黎音干笑两声,寻思你要是真知道了那才叫坏大事了,不过当面他总不能明说,只得挠挠头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道:“是呗,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才昨晚偷偷换了个地方睡,想着天一亮就赶回来,不想来了这么几个捣乱的,倒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罢他也不想再跟绿婉打哈哈了,起身抻了个懒腰捶了捶坐的时间过长有些酸疼的腰,边提着糖葫芦边往回走,道:“绿婉你先收拾着,我回去睡个回笼觉,折腾了这么久,困得慌。” “是。”绿婉微微欠欠身,送着黎音走了。 刑堂内,已被打得血淋淋的几近不成人样的媛儿趴在地上,口中含着鲜血正不断地往外低落,她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抓住了施刑太监的腿。 “救········不·········陛下·········” 她说的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满脸的血流进了她的眼中让她的视线完全模糊了,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无人仔细听了。 掌刑的太监见状摇摇头,从椅子上走过来,蹲下身一脸同情地看了看她,惋惜道:“媛儿姑娘你也别怪咱们几个,这都知道你冤枉你有内情,可是这上面要求的不能留你也不能即刻让你死了,这谁也没胆子给你个痛快啊!” 血泪从媛儿眼睛里不断流淌出来,她呜哇呜哇地拼命想说些什么出来,却被那掌刑的毫不留情抬腿踹到了一边,接着一旁稍作休息的宫人们拎着棍子又集中过来了,媛儿惊恐的往旁边拼命爬去,又被人拦住一脚踢了回来。 “行了,这时间到了,姑娘您也终于该上路了。”掌刑太监掏出素白的手绢擦了擦手,最后看了这个曾经聪慧跋扈的女人一眼,尖细的嗓音冷漠道:“下辈子您投胎啊,可万不得投胎到这深宫了,知道么?” 棍子击打重物的声音被逐渐抛在了脑后,直到最后一刻,媛儿那双眼睛都瞪的大大的,死不瞑目地紧盯着门外漏进来的一丝光亮。 那是太和殿的方向。 第130章 再度踏足长思堂 纵然已经做了无数准备,真听到这一噩耗时,沈易安仍是脚下不稳,险些再度晕倒。 “长姐!!”许星河急忙将沈易安轻手轻脚地扶到一边的贵妃软榻上,芳姑姑上前拿了把扇子为她仔细扇扇风透口气,刘公公见状知道不能多说,也连忙躬身告辞了。 “刘公公!请留步!” 哪知这刘公公前脚还未迈出雀屏宫的大门,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他,一回头见是许星河仅着单衣追了出来。 “哎呦许大人哎!”刘公公忙上前两步道:“您快回去,这天寒地冻的,您穿这么少,容易着凉啊——” “刘公公!”许星河顾不得许多,急道:“劳烦刘公公同陛下解释,此事当真与长姐无半点瓜葛!媛儿出自雀屏宫不假,若陛下当真要寻个人抵罪,那便罚到本官一人身上好了!” “哎呦呦许大人这可不能乱说啊!”刘公公连连摆手,见许星河一脸的较真儿劲叹了口气,凑上前了些,低声道:“许大人,您说的这些陛下其实都清楚——” “那陛下为何———?”许星河话没说完见刘公公又是一阵摇头,只得先忍了性子听他说下去。 “陛下清楚,但众人不晓得啊!”刘公公叹了口气道:“您说,陛下早上休息的正好,那媛儿带着人就闯进了寝宫还声声吆喝着叫人到处搜,只道陛下决计不在!莫说昨日陛下尚在休息,便是陛下不在,那小公子是陛下的心尖子,被人欺压到头上了,陛下能不大发雷霆么?” “可毕竟与长姐无关啊!”许星河重重地跺了下脚,恨道:“陛下疼谁无妨,可不能总拿长姐出气啊!” “这确实是,许大人您也叫沈贵妃知会着众人一声,可再万不能惹长思堂的人了!”刘公公道:“这几次的事情同沈贵妃确实无直接关系,可认真论起来,沈贵妃娘娘摘得出去么?” 自知理亏的许星河闭了嘴,眼眶都有些红了。 “许大人啊,最近宫中不甚太平,您同沈贵妃娘娘,都多顾着些自个吧。” 说完这一句,刘公公不敢多留,转身快步离去了。 北风紧着吹过,许星河身上的单衣被直接吹透了,他却不觉得冷,亦或说,心间的冷较之身体更甚,后者便无关紧要了。 思前想后,他一咬牙,踩着满地的雪花,奔出了门。 长思堂内,黎音回了寝宫方刚睡下,绿婉正在偏殿收拾衣物,忽得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雪而来,她心头一紧怕是又有找麻烦的来了,怕耽误公子休息,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急匆匆地出门了。 只是她万没有想到,此刻站于庭院中的不是旁人,正是前日方刚来过的许星河许大人。 两人一动不动对视了片刻,绿婉先回过了神,盈盈一拜道:“许大人——” 许星河并没言语,只是沉默着。 绿婉起初以为这人又来找茬了,却见他在这挂着大风的雪天里仅着了件薄薄的单衣,眼眶通红地盯着她,英俊白皙的面庞带着分决然,倒叫绿婉有些看不懂了。 “········您要不要先进来?”绿婉试探地向前走了两步,对着许星河做了个请的手势,“您穿的这么少——” 她本意是十分讨厌这人的,只是许星河毕竟是侍郎,天寒地冻的在这若是冻出问题来也不好。 “您———!!” 然而不等她下一句话说出来,许星河竟是一撩衣摆,直直地跪在了雪中! “!!”绿婉慌忙地扑上前去拉他,试图将他扶起来:“使不得啊许大人!您这是作什么?!您快起来!!” “去叫你们家公子出来。”纵使跪着,许星河的脊背依旧不曾弯过,声音刚毅果断:“他若不肯见本官,本官今日就跪到他出来为止。” “您——哎!”绿婉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他这样就是上次再大的火也没了。她毕竟是个姑娘,力气上敌不过许星河拽不动他,又见他今日铁了心了,只得急的拼命跺跺脚,小跑回了寝宫去叫黎音了。 黎音这边抱着被子睡的正香,翻了个身刚把脚丫从被子中伸出来,绿婉就带了一身寒气匆匆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再顾不得些许推着黎音的肩膀使劲摇他。 “公子!公子!!”绿婉急的哭腔都快出来了:“公子!不好了!!” “我挺好的绿婉——”黎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线方一重叠就看清了绿婉焦急的神色和眼中似有似无的泪意,登时那一点残余的睡意就全醒了:“怎么了绿婉?谁欺负你了?!” “不、不是我!”绿婉急的结结巴巴的:“是许大人!他——他疯了!!” “········你说什么?”黎音眯起眼睛,努力消化着她话中的信息:“许大人?许星河?他又怎么了?” “他、他、他——”绿婉语无伦次,狠命地打了自己嘴巴一掌才把话说利索:“他魔障了!现在穿着个单衣正在庭院中跪着要见您呢!” “?!”黎音一惊,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衣服边跑边穿,绿婉赶紧回头追着他。 黎音推门而出,见许星河就跪在庭院正中,嘴唇都有些冻的发紫了,心中一咯噔登时开始头疼。 “许大人!快起来!”黎音跑过去,二话不说就要先把许星河扶起来:“这大冷天的,你这是做什么?” 许星河却拽住了他的手,摇摇头跪在地上执意不肯起身,黎音也只得单膝跪在了地上,膝下一阵冰凉。 最近这一个两个都什么毛病,先是留亲王,又是这个许星河,你们又不求姻缘,一个一个全跑来跪我干什么! “怎么了?”许星河为何如此,黎音或多或少有些猜到了,道:“是不是媛儿的事,你们陛下又牵连沈贵妃了?” “嗯。”许星河白着脸,被风吹得跪的摇摇晃晃,咬牙开口道:“黎公子———” “停!”黎音捂住他的嘴,随即站起来道:“有什么事进去说,你若是冻出毛病来,今天这事就麻烦了!“ 第129章 噩耗 御书房内,易云靖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刘公公在一旁侍奉笔墨。 刑堂的掌刑太监突然来报,刘公公看了眼易云靖,后者正专心致志地看着折子上的内容,头也未抬一下。 刘公公会意,几步小跑了出去,听那掌刑的太监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略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事情做的干净些,大过年的别把血带出来。”刘公公对掌刑太监道:“陛下很忌讳的。” “哎,奴才明白。”掌刑太监了然地低声应了声,后退几步离开了。 刘公公又转身撩开帘子回了御书房内室,易云靖手中的朱砂御笔已然干了些,他在砚台上沾了新朱砂,在新打开的奏折上稳稳地写了个“安”字。 “如何?”他轻声问道。 “回陛下,”刘公公忙上前为易云靖磨的新朱砂墨,回道:“媛儿姑娘什么也不肯说,已经断气了。” 易云靖笔下不停,连目光都未斜视一下,只是轻呼了口气,面色看不出喜怒。 “还真是······呵。” 刘公公一时间有些捉摸不透易云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小心地问道:“那——小公子那边?” “不必知会他了,”易云靖翻开了又一本奏折,道:“自会有人去同他说的。” “哎。”刘公公想了想又道:“那长思堂那边———” “先看着吧。”易云靖提起笔沉吟了一下,划下了两笔小小的叉,道:“朕不放心。” 刘公公神色微动,便又听易云靖道:“派人暗中去给沈贵妃报个信吧,做的隐蔽些。” “哎。”刘公公心下有些不忍,还是应了,正待要去处理,却又被易云靖叫住了。 “陛下还有何吩咐?” “她知晓了之后,你去一趟雀屏宫,同她说,“易云靖指了指刘公公,道:“朕本已准备封她为皇贵妃,只是此事一出朕甚不喜,媛儿毕竟是她派来的人,如此小肚鸡肠怕是担不起后宫主事之责,晋封之事便暂且延后再议吧。” “·······哎。”刘公公暗叹一声,翻身便拜:“奴才明白。” 雀屏宫内,许星河正同沈贵妃一齐用早膳,因着沈易安精神不大好,许星河看着心疼,便将粥菜都往她那边推了些。 “长姐昨日休息的不好,”许星河柔声道:“且多吃些吧,一会子我陪长姐一同去给陛下拜年贺岁便是了。” 沈易安苦着脸笑了笑,一勺糯米荷叶粥仅用了半勺便放下了,她满脸疲惫之色,芳姑姑一大早费心为她描摹的精致妆容都掩盖不住眼下的乌青之色。 “星儿吃吧。”她摇头道:“本宫没胃口。” 许星河看了眼她碗中几乎不见少的粥,不住皱起了眉头。 “长姐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又吃这么少,身子怎么抗得消!”许星河急道:“长姐———” “星儿别多说了,”沈易安揉着额角靠在了软椅上,“本宫实在是吃不下,陛下现在甚至都不愿意见一见本宫······” 正说着,那边方姑姑匆匆忙地跑进来,一反常态地大惊失色。 “娘娘,娘娘——”芳姑姑喘着气道:“不、不好了!” 沈易安蹙着一双秀美捂着脸转过头,明显不太想听这个又来的坏消息,沈星河见状忙递了杯茶过去,对芳姑姑使了个眼色,道:“若是事态不严重,芳姑姑可否容后再———” “等不了!”芳姑姑急道:“是媛儿!媛儿被刑堂的人乱棍打死了!” 许星河愣住了,沈易安方接过茶盏的手一抖,一杯热茶全数碎撒在了地上,碎瓷片乱飞的老远。 “怎····怎么回事?”沈易安的声音略带了些颤音:“怎么回事?” 眼见着她似乎又要昏厥,许星河忙起身扑到她身边撑住她,皱起眉问芳姑姑道:“好端端的,年节宫中素不见血,媛儿如何会被罚入刑堂?” “奴婢也不清楚,只晓得大概是因为媛儿一大早听了谁的信儿,说长思堂那小公子带着陛下出宫了,便一早就寻了去!哪知陛下和那小公子就在寝宫,她吵吵嚷嚷惹恼了陛下,便被———” “怎么又是这个什么小公子?!”许星河一听头都大了,“媛儿怎么还敢去惹他!?还嫌长姐这不够乱么?!!” 说罢他猛然想起来自己之前也给沈易安添过麻烦,许星河便猛然住了口。 沈易安脸色煞白,若不是靠在许星河身上她几乎坐都坐不住,勉强喘了几口气,轻声道:“本宫明明说过,不许——任何人再去找那小公子的麻烦·······媛儿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么··········” “这事来的蹊跷,奴婢也是刚得知的消息,”芳姑姑摇摇头,努力宽慰她道:“娘娘先别急,陛下暂且没有太怪罪您的意思······” 正说着,外面跑进来个小丫头,给沈易安见了礼,低声道:“娘娘,刘公公来了。” 沈易安白着脸在许星河的搀扶下勉强站起来,凄然一笑,道:“陛下怎么可能不怪罪本宫呢?这不是来了么?请刘公公进来吧。” “哎。”芳姑姑担忧地看了沈易安一眼,还是出门去请刘公公了。 许星河心下焦急却又无计可施,沈易安面上忍得勉强,实际上靠在他身上逐渐加重的重量告诉他,长姐已是快到极限了。 很快刘公公便进来了,先是向沈易安行了个礼,沈易安招手让侍女搬了个凳子进来。 “刘公公来了,请坐吧。” “谢娘娘,只是皇上那边还得赶着回去伺候,奴才就先不坐了!”刘公公谢过却并不坐,只是对沈易安道:“奴才此次来,主要是奉了陛下的意思,给您传个话!” “······陛下要同本宫说什么?”沈易安缓了缓神,深吸一口气道。 “就是——想必媛儿姑娘的事您也知晓了。”刘公公叹道:“陛下本是想年过了便封娘娘为皇贵妃赐主理内宫之权,只是这事这么一闹,只怕是······陛下说要延后再议了。” 第132章 趁机给绿婉上好感 “这就对了嘛!”黎音自豪地冲他扬起头,道:“别的不说,点心这块,我敢保证,整座皇宫里就是御膳房的御厨也没有绿婉做的好吃!” “绿婉姑娘么,”许星河低声道,想起了上次同绿婉在雪中相互拆台的场景,苦笑道:“确实是个灵秀的姑娘,只是———” 只是脾气似乎不大好,这话他还没来得及说,绿婉便端了壶烫好的芙蓉醉和两个小小的酒盏走了进来。 “绿婉你来的正好!”黎音一见绿婉手中的酒眼睛都亮了,高声道:“我们正说你呢!” “奴婢如何?”绿婉小心地放下托盘,将酒器放于他二人椅子中间夹着的小桌上,略微将点心摆了摆盘防止其掉落下来,又为他们斟满了酒,这才起身道:“奴婢方才温酒去了,是不是耽误了什么?” 温婉的面容上满是不解之色,黎音偷偷瞥了眼耳根有些薄红的许星河,咬着嘴唇忍着怕笑出来。 “没有没有!”许星河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都很好,你什么也没耽误!” 也不知道是怕绿婉误会还是怕绿婉再怼他,毕竟这一次他可万不敢还嘴了。 “嗯?”绿婉疑惑地看了看黎音又看了看许星河,再三确认了自己确实没有遗忘的事情,这才松了口气地退开身,对着二人各行一礼,先对着许星河道:“许大人。” “哎哎你说!”许星河有些坐立不安,没由来有些可怜的小模样跟方才倔强双目血红的样子判若两人,却看得绿婉心头不住发软,明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着他的长姐沈贵妃,是条能屈能伸的汉子,态度也就不由自主地放软了许多。 “这酒是方刚温好的,此药酒暖身不伤脾胃,”绿婉柔声道:“您方才在——在雪地里穿得那般少便跑出来了,刚好暖一暖身子,莫要着凉了。” 许星河目光闪烁了几分,又看着她将方才许星河落在座位旁的大氅抱了起来,道:“现下屋内地龙烧的正好,您也缓过来了些许,这大氅奴婢先拿去烤烤火,等下您走时再为您拿来,可别再穿着单衣回去了。” 她说罢悠悠地抬起头,对着许星河微微笑了笑。 许星河有些呆滞地看着她,半响才反应过神来,忙拼命点了好几下头,连声道:“啊——啊!多谢!多谢绿婉姑娘好意!” 绿婉笑着略垂下眼眸,随即又对黎音道:“公子———” “哎呀好了好了!姑奶奶我知道!!”黎音赶忙举双手做投降状,哭着一张脸道:“这一小壶我估计都不够我俩塞牙缝的!你放心,不会贪杯的!” 绿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收好的衣服转身离去了。 她走后许星河仍为她突然的转变怔愣不已,傻傻地端着酒杯出神,黎音实在忍不住差点笑出声,用手肘怼了怼他。 “许大人?许大人?”黎音笑着道:“醒醒!” 许星河猛然间回了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抱歉,本官失态了!” “正常。”黎音露出了个了然的表情同他挤了挤眼睛,废话,红线绑着呢,俊男美女谁跑的出这个情字。 “对了你方才说到哪了?”黎音想了想故意道:“你说绿婉只是怎么了?” “没有!”许星河正色道:“绿婉姑娘端庄贤淑,温柔善良,没什么不好。” 要不是黎音知道怎么回事,他都要以为是不是有人给这俩人换了个头让不相干之人冒充他俩了!他心里笑得打跌,面上还得不动声色,着实忍的辛苦。 “那你——”黎音故意拉长了语气道:“有没有想过娶妻啊?” “这········”说到这许星河却是犹豫了几番,皱眉道:“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本——” 他想了想,又改口道:“我暂且无这方面的打算,媒妁之言想必爹娘自会安排。” 听他自称已改黎音拄着脸又笑了,后又听他这么一番言论着实有些无奈,确实,许星河年岁其实也该成家了,至今未有妻室想必沈府尹那也是上心的,只是绿婉毕竟丫鬟出身不比大户小姐,若要他们俩圆满,怕是还有条长路要走啊! “好啦许大人,不提这些,你———” “黎公子不必唤我大人,”许星河沉声道:“唤我名讳即可。” “这——”黎音听明白了他这意思是两人可以省了这没必要的敬称,也算是他愿意同自己和解的第一步,便也笑着应了,道:“那就许公子,你叫我一声公子,我还你一声,礼尚往来,这般可好?” “好。”许星河也浅浅地笑了,目光却落在了黎音无冠无簪的发上。 “有些东西总归是束缚,不如不要的好!”注意到他目光的黎音低头抿了口酒,满足地砸砸嘴靠在了椅背上,道:“也就是沾了你的光我还能饮些酒,平时绿婉看我看的可紧着呢,想多喝半滴都不成!” “绿婉姑娘总是念着黎公子的!”许星河低下头道。 “啊。”黎音无意义地应了声,忽得又转头盯着许星河,问道:“说真的,许公子,先前因为你老师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特别斤斤计较一肚子坏水的人渣啊?” 许星河没料到他在这时突然提起自己老师,但这也确实是个横在他心头过不去的坎,他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点了点头。 “是。”他坦白道:“我在这之前,一直因着老师的事记恨你。” 意料之中,黎音撅嘴放下了手中的点心,觉得自己真心有些冤枉。 有时候人在家中坐,锅真是从天上扣的,虽然这锅最开始是自己买回来的。 “但是经过这两次事情,我觉得———”许星河也靠在椅背上,略微摇晃了几下他手中精致的小酒盏,轻声道:“你似乎,并不是传闻中那样的人。” 他虽然年岁尚清,但他也看得出来,黎音那双眼睛清澈见底明亮如镜,那绝对非是奸佞狡诈之人会有的眼睛。 第133章 突如其来 “你老师之事也是颇多事情赶到了一起,远非你想的那般,”黎音端着小酒盏深深地看了许星河一眼,砸砸嘴长舒口气:“虽说我同你老师确实有些恩怨,但是并不牵扯到你或是——旁的什么人。” 他本想说沈贵妃,又怕说多了许星河又误会。沈贵妃真心因为他倒霉到家了,许星河也因着他仕途受了大影响,他总得收敛着些,别把人惹急了。这是绿婉日后的夫君,那是他亏欠良多的无辜姑娘,黎音默默地想着,都是他欠的债。 “或许放在前日,我也不会想竟会有同你一同坐下喝酒的日子。”许星河放下了酒盏面上带了丝苦笑,道:“老师是我最尊重的人,他因你离开了,我起初是真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哎哎哎兄弟!这就过了啊!”黎音郁闷地干咳几声道:“我又没干啥害你全家的事!” “嗯。”许星河低声嗯道:“所以我现在来同你下跪道歉了。” 黎音噎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突然觉得自己一个几千岁的老大爷就是在欺负小孩。 有些话叫祸从口出,起初许星河不知道,现在得了教训,黎音这会是知道,但是不知道有些话是自带了预言的能力,一语成谶了。 但那都是后话,现在的他们只是一齐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烧得正热的红泥雪炉看,一者心内波涛暗涌,一者翻天覆地恨不得一头埋雪里再不出来。 “那个·······”终究还是黎音打破了室内僵硬的局面,他扭头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许星河又看了看渐空的酒壶,拄着脸想了一会,突然道:“你喜欢做官么?” “嗯?”万没想到他突然问出了这么个古怪问题的许星河迷茫了一下,老实摇头回答道:“谈不上喜不喜欢,自小所追之志罢了。” “也对。”黎音翻坐回来活动了一下脖子,道:“既然没什么官瘾或是功名追求,你做甚那么讨厌秋然啊?他不是那种沽名钓誉或者处处爱压人一头的人,按理惹不到你才是?” 提到这许星河眸色暗了暗,冷哼一声扭过头,望着门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音莫名其妙地又塞了口点心,暗想两人均为侍郎,所为之事当也无甚冲突,楚秋然也不是个好结党营私之人,怎么就被许星河厌恶成了这样? “不管怎么说,秋然算是我半个徒弟,”黎音叹了口气,道:“他为人木纳不懂变通,若是有什么事情惹过你,我这个做师傅的,在这先给你道个歉了。” 他这话说的诚恳,原是为楚秋然考虑,不料方才一直侧过脸的许星河听得这话猛然扭头转过身,一双星目瞪的大大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方才说———”他复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黎音好几番,有些不确定道:“楚秋然——是你徒弟?你教的他读书?” “嗯,算是吧。”黎音叼着点心一脸莫名地点点头,有些不解他为何这般惊讶,道:“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连成语典故都会用错,软磨硬泡拉着我非要拜我为师,左右也没什么关系,我就答应了。” “你······”许星河看着眼前似乎比他还小的黎音,犹豫道:“你教了他多久?” “这个啊———”黎音掐指算了算,“大概也就三个月不到吧,他自己本身读死书也有些功底,我略点一点他就———你怎么啦?” 如果方才许星河的表情是不甘,那这会只能用震惊绝望来形容了。 “呵,”许星河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你不过教他几个月,就能让他与我同中举人,着实厉害———” 同朝为官的日子久了,许星河自然看得出,楚秋然实则肚子里并没有太多的墨水,只是为人老实认死理,在官场上其实讨不上什么便宜,但是也不会怎么得罪人。为此他也疑惑了许久,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凭着当初那不知哪来的机灵劲儿才被陛下看中的。现在看到黎音,他彻底懂了。 对比之下,黎音小公子不仅模样好看,头脑机灵,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就教出个进士定是也读过万卷之书,对比自己温柔典雅却沉静又仅识得几个字的长姐,怪不得陛下宠着这个小公子。 其实楚秋然中举和清羽辞官都跟黎音脖子上那玉脱不了干系,但各中原由黎音又一个字也不好同许星河讲,只得放下点心敲了敲桌子,将许星河已经游离到天边的思绪赶忙拉回来。 “许公子千万别想太多,”黎音道:“秋然不过是赶上了好时候,换作旁人其实·········” “黎公子,”许星河突然打断他,道:“那句雷霆之势辅以方正,见贤思齐独修己身而后立,是你教他的么?” “啊?”黎音一时间也有点想不起来,迷迷糊糊记得好像是教过秋然这么一句,便点头道:“好像是。” 许星河目不转睛定定地看着他,复又长呼出了一口气,这回却像是气笑了。 “那你可知晓,”许星河轻声道:“只这一句,他过了初试,陛下还钦点了楚秋然进殿试,就是因为陛下觉得这个想法很特别。” 黎音双目猛然张大,楚秋然从未同他说过殿试详情,这句话也不过他当时讲解四书时信口讲的,不想竟会这样。 那血玉上的灵气能帮助楚秋然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但是也仅限于此。若是没有他当时的这一句话,楚秋然落了榜,易云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当时在无字牢,那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 冥冥之中,莫不是一切自有天意? 思及此处黎音一阵心悸,许久未有感觉的胸口突如其来一阵绞痛,他手中的杯盏登时掉落在地上,整个人在椅子上缩成一团,捂着胸口不住大喘,一口黑色的淤血就这样被他径直地从喉间吐了出来。 “你怎么了?!!”许星河亦是吓得不轻,赶忙扑上来为他梳理着心口,却惊觉手下的身体已被冷汗浸透了。 第134章 堪称倒霉到家了 黎音旧时的内伤的虽重,但好赖平日里有内服之药压着,他心也大,不着急不上火就也不怎么显病灶,只是但凡他想清楚了一星半点任何事,他这胸口就开始要犯病了。 就好像可以不让他去想一样。 他刚品出点由头来,来未来得及细想,喉口便又是一阵死命的干痒,咳得他连连喘不上气,嘴角的血沫擦也擦不尽,吐出来的血由黑到红,竟是几近要吐出心血来了。 许星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有些手忙脚乱,险些情急之下去捂黎音的嘴让他别再吐血了。好在他及时清醒过来,伸手摁在黎音的背心先为他顺了顺,待黎音勉强吐净了胸中淤血后当即抄膝将他抱起来。黎音无力地任他抱着,眼前一阵阵发黑,指尖却还死掐着不敢昏过去。 “绿婉姑娘!绿婉姑娘!”许星河朝着门口大喊了两声,绿婉闻声匆匆跑进来,见这一地的血也是登时便吓得一愣。 “公子!!”绿婉两步扑上前去抓着黎音的手,嘴唇都在颤抖,“公子你——!!” 黎音半闭着眼实在没力气应她了。 “绿婉姑娘先冷静,”许星河沉声道:“本官现在送他进去休息,劳烦绿婉姑娘马上去请御———” 他话未说完,一阵匆匆忙的脚步便又从门口传来,两人一齐抬头,见本来要通传的刘公公被室内的场景吓得僵在了原地,随后进来的易云靖还未疑惑刘公公怎么不通传,入目一见便是满目的猩红,他当时愣住了,看到了许星河怀中奄奄一息的黎音,当即暴怒。 “怎么回事?!!” “参见陛下!”许星河和绿婉都赶忙先躬身行了个礼,然而还未等他们说什么,易云靖已然闪身到了许星河面前,抬手将黎音接了过来,大步朝着内室走去。 “都愣着干什么!!”易云靖头也不回地边走边喝道:“还不快去把御医都给朕请过来!!” “哎!”绿婉刘公公应了声,两人堪称拔腿就往外跑,许星河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跟进了内室。 自打来了人间,他有事没事就得晕一晕,黎音说实话都快习惯了,甚至都已经很认真地在考虑要不要把名字改成黎晕这种应景的字眼了。 问题是这次不行,这次他要就这么一睡不醒了,那遭殃的是无辜的许星河,毕竟他什么也没做,自己眼下这个情况,那一大摊的血,给易云靖逼红了眼,把许星河拖出去真千刀万剐都有可能。 为此他强拉着自己一口气控制着不要失去意识,却始终睁不开眼睛,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床上,耳边熙熙攘攘很吵,像是有许多人凑上来围在他床边,还在不停地议论着什么,间或夹杂着一两声熟悉的怒吼声,还有几声轻柔的哭泣声。 绿婉怎么又哭了?许星河怎么了? 屋内御医侍卫跪了一地,许星河一言不发地跪在最前面,绿婉抽泣着跪在他旁边,易云靖坐在黎音床边上,为黎音把方才诊脉带出来的手腕仔细地塞回了锦被中。 “你给朕解释清楚。”易云靖强压着怒气,转身对着许星河怒喝道:“怎么你一来他这原本稳妥的伤势就突然成了这样?!” “陛下·····”许星河跪的笔直,但内心也是慌乱无比,“臣·······只是同黎公子闲聊了几句,许是臣说话语气重了些才惹得黎公子如此,臣———” 他有些说不下去,又不愿做那推卸责任之人,索性俯身磕了个头,道:“是臣之过。” “你——!!”易云靖气笑了,“很好!” “不是的陛下!”然而还未待易云靖下旨,绿婉带着哭腔的声音就插了进来,一时间易云靖和许星河都扭头看着这个突然冒失的姑娘。 只见绿婉擦了把眼泪,有些哽咽地向着易云靖的方向膝行了两步,柔声却坚定道:“此事同许公子并无干系!他今天———” 说着绿婉回眸看了一眼许星河,回过头又道:“他今天是来找公子道歉的!” 易云靖一愣,听着绿婉接着道:“公子今天心情很好,便留了许大人饮酒聊天,奴婢见两人相谈甚欢才退了出去,虽不知为何公子会如此,但许大人是万不会加害公子的!” 许星河一直怔愣地听着绿婉说着为自己开脱,完全说不出话来。 “很好。”易云靖沉着脸直视着他们俩,半响冷笑一声,道:“那朕该怪谁?你们自己说说看!朕最在意的人现在躺在这里,你们都说不干他的事,那你们告诉朕,怪谁?!” 眼见着易云靖要迁怒到绿婉身上,许星河眼疾手快一把将挡在了自己面前的绿婉强硬地拽了回来,绿婉踉跄了两下才跪稳了,只见许星河直视着易云靖,又重重地磕了个响头,道:“绿婉姑娘心善为臣开脱,臣不能拖累她,陛下责罚臣便是,臣心甘情愿。” 易云靖眯起眼睛,那之中似有风暴在翻涌着。满室之人皆伏身跪着,唯独许星河腰挺得笔直,护着身后仍在抽泣的绿婉。 “我说·········” 然而就在气氛紧张到极限的时候,一声细微的几乎微不足道的声响让所有人眼前都亮了起来。 易云靖连忙转过身,绿婉也猛的扑到了床前。黎音终于攒足了力气把眼睛扒开了条缝,余下的力气打在了易云靖想要触碰他的手上。 “你个······混蛋!” 声音虽轻,所有人却听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骂的就是易云靖,如今的陛下。 地上跪着的人登时全都目瞪口呆,再无人敢出一声大气。许星河嘴角抽搐了几下又被他克制着咬了回去,绿婉咽了口口水瞄了眼易云靖的脸色,易云靖表情虽然很难看,但是还好并未对黎音生气。 “你这小混蛋,还敢骂朕是混蛋!”易云靖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揉了揉黎音的头,叹气道:“你快把朕吓死了!” 第135章 骂的就是你 “骂的····就是你!” 黎音虽然声音轻人却毫不示弱,还挣扎地想要起来,又被易云靖单手摁回了被子里。 “好好好,你骂朕总得也有个由头!等你好了,怎么骂朕再同你理论理论!”易云靖为他仔细掖好被子,又接过绿婉递过来的温水,轻声道:“只是现在你还不能起身,御医方才说你这回伤了心血了,要卧床静养好一阵子才是。” “你天天····这么要打要杀的,我能静养·····才怪!”黎音就着他的手饮了半盏白水,感觉喉间烧一样的干渴压下去了些许,才清清嗓子又道:“我身边·····就剩这么两个能说话的人了,你要是·····都给杀了,那你也别留我好了!” 易云靖瞳孔闻言一缩,半响未能回话。许星河目光有些复杂地盯着黎音,感觉衣袖被身后的绿婉扯了扯,他没回头,只是回手抓着绿婉的手紧了紧,随即放开。 “呼——”易云靖长呼了口气,闭上眼复又睁开,凝视着黎音,神色晦暗不明道:“你为何这样想?” “难道不是么?”黎音反问道,“那你现在是要干什么?” 易云靖一时无言,黎音把头在枕头上扭了扭换了个姿势,又道:“我这病是老毛病了,同许大人又有什么干系?今天不过凑巧我身体有几分不适被许大人撞上了罢了,你今日若是真责罚了许大人,那日后哪还有人敢来同我接触闲聊了?” 闻言易云靖沉默了半响,转头看了看依旧跪在地上的许星河和他身后的绿婉,沉声道:“当真同他无关?” 要不是没什么力气爬起来,黎音真想跳起来照着易云靖脑袋往死里呼。今天不管他怎么说,许星河下次打死都不会来了,那让他跟绿婉怎么办怎么发展啊!? 你丫的!黎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虽然明白易云靖只是气急了,也知道这事说白了还得怪自己,但是还是忍不住懊恼,这怎么总关键时候坏事呢!不过······· 他偷瞄了一眼绿婉乖顺地缩在许星河身后的模样,他们见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红线又连紧了许多,暗自也松了口气。 “非但无关,还得多谢许大人呢!”黎音清了清嗓子,道:“若非许大人这次来,我也不知道我这身板子里攒了这么多废血,这回好了,淤血吐出来了,我倒是觉得舒服多了。” 他这话一出满室皆惊,许星河亦是双目瞪的大大的望着他。 “嗯?”易云靖的目光转向了跪了一地的御医们。 为首的张御医略一斟酌,上前膝行半步,道:“起禀陛下,小公子说的却也在理,这淤血捂着终是伤身,现下吐出来了,虽说心血有损,但好歹是去了块病灶。” 黎音当然知道这御医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不过顺着他的话往下胡诌,淤血是吐出来了,病灶哪能说没就没呢!只是眼下顾不了太多,黎音全当看不见他们,只盯着易云靖道:“这就是了,那我这替许大人讨个赏,不知陛下你答不答应?” “·······你啊。”易云靖轻叹了口气,伸手在他光洁的额头上点了点,无奈道:“真是吃朕够够的。” “你们先下去吧。”易云靖对着一众的御医和看守的宫人示意道。 众人无不大大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了心后应声而散,内室一时间仅剩了他们四人在。 “委屈许爱卿了,”易云靖说着一撑身子起身,缓步走到许星河面前,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是朕错怪你了,先起来吧。” 说着他微屈身,亲手将犹在怔愣的许星河扶了起来。 “许爱卿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许星河愣在了原地,这转变太快叫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易云靖紧盯着他的双眼,个中不言而喻的压迫感让他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黎音在他们身后暗搓搓地探出头,费力地想坐起来又一头砸了回去,咳了几声眼前有些花,还是放弃了起身的想法。 “咳咳咳········我猜许大人想要的,无非就是你别因为媛儿的事牵连沈贵妃了呗,是不是?” 黎音插进来的话让许星河脸色一变,易云靖却好像意料之中,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是颇为无可奈何地回身走回床边,将黎音滑落下去的锦被又重新掖好:“小祖宗,别乱动了啊!” 黎音却趁此时易云靖看不到他连连给许星河使眼色,暗示他赶紧接着往下说。 许星河此时才真正回过神,他咬牙上前重又重重地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磕了几个头,膝行上前,目光坚定道:“谢陛下和小公子美意,臣确实无所求,只求长姐安好。” “君无戏言啊,陛下!”黎音咧嘴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还特意将最后陛下那两个字咬重了。 “你们姐弟两个啊,”易云靖笑笑,眉宇间终于没了方才那股可怕的戾气,道:“朕知晓了,朕允了就是。” 他这话说的轻巧,却是一下解了此刻室内几人的心事。 许星河双眼顿时亮了起来,他激动地又重重地叩了个头,呼吸都有些急促却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谢陛下!!” “无事。”易云靖也淡笑着,又道:“年节易过,倒不是赶许爱卿出宫,只是怕是户部那边也压着许多事等你去处理,不知许爱卿年后作何打算?” “回陛下,臣今日一过明早便出宫。”许星河老实答道:“本该今早便离去的,只是长姐突然身体不适,因此耽搁了些许时间。” “沈贵妃·······”易云靖沉吟了片刻,道:“朕知晓了,你且先去吧。朕有时间自会去看他。” “臣领旨。”听陛下这不在乎的语气,许星河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此刻也只得起身鞠躬再拜,“微臣告退。” 他最后看了眼绿婉,后退了几步,直至快到门边时方转身大步走了。 第136章 你干的好事 室内一时无声,绿婉犹跪在地上低着头,缩的小小的一团,头也没抬一动不动。 其实无论易云靖还是黎音都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是她自己觉得难辞其咎,便一直跪着不肯起来。黎音看的有些心疼,便拽了拽易云靖落于他手边的衣袖。 “呐,”他轻声道:“绿婉尽心尽力服侍了我这么久,既然许大人你都同意赏赐了,那你准备赏绿婉什么啊?” 易云靖挑眉不置可否,绿婉却在这时抬起了头,黎音注意到她眼眶整个都红了。 “陛下,公子,”绿婉的声音尚带哭泣后的沙哑声,“奴婢什么都不敢要,公子如今这般,有奴婢之过,奴婢难辞其咎!” “哎呦你这说的什么话!”黎音急了,挣扎地又想起来,被易云靖眼疾手快地摁回了床上:“关你什么事啊!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本就是奴婢失察了,”绿婉摇头又道:“公子旧伤未愈奴婢竟一直不知晓,才使得今日公子卧床不起,还险些连累了许大人,奴婢有罪!恳请陛下责罚!” 她字字坚决,目光坚定,这下不止黎音头疼,连易云靖都无言扶额。绿婉这丫头死心眼起来,软硬不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黎音一下气急了,喉口突然涌上一阵腥甜,他便了脸色,刚想勉强咽回去便被易云靖扶了起来,在他背心拍打了几下,一口血便被他吐到了易云靖的衣袖上。 “公子!”绿婉赶忙扑上前:“公子别激动!” “有血就吐出来!”易云靖的声音也是少见地带了几分焦躁,他把黎音半搂起来顺顺气,以免贸然躺下有余血卡在气道里:“怎么能往回咽呢!” “咳咳···你的衣服·······”黎音咳了几下喘过气,顺从地靠在易云靖怀里,看着易云靖明黄色的袖口上明晃晃的血污有些不好意思道:“何苦脏了衣服呢?” “你管这东西作什么?”易云靖被气笑了:“朕还能生气不成?!” “你是不生气,问题是——”黎音略一转头看向泪眼婆娑的绿婉,轻笑道:“我这一病中绿婉就忙着要你处罚她,若是此时我再吐口血,绿婉情急之下请你处死她怎么办?这人命关天的事,算谁的?” 绿婉一愣,随即黎音冰凉的手勉强抬起,为她擦了擦面上的湿热而后又被易云靖抓着落了下去。 “你在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黎音轻声道:“别再想着那些无谓的事了。” “········” 绿婉半响无言,后抬起胳膊用衣袖狠狠地擦了把眼泪,放下手后对着黎音磕了个头,再爬起来时已经又是平日那个端庄稳重的绿婉了。 “陛下,”绿婉微欠身道:“小公子的药时候应当差不离了,奴婢去药房看看。” “去吧。”易云靖颔首允了。 “这一个两个的,大过年的都轮着给我磕头,弄得我不给压岁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眼见着绿婉走了,黎音嘴贫了两句,突然反应过来,上手就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狠狠地掐了易云靖紧实的大腿一下。 “嘶——”易云靖没防备,倒吸了一口冷气却也没敢贸然松开抱着黎音的手,只是小心地将他放倒回床上,这才皱着眉问道:“你又怎么了?” “要不是我现在没力气,我真想好好揍你一顿!”黎音没好气道:“你瞅瞅你把我身边这几个人吓得!我有个丁点儿小事一个个要死要活就跟下一秒你要宰了他们似的!说,是不是你成天跟他们喊打喊杀把他们都吓跑了?” 其实杀人这档子事在黎音回来以后易云靖真砍的少了,不到忍无可忍最多是把人送到辛者库去。黎音身体不好,不能在他身上记太多杀孽,这是相师为黎音占卜过得出的,易云靖虽也是半信半疑,但行事到底谨慎多了。 为此对于黎音此时的指责,他有些无辜道:“天地良心,小祖宗,为着给你多积些福报,朕可许久未曾喊打喊杀了!连许星河和沈贵妃朕都决定不怪罪了,你还想朕怎么样?” “那····”黎音顿了一下,道:“那怎么许星河同我说,你免了封沈贵妃为皇贵妃的晋封之事呢?我都说了别牵连她了!” 易云靖闻言深深地看了黎音一眼,向后靠在了床塌上,沉思了好一会,方才道:“你,真的愿意?” 问题又抛了回来,黎音有些莫名其妙,却直觉觉得易云靖的意思不像自己理解的那么简单,一时间也不太好回答,只得硬着头皮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道:“呃———你自己的后宫,自己看着办呗!左右你都答应许星河不连累沈贵妃了,晋不晋封也就是你一句话了,怎么说都行。” 他本意是想劝劝易云靖,却不想易云靖眉头皱的更紧了,黎音总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还未等他细想起来,又听易云靖道:“我看你还真是挺喜欢许星河的。” “不是你让他来给我带信的嘛!”黎音切了个气音出来,对易云靖那点心思一清二楚:“你都知道许星河那脾气,还让刘公公当着他的面给沈贵妃传口谕,不就是让他来找我么?” 被子的另一侧清晰地传来易云靖一声闷笑。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易云靖躺到黎音身旁,小心地不压到他,忍不住低声笑道:“上次他在你这耍了好一通威风,你又不让朕处罚他们,朕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也是借着媛儿这事给他们提个醒,也算是替你出口气。这回许星河领了你的情,沈贵妃总不会再念着你的不好了。” “你们就算做不到举案齐眉,我以为最少也剩青梅竹马的情分在,”黎音听着他说着,却没觉出多少高兴的味来,“怎么就剩算计了?” 易云靖仰头看着床顶的纱帐,缓缓闭上了眼。 “毕竟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的。” 第137章 转变 为君者,所思所想确实不是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的。 黎音只稍对他的话疑惑了一下,便想明白了个中或许有他不晓得的缘由。 想多了也心烦,左右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黎音索性不想了,翻个身面对着易云靖那张俊美到不输于天神的脸。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美好的事物是种极大的安慰,毕竟万物都是喜欢光鲜的皮囊的。 易云靖对这方面倒是没什么自觉,只是任他看着,突然又想起来了本要这次来要同他说的事情,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你这副病怏怏的模样,稍有风吹草动就躺了,马上便入春了,朕还怎么带你南巡啊!”易云靖叹了声,悠悠道。 “南巡?”黎音愣了一会才想起来,之前好像易云靖是提过这么回事,只不过被他忘到脑后去了。他在宫中憋闷了许久,想出去都得偷偷地,一听能正大光明地出去玩,黎音眼睛都闪出了亮光,猛的扒住易云靖的胳膊,连声道:“没事没事我没事!等到你要出去的时候一定得带我!” 猴急的样就跟谁要抢他食吃似的。 “那也要你好的差不多才行啊!”易云靖见他这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你都不晓得,朕听御医说你这次伤及了心血须得养好一阵,朕心里什么滋味!” “其实我就是我自己倒霉·······”黎音把头埋到被窝里,自己偷偷念叨了几句,也是无可奈何:“我也不想啊·······” “你说什么?”易云靖把黎音的脑袋从被子里挖了出来,又把他整个身子捂得严严实实地,命令道:“朕会和绿婉仔细交代清楚,你在伤好之前,不准自己随意下床走动。” “啊?那不捂出褥疮来了?!”黎音大惊失色忙对易云靖讨好卖乖道:“别呀!我这真没事!这么长时间你看——” “想出去就乖乖听话!”易云靖决然地一句话断了黎音的后路,他懊恼地在被子里翻来滚去的打了好几个滚,还踢腾了几下腿,易云靖任他折腾,末了看他累了就默默地将被子盖回去,不大的锦被被他们俩一会功夫折腾得满是褶皱。 “啊———”黎音哀嚎着恨不得把脸都包起来,“苍天啊———” “苍天也救不了你!”易云靖淡笑了一下,起身出去了。 绿婉和刘公公就等在门外,见易云靖出去了忙将黑金大氅给他披上,易云靖点了点头,转头对绿婉道:“仔细看着些你们公子,别再让他乱跑乱下床了。” “哎!”绿婉应了一声,随即愣了下,小心翼翼道:“那您那边········?” “朕回来看他的,叫他不必去找朕了。”易云靖轻声道。 易云靖缓步走了,绿婉还在原地径自有些出神,末了猛然反应过来,忙端着药和粥跑进了屋里。 回御书房的路上,易云靖与刘公公踏着雪慢慢走着。刘公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易云靖的脸色,他在陛下身边多年,能感觉到易云靖此刻并不是那么高兴,相反,还有些······凝重?。 “陛下还在担心小公子么?”刘公公小心地问道:“其实陛下大可不必太过挂心,张御医也说他这病只消安心静养并无大碍的········” “你说,”易云靖却并未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挑起了另一个问题:“朕是不是对他太好了些?” 啊?刘公公心里咯噔了几下子,琢磨了一会,才老实道:“可不么,这放眼内宫,自打奴才跟了您之后,就没见哪个能得陛下您这般挂心的啊!” “呵。是么。”易云靖笑笑,不置可否,忽得又沉静下来,眼神漠然不知在想什么。 “一会回去还得要你再跑一趟雀屏宫了。”正当刘公公忐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时易云靖又道:“赏桑蚕锦缎二十匹,珠玉事物十二对,金银摆件五样,还有一副沉木芙蓉屏风给沈贵妃吧,宽慰她几句,叫她不必多想。朕瞧着她那屋一时素成这样,有些不习惯。” “哎!”刘公公为陛下这突然的转变搞的摸不着头脑,当时是陛下责令沈贵妃不准再用那些象征性的摆饰的,如今却又下令亲自赏赐,莫不是陛下突然转了性又念起了沈贵妃的好不要小公子了?想想陛下方才挂心小公子那样,不像啊! “还有,”易云靖又道:“记得通知李涉,把宫门的守卫全换了吧。” “·······哎。”刘公公忙道。 雀屏宫内,沈贵妃正白着脸,看着面前陛下赏赐的一件又一件华贵的东西,脸上却是连个笑模样都挤不出来。 “娘娘,陛下交代的一共就是这些,”刘公公笑道:“您看看,可还有什么问题?” “多谢公公了,”沈易安勉强带出一丝笑意道:“劳烦公公一日跑我这雀屏宫两次了!这点子心意,全当请公公茶点了。” 说着芳姑姑上前,从袖中取了块玉佩递给了刘公公。 “哎呦多谢娘娘!”刘公公笑容满面地收了,转头又道:“陛下要奴才同娘娘说,请您不要多想,媛儿之事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等陛下忙完了这一阵,过些日子自会来看您的!” “那——”沈易安忙问道:“那陛下有没有提及,南巡之事———” “这·······”刘公公有些为难地想了想,道:“这奴才是真不知了,陛下并未同奴才提及啊!” “······好。”沈易安闭上眼缓缓坐下,“劳烦公公替本宫谢过陛下了,本宫近日身子欠安,便不相送公公了。” “奴才明白,娘娘好生歇息,奴才告退!”刘公公深行了个礼,退步出了雀屏宫。 沈易安坐在长榻上,看着宫人们忙碌地收拾着一屋子的赏赐,忍不住自嘲的一笑。 深宫之中,能图财图势,独独不能图情,这是她早已明白的事情,只是事到如今,她却仍是心寒不已。 第138章 看透 “长姐!我回来了”许星河正巧此时从外面走进来,他脱去了身上那件似乎有些不合身的红色大氅递给了芳姑姑,又看了看满宫忙碌的宫人们。“这是陛下赏的?” “嗯。星儿,你过来。”沈易安对着他招招手,在长榻边为他匀出了一片地方示意他坐过来,道:“你这一大早的去哪了?” “呃·······”许星河有些心虚道:“就·····随便走走。” 长姐三令五申不准他再往长思堂那边跑,他眼下着实说不了实话。他自小又不大擅长说谎,说起谎话来脸红心虚的,所幸沈易安此刻也颇为心不在焉,倒也未发现他的怪异脸色。 “你明日就要出宫了。”沈易安拉着他的手左右看看,道:“包袱什么的可都整理好了?” “长姐安心吧,都准备妥当了。”许星河笑笑拍了拍她的手:“明日一早的马车便出宫了。” “嗯。”沈易安点点头,有些不舍道:“等下本宫再叫包些蛋黄酥你带回去慢慢吃,前朝之事本宫管不得,你要切记一切以陛下为先,万事都要多替陛下考虑,知道么——?” “长姐这话说的明白,星儿自是记着。”许星河道:“长姐这般为陛下挂心,陛下定是也念着长姐的好的。” “他么。”沈易安不置可否地笑笑叹了口气,“长姐已经不想那么多了,只消陛下安好,旁的他开心便好。” “长姐万不可这般想!”许星河急了,站起来连声道:“陛下心里还是有长姐的!毕竟———” 沈易安摇摇头打断了他。 “星儿,你可知晓一件事。”沈易安示意他先别急,轻声道:“自古内宫皆是不准男子踏入的,你却得了陛下恩准可以随意进出,你知道为什么么?” “这正是陛下宠爱长姐的证明啊!”许星河不解道:“星儿不过沾了长姐的光,旁人哪来的这般殊荣!” 沈易安靠在了长榻的靠背上,望着窗边正好的日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开始本宫也是这般想的,”沈易安轻声道:“后来发现,本宫错的离谱。” “长姐这是何意?”许星河皱眉道。 “陛下他,其实只是不在乎。”沈易安的声音一直很轻,却轻而易举地叫许星河没了声响。她已经着实没有力气再去争辩抢夺什么了,唯独这点最后的尊严,她还要保留着。 “陛下但凡在意本宫一点,都不会让你这般在雀屏宫甚至于内宫内行走。”沈易安道:“你若惹出了什么祸端,传出去是我沈贵妃教弟无方;你若在雀屏宫有了什么难听的话传出去,那也不过家丑而已,陛下根本不在乎。” 许星河顿时哑口无言,他一直未曾细想内中关窍,如今听沈易安一说,方惊觉这之中有着多大的问题。 “那———”许星河又不死心地追问道:“陛下现在赐给长姐这些东西,又算什么呢?” “大抵是可怜本宫吧。”沈易安轻笑,复道:“你回家一个字也不要多对父亲和念儿讲,若问起来只说本宫一切安好,知道么?” “·········嗯。”许星河终是心疼地复又坐回了沈易安身边,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道:“星儿无能,叫长姐在这受委屈了。” “傻孩子,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沈易安睁开眼睛,一如小时那样轻轻抚上许星河的头顶,道:“等你有了心上人,便会知晓,只要他安好,你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许星河听的似懂非懂,只懵懂地点点头,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那抹远去的绿色背影。 只是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长思堂内,黎音正和绿婉斗智斗勇。 眼见着绿婉出去拿药了,黎音飞快地把被子掀起来整个人坐起来,一只脚刚试探地下地要找鞋穿,又被匆匆赶回来的绿婉柔声喝止了。 “公子!”绿婉温柔的声音这时候听起来着实恼人:“您又不老实了!快躺回去吧!” “哎呦我的好绿婉!”黎音苦着脸试图同绿婉讲道理:“咱们商量商量成不?你看我一直在这蜷着,这没病也呆出病来了是不?你让我出去透口气———” “不行!”绿婉倔起来同易云靖是一摸一样的:“您这病的可不轻了!再出去乱跑怎么成!” “那———”黎音不死心地挣扎道:“那我就在院子里小小地呆一会会成不?” “更不行了!”绿婉坐下来将药碗端起来:“外面积雪那么大,您再染了风寒就得不偿失了———您张嘴喝药,别缩在被子里了!” “我不喝!”黎音整个猫进被子里耍着浑,蛮横不讲理道:“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坏人!巴不得我长在这床上一辈子不出去才好呢!” “您这又是说的什么话。”绿婉轻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被黎音抓的严严实实的被团子,无奈道:“陛下也是关心您,才叫奴婢这般看着您的!” “那你放我去找他,我自己跟他说!”黎音从被子里探出了个脑袋道:“我要跟他好好说说!” “只怕这也不行了。”绿婉又叹道:“陛下说了他会来看您的,叫您身子没好暂时不要去找他了。” “啊———!!”最后一丝开溜的理由也被无情地否决了,黎音恼怒地又把头在枕头上磨了好几下,好像生怕他此时炸开的头发还不够乱一样。这个易云靖,真是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陛下也是为您好,您也别总同陛下对着了。”绿婉掩唇轻笑,“您喝药吧。” “绿婉,你知道么,”见再无转圜的余地,黎音一脸苦大仇深地接过那味道又腥又苦的药汁,黑着脸道:“你这样特别像潘金莲劝武大郎喝毒药的样!” 说着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即便被苦的眼泪都险些下来。 易云靖找的御医,都扔了什么见鬼的药进去,不然这药怎么一次比一次苦了?? “奴婢做得潘金莲,您可不能是武大郎!”绿婉面不改色地不赞同道:“那不然陛下是什么了?” 第139章 风华殿(上) “他自然·······”黎音话说到一半便卡了壳,没憋住笑一下子乐了出来:“好你个绿婉,越来越坏了!连你们陛下都敢编排了!” “自是跟您学的。”绿婉收拾起药碗笑道:“您说是不是?” “你啊。”黎音指着她点了点,状似心痛地捂着胸口道:“当初那个乖巧懂事的绿婉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你是哪里来的妖怪冒充的?说!” “您呀,少看些话本子吧。”绿婉不气地打断他,端着药丸就往外走,临了又停住脚步不放心地回头看看:“我不回来您可千万别下地乱跑啊!” “知道啦!”黎音倒在被褥里默默地翻了几个大白眼:“姑奶奶!” 知道了才怪! 眼见着绿婉可算是出了门,黎音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抄起鞋套在了脚上,想了想又把枕头塞进了被子里装成了个人的形状,拿了一早藏好的厚衣服裹了这才探手探脚地溜出了门。 除夕夜下了一地的雪,黎音踩着脚下蓬松的积雪顺着墙溜到了门边,长思堂偏殿的大门同风华殿相距不远,黎音只小跑了几步便遥遥地望见了那处,只是他方要踏出门便听见了周遭不自然的几分声响,似乎是跟着他的脚步前进的,他略微一愣随即了然,回头望了望,确认了绿婉不会追上来后便当即靠着斑驳的朱墙站在了原地。 “不用躲了。”黎音望着身侧墙上隐约闪烁的影子道:“你们陛下说了,如果我要去风华殿便同他说一声,现在我跟你们说了,你们去回禀他吧。” 墙上的影子动了动,黎音并未理会,只是脚下打了个转,由墙后大大方方地走出来。他原本打算翻墙进去,但是看着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必要了,他信步走到风华殿的大门前,对着墙上的人影挑衅地勾了勾嘴角,随即将门上的封条一把扯下来,抬腿将尘封已久的大门一脚踹开。 他又不是囚犯,易云靖天天这么看着他,任谁也受不了。好意他知道,但是事情不是这么干的。 负责监视黎音的影卫们眼见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该不该拦,陛下并不允许他们干涉小公子的行动,风华殿也是他们决不能踏足的地方。为首的想了想,留下一人在外面继续看着,自己则带着其余下属匆匆忙赶回去禀报了。 风华殿内由于常年未有人打扫而积雪厚重,黎音起初走进去时险些被几近没过小腿肚的积雪绊倒,他挑眉将腿从雪中拔出来,小心翼翼地找了处地势略高积雪稍少些的地方站着,这才顾得上环顾四周好好打量此地一番。 不得不说,风华殿是座很气派的宫殿,起码比黎音住的那又小又破的长思堂好多了。这里似乎是以对称的格局建造的,单只是站在院子里,就能清楚地纵观风华殿的全貌,此刻大敞着的大门正对着宫殿敞开的门,一眼便能望穿宫殿内的摆设和事物。院子有些空旷,皑皑白雪铺满了地面,中间生着一棵高耸的老树,枝桠光秃秃的,分不清是什么树,黎音走上前试图同这棵树内中的生灵对话,却失望地发现这早便是棵死树了。树皮的触感有些怪异,黎音仔细摸了摸,好像有烧灼过的痕迹。 难不成这里········ 黎音心下一惊,那阵他之前感知到的微弱的灵气此刻突然似有似无地环绕在了他周遭,他定睛转向了殿内看去,只看得见内里供奉的一座高大的神像。 黎音隐在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他迫使自己一步一步地从这棵老树前挪开,缓缓走进这座大敞着的禁宫。 风华殿内出奇的十分空旷,并不似他外表看上去那般金碧辉煌的模样,反而像被洗劫了一般没有任何值钱的物什。灰尘蛛网布满了大殿内,角落里还有些不知名的虫子飞快地爬动。这里的摆设很像是供奉的神庙,可又万分怪异。绿婉和易云靖都曾言这里以前也是住过宫人的,可能住这般宫殿之人又岂非会是等闲之辈,又哪里会在正对大门处供奉这般大的一塑雕像? 那座神像周遭没有任何其他的神祗,上面挂满了蛛网和尘灰,神像是坐着的,剥落了漆色的脸上似笑非笑,下设了一供桌,上面只空空地摆了几个盘子,内里腐烂不堪糊着白丝,想必里面的供果都早已喂了老鼠了。只有正面的桌上摆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精美的盒子,熟悉的灵气便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只是被什么压制住了。 黎音无言地仰视着这座神像,感觉到周身愈发冷了。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摆不出来,只是控制着自己早已麻木的双腿慢慢走上前,颤抖着双手将那盒子捧了下来,上面飞起的灰将他呛得咳嗽了几声。 没有任何机关,没有任何算计,他将这个看似无比普通的木盒打开了,内里的半颗珠子感应到了主人的仙气,压抑了许久的金光大盛,正是那惹出了这许多祸事的定缘珠。 只是一点,留姬同他说的和他眼下急着找的都是那半解缘的,他手中这半颗,却是结缘之用。 他暂时腾不出脑力去想这之中的关卡,也没有任何找寻许久的东西失而复得的喜悦感,只是突然间涌起了无尽的疲惫和失望,这种感觉他很陌生,使得他着实高兴不起来。而问题,就出在他面前这破败的神像上。 他缓缓坐下,和面前的神像如出一辙。 有什么之前一直想不通的在此刻慢慢连成一条线,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不自觉地颤抖。 这哪里是闹的什么鬼,那神像分明是他的脸。他见过无数凡人建造的月老庙姻缘庙供奉的神像,却未有一个得此神像这般肖像他,肖像到纵使已经破旧了,却还是能从形貌上清晰地分辨出来。 这里供奉的原本就是他,月老上仙。 或者说,贡的就是他,黎音。 第140章 风华殿(下) “你还是来了。” 易云靖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不知何时他闻信赶到了这里,说话间不像他平时带着宠溺的温柔语调,冷静自持的有些陌生了。 黎音头也没回,只是小心地将木盒中的珠子取出来收进了他随身带着的,白夜给他的钱袋中。那钱袋非是凡物,内中带的财神的仙气可以将这半颗珠子的仙气很好的隐藏起来。 “你一早便知晓这里有这么个东西?”黎音依旧坐着仰望神像,淡然道。 “嗯。”易云靖并不否认,只是缓步走到黎音身侧,这一次他并未同黎音并肩而坐,只是站在那,安静地同他一齐仰望着。 “先前不告诉你,是怕你多心,”易云靖道:“现下看来应该早些告诉你才是。” “那你现在说吧。”黎音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勉力道:“这里的一切,究竟…………怎么一回事?” 易云靖低头看向他,黎音虽然仰着头,可是却紧紧闭着眼,丝毫不愿多看这个同他无比相似的神像。 易云靖也闭上眼,随即吐出了一口极长,极长的叹息。 “朕没骗过你。”易云靖沉着的声音在黎音耳边又响了起来。 “三年前这里原本住过一位宫人,只是后来此地走了水,那场大火烧灭了这里的一切,本来这座宫殿已经准备好要废弃了的…………” 说到这易云靖顿了顿,见黎音并未有什么不对的反应,这才接着说道: “哪知就在大火方扑灭的第二日,这座神像不知从哪冒了出来,连贡品和贡桌都是摆好了的,吓坏了那时在此地最后打扫的宫人们———” “等等!”黎音听到此处猛然睁开眼睛,急声问道:“这座神像,还有这个盒子——你说他是突然出现的?” “对。”易云靖点头道:“照理说宫中不可能无故出现此等塑像,单是搬运进来不引人注目便已是不可能了,那上贡的盒子又被人认出来是方刚进贡的贡品,可国库十几个看守都打便了,均是死咬国库并未失窃,这事一时间不知何人所为,加之从那场大火中幸存的宫人后来非疯即傻,因此此地便被内宫中传为闹鬼了。” 以人力做不到的事情,凡人会推脱于鬼神再正常不过了,但是闹鬼在这皇宫中是绝不可能之事,阎罗殿那位也没这个闲心放任自己手下来人间胡闹,其他五界之人便更不用提了,因此易云靖这套说辞听在黎音耳朵里十分可笑。 他也就真的笑出来了。 “你笑什么?”易云靖皱眉望着黎音道。 黎音只是含着笑看着他,那双杏眼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冷的叫人心惊胆战。 “你方才说没骗过我,现在却无端在这里扯谎。” 闻言易云靖神色一滞,他缓缓蹲下身,直视着黎音此刻难以捉摸的神色。 “这里先前住的何人?”黎音轻声问道,简单的一句话却直接叫易云靖脸色瞬间大变。 “这套说辞我相信宫中之人是信的,他们定也是这般传的,骗他们可以,骗我不成。”黎音摇头道:“且不说你这里压根不可能闹鬼神,单说这雕像,整个皇宫除了你,哪还有人晓得我这般模样?” 易云靖不语,黎音接着道:“贡品旁人动不得,你是皇上,何物动不得?除了你,还有谁能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得弄进这般大的雕像来,还有谁能摆上这只有皇帝能碰的供物,还有谁能让这宫中四起的流言如此使人深信不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找的东西就在这?” 话到最后黎音的声音已是濒近崩溃,始作俑者却还蹲在原地静默无言。这一瞬间原本罩在他们身上的那层温暖虚伪的窗户纸在这一瞬间被尽数捅破了,终于露出了他们之间再无可避的尴尬处境来。 半响,只听得易云靖一声轻笑。 “朕就知道。”他站起身,又像是给自己说的又像是说给黎音的那般,喃喃不停地念了几句:“朕就知道,朕拦不住你,也骗不过你。” “到底怎么回事!”黎音的声音骤然拔高,纵使坐在地上也给人感觉他在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说啊!” “·········” 易云靖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扶住了黎音颤动的肩膀。 “朕曾经找了你许久,可无论何处都便寻不见。”易云靖轻声道。 “曾有一蒙面之人托梦于朕,叫朕为你塑一座神像,拿着这珠子置于供桌之上,你便会回来了。朕于梦中也甚觉荒诞,可梦醒之时它就放于朕的床榻之上。朕将信将疑地画了像叫人去塑像,又掩人耳目地运进宫中,哪知这一切方置办好不到七日,便起了一场大火,风华殿内内外外烧得一干二净,唯独这神像和供桌完好无损,接触过此事的宫女太监无一不是疯傻,尽皆忘了这一切。此事不能被太多人知道,朕也怕再有人贸然进来,便下旨封了此地。好在,朕赌对了,你确实回来了。” 他说的轻飘飘,好像在说什么别的不相干的故事,黎音却听得毛骨悚然。 对上了,这便一切皆对上了。 当年他红线有主却无人与之相对,因为那本就是根被强拉出来的,不该有的红线。后来几年后易云靖成了皇上,供着他的神位又放着这半颗结缘之用的定缘珠,加之他二人本就尘缘未结,天道便将他二人连在了一处,丝毫不给他选择的机会。 一切的一切,又是那个神秘之人搞的鬼!! “朕就知道·········”易云靖道:“你见了这神像,什么都会明白的。”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黎音再也忍不住瞬间暴怒,从地上猛然窜起来揪着易云靖的衣领将人狠扑在地上,易云靖没有挣扎,任他把自己摁倒在肮脏的冰凉地面上,他眼也不眨地抬手慢慢擦去了不禁意间落在了自己面颊上的水滴,接着又是落下了第二颗,第三颗······易云靖悠长地叹了口气,抚上了黎音包着泪水的眼眸。 第141章 你不知道 “———怎么哭了?”易云靖轻声问他。 “这珠子还有另一半———”黎音勉强咽下喉中的酸涩,对他的问题置若惘然道:“是不是也在你这?” 易云靖眨了眨眼睛,那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了许多东西,再一眨眼间尽数被抿去了。他直视着黎音,淡淡地却是笑了。 “·······嗯,你若说另一半一摸一样的珠子,确实在朕手中。”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黎音颤动的嘴唇上,阻止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但是朕不能给你。” 他这话说的并不带什么感情的味道,就像说我们去吃饭吧那样平淡,却感觉到了说完后黎音周身猛然一颤。黎音深吸了口气,俯下身把眼里尚且徘徊的水珠挤出去,手下的衣襟明明十分厚重没有什么温度,他摸在手里却觉得寒进了骨子里。 “理由。”黎音已经无暇再跟他兜任何圈子了。 “给了你你是不是就要走了?”易云靖轻笑着道:“那人同朕说过,你是一定要找到这珠子的,这半颗可以给你,那半颗却万万得藏好了,不然你就又会像许多年前那样———” 他缓缓坐起身,无视了卡在脖颈上的手,把黎音环抱进怀中:“走的朕再也找不到了,对么?” 眼睛酸涩到了极限,终于在这一瞬间再次决堤,黎音死命咬着嘴唇在他怀中浑身痉挛般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却并不为他的欺骗。 “他说只要朕不给你那半颗珠子,也不接你送还回来的血玉,你就走不了了,只能乖乖留在朕的身边,”易云靖的手放上了黎音胸口处,那里微凸处便是盘龙玉的所在之处,黎音当真从未离身过,“如今看来,他说的没错。” 感情最痛苦的地方就在于此,它会剥去你所有竖起的伪装,让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他亲手温柔地推进无间地狱中。 “所以你曾经说的,会帮我找,也是骗我的?”黎音哽咽着骑在他的身上,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落着。“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因为丢了这颗珠子,我接连弄丢了我的尊位,我的挚友,我的同修,我曾经誓死效忠的陛下,弄的这般伤痕累累,还与你多般牵扯不清。 你知不知道,我丢了多少曾经我以为最重要的东西。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因为当年简单的两面,就擅自做主将我一同牵扯进了红尘里,我曾经,就在刚刚之前都那么信任你。 你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你,朕什么都不知道。”易云靖垂眸并不否认,只是在他的额间虔诚地落下一吻,轻而易举地击溃了黎音最后的防线:“留在朕身边不好么?朕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你若是不稀罕,那江山万里,总会有你喜欢的,我们可以慢慢去找。” 黎音抬起头,将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不想再看他一眼了。 “即便我再也无家可回了?”他问道。 “东西你也拿了,我们该回去了。”易云靖没回答他,只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缓步走向了门外,一如那时带他出无字牢的模样。 黎音安静地靠在他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他终于不想哭了。 从朝霞似锦到日落西山也不过转眼间的事情,但这之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长思堂内,正当绿婉收拾好了东西回来内殿中却不见了人,八成是遛到哪去玩了,她苦笑着摇头正待要出门去寻时,便看见易云靖抱着状似昏迷不醒的黎音步履匆匆地回来了,黎音白净的小脸上还隐有泪痕。 易云靖却没理会跪地行礼的绿婉,只绕过她小心地将黎音放倒在了床上,亲手为他脱去了外面的斗篷,又将被子为他仔细裹好了。 “陛下········”绿婉惊诧间出声询问,易云靖却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便又如同他来时那样沉默地走了。绿婉这时才发现,陛下身边竟无一人跟随,就连贴身的刘公公都不在。 直觉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绿婉跪在地上愣了片刻,顾不上许多便小跑出门去追赶易云靖,可门外空落落的,除了雪上两趟来去的脚印,早没了半点人影了。 他们俩吵架了?不像啊!绿婉揣揣不安地走回内室,一抬头又险些被吓得坐在地上。 方才还睡得安稳的黎音此刻就直愣愣地坐在床上,被子滑落到腰上,正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公子您醒着啊。”绿婉松了一口气,端起桌边的糖葫芦便走向了床边,一边还不住地嗔笑道:“您啊!叫您不要乱跑您非不听,这回叫陛下逮着了吧!您看———” 话说到一半猛然被收了声,绿婉这才发现黎音根本没有看她,而是一直盯着门的方向,眼神木纳地一动不动,好像受了刺激中邪了一样叫人毛骨悚然。 “·······公子?公子——?”绿婉隐约察觉不对,将盘子小心放下伸手在黎音眼前晃了晃。她手生的小又白净细长,以往同黎音这般玩闹黎音总喜欢把她的手一把笑着拍掉或者往她手里塞个什么,如今黎音却是眼也不眨没有丝毫反应,依旧望着易云靖离去的方向呆呆地坐着。 到了这个份,任是谁都能意识到不对了。绿婉瞪大了眼睛急切地拍了拍黎音的肩头又大声呼喊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依旧动也不动吓得瘫坐在了床边上,哭腔都带了出来。 “公子!您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无论绿婉怎么叫黎音都不回她,只是在绿婉刚起身要跑去请御医的时候一把拉住了他。 “不必去了。” “公子您这是到底怎么了?!”见他可算是说了句话绿婉略微宽了宽心,只是他有气无力比平日更沙哑的声音仍是听得绿婉心头难过,她想了想坐回了床边上,拿了根糖葫芦递给他道:“您若是不愿说,那吃根糖葫芦降降火?” 往常见了糖葫芦就雀跃不已的黎音这次却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推开了她的手。 第142章 两处相愁 绿婉这下彻底慌了,举着糖葫芦的手悬在了半空中。 黎音垂着眼眸错开眼,默默地躺下又卷起了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乱的如同司缘阁里再也理不清的红线,五味陈杂。 “公子·······”黎音这幅木愣愣的模样叫绿婉着实放心不下,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可现在他又明摆着什么都不想说,这让绿婉深感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没事绿婉,你出去吧。”黎音背对着绿婉,已经不想再说半句话了。 “·······哎,奴婢就守在这后面,有什么事情叫奴婢啊。”绿婉欲言又止,担忧地看了一眼裹得紧紧的被子,犹豫了几番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他们自己的事,还是他们自己想清楚才来的好。 黎音这会是真的睡不着,他摸索了一阵从口袋中掏出了那个钱袋,摸出了那半枚珠子。 定缘珠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珍宝,虽仅余一半但仍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华,此刻在他手中与他的仙气不住地共鸣着。切口很平整,像是被什么利器一劈为二的。 这事真心很古怪,黎音想着,知晓这珠子用途的人少之又少,而此物质地又与寻常仙器不同,是女娲娘娘补天所余下的五色石所化,坚硬非常,若说能将其强行分开之物,在黎音的认知里还没有。 只是········ 黎音的指尖磨过珠子切口下一个小小的豁口,那里也被一齐断开了。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万物皆有它命定的缺处。定缘珠有一个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细小的碎口,内中有一丝不足指甲厚的裂痕,是黎音飞升之初一次无意间用它整理姻缘时发现的,他对着星光差点把眼睛都看花了才琢磨出点门道来,估计是这珠子锻造时便有了缺。如此一来定缘珠便有可着手一分为二各司一职,只是黎音嫌麻烦,把它扔在了罗盘上就不管了。 知道这事的真心没几个,但这真心没几个里,就包括了玄渊。那时黎音笑嘻嘻地同他说时玄渊还在摁着他不让他偷喝自己藏在树洞后的美酒,一边还用白玉笛装模作样地打他的头,道:“我这酒可是酿着要封存到三千年的!你现在就给我喝了,以后嘴馋了可就没有什么上了年头的好酒了!” 但那也是快两千年之前的事了,不知道玄渊的酒有没有到日子,还是被他提前拿出来先偷偷地给同样嘴馋的凌烟喝了。 那日留姬的话犹在耳畔,现下细细思来却是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只是玄渊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也没有必要去害日夜游神,他甚至搭上了自己闯到妖界想去救他们。 想到过往这些黎音心口绞疼,他抱着被子把头闷进去,心里酸的难受,终于承认了自己不争气的事实。 他接受不了易云靖骗他,也接受不了玄渊可能的欺骗和背叛。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却在此刻一同向他涌了过来,将他措不及防地淹没的不知所措。 师尊,您在哪啊。 黎音将自己紧紧地环抱住,眼睛干涩得哭不出来了。 “啪!” 御书房内的陛下今晚显然心情也并不好,这已经是他摔碎的第三个茶杯了。 “这茶香又太淡了,你们今天泡茶都是闭着眼睛泡的么?” 易云靖坐在龙椅上面色铁青,座下三三两两跪了好几个太监,都是方才泡茶他不满意的,刘公公弯腰立在一旁这急的愁容满面的,明眼的都知道陛下今儿心情不好,愣是谁也不敢多劝一句,只道是自打小公子进了宫以后,陛下就再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了。 刘公公一边示意着麻利的宫女赶紧把碎瓷片收拾了,一边琢磨着要不去把小公子感紧趁这会找来? “陛下,”他上前搭着笑,又递上一盏热汤摆上了案,眼瞅着易云靖面前摊开了许久的奏折上一字未批,劝道:“这帮奴才做事不仔细,奴才以后细着教训他们就是了,您消消火气,用碗鱼翅羹好歹垫垫肚子啊,您今晚都没怎么用膳啊———” “闭嘴吧。”易云靖一挥手,颇有些烦躁地制止了他,绣着金线的龙袍广袖一扫,指向了地上跪着的宫人道:“都滚下去吧,朕看着心烦!叫他们回内务府重新学去!” “哎!”刘公公赶紧把人都清干净了,关上了御书房的大门折回来前还顺便将香炉中将要燃尽的百合香又添了一勺,空气中似有似无的香味霎时间重了不少,本是安心宁神的味道却叫易云靖眉峰紧皱直接扔了御笔。 “谁叫你添的!”易云靖喝到。 “哎呦陛下息怒!奴才罪该万死!”刘公公听这话噗通跪在了地上,额头上冷汗冒了出来。 “·············”易云靖扶额,控制不住的情绪让他着实有些失控,“无事,起来吧。” 刘公公这才诚惶诚恐地站起了身,忐忑地走回了御案前。 陛下今日当真是气大了。 所幸易云靖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他在桌前沉静了片刻长叹了口气,搅了搅面前色香味俱全的汤羹,末了似乎想往嘴边送一勺,举到一半又愣了一会,像是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一般又将银制的小勺扔回了瓷碗里。 “陛下········”刘公公也着实有些发懵,陛下今日接了影卫的密报便面色不善地直接冲出了门,回来便成了这样,那影卫是负责看着小公子的,莫不是小公子又惹陛下生气了? “想说什么直说!”易云靖扫了他一眼,“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嗨!”刘公公见陛下这是心情好点了的征兆,忙笑道:“您瞧奴才这嘴!奴才方才是想说,小公子的脾气陛下也是知晓的,若真是跟小公子有个什么说不开的,不妨也别太挂到心里去········” 易云靖苦笑一声,摇摇头道:“别挂心里去·······哈!” 第143章 叫李涉来 “小公子年岁当也不轻了,可这脾气上就同那小孩一样活泼可爱的来的讨人喜欢,”刘公公劝着易云靖道:“只是有时想来陛下也甚是无奈,既然都是无心的,您别往心里头去才是,不然回头气着您了还是伤着他了,不好受的都是您啊不是?” 刘公公知道的不多,说的对也不对。 “———”易云靖垂下眼眸微微叹了口气,背手站起身,抬腿绕过了御案,脚步都带着沉重。他缓步迈至了挂着紫绡的窗前站定,顺手推开了窗,雕花镶金的窗框外是稀疏的星辰,今晚皓月当空漫天星辰,本该是个让人十分舒适的环境。 “呦陛下!”刘公公赶忙拿了件外袍欲给他披上,易云靖却头也没回地拂开了,他急道:“这容易着凉!您要当心龙体啊!” “你说,”冷风吹开了易云靖鬓角的几丝碎发,他靠着窗子突然道:“朕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问题问的可有些难说了,说错半个字挨打都是轻的。 刘公公头上冒汗,偷偷扫了两眼周遭,确定陛下问的就是他后他不吭声琢磨了一小会,见陛下还在望着天边出神,又不敢将陛下自那风口边拉回来,只得犹豫着说道:“陛下您英明神武,实乃万民之———” “你这嘴可真是越来越不会说话了。”易云靖冷冷地回眸扫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朕何曾要听这些?” “这———”刘公公赶忙跪下:“奴才该死!陛下恕罪!只是奴才实在不知陛下何意·······” 易云靖沉默着看了看他,终于是离开了那让刘公公胆战心惊的风口子往过走了。刘公公如获大赦赶紧爬起来将窗户掩得紧紧的,又跟在陛下身后,眼见着他拿起了奏折又放下,像是不知所措似的在原地晃了几圈,最后有些颓然地竟是坐在了御书房几层金漆镶暖玉的台阶上,神情与其说是烦躁,倒不如说是无法可想。 刘公公见状,当时腿就软了重重地跪在了地上。陛下为帝五六载,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般的模样。 “陛下!!您———” “别同朕说什么不成体统,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易云靖有些疲惫地靠在阶梯上,修长的手指扣在一旁精致的护栏上,指尖泛白。“说起来,你跟着朕多久了?” “········回陛下,”刘公公忐忑道:“大约五年了。” “那你同朕说句真话,就这么难么?”闻言易云靖轻笑了一声,一双长腿蜷缩在低矮的台阶中显得有些委屈巴巴的,但是主人好像并不在意地放着龙椅不坐而任他们蜷着。 “这······”刘公公到底是跟久了的也见过世面,擦了擦冷汗后便笑着抬起脸道:“奴才能说的真话,估计同陛下想听的不是一种。陛下要听真话,少不得还得去长思堂听。” 在那一瞬间易云靖动作僵住了,就在刘公公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时他便又恢复如常了,只挥挥手示意他出去:“将李涉传来见朕吧。” 刘公公一听心里明镜似的,领了旨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不多时便带回了刚下职铠甲未脱的李都尉,还连带着烫了几壶好酒一并送进来。 别的不说,这眼力见是够用的。 刘公公退了出去,李涉见易云靖一反常态的坐在台阶上,还未喝酒便是一副醉态,心下纳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上前欲跪地行礼。 “起来。”易云靖制止了他:“这些虚礼今晚都先免了吧。” 李涉只得又直起了身。 易云靖眯起眼端详了他半响,无端笑了笑,伸手招呼他过来:“坐到朕旁边来。” 李涉愣了一下,不进反而退了一步,谨慎道:“陛下,臣不敢僭越。” “僭越,不敢·······”易云靖端起手边的酒壶笑中带苦涩:“朕心情不好,你们一个个能不能让朕清静些离这些话远一些?” 说罢仰头独自将壶中酒倒入口中,尚未吞咽的晶莹酒液顺着高耸的衣襟流淌而下,在这御书房中独自饮酒的人影在此刻显得无比落寞。 一瞬间李涉眼前的易云靖与当年他所追随的也是独自饮酒的少年重合了,但那时他眼底全是坚定与执着,不像现在这般沉寂无波。 李涉恍然间闭上眼又狠狠地摇摇头,甩开了那些经年逝去的过往,大步上前径直跨坐在了易云靖身旁。 台阶并不宽,挤下两个身量都十分高大的男人略有些拥挤,只是眼下没人顾及这个。易云靖扫了一眼身旁的李涉,直接将手边的另一壶酒顺手扔给了他。其实刘公公拿了几个酒盅来,但是喝酒吗,用那玩意太不过瘾了。 “陪朕聊聊。” “········” 回答他的是李涉打开酒壶盖的动作,干脆利落地一仰头,将壶中酒一口饮下了大半,随即抬起手用衣袖擦掉了嘴边多余的酒液。 两个一起走过了数年沙场的男人骨子里都带着野性与血性,忠诚的下属和君王之间甚至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便可理解对方的意思,而今晚又着实是个很好的时间可以慢慢聊。 御书房素日是不进酒水的,今夜却弥漫着厚重的酒气。 “李涉啊········”易云靖半个身子靠在低矮的护栏上,一手拄着头另一手拎着酒壶,恣意地长出了口气,对着另一侧姿势差不多的李都尉道:“朕好像记得·······刚在无峭山那烂地方安营扎寨道时候,你是自己跑来要追随朕的?” “您没记错。”这酒是好酒,就是颇有些上头,李涉揉了揉有些隐约要发晕的头,沉声道:“那时臣家中所有亲眷皆被无峭山上匪寇所屠,是您带着一众的兄弟们救了我,那之后我便誓死追随在您身后了。” “一众的兄弟们———”易云靖嘴里复念着这几个字,感慨道:“是啊,可惜从那时到如今还跟在朕身边的兄弟,就只剩你一个了。” 第144章 心悦之人 正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其他的,要么葬身在了刀剑无眼的战场上,要么被他亲手释了权放回了家乡,独独留下的清羽和李涉,前者也离开了。 想到清羽,易云靖从微醺的酒气中醒了几分,将手中的壶放下,换了壶新的来:“朕其实以前就想问过你,你——” 李涉扔下了空酒壶抬眼看他。 “是不是心悦清羽?” 一瞬间易云靖清楚地看到,李涉所有的动作都在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刻静止了,只有眼眸缓缓转了转,不经意间泄漏出了主人那么些许难言的情绪来。 随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李涉点头道:“是,臣爱慕他许久。只是臣知晓他心有所属,这才不曾冒昧。” 易云靖了然地嗤笑出声,李涉就是这点好,性子够直,但过刚易折,得小心护着。 “那上次的事,你是不是一直怨朕?”易云靖摇了摇手中的酒壶,像是问他又像是喃喃自语道:“你该怨朕才是,早不止这一件事了。” 他所指的是当年清党羽将朝中所有与他一同起义的弟兄们削藩释权之事,李涉心里也明白,点头遂又摇头,道:“江山义气不可兼得,陛下所为之事,臣懂,所以不敢怨陛下。” “少跟朕扯这些没用的官话!”易云靖笑骂道,随手用空了的酒壶丢他:“那是于公,于私,你一定觉得朕背信弃义无情无义,对吧?” 这真是难坏了从不说谎的李都尉,他沉默了半响又大口喝了几口酒,最终艰难地应了声。 “·······嗯。” “哈!”易云靖仰起头一口将酒喝干净,戏谑道:“早说不就好了!非得朕拿好酒哄着你才肯说!” “那只是臣的······私情而已。”李涉也喝的有些晕头了,他扶着额头道:“于公,臣不会对陛下有丝毫怨言。” 易云靖闻言大笑。 “于公于私不都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你还能给朕多变出个李都尉不成!” 李涉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也笑了出来,带出了眼角些许的细褶子。他们早都不年轻了,不再是昔年快意恩仇的少年了,如今他们肩上扛着的重担早都已经不允许他们任意妄为了。 “好好,那咱们不谈公事!只说私事!”乘着酒意易云靖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也为朕守城孤身这么多年了,朕准备赐给你和清羽赐一道婚书圣旨,你拿去将清羽请回京城成婚吧。” 陛下为自己和心上人赐婚,这是莫大的荣誉与殊荣,可李涉却品不出一丝夙愿得偿的喜悦来。 “··········”今夜的酒喝的到底是多了,李涉想,翻身跪在了身下的台阶上,对着易云靖叩首道:“臣酒后失态,请陛下勿要当真。” 易云靖皱眉看他,反手拽住他冰冷的铠甲,示意他赶紧起来:“君无戏言,朕喝的是多了些,但是朕很清醒。朕看你倒是喝多了吧。” “是。”李涉跪在原地,一身沉重的铠甲第一次让他觉得万分沉重:“只是他不情愿的事,臣不愿多加勉强。” “·········不情愿么。”易云靖静默无言地长叹一声,“李涉啊,你真是个死脑筋。” “臣死脑筋惯了的,陛下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李涉坐起来道:“只是臣在这些事上着实不愿勉强,左右也无人催臣延续香火,孑然一身臣也习惯了。” 要不是他此刻有些飘然的眼神和较平时更快些的语速,易云靖差点就要相信了这个傻子压根没喝多在这诓自己玩呢。李涉是真醉了,不过醉后也还是克制和清醒的。 “心悦一人,将最好的给他,天长地久他总会接受的,清羽也是一样。”易云靖坐近了些,上前敲了敲他的头,感慨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李涉将双手搭在了膝盖上,回首看向了易云靖的方向,却因着醉酒眼前有些朦胧的看不清楚:“可是臣不愿意勉强他。” “为何?”易云靖突然觉得他又不了解这个跟了他七八年的人了。 “臣现在纵然有办法将他带回京城来,将他安放在家中好生护着谁也碰不着,亦或是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将他列入宗室中,这是臣能给他最好的。”李涉自语道:“可是那样的话,他就不是他了。” 清羽合该一直是那个骄傲的任性的喜欢拦着他的尚书大人,纵使辞了官也该是个自在高傲的闲人,不该是他李涉因着一己之私关起来的笼中雀。 易云靖自然也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丝毫不赞同地不住摇头,抬手将最后一壶酒送到嘴边道:“朕以前倒是没看出来,李都尉看似木纳,居然还是个情种的脾性。” “陛下说笑了。”李涉眼前有些晕,也学着易云靖的样子靠在了围栏上,道:“陛下是九五至尊,臣不过粗鄙之人,叫陛下看笑话了。” “朕的意思是,”易云靖纠正他道:“喜欢的东西就要牢牢抓在手里,不能因为心软就轻易放开。可以给予他一定的自由,但是绝不能让他飞出你的掌控中。” “···········” 李涉半躺着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御书房高远不可及的深色房顶。 说的是那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小公子么。 “陛下,您同那位公子·······有了分歧么?”李涉半醒半醉间问了一句。 “这可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易云靖瞥了他一眼:“正常你该是问他是不是知道了。” 李涉将脚边的一个空酒壶捡起来放到了一边上,摸上了身侧暖玉柱上雕刻的错落的花纹,道:“那神像的事,看陛下这样子,那小公子该是知道了才对。” “知道了。”易云靖承认道:“朕确实也没想过一直瞒着他。当初你费了多少周折才把它弄进宫来,朕还未曾好好谢过你。” “臣份内之事。”李涉道。 “朕是真的喜欢他啊,这么荒唐的事为了找到他朕都做了。”易云靖仰头眯起眼睛,感慨道:“唯他一人罢了。” 第145章 失态 当初易云靖将画像交给李涉叫他按照黎音的模样去打一副神像的时候,李涉是冒死劝谏的。 这在任何人眼中都是与疯了无异的行为,李涉自然也不意外。 当时的李涉拿着画像跪在太和殿外,这位铁血都尉连御书房都不进,足足跪了两天一夜,谁也不知是何事竟叫他如此,他也不吭声,就在那安静地跪着,腰背笔直,目光坚毅。 最后连同他不对盘的清羽尚书都看不过眼,不顾意态地拉扯他叫他先起来,反被他反手推开了。 易云靖那时就站在太和殿的宫门内遥遥望着他,许久一声长叹,摒退了众人将他独自召进了太和殿,促膝长谈了一整夜。 自那时起,寻找那位小公子的担子就落在了李都尉身上,他也再没有过任何反对的意思。旁人只道是陛下与了他什么至高无上的赏赐,只有他知道,陛下同他长谈时是真真红了眼眶,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抱着那从国库中翻出来的两个盒子,却还是摇头笑着对他道:“此事除你朕托不了旁人。” “朕知道很荒唐,可是已将七年有余了,他在这乱世中不知还有没有命在,独独这最后一点希望,朕不甘心放手。” “你若实在不愿·······罢了,那便当朕的一场梦吧。” 李涉喉口一阵梗塞,不自主地捏紧了画像,最后一声长叹,叩首领命。 “臣领旨!” 一晃也这么多年过来了,那公子到底还是找回来了。 今晚风紧,吹在窗子上一阵让人牙麻的噼啪声。绿婉掩好了门窗刚要准备休息,突然听见外面一阵纷乱的人声靠近了这里,随即一阵灯火通明。 约么是陛下来了,她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刚想去叫小公子接驾,又一拍脑袋想起来小公子从来不接驾,半分多余的面子都不给陛下卖,只得自己披上件外衣理了理仪容麻溜了两步先跑出了门。 “恭迎陛下······哎?” 果真是陛下来了,只是是被刘公公扶着有些蹒跚地进来的,绿婉见状匆匆行了个礼就同刘公公一起一左一右地伸手扶着易云靖,然而易云靖很显然喝了酒气性不大好,两手一推便将他二人向两侧推开了。 “滚开!”易云靖不耐烦地甩下一句,径自摇晃了两步,慢慢走向了黎音正在休息的内殿。 “对了,”站在门口的易云靖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门,回身问绿婉道:“你们公子········在里面?” 话里竟然还有点委屈的意思在。 “在!在!”绿婉忙道:“公子在里面,应当还未睡下········” 她还未说完,易云靖已经一脚踹开了门,走了进去随即又重重地把门自己关上了。 “啪!!” 剩下绿婉同刘公公在门外眼对眼目瞪口呆。 “陛下今晚······”绿婉小声地勉强挤了两句话,比划了一下门里头:“喝的真心不少啊!” “可不么。”刘公公也是在冷风中折腾出了满头大汗,唏嘘道:“不止陛下,连李都尉也醉的不轻,刚找人送回去——” 说着就要跟着易云靖进门,被绿婉直接拉了回来。 “小公子今天这心情也是不好,他们二人吵架了吧。”绿婉望着大门道:“让他们自己去说吧,咱们也别进去了,再说了———” 她比了个手势指指远处道:“咱们还是站远点吧。” 刘公公做了个恍然大悟随后心领神会的表情,两人笑笑站远了些。 内殿内,黎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侧身背对着门,半梦半醒间听见两声门被折腾出的巨响被吓了一跳,随即听见什么人走了进来,定定地站在床前,也不说话。 这皇宫里现在敢这么闯长思堂的,除了他自己只剩一个人了。姑且不谈黎音是不是的人这个问题,他现在是真的不想见易云靖,一眼都不想,为此他躺着不动弹,身后的人也不出声,两人无声地对峙着,烛火闪烁间带动着人影闪闪绰绰。 满室的牡丹香被易云靖身上的酒香压住了大半,黎音闻得皱了皱眉头,背着身子并不回头。 身后一时间没了动静,下一秒酒气却突然压上了身,高大沉重的身躯隔着被子压在了黎音身上,黎音一惊,下意识奋力试图将人推开,却被喝醉酒的人趁机抓住了两只手腕摁在了头上。黎音挣扎了几下腕子,竟是没挣开这人酒后有些可怕的蛮力。 “?!易云靖你放开我!” 易云靖压在他身上制住他,双目眨也不眨地直视着他,看得黎音心底一阵发毛。 “别再动了。”不知为何易云靖的声音多了份隐忍的沙哑,黎音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两人此刻的姿势有多糟糕。 “你········?!” “呼———”一口带着酒气的炙热吐息喷在了黎音的侧脸上,易云靖用那种堪称盯着猎物的眼神死死地盯了黎音半响后,像是终于做了什么决定一样,突然低头一口吻在了黎音露出的纤细的脖子上。 “!!易云靖你疯了!!放开我!!!” 黎音瞬间起了一脖子的鸡皮疙瘩,耳根全红了,他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起来,反被易云靖更紧地制住,两人几番缠斗间抱的紧紧的,不经意加重的呼吸使得这场交锋带了旖旎的氛围。 直到黎音实在忍不住挣开一只手,一巴掌抽在了易云靖的脸上。 打完两人都愣了,易云靖缓缓抬起头,眼中除却不可置信更多的是翻涌的血色,黎音颤抖地将手握成拳抵在了他胸口上,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明明最该生气的是他,怎么这人反倒一副委屈愤怒的模样。 “你醒醒。”他尽量放缓语气道:“你喝醉了。” “朕醉了,可是朕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易云靖的声音喑哑晦涩,恶狠狠道:“朕就该早点办了你!也省的今日你在这将朕的心意弃若敝屣!” “你说······喂!” 第146章 杀意 易云靖不听他说话,带着酒气和炙热吐息的唇舌又压了下来,吻上了黎音两片薄薄的嘴唇,黎音死咬着牙关不让这个亲吻有任何深入的可能,脑中的弦紧绷到了极点。 “唔!” “你清醒点!!” 随着一阵怒喝的是一声低声痛呼,易云靖缓缓抬起头,嘴角沾着几星零星的血沫,嘴唇上破了一处,是方才黎音情急之下咬的。 些许的疼痛确实让他的酒醒了几分,他这才看清被他压在身下的黎音此刻死死地瞪着他,后者面色潮红地大喘了几口气,眼神却满是愤怒与不屈。 “你说你心悦我,就是如此么?”黎音冷冷道。 一瞬间易云靖沾染了情欲的眼神就变了。 两人僵持着仍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可交错于空气中的那股旖旎的氛围已经给这一句话败得一点不剩了。 “········你说什么?”半响,易云靖哑声道。 “我说,”黎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从牙缝中挤出来,愤声道:“你便是这般喜欢我的么?喜欢我什么?这幅皮相?” 说罢他皮笑肉不笑地挑起唇角,自己将胸口已将散乱的寝衣一把扯开,露出大片如凝脂般白皙的胸膛,那上面还挂着那块血红血红的盘龙血玉,他轻声道:“你若是喜欢这皮相,我大可以送给你,你高兴了之后就愿意放过我么?嗯?” 他又不是女人不需要贞节牌坊,今日种种大可以全当是历劫时被狗咬了一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像是真被抽了一耳光那样瞬间清醒,易云靖脸色变了,眯起眼松开一只禁锢着黎音的手抓上他细嫩的小脸,俯下身仔细端详了好一阵,自嘲地闭上眼笑了。 “朕真是怀疑,你这眼睛耳朵里整日塞的都是什么,怎么也说不听,怎么也看不到。” 两人挨的近,易云靖说这话时带着的胸腔震动黎音都能感知到,可他现下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只想把这个骑在他身上的人一脚踹下床去。 “你说的我都听着,你做的我也都看着。”黎音反唇相讥道:“可你说的和你做的,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想过么?” 易云靖默然,突然疲惫地从他身上翻了下去,徒然躺倒在了黎音身侧,两人气息此刻都不稳,交错的急切喘息酝酿着即将压抑不住的情绪。 易云靖此刻的眼眸中,第一次浮现了可以被称之为“迷茫”的情绪。 “你说,朕若是想,可以为后宫增添无数之人,什么样的美人朕得不到,为何就偏偏对你一个捂不热的死心眼?”易云靖又像是问黎音又像是自问,酒水在胃中的残留让他的胃开始隐约抽痛,还连带着那颗快要跳不动的心口。 “我也想知道。”黎音盯着床帐顶,冷言道:“本来你可以放下的。” 要不是你折腾那珠子这么一桩,早在我还你血玉的那个时候我们就两清了。 “其实你现在要是后悔了也可以·······”黎音无声地叹了口气,试着劝他道:“你把另一半珠子给我,我有办法让你把我忘了然后········“ “朕不准!”易云靖的声音骤然高扬起来,他猛然侧过身把黎音紧紧搂在怀里,险些把黎音勒得喘不上气来。 “朕不准你有离开的想法!你听到没有,朕不准!” 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是醒了酒了还是余醉装疯呢,黎音也没再去推他,只是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等着看这人接下来又想说什么。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黎音有些疑惑地抬眼扫了一眼,发现这人竟然闭上了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 在以往两人之间抱着睡也是常有的事情了,易云靖有心黎音也不甚在意,但是今夜黎音着实心乱如麻,他把易云靖的手脚掰开,把易云靖整个人翻了过去,原地呆了好一会,确认这人没有转醒的意思后,又轻手轻脚地爬下了床。 他赤足踩在冰冷的床下好一会,眼神瞟到了一旁燃着烛火的烛台上。烛台上面插着蜡烛的地方,有尖锐的锋针。 他轻轻吹熄了烛台,将蜡烛取下来,满室顿时陷入了黑暗中。黎音指尖在那尖尖的顶端摸索了一阵,这针虽短,但够粗够锋利,只消在脖子上甚至都不用太用力地轻轻一划,人就肯定是救不回来了。 黑暗中易云靖睡的沉,一个单单的轮廓微微起伏呼吸着,兴许是醉酒的缘故,呼吸格外的绵长。 他们两人这局走到今天这步,不玩死一个是别想着罢休了。姻缘线的两端若有一方死了,那线自然就落空了。 这其实一开始就是一切最好的解决办法。 黎音也是杀过人的,或者说不单单杀过人。昔年飞升之前他和众师兄弟同师尊一起上过战场驻守过前线,抵御魔族之时也是从血堆里爬出来的,还亲手斩杀了几位意图叛变的昔日同修。 易云靖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如今人间地脉也稳了,他若有了什么闪失朝中自有能臣可把持朝政,虽说后继并无子嗣,群臣推举新主也只是时间问题,那半颗珠子就在皇宫,易云靖一死这的龙气弱了土豆哥就可以进来了,总是能找到的。欠他的,大不了自己去阎罗殿同阎王爷求个人情,来世给他个无忧无虑美满富足,自己再为他牵一桩如花美眷就完美了。 只要易云靖一死,一切都好办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握着烛台的手却颤抖到痉挛的几近拿不住烛台,更是无论如何也送不到昏睡的易云靖的脖子边上。 很快的,不会太痛的,很快你就可以回天了,凌烟他们还在等着你呢,妖王的红线也可以解了,回去先痛揍玄渊一顿,不管是不是他,这么久居然都没来看看自己········ 他不住催眠着自己,漫无边际甚至想到了回去如何自处,可脚下像是灌了铅,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一步。 第147章 不可 易云靖自然听不到黎音内心中的天人交战,他平躺在被子上睡的正安稳。 黎音心下天人交战,持着烛台的手眼见着就要靠近了,这时他脑中一声炸雷巨响,他整个人剧烈一抖,瞪大了双眼慌乱地把烛台使劲丢了出去。 地上都是厚实的兽皮地毯,烛台滚落到了看不到的角落也没发出什么过大的声响。黎音不可思议地往后连着退了几步,脚底下一软直接摔坐在了地上,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他在做什么? 易云靖只是个凡人,他做的那几件糊涂事也只是想找自己回来,并非要害他。除了姻缘线定缘珠这两桩子破事外,他对自己已经好到了家,他在皇宫里仗着易云靖对自己的宠爱有意无意地肆意妄为易云靖也随着他,好吃好喝好酒好药地养着他,前些时候任是谁上门来惹事都被易云靖狠狠教训了,甚至放话内宫任何人都不得对他无礼,还将一心陪在自己身边多年的沈贵妃甚至是清羽亲手推开了。 虽说他做月老的时候愿意供奉他的人比比皆是,可是易云靖不知道啊,他只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他对自己好只因为他喜欢自己。而他自己呢,一时想不清竟连救命恩人也想杀! 之前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夜深人静细细想来,竟是惊觉自己胡搅蛮缠了这么久。他们俩谁欠谁,谁说得清啊。 做神先做人,做人要问心无愧,黎音坐在黑暗中用双手捂住脸,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有愧于世尊教诲。 可是我现在该怎么办?他无言地僵坐在地上,胸口的玉又开始发烫了,他真切地感到一阵阵的无可奈何。 我该怎么办········· 问!对,他可以问!神识恢复了七七八八,上一次可以在风华殿外感知到定缘珠的灵气,这次也可以试试求索之法啊! 想到这他眼前一亮,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头深吸了几口气,摸索着穿上鞋顾不得披外衣便急忙跑出了门。 只是黎音前脚刚跑了出去,易云靖躺在床上便缓缓睁开了眼睛,神色清明如许,哪有半分醉态在。 他侧目望向黎音方才离去的方向,目光复杂幽深,借着隐隐的月光转眼便看到了方才被拿下来的半截红蜡,有什么在他眼中酝酿翻涌起来。 小音啊。 他复又闭上眼睛,侧躺过身轻轻揽过被子,依稀间还能闻到方才他身上残留下来的不知名的香气。 别怪我。他默念道。 绿婉和刘公公正在门口暖和些的偏房中值夜呢,两人端着一盏热茶正聊着天,端见一道黑影飞快地从内殿内飞了出来,两人皆是一愣,赶忙上前匆忙把人拦下了。 “·······公子?”绿婉见着眼前衣冠不整头发乱蓬蓬的黎音惊诧得嘴都要合不上了,“您大半夜的是要去哪啊?陛下———” “你们陛下在里面睡的好好的,你们进去看着吧!”黎音少有的略微烦躁地挥开她抓着自己的手:“我出去一下,你们别跟着我!” “可您穿这么少会生病的!”说话间刘公公已是抱了件斗篷来匆匆给他披上:“您要去哪身边总要带个人啊!这冰天雪地的·······” 说话间黎音揪着肩上尚未系好的斗篷已是抬腿跑了出去。 “公子———!”绿婉急忙要去追,可刚追出了大门就愣是不见了人影,她原地晃了好几圈满地的乱脚印又无迹可寻,急的眼眶都要红了。 刘公公方才进担心出事先了内殿,看过了陛下确实正在熟睡才放了心,这会从内殿内出来见绿婉一脸急色地从外面进来,心下暗叹,上前示意她先别找了。 “绿婉姑娘别急了,先让小公子去吧。”刘公公安慰她道:“小公子那脾气你也知道,真要疯起来你也拦不住!” “可这么晚了,他一个人乱跑出什么事怎么办?!”绿婉急的直跺脚,又怕半夜走得远了公子回来又错开,里看看外看看不知该不该出去。 “放心吧,小公子跑得了,那还有影卫一步不离地跟着呢。”刘公公从怀中拿了手绢为绿婉细细地擦了擦面上急出来的泪痕,又指了指墙上道:“出了这宫门就跟在他身后呢!一步不离的,保管出不了事情。” “·········嗯。”绿婉将信将疑地犹豫着点点头,眼下又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暗自祈祷着黎音万不要感染什么风寒才是。 有一点他们都没想到,影卫确实是在黎音身后一步不离地跟着的,但那是正常情况,有一个地方易云靖是不允许他们跟进去的。 风华殿。 黎音就是吃准了这点,听到了身后有人跟着他,他略一思量,毫不犹豫地跑进了今天上午才来过的风华殿。 身后的影卫果真再一次停在了殿外,只得守住门口,不敢再上前一步了。 黎音几乎是用撞的撞上了风华殿巨大的宫门,随即飞快地又将门拼命用身体抵着合上了。进来了他反倒没有方才那般急促了,他靠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后默默地爬起来,一步一蹒跚地走向了那座终年大敞着门的主殿。 主殿内他法相庄严的神像正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个渺小的他,明明是微笑的脸,他白天时却无端看出了讽刺,眼下借着满月的月光,又觉得那张脸上全是悲伤。 为什么要难过呢?他想着,易云靖不是把最好的都已经给你了么? 供奉月老的人求的皆是姻缘,可求到了月老本人头上的,从古到今只有他一个易云靖,只有他一个。 黎音慢慢走进主殿内,抚着他神像座下的腿,拂落了那一块黏着的蜘蛛网,也慢慢同神像一个姿势盘腿坐下。 易云靖啊,黎音心里静静地念着这个名字,缓缓瞌眼。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这缘不解,往后千万年的岁月,你可就真是害苦我了。 第148章 天意 风华殿无人居住在这深更半夜自是寂静无声,只有那棵被烧焦的古树默默地矗立着,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黎音盘膝而坐,手捻法诀,一圈微弱的光华自他相合的手中升起,慢慢扩大直至将他整个人围了起来。光圈驱散了了周遭些许的黑暗,也为此刻在冷风中强挺的人带来了些许暖意。 漫天神明先贤,吾辈月老仙君黎音,现困于这红尘中迷惘无措,若有双全之解法,请明示于吾辈。 不知从何处四起的风吹向了他,在这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阴凉。黎音一头散落的长发皆被吹起,他缓缓睁开眼静等了片刻,那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似乎吹进了他心底最阴暗寒凉的地方。 汝心所念,何须再问? 威严庄重的声音霎时间措不及防地劈进脑海,黎音一惊,随即晃神,细思之下只得再度发问。 先贤啊,我所想即是万劫不复,若是如此亦是无妨么? 心之所向,前路所引。来去匆匆,自有因缘。 最后一声在脑海神识中回响过后彻底归于寂静,光华也因此慢慢暗淡了下去,先贤已经不会再回答他的问题了。周遭的风也再度平静下来,黎音静坐着睁着眼,心下疑惑震荡之感无可言说。 他有些脱力地颓然地瘫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勉强不至于躺倒,一边平复着胸口处火燎一般窜上来的的疼痛,一边细想方才听到的话。 心之所向········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额角,将脑中已然被否决的打算甩出了一次又一次。他所想的根本不可能,先贤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若要遵循心中所想的,那有哪能善了呢? 都说给冷风吹一吹头脑会清晰些,黎音却觉得自己是越吹越糊涂了。他蹒跚了两步爬起来,迷茫间抬头最后想看一眼那神像,却一个错眼间见着神像的眼下竟是有血缓缓流淌而下,乍一看好像神像在泣着血泪一般! 黎音吓了一跳惊愕得连上前几步,使劲揉了揉眼睛试着看清楚,可这回神像的面上清晰干净,除了落在上面的积灰外根本没有什么血色。他不死心地手脚并用爬上了神台靠近了左看右看,到底没看出什么端疑来。 眼花了?没可能啊! 黎音回想方才的场景,他绝对没有看错,那神像就是在哭,而且流着血泪。 自己的神像当着自己的面,这是在暗示他什么还是在警告他什么?黎音想不明白。 亦或是在替他难过么? 不论如何去想黎音都觉得这风华殿的古怪绝不止他面上看的那么简单,这是他的神像,他却无法与之共鸣,殿外那棵烧焦的老树,算年头也当有灵了,就算惧火也不该毫不反抗得被凡火烧得魂都不剩的。 这一切只有易云靖能解释清楚,偏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同自己说了。 简直是一团糟啊。 黎音自嘲地挑起了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声,慢慢地走出了这座莫名充斥着悲伤的风华殿。 一时间风华殿内四下寂静,无言地神像眼下两行血一样的泪水再度滴落下来,染红了神像面上笑的开心的嘴角,带着微弱四起的风声都像悲伤的哭声。 听见了么,那绝望的哀嚎声和灵魂的恸哭声。命运从来半点由不得万物做主,只等着历劫的生灵一步步踏入他早已织好的陷阱中。 揣揣不安的绿婉是终于在天刚破晓时的长思堂宫门口捡到了满目颓然的黎音。 他就蹲坐在墙角下面,也不进去也不出声,只瞅着眼前的雪堆发呆,这天寒地冻的天晓得在这蹲了多久,他的头发上甚至还沾着冰粒子,看上去狼狈又可怜的。 绿婉吓坏了,忙把他扶起来,推搡着同样急坏了的刘公公赶忙去准备热水和沐浴之物,黎音勉强抬眼瞅了一眼,摇摇头推开绿婉朝着内殿的方向自己去了。 绿婉只得小步小心的跟上,怕他现在神智不清这中邪了一样再摔了碰了。好在黎音除了不说话外也并没有什么太异常的,只是在路过偏殿时蹲了一顿,脚下像是犹豫了几番,随即却还是垂着眼错身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还是别见了。 汤泉方才已经被刘公公准备好了,沐浴的时候他们都候在门外不会进来。百合花香四溢,热气腾腾得让浑身几近冻僵了的黎音打了个寒颤,久违了一夜的温暖让他整个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欢喜着雀跃,可他却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冷一些才会让人清醒,他想,或许冷到了极致后热一些也会。 黎音甩甩头,把一身带着寒气的衣服脱下来扔到一边,抬腿迈入了汤泉温暖的怀抱。 这里他已经许久没来过了,因为易云靖总是对百合花香情有独钟,绿婉领来的所有香料粉末皆是百合的味道,薰得屋子里衣服上哪哪都是,他现在闻见百合味就头疼,又舍不得拔这生的正好的百合花,就干脆放着不来了。 这会可倒好,又香到自己头上来的。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什么都生气,黎音愤愤地把身体曲起来半个脑袋没过水面,看着那边一簇簇开的正好的百合花郁闷地吐了好几个泡泡。 下次一定要跟百合仙子断绝兄弟关系!这玩意太呛人了,他真是脑子塞了灶神的盐了才会拿这玩意去安抚人,这下好了,给自己惹麻烦! 左右他自己给自己惹的麻烦也够多的了。 水气蒸腾着将他身上那些钻进了骨子里的阴寒慢慢蒸了出去,一夜未眠的疲惫这会子也随之涌了上来。眼皮突然沉重起来,黎音合起眼睛,靠在湿滑的石壁上静静地休息了一阵。 不是没有发现不远处的人影的,那么高的影子压过来,他再看不到那是瞎了。 只是这次自己不会再过去,他也不会再过来了。那人自己站那装聋作哑地不出声,自己就当不知道吧。 眼下这处境,如何也不是好吧。 第149章 反对之声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黎音迷迷糊糊地醒来时,本来还未亮起的天都日头高照了。 被那射进来的光芒刺了眼睛,黎音翻身伸手去遮挡日光,一旁恭候的绿婉忙心领神会地去拉起了卷帘。 “公子醒了。”绿婉松了口气笑道:“您睡了两个时辰了,接着睡还是起来吃点东西么?” 黎音扒开眼睛又翻过身,躺在床上懒得动弹也暂时没胃口吃什么东西,只是他翻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这场景很熟悉情景很熟悉,熟悉到家了的摆设告诉他这是在他自己的内殿里,可他摸着身下柔软的床垫和身上干爽的里衣不住扬起了眉角。 他怎么回床上了? “我怎么记得·······”初醒时略带沙哑的嗓音叫黎音不住皱了皱眉,道:“我今早好像没回这屋来啊。” “哎呦您还说呢!”绿婉听他问这个面上不自觉染了抹薄红,捂着嘴偷笑了半天,半真半假地嗔笑道:“您还说呢!这么大个人了,泡个汤泉还能睡着了!” “········啊?”黎音一愣,万没有想到绿婉这个说辞。 “对啊,睡着了。”绿婉点点头道:“噗通的一声落水声,把我们都吓坏了,陛下跑在我们前面冲进去一看是您栽倒进池子里了,二话不说不让我们动手就亲自为您裹了衣服抱了出来,又一路给您送回来的,就是那样您也没醒,陛下怕您有什么闪失还叫了御医来,这不张御医这会刚走,您的药奴婢还没来得及送到药房去煎呢。” 黎音听罢本来要起身的动作僵在了原处,默默地又躺了回去。 他那不是睡过去是损耗心神晕过去了,好在凡间的医生也瞧不出什么端疑来。 “那·········”他话到嘴边转了个圈,换了个问法道:“你们陛下······也走了么?” “陛下听说您没事才离开的,”绿婉道:“还险些误了早朝的时辰呢。” 这样啊,走了。 黎音心底松了口气,他现在着实不想见易云靖,这样倒也省了两人对面道尴尬。能说什么呢,无非就是你感觉怎样对不起没关系朕不放手一类听了八百回的废话,一点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 他现在是真没精力去啰嗦了。 “只不过········” 绿婉话说到一半突然犹豫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黎音,不知这话怎么说更委婉些:“陛下走时说·····说·········” “我知道了,你不必说了。”黎音打断他,把被子拽起来盖好道。 “我不会再出去了。” 他俩现在这种处境,易云靖只会加把劲把他看得更紧了,说白了就是变相软禁,好处好喝依旧供着就是不准出门了,绿婉也懂,只不过绿婉怕他不高兴说不出口罢了。 绿婉一下子收了声,似是惊诧于他的未卜先知。 黎音背对着绿婉,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她眼下的表情,傻姑娘。 “奴婢是不晓得您与陛下这是怎么了才叫陛下这样,想来陛下也是担心公子身体多一些,”绿婉在他身后好言相劝道:“其实您有时候也不用同陛下这般较劲,陛下到底没有害您的意思啊———” 黎音心头冷笑,没害我,他把我害苦了! 虽然隐约觉得易云靖要做什么,但是到底还没到最后撕破脸的程度。他把脸埋进被子里,肚子咕咕地在安静的室内独自叫了起来,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他再没胃口也该饿了。 “绿婉,”他闷声道:“我饿了。” “哎!奴婢这就去!”绿婉一听忙出门去拿吃的了,黎音从被子里翻身出来,坐立不安总觉得心神不宁的,揉了揉饿瘪了的肚子,突然很是想念凌烟做毁了骗他吃的饭菜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和殿上,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易云靖高坐于龙椅之上,抬手示意底下的臣子平身。 “有事再奏,无事退朝。”他神色颇有些疲惫道,宿醉未醒叫他脑中难免有些浑噩,饮了半盏解酒汤也不见好转。 坐下的群臣寂静了片刻,沈府尹率先站了出来。 “臣有奏!”他扬声道。 沈府尹书读的不多,平时基本不声张,只是说话基本也没好事,偶尔那么一两次的好事说的也难听,是以不光易云靖每每看见他站出来总要头疼,连许星河见他要上奏都要提心吊胆地提着一口气,生怕他又不注意说出什么“惊世之言”。 “何事?” “启奏陛下,”沈府尹低头举着笏板道:“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已久,一直由侍郎董延暂代,臣以为当早日从其他五部择贤人以填其空缺,以此也好使使刑部诸事顺遂。”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谁都知道清羽的离任是个不可多提的禁忌,尚书一职空缺至今未有定夺,保不齐陛下心中人选为何,先前也有人上奏,被陛下一句算得今年大凶之年,不易调动过甚挡了回去。这除夕刚过完没两天,沈府尹就公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谁晓得安的什么心。 易云靖目光一凛,敲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眯起眼看殿下群臣的反应。 “臣复议!”董延第一个站了出来道:“现年初刑部诸案待结,臣不好事事越俎代庖,望陛下早日指派尚书人选才是。” “那诸位爱卿是何意?”易云靖冷声道,说罢慢慢站起来单手拍了拍龙椅一边的扶手,神色复杂叫人琢磨不透。 “臣复议!” “臣也复议!” 沈府尹是谁,那是沈贵妃的爹,还不算他也是国舅大人,表亲还是现在正在这站着的许侍郎,沈家可谓树大招风,朝中明里暗里巴结他的不少,这一时间复议之声不绝于耳,皆是赞同之词。 许星河听的迷惑,又窥见叔父暗中同他打的眼色,心下犹豫不决,方要咬牙站出来复议,却见那方才站于最角落里的礼部侍郎楚秋然站了出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高声道:“臣有议!” 第150章 愚者不愚 他这一声,四下皆惊,满殿大臣都回过头,皆用见了鬼一样的目光盯着他,连易云靖冷漠的脸上都略微闪过了些许意外之色。 这不奇怪,新任命的礼部侍郎才疏学浅是出了名的,全靠当初的狗屎运和一点小机灵才入的仕途,平日里上朝皆是少言寡语,说也尽是些不咸不淡之言,因此一直没什么人在意他也少有人找他麻烦。 只是今天在这众人皆簇拥之际他猛然跳出来反对,是真有异议还是想证明什么?思及此处,不少大臣的目光中带上了看热闹的意味在。 “不知楚侍郎对老臣此提议是有何不赞同啊?” 沈府尹冷下脸语调轻蔑,压根没把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毛小子放在眼里。 “陛下,沈大人,微····微臣以为现在确实不是推举尚书之时。”楚秋然心下忐忑,说话也有几分没底气,入仕尚浅不懂结党营私之理,只道此事似乎尚不可及。 他此言一出,大殿上似乎有人清楚地切了一声,不满于他毛躁的发言,本就看他不顺眼的许星河暗暗丢了个白眼给他,琢磨着要不要看他那老师的份上救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一回。 事实证明他们都想多了。 “说来听听,”易云靖似乎对楚秋然未说完的话很感兴趣,他绕回了龙椅前,摩挲着龙椅上双龙戏珠所刻的珠子,轻笑道:“朕还真想知道楚爱卿有何想法。” 楚秋然听到这话心里才有了些底,迈步上前鞠了一躬。 “新年伊始,诸事待结,各部皆急缺人员,”楚秋然的声音较方才有底气了许多,他抬头道:“然臣查阅过各部人员明细,实以为现下各部人员皆足,只是尚未妥善运用其中,因新旧交替而造成的职务不便也是有的。若是在此时调动,只会使得各部原本平稳亦或是需改进的现状再度混乱········” “简直胡言乱语!”沈府尹皱眉低声喝道,竟是在朝堂上毫不留情面地斥责起楚秋然来:“楚侍郎为官时间尚短,哪里又能从上得知各部现在人员紧缺如何?若照你这般所说各部按部就班,那刑部尚书一职岂非永远空缺了?真是······” “叔父慎言!!” 沈府尹本想再多说两句,突然间身侧一声急促的喝声制止了他。他一愣,闭上嘴才发觉早已满堂寂静。沈府尹向声源方向回过头见许星河用眼神向他不住地示意,他突然反应过来,心一下子悬起来,偷偷向高阶上瞄了一眼,果不其然,易云靖的面色已经很凝重了,只是暂且还什么都没说。 楚秋然被他说的满脸通红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已经后退了好几步退回了自己最初所站的位子上。沈府尹满头皆是冷汗,已然感觉自己被陛下冰冷的化为了实质的目光刺穿了千百回了。 “老······老臣惶恐!一时失言,望陛下恕罪!”他连忙上前下跪道。 见他这样,易云靖也未多言语,朝中也有许多人在此时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偷笑了几下,这沈府尹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又年事已高,常高高在上自居了不凡地训斥别人,今日竟然一时忘形地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的面对逆言发起了火,这可真是老虎头上拔毛了。 “沈爱卿不必惶恐,说的也没错,楚爱卿为官确实时日不多,还需要你们这些朝中的元老们多扶持些才是。”易云靖冷声道,示意刘公公将颤巍的沈府尹扶起来,又道:“只是并非所有不合之声便皆是逆言,朕总要听些不同之声,不然若皆是无二之言,朕还要这么多的臣子做什么?你说对么,沈爱卿?” 最后几个字说的已是冰冷无比,听的人胆战心惊。沈府尹方被扶起来又险些跪下去,他晃悠了几下,在刘公公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老······老臣谨记!”他挤出声道,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冒不尽的冷汗。 经他这么一闹,殿上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陛下的态度,明智地沉默下去再不发话,少数旁观者依旧坐上观冷眼瞧这如何收场。易云靖胳膊拄在椅背上俯身看了看突然默声不语的群臣,冷笑一声。 “楚爱卿,”他突然叫楚秋然,被点名的明显一激灵,忙站了出来,听他道:“方才的话你未说完,接着说。沈府尹道话你可听清了?你可赞同?” “这········不········”刚才被沈府尹吓了一遭楚秋然哪还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结结巴巴地犹豫了半响,最后才咬牙道:“那······刑部若是真那么缺人,年前的时候就该忙不开了,何须等到现在?” 他是急坏了因此心里想的什么都往出说了,沈府尹差点被他这一句气晕过去,满殿哗然,易云靖倒是乐了。 “哈!”易云靖单手捂住脸也掩不住面上的笑意,这个楚秋然,虽然人有些不灵光,还真是什么时候都能给他带来惊喜。 “臣以为·······”下面又有臣子站了出来似乎是想反驳楚秋然的话,被易云靖挥手制止了。 “诸位爱卿的提议朕记得了,此事朕回去再做定夺。”易云靖道:“今日便到此吧。”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一声尖细的传声,群臣跪拜在地,易云靖一甩衣摆大步地走出了太和殿,刘公公紧随其后,为他将厚厚的斗篷披上。 “陛下您的心情看来好多了——”刘公公笑道,“看来这楚侍郎歪打正着,为陛下解决了眼下心头最急的事,还替您挫了挫沈大人的锐火啊!” “就你话多。”易云靖扭头笑了笑,突然觉得今日一直压在心头上的阴云散去了些。 明媚的日头高高照在头顶,易云靖抬起头,望着那强烈刺目的日光缓缓眯起了眼睛。 不愧是小音教出来的人,连脾气都有几分像他。 第151章 看看沈贵妃 若是此时选了尚书人选,那便是正中了沈府尹下怀。六部现在且不说暂无闲人,就算是有经他一提也无人敢推举除他内定好人选外的旁人。不过区区一个府尹,真当自己是相国一手遮天了不成?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脑子。易云靖不屑嗤笑。只是刑部尚书一职若始终空缺倒也不是办法········· 易云靖边想边走,刘公公也随着他的步伐慢慢跟在后面,忽然脚下的乌靴踩到了雪地上的触感让易云靖微微一愣,低头细看竟是在宫道上走了甚远了,靴边已是沾满了雪沫,王驾宫女们此刻都默默地跟在他后面,他看着心烦,让他们都退下了。 整座皇宫内,只有一处的雪无人清扫,一是大半的宫人们不敢过去,二是那小主子喜欢雪不让动。 “这雪怎······哦。”易云靖方要责问刘公公时此处为何无人打扫,一抬眼见了周遭有些熟悉的景致才想起来,这是在去长思堂的路上,当然没人敢动了。 嘴上不承认,身体的记忆还是连着的,总是不自觉地想要过去。 “陛下,小公子这会儿应该起了,您看要不要———”刘公公何等心明眼亮之人,见陛下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去看看又扯不下脸,忙推了一把道:“当是还赶得上午膳才是。” 易云靖在原地向着长思堂的方向远眺了一阵,随即闭上眼,转身往身后走了几步,在宫人的搀扶下坐上了跟在后面的王驾。 “不必了。”易云靖靠在王驾上闭目同刘公公道:“朕也许久没去看看沈贵妃了。” “哎!”刘公公有些诧异,但还是尽责地跟在了身前,高声道。 “摆驾雀屏宫———” 雀屏宫内安静的不似往常,沈易安摒退了所有宫人,正在芳姑姑的服饰下小口地进着碗薏米粥,脸色依旧白的像纸一般没有血色,一碗粥只进了半碗不到便捂着心口不适地推开了。 “娘娘您要不还是再吃些别的吧。”芳姑姑放下碗心疼地急道:“您最近用膳越来越少了,又不肯请御医,这样下去怎么好·······” “不必了,本宫吃不下·····”沈易安理顺着心口将喉间的恶心感压下去,“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知晓,怕是旧疾犯了,多少年的老毛病请御医也没法子的———” “可您这怎么得了啊!”芳姑姑心疼的都要掉眼泪了,“在这样·······” “娘娘!娘娘!” 说话间一个小宫女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却面露喜色,急声道:“娘娘!陛下来了!您快接驾吧!” 沈易安闻言瞪大了眼睛一下站了起来,又因着起身过猛眼前一阵漆黑晕眩,芳姑姑连连后退了两步扶着她,急急的叫她道:“娘娘!” “本、本宫无事。”沈易安推开芳姑姑径自站了起来,双手有些慌乱地理了理鬓发,又胡乱摸了摸脸,不安道:“来不及收拾了,本宫今日的妆发可还好?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没有没有,娘娘今日光彩照人呢!”芳姑姑安慰她道:“陛下定是说不出来不好的!娘娘快放心接驾吧!” “哎、哎!” 易云靖许久不踏足这雀屏宫,冷不防一来沈易安着实有些受宠若惊。 “皇上驾到———” 宫殿门外刘公公高扬的声音此时传了进来,随即门帘被撩开,一身漆黑大氅的易云靖缓步走了进来,沈易安按捺住疯狂躁动的心,上前单膝跪地行礼迎驾,拜在了易云靖的膝下。 “臣妾恭迎陛下!” “嗯,起来吧。” 易云靖并未多看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独自走进了内室,沈易安黯然起身后小心地跟在他身后面,见他抬腿跨坐在了窗边的罗汉床上,忙接过芳姑姑手中的茶盏亲自奉上。 “陛下,这是臣妾之前一直收着的牡丹白茶,记得陛下喜欢,地龙烧的燥这茶还能降火驱燥热,陛下尝尝?”她努力温声道,小心地递过了茶盏,连坐也不敢坐,小心翼翼的模样叫刘公公在一旁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有心了。”约么是她这样子着实招人怜惜,易云靖也软了口气,接过了茶小口品了口,随即不住点了点头,“确是好茶。” “陛下喜欢便好。”沈易安也宽心了些面上也真正带上了笑意。易云靖放下茶盏回过头仔细打量了几番这屋子,所有过于华贵和有昭示意味的摆设都被收了起来,昔日富丽堂皇的雀屏宫好像是突然间就素的如同冷宫一般。 他心念一转又回头仔细看了看沈易安,发现自己竟是好久都不曾仔细看过她了。沈易安较前几日在御书房时又清减了,面色也不好看,病怏怏的,这个女人已经不年轻的,她所有能奉献的岁月都送给她眼前这个并不在意她的男人身上了。 沉默了半响,易云靖叹了口气,颔首向罗汉床的另一侧道:“坐吧,朕想和你聊聊。” “——哎?”沈易安惊喜又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易云靖,见他确实指的是自己又忙上前坐在了罗汉床上。 芳姑姑和刘公公两人退到了帘布后,屋内一时间只剩他们两人了。沈易安有些恍惚地想着,她与陛下能平和地共处一室相谈甚欢这似乎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屋子的东西你都收起来了?” 易云靖摆弄着茶盏,半倚在软枕上状似不经意地发问道。 “是。”沈易安低声道:“上次见陛下不喜欢,怕陛下再来扫了陛下的兴,就能收的都收好了。” 话语中有几分不自觉带上的委屈。 “你毕竟是贵妃,房间这么素净,不觉得不习惯么?”听她这么说,易云靖半是笑着地问她。 “没什么不习惯的,”沈易安摇头道:“只要陛下开心,臣妾什么都好。” 易云靖听罢端着茶盏不语,沈易安低着头,再也没了往日骄傲自信的样子。 若是没有黎音和那么多纷纷绕绕,沈易安的确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 第152章 意阑珊 “这样也不好。”半响易云靖放下茶盏道:“朕决意封你为皇贵妃,你这宫殿里却清素成这样可是看不过去的。” 他想了想又道:“这样,过些日子册封的时候,朕一并赐你些器物摆置,你好好收拾一下这里吧。” “臣妾······嗯?!”沈易安起初只听懂了他每一个字的意思,连起来一下子并未明白他在说什么,应了后才反应过来刚才易云靖说的竟是什么意思,顿时惊得呆住了。 “陛下您说——?!” 易云靖微笑着看着她,伸手将她鬓边落下的一丝额发理到了耳后。 “你更适合华贵些的饰物,太素净并不适合你。”易云靖拄着脸颇为闲适地半躺着,示意她过来:“坐过来些。” 沈易安红着脸又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略为娇羞地挪过了些身子,被易云靖反手一把搂进怀里。 “陛下———!有人!” 沈易安小声惊呼了一声,满脸通红地坐靠在易云靖怀里,易云靖不以为然,搂着她躺在了床上。 “又不是第一次了,爱妃紧张什么?”易云靖眯起眼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沈易安的身体软软小小的,和记忆中某个有些单薄瘦弱的身子有着天壤之别。 “现在还是白天········”沈易安低声道。 “无妨。”易云靖毫不动摇道:“许久不同爱妃亲近,爱妃怎么这般见外了?” “媛儿的事情·····臣妾怕陛下生气,还以为陛下以后都不理臣妾了!”见易云靖这般与往常无异的态度沈易安心下欢喜,故而稍稍撒了些娇,小心翼翼地提起之前她一直担心的问题。 “媛儿的事朕知晓,不怪你,之前因着在风口上朕不能太偏袒你,现在幕后之人是谁朕心底已有数,自然就要把本该给你的封赏还给你。”易云靖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并未多加珠翠的长发,为手下有些异样的触感愣了一刻,随即若无其事地又放下手。沈贵妃娘娘素日里精心打理的头发如丝缎般滑腻,只是他更喜欢的是那种飘逸如风入手根根分明的,仿佛侵染着月光的霜华的乌发。 真是阴魂不散!易云靖有些懊恼地收紧手臂,勒得沈易安有些疼痛又不敢直说,只得小口抽了几口凉气,好在易云靖很快放松了手臂,反应过来似的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将她揽在了自己宽阔的胸膛上。 “许久没来看爱妃了,爱妃这是生朕的气了吧。”易云靖调笑着,伸手取了颗桌上的葡萄喂给了沈易安。 不知为何,沈易安总觉得今日陛下的笑容说不出何处怪怪的,明明眼里没有什么笑意,却还要装着一副开心的模样,可她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得乖乖张口先接了。 “臣妾岂敢。”沈易安道:“只要陛下还愿意见臣妾,臣妾便喜不自胜了!” 这样的女子多好,会乖乖地躺在你怀中,给点好处便能开开心心的。易云靖有些失神地想着,低头却见手下婉转的眉眼乍然换了,成了另一副清秀宁人的面容,一瞬间他将的心都带着勾了起来。他死死地闭上眼定了定神,再睁眼时沈易安已是有些担忧地附了上来。 “陛下不舒服么?要不要臣妾为陛下传御医?” 易云靖漠然,侧过头躲开了那双凑上来的粉嫩薄唇。 “无妨。”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然没了方才刻意的温柔,易云靖缓缓起身,放开沈贵妃道:“爱妃传膳吧,朕今日午时在你这用膳。” “哎!臣妾这就叫人准备。”说不出的失落感充盈着沈易安的内心,她缓了口气唤进来芳姑姑,点名吩咐了几道陛下以往最爱吃的菜,芳姑姑匆忙离去,待沈易安再回来时,方才还笑盈盈的陛下已然恢复了那副冷漠又不苟言笑的表情,仿佛刚刚的嬉闹宠爱都是错觉。 他正望着一块不远处挂的一张红色的斗篷发呆。 “这个啊,是星儿落下的。”沈易安怕他想多了责怪许星河,忙笑言道:“星儿走的匆忙,只留下这斗篷说是宫中之物便未带走,只是臣妾也不知是何人之物,便暂且放着了,想着过会子叫她们拿回内务府去。” “········” 闻言易云靖谋色暗了暗,那是黎音初进宫时他亲手选了花色和布匹叫内务府为黎音赶制的斗篷,与昔年无峭山上黎音所着旧衣一般无二。 “拿给刘公公吧。”易云靖缓声道,面色突然间疲惫又无奈:“他知道是谁的。” “!是——”沈易安听得这话心里一下子明镜似的,这竟是那小公子的东西么?星儿怎么会·········只是她随即又想到星儿走时陛下并未怪罪,沈易安又暗自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该是多想了。 易云靖再未多说什么,单手敲起了额头,明显有什么心事。 “陛下,”沈易安见状犹豫了几番,还是靠坐在了罗汉床沿上拿起了锦扇轻轻为易云靖扇着风,柔声道:“若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同臣妾说说,臣妾虽不能为陛下分忧,替陛下多叹口气也是好的。” “呵。”易云靖笑了笑,睁开眼注视着她明媚的双眸,那之中深邃无波的黑潭几乎叫沈易安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你说的也是。” 沈易安抿唇羞涩地一笑。 “若说烦心事,朕倒是真有,只是少不得说多了你要吃醋。”易云靖半是打趣办事认真道:“今天的早膳很酸了,朕可不想再被连累着多喝什么酸的东西。” “陛下您又打趣臣妾!”沈易安佯装嗔怒的小小捶了锤易云靖的大腿,“臣妾哪里敢吃陛下的醋!为陛下打理内宫之人本就是臣妾该做的,何来吃醋之说啊!” “那倒是朕以小人之心度你这女子之腹了!”易云靖大笑,伸手在沈易安纤纤的细腰上掐了一把,道:“既然朕的爱妃这么大肚量,怎么还不给朕揣个皇子来看看?” 第153章 意外之变 “!” 沈易安顿时羞红了脸,背过身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了。 “陛下今日就是来打趣臣妾的,”她娇嗔道:“这青天白日,臣妾上哪怀得上,又哪能说怀就怀上!” 她本意只是想试着借机留一下陛下,看看陛下愿不愿意今夜在她宫中过夜,若是不好易云靖此时一句调侃就也过了。不料此话一出身后半天也没有动静,她有些疑惑地扭身去看,易云靖正笑着看她,可那眼里冷冰冰的,分明是皮笑肉不笑。 “陛下······”沈易安心底咯噔了一阵,莫不是玩笑开过了陛下生气了? “爱妃——很想有个孩子?”易云靖这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明明很平淡的语气却叫沈易安无端有些不安。 “陛下若是喜欢,臣妾便想。”她眼珠转了半圈选了个最为稳妥的回答道。 易云靖仍是紧盯着她,目光捉摸不定看得她有些后怕。 正当尴尬不明不白地弥漫在了他们二人之间时,这时芳姑姑敲了敲门,同刘公公一起进来同他二人使了个礼。 “陛下,娘娘,到了午膳时分了,可传膳么?” “对对对,快传吧!”沈易安如见救星,赶忙错开眼睛心底松了一大口气,笑道:“陛下可是饿了!陛下也许久不曾在臣妾宫中用膳了,臣妾今天叫他们着意多添了几道新菜,陛下尝尝合不合胃口才是!” 易云靖不置可否,撑起身径直向着膳桌走去,沈易安挽住芳姑姑伸过来的手慢慢下了床跟上,刘公公走在她们身前,有些提心吊胆地屏着气。 一顿午膳吃的不可谓不压抑,好在易云靖话虽少却也再没什么针对之言,沈易安本就身体不适,这会又为着易云靖忽冷忽热的态度担惊受怕地有些吃不下,只看着易云靖的脸色吃的甚少。 膳后易云靖便离开了,沈易安目送他离去后紧绷的神经才骤然放松开来,登时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易云靖也没好到哪去,板着脸走出了许久也不多言语。 “陛下您怎么了?”刘公公跟在易云靖身后,有些担忧道:“您脸色方才就不大好,是午膳吃了什么不适么。” 易云靖并未回答他,只是快步走了几步走出了雀屏宫这一片的地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 “恶心。” 刘公公一时间有些不解又有些恍然大悟,见易云靖越走越快他也只得小步跟上。 就是不知道这陛下是说吃的恶心,还是人恶心了。 天界,无声狱中,这片本该死寂的无望之地,今日的嘈杂声却有些不同寻常。 身受重伤许久的酒神跪坐在地上单手撑地,手背上因过于方才的过于用力挣扎而青筋暴起,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捂住嘴在压抑着什么,粗重的喘息间尽是如野兽般的喘息声。 “阿渊!你怎么样?!”灶王爷凌烟披头散发满身狼狈地跪在他身旁,正竭力为他输导仙气,可他现在仅存的微弱的仙力输进去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药神太上老君齐聚在牢狱前,因着没有天帝陛下的诣旨而无法进入,请旨的仙官还未回来,只得隔着光牢焦急地示意凌烟先不要放手。 “老君,药神,”凌烟因着仙气透支脸上豆大的汗滴不住滑落下来,说话也有些无甚力气,“酒神这是怎么了?方才突然发了狂,周身仙气四溢拦都拦不住,就像…………”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来也不愿意相信,玄渊这样子,分明像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药神同太上老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药神叹口气,道:“灶王爷,你先为酒神将周身经脉封住,将这凝神丹喂他服下再…………!!” “啊!!” 伴随着凌烟突然发出的惨叫声,药神方从袖中掏出的药瓶被他掉在了地上,再没了送出去的必要。 “酒神!不可!!”太上老君飞快上前一步掐了法诀甩进牢中,却随即被光牢同样飞快地弹了回来,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化归于无。 就在刚刚,本来拼命压抑的玄渊突然暴起,一手抓住凌烟纤细的脖颈把他整个人摁在了地上,凌烟措不及防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咳嗽了几声只觉得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紧,真是要掐死他的力道。 “咳咳咳咳………………唔!!”凌烟死命挣扎着脱不开身,双腿竭力不断地扑腾着,他勉强睁开了眼眸试图说句话时,被眼前的一幕惊的挣扎的双手都险些失了力气。 玄渊原本漆黑的眼眸,此刻成了一片血红色,额角的青筋连带着狰狞的神情,教他整张脸可怖到了极致。 血色的赤瞳,那是只有魔族才有的眼瞳,是他们独有的标志。 凌烟惊诧得有一瞬间忘了挣扎,随即又被一阵窒息感拽回了现实,他不住敲打着脖子上那条仿若钢筋铁骨的有力臂膀,眼前因着呼吸不畅阵阵昏黑。 眼见着要出大事,太上老君浮尘一挥就要不管不顾的强行破牢,药神慌乱地掏着袖中试图寻找能驱邪醒脑的丹药,乱成一团之际白夜带着神旨赶了回来。 “老君,快!”白夜离他们所在的位置尚远,此地不得瞬移或是飞落,他一咬牙将神旨对着太上老君扔了过去。 太上老君飞身上前跳起接过了神旨,下一秒便飞快地将其摁在了牢不可催的光牢上,一阵夺目的仙光过后几根光柱消了,无声狱的牢门开了。 药神先冲在了前面,将摸出来的一把清心粉胡乱洒在了正在发狂的玄渊面上,玄渊神智不清被这一下呛得愣了片刻,太上老君随即眼疾手快地将定身符拍在了他身上。 玄渊眼中的红色此刻如潮水般尽数退去,他闭上眼不知是昏了还是清醒着,白夜将他的手掰开把已然奄奄一息的凌烟抱到了一边,为他渡了些许仙气后凌烟才半阂着眼小猫似地轻咳了几声。 “小烟,”白夜为他擦了擦面上的汗,“你无事吧?” 第154章 玄渊之殇 堂堂灶王爷竟然差点被人给掐死又给救了回来,凌烟也不知道自己这叫有事还是没事。 他张了张嘴,嗓子火燎了一样疼的说不出声,太上老君正在那边为玄渊梳理经脉,药神过来,示意白夜把凌烟抱扶起来,在他的喉咙上画了几下,随即又喂了他一粒不知是什么的丹药。 凌烟的嗓子登时舒服了许多,他脱力地倚靠在白夜身上对着药神点点头,哑声道:“多谢药神了。” “该是多谢财神了,”药神摇头道:“若不是他带着神旨回来的及时,怕是我们都要来不及的!” 闻言凌烟扫了白夜一眼,白夜正面色凝重地遥望着不远处的玄渊。 玄渊已经没了方才的癫狂之态,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地上,太上老君摸着他腕上的脉象,脸色铁青地起身走了过来。 “怎么…………”凌烟不解地看着在他面前俯身蹲下的老君,后者低声问道: “灶王爷,方才酒神突然攻击你的时候,你可有注意到他身上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一时间药神和白夜也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几乎是同时,凌烟就想起了白夜血红的眼睛,他方开口要说,又猛然间住了嘴。 他绝对没看错,但是神身入魔是万劫不复的重罪,即便只是有丁点的可能都要削去神籍剥了神魂禁锢起来查办,况且玄渊那眼瞳几乎便是铁证,一旦说了怕再无回转的余地。 以玄渊的伤势,若是再被剥了魂,那他甚至不用挨天罚审判也躲不过魂飞魄散的结局了。 话到嘴边转了三圈最后被凌烟吞回了肚子,他强忍着心虚,错开眼道:“没有…………我刚才吓蒙了,什么也没看到…………” 白夜皱起眉,太上老君也缄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他说的是真是假。凌烟此刻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生怕他说出什么不置信的话来。 好在太上老君并未多言,只是缓缓站起身,低声道:“那若是灶王日后想到了什么,请务必同本君知会一声。” “好……好!”凌烟一愣随即应声道。 “灶王爷,有时候隐瞒未必是好事,务必权衡利弊才是。”太上老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与白夜一眼,留下一句话便离去了。 药神将几瓶药留给看守的小童正嘱咐着他们该注意的事情,白夜一言不发地抱起凌烟,缓步走出了无声狱。 无声狱的光牢在他们离去后金光渐暗,缓缓又合上了。 无声狱外,凌烟拽了拽白夜的衣服,示意他可以放自己下来了。 白夜不为所动,双臂稳稳地抱着他,一步步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此地已经快要到凌霄殿了,陆续有路过的宫娥和众神,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个…………白夜,”凌烟有些不自在地挣了挣道:“放我下来!这神仙多!” “小烟,”白夜面无表情道,他板起脸的时候很少,一般他不笑的时候凌烟黎音都没胆子惹他,那是他发怒的前兆,“为什么要说谎?” “?!”凌烟心里一阵忐忑,生怕他知道了什么当众说出来,忙乖乖地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装作糊涂不解道:“你说什么啊?谁说慌了!” 白夜停下脚步,凝视着凌烟躲闪的双眼,眼底暗涌的激流几乎要将凌烟吞没了。 “你连老君都骗不过,还想着瞒我么。” 凌烟眼睛瞬间瞪大了,藏在袖下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扣紧掐进了肉里,他强做镇定深吸了口气,冷声喝道:“白夜,你什么意思?” “你心知肚明。” 白夜也不同他争辩,走至凌霄殿外将他放了下来。 “进去吧,陛下在等你。” 凌烟一惊之下整个人几乎跳起来,这才发觉身体气力已然恢复了许多。 陛下自从妖界回来后从未召见过他,他本想着赶快去天机阁查找与魔族有关的档案,陛下这时候要见他,十有八九没有好事。 然而君命难为,就是他们的师尊也不可能无视天帝陛下的召见。凌烟瞪了白夜一眼,硬着头皮缓缓走入了大殿内,白夜亦是紧跟在他身后进了来。 天帝此时正站在凌霄殿中央,背对着他们背着双手遥望着高高在上的帝位不知在想什么,凌烟白夜站定后俯身跪下,叩拜他们本该誓死效忠的陛下。 “财神/灶王参见陛下。” 天帝闻声回过身,无言地凝视了他们半响,道:“平身吧。” 凌烟收起眼中的所有情绪默然起身,低下头并不去看他,倒是天帝的目光在他二神之间游离了片刻,方缓言问道:“酒神如何?” 同陛下妄言亦是万万不可的,凌烟拽紧了衣角,本打定主意绝不多言,可眼下又似乎蒙混不过去,天帝眼也不眨地紧紧盯着他,正在等他的回话。 “他…………” “回禀陛下,酒神重伤乃至有些神智不清醒,现下药神和太上老君皆以看过,已经稳定了。” 凌烟正准备避重就轻地胡扯几句,白夜抢在了他的前面。他有些诧异地偷瞄了一眼面不改色的白夜,又飞快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无事了么。” 好在天帝只是淡淡一句,并未于此多追究,凌烟手心已然是攥出了一把汗。 “对。”白夜道:“好生调养一阵便无碍了。” 凌烟心中暗自感叹,论面不改色胡言乱语的功夫,白夜真是比从前更胜一筹了。 “如此也好,”天帝面色沉静地点点头,声音无波无澜:“让他在那里静心思过吧,过些时日朕便放他出来。” 凌烟听着霎时间喜不自胜,险些在天帝面前露了笑意。若是玄渊能出来,管他入不入魔的,带他入世去避世避个千百年的静心修炼,肯定什么事都没有了! 然而当他忍不住抬头对上天帝的目光时,又为那之中的冷漠顿感如坠冰窖。 天帝的眼中总是甚少有多余的情绪的,难过悲伤亦或是喜悦总是被藏在沉静之后。 唯有一种是他最长流露出来的,那便是对万物都一视同仁的冷漠。 第155章 分歧 若是天帝当真有心放过玄渊,也不会任他们折腾到现在。 一瞬间万千种可能涌上凌烟心头,让他如冰雪般漂亮的脸瞬间失了血色。 那天帝方才,莫不是在试探他?想到这凌烟近乎是有些慌了神,白夜余光瞥见了他神色的变化,上前侧身将他挡在了身后。 “陛下,灶王爷方才因着酒神之故损耗了不少仙气,现在难免有些疲惫,您······” “朕知晓。”天帝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又问凌烟道:“最近可去看过月老了?” 凌烟与白夜皆是心头一凛。 凌烟抿唇,摇头道:“不曾。近日一直在照看酒神,为此尚未留意旁的。” 反正药也都给他送去了。 天帝不置可否,背手在他们面前走了几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复又道:“有时间你们去看看他吧,若有什么能帮的就试试,让他早些回来吧。” 这是原谅黎音的意思了?有了方才的教训凌烟并未多言,心下惊疑不定,摸不清天帝今日这是怎么了。 唯有白夜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除却些许的神情波动并无太多的惊讶之色,只是眯着那双素日里从来笑盈盈的凤眼,不着痕迹地护着凌烟,连带着对天帝的诸般探寻见招拆招。 “臣等明白,劳陛下费心了,忙完了这些总该要去看看的。” 白夜笑着同天帝不痛不痒地打着哈哈,凌烟则默默地打量起今日古怪到了家的天帝,漫无边际地思索起天帝被冒充的可能。 自然是没人有胆子冒充天帝的,想到这凌烟游离的目光便又移回了天帝脸上,发现天帝正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倒将他险险吓了一跳。 凌霄殿中凝重压抑的空气让人几乎喘不过气,连殿外自在游走的云彩都仿若滞住了不再轻快,天帝收回了那令人如芒在背的视线,垂下眼重又转过身,轻声道:“灶王今日看来着实是累坏了,那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被压抑了许久的凌烟如获大赦,忙乐不得地连鞠了两辑连声告退,用跟来时相反的轻快步子几乎是用跑的逃出了凌霄殿。 对不住啦兄弟,凌烟一口气奔出了好远,顾不上背后好像在追赶他的白夜,凌烟长出一口气后飞身腾起,踩了片云使了轻身之法躲进了云丛里。 果不其然白夜就追在他的身后,见此情飞快地追上了却也未抓到他半片衣角,只得在原地转了三圈后停住了脚。 “小烟,”白夜道,双目仍不停地四下找寻他的所在:“别闹了!你今日耗损太甚,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 谁要你送啊!凌烟躲着翻了个白眼,正准备捂起耳朵装聋时,忽听白夜声音霎时间严肃起来,低声道:“玄渊的事不是你能解决的了的,你不要去瞎凑热闹,听话!” 说的这是什么话!凌烟听的一股无名火就窜了上来,又见着白夜正慢慢向他这边摸索着,眼见着就要碰到他藏身的这片云彩了,凌烟眨了眨眼睛,掏出袖中的凤尾扇甩开,照着白夜略有些焦急的面上就是一扇。 “你个无情无义的混蛋!”他大喝道:“闭嘴!” 狂风卷着无上戾气直接袭向了白夜,似是未料到凌烟会突然出手,白夜躲闪不及间面上被生生划破一道足有一寸长的伤痕,他愣了一下随即面颊温热之感缓缓溢出,他面无表情地伸手一摸,入手便是满目的红。 凌烟也没想到这一下真会伤了他,只是心头火尚未散去,整个人仍是气鼓鼓地提着扇子摆着架势,只待白夜发怒了同他痛快地打一场两人也好发泄一番,凤尾扇闻见了鲜血的气味,扇柄都激荡得不住的震颤,渴望着更多的血。 只是白夜并未如他所愿大怒地也亮法器,只是有些呆愣地注视着手中的血迹,半响一声长叹,疲惫地望向凌烟道:“我就这么不堪,让你一定要这般躲我么?” 凌烟一愣,手中的扇子也失了战意老老实实地呆滞了下来。 “对,我是无情无义,那我该怎么做,看你们一个一个往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去送死么?!”白夜紧逼上前来,一瞬间换了个人一般突然阴郁的神情逼的凌烟不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反被他一把抓过手拉回来,箍在腕子上的手用力到能听见骨头微弱的挣扎声,凌烟吃痛,对上了白夜半边脸都染了薄血的面颊,这样突然陌生的白夜叫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赤海的战场上已经死了无数神族的将士了也未有主张鸣金收兵者,陛下这次明摆着要给予妖界一记重创,日夜游神便是前车之鉴,你们一个两个上赶着在这事情上忤逆他,摆明了急着找死么?!!” 白夜的声音几近是暴怒,彻底失了平日拈花而笑的文雅,只是被他喊的凌烟也回过了神,咬着牙用仙力生生挣开了他的桎梏。 “找死又怎样?!”他反唇相讥道:“不辨是非黑白者人恒弃之,陛下在凡卿他们这事上做的就是无情无义!如你所言已经死了那么多了,你还要赔上阿音玄渊么?!且不说他们同你我数年的同修至交,单说作为一个有良心不负于师尊教导的神仙,你是怎么能说出叫我不管玄渊这种话的?!!” 最后一句近乎是吼出来的,凌烟也红了眼眶子,又倔强的不肯落下眼泪来。 见他这般模样白夜像是被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了脸上顿时间清醒,他低下头踯躅着上前两步抬手想要为他擦擦脸颊,又被凌烟警惕地一把挥开。 “小烟·········”白夜复又开口,只是这次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我········” “财神慎言。”凌烟后退了两步,冷声道:“你我走的若是两条路,必要的界限还是划清的好。” 说罢,他丢下听到这话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白夜,转身收起扇子径自飞走了,徒留白夜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握紧了广袖下惨白的手。 第156章 黑暗之中 处于黑暗中的人,身旁总会有什么诡异阴暗又充满着诱惑的东西缭绕不散。 这是玄渊的神魂之中,本来该是一片高洁飘渺的无欲之海,此刻被一片肮脏无形的东西包裹了。 你叫什么?那东西巧笑着问着困仙阵中失魂的人道。 吾名玄渊。 这声音声音不怒自威,毫不因自身的虚弱而有丝毫的怯意或是退缩。 啧啧·······瞧瞧你这幅样子,堂堂天界神族酒神为了个不懂情爱的小疯子沦落到这种田地,该是夸你一句至情至性,还是该笑话你竟然这般天真竟以为自己能一手回天呢? 玄渊垂眸不语,只是苍白的嘴唇已然透露出他强弩之末的现状。 哎,你说你图什么呢?那黑影像是得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止不住地大笑,雌雄莫辨的尖锐笑声刺得人耳骨生疼。 你在这苦苦熬着跟我斗着,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小疯子可是在人界同他那皇帝情郎快活的乐不思蜀呢!你说,那皇帝什么时候能把他诓到手? 玄渊眉头动了动,随即被他压了下去。他盘膝而坐,固守着灵台一点清明,纵然无法动弹无法脱离此等困境也毫不显颓唐,丝毫不为自己此时的劣势所动。 不过这小疯子命也不好,摊上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啧啧啧。 玄渊闻言缓缓睁开眼睛,扫了一眼身上挥之不去的黑气,不屑地嗤笑一声。 一派胡言。 你怎么知道我在胡说?!我可是刚从那赶回来迫不及待地要同你分享这桩乐事呢! 那黑影一阵意有所指的唏嘘着,绕着玄渊又多转了两圈,口中不住念叨着世上最古惑人心的咒语。 那妖界的妖王如何?铮铮傲骨油盐不进的,还不是被美色迷了心做了那许多笑掉大牙的糊涂事而后甘愿被我控制!他那弟弟再孤高又如何?还不是被他哥哥带的七荤八素心甘情愿为他哥哥牺牲了去?每次想起他我都有点不忍心了,就不该让妖王太快弄死他———— 留亲王死了?玄渊抬起头,低哑着嗓音道,你动的手? 哎,这脏水可不能凭白往我身上泼啊!那黑影装的一副很无奈的样子,他亲哥哥自己动的手!我只不过——小小地推了一把罢了。 控人心智这本事,你确实用到了极致。玄渊眼中尽是勘破一切的了然,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悲悯。 可惜啊,你不肯让我接手管管你这法相肉身。那妖王昔日也是同你一般,还不是被我生生逼疯了交出了神志,我劝你还是少做些抵抗,把神志交出来········ 恶魔的呼吸落在玄渊的耳边,虽是无形之身,却还是带出了一阵温热。 玄渊不为所动,仍端坐在原地,目不斜视地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死寂,那是他被自己亲手锁起来的神源之处。 我便是不交,你又能如何?玄渊话中甚至可以说带着几分乍然轻松的笑意,我神途以断仙身尽毁,以后怕也是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了,你就对我这法相这般感兴趣,非想夺过来玩一玩么? 做什么把自己说的这么一文不值的,你可是个独一无二的宝物啊!那黑影大笑着绕到了他身前,无实体黑烟化出了只手轻轻撩过玄渊冷峻的面颊,虽然没有触觉,但那上面带着的凉意仍是叫玄渊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你就是太死心眼!你若是乖乖地将这肉身法相交与我,我保证给你把你那挂在心尖子上的小疯子带回来,锁在你身边一辈子离不开你!到时候人弄回来了,想怎么玩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住口。玄渊冷漠地睁开眼,一字一句道,他双眸之中的寒意几乎凝成实体,周身也因着不自觉涌上的怒气而起了变化,不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已经隐隐现了红光。 休得再用你下流肮脏的想法意淫他,你不配。 哈哈哈哈!!那黑影闻言不住大笑,随即戛然而止后缭绕于玄渊周身的黑雾又浓厚了许多,玄渊额心处护着清明的神光被这黑气压得又暗淡了几分。 我不配!对对对,那人间的那个皇帝就配了!你在这因为他吃尽了苦头,他倒好,享着人间的荣华富贵受着万家香火,眼见着同那皇帝双宿双飞了,颠鸾倒凤好不快活呦!活该你优柔寡断,只能看着他们,在这连口汤也分不上———— 住口!玄渊怒喝道,周身神力暴涨,一时间金光大盛,却又在下一秒被无边的黑暗所尽数吞没。 这就生气啦?那黑影很是开心地凑在他旁边笑的近乎打跌,我不过同你说了最可能的结果,你却就是死心眼不相信,非得我把话全挑明了你才信么? 玄渊额上豆大的冷汗缓缓低落,他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合眼不再理会肆意挑拨的黑影。 又不说话了,真没意思~黑影不满地撤了身,在玄渊的身上随即又多下了好几重的禁锢。 我去同你那可爱的小朋友们玩一玩,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哈!黑影狂笑着撤身走了,徒留玄渊在此之中径自调息着。 玄渊舍不得动的人,可不代表别人也舍不得。 天上一天,凡下一年,黎音在仙宫神殿的时候,从未觉得人间的时间如此漫长。 足足一月有余,他在长思堂半步也没有出去过,也不是他不想出去,只是每当他动了这个想法推开门后,昔日在暗处监视他的暗卫都会在门口整齐地候在他面前,好言好语地请他回去。 再傻的人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易云靖摆明了是要关着他了。 思及此处黎音冷笑,索性也懒得往出跑了,干脆每日守在寝宫方寸大的地方上,什么也不想做,只是趴在窗框上双目无神发着呆,望着天上漫天的云舒云卷,再都不愿意同任何人哪怕是绿婉多说一句话了。 既然易云靖一开始就想要他做一个锦衣玉食的囚犯,那何必一开始装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对他呢? 第157章 漠然 “公子,这阵子春寒大,您这样会着凉的。” 绿婉绞着手站在黎音身后,轻轻为他将大敞的窗子合上。 最后一丝日光随着窗扉的关闭在黎音脸上流走,黎音半垂下眼,起身直接从床边走向床榻,脚步干脆利落地连带着将绿婉方才为他披上的单衣也一并脱落在了地上。 绿婉连忙要跟上,黎音背着身回手轻推了一把她的肩膀,示意她别靠过来。 “公子!您今天还什么东西都没吃呢!”绿婉被他这毫无气力的一推直接急的哭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时间泣不成声。 眼见着昔日那般爱笑的脸如今甚至都泛起了死气,绿婉无可奈何又气又急得心痛如刀绞,跪在地上连连死命磕了好几个头。 黎音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都未起丝毫波澜地看着她,只是慢慢俯下身去试图将她拉起来。 “起来,不必跪我。” 绿婉只是跪在地上死命地摇着头,抓着黎音推拒她的手,只一会的功夫泪水便糊了一脸,花了本来精致的容妆。 “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劝您同陛下示好了!奴婢再也不劝您做任何您不喜欢的事了!”绿婉泣不成声:“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不能这么折腾您自个了!” 黎音听着只觉得好笑,听着感觉他好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胡闹撒泼一般,他最初只是不想再多碰易云靖给的任何东西,但是裸奔什么的还是太难看了,他也没心情像过去一样大咧咧地胡吃海喝,为此饭也少吃药也不喝,易云靖一个多月没来他整个清减了一大圈,绿婉挖空心思调着样为他进补也于事无补。 他甚至都想一狠心,将那血玉块一并摘了,连命一起还他罢了。 只是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打消了,他死不死的无所谓,留姬那还等着他去救自己哥哥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总归也不能失信于人啊。 “不关你的事绿婉,别胡思乱想。”黎音沉着气一使劲把绿婉拉起来带到了他身侧坐下,绿婉慌忙想要下去被他摁着肩膀摁住了。 “奴婢.........” “你不是我的奴婢。”绿婉急切地想要说什么,刚一开口就被黎音打断了,黎音低头揪出了绿婉袖中那截他亲手给绿婉系上的红线,仍旧如同最初那样绑的好好的,色泽依旧鲜亮,想必绿婉平日里也是珍而重之地小心护着它。 “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了。”黎音淡声道。 绿婉瞬间白了脸,黎音轻柔地为她擦去了面颊上的泪痕,恍然一笑。 “公子您……您什么意思?”绿婉却被他吓得连哭都忘了,结结巴巴地几乎坐也坐不住:“您不要奴婢了么?!” “不是。”黎音否认道:“我的意思是,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奴婢,你在我身边照顾我这许久,虽有你们陛下的意思在里面,但是真心还是假意我总归是分得清的,我若再把你当个奴才看,那我便不是个东西了。” 绿婉这才松了口气,不知是该哭该笑地上手捶他,笑骂道:“您又犯混了,拿这话来吓奴婢!” 黎音却不同她打趣,只是乘机扯了扯她腕上那根红线,确认并未松动后才放开手。 空气中百合香悠悠,香炉上青烟袅袅,黎音空着肚子闻着有些熏得慌,转身拿起案上的茶杯打开,直接一盏凉茶浇在了正燃得盛的香炉之上。 绿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阵细微的呲拉声过后香气被压的淡了不少,黎音毫不心疼地将整个做工精细的紫金镂空香炉扔到了一边。 “那么喜欢百合叫他自己点去,少在我睡觉的时候没完没了地烧!”黎音冷眼轻哼一声,对绿婉道:“我记得他寝宫也全是这个味儿?” 绿婉瞅了眼那香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易云靖早些年殚精竭虑失眠的厉害,唯有百合的花香气才能使他勉强得一夜好梦。 黎音当然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不喜欢。被操控的事情已经太多了,没必要还得拉着自己的鼻子多受罪。 绿婉捏着衣袖对着黎音欲言又止,似是想去收拾下那香炉中的灰烬,又怕黎音再度恢复成之前那副冷漠对一切都不挂心的态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看穿了绿婉的心思黎音摆手道,“是,他易云靖喜欢,他喜欢就非要逼着我么?” “公子!这话可说不得啊!”直呼陛下名讳是大忌,绿婉几乎跳起来要跑到窗边去看了隔墙有没有耳,黎音耸耸肩,靠在床头上满脸的意兴阑珊。 “他的名字有什么说不得的。”黎音的脸上扯出了一丝勉强称得上是笑的表情,抱臂软在身后的软枕上,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他突然有点明白留姬为什么总是一副懒洋洋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了,这个状态真心很舒服。 “绿婉,你是个好姑娘,”黎音直言道,“你不适合说谎或是藏着事,他没同你说过么?” “…………” 绿婉低着头说不出话。 “你是他身边的贴身宫女,你们陛下派你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他是派你来看着我的,不过你心地太善良,两面三刀一类的事情做不来。” 说到这黎音自己也笑了。 “估计他也知道,所以才让你来的吧。” “公子!您误会陛下了!他…………”绿婉急的起身又要跪下,又被黎音一把摁了回去。 “你们这动不动就要下跪的毛病我之前可没见你犯过!”黎音撇嘴无聊地玩着袖子,“你坐着好好说话不就是了。” “这……”绿婉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又坐了回去,道:“公子您真的误会陛下了,他叫我来并没有什么约束您的意思,只是吩咐奴婢说您身体不好,他叫旁人来不放心,叫奴婢好生照顾着您…………” “他的意思是他的。”黎音道:“这长思堂现在因为我的缘故更没人敢靠近了,你一个人在这冷冷清清的地方伺候我,不说别的也是委屈你了。” 第158章 争吵 “奴婢不委屈!”绿婉听他这一说急道:“虽然来这是陛下的意思,但是奴婢真正是心甘情愿跟着您的!!” “我知道,但是没必要。” 车轱辘话说了一圈又兜回来了,在这么说下去没完了,黎音赶紧在着绿婉还没开口之前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不必同我多解释,”黎音道:“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只是不想你呆在我这了,你值得更好的主子。” 绿婉瞪大了眼睛,只见黎音点了点她腕上的红线,“许星河是个好人,虽然脾气傲了点,但是他以后会待你很好。若是能跟在在一处,你万不要犹豫才是。” “奴婢不去!”绿婉急道:“您这是做什么啊!好端端的为何要赶奴婢走!奴婢不走!” 黎音扶额,这才发现跟绿婉说话有一点坏处,就是她永远也不听自己不愿意听的。 “我是说.........” “不必说了,绿婉就待在这,朕哪也不会让她去。” 黎音正试着再劝她两句,却被毫不留情地直接回绝了。只是这次说话的不是绿婉,是一个从门外不知何时进来的身影。 来人逆着光,黎音眯起眼睛去看,才发现来者竟是数日不见的易云靖。 烦什么来什么,黎音直接躺倒在床上翻身将被子拉过头顶,整个人裹在被子里看都不想看他。 绿婉起身刚要下跪行礼,易云靖直接挥手示意她出去,绿婉颇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包的严严实实的被团子,又无法留下,只得哎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出去掩上了门。 黎音裹在一团黑暗里,听到一声清晰的敲门声,知是走了绿婉,依旧躺着一动也不动,话早都摊开说完了,易云靖还能干什么不成? 外面安静了许久,半响黎音才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声。 “朕方才听闻,你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同朕生气,却要拿自己的身体撒气么?” 身侧的床榻凹陷进了一圈,大抵是易云靖坐在了他这团被子的旁边。黎音权当听不到,随他在那自说自话。 “..........你就这般不愿同朕多说一句话么?” 还有什么可说的么?黎音闭起眼睛静静呆着,忽然一股力道压住了他紧紧箍住了被子,他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揽在了怀里,大惊之下手脚并用地试图挣脱。 “放开!” 易云靖把他的头从被子里剥出来,压在他的身侧,幽深的眼瞳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黎音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就在黎音眼睛都觉得瞪痛了的时候易云靖才终于错开了眼,脱力般地闭上眼把额头贴在黎音的头上,温热的吐息尽数落在了黎音的脸上,黎音伸手扣在他的嘴唇上,不想再同他有任何过于亲密的接触。 易云靖睁开眼,神色复杂地盯着他,一个起落间他从黎音身上起来转而坐在他身侧,向来笔挺的背竟是有些颓然了。 黎音也懒得再把自己包起来,只是侧过了头不去看他。 “朕是不是做什么你都不会原谅朕把你关在这了?” 易云靖苦笑道,对于这个人,他从来都是手足无措的。 “话别说的那么矫情。”黎音冷哼一声,道:“我看你倒觉得理直气壮的。” 何况我若是不原谅你,也决不单单只为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 易云靖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身侧的被子,又道:“你生气归生气,随你怎么发泄都好,只是做什么不吃东西?御医说你那药不能断的,不然根子里养不好。” 养不好?黎音忍不住冷笑,掀了被子翻身坐起来,较之前明显清减了许多的身体让易云靖瞬间眉头紧皱,但是黎音并不理会他这些,只是一根手指指向了易云靖的心口,狠命地往死里戳着。 “你道我的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那你何不把它剖出来看看它里面曾经是你不是你?!” 黎音的声音近乎喑哑,易云靖却瞬间睁大了眼怔愣在了原处。 “是!我是成天喜欢作天作地地乱胡闹瞎折腾,可我也是有心的!”黎音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可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地委屈,连带着哽咽出了声。 “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为我顶了多少流言蜚语我也知晓,”黎音红着眼眶抽了抽鼻子,易云靖这才有些慌乱地想把他揽入怀里,又被黎音挣扎着打开了手。 “朕不是…………”易云靖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可你真正想过我么?!”黎音近乎是吼了出来:“我身为男子,我永远不会也不可能进你的后宫!我本来只是想把曾经欠你的承诺还了就离开的,你却无论如何都不放我走,还…………” 还听了奸人之言,亲手把那道断不了的枷锁绑在了你我之间。 “骗你是朕不对。”易云靖垂下眼眸,努力地试图安抚他:“这件事朕有错,同你道歉。” “道个鬼道!”黎音一把推开他伸过来的手臂,“你知不知道,我并不在意你现在关着我或是之前找人监视我,我知道你不安心,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你现在在做一件错到多离谱的事情!!” “朕何处错的离谱了?”易云靖突然反问他,语气也一反之前的低沉瞬间高扬起来:“朕只是喜欢你在意你,朕念你足足念了八年零七个月!旁人不晓得,你难道不知体会不到么?!” 黎音静静地看着突然怒起的他,低头无言一笑。 “所以我之前一直那般信任你依赖你,”他仰起头道:“可结果呢?” “朕说了,朕现在也没有办法,一个不留神你就要跑了,你叫朕哪来第二个第三个八年找你?那时又去何处找你?!” 易云靖声音也有了些许失控,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重又恢复了那种温柔又淡然的安抚声:“小因,除了这个不行,只要你在朕身边乖乖待着,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可黎音只觉得原本凉了半截的心肠这会彻底凉透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死守 “好啊。” 他突然觉得自己同易云靖在这吵架纯属鸡同鸭讲,谁也听不懂谁在说什么,太累了。 闻言易云靖脸色亮了些,紧盯着他等他的下文。 “你把另半颗珠子给我。”他直言道:“有人在等着我拿它去救命。” 果不其然,闻言易云靖脸上方才还温柔的神色瞬间凝滞了。 “只有这个,不行。”易云靖轻柔又残酷地捂住了黎音的嘴唇:“给了你,朕就留不住你了。” 黎音挥开他的手复又躺下,重新背过身去再也不想理他了。 易云靖坐在他身后静默了许久,道:“过几日便是定下的南巡之日了,朕知道你闷的慌,到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还未待黎音有什么反应,易云靖就继续道:“你不用想着逃跑,朕会看好你的。” 黎音在被子中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身侧能感觉到的重量轻了,随即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当是易云靖又独自离开了。他脸色铁青地缓缓坐起来,顺手端起了桌上方才绿婉放着的茶盏,内里的茶已经凉透了。 恰巧绿婉此刻推门进来,黎音手中的茶盏照着她的方向就摔了过去,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的脚下,茶叶冷水泼了一地。 “公子·······” “滚!!” 黎音双目赤红罕见地失控了情绪对着绿婉大吼,绿婉怔在了原地,黎音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对着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又喊了一声:“滚!!” 绿婉踉跄着连忙跑了出去,黎音颓然倒在了床上,双目无神地单手在胸前胡乱地摸索了几下,摸到了那块盘龙血玉,已是热的滚烫,连带着他的胸口都钻心的疼了。 王八蛋。他闭上眼睛心里不住地狠狠咒骂着,眼角却不听话地又湿润了。 绿婉掩着面哭着往出跑,虽是初春时节但仍有薄寒未散,她仅着一身室内的翠绿薄纱罗裙就从长思堂内跑了出来,跑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哪就停下了,蹲在了一处墙角的小角落里便抱头大哭。 她倒并不是委屈,做奴才的挨主子骂也是正常。她只是心疼,方才陛下走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他眼里隐有的泪光,一向温柔平和的小公子又成了这般的模样,两个人相互折磨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她看着只觉得心痛万分。明明陛下在意小公子,小公子心里也有陛下,为何他们二人总是要这样? 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她放下手抱住膝盖环抱住自己,方才被胳膊挡住的视线这才又明亮了些,她这才看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双脚,一件温暖的淡色披风兜头罩了下来,把她轻柔裹住,为她僵硬冰凉的身躯带来了丝丝温暖。 泪眼朦胧间她慢慢抬起头,眼前的人也缓缓蹲下来,温柔地抬手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个好听熟悉的声音轻声道:“绿婉姑娘,你怎么了?” 绿婉将眼中多余的眼泪挤出来,这才看清了来者是谁,竟是许久未见的许星河。 许星河显然方下朝不久便过来了,如冠玉的面庞上此刻满是担忧,他一身官袍都未换下来,此刻他将外袍脱了,高大的身躯即便是蹲下来也能将绿婉锁成一团的小小身躯遮挡住,所幸此地暂无宫女太监过来,也无人瞧见他们这般不成体统的模样。 “奴婢······”绿婉抽噎了一下,缓过神忙要将披风脱下来还给许星河,被许星河一把拦住,绿婉冰凉的小手触碰到了许星河温热的手,一下子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绿婉姑娘披着吧,今日即是碰上了,本官堂堂七尺男儿,总没有见着你们姑娘挨冻的道理。”许星河也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忽得又正色道:“绿婉姑娘何故在这里哭啊?是出了什么事了么?” 听他这般说起来绿婉不住又是一阵心酸,抿着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许星河有些手忙脚乱地不住想为她擦擦脸,又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被人看了有碍绿婉声誉,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的她一时间不知晓如何是好了。 “姑娘先别哭了······”他笨着嘴猜着一切有可能的原因:“是黎公子骂你了?还是陛下骂你了?你·······” 绿婉垂着眼睛摇摇头,反手几下擦干净了脸,梗着嗓子道:“不必了许大人,奴婢没受委屈,只是有些难过,真的没那么多原因·······” “难过?”许星河依旧陪她蹲着身,略皱了皱眉,道:“那便是黎公子怎么了么?” 心知不能多说的绿婉咬着牙站起身,许星河也忙跟着她站起身,绿婉将斗篷小心地展开,绕到许星河身后为他披好系上,许星河扭头看着她动作,见着绿婉是真的不想同他扯上太多干系,这次他便没再阻止。 “多谢许大人了,”绿婉站定后微微欠身,似乎有意拉开同许星河的距离避嫌,小声道:“奴婢一时失态,叫大人见笑了。只是烦请大人不要再问了,这之中百折千回,知道的太多不安全。” “怎······嗯,本官明白了。”许星河方有些不解,随即想到陛下对那黎公子可怕的占有欲,心下了然,便不多问了。“那绿婉姑娘,本官送你回长思堂吧。” 绿婉仍是摇头,望了望周围,见远处遥遥的似有宫人要过来,忙道:“许大人您快去您要去的地方吧,奴婢也要早些回去了,今日的事谢过您了,奴婢告退。” 说罢便又欠了欠身转身匆匆忙又跑走了,许星河还未多说一言便见绿婉风一般又离去了,他挽留不及站在那遥望了她的背影许久,最终听见身后有人走过来才收回了视线。 他默然回过身,见芳姑姑笑盈盈地站在了他身后,有些好奇地顺着他方才目之所及处望过去,许星河以手抵住嘴干咳了一声,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芳姑姑怎么来了?” 第160章 难言 “啊!”芳姑姑也发觉了自己的不妥当,忙将脸转向了许星河,笑道:“娘娘听说您今日要进宫来,便叫奴婢早早地过来候着,只是今早陛下的圣旨晋封娘娘为皇贵妃的旨意方下来,许多事也是手忙脚乱地才处理完,因此出来的晚了些,大人见谅!” “嗯?!”许星河这一个月都在忙朝中事宜,为此许久不曾踏足内宫看望长姐,冷不防听到这一消息难免震惊,不可置信道:“陛下今早下的旨意?” “对啊!”芳姑姑应道:“约么这会儿消息已经传回沈府了,沈府尹也必定是极为高兴的!” “叔父······”许星河想了想近日朝堂上陛下对叔父的格外照拂几乎是事事应允,喃喃道:“确实该开心的,多喜临门啊。” 他却感受不到太多的喜悦或是为长姐的苦尽甘来而欣喜,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明白方才绿婉说的难过是何意了。 雀屏宫内,已被册封为皇贵妃的沈易安身着华服,下人们正逐一盘点着陛下封赏过来的珍宝,满屋的宫人正忙碌地收拾着。因着陛下近来待她亲厚了许多,听闻连长思堂的门都不踏了,沈易安整个人心情都明快了许多,连带着身子也被仔细调养了好了不少。只是她虽高兴,心下却不知为何,总有隐隐的不安感缭绕不散。 是因为失过宠有些太过敏感么?她饮了几口果茶,把没由来的胡思乱想抛于了脑后。 “娘娘!”芳姑姑带着许星河进了门,笑道:“许大人来了!” “参见皇贵·······”见到了沈易安,许星河方要下跪行大礼,被沈易安匆匆上前两步扶了起来。 “这里没有外人,你同我扯我这些虚礼做什么!”沈易安嗔怪道,示意芳姑姑去拿茶点:“身份什么都是虚的,星儿许久都没过来了,你我姐弟难不成要在这么短的相聚时间扯这多余的么?” 许星河被她带着坐在了罗汉床的另一侧,沈易安坐在这侧,打量了一番他周身的深蓝色官服,点头赞许道:“不错!星儿穿官服,着实玉质金相,也不知谁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能得了你的青睐!” “长姐这是说的哪的话,我一时还不急成家,总要在朝堂站稳了脚跟才能考虑成家之事!”许星河对长姐日常的催婚习以为常,不咸不淡道:“倒是长姐,我瞧着气色比我上次来时好了许多,想必陛下近来待长姐很好。” “陛下近日是对本宫关切了许多,可本宫总是觉得不安心,怕哪天一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所以也不敢奢望太远,珍惜眼前就好了。”沈易安悠然道,突然又把话题转了回来:“还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也不小了,爹亲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你若再未有合眼缘的姑娘,怕是他都要向陛下请旨赐婚了!” 许星河低头不语,转念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听闻陛下近日······都未曾去过长思堂?” “长思堂?”沈易安一愣,有些不自然道:“本宫不知晓。你问那地方做什么?” 一看沈易安这态度,许星河想想就知道是真的,沈易安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不想提罢了。他也自觉确实不该同沈易安说这个话题,正待要岔开时,沈易安又一脸惊疑地追问他道:“你是不是又去长思堂了?!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么?!!” “没有。”许星河矢口否认道,决心不让沈易安知晓自己同黎音绿婉那点事情:“上次才去给长姐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我哪里还敢再去呢!” “那就好!”沈易安松了口气,不放心地叮嘱道:“那小公子来历不明,虽从上次的事情来看不是个坏心的,但难保陛下因他迁怒旁的人。本宫听说········” 说到这她压低了声音道:“最近陛下似乎提及同长思堂有关的事宜便心情不畅,你也多留心些,别无端踩了陛下的霉头才是!” 许星河定定地听着,末了只得应声道:“星儿知道了,长姐放心吧。” 沈易安这才满意地不再多言了,许星河却在心下确定了黎音那边定是出事了。正暗自思量着要不要偷偷过去看看时,门外传来了刘公公熟悉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 沈易安与许星河俱是一愣,连忙起身迎到了门口,易云靖进来时两人一齐施礼欠身下跪。 “微臣叩见陛下。” “臣妾给陛下请安。” “都起来吧。”易云靖一挥手示意他们二人起身,随后径自坐在了方才沈易安所坐的那半罗汉床上,对着许星河道:“许爱卿何时进宫来的?” “回禀陛下,下了早朝便来了,方不到一个时辰。”许星河道。 “嗯。你甚少进宫,多陪陪你长姐也好。”易云靖道,又转向了沈易安,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今日华贵的衣着,又道:“还喜欢么?” “陛下所赐,臣妾自是喜不自胜。”沈易安淡笑道:“本想着等过一会便要去向陛下谢恩,只是不想陛下这便来了。” 闻言,易云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朕来看你,你倒是不高兴了?”他沉声道:“那朕以后便不多来了。”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沈易安急道:“臣妾········” “长姐,陛下不过在同你开玩笑。”许星河突然出声打断她,同时暗自向她递了个眼色:“陛下今日心情着实不错才是。” 沈易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作恍然大悟状,忙上前小心地坐在了易云靖脚下,嗔笑道:“陛下这玩笑开的可真是坏死了,吓了臣妾好一大跳!” 易云靖没有回他,倒是多看了几眼许星河,许星河被那目光审视得如芒在背,忙鞠躬道:“微臣便不打扰您和长姐了,微臣告退。” 易云靖点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叫住他,道:“你今日若无旁的事么,替朕去一趟长思堂吧。” 第161章 两处香 沈易安当即惊得险些坐不稳从榻上跌坐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在顶好的教养让她勉强稳住了身形坐稳了。 许星河也是惊诧万分地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陛下的表情分明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在,许星河站在原地踯躅了片刻,转身面向易云靖复又跪在了地上。 易云靖肯定是知道自己此前曾去找过黎音的,只是依着陛下上次令人不寒而栗的态度,这般轻易便让他再去,难免不让人多想。 “臣惶恐,”许星河半低下头低声道:“不知臣贸然前去,会不会惊扰了那位小公子?” 沈易安也悄悄地去看易云靖道脸色。 易云靖脸上却是连一丁点儿表情也没有,唯有幽深的眸子里隐约透出了些让人不敢猜的东西出来。许星河垂下眼帘不敢同他对视,听得他淡淡道:“无妨。” 说完像是又犹豫了会思量着能不能说,易云靖靠着罗汉床上的苏绣软枕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半响才又道:“他近来心情很是不好,也不怎么吃东西,朕····着实不知如何是好了,他似乎很喜欢你,你去同他说说话哄哄他吧。” 沈易安总觉得自己在这短短的一句话中听到了好几声似有似无的叹息。 许星河却是越听越心惊,易云靖说到喜欢那两个字时他险些心脏都停跳了几下,生怕陛下下一句就要治长姐管教不严之罪。好在易云靖似乎并没有包含别的意思,也并没多把许星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他是九五至尊,又怎会担心一个小小的侍郎能抢走他内宫的人。 想通了这一节的许星河暗自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比怪异。黎公子当是个活泼又看得开的,不像是为什么事就作贱自己的,怎么突然间就······· 他越想越不明白,易云靖也没想再同他的解释都意思了,只是拢了拢袖子,颔首道:“若是无事现在便去吧。” “·······微臣遵旨。”纵使有千般不解他总也不可能违抗圣意,何况他本也打算去长思堂拜访一番,许星河应了旨,起身便去了。 沈易安半掩着唇扭头看向闭目养神的易云靖,刚想说什么,易云靖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转向了一旁正冒着青烟的乌金香炉,静默了片刻问她:“燃的百合香?” “啊·····是!”沈易安一愣随即答道:“听闻陛下近来休息不好头疼,点这个安神静心最好了。” 易云靖无言地凝视了香炉半响,随即扭过头一把将沈易安拉入怀中,将她摁在了罗汉床平坦的床面上。 沈易安一动不敢动,许久才听见易云靖在她耳边轻声道: “熄了吧。” 想的是一回事,但是真实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了。许星河还未走进长思堂,就为门口层层叠叠的守卫惊了一瞬。 守卫们应是早得了易云靖的意思,并未阻拦他,同他点头行礼后便为他让了路。一路上的积雪已经除尽了,许星河小心地踏进了长思堂的大门内,不同寻常的寂静让他隐隐有些不安。 不多时他就看见了绿婉忧心忡忡地端着托盘从偏殿碎步走了出来,面颊上已被精心修饰过看不出来哭过的痕迹了。 绿婉看见他显然愣了一下,转头见着门口的守卫依旧镇守在原地,才又赶忙迎着走上来,道:“您怎么来了?陛下让的?” 许星河点点头,向着内殿的方向扫了一眼,皱眉道:“这是怎么了,突然·······?” 绿婉低下头,声音低沉道:“奴婢也不清楚,您先别问了,既是陛下让您来的,您先进去吧。” 说罢示意许星河同她一齐进去,两人方跨进了门,就见黎音着了一身单衣跪坐在侧对着门的大床上,打开了紫金香炉的盖子,用手掐灭了里面正在烧着的香料。 “公子仔细烧到手!!”绿婉手中的碗险些打在地上,被许星河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绿婉顾不得别的飞奔上前抓起了黎音的手放在眼下仔细看看,所幸只是沾了点香灰,不曾烫红或是烧伤。 “您这是做什么啊?!”绿婉急声道:“您何苦啊!!” “只是闻着头疼罢了。”黎音淡淡道:“教你别点了你还是要点,我不喜欢,就干脆掐了。” 绿婉僵着身子看着那个尚未盖上盖子的香炉,黎音确实说过不喜欢,但是内务府的人供着长思堂的旁的都好说,只这香料只给拿百合香,说什么都不好用。黎音最近又总失眠睡的不安稳,绿婉只得犹犹豫豫地又点上了,不曾想把黎音闹的这般不开心。 “对不住公子,奴婢·······!”绿婉方要跪下认错又被黎音拽着胳膊拉了起来。 “又来了。”黎音依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 许星河在绿婉身后瞪大了眼,他几次所见的黎音都是鲜活的,一张天生带笑的脸看了便叫人喜欢。而不是现在这样,死气沉沉,连一点表情波动都吝啬于放在脸上。 就好像维系生命的什么东西死了一般。 倒是黎音看见他眼波流转闪烁着跳了一下,随即便明了似的歪头去看他,招手请他过来。 “你来了啊,过来坐。” 许星河上前撩起衣摆坐在了床塌旁白的矮凳上,他比黎音高了些许,这个位置刚好两人能平视着。绿婉小心地将碗放在了桌案上,两边环视着看了看,许星河对着她微微笑笑示意她放心吧,绿婉这才又低着头出去了。 许星河同黎音两人一时间无话,以前见面不是许星河上赶着找事情就是黎音带头找话题,这会子谁也没有心情再扯之前那些有的没的,许星河坐在这才觉得异常怪异,可又实在插不上话,便顺手拿起了绿婉方才放在案上热茶,低头饮了一口掩饰尴尬。 “这茶不错。” “我不是有意要凶绿婉的。” 两人一齐开口又一齐安静下来,气氛一时间更尴尬了。 第162章 一处长情 “咳。”许星河呛了口茶水,红着脸将茶盏放下了,道:“你先说吧。” “我不是故意凶绿婉的。”黎音拄着头望着那个已经不再冒烟的炉子又重复了一遍,声音较方才低沉了许多道:“你别往心里去。” “我为何要生气?”许星河有些奇怪道,虽说他见绿婉那副样子确实有些不舒服,但他们的关系毕竟也没到多好的程度,黎音这话说的着实古怪。 “你若不在意也好。”黎音错开视线慵懒地半躺在床上,不经意道:“你们陛下怎么放你进来了?” “我去探望长姐,陛下来了,便叫我过来······劝劝你。”许星河如实道,打量了一番不过一段时间不见就大变了个样的黎音,犹豫地问:“你······还好么?” “你看呢?”黎音嘴角噙着抹笑盯着他看,笑意却未达眼底:“门口那一堆人我不信你没瞧见吧。” “·········”许星河不知如何说,只得道:“我不知你同陛下怎么了,只是陛下对你的关心着实不假,他说你最近都不怎么用膳,心情也不好,他无可奈何只得叫我过来了。” “他无可奈何?”黎音冷哼一声,道:“我这样还不是拜他所赐,现在又在这猫哭耗子装什么呢?” “·········” 许星河的神色此刻无比微妙,总怀疑自己是不是不经意间探听到了什么陛下不可同外人诉说的秘密,又不好直接离去,纠结了几番,还是黎音看他表情太难受,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倒是真不用想太多。”黎音对着窘迫的许星河直言道:“他叫你来的意思我知道,无非是看你上次来时同我相谈甚欢,这次也想叫你来哄我开心的,对吧?” 许星河只得连连点头,真是一个字也不知道从哪开始说。 “呵。”黎音半是嘲讽半是觉得好笑,就真的那么笑了出来,只是那不适合他的笑许星河看着都难受,他此刻也能感同身受绿婉早上所说的难受是什么意思了。 “你不适合这幅苦兮兮的表情。”许星河叹了口气,伸出手在他的唇角点了点,“我们虽然也算不得交情多深的朋友,但是我认识的你不该是这样的。” 这回说不出话的又换成了黎音了。 他从床上慢慢起身,听闻许星河继续道:“我虽不知你与陛下的纠葛,但总不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才是。总要吃些东西,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父母若是见你这般糟蹋自己的身体,也该心疼的·······” “我没爹没妈,他们就是还活着也不会心疼的。”黎音撇了他一眼,有些不讲道理起来。 “·······我也没有。”许星河被他这一怼顿了半天,脸都憋红了半响方才挤出了这一句。 黎音有些诧异地整个人转向了他。 “我自小父母双亡,是被寄养在叔父家的。”许星河如实道:“叔父一家待我视如己出,长姐视我亲弟,因此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才会·······那样冲动。” 说到这他有些不然地干咳了一声才继续道:“但我总想着他们该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看着我,所以我努力读书考取功名,我努力想让他们满意。黎公子,旁的不说,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总要爱惜才是,毕竟总有人还在你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关心着你的。” 以前居然没看出来,许星河还有当老妈子的潜质,黎音暗想到,这点跟绿婉还真是绝配。 只是许星河不知道,他自己吃不吃东西,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其实已经根本就无所谓了。 “许公子,”黎音突然错开话题道:“恕我冒昧,你应当·······还未定亲吧?” 许星河被他这不着边际的问题问的有些懵了:“倒是不曾,怎么了?” “那你瞧着,绿婉如何?”黎音这时候的眼睛里才闪起了几分灵动的光芒来。 方听明白他什么意思的许星河措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摆手,然而还未待他多说什么,黎音便以为他是心高气傲瞧不上绿婉婢女出身,故而板起脸道:“你可莫要因她如今仅是个婢女而看轻她,你们陛下曾明明白白地说过她是昔日同他一齐打天下的忠臣之后,日后出嫁时定是要封品位的,身世足以配得起你。” “不、不是!”许星河红着脸忙道:“非是嫌弃绿婉姑娘,她自是聪慧善良大方得体,只是她毕竟是内宫中之人,若是忠臣之后陛下定是不会将她轻易许人的········等等!” 许星河突然琢磨出了点不太一样的味道:“黎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黎音的态度并非是如长姐那般为他牵线搭桥的媒婆心思,反倒是凝重地如同要托孤那般! 托孤?许星河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可是黎音此刻严肃认真的样子叫他着实笑不出来。 黎音不语,看得许星河心越发高悬起来,他眼睛都睁大了,不自觉高声道:“你什么意思?!!别告诉我你想········” “你多虑了。”黎音果断打断他道:“只是绿婉如今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我本不想叫她继续留在这,奈何她自己死性子,你们那陛下也一根筋非让她暂时留下。” 他顿了顿,伸出手拍了拍许星河的肩膀,一字一字道:“我日后若是······不能再留她了,让她回你们陛下身边我也不是很安心。你要是方便,还烦请多留意照顾照顾她。她也不是什么娇气任性的姑娘,总是惹人喜欢的。” 他说的轻巧,许星河悬着的心却怎么也放不下来,脸色依旧有些难看,黎音盯了他半响见他如此,又叹道:”罢了,看你确实不愿意,那便算了,你全当我什么也没说。“ 反正你们早晚也是一对,现在不愿意倒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第163章 常言 “不是!”许星河听他这话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当时就急了,忙声道:“我自是愿意的!莫说照顾她一时,就是照顾她一世我也······” 说到这他猛然收了音,对上黎音带着笑意的眸子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当即便连耳根都红透了,手捂住嘴坐都快坐不住了。 天地良心,他自认对绿婉姑娘此前可真是半分邪念都没有,纯粹是带着几分欣赏,结果被黎音这般一激,那些藏在心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想法就这么全都蹦了出来。 “哈!”黎音大笑出声,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明快了许多,他一把用胳膊揽住许星河的脖子将他拽到自己身边来,满意地捶捶他的胸口,笑道:“这才对嘛年轻人!” 许星河被他勒得喘不上气,又不敢上手使劲,只得手忙脚乱地拼命拍拍黎音的胳膊示意他松手。 “切!”黎音撇撇嘴放开他:“这就不行了?” 这话听着还真是歧义挺大的,不过这会没人跟他较这个真,许星河捂着脖子干咳了两声,哑声道:“你这力气———可真不像个不好好吃饭的人·······还年轻人,说的好像你比我大了多少似的。” 巧了,我比你祖宗还大怎么办?黎音挑眉靠回了软枕上,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膀。 闹归闹,黎音的心情确实好了很多,许星河见着黎音眉宇间方才沉沉的死气消散了些,也松了口气,顺手端过案上的碗,里面盛着绿婉刚煮好的粥,这会已经凉了许多,温温的刚好入口。 “好啦,那黎公子这会愿意吃点东西了?” 正所谓礼尚往来,有往有来,人家方答应了你那么大一件事,这会人家对你有要求了,你总得应下了,不然就显得你狼心狗肺不那么是东西了。 黎音只得乖乖接过碗,他其实也不是想闹,只是闹心的紧看见吃的便着实没胃口。这碗小米粥应当不是绿婉的手艺,该是膳房做的,熬的较为粘稠软糯,黎音仰起脖子刚喝了一口,突然神色古怪地将碗放下来,端着碗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想把这碗看出个洞来。 “不合胃口么?”许星河问他,黎音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复又端起来整碗都喝了下去,又喘了口气擦擦嘴,把碗放回了原处。 绿婉早些时候带来的哄他吃饭的冰糖葫芦就放在一边,方才他的手都伸了过去,可是现在他又不想吃了。 “对了。”黎音突然想起来问许星河道:“你可知道你们陛下南巡大概在什么时候?” “这个知道。”许星河道:“今早上朝的时候还争议了一会,最后定下大约在半月以后。” 左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许星河对黎音也没有要瞒着他的意思。他想了想,又道:“莫不是陛下要带你去?” “……………” 黎音闭着眼默认了,许星河却微微皱眉,道:“听说我和长姐也是要同去的,那这么说…………” 剩下的话他没直说,但是黎音也懂了。 当朝圣上南下视察必是亲身考察民情,带上已身为皇贵妃的沈易安是名正言顺的,可带着他这么身份尴尬的,黎音甚至可以想象到朝堂上群臣的态度了。虽当着面或许不好多说什么,背地里不知道又是多少不相干的脏水往他身上泼了。 不过他也知道,易云靖那脾气,说出去的话,别说是牛,怕是任是什么也拉不回来。每次易云靖一发脾气,他都要倒霉。 真是………… 一阵倦意突然涌了上来,黎音打了个哈欠慢慢躺下,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的问题,闭着眼对许星河道:“抱歉,我确实有些困了…………” 总是紧绷着,一旦放松马上便会困倦。许星河了然地并未多说什么,左右他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便欣然起身告辞。 “那黎公子,我先离开了。” 黎音却再没回他,仔细听他的呼吸声绵长安稳,已经沉沉睡熟了。 还真是像个小孩子,还总要装一副大人样,许星河不由得失笑,又如释重负地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出门时绿婉正小心翼翼地探头扒望着想听着什么声,见他出来又赶忙站直了身子后退了几大步藏好,那古灵精怪的模样活脱又一个无忧时候的黎公子。 真是什么主人带什么样的婢女,许星河没忍住笑了笑,仿佛能融冰消雪的温暖笑意落在绿婉眼中,让她不经意间已是红了耳根。 “绿婉姑娘这是不放心黎公子么?” 许星河轻笑着走到躲在门后的绿婉身前,道:“大可放心了,黎公子方才已经将你端来的粥都喝完了,暂且应当也不会心情不佳了。” 绿婉闻言长舒一口气终于笑了出来,对着许星河连连欠身道:“有劳许大人了!真是不知道如何感谢许大人才好·······” “上次的事也算是他帮了我们,”许星河道:“这便算本官还他的,何况也不过举手之劳。他方才睡下了,你等下再进去吧。” “好!”绿婉点头笑道:“许公子同奴婢来大殿用些点心茶水吧。” “谢过了,不过先不用了,本官还得早些赶回去。”许星河略些不舍道:“本官这次进宫能呆的时间不多,还得早些回长姐身边才好。” 绿婉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随即被她笑着掩饰了过去,她慢行了几步跟在大步上前的许星河身后,直到长思堂的大门前才停下脚步。 门口的守卫换了一班岗,仍是站的整整齐齐目不斜视,许星河站定在他们身边,守卫们同他俯首致礼。 “奴婢便不远送了,大人一路慢走。”绿婉道。 “天凉风紧的,绿婉姑娘早些回吧。”许星河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绿婉,说罢转身便走,只留给绿婉一个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 绿婉单手捂上心口,突然觉得公子总是心口疼的毛病似乎都在这个有些寒凉的春天里过给她了。 第164章 群戏 那碗粥的古怪之处并不在于味道或是什么,而是在于它里面加了不该加的东西。黎音喝的时候便常出来了不对味,但是没声张默默喝了。 不过有人想让他最近老实一些罢了。 黎音浑浑噩噩地睡到了将近半夜才略醒了一些,他费力地扒开眼皮,身上有些莫名的沉重,他反应了好一会,才想明白这是因为身上有个人把胳膊搭在了他身上在抱着他睡。 这皇宫中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胆子。 这人真是对抱着他睡有种奇怪的执念,只要他俩一起挨到床上,那肯定入睡都换不了第二个姿势。 他早些年看画本子的时候看过,这本该是两个心意相通的人最亲密无间的证明。 放在他们身上,现在却有些可笑了。他们两个的关系,本就是在相互算计的前提下才建立起来的,一个虚情,一个假意,折腾到现在连他们自己怕是都不清楚对于对方的感情了。 罢了,脑中的困倦挥之不去,黎音又将眼睛闭上,一动不动地缩在他怀里再度睡去。 左右也没多少时间了。 当朝陛下南巡,要准备的东西总是异常琐碎繁杂的,因此到了出巡那日,场面异常盛大,不见首尾的人群长龙簇拥在前,龙驾的左右又簇拥着御林军护卫和侍奉的宫人,李涉手持重兵亲自护卫在前,沈皇贵妃在芳姑姑的搀扶下恭候在群臣侧。 “皇上驾到———” 不多时太和殿宫门缓缓开启,易云靖身着滚金边红纹暗金龙袍,他面无表情地缓缓踏出太和殿,众人这才看清,他身后还跟着个人,穿着一身绯红广袖长袍,眉清目秀面冠如玉,却是异常眼生,因为出行之人的名单里并未有这人名姓。而他们身旁是依旧一身绿罗裙的绿婉。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跪倒在地上同他们的陛下行礼,心底却都不住地在震颤。 因为他们尊贵的陛下,掩于大袖下的手显而易见地正紧紧拽着身后之人的手,而那人还并不是很情愿的模样。沈皇贵妃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之后瞳孔瞬间放大了,震惊之色溢于言表,同是藏于人后的许星河就显得淡定了许多,只是一直将目光放在了低着头的绿婉身上。楚秋然也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只是群臣俱在又是陛下面前,万不能失了仪态。 所有人这会都明白了,这就是那个传说中陛下念念不忘的小公子,这是明摆着要带他一同了,而一直以为陛下此次只带了自己女儿的沈府尹脸都白了。 “爱卿平身。”易云靖无视了阶梯下众人各异的神色,拉着黎音同他并肩慢慢缓步走下了层层的白玉阶梯。 黎音淡漠的目光此刻一一扫过了不远处的一张张人脸,有人诧异,有人震惊,有人不屑,有人妒恨,或者熟悉或者陌生,在他眼中一一流过。 他看见了楚秋然,后者正以一种十分复杂又略带苦涩的表情看他,嘴巴微张似乎是在说话,他眯起眼很想看清他嘴形是想说什么,只是很快楚秋然又随着前行的步伐被落在了人群后。 黎音收回了视线,这个场景其实很熟悉,他想,那次去妖界之前,他也是这般站在陛下身后,接受天界之臣遥望的目光,只是并不像现在这般,有这么多复杂的纠葛掺染其中。 本该是庄重的氛围,却因着这一突然的变化叫众人措手不及,随着他们的逐渐走近,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这··········” 终于待走至快到龙驾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阻止了,易云靖像是早料到了一般,头也没回,等着他的下文。 沈府尹终是按捺不住,上前几步颤声道:“陛下,此事········” “沈爱卿不必多言。”易云靖背着身对他挥了挥手,简单明了地示意他闭嘴道:“不过朕先前忘了没说,仅多带一人而已,无甚大碍。” 哪里是忘了说,分明是故意的!沈府尹强忍着口气不死心又道:“可即便如此,这位公子也该同微臣们一齐········” 他明里暗里地看向了黎音面前的马车龙驾,那是只有皇上才有资格坐的地方,可现在陛下明摆着是要带他同乘了! 沈皇贵妃站在他们身侧嘴唇都咬白了,眼中隐有泪光又憋了回去,不敢漏出一丝一毫委屈的神色来,许星河和沈府尹看在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楚秋然听着他们明里暗里的交锋,却是半句话也插不上。 “爱卿多虑了。”易云靖冷冷道,松开了黎音的手让侍应的宫人扶他先入龙驾中,黎音却因着想着自己的事一个未留神,同扶他上车的宫人错身而过手落了空无处着力,险些栽倒。 “!” “公子!” 绿婉连忙扶住他,黎音惨白着脸对她笑了一笑,却是又甩开了她的手。 “嗯?” 变故突如其来,众人都有些发懵,楚秋然匆忙收回了方才要奔过去的脚步,许星河瞥了他一眼,暗中拽了拽叔父示意他先别说话。 果不其然,易云靖方才还没有表情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他反身推开绿婉,拉起黎音上看下看,确认没伤到后舒了口气,转身目光犀利地看向那个宫人。 “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他冷声道。 “奴——奴才该死————!” 那小太监吓得面无血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易云靖却并没什么耐心看他似的,只是抬手挥了挥,便有侍卫上前将其拖走了。 “陛下。”李涉上前抱拳道。 “打死算完吧。”易云靖这时候的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云淡风轻,却叫所有人都瞬间不寒而栗。 “遵旨。”更为可怕的是李涉镇定的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领了旨便又退了回去。 全场因着这一句死寂,沈府尹面色发灰,眼见着易云靖亲手将黎音扶上了马车,方又回头问他:“沈爱卿刚才是想同朕说什么?” 第165章 启程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多说一字就是死。饶是沈府尹深知陛下并不会把自己如何,光是易云靖此刻冷若冰霜的眼神便足以让人噤若寒蝉了。 罢了,左右收拾他也不急于这一时。 “回禀陛下,已经没有了。”沈府尹咽下了口怒气,躬身道。 易云靖淡淡扫了一眼,转过头若有若无地轻哼了一声。刘公公会意马上扶着易云靖跨步上了马车,无人看得清此刻车内的情景,侍卫们将车门缓缓关闭,跟随其后的通行几位大臣们也纷纷上了各自的马车上。 沈皇贵妃恍然有些失神地遥望着那已然紧闭的龙驾马车,被芳姑姑偷偷唤了几声才猛然缓过神来,挤出了个苍白的笑脸,挪步上了龙驾后的辇车,许星河看了看恭候在车外的绿婉,收回目光也上了车,唯有楚秋然依旧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低着头攥着拳,眼圈都要红了。 “哎。”见他这样许星河实在看不进眼,喊了他一声:“楚侍郎,你再不上车可没人等你了。” 被他这一叫楚秋然就像被泼了盆冷水整个人一激灵,从自己的世界猛然被拉了出来。他忙转身对着一直等待他的宫人歉意地笑笑,被人带着上了车。 宝马嘶鸣而起,带着沉木的车轮缓缓滚动,李涉骑马护卫在前,龙驾浩浩荡荡地驶出了宫门,带着随行的大臣们一起驶向未知的远方。 眼见着最后一位随行之人也出了宫门,太和殿门前所剩无几的臣子们这才缓缓起身三两散去,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祸国之人,声音轻的飘散在风里只有风知晓。 马车内,黎音靠在马车最角落的位置上,身体软的有些不像话,他冷眼瞧着坐于另一侧的易云靖,只觉得无比讽刺。 毕竟是御用的龙驾,内中十分宽敞,坐下七八个同他们身量相当的都不在话下,易云靖将刘公公和绿婉赶到了车外,此刻亲手为黎音斟了一盏温水递到他嘴边。 “那药性不烈,但是喝了总会有些不舒服,你且喝些水散些药性吧。” 语气温和的只叫不知道的以为易云靖有多待他如珍如宝,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若非手脚不大听使唤,黎音当即便想把这一杯水全扣在易云靖那张英挺坚毅的脸上。 他侧开脸并不领他的情,易云靖又无奈地笑笑将杯放在一边,坐近了些,抬手摸了摸他软软的脸。 “还在跟朕置气?” 黎音冷笑,连余光都吝啬于分他一个,嘲讽道:“我哪敢?你做了那么大出戏给你的好大臣们看,现在怕是他们一个一个巴不得把我这个名副其实的妖佞生吞活剥了才好。” “他们敢。”易云靖哼了一声,转而却又是好言相劝道:“要不是你脾气倔不喜欢内宫那一套,今日朕也可以省了这番功夫了。你放心,那作戏的小太监朕并未真罚他,只是将他拖到了远处。朕不做这一出戏给那帮老狐狸看,今日朕便带不得你出来了。” 带了还不如不带。 易云靖的话被黎音莫名听出来一丝委屈的意味,委屈?黎音暗自发笑,这种同易云靖八杆子打不到的情绪也能被他联想起来?他果真是睡多了脑子不清晰。 见黎音不语,易云靖又道:“你吃的那药是十香软筋散,对身体并无太大的伤害,只是药效略微持久些。你鬼点子太多,朕不得不防着,你别怪朕。” 黎音仙身本是百毒不侵,奈何被天雷劈了一道至今未好,护体神魂都护在内里不受侵害了,肉身自然就脆弱了许多,沾着点凡间的什么药就要倒。黎音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如今他喝与不喝结果都差不多,左右也没多大害处,他也懒得同易云靖较这个多余的力气,只是喝完之后当着他的面,将碗举起后平静地松开手,摔了那描青花的瓷碗。 听见这话黎音睁开方才一直闭着装睡的眼睛,甩过脑袋双目直视着易云靖淡笑着的脸,眯起眼道:“那我莫不是还要多谢陛下了?” 论给易云靖添堵,黎音论第二真没人敢当第一。 果然,他这话一出,易云靖方才还可以被称之为温柔的神情立刻结了层冰霜,但他还是克制着缓和了下语气,道:“这种语气不适合你,别这样同朕说话。” “那真不好意思,怕是你还不了解我。”因着那药效黎音说话都带着些有气无力,带着困乏的慵懒,上眼皮下眼皮不住地想打架:“我这样习惯了。” “那看来朕也要习惯习惯了。”易云靖又笑了,将他的头轻轻托过来让他的头躺在自己的腿上,连带着将他整个身子都托在柔软又厚厚的蛇皮座椅上,解了身上的披风仔细地为他盖好。 黎音已是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相互了解。”他俯身在黎音的发间轻轻一吻,心满意足地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百合香气:“现在,安心睡吧。” 他们南下的第一个落脚处是洛城,到时已过了将近半日,早有官员在行宫前恭候迎接着。黎音依旧睡的沉沉的,易云靖不愿意吵醒他,又不想他这样子被人看了,眼下还有许多事宜要处理,他索性叫人将车直接拉到了寝宫前,嘱咐绿婉好生守着,等黎音醒了便带他去寝宫休息。 易云靖带着一众大臣去了为他们备好的大殿议事接风,护卫依旧守在马车外防止任何人靠近,独绿婉一人守在马车内,看黎音睡的浑浑噩噩的,心下不知是什么滋味。 “·······绿婉·········?”黎音半梦半醒间依稀瞧见了个娇小的人影守在他身边,似乎正在倒水,有哗哗的水声响起,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嗓音因着一天几乎未怎么进食水而沙哑无比。 “哎!”绿婉忙应了一声,一个散发着热气的杯子被举到他嘴边:“公子醒了,先喝口水吧!” 第166章 意外之物 知是绿婉,黎音闭着眼安心地将她递过来的一杯水都喝完了,嗓子中火燎般的干涸舒缓了很多,先前脑中那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晕眩感也随着他这一觉消去了不少,他总算有了些精神,伸了伸筋骨爬起来,这才发现马车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了,有些黑黝黝的,还是绿婉点了盏小油灯候着他。 他顺手撩起了窗上的帘子看了看车外,果不其然外面天色已经很暗了。 易云靖防着他就算了,却是每每都一碗药让他从白天睡至黑夜,也不怕他睡傻了,至于一点光都恨不得他不见么! 真蠢。黎音嗤笑了一声,拍了拍等候他的绿婉的手,自行撩了车门帘推开门就要下车:“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绿婉你也该饿了吧!” 他忽视了门口严阵以待向他行礼的护卫们,对着同他一齐下了车还在张望的绿婉道。 “奴婢还好,只是公子一天未进食,确实该用膳了。”绿婉点头道,同护卫大哥们欠了欠身便引带着黎音朝寝宫中走。 这洛城的行宫虽比不上京城的皇宫富丽堂皇,可规模确实也甚是宏伟,胜在别出心裁。单就黎音眼前这一座寝宫便装饰的精巧别致,光门口两个镇守大门的石狮子雕得惟妙惟肖甚至隐有灵气镇守,内中水池假山应有尽有,石子路铺的圆滑丝走在上面丝毫不打滑凉脚,至于那流动的水池,黎音只是闻一闻便晓得这水引的是山泉水,虽麻烦费时费力,却好在不生蚊虫,夏天来时水中少不得要添些荷花做点缀,到时在一旁的小亭中饮酒醉一晚上,想也是人间美事。 黎音原来很喜欢在莲花仙子的宫殿干这事,为此没少被她们大姐百花仙子当登徒子差点揪到陛下面前去。 想多了也是往事已捱,黎音面无表情地路过那一路被精心点缀过的景色,头都没有多偏一下。 既是出了那地气最盛的皇宫里,他要出去总是有办法。 只是那半颗定缘珠·········黎音想想又是一阵头疼,觉得自己拖了这么久似乎什么也没做成。 另一半的珠子就放在他贴身的钱袋里,里面还藏着那日白夜给他应急的钱和药瓶,内中的药已经被他吃尽了,身体却没见有多大好,黎音自己清楚,还是因为尘缘未断仙身染尘,他这尘缘一天不解,这伤就永远别想好利索。 但是这好像是个死循环,因为根本无解。 真烦。 黎音甩甩头不愿再想了,一撩衣摆坐在了凉亭中,对着上前想劝劝他的绿婉摆摆手。 “我想坐这醒醒神。” “可·········”绿婉刚想劝他晚上这里毕竟风紧,可见着黎音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将他拉回暗无天日如同牢房的寝居中,犹豫了几番,回头看看不远处跟随守着的几位护卫也在看着这边,只得将手中提着的灯放在了桌上,道:“那我去给公子取件衣服和膳食来,您在这里等我一会,若是冷了您便先回去!” 最后一句她也没指望黎音能听进去,但是黎音意外地认真点点头,道:“记得多拿些芙蓉糕来。” “好!”绿婉应了声便急急去拿东西了,黎音懒洋洋地趴在石桌上,侧过身挡住身前的位置,确认了身后的人看不清自己这边后,才悄悄伸腿用脚踩了踩石桌下冒出来的不合时宜的绿草。 “哎!哎!”黎音小声叫他。 “仙君!” 脚下那颗绿草动了动,似乎是想冒个头出来,又被黎音谨小慎微地用力踩了回去。 “本君身后有人!你先别出来!”黎音提醒他。 “哦哦!”脚下传上来的力道果然轻了许多,黎音小心翼翼地松开脚,就见那株绿草已经慢慢从石桌下移到了自己脚边,用娇嫩的叶子拱了拱自己的脚:“仙君脸色好苍白,无事吧!” “摊上那么个活祖宗,没事才怪!”黎音撇嘴道,又仔细听了听身后,确保绿婉不会突然回来。 “您这又是何必!”土豆哥声音很是不解,随即那株草上不知如何又长出了了一株小小的六瓣花,花蕊是淡淡的紫色:“这蕊珠草您先拿着,此花可解百毒,先前您在那宫中小仙进不去没法拿给您,眼下看您倒是正需要了!” “确实!”黎音有些意外地探手将土豆哥头上的花摘下来,这意外之喜倒真是来的及时:“这真得多谢你了土豆哥!若本君还有机会重归天界,必当报答今日之情!” “您同小仙说这个太见外了仙君!”那绿草随风晃了晃,憨憨地传来笑声,道:“对了仙君,灶王爷先前来同小仙问起过您,很是担心的样子,眼下他就在这附近,您要见他么?” “凌烟来了?”黎音挑眉有些诧异,转念一想道:“他在何处?不必他过来,本君想办法去见他!” “灶王爷在·········” 绿草传上来的声音突然低了许多,黎音听得费力正准备探头下去听时,冷不防身后远远传来了呼声。 “公子———” 清脆的女声清晰地传来,是绿婉带着传菜的宫女回来了。黎音飞快地直起身拍了拍衣摆,使劲跺了剁地面示意土豆哥藏好,同时将那蕊珠一把塞入口中。 仙草入口即化,只是味道苦涩难言,待到绿婉走近黎音身前时才见他苦着张脸不住地在咳嗽。 “公子您慢点!是不是吹风了?!”绿婉赶忙上前为他顺顺气,一边还将方拿回来的外披为他套上,关切道。 “咳咳咳······不是!没事!我就是········呛着了。”黎音边咳嗽边道。 “呛到?”绿婉惊奇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了看黎音,惊诧道:“您喝西北风也能呛到么?” 黎音哑口无言,只得在心头愤愤地又将再一次好心办坏事的土豆哥骂了一遍又一遍。 缺德的土豆哥,怎么早没告诉他这么苦??! 第167章 烟儿 陛下出行至此,接风洗尘总是地方官员少不得要准备的事宜。这是易云靖第一次寻访,洛城的郑府尹格外上心,诸事亲力亲为,歌舞膳食安排的无不俱细。 只是虽说如此,入席后位于高座的易云靖也显得有些兴趣寥寥,独自举着酒杯不知在想着什么,布膳的刘公公仅为他夹了几筷子的菜后便再不见他动筷了。 眼前身着罗衣的舞女舞姿婀娜,为首的一人面上蒙着轻纱,身量纤细高挑,穿着明显与别个不同的纱衣紫裙,待到一舞结束后方缓缓将面纱接下,露出的一张笑脸明媚动人又清丽无暇,直叫人移不开眼睛,笑盈盈的眼中闪烁着流光。 那双眼睛,竟是略有些像曾经他魂牵梦萦的笑眼。易云靖微怔,只是那双眼现在看见他只会有怨愤,已经不会对他笑了。 沈府尹喝了些酒,见陛下此状心情甚好,带头鼓起了掌,三三两两的官员随着他的掌声也渐次拍起了手,易云靖眯起眼睛笑了笑,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舞女一舞结束后并未随其他人一起离场,而是轻移莲步慢慢走向易云靖身前,缓步上了高坐上的台阶,易云靖低头俯视她,她便从容地跪倒在地上,乖顺地伏在易云靖脚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座下一时间安静了许多,明眼人都知道这姑娘怕是位高权重的沈府尹找来的,连坐在陛下身侧不远处本就心神不定的沈易安都瞬间变了颜色,又见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微笑点头,显然是叫她不要多想。 可怎么能不多想呢? 位列席下的许星河见此情景也是一愣,手中的筷子险些拿不稳落在盘中。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正同自家叔父使着眼色的郑府尹和自己叔父眼中精明的光,有些拿捏不准叔父这究竟是何意。 倒是易云靖依旧气定神闲地饮着酒,并理会他的臣子们交错的眼神和手势。酒杯空了便示意刘公公去换一盏过来。那姑娘见状便慢慢起身,从方提起银雕酒壶的刘公公手中接过酒壶,为易云靖填满了一整杯酒,双手端着奉上,易云靖也并未阻止,只是直接就着她的手饮下了这一整杯酒。 “你叫什么?”易云靖放开她,手间搓了搓似是在回味方才柔荑凝脂般的触感,饶有兴味地盯着她道。 “回禀陛下,小女名叫烟儿。”那女子巧笑道,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并不甜腻,反而带着几分飒爽的低沉感。 “陛下!”沈府尹见状出声道:“此女为京中思雨楼中最为出色的头牌舞姬,担忧陛下此行甚闷,臣便早在半月前安排了她过来,愿能为陛下略解解闷,陛下若喜欢当个乐子也好。” 当着诸位朝中重臣的面为帝王进贡美女,这在史册上可从来都是只有佞臣做得出的事情。楚秋然坐在最偏的位置上只觉得面前的一切荒诞无比,更可怕的是整座大殿竟无一人出声制止! 试问沈府尹是谁?哪个不长眼的敢无端触他的晦气?何况这种事眼观鼻鼻观心,陛下早上方闹了这么一出,这会子这个姑娘来的还不知是好是坏,谁会多言呢!说到底也只有楚秋然这个脑子简单的纳闷罢了。 “哦———”易云靖意味不明地长长应了一声,打量着眼前这名烟儿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层深意:“那有劳沈爱卿费心了。” 说着手略为轻挑地勾上了眼前之人精巧的下巴,却被烟儿幽幽地一退躲过了。 烟儿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此刻的神色,却是任谁都知道她必是害羞得红了娇嫩的脸颊。 沈易安着实有些笑不出来,被自己父亲抛弃的巨大恐惧和失落感包裹着她,让她再也不想多说一句话。先前不论易云靖如何冷落她无视她,可内宫又名有份的也只她一人,她始终坚信爹亲是自己的依靠,可如今爹爹这般的举动,几乎等同于向易云靖明说请他充盈后宫了。 怎么会?!沈易安压着心下的慌乱之感,爹亲不该会做这种事啊! “陛下,此女不但善舞,并且善歌,听闻先前思雨楼的歌姬们都自愧不如!”沈府尹此时又道:“若是陛下有兴趣,可叫她近身伺候着。” 闻言就连许星河脸上都着实有些不知该做何等表情了,楚秋然更是直接张大了嘴目瞪口呆,旁的人表情倒是藏的很好,只是谁又知道这祥和的表面上所有人都各自怀着什么心思呢。 “好!”易云靖似是很开心于烟儿的多才多艺,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示意刘公公将人领下去,道:“既是爱卿有心,朕便收下这份大礼了。来啊,赏赐沈府尹郑府尹黄金千两。” “谢陛下!”沈府尹同郑府尹一齐起身跪谢隆恩。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这场如闹剧般的宴席终是在群臣开怀畅饮皆醉的笑声中结束了,易云靖先行离场,沈皇贵妃同芳姑姑随后跟着,郑府尹强支撑着指挥宫人收拾残局,慢慢有应侍的宫人上来开始搀扶着这些大臣们离席回去休息。 几乎无人敬楚秋然酒,因此他喝的并不多,谢过了宫人便独自起身准备离去了,这时前来侍奉他的宫人却突然低下头,靠近了些凑在他耳边道:“大人,陛下邀您此刻去露朝殿,请您随奴婢尽快来吧。” 楚秋然瞬间愣在了原地,露照殿,那可是陛下于此地的寝殿! 黎音好像就在那········他不自觉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有一瞬间他怀疑这是不是谁在暗地里设圈套诓他,可这小宫人又分明不像说谎的模样,还掏出了块龙纹金牌同他看。见此牌如见陛下,楚秋然立刻便打消了怀疑。 眼见着大殿内仅余者寥寥,郑府尹正同沈府尹攀谈着,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郑府尹愉悦的笑声,那宫人轻轻推了楚秋然一把,道:“您快些随奴才来吧,陛下并不想被旁人知道,别让陛下久等了才是。” 第168章 他如何 直到站到露朝殿的宫门前时,楚秋然都甚至还在恍惚,想像不到陛下在这样一个酒宴之后悄悄召见自己是为何意。刘公公正焦急得侯在宫门外,见他来了便急忙迎上来,道:“楚大人您可终于来了!快进去吧,陛下等您多时了!” 闻此言楚秋然再不敢怠慢,加快了脚步随着刘公公进了露朝殿,一路上景色繁杂看的楚秋然眼花缭乱,远处一点闪着依稀灯光的偏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们去的方向是主殿,那这宫殿中还能有偏殿有人的,便定是黎音所住的地方了。 近在迟尺却又像相隔天涯,楚秋然收回目光,已是到了正殿,他站定后简单理了理衣冠,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殿内点了数盏烛灯,灯火通明明亮如昼,此刻易云靖正坐在主殿内,对着案上铺好的的笔墨纸砚发呆,见他来了也不抬头,只是沉着地在纸上又添了一笔,这才放下笔直视他。 “微臣·········” “不必多礼了,朕看得头疼。”易云靖挥手免了他的礼,让他上前道:“知道朕为什么找你么?” 楚秋然老实地摇摇头,傻里傻气的模样看得易云靖有些好笑。 “你怕什么?朕叫你来又不是要杀了你,做什么总畏畏缩缩的?” “臣·····臣怕说错话惹陛下生气,可有些话臣又不得不说!”楚秋然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实话:“虽不知陛下召见臣是何事,但臣依旧想启奏陛下———” 说着他又要跪下去,易云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摇头叹道:“朕知道,你是想说今日宴会之事不成体统,是么?” 楚秋然诧异地点点头,来不及细想又忙道:“陛下,若为一时之乐而弃祖宗家法于不顾,此非········” “朕知道。”易云靖无奈地笑了,将他扶起来拉到案前,拂袖道:“也就你个死心眼的敢同朕说这话,旁的你见到有一人敢多言语么?” “这······许是他们不好当面扫了陛下的雅兴吧。”楚秋然犹豫道。 “他们怕扫了谁的兴,朕心里一清二楚。”易云靖冷哼一声,楚秋然这才闻出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想起陛下今晚当是喝了许多酒,不放心道:“陛下若是觉得醉了,不妨先去休息,臣明日再来也好。” “这点酒还不至于,你且在这,朕有话问你。”易云靖不在意地并不理会桌上刘公公备好的醒酒汤,只是漫步走回案后坐下,似乎又想提笔写画些什么,到底又没有动笔。 “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楚秋然躬身道。 易云靖看了他半响,神色突然有些难以捉摸。 “朕以前听小音说过,你救过他,还同他一起生活过一段日子,对么?” 楚秋然猛然抬头。万没有想到陛下今日竟是要问他这个,易云靖还在等他的答案,似乎并不着急。 “是或是不是啊?” “是。”楚秋然不敢撒谎,只得道:“臣同阿音却有一段同行的时光,他很善良,并且嫌弃那时微臣贫寒的家中。” “确实够贫寒了。”易云靖听到这话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忍不住上勾:“那门略使一使劲怕都要落下来了。” “?!”楚秋然疑惑道:“陛下怎么知晓?” “小音曾带朕去过。”易云靖毫不遮掩道:“确实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楚秋然不好意思地笑笑:“陋室贫寒,叫陛下见笑了。” 易云靖垂眸长叹一口气,轻声道:“若是他喜欢,何处都是好的。” “您说什么?”楚秋然没听清,壮着胆子问道。 “没什么。”易云靖正色道:“他———可有什么喜欢吃的或是玩的?或是有没有什么在意的人你认识的?” “········啊?” 听见这话楚秋然脸都木了,有些不敢置信于这话竟是他一直仰仗的陛下所问出来的,而这位陛下此刻正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显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的答案。 “他————”楚秋然努力回想着他们当初在一起时的点滴,慢声道:“他喜欢吃糖葫芦,喜欢吃甜食,似乎———” 他想起了黎音那时毫不吝啬地将那件价值连城的衣物交与他去典当换银钱时的干脆模样,又道:“他并不大喜欢或者说在意珠宝饰物一类的东西········吧。” 闻言易云靖的眼眸眯了起来,似乎在琢磨他这话的真假:“他喜欢吃甜食朕知晓,但是不喜爱贵重器物·······你从何得知?” “臣初见他时,他身上穿了一件昂贵可抵千金的厚重衣物,”楚秋然道,他自打当了侍郎后总归见过些好东西,但是黎音那身衣物的质感却是连易云靖赐他的锦缎布帛都比不上的,那时他才知道自己曾经将多贵重的东西卖了个便宜价。 “但是那时微臣家贫至极,他便毫不在意地穿着微臣的旧衣物,将那衣服给了臣去变卖,这才有了臣买赶考的钱银。” 说起来楚秋然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易云靖却听得眼也不乍,半响才闻见他一声极轻的感叹。 “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 明亮烛火的映衬下,易云靖脸上落寞的神情却掩也掩不住了。 楚秋然暗自怀疑陛下是不是喝多了,又不敢多言,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恕臣多言·······您同阿音是不是有什么芥蒂未开,或是他惹您不高兴了?” “他哪里会惹朕,分明是朕惹他不高兴罢了。”易云靖自嘲道:“朕害他难过了许久,又不知如何哄他开心,这才叫了你来,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法子的好。” 楚秋然一时梗然,竟不知该同情陛下还是该担心阿音,静默了片刻,才吞吐道:“阿音他······并非记仇之人,兴许隔几日便好了呢,陛下您也先别太挂火········” “若真如此,便好了。”易云靖仰头喃喃道。 第169章 不若重来 阿音那个脾气,高兴了你说什么都好商量,不高兴半个字也别想多说,有恩报恩,有仇记仇,分的比谁都明白。 楚秋然对比简直太清楚了,若是真惹了他生气了,费多大的心思估计都难哄回来。 可现在这人却又是他的陛下,他得把话小心吞着拿捏着,不然保不齐会给阿音又添麻烦。 他着实不是个心思重的人,什么情绪都往脸上堆,易云靖瞧他一脸要说不说的纠结模样也是好笑,道:“想说什么,但说无妨,今日朕听了,明儿便忘了。” 楚秋然这才放下了心,道:“阿音有时虽然像个小孩子,其实心智比微臣来的成熟的多。微臣虽不知您与他是发生了何事让你们都来的不开心,但人心总是肉做的,您对阿音好,他心里也是都记得的。” “朕知晓他记得。”易云靖苦笑道:“若非他念着那一丁点儿的旧情,朕怕早就留不住他了。朕是怕..........” 朕怕朕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他不会原谅朕。 “臣读的书虽不多,但唯记书中一点便是何事皆是堵不如疏。”不晓得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的楚秋然坦言道:“有些事或许强扭着摁着,反倒是得不偿失最终人财两空。阿音他的脾气比谁来的都直白也倔强,逆着不如顺着,关着不如放了。” 说完这些他也暗自捏了把汗,只觉大殿一时间寂然无声,易云靖神色微动间无声地看着他,可楚秋然觉得他的目光好像穿透了他,看的好像又不是自己,是自己身前或是身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说了多可怕的话。 “..........臣失言,陛下恕罪!”楚秋然忙撩起衣摆跪下身去俯首请罪,可预料中的大发雷霆声半响都没有响起,他诚惶诚恐地抬头去看,却见易云靖依旧保持着方才的那个姿势没动弹。 “陛下?” 楚秋然有些忐忑,着实琢磨不清陛下心里到底想的什么,又见易云靖慢慢从座椅上站起来,脸上的表情好像滞住了一般动也不动,末了终于放弃了什么似的长出一口气,闭上双眼复又睁开,眼底如秋潭般再无了波澜。 “堵不如疏,若是只能堵不能输,那倒还不若釜底抽薪推翻重来。”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楚秋然说着话,又慢慢绕过面前的矮桌案站定在离楚秋然几步之遥的地方,神色被楚秋然看在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癫狂怪异。 “你继续说,还想说什么?”易云靖终于出声道。 “这.........”楚秋然上牙打了下牙,总觉得陛下方才的话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又怕说多了自己今天真没命走出这露朝宫了,便低下头小声道:“微臣怕知道的太多陛下就留不得微臣了。” “哈!”易云靖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是天不怕地不怕,你是这也怕那也怕,你到底也是小音带出来的,怎么有时候跟他的性子真是天差地别的。” 但有时候又像的离奇,易云靖把这句话埋在了肚子里。 “微臣虽不了解,却也知阿音出身显赫,他骨子里所有的东西,确是微臣一辈子也不能有的。” 楚秋然似是微微叹息了一下,易云靖听着却嗯了一声,道:“他———未同你提过他的父母亲人或是朋友?” “微臣不知。”楚秋然摇头道:“他甚少提及此事,臣也不便多问,只是一次偶然间看到了一位俊逸非凡的白衣公子来找过他,留下了些钱不多时便又走了,大抵那是他的家人吧。” 易云靖垂眸用指叩敲着额头,似是在想这话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涵义在里面,半响突然又抬起头,问了他个奇怪的问题:“楚爱卿,朕问你,如果是你的朋友被人关了起来,被你知道了,你会如何做?” “当然是去救他啊!”楚秋然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即便觉出了不对味来:“陛下这是何意?” 易云靖只是看着他便笑了。 “没什么,”易云靖道:“朕只是——突然想通了些事情。” “烟儿姑娘,今晚您就在陛下的寝宫里好生伺候着,放心吧,府尹大人都打点好了,回头少不了姑娘的好处!” 为烟儿描眉的姑子笑的谄媚,烟儿却一反方才在殿上的媚态冷下了脸一言不发,只是在那姑子凑上来为她点唇的时候冷淡地应了声。 “知晓了。” 姑姑为她描好了妆后她便起身,仔细地换上了薄纱轻拢的长裙,为她在挽好的发鬓间插上了一朵海棠花,她懒懒地倚靠在了窗边,轻柔的月光铺洒进来,出尘的容貌仿若天仙下凡,美的没有丝毫的人间烟火气,所有人都看呆了。 “看够了么?” 半响,还是烟儿自己不耐烦地转过了头,这才让一众丫鬟回了神。 “哎呦呦真是对不住!”那姑子笑道:“实在没见过姑娘这般的美人,一时间瞧我们这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姑娘快随老奴来吧,等下陛下就要回来了!” 烟儿虽冷着脸,却也顺从地跟着姑子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门,只是那表情任谁见了都不会以为是要去伺候圣上,端的就跟要去上刑一样。 “烟儿姑娘真美啊!” 等她们走出了很远,还有宫女仍旧如痴如醉地痴笑着:“要是我也能长成那样就好了!” “少做梦了!”一齐的旁人笑话她道:“醒醒,干活了!” 狭小的妆台前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了,一个宫女仔细地收拾着桌上散落的胭脂纸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她们道: “烟儿姑娘好是好,只是你们不觉得·······”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这边,她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说:“你们不觉得,她有些太高了么?” 先前说话的小宫女们皆是一愣,而后皆是如梦初醒。 “是哎······她好像······都快有陛下高了吧?” “我先前为陛下裁衣服,陛下身长将近九尺·······烟儿姑娘这身长·····可怕!” 第170 烟儿还是凌烟 作为姑娘,这身长是挺可怕的,若再壮实一些,端可称得上是女中豪杰了。 不过明显烟儿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在路过了露朝殿旁边的枕霞殿时停住了脚。姑子看了看无人的四周,有些焦急地催促她道:“姑娘您怎么了?快些进去啊!” “不急。”烟儿摇了摇头,侧过身看了看了枕霞殿的大门,眨了眨眼,道:“我听说———传闻中的那位小公子便是安排住在这?” “哎呦我的姑娘啊!这话不能说啊!!”那姑子一听立刻急了,慌忙要上来捂她的嘴,烟儿皱了皱眉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听她惺惺然道:“那小公子······不提了,不能提!有胆子提的没胆子活,您这马上要沐皇恩了,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捅娄子啊!” 烟儿不置可否地动了动唇角,却也没多坚持,转头顺从地走了。 陛下此刻还在主殿的大殿中,姑子领着烟儿从侧门进了主殿的寝屋中,带她在那张暗色的大床上坐好后解开了外层的纱衣,正想连着她的里衣一起解了时,烟儿伸手不耐烦地将她的手打开了。 “等下陛下进来,见我这样子就跟勾栏里的娼妓一般,你觉得会好么?”烟儿语气生冷道。 “是,是!”姑子连声应着,心道这烟儿姑娘真是心高气傲,还未得圣眷便翻脸如翻书了,这以后若真飞黄腾达了可还了得了?当下心里就带了些鄙夷出来,可又不敢上脸,只得道:“那姑娘好生在这坐着等陛下回来,老奴先走了。” 烟儿看也没有看她,只是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姑子勉强咽下了心中一口怨气,趁着陛下还未回来赶紧离去了。 “可算走了!这老妈子简直烦死人了!” 姑子一走烟儿便毫不留恋的麻利地起身,骂骂咧咧无比嫌恶地系好了衣服扣子,在门口扒望了一阵,确定了无人之后,轻身一跃竟是上了房梁,飞快地朝着枕霞殿去了。 枕霞殿内其余的宫女们都被绿婉打发走了,黎音方洗漱好了准备躺下歇息,绿婉正拉下了帘子准备熄灯出去时,烛火突然一阵摇曳,随即闪过一道似有似无的影子,不知哪来的风带到了这里来。 绿婉一愣,下意识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可并未有还未离去的宫人,黎音坐在床上有些奇怪地看着走来走去的绿婉,出声道:“怎么了?” “明明没人啊,门窗奴婢也是掩好了的,怎么就来了风呢?”绿婉疑惑不已,紧接着毛骨悚然:“会不会有人藏在这想要谋害公子?!奴婢这就去叫人来!!” 黎音还未来得及叫住她,她自己说着就要往外跑,黎音赶忙在后面连着叫了她好几声:“绿婉!绿婉!姑奶奶!!快回来!!!” 绿婉听他喊得急也只得先住了脚往回跑,小喘着急气道:“公子您别怕!有奴婢在这,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的!” 黎音失笑道:“要是真有贼人还得是我保护你呢,哪能让你一个小姑娘挡在我前面。” 他将绿婉拉近了些,宽慰她道:“你想多了绿婉,这里虽不是皇宫,到底也是你们陛下出行的行宫,加上········” 说到这他冷哼了一声,绿婉明白他的意思,不敢接话,听他继续道:“这枕霞殿外自是重兵看守的,是何原因你也知道,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闯进来害我么?” 绿婉眨巴着眼睛,琢磨着好像是这么回事,可又实在有些不放心,道:“可奴婢方才着实看见了有一道人影———” “许是你忙了一天,累了看错了吧。”黎音打了个哈欠道:“不必担心了绿婉,赶紧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 “哎。”绿婉蹙着秀眉点点头,不放心地仍四处探瞧了半响,实在是瞅不出花来了,这才有些担忧地边往出走边道:“那您有事情一定叫奴婢啊!” “知道啦!”黎音不在意地摆摆手:“快回去睡觉吧。” 等到屋内终于剩他一人时,他缓慢地长舒了口气,对着窗户的方向,轻声道:“可以出来了?” 窗外一时没有动静,半响才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哽咽声。 “这次———不先对暗号了?” 声音虽被刻意压低了,但熟悉的嗓音瞬间叫黎音红了眼眶。 他强忍着情绪又想哭又想笑,暗骂了一句什么,捡起了桌边的什么东西就往关着的窗户上扔,哑声道:“你大爷的!进不进来!” 那重物并未砸在坚实的窗框上,而是被飞身进来又一脚带上窗户的人影顺手抄过扔在了地上。 黎音顾不得穿鞋,赤脚踩着冰冷的地面起身,随即便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阿音———!”来人哭哭啼啼的,哽咽得几乎说不出来话:“我——你————” “你奶奶的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找我!”黎音也是眼圈全红了,两个身量相近的人抱在一起,彼此用力的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好不容易抽开了身才能入世来找你的!”来人放开他,擦了把脸上的湿润,清了清嗓子道:“你不知道,最近天界简直乱成了一团了!” 来人自是凌烟。 “那你们·······哎?”黎音刚疑惑地要问他时,才发现他穿了一件风骚至极的纱衣,一身女子的打扮,头上戴着花,胸前还有两个可疑的凸起········ “你————”黎音有些不忍直视他,方才的激动此刻全化为了不可言喻,心下只剩下了惨不忍睹这一个想法:“乖,你告诉我,你吃错什么药了,穿成这样?” “艹!你还说我没良心!”凌烟气呼呼地踹了他一脚,扯下了发上的海棠花扔到一边,“老子为了见你,连色相都出卖了,这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 他说着还满不在乎地从胸前掏了两个充数的馒头出来,递给黎音道:“这可是给我上贡的贡品,我刚从祭台上顺过来的,吃么?” 第171章 诉衷情 黎音深恶痛绝地后退了好几步,看那俩馒头恶寒到了家。凌烟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挥手布下了一片隔音的结界于屋子中。 外面乱七八糟的太多,不防不行,这样他们就是在这打翻天了外面的守卫也不知道了,甚好。 “所以你是忽悠了沈府尹,让他把你献给皇上才混进来的?” 琢磨明白了前因后果的黎音觉得自己的头上好像有点冒绿光,莫名有种后院失火的感觉。 在这地方呆久了脑子都开花了?黎音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狠命甩甩头让自己清醒清醒。 “对啊!”凌烟没留意他的反常,坐在床上大口地啃着馒头,身上那件低俗的裙装被他扯了放在一边,随手还变出了件长衫胡乱裹了,加上被他自己抓的乱蓬蓬的头发,可真算是相当好看了。 “那个猥琐的老不死的,我废了多大劲才把那个什么什么阁的头牌折腾走混过来,结果他成天跟我扯什么要我一定把他们陛下勾引上套了,让他别老天天盯着你!” 凌烟咬牙切齿地把嘴边有点硬了的馒头当成沈府尹恶狠狠地啃着,边啃边骂道:“真是亲爹!自己女儿都不顾了!他女儿都坐到皇贵妃了,还不知足呢?” “他要是知足,你今天也混不进来了。” “饿死我了,为了今天我可是足足饿了七八天了!不然估计他们那皇上看我那么壮实也不多看我一眼了!” 怪不得看凌烟瘦了这么多,黎音在心底默默感动了一下,然后把他手里的另一块太师糕拿回来放回了盘子里:“那别吃了,我看你这个体型挺好的。” “…………” “说正经的。”黎音低声道:“你这次来是来做什么的?方才说天界乱了,怎么回事?” 闻言凌烟也沉下了脸,他沉默了半响,转头看向黎音的目光突然有些复杂。 “天界最近好多事,”凌烟道,“同妖界的大战…………” 他说到这小心地看了看黎音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异样才继续道: “本来之前天界已是屡战屡胜,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了,可不知妖王突然发了什么狂,御驾亲征后压重兵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二郎神本来已经打算收兵谈判了,没留神妖界玩了这么一手,眼下也是损失惨重,两边打得难舍难分了。” 黎音皱着眉头,想到之前留姬来找他时那凄切的神色,暗自叹了口气,问道:“那那位留亲王如何了?” “留亲王?留姬?”凌烟一愣,“听闻先前他同妖王大吵了一架似乎还大打出手了,那之后就失踪了,妖王也在找他,还道是天界捉了他成天大发雷霆,可是我们谁也并没有见过他啊。” 黎音垂眸道:“我见过。” “?!”凌烟大惊道:“你把他宰了么?!” “…………”黎音无语了半响:“你说的对,我该把他趁机宰了。” “…………” “我现在这样,”黎音对着自己比划了比划,“你看我能杀谁?土豆哥?” “好吧,”凌烟道:“他来找你了?” “嗯,”黎音道:“他求我给他王兄解了那桩姻缘,我答应了。不为他,为凡卿。” 提到这个名字凌烟也静默了,他咽下了胸中难言的情绪,道:“先不提这个。阿音,你的伤如何了?白夜送的药你吃完了么?” “嗯。”黎音点头道:“那药很好用,已经好了许多了。” 凌烟低下头,情绪不知为何有些消沉,黎音有些奇怪,凌烟却没留给他发问的机会。 “阿音,对玄渊——你是怎么看的?”凌烟道。 “啊?”万没想到他蹦出了这么一句的黎音目瞪口呆道:“都是多少年的同修了,还一同位列仙班,你问我怎么看?” 说着他自己也觉出了些古怪:“他出什么事了?” “玄渊他…………回去后被关到无声狱了。”凌烟犹豫道。 “什…………!”黎音惊诧地喊出了声,随即便猜到了最有可能的原因,瞪大了眼睛道:“因……因为我?!” 凌烟沉默地看着他。 “这…………”黎音手足无措,先前他从未想过会连累玄渊,“怎么——他当是护驾有功才是啊!你和白夜都没事,他为何———” “他确实是护驾有功,但是他忤逆了陛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把黎音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他满目惊慌地抓着凌烟的肩膀使劲摇晃着,不知不觉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凌烟你快说!!” 凌烟叹道:“他本不想我们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你还是有权利知道。” “你那惊天动地的一走,陛下回天后大怒,要重罚你。但当时你已经挨了天罚身受重伤,还在这历着劫,定是挨不过的,我们任谁为你说话陛下都不听。” “他们要抓你的时候玄渊站了出来,他不要任何的赏赐,只求替你挨了所有责罚,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后被关进了无声狱。” 凌烟越说越难受,说到这已是几乎说不出话了,黎音嘴唇都在发着抖,浑身冰冷地听着这些他从未料想过的事情。 怎会…………怎会?!! “那——那玄渊的伤……”他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手,颤声道:“药神给他配药了么?他、他怎么样了,啊?!?” “自是配了的,”凌烟闭上眼,“白夜给你送的哪瓶,便是原本他的药。” “!!” 黎音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劈头盖脸地在此刻一齐向他砸了过来,把他砸的头破血流又不知所措。 “那、那他……” “因为不能说那药给了你,他只能自己苦捱了伤痛好久,终是延误了。”凌烟轻声道:“后来可算请来了药神,现在已经恢复了许多。” 黎音抖着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跳了起来,只得又强做镇定地勉强扶着床边的床栏慢慢坐回去,结果腿软撑不住身体,猛然间整个人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凌烟并未扶他,只是同他一起跪坐在地,慢慢抓过了他冰凉的手。 第174章 人赃俱获 果然,见他如此易云靖脸上也是一阵古怪之色,只是碍于案情重要先不好发作,暂且先不理会他,又问李涉道:“若朕给你七天时间,你能否找出证据,抓出凶犯来?” 七天时间着实太短,谁都知道,但这样一个危险至极的人就埋伏在这行宫中不知何时就会再下杀手,现在已是闹的人心惶惶了,若再拖延几天任是谁也放心不下的。 李涉抬头道:“能,逾期抓不到凶犯,臣提头来见!” “好!”易云靖一拍桌案,叫洪姑姑先下去,又对着沈府尹和郑府尹道:“那朕就任命李都尉全权负责此事,至于你们二人各罚半年俸禄,至于郑府尹,事是出在你的地方,下去自领三十大板吧。” “啊?”郑府尹连惊吓都忘了,嘴唇抖了几抖,最后苦着脸拜倒道:“臣、臣遵旨········” 目送着两位府尹叹声离去,李涉独自留下来,对易云靖道:“陛下,臣有事相请。” “你是想说小音?”易云靖一眼便看穿了他。 “是。”李涉毫不掩饰道:“臣怕是要彻查这整个行宫了,少不得要打扰那位小公子了,望陛下准许。” 易云靖沉默着在殿中走了几步,最后站在窗旁,慢慢抬手推开了窗户。 窗外春意盎然,已有柳树抽了嫩芽,天气已然开始回暖了,所有的杀意皆被埋在了昨夜的黑暗中,白日依旧是无比明亮温暖的。 “去查吧。” 易云靖抬头仰望着那温暖又遥不可触的阳光,眯起眼轻声道。 黎音,玄渊,凌烟,白夜。 师尊,徒儿在。 明日便要飞升了,为师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现在下山,从此天界与你们无缘,作为凡人无忧喜乐一世。 二是留下,飞升至神位仙位,此后你们的一生,注定要奉献于天界甚至是六界众生的平安喜乐。 上一任神位者四十九人,战死沙场者二十七人,舍身祭天者四人,死于苦谏者七人,魂飞魄散无可超生者六人,血肉固边疆者五人。 文死谏,武死战,选择了脱凡这条路,就要做好为此而牺牲的准备。 你们怎么选? ·········· 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黎音自梦中醒来,几乎记不得今夕何夕。 他记不得凌烟是何时离开的,昨夜所有的事情涌在了一起全塞了过来,塞得他迟钝了许久的脑袋一时险些受不住崩溃,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下的都不知道。 天大亮了,绿婉却少见的不在他身边候着,屋子还是昨夜凌烟来时的样子,黎音慢慢爬起身赤脚踩下地,冰凉的地面让他整个人一激灵,顿时清醒了不少。 他觉得有些渴了,又想到许是绿婉近来太累才没有来备茶,也不想这时候打扰她,便端起了昨夜放于床边的茶水,端起来一杯凉茶下肚,胃都跟着要抽着疼。 若他现在是在历凡劫,那已经耽搁了这么久,怕是麻烦马上就要来了。 他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奔来,他抬头向门外看去,只见绿婉不知为何脸色苍白地跑进来,还不待他发问便被抓起手上下左右仔细看了又看,似乎终于看出了没有长出花来才松了口气放开他。 “绿婉,”黎音心里有点明白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公子,出大事了!!”绿婉匆匆跑回来,气都还没太喘匀,急声道:“昨晚席上那个烟儿姑娘····就是陛下钦点的那个烟儿·····就是昨晚那个······” 她急得有些语无伦次,生怕黎音不知道烟儿是谁一样,手舞足蹈的比划着,黎音摁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别急,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昨晚宴会上有个烟儿姑娘,被你们陛下看上了,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她她——”绿婉吓得脸色惨白:“她死在陛下的寝宫里了!!” “嗯?”黎音一愣,不可能啊,凌烟昨晚才与他见了面,凡间能伤灶王爷之人寥寥无几,若是离开后出了什么事他总是能感觉到的,现在他能感知到凌烟分明好好的。 那········他目光瞟到了不远处地面上昨晚被凌烟顺手从头发上拆下来扔在地上的海棠花,满腹的疑惑,那死的是谁? 绿婉见他不言只当他被吓坏了,正要挤出几句话安慰他的话,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闯进了这座枕霞殿中,门被大力推开,手持长枪的护卫闯了进来包围住了他们,随后走进来的是面无波澜的李涉。 “公子。”李涉率先对黎音抱拳行了个礼。 “李都尉。”黎音扫了这群人一眼,镇静道:“这是来我这查犯人了?” “职责所在,公子见谅。”李涉沉声道,随即便挥手示意侍卫道:“搜。” 搜都不必搜,离窗户最近的侍卫脚下便是一朵被扔在地上的,明显不属于这枕霞殿任一地方的海棠花。 花瓣已经有些蔫巴了,显然不是今日新鲜摘的。 一时间全屋的侍卫都将枪头对准了这个在昨日还被他们仔细护着的小公子,李涉接过侍卫递上来的花,当即脸色便有些难看,他看了眼丝毫不为所动的黎音和一旁呆若木鸡不可思议地盯着黎音的绿婉,喝道:“都给我仔细搜!” 黎音站着不动任他们满屋子的翻,直到有人翻开了床上的锦被,拉出了凌烟昨日随手换下的那条紫色的纱裙时,他才不易察觉的轻叹了口气,双手抱臂一言不发。 他好像知道凌烟昨晚这么急着来找他的另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因了。 “大人,这······”侍卫将那纱裙呈给李涉,李涉拎起来抖了抖,上面还有些昨日被凌烟自己扯开的裂痕。他眯起眼睛,抬头注视着似乎并不打算为自己辩解的黎音,眼神晦暗不明。 案情似乎已经很明了了。 好了,这下人赃俱获了,意图不轨失败后恼羞成怒杀人灭口,一连串下来毫无破绽,黎音都替他想好词了。 第173章 奇怪之处 陛下南巡第一日寝宫里便死了人,这性质可小不了了。 还未亮透的寝宫内挤满了人,那具尸体早被宫人抬了下去,正由御医探查着,许星河正在清理现场,驱赶无关之人远离此地,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长舒一口气,为接下来可能要面对的诸般事宜开始思量起来。 易云靖身着明黄色的寝衣有些疲惫地坐在寝宫的主殿中,下面跪着瑟瑟发抖的郑府尹、有些慌乱的沈府尹和面无表情的李涉。 “一个一个说。”易云靖敲了敲桌子,缓声道。 闻言沈府尹与郑府尹立即互看了一眼,随后郑府尹膝行上前败倒在地,浑身发抖颤声道: “此事微臣难辞其咎!是臣看护安排不当,竟让此等事情发生在陛下眼前!臣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行了行了,”易云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回去,又问沈府尹道:“人是你送来的,你有何想法?” “陛下,人命关天,又是如此灭绝人性的惨状,摆明了是在挑衅和威胁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陛下彻查啊!” 沈府尹言辞激烈,一把胡子都被他的呼出的气吹的飘啊飘,似乎恨不得下一秒便将那凶手抓出来严惩不贷。毕竟是他费尽心思弄过来的人,还未混上陛下的龙床便已死于非命,摆明了同他过不去! “说来说去没一个说到正点上去的。”易云靖长呼出一口气,起身背过身去望向了那间血淋淋的寝居,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的李涉上前,俯首道:“陛下。” “你说。”易云靖头也不回道。 “此事是臣之过,臣愿一力承担。”李涉沉声道:“臣愿接受责罚,揪出幕后真凶,以慰那位姑娘的在天之灵,还陛下安宁。” “李都尉说的对啊!”郑府尹连连应声道:“此等罪大恶极之人不揪出来,天知道还要做什么令人发指之事!” 这时负责检查尸体的仵作来了,放换下了一身带着血的衣袍便由刘公公带着进了来。 “微臣叩见陛下。”仵作一进来便跪道。 “起来说话。”易云靖道:“那尸体如何,你且仔细说来。” “臣遵旨。”仵作略一思量,随即轻叹了口气,道:“是具女尸,四肢皆被钝器打断后又用钢钉钉入了骨缝中拼接起来,十根手指脚趾都被折断了,连指甲也被拔的一干二净。身上数不清的大小伤痕多为利器所伤,致命的伤在心口,被人捅穿了心,也可能是生前被放干了血而死。面容被划得无法分清,不过微臣听说那个时候会在陛下寝宫的,当只有那位烟儿姑娘无疑了。” 这手段何止令人发指,简直穷凶极恶到了极点,从未上过沙场的沈府尹郑府尹听得一阵恶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素来铁血的李都尉也不紧略皱了皱眉头,对待战俘要他们招供也不是没使过刑具,只是从未见过如此惨绝人寰的死法。 死就罢了,还非要人死的毫不安生,还是一个生前那般美貌的柔弱女子。 唯有易云靖神色如常的听完了张御医所言,点点头又道:“那屋子里可有又发现什么?” “暂且没有。”仵作摇头道:“屋内并无其他痕迹或是挣扎的迹象,当是烟儿姑娘被人害死后才拖到了屋中。” 易云靖半响不语,让刘公公带仵作先下去,示意李涉起来道:“你可察觉何处不对。” “启禀陛下,臣认为此事大有可疑。”李涉低着头仔细琢磨了一下方才仵作的话,斩钉截铁道。“可否先请陛下传昨夜最后见过烟儿姑娘的人上殿。” 易云靖看向了刘公公,刘公公忙道:“回陛下,昨夜最后见过烟儿姑娘的当时内宫中的教引姑子洪姑姑。” “传。” 很快洪姑姑便被带来了寝宫,只是很明显她被吓坏了,整个人哆哆嗦嗦的,见到陛下直接整个人跪瘫到了地上,大哭道:“陛下!老奴冤枉啊!老奴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行了别嚎了。”易云靖一句话便让洪姑姑立即住了嘴:“李爱卿,你问吧。” “是。”李涉转头对向那洪姑姑道:“你昨晚最后见到烟儿姑娘是什么时候?” “是······是子时。”洪姑姑声音仍在颤抖:“老奴领着烟儿姑娘过去的时候怕误了时辰,特、特地多看了一眼时辰。” 她说完明显大殿内安静了许多,李涉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响,又问道:“那她穿了什么衣物?” “是、是特制的紫烟罗纱裙,发上还带着一朵海棠花。”洪姑姑见没有怪罪她的意思,略微冷静了些道:“那衣裙是请绣娘赶制了数日才制出来的,只那一件。” “嗯。”李涉转身对易云靖道:“陛下,臣认为疑点已经很明显了。” 他此言一出,沈府尹郑府尹一齐扭头望向他,易云靖略一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昨夜晚宴时众人都在,即便烟儿姑娘先离场凶手也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晚结束时为亥时,烟儿姑娘去陛下寝宫时为子时,而陛下发现烟儿姑娘的尸体时时间已然将近寅时,如此算来烟儿姑娘独处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不到的功夫,那凶手竟能完成将烟儿姑娘掳走,放干血折磨致死,又大费周章带回来布置现场后安然离去,时间显然是很紧凑的。” “此确为一个疑点,”易云靖沉吟道:“若真如此来看,凶手怕跑不出昨晚参加宴席之人了!” 郑府尹瞬间变了脸色,大惊爬上前道:“陛下明鉴,昨晚宴席上之人皆是臣仔细核对了几次名单才准许入场之人!绝无不相干之人混入其中啊!!” 瞅他那副没骨头一样的模样沈府尹都觉得有些无处着眼,陛下还未怪罪谁,他倒先卖惨卖了个干净,这是生怕陛下想不起来处罚你个监管不力之罪是吧?! 第175章 无可言说 但是李涉并未露出他所想的那样愤怒或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一脸凝重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 黎音猜,他大抵是想自己声嘶力竭地喊几声我是清白的或者不是我什么的,不过显然自己的态度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凌烟肯定不是来害他的,但是所作所为肯定也是为了他能尽快回天,所以他也得多少配合着点。 “李都尉大人想说什么,大可直说。”黎音随意地拱手道。 “你——”李涉咽下胸中难言的情绪,低声道:“没什么要辩解的?” “没有。”黎音道。 满屋侍卫的兵甲将他包围在其中,李涉眼中闪过一丝情绪,随即道:“那———” “李都尉大人!这之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这时方才一直沉默的绿婉满脸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纵使方才她看向黎音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和惊恐万分,此时见李涉要将黎音带走,仍是忍不住冲上前挡在黎音身前道:“公子他昨夜一直在此,断不会········” “敢问姑娘,”李涉道:“你昨夜可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他身边么?姑娘可以确定小公子一步都未离开过这里?” “这······”绿婉噤了声,一下不知如何说,她昨晚确实离开了,而她离开后公子独处的那段时间,正是烟儿死的那段时间。 绿婉脸上急出了汗,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让开,仍试图为黎音解释道:“公子不是那样的————” “绿婉,好了。” 这时黎音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推到了一边,自己走上了前。 “公子!”绿婉急道。 “不必着急,不会有事的。”黎音回头对她一笑:“多谢你,只是你确实该走了。回去找你们陛下吧,他会为你安排妥当的。” “可是!!”绿婉还要说什么,黎音却再没回头。 他在兵刃相向中走到了李涉面前,低头看了看胸口不知何时有些异样的似乎被人塞了东西的鼓起,复又抬起头道:“走吧。” “得罪了。”李涉抱拳对他施了一礼:“带走!” 当易云靖方听到李涉拿着那两样证物前来复命时,失手打翻了桌边刘公公刚刚泡好端上来的牡丹白茶。 “陛下,”李涉道:“这两样东西是在小公子寝宫中找到的,经洪姑姑确认确是烟儿姑娘的东西,微臣只得先将小公子押入了地牢中,只是碍于陛下颜面暂且狱卒还不敢上刑,还请陛下定夺。” 易云靖凝视了那件紫衣和那株已然枯萎了的海棠花许久,面上不是震惊不是震怒,而是满脸复杂的神色,他眯起眼,捻起那朵海棠花,将他放在了自己的案桌上。 “他········”易云靖叹了口气,道:“什么都没说么?一句解释或是为自己开脱的话都没有?” 李涉低下了头,道:“并无。小公子从头到尾,对此未发一言。” 闻言,易云靖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新茶已被换上了桌,绿婉哭哭啼啼地被刘公公带了下去,临走还在求着自己一定要明察秋毫为公子伸冤。就连绿婉都为他喊冤枉,为何他自己不仅不喊,还接受的这般心安理得? 就像一早盘算好了一样。 “李涉。”易云靖闭起眼睛,直言道:“你觉得是他么?” “不可能。”李涉斩钉截铁道:“任是谁杀人灭口后都知道要毁尸灭迹,依小公子的才智,他不会笨到杀了人后还将那么重要的两样证物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人来搜,也不会被发现后一言不发地乖乖跟着走。” “是啊,连你都这么觉得,他肯定也想得到我们是怎么想的。”易云靖苦笑了一下,道:“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两种可能。”李涉道:“一是他知晓凶手是谁,在极力地为他开脱。二是他并不知晓凶手是谁,只是想借此········”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易云靖却懂了他的意思。 “只是想借此离开朕,对吧。”易云靖轻声道:“朕猜也是。” “但臣总觉得,小公子当时的态度,似乎很奇怪,当时并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却又知晓为何这两样东西会在他的寝宫里。”李涉锁眉道:“但若如此,小公子没理由为那人开脱抵罪才是,这于情于理也说不通,” “于情于理能猜的通的,就不是他做的事了。”易云靖将那衣裙拉开,见上面有几分裂痕,不知为何沉下了脸。 “那若如此,臣接下来还要如何做,还请陛下明示。”李涉道。 易云靖安静地盯了那件衣裙许久,道:“尸体处理了么?” “仵作验完了尸,一直被停放在了冷库中,待到查清了案情便可入土了。”李涉道。 “不必等了。”易云靖道:“你吩咐下去,将那尸体处理了吧。接下来的,你继续查下去,地牢那边·········” 他顿了一顿,长叹一口气,道:“先关着吧,衣食不准亏待,吩咐狱卒不许难为他就是了。” 这案子办的神奇,案情未理清楚便要先把至关重要的尸体埋了,嫌疑人抓到了不准用刑,还得好吃好喝供着,这话放出去任谁听了谁都要怀疑这是办案还是在玩什么古怪血腥的游戏了。 但是李涉毕竟不是常人,他只是很安静的听完,低头道:“臣遵旨。” “········” 易云靖过身踯躅了片刻,又转过身,似是抱着最后一点期待问道:“他真的·····没说要见朕?” “回陛下,”李涉垂下眼,道:“不曾。”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日之内陛下寝宫中死了位如花似玉的舞姬和凶手就是陛下宠爱的小公子两条小道消息便传遍了行宫之内,举座哗然。 这一天是个可以被记入野史里的大日子了,流言四起,个个将烟儿姑娘的死状描述的惟妙惟肖,说她如何貌美,又传那小公子如何善妒,竟只因陛下要宠爱一个小小的舞姬便残忍地将她杀害了,各种不着边际的风凉话传的风生水起。仅有少数觉得个中另有隐情的,却也被人言淹没在了猜忌之后。 第176章 对奕 为神,为人,为妖,为魔,其实说到底无甚区别,活法不一样罢了。 黎音走在地牢的暗道上,如是想着。 若真说有何区别,不过为谁而活罢了。 狱卒待他不算气,却也没有刻意刁难,甚至在黎音走进牢房里的时候还轻轻掩上了牢门,像是生怕惊扰他一样。 被关起来这种事,他也好像都习惯了。上一次是被易云靖亲手带了出去,这一次却几乎是被他亲手送了进来,而他再也不指望有人来救他了。 或者说,没有才好。 他安静地盘膝坐在床上,调息着体内已恢复了许多的仙气,一边盘算着被关进来的时间,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想来易云靖也是懂了他的意思,他进来了有几日了,易云靖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也不曾派人审问过他。 这是他们二人下的一场大棋,拼的是谁先稳不住气,旁的牵扯是不该有的,任是谁要插一脚进来,都不会有好下场。 凌烟入世之前有紫薇星君提点,又能提前窥得天机册,自然什么都知道,那日他离开的时候,实则留给了黎音一样东西,塞在了他寝衣的衣襟里,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他究竟是谁是这一切的元凶。此刻他将那物捏在手里,闭上眼一声叹息。 那个不明不白死了的烟儿,黎音细细琢磨了一阵,虽还有些不解,大抵也有些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了。 若是那个人的话,那之前媛儿的事便也说得通了。他先前一直不明白为何媛儿会无缘无故地跑到他处闹那样一件注定没有好下场的乱子,现在想来,也不过宫中朝堂博弈的牺牲品罢了。 他想,多谢凌烟来的这一遭了,他总算是都明白了。 眼下只是盼着楚秋然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子,千万别一头撞进来。 “陛下,这是今日的········” 刘公公方将手中一打高高叠起的奏折送至易云靖的桌案上,易云靖便直接一翻手,将整个桌案掀翻了。 “拿下去。”易云靖冷着脸,对着那一地的奏折目光都要冒出了火。 “一个一个听风就是雨!不过朕先为了安抚人心将他收监了,他们就上赶着全冒出来开始给朕数他莫须有的罪状,一个个催命符全来进谏求朕处死他!朕何时养了这样一帮闲人!!” 易云靖着实气的不轻,刘公公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绿婉端着个托盘子刚进门就被他吼懵了,又不敢上前,只远远得跪着怯怯地等他火气消些。 “都跪着干什么!起来!”似乎终于发够了火,易云靖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两人又不耐烦地转过身去,绿婉小心翼翼地又端着托盘站起身,欲言又止地小步上前又不敢太靠近。 “拿的什么?”易云靖扫了眼她道。 刘公公将那托盘上盖的盖子小心翼翼地带下来,内中是一盘方洗好摆正的鲜亮果食。 “回陛下,”绿婉忙道:“这本是奴婢备给小公子的,只是膳房的人说近来蔬果产的不好,这新上供的蔬果挑来挑去只这些能入眼些,便先给陛下送来了。” 易云靖伸出去欲拿的手一滞,随即收了回来,低头沉默了片刻,方道:“不必了,都送到他那去吧。” 他随即想了想,又道:“你顺带去看看他在那住的如何,若是不习惯你去为他多备几床被子和衣物,看好他按时吃饭,还有·······” 绿婉正仔细地听着,易云靖却突然没了声,绿婉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又见陛下一脸犹豫又难言的表情,刘公公偷偷拽了拽她,示意她先别说话。 “还有·······”易云靖长叹了一口气,道:“他若想见朕了,一定要立刻来知会朕!” “······哎。”绿婉听着难受,应了一声便端着盘子出去了。 易云靖站在殿中,木然地盯着脚下散乱的一堆奏折,他心烦意乱地踢开了脚下的一本,那本奏折随即飞到了一边自行摊开,上面果不其然的写着请求陛下大局为主处死心怀叵测的小公子,只是落款的署名明明白白的写着沈府尹三个大字。 易云靖瞥了一眼那个名字,一声冷笑。 “陛下······”刘公公站在他身后,有些犹豫道:“其实您若实在不放心小公子,大可去看看的啊!小公子毕竟还未被定罪,不算是·······” 易云靖猛然间回了头,那眼神乍然又凶又狠,叫刘公公一下闭了嘴,随即狠抽了自己两个响亮的耳光。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易云靖回过头,挥手不耐道:“行了,最近皇贵妃那边如何?” “这——回陛下,皇贵妃娘娘被先前这凶杀案吓到了,近来似乎有些病了,终日闭门不出,就连许大人有两次来看望都被拒之门外了。” “嗯。”易云靖意料之中地点点头,平复了一下自己激荡的情绪,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你说许大人······许星河从未送过奏章过来?” 因着他们所有人在行宫不上早朝,奏章都是由刘公公代收转交给易云靖批阅的,而易云靖近来心情不好,加之奏折千篇一律说的全是一般的话,他便几乎看也不看全扔到了一旁。 “是。”刘公公道:“许大人和楚大人从未递过奏折过来,许大人同奴才问过小公子的情况,还请奴才劝陛下先冷静莫要急着定罪,楚大人则是求见陛下几日了,口口声声小公子是被冤枉的要同陛下分说,只不过陛下您近日谁也不见,便都被打发回去了。” “呵。”易云靖又是一声冷笑,只是这次声音里没了方才的冰冷。 “亏得是还有他们两个,不然朕都要怀疑朕家的天下何时改姓沈了!” “这楚大人同小公子有昔日之情会站出来不奇怪,就是这许大人,之前有过那么件事,这次又有他叔父,竟也能如此冷静不落井下石,也实属难得了。”刘公公笑道:“也是陛下之喜了。” 第177章 阴谋四起 “也算不得喜,”易云靖越过了脚下的那一地的奏折,道:“意料之中情理之外吧。” “那您看——”刘公公仔细地捡起了那一地的奏折,重新堆好后搁在了一边上,躬身道:“是不是找个理由把小公子放出来?毕竟李都尉那边..........” “不急。”易云靖伸出手要去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用杯盖刮了刮茶沫,道:“他若要见朕,自然会说的。” “哎。”李公公只得应了声,心道陛下和小公子这是在较什么劲呢。 李公公不知道,绿婉也不知道,他俩较的劲,那是拿命去拼的,哪有那么容易去妥协。 沈皇贵妃就住在行宫中离露朝殿不远的倚翠轩中,此刻倚翠轩中静静的,宫女们进进出出,也不闻一声轻语声或是脚步声。 沈易安此刻就在殿中,却并非如传闻中所言被吓病了,而是被一群姑子们拦在了屋中。 “本宫现在要去面见陛下,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叫你们竟敢挡本宫的路!” 沈易安怒斥道,她被这群人挡在屋中已有几天了,自打露朝殿出事那天起这些姑子便来了倚翠轩侍奉,起初她以为是陛下担心她才派来的人,只是随即她便发现事情不对头,这群人虽也是尽心尽力地侍候她,可却从不让她迈出这殿门一步,甚至连倚翠轩门口都不知何时多了许多守卫,就如同禁足般看守着她。 她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被变相囚禁了。 “皇贵妃娘娘,奴婢们没胆子拦您的路,”为首的姑子不亢不卑道:“只是现下娘娘您受了惊还病着,吹不得风,奴婢实是担心您见了风再缠绵回病榻之上,这才不敢让您出去啊。” “你们胡说八道!!”芳姑姑扶着沈易安气得恨不得破口大骂:“娘娘玉体安康的狠,你们哪只眼睛见到娘娘病的吹不得风的!!胆敢这么对皇贵妃娘娘,你们长了几个脑袋!!” 姑子们却只是站着并不回话,任她骂着也不退一步。 “你们!”沈易安气得脑中一片头晕目眩:“谁——谁叫你们来的?!” “这行宫之中,奴婢们自然只听主子的话。”姑子们只是回了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 “主子?”听得她们的话说得奇怪,即便沈易安盛怒之中也是一愣,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你们主子是谁?为何不称陛下?” 姑子们依旧不回答,她们永远是这样,沉默着以不变应万变,像一拳狠狠砸在棉花上那样,叫人无处施力。 而此时的倚翠轩外,两个宫女面上带着白巾,费力地拉着一个不大的木车,车上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即便尸体已是干枯到轻如鸿毛的重量,也压的木车的车轮在前行中不断地吱咯作响,好像下一秒就要原地摔成一滩碎末一般。 “快点!”走后面那宫女小声催促道:“这来来往往的人多,可别给人看到了!” “哎。”前面的连忙应声,两人匆匆忙将车拉出了倚翠轩窄窄的后路上,给行宫门口的侍卫亮了亮腰牌侍卫放了行,出了行宫两人趁着暮色降临之前找到了临近的树林中事先安排好的地方,坑已经挖好了,两人将尸体倒进了坑里,从车边上拉了铁锹下来,一左一右开始往那大坑中填起了土。 “唉,真是可惜了。”一个宫女埋土时无意撩开了那盖在上面的白布,被那死相可怕的尸体吓得赶忙一大把土埋在了她的脸上,嘴上还不住地念叨着:“烟儿姑娘那般好看的人,竟也落得了这般的下场,连个葬身的石碑都没有,太惨了·······” “你再多说两句,保不齐下次你和她一个下场!”另一个宫女狠狠瞪了她一眼,道:“赶紧干你的活!晚上还有大堆的活要干,谁有功夫在这陪个干尸玩!” “不是姐姐,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啊!”小些的那个宫女将埋下去的土压的平整了些,有些疑惑地问她姐姐道:“我怎么觉得这尸体有问题啊?” “你不要命啦!!”大些的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左右环顾了一圈,确定周遭无人之后,才略松了一口气放开手,气急败坏又不得不压低声音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就是啊!”小宫女并不服气道:“烟儿姑娘那日你我都是见过的,她简直高的吓死人,这可尸体一看就是正常女子的身长,起码矮了将近一尺·········” “你别再说啦!!”她姐姐一把把她推到了后边,叫她险些一头栽进尸坑里,大宫女把铁锹重重地往地上一摔,气急败坏道:“你再说我就不管你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你也别回去了!!” “姐姐!”小宫女慌了,忙扑上前一把抱住她,连连哀求道:“姐姐我错了!你别不管我!!” “说了你多少次了!在宫里少看少说话,你就是管不住你这嘴!”那大宫女气呼呼的甩开她道:“这事是你能议论的么!也不怕陛下回头摘了你的脑袋,还得连带着我也被治个什么罪丢了命!!” “我错了我错了!”小宫女瘪着嘴点点头:“我再也不乱说了。” 那大宫女见她服了软,她自己气消了些也软了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次的事情陛下的态度明摆着不准任何人多提,你自己长个心眼,回去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知道么!” “嗯嗯!”那小宫女连连点头应着。 大宫女瞅了瞅那坑已经填的差不多了,便率先收拾了东西,把车扔到了林子深处的地方,连带着把铁锹一起扔了,这才趁着林子中无人赶紧带着小宫女一路小跑回了行宫。 风声瑟瑟,春风催绿了一棵棵冒头抽枝的柳树,那破旧的车边扔着的铁锹在泥土中印出了深深的刻痕,土下埋着的是曾经多么明媚的生命,如今再无人知晓了。 第178章 旖旎无声 “我说你可真是够倔的。” 玄渊的神魂中,那股缠绕的黑气更重了。 “你那小情人眼瞧着要出大事了,你也真舍得不去管一管?” 玄渊盘膝而坐,闭着眼手捏法诀,额上却已微微冒出了汗珠,他闻言缓缓睁开眼,对缭绕在自身周遭的黑气置若枉然。 “你方才说,”玄渊轻声道:“阿音如何了?” “啧啧,也就提你的小情人你能有点反应。”那黑烟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气声,嘻嘻笑道:“他同他那痴情郎闹翻了,眼下被关起来了,我瞧着有人瞧他不顺眼要收拾他了,也不知道他那情郎护不护得住他——嘻嘻嘻。” “你干的。”玄渊声音无波无澜,说的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切,没意思!”黑影不屑道:“天地良心,我这次可什么都没干,那人间的小皇帝我是对他动了点手脚,但是他可清醒着呢,干的全是他自己想干的事,我什么都没教他!” 说到这黑影佯装委屈道:“回头他要是真清醒了估计还要来骂我蛊惑了他,我怎么这么冤枉啊~” “你若是还能谈良心,那天地之间只怕连正气二字都不存在了。”玄渊轻哼,端坐着的身型都未曾摇晃过。 “瞧你这幅淡定的样子,你一点都不担心你的心上人出事?”黑影好整以暇道。 “不过凡尘之劫难罢了。”玄渊道:“他总是能扛过去的。” “我劝你可别这么想。”黑影绕着他晃了两圈,道:“他这次历的可是死劫,我若告诉你连你们那灶王爷都忍不住下凡去给他些提示了,你还在这坐的稳么?” “凌烟么。”玄渊眸色渐沉,凌烟虽性急,却并非不稳重之人,若是他冒着遭天罚的风险入世去帮阿音的话,那阿音这次说不定当真········· 黑影趁着他心神颇为缭乱之际突然对着他的神源深处钻了进去,玄渊一惊,忙护着灵台清明,运行仙力与之抗衡,却终是伤体式微,仙消魔长,玄渊张口吐出一口浊气,随即一缕鲜血顺着玄渊的唇角缓缓流下。 “你呀你呀,就是死心眼!”那黑影得手后悠闲地从他的神源处又钻了出来,悠声道:“你要是乖乖听我的话跟我合为一体,保证这六界都没几个是你的对手。到时候你的心上人保证就在你身边一刻也跑不了,管他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他在你身边,你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勉强。”玄渊缓声道:“像你这种东西,永远也不会理解。” 那黑影倒是也不生气,只是心情甚好的晃荡着,又道:“理解不了又怎么,过的快活不久成了?你们———” 说到这它突然一下没了声息,一阵怪异的声响突然回荡在了这一片寂静的黑暗里,半响,黑影突然刺耳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若它此刻有实体那它定然已经笑得近乎打跌了,刺耳的笑声回荡在这一片空荡的空间里,刺的人耳朵脑中皆是阵阵刺痛。 “你笑什么?”玄渊被他笑得脑中一阵剧痛,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道。 “你们——哈哈哈哈哈哈!”那黑影犹大笑不止,大声道:“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真是笑死我了哈哈哈!” 玄渊本只当他心血来潮又发疯,本不予理会,只是听着他语气中似另有所指,哼声道:“道貌岸然?你也配提这个词?” “怎么不配!”那黑影止住了笑声,随即道:“我可从未说过我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只是我做的事我敢承认,你们这帮人可不敢————知道方才我看见了什么么?” 黑影有窥见未来的能力,这点玄渊知晓,这是许多天界之人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 “看见什么?”玄渊声音很冷漠,也带着方才奋力抵抗过后的虚弱:“看见你被诸神揪了出来当街暴打么?” “看不出来你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黑影不在乎道:“不过你开心也是应该的———知道么,我刚看到你的小情人,就在不远的将来,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把自己送到了你的床上!” 闻言玄渊微睁的双眼瞳孔瞬间放大,那黑影同他心脉相缠着,他这仅有的一星半点的情绪变动也被黑影立即察觉到了,黑影在他的耳边绕了几圈,用极具诱惑力的声音,低声道: “我可是亲眼见着的,那是一座很华丽的宫殿里,他脖子上还套着锁链,红着眼睛把自己一点一点脱光了,就像这样———” 黑影无形的手顺着玄渊散开的衣襟探了下去,暧昧无比地在他光裸精干的胸膛上游走:“而你就像这样抱着他,手这样一点一点地·······” “够了!”玄渊终是忍无可忍一般周身仙光一震将黑影震开,随即脱力地垂下头大喘了几口气,黑影悠悠的落在了他身前,化成了一个隐约的人影,叹道:“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说的可都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玄渊犹在大口喘息,努力将方才黑影乘机灌入他脑海中的邪念驱赶出去。 “你——你休要胡言!”玄渊低声喝道。 “啧啧,你除了这一句就不能换个说辞,我都听出耳茧了!”黑影道:“我看的可真是这么个样,我也不知道你的小情人怎么就把自己搞成那样还可怜兮兮地,真是我见犹怜——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出手让你美梦成真啊?” 诱惑犹如最迷惑人心的剧毒,玄渊却如履薄冰,他咬破了舌尖换得了理智清醒了几分,低声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黑影不屑道:“再说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就算我什么都不做也会发生的!所以放轻松,你可以放心啦,你的小情人跟他那情郎跑不了多远了,就快回到你身边了!” 玄渊无心再回答他的话,重新闭目打坐捏起法诀,缓缓吐纳气息。 阿音。 他默念着,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第179章 怪梦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好像睡了很久,或者说昏迷了许久,总之一醒来浑身都不舒服。 意识回到身体中时,他发现自己身上仅着一件单衣,大敞着胸口,正以一种非常不知廉耻的姿势跪坐在一张柔软的纯白的大床上,露着的一双大腿能清楚地感受到他似乎正坐在什么温热的东西上,他疑惑地缓缓眨了眨眼睛,随即便半是惊恐半是诧异地发现自己竟是跨坐在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上!男人炽热的大手正不甚温柔的抚摸他裸露的腿根,颇有些粗重的喘息落在他颈间,激得他脖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而他低着头,连男人的样貌都看不清! 这什么情况?来不及羞耻,他便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受意识控制地伸出去,抚上了男人光裸精干的上身,肌理分明又光滑的胸膛手感十分好,可是他没心情欣赏,心里怪异的如同身上一般起了疙瘩。 这是梦么?为何如此真实?这人是谁?易云靖? 正在此时视线一阵天旋地转,他被重重地摁在了床上,那人压在他身上,似是忍不住了那般一口咬在了他的锁骨上,疼痛伴着怪异的濡湿感让他瞪大了眼整个人几乎蹦起来,浑身一阵发抖,那人也感受到了,直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清了那人的脸后黎音瞳孔瞬间放大,眼前只剩了一片猩红之色。 .......... 他一个打挺从床上翻起来,因着起身太猛还带起了一阵剧烈的头痛感,黎音浑身冷汗地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依旧在行宫的地牢中,方才那场景不过是场荒唐的梦中梦。 可那带着疼痛的触感又分明犹在胸前,黎音面色不善地抬手摁住了发慌的心跳,那盘龙血玉此刻正烫的可怕。 阿渊,黎音心道,怎么会是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落在凡人身上不稀奇,但是黎音此刻毕竟还是仙身,但凡有梦还是噩梦,那十有八九不是好兆头。 凌烟说玄渊入了魔,方才梦中所见他也确是一双赤红的眼瞳,可自己总不至于白日思春思到了数年的挚友身上,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偶然间窥见了过去或是未来。他并没有这样的能力,那便是有什么东西刻意想让他看见了。 牢门外的狱卒此刻从他的监牢前走过,状似无意地往他这边看了一眼,黎音权当看不见,重新躺回被绿婉仔细铺了四五床被褥的石床上,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 还真有啊,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的什么东西,活的,半死不活的。 狱卒将饭碗从狱门下的小窗放了进来,瓷碗在地上磕出了清凉的脆响声,黎音却看也不想看。自他进来说实话同原来并无区别,吃穿用度并无亏欠,都是紧的什么好吃好穿就送过来,旁的囚犯是几个人关一起大家一起吃白饭,他是一个人住单间顿顿有肉吃有汤喝,但是说实话,他吃的一天比一天少。也不是闹脾气,只是他没什么心情罢了。 有些人该按捺不住了,他静静地在等待着。 在又一次送进来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送出来之后,易云靖当着李涉的面,摔了手中精致的琉璃茶盏。 “他.......他...........”易云靖气的几乎说不出来话:“他就这么折腾自己!同朕服个软就这么难么?!” “想来小公子是觉得委屈,含着冤屈不能说就被陛下关了起来,闹脾气也是正常的。” 李涉相较易云靖就冷静了许多,他无视了飞到脚边的碎琉璃片,道:“陛下大可放心,臣定会尽心追查此事,若是能查到那幕后真凶是谁,还小公子一个清白,他也定是不会同陛下再闹了。” “不,你不了解他。”易云靖苦笑了一阵,满腔怒气被无奈消了大半:“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清名者世人皆在乎,小公子不似那般不爱惜名誉之人。”李涉皱眉对他的话着实不解:“何况是这杀人的大罪!陛下若是能为他开解了这难言之隐,想来小公子也会同陛下敞开心扉才是.........” “朕说了,你不懂他。”易云靖轻缓地摇了摇头。 “金银富贵他不稀罕,高官厚禄也打动不了他,哪怕是朕现在下令以谋刺的大罪诛杀他,他说不准也只会笑着谢谢朕。” 说到这易云靖伸手捂住了眼睛:“朕有时候觉得,他在朕的身边,自从说开了的那天起,他不止是无欲无求,甚至是根本就不想活了。” 李涉听得一阵心悸,锁眉道:“可陛下并未.........” “朕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为何便把他逼成了这样。”易云靖有些颓然地靠在冰冷的龙椅上,低声道:“朕分明,只是不想他离开而已——” 机缘巧合,错上加错,谁也无法向对方开口,告诉对方自己真正想的是什么,因此阴差阳错,越走越远。 说到这他伸手到袖中似是想要翻找什么,面色一滞随即便空手放开了。 “不说这些了。”易云靖挥了挥手,似是要将那些充斥于脑海中的烦躁一并挥出去,强迫自己回到正事中来:“你可查到什么了?” “回禀陛下,”李涉抱拳道:“那晚死者确是由洪姑姑领着进了露朝宫,案发时洪姑姑一众的宫女太监皆在露朝宫外的行宫大殿内收拾,并无人有作案可能。只是听一个值班的侍卫说,在洪姑姑刚出门离开露朝宫时,宫内飞出了一道黑影,侍卫本想去追,可随即便消失不见了,他们只道是自己的错觉便没大在意,如今想来,甚是可疑。陛下想见他么?” 易云靖面色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叩在案桌上发出阵阵响声,他半眯起眼睛,道:“叫那个侍卫来吧,朕想亲自听他说。” 那个侍卫很快便被带了来,是个很脸生的,约么是郑府尹临时插进行宫中的。他跪在地上对着易云靖磕了个头,易云靖点点头示意他起来说话。 “你那晚看到了什么,同朕仔细说说。” 第180章 无可翻身 “那日——”侍卫一提起那天还回不由自主地不寒而栗: “那天奴才当值,路过露朝宫时恰好碰见洪姑姑从殿里出来,奴才嘴贱便同洪姑姑打趣了几句,那时月亮是满月,月光亮的很,奴才眼见着洪姑姑身后飞出了个什么影子,随即又一闪身不见了。” 他打了个寒颤,接着道:“奴才还以为自己是撞见鬼了或是眼花了,害怕之下同洪姑姑道了别就匆忙走了.......陛下!真不是奴才杀的人啊陛下!” 他跪在地上都忍不住浑身发抖,生怕陛下一怒之下将他当凶手惩办了。 “那你说说,”易云靖垂下了眼眸凝视着他:“你看的那道影子,他是往哪去了?” “这——”小侍卫努力地回想着那天的情景,猛然一拍脑门道:“奴才想起来了,那黑影是朝着枕霞宫去了!” 空气仿若一下都凝住了,李涉和易云靖的表情一瞬间都变得有些不可捉摸。侍卫害怕地两边看了看,颤声道:“奴.....奴才说的是实话.......” “你再好好想想!”易云靖还未发话,倒是李涉先出了声,少见的似是有些急道:“确定是枕霞殿?” “奴才不敢欺瞒陛下都尉!”侍卫猛然把头扎在了地上:“那方向奴才绝不会看错,就是枕霞殿的方向,那个方向上也仅有枕霞宫一座宫殿而已!” 李涉皱紧了眉还待要说什么,易云靖却是示意他别问了,挥手对那侍卫道:“下去吧。” 小侍卫如获大赦,磕头谢恩忙不迭地离去了。 一时间李涉低着头神情可以说难看到了极点,倒是易云靖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好像是一切尽在掌中那样。 “你怎么想?”易云靖轻声道。 “臣无话可说。”李涉慢慢地摇了摇头,道:“于情于理臣都相信此事同小公子无关,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让臣不得不疑心。” 他抬起头端详着易云靖的脸色:“陛下却似乎并不意外?” “同朕先前猜想的差不多。”易云靖道:“没什么好意外的。” “那陛下的意思..........”李涉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 “你先别追查了,朕估摸着再查你也查不到什么了。” 易云靖将一块令牌递给了他,道:“你拿着这牌子,速速回京一趟——” 他们这谋划着,行宫外楚秋然急的可谓是坐立不安。 他在主殿外左一圈右一圈打着转,他已经求见了陛下数次,可陛下却从未召见过他。虽说他不理解为何前夜陛下还是对阿音那般无比执着的样子,第二日便能把人毫不留情地扔进大牢里,但毕竟伴君如伴虎,想着黎音在大牢里不知道吃了什么苦,他这心里更是急的像有把火在烧着。 眼见着进去通传的公公又出来了,楚秋然赶忙迎上去,急道:“有劳公公了,如何?陛下愿意见本官了么?” “楚大人呦!”那通传的公公也是苦着一张脸,不住道:“您今天还是早些回吧,陛下真没时间见您——” 听得这话楚秋然心凉了半截,可他依旧不死心地追问道:“那陛下什么时候有时间?本官就一直在这里等陛下出来吧!” 不得不说楚秋然有时候脑袋直的可以,连公公都有些诧异又无奈地多看了他几眼,随即连连劝他道:“楚大人您还是别了!您想啊,陛下现在——” “你还是别想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道:“公公别劝了。让他在这等吧,回头看惹恼了陛下,倒霉的是他还是那位黎公子。” 楚秋然一愣,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是许星河来了。 许星河插着手靠在宫墙上,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傻站着的两人。 “哎?”在楚秋然的印象里这位许大人一向同他不对头,两人虽官列同品却甚少有交集,楚秋然自己着实想不通是哪里惹了这位心高气傲的许侍郎大人。 “别傻看着本官。”许星河白了他一眼:“看看你自己傻成什么样子了!” “我——”楚秋然哑口无言,竟是不知如何反驳他,半响只得讪笑笑,挠了挠头对许星河道:“许大人也是来求见陛下的?” “............”许星河顿时有了扶额的冲动。 你骂一个人,如果他也骂你,那你们可以很开心地对骂下去。可是如果你骂完后他还开开心心地问你还骂不骂了,那可能你就要不太开心了,因为骂不下去了。 但是好在他及时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直起身上前对着通传公公道:“劳烦公公再去通报一次吧,户部侍郎许星河求见。” “这——”通传太监有些为难道:“许大人,楚大人,不是奴才不为您二位通传,只是陛下现在真的有事不便,今儿一大早李都尉大人便被陛下召进了宫,说是那件凶案有了眉目,眼见着这会还没出来呢!” 许星河和楚秋然俱是一愣,许星河道:“那可有说黎公子如何了?” “这个不清楚。”通传太监摇摇头道:“案子到现在也尚未分明,不过听说那位在地牢中过得也不差,陛下照样好吃好喝地往里送,半分不敢亏待着。” “呼——”闻言楚秋然长舒一口气,不住念道:“那就好,那就好..........” 许星河却是听得有些不对头,问道:“那陛下未说何时放他出来么?” “这——奴才不知。”那奴才只是摇头。 “.............”许星河沉默半响,又道:“那公公可知长姐皇贵妃的病如何了?”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塞给了公公。 那公公笑开了花,连连道谢将银子收好,想了想道:“皇贵妃娘娘的病病的邪门,这许久都不出过门了,可奴才也没瞧见有御医进出娘娘的寝宫啊——” “嗯?!”许星河听了后脸色都变了。 楚秋然却还是懵懵懂懂得,直言道:“春季易发咳疾或是胸闷之症,只是许多人嫌医治的汤药苦便强挺了事了,娘娘可是因此便不传太医医治?玉体要紧,可得劝着娘娘不能讳疾忌医啊!” 这话说的体贴,听得许星河直想打死他。 第181章 追本溯源 “多谢公公了。”许星河摁住了抽动的眉梢,对通传公公略一点头道。 “大人折煞奴才了。”通传公公笑道。 楚秋然还没明白他们俩这是什么意思,就被许星河扯着袖子整个人直接拽走了。 “?” 直到走到了没人的所在,许星河才放开他,一脸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叹了口气,道:“你真是那位黎公子教出来的?” “啊!”楚秋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地点点头,道:“是啊!” “..........那怎么他聪明到了家,我看你却整个人都在冒傻气?” “有么?”楚秋然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侧头道:“许大人,我虽脑子有时是不大灵光,只是我也自认没有开罪过大人,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许大人直言,我日后自当注意便是了。” 许星河听他这话一口气直接梗在了喉口,暗骂自己简直是天字第二号大傻子,居然在这跟这个天子第一号大傻子试图讲道理。 就不该多余管他!许星河气的转头就走,却突然听见楚秋然在他身后又道:“虽说道不同不为谋,但许大人愿意在此时关心阿音,秋然便在此多谢了。” 许星河有些诧异地回过头,见他双手合十正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他瞳孔中有暗潮闪烁了几分,随即闭上眼扭头大步离去了。 罢了,傻人有傻福吧。 天界之中,凌烟正独自坐于天机阁中,他屏退了所有的仙子,坐在最角落里翻着本书名斑驳看不清的大册子,脸色几乎可以用惨白无血色来形容了。 忽然一阵嘈杂的声响从天机阁外传来,一人大力推开了阁门,大步冲进来,凌烟闻声刚一抬头,就被赶到了眼前逆光而立的人一把抱了起来。 是白夜来了。 “你伤到哪了?”那人声音有些慌乱,放开了凌烟后抓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地仔细检查着,凌烟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忍不住一把将他推开。 “我没事。” “你还瞒我!”白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急道:“我都知道了,你私自下凡去与阿音泄露他此次凡劫的天机了是不是?!” “........你都知道了。”凌烟略一挑眉,便知道八成又是紫薇星君担心他告的密,便随即撸起了衣袖给白夜看,不在乎道:“不过区区百年修为,不必在乎。” “!”白夜眼睛瞬间睁大,伸手欲抓他的手,却被凌烟放下袖子躲过了。 那白皙纤细的手臂上一道红线蜿蜒而过,即便被层层的衣物掩盖,白夜也清楚地知道那线是连在了他的心头上。 他此次挨的罚,不光是损了百年修为,更是耗了仙家根本的心头血,远没有他轻描淡写的那般简单。 所以凌烟才是这般虚弱的样子,可是他自己却是不甚在意,转身继续抱起那本书坐了回去,打开方才正看的那一页,全然不理会眼前还站着的财神爷。 白夜闭上眼长叹一口气,认命地俯下身坐在了他身旁,扫了一眼他怀中的书,轻声道:“《战魔录》?你倒是也能翻出来这不知多少万年前的东西了。” “无意间找到了罢了。”凌烟并不想多与他说什么,可又直觉觉得白夜应当是知道了在这存心同他兜圈子。 “你有事么?若是无事你就多出去走动走动,那些仙娥神官看见你肯定比我看见你来的高兴,说不准还会请你去他们的宫里坐坐,看看你会不会一开心多给她们来些财气!” “........” 白夜气笑了,从怀中掏出了粒药丢给他,道:“给不给他们财运我说了不算,给你带点伤药我还是说了算的。” 凌烟接过药略微诧异了下,略一闻便晓得是药神新制的伤药,能大大缓解他体内烧灼之苦。不过细一想倒也符合白夜的作事习惯,便道了声谢放到嘴边吞了下去。 “你们这样着实不行。” 见他休息了片刻脸色缓和了许多,白夜一直绷着的神色也放松了下来,他看着聚精会神地钻研的凌烟,摇头道:“你们这一个救一个,到最后一个不剩全搭进去了,到底不是办法。” “那现在又能如何呢?”凌烟反问道:“你我是能不管阿音还是扔下阿渊?” “我知道你的意思,”白夜道:“但现在最有可能的情况是我们管不了阿音也保不了玄渊了。你入世这一趟是为阿音送了些消息,可结果呢?不过是把他的命盘推前了,该受的劫难一样也少不了,你还搭上了自己的修为,何苦呢?” “若是能让阿音早些回来,我便不算白搭。”凌烟垂下眼翻看着书中夹页破损了的一角,轻声道:“不过你说的也许是对的,玄渊这个样子,除了阿音,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白夜默然,低头无意瞥见了凌烟此时所摊开的书页,那是一副图画,上面画着遍地的尸骸,一人正手持着长刀立于尸群上,高举着的长刀上正滴落着鲜血,他披头散发双目狰狞,另有一人扑到了他的身上,举起的手紧握着长刀锋利的刀刃,阻止了他要继续劈下去的刀。 画的一切都是白纸黑墨,连血都是墨色的,唯有那持刀人的双眼,被朱砂着意点成了暗红的颜色。 “‘以身戮恶者自入魔道,以正对邪者自甘堕落,一为欲,二为义,三为情,然解铃还须系铃人,必究其根源,方知其破解之道。’是这样啊。” 白夜轻声念着画页旁隐约难辨的字注,道:“这幅画我没记错的话,当画的是元天尊了。” 他们所效忠的,天帝陛下的爷爷,已经化归数万年了。 凌烟嗯了声,当年元天尊以一己之力横扫了妖界魔界,逼得妖界立下了赤海之诺,让魔界元气大伤万年之内无力进犯,只是过刚者易折,元天尊因着大战中沾染了魔气而入魔,后不久便化归于天地间了。 正史大多记载其丰功伟绩,对此记载甚少,只是从这画里可明显看出,当年的事远没有这般简单。 第182章 魔者 有些人在光明下久了,阴暗的角落就走不通了。他们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拨乱反正机会。 黎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待到第六天,终于有人来提审他了。 彼时他正闭目休息着,突然狱卒力道颇重地敲了敲他的牢门,粗声道:“起来!沈府尹大人来了,你还不赶紧起来!!” 听到这个名字黎音着实略有些意外,但对这个人他并不陌生。 沈家同易家本有世代之谊,易云靖与沈易安又指腹为婚两小无猜,却因着易家九年前被先皇冠罪抄家,沈府尹丝毫不念旧情地将易云靖的行踪透露给了当时的朝廷中人,害易云靖被追杀躲藏至月老庙,这才有了他二人相遇之缘。 黎音早些时候还由衷地感叹过这沈府尹着实够不要脸,自己女儿为了昔日的未婚夫逃出了家去寻所爱,在易云靖得势后又巴巴地讨着旧情要还毫无廉耻地将沈易安与人私奔一事广告天下,逼得易云靖为了自己和沈易安的声誉娶了沈易安,沈家本就家大业大又历经三朝,一时间动不得,易云靖为稳固江山暂时赐了他个府尹做,他也能美滋滋地到处招摇。 只是私奔为妾,沈易安注定做不成皇后,这之中天晓得有多少她亲爹的情分在。 抛去这些,单念着上次他救了沈念,沈府尹却把身受重伤的他独自扔在无字牢中这一桩事情上,他就对这个沈府尹没什么好感。 因此当他被狱卒带出监牢,绑在刑凳上的时候,他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另一侧的门开启,随后走进来两个人。 倒是真正看清了沈府尹身后跟着的那人之后,黎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了。 “好久不见。”来人对他笑笑,“还记得我么?” “自是记得。”黎音抿下眼中的光亮,沉声道:“我只是不曾想你居然会在这。” 来人竟是许久不曾见的清羽。 与上次所见不同,他脱了那身狐假虎威的官袍,着了一身浅色的布衣,想来是为了不引人耳目才换的这一身。 “真是老天有眼,清大人来此,就是为了见证你这奸佞小人如何原形毕露的!”沈府尹状若义愤填膺道。 “奸佞小人?原形毕露?”黎音冷笑了一声,被绳索捆绑住的手脚不好动弹,他便略动了动身形换了个坐姿,道:“这话我可受不起,沈府尹真是老了,连别人用来说你的词都要拿来说别人了,一点新意也没有!” “你!” 沈府尹被他气得不轻,清羽却是意料之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沈大人别同他多说话了,他那三寸不烂的口舌我可领教过,厉害的紧了,不然怎么让陛下都被他迷惑了!” “哼!这个不知羞耻的狐狸精!”沈府尹吹胡子瞪眼道:“清大人放心,这附近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人来打扰清大人的,还请清大人好好教教他,给我儿出口恶气!” 这感情不是来审案子的,这是来泄私愤的啊,墙上挂着的五花八门的刑具闪着寒光,这是都备好了,难怪把他绑成这样,黎音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却在下一瞬间一愣。 方才没有发现,清羽的身上竟然隐约缭绕着乌黑的魔气,转头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的眼睛也总有丝丝红色闪过。 这是...........! 照理说凡人沾染不到魔气这类的脏物,可清羽身上的魔气又明明白白地就存在着,不仅侵损着他的身体,更蚕食他的灵魂! “你——最近去了什么地方?”黎音眯起眼睛道。 “哦?”清羽却只当他是怕了,笑着转过身来,道:“怎么,宫中眼高于顶的小公子还会关心一个手下败将么?” 同他说道理十有八九说不通,这人也听不懂,黎音只得轻叹了口气,道:“那东西不干净,你少碰的好。” 清羽一愣,沈府尹却先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冲上来照着他被绑住的腿狠狠踢了一脚,道:“你这混账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清大人了!!” 沈府尹虽然年迈,这一脚也是用了力气的,黎音疼的眼睛都缩了一阵,又见清羽缓缓走上前来,拍了拍沈府尹,示意他先出去。 沈府尹愤愤地走了出去,这间密室的门随即被重重关上。借着门开合间掩映的光黎音看的一清二楚,此刻清羽的眼瞳已经彻底红了,或者说他身上的那东西在这一刻侵占了他的意识。 这一刻黎音才真正感觉到危险,可是他全然动弹不得,只能看见清羽逆着光一步步走向他,在沈府尹看不见的一面诡异的笑着。 随即他趴在了黎音耳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摸上他的胸膛,用只能他们两人听见的气声,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的东西,我先拿走了。” 黎音瞳孔瞬间放大,周身不住忍不住剧烈挣扎起来,那只在他胸膛上的手略略用力一扣,丝丝魔气顿时注入他的胸膛中,神魂随即竖起了障壁保护自身,却被钻了空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抓住,一把抽出了体外。 “啊啊啊——!!” 撕裂般的痛楚一瞬间席卷了他的脑海中,护体神魂为仙家根本,被生生剥离体内犹如刮骨抽筋,这是比任何皮肉伤皆痛苦无数倍的刑罚。 黎音疼的眼前一片昏暗,虚汗瞬间湿透了全身,他不住地喘着气,全身痉挛般地在颤抖,无数闪着金光的星星在他眼前飞快地跳动着。 没了护体神魂,他此刻又施不得仙法,便犹如一个虚弱的肉体凡胎。土豆哥他们无法来救他,他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乖乖地被按在砧板上宰割。 被魔物操控的清羽却好整以暇地欣赏他此时狼狈无比的样子,手中拿捏着一团金色的光团,玩够了后便将其收入了袖中,凑近了端详他几番,满意得点点头。 “我就不信这一遭那死心眼的还能淡定的住——劳烦月老仙君在这陪这个凡人好好玩玩,我就不奉陪了!” 第183章 疯狂 话一说完黑影便从清羽身上抽身而去,清羽眼中有片刻的迷茫,随即他眨了眨眼,看清了黎音此刻突然疲惫又无力的模样。 “怎么了?”清羽有些不屑的笑道:“还没开始,就怕成这样?看不出,你的骨气,也只有这么点。” 约么着人是清醒了,黎音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声音有些沙哑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碰了。”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清羽瞬间怒起,冲上前恨恨地抽了他一耳光。黎音被打的偏过头去,耳畔嗡嗡作响,薄薄的脸颊红肿的生疼。 “........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清羽的嘴巴一开一合,黎音过了好久才听清他到底说的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在他身边呆了八年!整整八年!我以为我马上可以跟他站在一起了,明明就差一点了!” 清羽彻底失了理智,声嘶力竭地对着黎音大吼起来,声音大的黎音甚至怀疑隔着那厚厚的暗门是不是都能传进门外的沈府尹耳朵里。 “可是你!”清羽扑到黎音身上拽着他的脖子恨不得直接把他掐死:“你不过才同他见过两面而已!就让他念念不忘了那么多年,还亲手赶走了我!!” 你本来就是寡情的命,即便没有我,你们也没可能。这话当然不能跟清羽说,当然他想说也说不出来,因为这位的手正死死地掐在他的脖子上,却又有某种力量阻止着清羽让他不能直接下狠手。 清羽半响愤恨不已地放开手时,黎音脖子上的指印已经泛起了红紫,他咳嗽了几声,无力的将头靠在了刑凳后面的墙壁上。 “你——”黎音深呼了一口气出来,还未从方才那阵彻骨的疼痛中缓过神:“冷静些——” 魔气沾染的久了,总会带来些许影响,清羽即便不是什么好教养好气量的,也总是个正常人,绝不会有现在这样如同癫狂的疯魔样子。 “我冷静?哈哈哈哈!”清羽仰天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来,:“我早在一年前陛下赶我走的时候就疯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最后一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喊完清羽也在原地大喘了好几口气,黎音沉默地闭上眼复又缓缓睁开,叹了口气,道:“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清羽怔愣了一阵,黎音轻声道:“你们两个的事,我确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若当日早知你会如此,我便不会.........” 不会烧了你们君臣之间仅有的那一点连结,这样你总不会同魔族扯上关系。 “但那是你咎由自取的。”黎音淡淡地看着他,毫不畏惧道:“我从没后悔或是认为我做错了了。你想听我求饶,不可能。” 可是清羽对他的话半懂半不懂,只气急败坏地随手从墙上摘了条鞭子下来,对着黎音狠狠地抽了过去。 “啪!” 皮质的鞭子带着清亮的破空声重重地打在黎音身上,霎时间就见了血,黎音咬着牙没有吭声,指尖紧攥到发白。 “你不是很高傲么?你不是看不起我么?”清羽打红了眼,提着鞭子一鞭接一鞭死命地往下抽,那鞭子事先早在盐水和辣椒水里泡了一夜,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生疼。 “我今天就打死你!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唔!”黎音死咬着牙关不愿多吭声,护身神魂被方才那不知名的东西剥了,眼下他同肉体凡胎无甚区别,再这么打下去约么是真抗不住的。 血一滴滴地顺着黎音身上缓缓滴落下来,却打不出他多余的一声求饶声来,一记鞭子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把他的脸从脸颊到下颚打出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这次怕是真要破相了,黎音想到这,突然忍不住笑了笑,随即便又被狠狠抽在胸口的一记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清羽大喘着气怒气冲冲地将鞭子扔到了一边,他左右走了两步踩了一地的血印子,指着半合着眼喘息的黎音气道:“你——你!” 想骂的话太多,一时反倒不知骂什么,清羽面目狰狞的地想了半天,摘了一个又一个刑具全都不满意扔到了地上,随即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挤出了个堪称阴森恐怖的笑容,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形状怪异的匕首。 黎音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勉强眯起眼想看清清羽手中拿的是什么,猛然间眼前一片血光,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溅在了他的脸上和身后的墙上,温热热的,锥心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他睁着眼缓缓眨了眨,看着近在咫尺的清羽的面容,又慢慢低下头,看着被插入胸前的,没到仅剩了手柄的匕首,清羽睫毛上被喷上的血随着他眨眼间落下,随即他毫不犹豫地将那匕首猛然抽了出来。 “啊啊啊———!!!”黎音终于压抑不住大叫出身,伴随着大股的鲜血喷溅而出,彻底染红了他的衣衫。 那匕首非是凡物,上面全是被侵染的魔气和邪力,锋刃上还有几处蜿蜒的倒刺,捅进了身体里犹如被连同灵魂一齐刺穿了般剧痛。 然而这都是其次,清羽这一刀,不偏不倚地捅到了黎音没了护体而暴露出的灵窍上! 六界生灵皆有四大灵窍,唯有四窍皆通才可勘破入境,但往往灵窍也是最脆弱的地方,眼下黎音周身的伤虽重但也都是皮外伤,唯独这带着魔气捅入了灵窍的一刀,彻彻底底伤到了黎音作为仙家的根本。 血不断地流涌着,黎音的脸色愈发惨白起来,略一呼息间都带着疼的叫人头皮发麻的撕裂感,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了那一处。 清羽看他这样,终于有些畅快的笑了,满是血的脸上带着的这样的笑意直教人毛骨悚然。 “这就不行了?这才只是个开始啊。”清羽笑着低声道:“有人告诉我,对付你,四刀八洞,命门的地方非得全捅穿了,你才会老实些..........” 黎音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话了。 第184章 错失 易云靖今日心慌的可怕。 不知为什么,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心神不宁的,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空了一块,让他不舒服得坐立不安的。 早膳他只动了一筷子便放下了,刘公公担心的要他请了御医,但是龙体安康并无异样,张御医只当是天干物燥陛下火气有些重休息的不好,便谨慎地开了些滋补的药膳与他。 “.........” 易云靖揉着额角靠在龙椅上,对着面前的一大堆奏折动也没动。刘公公颇为担忧地为他端了碗绿豆羹,见他仍是心不在焉的,便担忧道:“陛下这般疲惫,是昨晚休息的不好么?” “也不是。”易云靖摇摇头,道:“总觉得,心里发闷。” “您不必担忧,”刘公公道:“李都尉大人很快便会回来了。” 易云靖并未答话,想了想又道:“绿婉呢?” “绿婉姑娘在膳房煲汤呢,陛下要见她?”刘公公道。 “嗯。”易云靖道:“正巧,朕想喝她煲的汤了。” 绿婉很快便回来了,端着刚熬好的参汤,这锅汤她从昨夜熬到了现在,煲了六个时辰有余,又仔细地撇了油,汤水清亮又香气四溢,叫人闻着食指大动。 但即使是这样易云靖也只是喝了一小碗便不再动了。 “绿婉,”易云靖端详着手中的瓷碗,抬头道:“这汤你是煲给小音的?” “是。”绿婉略微欠身道:“公子最近食欲很差,以往爱吃的东西送进去几乎是原样送出来的,奴婢担心公子的身体,所以熬了这汤想看看他能不能多喝些。” 说着绿婉的眼眶又开始微红了。 易云靖沉默了半响,对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阵发愣,手习惯性的在伸进衣袖中想找什么却依然没摸到。他突然一拍大腿坐起身,大步走向门边,道:“朕要去地牢!” “哎!”刘公公和绿婉赶忙小跑跟上。 地牢因为地处阴暗,常年的潮气腐生出了阵阵发霉的味道,即便宫人定期清扫也毫无用处。 狱卒们跪了一地,恭迎陛下的驾临。易云靖下了龙驾,便先为这里的霉气熏得眉头一紧。 “恭迎陛下!”狱卒长赶忙迎上来,道:“不知陛下驾临,有失——” “行了行了。”易云靖烦躁地挥挥手,道:“他在哪?” 能得陛下亲自来问的,自然不会有第二个人。只是狱卒长略微犹豫了下,想起沈府尹走时的嘱托,才勉强道:“在最里面的囚室里,小的们不敢怠慢.........” “嗯。”易云靖应了声,示意他带路。 狱卒长胆战心惊地走在前面引路,绿婉端着汤和刘公公一齐跟在易云靖身后,眼见着要到了最里间的囚室时,易云靖却站着不动了。 “陛下?” 绿婉有些诧异,略略出声唤了易云靖一声,见他没反应有大着胆子从他身后探出头看了看,眼前便是黎音所在的囚室,囚牢门上的栏杆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情景。 易云靖入目便是被绿婉铺的厚厚当当的床褥,和床上躺着的裹得紧紧的人影。 “小音?”易云靖皱眉唤他道。 没人应他,那被团只是动了动,明显是背对着他的。 “陛下,这、这小公子自打来的那日起就总是这样了.........”狱卒长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您、您可以问绿婉姑娘,她最清楚了!” 绿婉点点头,确实,她来了十次九次黎音都是裹在被子里不想理人的,那唯一的一次见到脸了还是她壮着胆子把被子掀开塞了个汤婆子进去。 思及黎音原来在长思堂时着实有这个习惯,易云靖便未多起疑,只是隔着牢门又唤了一声:“小音?” 依旧没人应他,狱卒长的冷汗已经快要落下来了。 “陛下,不若把牢门打开,您进去同小公子说说话?”刘公公问道。 易云靖不理会他,只是慢慢上前,敲了敲坚实的牢门,最后道了一声:“小音。” 石沉大海。 易云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问绿婉道:“他可曾说过要见朕?” “这..........”绿婉低头轻声道:“不曾。” 易云靖又问狱卒长:“他有和你说过么?” “不...不曾。”狱卒长的上牙不住地打着下牙。 那位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那还能说话啊! 易云靖抬腿便走,再不回头多看一眼。 “陛下!陛下!”刘公公追在身后,急道:“您不看看小公子了?” “既然他喜欢,就让他在这呆着吧。”说话间易云靖已经走出了老远,声音冷冽到几乎可以凝成冰:“日后谁也不必来看他了!” 绿婉急的回头看看又向前看看,只得先将汤放在了地上,小跑着追上了陛下的步伐。 路过一处暗室时,浓郁的血腥味让易云靖停下了脚步,一阵异样的感觉迫使他转过了身,眼前的场景连他也不免有些微怔。 绿婉刘公公跟在他身后也一起往里看去,这一看却把他们二人险些吓晕过去。 仿若漫天的血。 这暗室内的东西不多,仅有的一把刑凳靠着墙放着,墙上所有五花八门的刑具皆被扯落扔在地上。 墙上,凳子上,地上,所有目之所及处,皆是尚未干涸的鲜血,显然是不久之前才落上去的,刑凳上那整个一大片的墙壁几乎都被血染透了,血色还在不停地点滴滑落着,拉扯在墙上又落在地上,一条献血淋漓的长鞭就落在易云靖脚前不远处,染得所有用过未用过的刑具上都带着猩红的血。 若人间有地狱 绿婉害怕地咽了口口水,暗道这该是如何倔不松口的人,才能给打成这样?活活放干了这么多血,这人还活着么? 易云靖早些年征战沙场,见血早已是惯事,只是这般残忍的刑罚,即便是他也是少用的。 “这之前关的是何人?”他问狱卒长道:“缘何弄成这样?” “这——”狱卒长颤颤巍巍道:“这、这之前是关着个重刑犯的,今日提审,他死不招供,所以这才...........” 第185章 阴差阳错 “嗯?朕怎么不记得这地牢中还关过这般罪大恶极之人?”易云靖皱眉沉思了片刻,摇头道:“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便直接呈报刑部问斩便是,无需费此多余的力气。” “是,是!”狱卒连声应道:“今日未来得及收拾,污了陛下的眼了...........” “既是知道,那就收拾干净。”易云靖指了指地上的血,道:“无谓的血,不必污了这里的地。” “陛下,”总觉得事有蹊跷又说不上来的刘公公上前道:“那小公子您看——” “看什么?”易云靖冷眼扫了他一眼,哼道:“他既不想见朕,那朕也随了他的意,他想待着就待着吧,明日起谁也不准来看他!” “陛下!!”绿婉急急的想要分辨什么,可易云靖并未听她多说,只是径自低下身,缓缓摸过那一条尚带着血温的长鞭,快要触及血迹时又收回了手。 “走吧。”他起身道:“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他不知道的是,黎音就被清羽绑着藏在那刑凳的暗格里,周身的伤痛让他无法昏迷又无力清醒,连呼吸都像挣扎一般。他借着一束漏进来的光线,他看清了易云靖提及自己时不耐的脸。 还有易云靖所说的每一个字。 “如何?”清羽微笑着坐在他旁边,如最温柔的好友一样轻轻抚摸着他仍沾染的血迹的脸。 但事实上是,他手中的刀刺穿了黎音身上的最后一处灵窍上,曲折怪异的刀柄上还镶嵌着半颗不知为何光芒暗淡的珠子。 如果早些时候发现黎音会欣喜若狂,遗憾的是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不…………如何。” 眼见着易云靖远去了,黎音才扯着嘴角挤出了几声气音。 “这不过我的命…………你…………不必太得意………………” “我会的。”清羽眨了眨眼睛,慢慢地将匕首缓缓抽出来,如凌迟般刻意地研磨着伤口,成功地叫黎音又一次疼白了脸。 “不过你也放心,你不会有机会再见到陛下了。” 扔下已经昏迷不醒的黎音,清羽有些厌恶地擦了擦脸上溅上的血,将那把刀仔细地用干净的布片擦好插入刀鞘,这才抬手敲了敲旁边暗室的另一扇暗门。 “沈大人?沈府尹大人?”清羽道:“您可以出来了。” 门应声而开,沈府尹探头探脑地走出来,褶皱纵横的老脸上满是虚惊一场的庆幸,略带歉意道:“对不住了清大人,本官也没想过陛下会突然———” 随即他便为眼前颇有些骇人的一幕怔住了,显然他着实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无妨,这种事谁也无法预料到。”清羽道,扭头用下巴示意着黎音躺倒的方向,道:“接下来大人准备如何处理?” “清大人放心!”沈府尹合手作揖道:“本官已寻来了同这人容貌八九分相似之人,现下就在那牢中,保证任何人看不出破绽来,而且臣也备好了万全之策,只需将那凶案的一切嫌疑推到他身上,到时即便陛下发现了这顶替之人是假,也不得不处死他了!” “甚好。”清羽点点头,突然间又皱眉道:“沈大人,前些天我听说行宫中陛下寝宫出的那件惨案———真是你不成?” “啊?”沈府尹一愣,随即连连否认道:“这您可折煞本官了!本官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在陛下眼前做这事!” 你胆子可大着呢!清羽暗笑着。这老狐狸老谋深算的紧,事事装无辜,实则万事皆步步为营,坑完了女儿坑星儿,若不是他欠着自己救他儿子的情份,怕是回来的第一天就被他绑了当刺交给陛下发落了! “如今诸事已了,我心愿已结,从前的恩情便一笔勾销了。”清羽同沈府尹深深行了一礼,道:“我这就该离开了。至于这人————” 他转向了昏迷不醒的黎音,道:“他虽未死,也合该是废了,怕撑不了一时半刻。我行善积德,就放了他一条贱命在,约么他也撑不了多久。劳烦沈大人找个理由,想法子把他从行宫中扔出去吧,别再污了陛下的眼了。” “清大人放心。”沈府尹道。 “醒醒!我今天带来了个东西给你,保证你会喜欢的!” 神魂深处,黑影捧着个金灿灿的盒子对着闭目不语的玄渊道。 闻言玄渊缓缓睁开眼睛,沉声道:“你说的好东西,是又坑害了何人得来的?” “我说你一天天怎么就不把我往好地方想一想?”黑影绕着他飘来飘去的,最后在他身前落定,化出了半个漆黑的实体,将盒子放于地上,笑嘻嘻道:“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谁的?真不感兴趣?” 玄渊本不想理会他,却在闭目的瞬间猛然间感应到了自那盒子中飘出的熟悉气息,霎时间目眦欲裂,若不是动弹不得整个人几乎要冲上前去。 “你——你!!”他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那盒子,声音都带着震怒:“你居然———!!!” 随着他心神的剧烈动荡,一直奋力抵抗的魔气顿时一齐涌入了他的神魂内中,远处璀璨的星河渐渐暗淡了许多。 “我虽然不修仙,但是你们仙家的那一套我还是知道的。”黑影见状心情甚好道:“天天有恃无恐的,不就是仗着有这个护身符么?我把它从你那小情人身上剥了送给你,一是能让你睹物思人来的更方便,二也能让他更好地亲身体验下这场死劫,这么两全其美的法子,你不感谢我,居然还要对我发怒,我真是·······” “你对阿音做了什么?”玄渊顾不得周身不断入侵的魔气,愤怒到额上的青筋尽数爆了起来:“你又动了什么手脚?这神魂非是仙体濒危孱弱之时不显现,你对他做了什么?!!” “他自己同他那情郎置气,又不吃东西又不喝药的,身体能好才怪,这可不管我的事。”黑影不以为然道:“不过只是一点魔气就激得这玩意显了形,这一茬你可怨不到我头上。” 第186章 如你所愿 黑影厚颜无耻的地方就在于此,不论他做了多么卑劣下流的事情,他都能理直气壮地把自己从中摘干净。 剥魂之痛锥心刻骨,昔日夜游神君就是被妖王生生剥了魂,如今黎音得了夜游神君的情,竟是连情路坎坷的命格都一并得了。 玄渊顾不得周身被侵蚀的灼身之感,眼见着这东西就仿佛看见了黎音染血的脸,让他再也无法静心了。 “········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他怎么养了?”半响,玄渊道。 仔细听之下声音还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决然。 黑影道:“我可没把他怎么样啊!不过是之前有个凡人看他不顺眼,刚巧他也看这个凡人不顺眼,于是总有那么点事能让他们打起来,这次他被他那情郎小皇帝关起来,可不正中这看他有仇的凡人下怀么!” “所以,”玄渊沉声道:“你不仅剥了阿音的护体神魂,还告诉他如何对付阿音了?” ”这个嘛,看那凡人傻呆呆的听话,我就帮了他那么一下下!” 黑影笑嘻嘻地,同玄渊样样数落着:“我不过给了他把我们魔界的匕首,把先前你带出来那半颗珠子镶上去了,然后又告诉他他需要捅上你小情人身上的哪四个地方,得四刀八洞这人才能彻底死绝了——你猜,他会不会做?” “——你让他废了阿音的四大灵窍?!!”玄渊的声音再也淡定不下来了,远处的星河也随着他声音的起落终至于即将湮灭,他周身的金光暗了随即又亮起来,随即又暗淡下去,周而复始到最后也几乎快要扛不住了。 灵窍通着仙家的命脉,纵使阿音的死劫再九死一生,这也是万不能碰的东西。阿音如今经历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了本该遭的劫难范畴之外。 定缘珠是带着阿音的灵气,若掺着魔物定会反噬其主人,而阿音如今又没了神魂······· “对啊!”黑影不以为意道:“左右都是要死,不如死的利索点。天上一天,凡下一年,你们天界的人就是知道了也无人赶得及去救他了!那凡人也是不知深浅,我稍微带了两句,就敢犯下这般弥天大祸!不过你放心,你那小情人死了以后,这凡人肯定也是要下地狱去赎罪的———” “·········” 玄渊低下头,半天没有言语。 半响他复又抬起头,慢慢长叹了口气,凝望着远处已然同黑暗化为一体的星河,低声道:“你要我如何?” 他此话一出,方才还在笑嘻嘻的黑影也安静了下来,随即缓缓地飘到了他身前。 “嗯?”黑影不再嬉笑,道:“你想好了?” “你放过他。”玄渊道,神色却是始终未动分毫:“我随你处置。” “啧啧啧。”黑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阵怪异的腔调,道:“我软磨硬泡折磨了你这许久你也不肯服软,如今只是动了动你的小情人,你就束手就擒了,真是———” “我若再不做些什么,阿音怕是真的没命回来了。” “说了半天,还是为他么!你同那妖王一样,都是情种出来的,可惜没人买你们的账。”黑影收起了先前那副不正经的嘴脸,声音低沉道:“不过也算我没看错人,他疯了,你还清醒着。” “········”玄渊不语,半响又道:“你想如何?” “放心,我只是个没实体的魂魄,”黑影道:“我不过想借你的元魂和肉身作为栖身之所罢了,没那么多精神操控你的意志。” 玄渊凝神听着,只是淡淡地扫了眼前的黑影一眼。 “不过我很欣赏你,”黑影又道:“这笔交易对你不亏,我可以把我在魔界的位子给你,万人之上的地位,可比你在神界屈尊做酒神来的舒服的多。你这样的人,不该屈居人下才是。” “你想占用我的肉身复活罢了,何必说的那么好听?”玄渊嘴角勾出了个讽刺的笑容,道:“来吧。” 黑影不再多言,原本凝成了一团的黑影开始逐渐散开,化为了薄薄的黑雾,慢慢围绕着玄渊入侵着他最后的意识。 玄渊卸下了所有的抵抗,任由魔气肆意侵入到他周身的灵窍丹田,周身一时间冰火两重天,一般似烈火灼烤,一半又似万年寒冰,刺痛席卷着全身,隐有血色自他的唇角滴落而下,灵台中最后一点清明随即也开始模糊,此刻有个威严无比的声音在脑海中道: “吾本魔族第七十二代魔尊,因功体反噬元魂尽毁,不得已另寻宿主。今得你肉身还魂,得你魂魄养魂,我会替你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以此作为交换————” 最想要的东西? 玄渊最后的一丝意识,隐约听见了这么一句。 无缘常侍师尊足下,无缘效忠陛下至忠,不忠不孝不义如我,还能有何所求呢? 唯盼一切安好。 佛曰,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 这一片星河终于划归在了一片黑暗中,原有的星光璀璨皆不复存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人影周身弥漫出阵阵黑气,为这已然崩塌的神魂平添了几分魔秽之气。 玄渊再度睁眼之时,双目依然没有了那时的挣扎之色,红至淋漓的眼瞳眼神全然变了,不再有以往那种潇洒自得,取而代之的眼神满满透着孤傲和目空一切的轻蔑。 真是个傻子,他不满地舔了舔嘴角的血,笑道。 你怎么可能没有所求?那半死不活的小月老,不就是你所求至今之物么? 就是不知道死没死。 他缓缓起身,慢慢地吐息出一口浊气来,细细地感受着久违的肉身呼吸着的感觉,对于这具精壮又元气充沛的身体很满意。 不过按先前所看到的,该是没死吧?他想着想着,笑了。 相融的元神魂魄对自身也有了巨大的影响,他现在居然觉得,那小月老先前看着顶多是清秀的模样现在越想越心痒,恨不得马上把他抓回来好好的——怎么样呢?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随即周身的黑气更盛了。 第187章 翻天 魔尊出世,天相生异。 本来祥和一片彩云漫天的苍穹之中,顿时乌色丛生,大片的黑云压境,连带着咆哮的西风把天界边境象征着祥和的芷兰花吹倒了一大片。 魔气在天界蒸腾开,惊得紫薇星君慌忙去禀报陛下,掐算之下却发现源头竟是在无声狱中。 该不会······紫薇星君心下忐忑,赶来的太上老君面色亦是凝重不已。 天帝沉吟了片刻,望着外面熙熙攘攘已然开始不安的众神,神色沉静,却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太白,你看好众神不要靠近无声狱,”天帝道:“朕亲自去会一会这位。” “陛下!不可啊!”紫薇星君急道:“挂相显示此魔物极为凶煞,陛下孤身前去,恐生变故啊!” “无妨。”天帝道:“兴许不过位老朋友罢了。” 无声狱的光牢此刻已然被毁的七零八落,漫天的尘埃中一人玄衣背手站着,丝毫不在意他身后所站的天界诸位天兵手中的利刃正紧对着自己,悠闲地好像只是来看看风景而已,显然他在等谁的到来,因此并不急着走。 如果忽略他身上仿佛随时要失控的浓厚魔气。 天帝龙驾在他身后远远而来,他在此时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方才开始便沉着的嘴角也不由的慢慢上挑起了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他缓缓转身,正对上天帝深邃的眼神。 “恭迎陛下———” 众天兵跪下迎接天帝的降临,天帝并未看他们,只是凝视着眼前这位他昔日臣子的脸,眼中的光火忽明忽灭,明白此刻在他面前的已然不是那位喜爱谈笑风声的酒神了。 “别来无恙啊,天帝陛下!”魔尊笑道:“自上次一别,也有数百年不曾再见了,时间过的也快,不是么?” 语气愉快地像是真见到了什么老朋友一般。 “魔尊驾临,天界未曾远迎,倒是我天界失了礼数了。”天帝道:“只是魔尊这般毫不气地占了朕臣子的肉身元魂,还站在此地毫不遮掩地同朕炫耀,如此骇俗之举,是真当朕不敢同魔界开战么?” “天帝陛下还是歇歇吧,同妖界的仗还没打完,就别打我魔界的主意了!”魔尊毫不在意地摊摊手,又道:“况且要是冥界那位知道天帝陛下这么急着给他找活干,怕是也得来天界闹上一闹的。” “妖王之事,果真是你。”天帝淡淡道:“朕两位臣子丧生于妖界,这笔帐朕早晚要同魔界讨回来。” “又急着给本尊泼脏水。”魔尊无奈道:“你们一个个分明自己干的事情,怎么都上赶着要往本尊身上推呢?” “那魔尊现在占着酒神的躯体,难不成还是朕逼你来的不成?”天帝道。 “唉!这话也不对,这可是他自愿的!”魔尊漫不经心地原地晃悠了两步,道:“他若不是自愿将元魂献给本尊,本尊也不能这么完美地拥有这具身体,天帝陛下也该清楚这一点才是啊!怎么都把话说的这般难听呢?” 这确实是实话,但是玄渊那个脾气天帝清楚,若非他动了什么手脚抓了玄渊道软肋,玄渊宁死也不会如此。 天帝略思索了一下,随即眯起眼睛,低声道:“你动了入世历劫的月老的命格。”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却是肯定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魔尊佯装诧异地为天帝鼓了鼓掌,嬉笑的表情配着玄渊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有种怪异的违和感:“不过这个时候你们也赶不及去救他了!很遗憾,怕是你要接连再失去两位臣子了!” 天帝沉下眼眸,内中翻涌着暗潮,身后的天兵皆临阵以待,却迟迟等不到陛下下令动手。 “如何,天帝陛下?”魔尊笑道:“本尊倒是很期待在这同你打上一架,只是若真如此天界和魔界怕是直接要撕破脸了,同妖界的仗还未打完,天帝陛下还是多体恤体恤自己的臣子吧。” 说罢他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天帝陛下何苦如此仇视本尊呢!本尊于此除了想借这个小朋友的身躯一用外毫无恶意啊!况且同这身躯融合尚须一段时间,你大可直接放本尊回去,天帝放心,本尊暂且生不出什么花样来。” 好话坏话皆被他说尽了,天帝冷笑道:“生不出花样来?呵,只怕到时朕的天界要被魔尊搅翻了天了!” “唉!看来今天是不能安生走了。”魔尊无奈道,忽得脸色一凛,双手一翻手中黑气聚集,登时此地风云突变,天帝身后的天兵见状纷纷涌上了陛下身前将他围住保护起来。 “昔年毁本尊功体之仇,本尊所受的反噬之苦,本尊总归要和天帝陛下一一清算的。”魔尊声音不复方才的轻佻,冷冷道:“既然天帝陛下等不及来日,那便今日吧。” 黑气翻涌,强大的魔气自他周身溢出,随即他双手一合,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霎时间化为了一片狂风翻卷着向天帝的方向席卷而去,天帝周身金光此时亦是大盛,化为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护在众人身前,两股力量相互撞击之下发出剧烈的轰鸣声,余威震得此地的地面都好似在震颤。 “阿渊!!” 正待魔尊再要出手之际,突然一声清亮的喊声自阵外传来,他一愣,或者说连着他命脉的玄渊元魂此刻一愣,叫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阿渊!醒醒,我是凌烟!!”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小神仙,冠发凌乱气喘吁吁地,魔尊记得他好像是那个灶王爷,跟这具身体的主人交情匪浅。 早知道上次就掐死他来的省事了。魔尊冷哼一声,却也停下了动作。 “灶王,你怎么来了?”天帝蹙眉转身看向凌烟,却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样古怪的黑匕首,上面的血迹已然干透了,刃上满是魔气,刀柄上还镶嵌着半颗熟悉的珠子。 定缘珠?!天帝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为何会在这? 第188章 动摇 魔尊的脸色在看到那把匕首时就变了。 不是心虚或是其他任何情绪,只是因为那上面沾着的血带着熟悉的,属于月老仙君的仙气,引得玄渊的元魂见到这把匕首便开始躁动不已。 这把匕首他太熟悉了,在他还是魂体的时候被他亲手交给了清羽,上面的半颗定缘珠亦是他亲自镶上去的。 “这怎么回事?”天帝凝视着慌乱的凌烟,又扫了一眼突然有些反常的魔尊,道:“你且说来。” “陛下——”凌烟站在天帝身边,望着玄渊道方向,因匆忙赶过来尚喘着大气道:“我方才在凡间一处的灶台里发现了这物,上面沾着月老的灵气,居然还镶着半颗失窃了的定缘珠,可这分明是魔界之物,此地又突然魔气纵横,怕不是————” 还未待他说完,一旁的魔尊突然狂笑不止,笑声震耳欲聋听的人心乱,边笑边道:“你们这天界之人可真是太有意思了,都这个时候了,居然才发现不对,本尊是不是该感叹一声你们真聪明或是你们真蠢呢?” 他说到这笑声戛然而止,显然玄渊的元魂听见了月老二字,开始动荡不安了。他有些头疼,暗自运功镇压了下去。 凌烟闻言有些诧异地望着魔尊,有些不敢置信于他听到的,突然又反应过来,指着魔尊那双通红的双眼,颤声道:“不对,你不是阿渊,你是谁?” “小灶王,本尊是魔尊,魔界之主。”魔尊好心地提醒着凌烟。 “怎会?!”凌烟惊诧之下下意识看向天帝,陛下沉默的反应告诉了他眼前之人并未说谎,他瞬间愣住了。 魔尊笑了笑,道:“方才你们这位天帝陛下也问过我,不妨告诉你们,你手里的那把匕首,就是本尊亲手交与了一个凡人,叫他去一处一处地,捅穿了你们那位月老仙君周身的四处灵窍———就像这样。” 说着魔尊比划了一下,将一个金灿灿的盒子不知从何处摸出来,还仔细地展示给他们看,道:“你们仙家护体这什么东西,我也给他剥下来了,保证他能好好体会一番人间炼狱的滋味。” “你!!!”凌烟眼睛瞬间睁大,连天帝的神色也是凝重起来,凌烟浑身颤抖,牙关几乎都气到在打着哆嗦。 “你怎么可以?!!”凌烟吼道:“阿音他!!!!” 灵窍被废,相当于再也无缘天界,生生世世再与修仙无缘,他说不下去了。 “别把话说的那么绝,这也不能全怨我啊。”魔尊好整以暇地看着凌烟漂亮的冰雪般地小脸,扬声道:“小美人,若不是你自作主张下凡去想帮他,约么本尊也找不到机会这么快逼这个又倔又硬的酒神就范。再说上一次你不是也看到了,照样未和你们的天帝陛下禀报么?说到底,该怨谁,你们自己不清楚么?” 未曾预料他居然倒打一耙,凌烟半天话也说不出来,突然眼一红一把将匕首重重地扔在了地上,匕首嗑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碰撞声,凌烟气得一把推开眼前的天兵,整个人扑出了天帝竖起的防护屏障中,魔尊没料到他这般大胆的举动,也是并不担心这个小小的神仙能把他如何,竟是任他冲上来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你个混蛋!!”凌烟对着玄渊熟悉的脸大吼道:“那是阿音!!是同你同修了几千载你心心念念的黎音!!你怎么能——!!” “灶王!”天帝在后面喝了一声:“不可胡闹!” “说清楚,挂念你们那小月老的是这身体原本的主人,不是本尊。”因着玄渊的身高较凌烟高了不少,魔尊此刻垂着眼眸冷冷地看着凌烟,伸手将凌烟抓着自己的手拂落下去:“你有时间在这同本尊发疯,不如现在立即下凡看来不来得及给那小月老收尸。” “阿音我自会去救,犯不着你操心。”凌烟恨声道,突然伸出手,拉过近在咫尺的魔尊,将手中方才摸过的匕首上的血迹一把抹到了他的脸上,或者说干脆利落地抽了他一巴掌。 “啪!” 那匕首上的血已经干涸了许久,被凌烟手上的汗带染上了不少,此刻在妖王脸上画出了一道五指的血指痕,看着有些可笑。 所有人都为他这一不要命的举动惊呆了,魔尊短暂的怔愣后怒不可遏,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本尊要你的命!!” 众天兵见状几乎要冲过去,天帝却眉头一皱,挥手示意他们先不要动。 “你——你有种就········掐死我!”凌烟喉口被掐话说的也断断续续,却丝毫不影响他一字一字从喉咙中把话挤出来:“你给我从阿渊的身体里·······滚出来!!” 最后的三个字几乎是他尽全力喊出来的,魔尊本来震怒的脸却怪异地扭曲了,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凌烟,另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不由自主地死死箍住了这只手的手腕。 “你——你做了什么?!”魔尊的声音此刻不再是方才单一上扬又陌生的声调,突然掺杂了原本玄渊的声音,两种声音的混合下魔尊脸色变了又变,咬牙道:“你竟敢反抗朕——你不怕朕再对你那小情人动手了?!” 这话说的奇怪,凌烟却听出来了希望,他上前用带血的手紧紧抓着魔尊不受控制的双手,身后无数的天兵和他们最尊贵的陛下都在无声地观看着这仿若闹剧一般的一幕。 “阿渊!!你听见了么!!我知道你醒了!!”凌烟的声音依旧还很沙哑,他努力大声道。 “闭嘴!!!”魔尊很想再去掐他的脖子,可手却再不听使唤,后退了好几步,周身魔气大震将凌烟逼退了。 他好容易克制住了体内元魂的躁动,却也不敢再多留下生怕再生变故,只得狠狠地剜了一眼这个坏了他大事的灶王爷,转身化为了一阵黑雾消失了。 空中仅回荡起了他的声音,这一次已然听不见玄渊的声音了。 “今日之事,往昔之仇,来日本尊必一件件同天界讨回来!!” 第189 无解之象 眼见着天界的魔气真的都散了,凌烟才松了一大口气,随即颓然地摔坐在地上,心里说不出是失落亦或是庆幸。 他方才纯属壮着胆子凭着一口气胡来的,堵的是自己命和运气。 《战魔录》上所画,元天尊入魔后大开杀戒,却在另一人的制止下短暂地清醒过来,两人神态举止不似朋友,倒更像魂侣。 史书上对元天尊魂侣的描写甚少,凌烟便壮着胆子胡乱猜测怕是要心仪之人才能唤醒入魔之人的神志。可眼下黎音死生未卜,定是来不了天界的。 他仔细回想着那幅画,有一个细节是另一人握着刀刃而上面的血流到了元天尊的身上。 心仪之人不在,心仪之人的血可会有用么? 左右也无法可施,他便司马当活马医了,想着若不行他大不了给阿音陪葬去,不想歪打正着,竟然真的有用,玄渊竟真的有片刻被他唤出来了。 其实真是凌烟命大,至纯的神血自古便是魔族克星,玄渊又心念着黎音一刻不敢忘,这才有了魔尊片刻的怔愣。有了情便是最大的软肋,若是今日黎音在此,那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凌霄殿上,凌烟跪于殿前,旁边站着方闻讯赶来的白夜,药神、紫薇星君和太上老君侍立于一旁,天帝站在龙椅旁,背身一手扶着龙椅扶手,沉默不语。 凌烟低头闭着眼,深吸一口气,深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咬牙仰起头正要开口,一旁的白夜却突然跪在了他旁边,朗声道:“陛下。” “嗯。”天帝应了一声并未回头,明显在等他的下文。 “臣有罪。” 闻言所有人皆同一时间看向他,凌烟也是满脸惊诧地扭头望着他。 “白夜你疯了!”凌烟想要阻止他,却又顾及着这里是凌霄殿不能太放肆,只得小声道:“胡说什么呢?关你何事!” 白夜目光都没有向他的方向侧一下。 “说。”天帝挑眉转过身,视线在他与凌烟二人中间来回巡视了几圈,沉声道。 “臣有罪,早知酒神有异却因顾及私情未能及时禀明,因此才有今日之祸,请陛下责罚。”白夜朗声道。 “不是的!”凌烟急忙向着天帝磕了个头,道:“陛下明鉴,财神先前并不知晓原委,酒神之事最先知晓的是臣,也是臣自作主张地未曾声张,此事同财神无关!” “陛下······”白夜还要分辨什么,天帝面无表情地制止了他,随即抬起手,对他二人挥了挥,一阵无形的力量竟是将他二人轻柔地从地上拖了起来。 “够了。”天帝淡淡地说:“为此事朕已经损失了一员重臣了,实在不想你们谁再于此有牵连。况且········” 他抚摸着龙椅上镶嵌的水晶珠,道:“既是魔尊,那即便是早知道也无用,事实如此,与其追究你们知情不报的过错,不如想想亡羊补牢的对策。” 凌烟闻言如释重负,偷偷扫了白夜一眼,却发现白夜依旧沉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紫薇星君这时上前一步,道:“魔尊降临,天象异常,只是魔尊之魂与酒神之躯融合尚须一段时日,因此如今虽是放虎归山,卦象显示短期内魔族当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向。” “给他们时间喘息,然后调兵遣将前来进犯么?”天帝冷笑道:“难道要朕的天界坐以待毙不成?” “臣认为此时恰是最好的时机。”这时太上老君道:“魔族休养生息已久,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瓜分着魔界,若无魔尊领导也只是一盘散沙各自难成气候。如今魔尊虽得酒神身躯回归,却也无法一时三刻之内完全掌控这身躯和元魂,我们正可以利用这点逐一击破,虽不了解魔尊的弱点,但酒神的弱点,如今却是一目了然的。” 凌霄殿上一时安静了,显然太上老君的话戳到了每一个殿上之神都不愿意提及的问题。 “月老么。”天帝垂下眼帘,悠悠一声似是叹息。 那把匕首现下就在他的手边,上面斑驳的血迹清晰地彰显着所发生的一切,凌烟看着那刀不由的咬紧了嘴唇,太上老君见状也不由得一声长叹。 “星君此前可算过,月老仙君此次一劫竟是这般么?”太上老君问一旁的紫薇星君道。 紫薇星君默然摇摇头,又点点头,道:“月老仙君此前的卦象一直是大凶之相,想来是死劫降至,入世之前本君亦叮嘱过仙君,本以为能得以逢凶化吉,不想魔尊横插了一脚进来,眼下仙君的卦象········” 后半句紫薇星君说不出口,那卦象已成无解之象,日后是生是死甚至都无人知晓。 “········”太上老君沉默了片刻,又道:“绝境?” 紫薇星君点点头,见众人皆脸色凝重,想了想道:“绝处逢生也未可知。” “这更像魔尊自己亲手设下的局,为自己毁了这唯一可能存在的弱点。自打灶王爷捡到这一匕首开始,就注定天界之人来不及去救他。” 方才一直不语的白夜突然道。 天上一天,凡下一年,单说他们同魔尊对峙的那些许功夫,凡间便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了,早就什么也赶不及了。 “也不尽然。”天帝走下高台,道:“星君,近日可有仙家化归?” “这———倒是不曾。”紫薇星君一愣,随即面上一喜:“这般说来,月老仙君当是还活着才是!” 此言一出,凌烟第一个蹦了出来。 “陛下!”凌烟道:“臣自请入世寻得月老仙君归来!” “他若灵窍真如魔尊所言尽数被毁,你又如何带他回天界?”白夜突然反问道:“他回天界,又如何自处?” 凌烟瞬间哑口无言,连一旁方要说话的药神都无话可答。 “老君,你如何看?”天帝的目光转向了太上老君。 “回禀陛下,”太上老君恭敬道:“臣以为,不急。” 第190 还魂丹 “嗯?”天帝眸光一转,眼底深不可测。 白夜摁住了瞬间躁动的凌烟,对太上老君道:“老君此是何意?” “月老仙君命格无双,是凶是吉犹未可知,眼下若是急着去凡界相干预,怕不留意便会适得其反,这点灶王该是有所体会才是。” 凌烟一愣,前后联系了一番,脸色黑了几分,安静了下来。 “那依老君所看,我们便这般不管月老仙君了么?”凌烟又不死心地发问道。 “非也。”太上老君摇头道:“不是不管,是暂且不能管。” “您这说了一大堆,无非便是不叫我们去救阿音不是么?!”凌烟来了火气,再顾不得多礼,连声音都带了些哽咽:“那他现在伤的那般重,岂非只能等死了?!” “灶王大抵是忘了,财神亲自给月老仙君送过的东西。” 闻言凌烟愣在了原地,半响脸上才溢出了些血色来。白夜眨了眨眼,突然笑了。 “原来如此。”白夜道:“如此便多谢老君早些时日赠药之情了。” “看来诸位已有定论了。”天帝淡声道:“那便先这样吧。” 凡界之中,已是风云暗涌了。 行宫地牢内,两个狱卒正在暗室的门口聊着天。 “哎,你说里面那个半死不活的,还真挺能扛啊!”一狱卒对着身后紧闭的门啐道:“就剩一口气,居然就是不断!真他娘的晦气,还得看着他,净给老子找麻烦!” “你可别小看这半死不活的,先前陛下不知道有多宠他呢!”另一狱卒见四下无人,凑近了道:“先前尚书大人不就是因为他才被陛下·········” “嗨我知道!”那狱卒不耐烦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看这幺蛾子闹的,沈府尹大人真是太仁慈了,居然都不直接弄死他,还放他在这留口气,啧啧———” “伴君如伴虎!这年头,往陛下身边凑的再近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临了死了都没个收尸的。”他又道:“陛下留他一条命,不过就是没玩够,沈大人留他一条命,说到底也是想他受尽折磨再死,左右没个人想他好,你说说———” 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暗室的门被打开,狱卒长大步走了进来。 “大哥!”两个闲聊的狱卒连忙起身迎上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聊天!”狱卒长骂骂咧咧道:“快点快点,沈大人说了,今日刚好有两个死囚问斩,叫你们连同里面那个趁机一起弄出宫去,随便找个坟头或者土坑一扔,这事就算完了!” “哎!”狱卒连声迎着,突然反应过来,指着门里道:“可是那个······还有口气呢!”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狱卒长一把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脑门上,大声道:“直接扔了或者埋了就完了!管他活了死了的,左右他那样都是个死,什么时候不一样!” “是!是!”两个狱卒连连点头。 黎音动弹不得地躺在暗室内中冰凉的地上,将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伤口已经近乎痛到麻木了,从开始动一动便疼到窒息到现在他甚至可以略微动弹一下手脚,已然不知过了多久。 身上的血也几乎都流干了,全凭着体内最后残存的仙气才得以支撑到现在,他这几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浑身冰冷额头却是烫的发紧,从未感觉到日子这般难捱。 清羽知情或是不知情地废了他全部的灵窍,他就如一个漏了洞的木桶一般,内中残存的水总要点滴流尽的。即便没有镜子,他也能猜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定是异常狼狈恐怖的,一身破碎的血衣,满身骇人的伤痕,脸上几道鞭伤不知还能不能看清本来的面貌了,命门还被捅了四刀八个洞,这样都没死,也难怪那帮狱卒以为他是什么妖魔鬼怪了。 若是真被这帮毫无人性的狱卒抬到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埋了,那就真是只能等死了。 但是想要我死,怕是没那么容易。黎音心头冷笑,僵硬着手脚拼命将手摸入血迹斑斑的衣领中,掏出了那小小的,他从不离身的财神钱袋子。 他手使不上力,只得凑到嘴边勉强用牙咬开了袋子系好的绳结,倒出来了一个小空瓶,他将手指伸进去用指尖摸索了几阵,感受到一阵异样的凸起,便使劲用指甲将那处扣了出来。 他垂下眼眸,一粒小小的药丸正安静地躺在了他的手中,钱袋子虽已染了血,这药却还是干净的。 还魂丹,太上老君从不轻易与人之物,可生死人肉白骨,于他此时来说虽不能恢复伤口,却也够保住一条性命在了。 你现下不比过去,总要有个救命之物傍身才好。 昔日白夜的话犹在耳边,那时他不以为意,现在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抑或说他们早便知道了会有今日的下场。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稀稀拉拉的,似乎在推什么沉重的东西,黎音混沌的脑子勉强想了想,猜到了是那两具尸首被运了回来。 那他们该是马上便要进来把他自己也当作尸体搬上车了。 还魂丹药性霸道,非是常人能够忍受的。黎音换了口气,缓缓将半睁开的眼睛闭上,忍着四肢百骸的剧痛,将那还魂丹慢慢地送到了已然干裂的唇边,随即一口含在了嘴里。 药物的苦涩在口中蔓延的一瞬间,心跳随之被一股强力包裹起来,带动着四肢都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的呼吸也随之一起短暂地停止了,与此同时门被重重地踢开了。 “快点快点!!”狱卒长高声叫着冲进来,随即被一屋子的血腥味熏得后退了一步,骂了一句抬脚就踢向了脚下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人。 “起来!别装死!!” 黎音仍是动也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不可见,另一狱卒疑惑地低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和脉搏,随即道:“大哥,他死了!” “死了?”狱卒长随即也低下身去,一看真死了,随即乐开了花:“嘿!真死了!这祸害可算死了,终于死了!!” 第191章 无独有偶 许星河今天觉得哪都不太对劲。 去见长姐再一次被请出了门,求见陛下也是吃了闭门羹,他独自走在行宫的路上,这里是条很偏僻的路径,平时少有人走,他不知不觉转到了这里,脚下踩着的石地方刚被打扫过,光洁如洗,却总像是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许星河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有些不解,为何会想到这? 估计是最近碰到的怪事太多,叫他看什么都要多想一想,他收了心,正要转身沿路出行宫时,身后突然一阵车轱辘声,吱嘎吱嘎地似乎是在往这边走。 “快点快点!别给人看到!”隐约还有男人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宫里的秘辛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总是层出不穷的,可若撞上了便说也说不清。虽说自己是侍郎大人,可这种事还是很生麻烦,许星河想了想,侧步躲进了一侧的宫墙拐角的阴影处,琢磨着等他们过去了自己再离开。 不多时几个壮汉便推着一辆木板车从许星河身侧经过,并未发现许星河藏在暗处。许星河侧目去看时,只见那木板车上盖着块大大的白布,底下依稀躺着三个人形模样的东西。 运尸体的。 许星河还未庆幸自己躲得快没撞上这晦气,便又看见白布的一角没有盖好,上面露出的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上尚还完好的衣袖,衣袖上的花纹竟是像极了上次他去寝宫探望黎音时黎公子腕上的花纹样式。 许星河当时脑子就是“嗡”的一声。 “快点!这附近指不定要过人的!”打头的那个壮年低声骂道:“要是被人看见了就是个麻烦!” “哎哎!”后面的人连声应着,推得更快了些。 若只是死囚尸首,断是没必要如此避讳被人发现的。 许星河眯起眼睛站在暗处,安静地遥望着他们几人匆忙远去的背影,联系起先前听到的种种传闻,一种颇为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渐渐成型了。 该不会........... 眼见着他们出了行宫的大门,许星河一咬牙,飞身小心跟了上去。 “侍——”宫门前的侍卫见状方要同他行礼,被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从怀中掏了一两银子,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那伙人直到将车推到了宫外不远处的一个树林里才停下,许是本来也做贼心虚,慌里慌张下竟无人发现跟在不远处的许星河。 “快点!”狱卒长将指挥着他们将车一翻,把里面三个已然断气的尸体倒在树下,随即从车上拿了几把斧子下来,几个人一齐将本就临时搭建并不结实的木板车砍成了碎木块,随即丢弃在了另一旁的树下。 “大哥!”一人道:“咱们用不用把他们埋了?” “埋什么埋!”那为首的骂骂咧咧的,又小心环顾着周围不敢太大声:“你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再晚回去交不了差你小心沈大人要你的命!!左右这几个人也死透了,谁闲的来这翻死人尸体玩?!” 叔父?!许星河听得一惊。 “哎!那咱们赶紧走吧!”那几个小的忙不迭地答应着,几人把斧子砍立在了树上,许星河侧身躲得里了些,眼见着那几个人就从他身前过去了。 不说别的,毁尸灭迹的活都能干成这样,回头真得跟叔父说说了。许星河摇摇头,确认他们不会再回来了后,小心地上前,蹲下身将那几具脏兮兮的尸体翻过来,前两个是全然陌生的脸,然而还不待许星河略松一口气,他便摸到了第三个人手上方才他看着眼熟无比的袖口花纹。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具“尸体”翻过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他方才猜想了许久,此刻印证了却万不愿意相信的脸。 他不死心地用衣袖去擦那人脸上的血,却因着血迹干涸而擦不掉,反而摩擦着面上的几道鞭伤又有渗血的迹象。 真的是黎公子。 许星河的手在那一瞬间都凉透了,眼见着这人身上的几道足以致命的伤口和显然被皮鞭打过破烂的衣衫,他指尖带着不自然的颤抖去探他的鼻息,心紧张地几乎要骤停,在隐约探到了一丝热气的时候,许星河抱着黎音,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还活着。 “黎公子?公子?”许星河定了定神,试着叫醒他,“听得到么?” “...........唔..........疼........” 约么是被摇晃的伤口疼了,黎音已然面目全非的脸上不住地皱紧了,细若蚊蝇的声音断断续续,许星河凝神去听,半天才分辨出来,他说的是一个“疼”字。 曾经那般骄傲的人,不知因何沦落到了这般,许星河心底不是滋味,思来想去,他小心翼翼地将黎音放到背上背起来,顾不得他身上的血腥脏污毁了自己新换的官袍。 感觉到了有人把自己背了起来,这个后背宽敞又温暖,黎音不自主地将发冷的身子缩了缩,托了那枚还魂丹,他现下神志还算清醒,只是浑身无力,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不清此时背他的人是谁。 “..........谁?” “黎公子,是我。”许星河背着他,稳稳地一步步慢慢向前走着。 “..........是你啊。”黎音听见是他,放心地闭上了眼睛。他太累了,需要好好地休息一下。许星河的为人他清楚,是断不会在这时候加害他的。 “黎公子,你先别睡,坚持一下。”许星河并未问他因何成了这样,想也知道现在问不出来什么,只是放缓了声音轻声安慰他道:“我带你回我那找大夫。” 黎音刚想应声,又突然意识到,许星河现下和沈府尹住在一起,那清羽......... “不........行!” 背上原本安静的人突然大力地挣扎起来,许星河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他下意识地前倾身子将黎音护住,站稳后小心地换了个姿势将黎音向上带了带,轻声道:“怎么不行?” “不行.........你会.........”方才扑腾的一下让黎音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他把头伏在许星河的肩膀上,冷汗冒了满脸。 第192章 救救他 “我?”许星河有一瞬间的迷茫,又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怕会给我带来麻烦?” 虽然可能两人的理解有些偏差,但到底意思差不多,黎音微微点点头,半磕着眼有些支撑不住想要睡过去。 “黎公子你先别睡!”许星河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急急地唤了他两声,他现在这样子,许星河担心他一旦睡着难保再还能不能醒过来。 “嗯...........”黎音有气无力地应声道:“我...不能去......去你那..........你叔父——” “?!”许星河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又想起那时那个打头的大哥说的沈大人,难不成这事同叔父有牵扯? 黎音说不动话了,只得瘫在他背上小口地喘息着,此时即便他稍大一些的动作都会牵动着身上各处的伤口钻心的疼。 “可——”许星河皱着眉刚想说那你怎么办,话到嘴边突然一愣,随即笑了。 “好。”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黎音的后背,安抚他道:“你先别说话,尽力保持清醒,我带你去找你那个傻徒弟去。” 楚秋然住在行宫外一处特意为官员安排的宅子里,因着他平日里并不同官员结好,因此不喜他之人也不在少数,这次还特地将他安排在了离众人最远的宅院里。 眼下看,这安排真是太好了。 天色有些晚了,他的贴身奴才小欢来添了第三次灯后委婉地劝楚秋然该休息了,而他放下了书卷刚准备洗漱休息时,门外突然想起了阵阵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啊?楚秋然有些纳闷,刚想打发个贴身奴才去看看,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理了理衣冠同他一齐去了。 那敲门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听着就像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样,小欢急急地将大门门栓拉开将门拉开,看清楚眼前之人后登时被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许——许大人!!” 只是许星河还不至于将他吓成这样,问题是许大人还背着个浑身血污耷拉着脑袋不知道还有没有气的人,见他开了门便大步迈进来,示意他赶紧关门。 “许大人?你这是——?”楚秋然见是他赶忙迎上来了两步,还不待问清究竟如何,就见许星河肩膀上的脑袋动了动,随即勉强抬了起来,双目无神的对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又无力地落下了。 “阿音?!!”在微弱的灯光下楚秋然险些不敢认那张他记挂了许久的脸。 他瞪大了眼看着许星河背着黎音大步地往院子里走,一边不忘回头对他喊道:“愣着干什么——赶快去找大夫啊!!” “啊!!”楚秋然赶忙回了神,使劲退了一把犹在发愣的小欢,急道:“快去!!” 小欢跑着去请大夫了,楚秋然几步追上前面的许星河,引着他往自己的卧房去。 所幸他这的奴才不多,眼下谁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楚秋然跑在前面还未来得及开门,许星河跟在后面直接一脚把门蹬开了。 黎音一身的伤,光是肉眼可见的就瘆人的紧。楚秋然托着黎音的后背小心地将他扶上床,两人再轻手轻脚的,黎音仍是为着不停地晃动疼变了脸。 “阿音,你忍忍,大夫马上就来了!”楚秋然眼眶不自觉红了,手忙脚乱地想为他倒口水却又不敢碰他身上的任何地方,这折腾的几下他身上的伤似乎又有裂开的迹象,原本干净整洁的床单都隐约带了血色。 大夫很快来了,小欢人机灵,以防万一没去请附近随时跟随待命的御医,而是请了不远处洛城药堂最年长的医者赵大夫。 赵大夫家几代单传的医术,在洛城颇具名望,如今当朝的御医首席张御医便是他的学生之一。小欢知道这受伤之人怕是关系重大,软磨硬泡人命关天地劝了半天,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赵老大夫才勉强同意了过来瞧瞧。 结果当赵老大夫拄着根拐杖蹒跚而来时,被眼前的病患惊得连连踉跄了好几步。 “这、这——”老大夫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拄,气道:“这简直是造孽啊!你们怎么.........?” “老大夫,您先别气!”许星河见状赶忙迎上来扶着赵大夫坐下:“若不是伤得这般要命,我们也不敢这深更半夜的折腾您来啊!” “赵大夫,求您一定要救救他!”楚秋然红着眼,坐在床边取了块温水泡的帕子仔细地为黎音擦着脸,手却抖得几乎拿不住帕子。 脸上的血污被点点擦去,露出了黎音原本清秀好看的脸蛋,只是那脸上现在被打的伤痕累累,即便人能救回来怕是容貌也毁了。 “哎——”赵医生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长叹一声,道:“这本该是个漂亮的孩子啊!” 楚秋然闻言低下头,眼泪再抑制不住地掉下来,连许星河眼睛都有些酸涩之意。 赵大夫摇摇头缓缓起身,将随身带来的药箱放在了床边的案上,打开箱子,里面是包好的一包金针和各种瓶瓶罐罐,他拍了拍楚秋然的肩膀,道:“这位官人,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吧。” 楚秋然收起了情绪,点头如捣蒜,单膝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黎音胸前的衣扣解开,可那些伤口上的血痂早已凝在了衣服上,粘的紧紧地,楚秋然稍用力扯一扯就能感到黎音不自主的轻颤,一时间急出了满头的汗。 许星河见状叫小欢取了把剪子来,放在烛火上烤了片刻,他坐在床边上,将那些破碎的衣物剪成了小块。楚秋然会意,咬着牙将那些伤口周围的衣物缓缓揭下来。 原本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被外力揭落了刚长好的表皮,钻心的疼痛让黎音在睡梦中仍旧忍不住轻哼出声,身体不自觉地躲避起来,楚秋然不得不伸手摁住他,以防许星河手中锋利的剪子再伤到他。 许星河眼也不眨,手起间已是毫不犹豫地将伤口附近的碎衣皆清理干净了。 “..........” 黎音不动了,闭着眼好像嘟囔了句什么。 “嗯?”楚秋然俯身侧耳去听,却再没了声音。 第193章 师尊 黎音意识不清之时,念的其实是师尊。 印象里,只有师尊有这般宽厚温暖的手,会无条件的包容他胡闹的任何事,即便他和凌烟闯了再多祸,若是师尊在,也只会佯装生气地板着脸责备他们几句,然后去为他们处理惹出来的麻烦。 只是回忆有多美好,现实便有多无情。自打飞升那日起,他已经有数千年不曾见过师尊了。 这次他玩大了,不知道师尊看到他这幅狼狈至极的模样,会不会笑?还会像原来一样,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安慰他没关系么? “…………” “他在说什么?”许星河问楚秋然道。 “我也听不清。”楚秋然摇摇头,半搂着黎音好方便张老大夫更好地清理伤口,“好像是在叫什么人。” 张大夫眼也不抬,手中的针毫不犹豫地落下,扎入体内半寸随即又拔出,如此几次后,黎音伤口渗血的地方渐渐止住了。 “把他摁住了。”张大夫道,取了干净的帕子仔细的擦着伤口周边的血迹,楚秋然忙小心地将黎音圈起来,不让他下意识地乱动。 直到擦干净了那些多余的污血,清晰地露出了黎音身上所有的伤口,触目惊心看的连许星河都有些不忍直视。原本白皙单薄的身躯上长长短短的鞭痕纵横,前胸几乎找不到完好的地方,更为眼中的是内中穿插的四道贯穿伤,整个将他的胸膛刺穿了。 “........”赵大夫摇摇头,轻轻摸了摸黎音滚烫的额头:“这孩子受苦了。” 身上无处不在的大伤小伤被仔细上了药,药粉接触伤口时还有些不住地刺痛,黎音略略皱了皱眉,费力胡乱地抬起手却什么也抓不到,放下时摸到了只温暖又有些苍老的手,他便毫不犹豫地紧紧抓着。 他抓着的是赵大夫正拿着药瓶的手。 “阿音!”楚秋然急了,又不敢动他,只得轻轻道:“快放开赵大夫啊!” 黎音却恍若未闻,只是迷糊地将那只手抓着不放,许星河见状试图要上去轻掰开他的手,赵大夫却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管。 “师.........”黎音喃喃地念着什么。 “嗯。”赵大夫应了一声,面不改色地任他抓着手,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继续为他处理那些可怖的伤口。楚秋然和许星河屏着呼吸在一旁看着,小欢早机灵地跑出去蹲在了门口放风,以防有什么不速之这时候过来。 赵大夫拿来的都是顶好的药品,他虽上了年纪可医术却着实高超,不多时伤口便处理的七七八八,许星河替赵大夫取来绷带,见赵大夫单手不方便,便帮他一齐将那些伤口仔细地包扎起来。 洗毛巾的热水已经成了淡淡的血红色,换上了干净衣物的黎音陷在柔软的被榻里昏昏沉沉的睡着,手却仍旧紧紧地抓着。 赵大夫也不急着收拾散落的药瓶,只是静坐在床边回握着他的手,神色沉静不知在想些什么,还轻轻在他手上拍了两记,像极了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乖乖睡觉的样子。 楚秋然取了酬金回来,见他二人这样不由得有些疑惑,莫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辛苦您了,赵大夫,您的出诊金——”楚秋然将手中的小锦盒双手递给了赵大夫:“这是黄金十两,您看——” “不必了。”赵大夫只是略略侧了侧头,将黎音的手仔细地放回了被子中又将被子小心改好,看都未看那些黄金,而是坐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提起笔沾了些未干的墨,在纸上写下了些药名。 楚秋然凑上去看了看,都是些疗伤滋补温养的良药,甚至有许多他连名字都不曾见过。 “他这一身伤须得好生调养许久才能见好,这药你回头按方子抓了,每副要熬足一个时辰,每日两次,喝上一个月不能间断。” 说到这赵大夫似乎是笑了笑:“大官人切记不能抓错了量或是抓错了药啊!” 楚秋然一愣,刚想说当然不会,又想起当初为黎音熬药时拿错了给母猪催产的药差点被黎音打死,脸上登时一红,结结巴巴道:“自....自是不会的!有劳老先生了!” 赵大夫点点头,又留了几瓶伤药与他,起身收拾好了东西,楚秋然忙扶着他,待他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到门前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黎音依旧沉沉睡着,之前惨白的脸色因为高烧烧出了些红晕来,药还没熬好,小欢正拿着冰帕子为他擦额头。 “赵大夫,我送您吧。”许星河早些时候候在了门边,伸出手欲扶他,却被赵大夫挡住手拂落了下去。 “不必了,两位官人想必公务繁忙,老夫自己回去便是了。”赵大夫淡淡道:“左右这的路老身也比两位更熟悉。” 竟是不要一分钱也不要人送的意思。 “可这风大地滑的,您——”可这终归太失礼了,楚秋然还要说什么,赵大夫转头看了看他,抬手用拐杖敲了敲他的胳膊。 “官人,好心是善事,但优柔寡断可成不了大事!”赵大夫意有所指道。 “哎?”楚秋然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倒是许星河听明白了,他放下手随即对着赵大夫深深稽首行了一礼,低头道:“今日有劳赵大夫了,来日必当登门致谢,既是您不愿,那我们便不远送了。” 说罢取了一旁门上挂着的灯笼,道:“那您回去慢些,拿个灯好歹照照路吧。” “嗯。”赵大夫赞许地看着许星河,接过了那盏做工精致的灯,突然又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都是好孩子,可惜啊——” 说罢转身慢慢走入了无边的夜色中,带着手中灯笼的零星一点微弱的火光,许星河和楚秋然站在漫天的晚风中,目送着他远去直至再也看不见了。 黎音其实已经醒了,只是闭着眼并不言语,感受着身边的温度都渐渐离远了,他才敢略微睁开双眼,望着有些陌生的床帐顶,怅然失神。 不孝徒恭送师尊。他在心底默念道。 第194章 怅然若失 他先前清醒时只当自己是烧糊涂了,可手上熟悉的动作告诉他,真的是师尊来了。 身上的伤还是很痛,但是先前那股灼热蚕食他心脉的魔气已然没有了,他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舒服了许多,除了师尊,哪还有人能为他做到如此呢。 虽不知师尊为何会在此,但既然师尊只想以一个老医者的身份来救他,那必是不想同他相认,他索性也就全程忍着没有睁眼,放任自己享受片刻的温存。 不想装着装着,就又睡着了。 楚秋然熄了卧房的灯,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关好了卧房的门。许星河正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便侧身为他让了条路,接过了楚秋然从卧房为他取来的衣物。 他身上这一身染得全是血污和挖土时蹭的灰尘,回去一下就得露馅。 “多谢了。”许星河道。 “不,其实——”楚秋然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心一横,长袍一撩,俯身双膝跪在了地上。 “哎?!你快起来!!”许星河瞬间有些慌了,忙一同单膝跪地想要扶起他:“这是何意?” “你救了阿音,请受我这一拜。”楚秋然推过了他想要阻拦的手,固执地俯下身去给他磕了个头,起身时声音已是略带了梗塞。 “若非许大人今日之恩,阿音今日说不定就在不知哪处的荒郊野岭断了气,我却还高枕无忧地做着这侍郎官...........” 他懊恼又自责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许星河叹了口气,伸手使劲将他拽起来,为他拍了拍衣上的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必如此。” “真不知阿音是何处得罪了哪位,才落得这般境地,”楚秋然摇头道:“分明出事前一夜,陛下还问我如何才能哄他开心——” 哪知伴君如伴虎,这才刚过了几日,便已至此。 许星河默然,他猜着这事定是同他叔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又不敢相信,只得瞒下了部分事实道:“我找到他纯属是个巧合,那时他正被人从宫内用木车拉出来扔在了树林里,便已是这副伤痕累累的模样了,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或许并非陛下..............” “除了陛下,还能有谁?!”楚秋然红着眼眶,一跺脚道:“陛下喜爱阿音,这是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除了陛下,还有谁敢为了件还未有定论的凶案就把他打成这样?!!” 楚秋然脑子简单认死理,一旦认定的事情谁说也劝不动。许星河顿了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深知跟他今天定是说不通理了,只疲惫地揉了揉头,道: “此事我也不甚清楚,不好同你细说,你只当我今日是来同你闲聊的,不然若真是陛下所为,我帮了你们,传出去反倒要受牵连。” “嗯嗯你放心!”楚秋然连连点头,目光诚恳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你安心换件衣服,趁天黑回去也好。” 许星河低下头摆弄了几番那身崭新未曾上身的新衣,总有种山雨欲来的不安感。 沉寂已久的魔界,此刻正因为魔尊的归来而举界狂欢着。 所有的妖魔皆聚于一堂,酒肉之宴一片奢靡,衣着暴露的魔女们恣意地扭动着妖娆的身姿展示她们的美艳,魔物们或躺或坐地大口喝着酒,或搂着美丽的魔女们亲吻抚摸,软绵绵的乐音和暧昧的呼声四起,魔尊独坐在高座上睥睨着坐下的子民们,竟是颇有些心不在焉。 “王!”他昔日的近臣非枭见状关切地走上台,问道:“可是累了?” “无妨。”魔尊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无事,将他送到唇边的一大盅酒仰头一饮而尽。 “王这次回来,明显有心事。”非枭挥手落下了高台上的轻纱,跪坐在魔尊脚边,望着他的王已然陌生的脸,轻声道:“若有臣能分忧的地方,臣愿意效劳。” 那带着魔力的轻纱隔绝了纱帐外所有的喧嚣,连带着魔族们重重的身影都显得隐隐绰绰,周遭一下安静下来,魔尊靠坐在王椅上,手指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上象征王位的指环。 “枭,你说,”魔尊道:“感情这种东西,你有过么?” “不曾。”非枭摇摇头,道:“我们同天界不共戴天之仇,相传那天界的月老早就直接就把魔族的红线一把火全烧了。” 说罢非枭便注意到,提到月老二字时,魔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重,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样么?”魔尊轻声道:“确实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语气中居然还带着一丝笑意。 非枭品出了些味道来,试探地问道:“莫不是王这副新的身躯,同那月老——”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魔尊的唇角已经挑起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拄着头垂下眼帘,复而竟是笑出了声。 “哈,是啊。”魔尊道:“这身体心心念念的,除了什么天下静平的那一套不通的大道理,就只剩一个傻子似的月老仙君了。” “很让陛下苦恼么?”非枭想了想道:“臣可以去天界为陛下除了他,以绝后患。” “他现在可不在天界,在凡间历劫呢。”魔尊摇头道:“况且也用不到你动手。” “那便是王已经做了什么了。”非枭笑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魔尊佯怒地在他头上拍了一把,“换了旁人今日本尊非叫他把血流干了不可!” “王若是不想臣知道,那臣便不知道。”非枭又道:“只是王现在这怅然若失的样子,可不像没事啊。” 魔尊一愣,转目看向了不远处伫立着的巨大铜镜,内中映出的自己俊美无双,可眉眼中确实带着些说不出的意思来。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还是玄渊的。 “竟是有这么明显么..........”魔尊低头摸着自己的眉心,眯起了双眼。 “或者需不需要臣把他抓过来为王解决一下这些问题?”非枭了然道:“既是在人界,那便更好办了。” “先不急。”魔尊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内中已满是志在必得的意味:“他跑不了。” 第195章 用意 他不急,有人急。 比如说许星河和楚秋然。 许星河回来时已经是将近子时了,想着兴许都睡了,本想悄悄从侧门处翻墙进去,却不想远远地就看见了宅子中灯火通明,显然叔父尚未休息,正在等他。 他心下忐忑了一阵,复又安慰自己肯定今天是没有被人看到的,便随着奴才进了大堂。 沈府尹果不其然就在堂中等他,表情严肃地背着手,显然已经等了他许久了。 “叔父。”许星河合手躬身道:“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沈府尹却是没接话,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眉道:“你去哪了,怎么连衣服都换了?” 许星河相较楚秋然身形高大些,楚秋然的衣服他穿自然是有些小的,旁人或许看不出差别,但是瞒不了这位从小看他长大的叔父。 “这...........”许星河犹豫了一下,道:“非是去了哪里,而是去了行宫中,本想见一见长姐,却被告知长姐抱恙,回来的路上遇上了楚侍郎,去他那坐了坐。” “楚侍郎?那个楚秋然?”沈府尹不解道:“你不是一向看他不惯么,去他那做什么?” “先前御前撞见了几次,想着有些事还是同他明说的好。”许星河不擅长说谎,只得真一半假一半混着以防沈府尹起疑:“不想他府上的奴才作事同他一般毛躁,将杯盏打翻在了侄儿身上,侄儿无法,只得先换上他的衣物回来了——” “嗯?”沈府尹尾音上扬了扬,紧盯着许星河,看的许星河后背冷汗直流,头也不敢抬,半响沈府尹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坐回了屋内的太师椅上。 “罢了,你若不想说叔父也不问你了,左右不过你们自己的事情,也误不了什么事。”沈府尹并不在意地示意他也坐下,许星河如获大赦,退坐在了另一侧的木凳上,暗暗长松了一口气。 “那不知叔父为何还不休息?”许星河道:“是侄儿的过,若知叔父等到这个时辰,该早些回来的。” “有些事情想同你说,不想一天都未见你人。”沈府尹道:“担心你出什么事,不知不觉就等到现在了。” 许星河闻言心里不由得热乎乎的,险些要将今日之事对着沈府尹和盘托出,可理智在下一秒阻止了他,他咬了咬舌尖什么都没说,安静地等着叔父的下文。 沈府尹低头喝了口热茶,抬头望着自己坐的笔挺的侄子,想起他堪称刚正不阿的脾气,突然感觉有些头疼。 “星儿,”沈府尹突然严肃道:“你对如今的朝堂怎么看?” “!?”万没有想到叔父会在此事议论朝堂中事,许星河愣了一下,复又摇摇头,道:“星儿不懂叔父何意。” “傻孩子!”沈府尹叹了口气,道:“你为官也有近一年了,对朝堂,对当今陛下,可有何想法?” 私议朝政可是大忌,许星河瞪大了眼睛随即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担忧道:“叔父,这怕不是你我该谈论之事啊!” “无妨。”看穿了他那些想法的沈府尹摆摆手道:“此地就你我叔侄二人,下人我早遣走了,你但说无妨。” “可...........”许星河仍是有些犹豫,背后议论人当不是君子所为才是。 “男子汉大丈夫,扭扭捏捏地做什么?!”沈府尹厉声道:“你这样,以后如何能成事?!” 这话听得格外耳熟,光这一晚上许星河就听了两遍。 见叔父似乎真有了些火气,许星河也怕自己把他气到,这才仔细想了想,道:“叔父莫气,星儿觉得,其实并无可说的。” “哦?”沈府尹的神色晦暗不明,沉声道:“为何?” “如今的陛下,其实...........做得很好。”许星河如实道。 “星儿不了解过往那些弯弯绕绕的,但星儿查阅整理陛下登基后的近几年朝政,确实可谓廉洁清明,也未曾听说有什么冤假错案或是击鼓鸣冤之事,陛下虽仅在位五年,但政绩确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府尹示意他先停一停,道:“我说的是,你对现在的朝堂现况,没什么想法么?” “没有。”许星河摇头道:“星儿觉得一切甚好。” 当年易云靖起兵造反的时候,许星河方才不过十来岁,许多事沈府尹那时也刻意没有让他知晓,因此他对当年的事情知道的甚少,只是大抵知晓长姐同那时还未称帝的陛下情投意合订了婚,但旁的便不清楚了。 许星河琢磨琢磨,总觉得沈府尹话里话外有些怪怪的味道,又着实想不到叔父的用意,便道:“叔父,星儿愚钝,确实不懂叔父究竟想要说什么,叔父不妨直说?” “哎,星儿啊。”沈府尹沉默半响,长叹一口气,起身背着手,缓缓踱步到了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道: “我那弟弟走的早,就留了你一个自小长在我身边教养,这些年叔父自认也不曾亏待过你——” “叔父养育之恩,星儿从不敢忘。”许星河见状起身道。 “星儿,叔父希望你记得,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站在叔父这边,知道么?”沈府尹回过头直视着许星河,有些苍老的双眼映出了许星河年轻英俊的容颜。 “这是自然。”许星河想也不想便道,可总觉得又什么地方不太对,想起自己还有事要问,便先将这一茬放到了一边。“对了叔父,星儿也有事要问您。” “何事?”沈府尹闻言心情颇好地捻着胡须,点头欣慰道。 “叔父对陛下身边那个······小公子,如何看?”许星河道。 却不料一听这个名字沈府尹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面色凝重地如临大敌道:“问他做什么?” 见叔父这个反应,许星河便明白了黎公子之事叔父八成是知情的,登时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许星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没什么,只是先前那桩案子一直未有定论,星儿担心陛下安危,想知晓那可疑之人究竟是否为凶手罢了。” 第196章 鸡同鸭讲 “哼!”沈府尹一声冷哼,不屑道:“陛下不过被眼前所见暂时迷惑罢了。那什么公子也就是个不知哪来的臭小子,也配同安儿争宠!死了才好!” “!?” 许星河听得这话当即惊在了原地,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道:“叔父…………您说什么?!” 沈府尹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改口道:“咳……我是说,不知天高地厚奴颜魅主,听闻他还诸般为难你长姐,真是该死!” 许星河犹自心惊,为叔父不经意间说出口的真相无法平静,沈府尹却是刻意不想提这一茬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时候不早了,早些去休息吧。” 比许星河还要按捺不住的是楚秋然。 黎音沉沉的睡了一夜未醒,楚秋然也在床边守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黎音身上滚烫的高热才勉强下去些,小欢留下继续照顾他,楚秋然则是一大早便换了宫装赶到了行宫。 行宫内,易云靖正穿戴洗漱好了准备用早膳,饭碗刚端起来,外面宫人便匆匆通传,说是楚大人风风火火的一早便赶来求见陛下了,此刻已经候在大殿外足有半个时辰了。 易云靖放下碗,面露无奈,刘公公见状笑道:“这楚大人还真是持之以恒啊,每日的这个时候都来,陛下不见他,他倒也不嫌累得慌。” “驴脾气。”易云靖想着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宣他进来吧。” 宫人很快便领了楚侍郎进了殿,易云靖命人撤了桌子,正待要赐个座与他时,楚秋然却率先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陛下。”连上朝时都低着头的楚秋然今日一反常态,挺着腰目不转睛地直视着易云靖,朗声道:“臣有奏。” 易云靖也察觉出了他今日的反常,眉一挑,饶有兴味地盯着他,道:“你说。” “臣认为,寝宫那件血案尚有古怪可疑之处,不宜过早定案。”楚秋然直言道:“所以——” “所以你是来劝朕先将小音放了的,对么?” 易云靖声音淡淡地,听不出喜怒,指节无意识地敲在桌上,眼神静如深潭。 “...........”楚秋然沉默半响,轻声道:“并非,臣此次来,只是想问一问陛下,若是不信他,何必如此呢?” 易云靖的脸几乎是同一时间便沉了下来。 “朕与他的事,说到底是朕内宫之事,何时轮到外人置啄了?” 那冷冰冰的语气听得楚秋然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然而想到阿音至今重伤未醒,便又咬牙憋了口气,道:“臣自是无权多言,只是臣视阿音亦师亦友,他如今........那般,臣不忍心,特才来问问陛下。” “他哪般了?”易云靖反问道:“朕说过了,朕待他如何同你无关,楚爱卿是否该先将自己的位置摆正再来同朕探讨这些问题?” 楚秋然心底此刻彻底凉了。 他们其实谁也没懂谁在说什么,阴差阳错地吵了半天,却谁都没有发现本质问题出在了哪。 “那臣无话可说了。”楚秋然闭上眼,俯下身在地上重重地连着磕了三个头。 “臣有罪,以下犯上大不敬之罪,臣自请闭门思过,静待陛下责罚。” 易云靖黑着脸并未答话,楚秋然径自起身后又行了计礼,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去了。 直到已经再看不到那胡闹的礼部侍郎的背影了,易云靖仍是沉着脸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刘公公有些忐忑地奉了盏茶过来,易云靖一言不发地接过,将散发着热气的新茶尽数泼在了地上后将茶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啪!!” “陛下…………”刘公公赶忙拿了把锦扇为易云靖小心地扇着风,道:“最近天干物燥,您可万万别多挂火才是!” “哼!”易云靖冷哼一声,闭着眼靠在软椅上。 “陛下,”刘公公见易云靖似乎有点消了火的意思,才大着胆子道:“楚侍郎其实所言也有点道理,那您看,小公子那边…………” 闻言易云靖重重地一拍桌子。 “不管他!他不想见朕就让他自己在那呆着吧!” 话语中竟是有些赌气的意味在。 “哎呦,陛下啊,小公子那脾气您也知道,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脾气,您别…………”刘公公急道。 “你脾气才不懂事呢!”易云靖回过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说谁呢你!” “…………”刘公公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易云靖颓然地放下了手,随即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道:“小音他…………最近如何了?” “这——陛下您上次方说不让我们去探望啊,绿婉姑娘为此都哭了好几天了…………” 易云靖又是一记恶狠狠的眼刀扔了过去,刘公公赶忙放下扇子跪趴在地上,彻底不知道如何说了。 “啧,行了行了!”易云靖烦躁地叫他起来,道:“朕不叫你们去,你们总听人说过吧?” “回陛下,倒是听送饭的狱卒说过,暗牢里那位最近吃得好睡得好,每顿送进去的吃食较前些日子相比没了大半!”刘公公抬起头道。 “这个没心没肺的。”易云靖摇摇头,招招手让他起来,道:“你去叫人安慰安慰绿婉,让她多去照顾着点,最近天干,叫人吩咐库房新鲜的瓜果时蔬勤着些往里送去,还有…………” 一时间想不起来了,易云靖安静了片刻,最后一挥手,泄气似的捂着眼睛,道:“罢了,不用吩咐人了,你自己去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周的地方紧着补衬些。” “哎!”刘公公连忙应了,又犹豫了一阵,道:“陛下既然这般挂记着小公子,何不先…………” 易云靖无言地看着桌上方被摆好的砚台纸笔,只觉得心中空落无依,复又摇了摇头,语气间平添了几分寂寥之意: “上次是朕气糊涂了,朕若是现在去了,等同落人口舌,那小音日后的处境就难说了。” 第197章 黯然回首 有些事,一时不急,想着日后总有时间,但错过的大多就是一世了。 楚秋然回来的时候黎音已经醒了,正在小欢的服侍下勉强喝着一大碗的苦汤药,往日喝药就躲的阿音如今喝的眉头都不动一下,楚秋然看的心里不是滋味,上前接过药,示意小欢往后靠些。 “嗯?”黎音抬起眼睛,见是他来了,略略勾动了动唇角,小声道:“你回来了。” “..........嗯。”楚秋然扶着他,将剩下的药慢慢喂他喝下去,又从怀里掏出方才回来时买的糖山楂,仔细地挑了个小块些的,轻轻塞进他嘴里。 “路上没见着有卖糖葫芦的,只找到这个糖山楂,你先凑合吃,压压苦吧。”楚秋然道。 黎音含着那一口山楂嚼得有些费力,因为稍动一动嘴就勾带着脸上的伤丝丝的疼。 他咽下了那一口尚未嚼碎的山楂,小欢扶着他慢慢躺下,随即便退了出去,楚秋然拆了头上略嫌沉重的乌纱帽,顺手扔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黎音见状瞥了他一眼。 “怎么,”一身的伤叫他呼吸都在疼,他只能小小地顺着气,慢慢道:“你这官,做得不开心么?” 楚秋然苦笑一声。 “是啊,”他顺着黎音的话说道:“以前在茶馆做小二,总觉得做了官后便再无人敢欺负我了,好不威风。如今真做了,倒还是怀念起那时的日子了。” 黎音默然,想了想道:“有人欺负你么?” “没有。”楚秋然摇摇头,将黎音的被子往上提了提,道:“可是有人欺负你,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我的命,你不用多想。”黎音垂下眼帘有些黯然:“毕竟很多事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楚秋然低着头半天没有动静,黎音眯起眼凝神仔细看他,却发现他的眼中似乎难过的快要哭出来了。 黎音一怔,他这才发现,做了这么久的官,楚秋然还是一点都没变,依旧是当初那个善良傻傻的小书生。 他可能做错了,当初便不该把这个合该与朝廷无缘的傻小子硬推到官场之中。 “阿音,对不起。”楚秋然的声音闷闷的,却是先他一步认了错:“是我错了。” “为何这么说?”黎音眨了眨眼睛,问他道。 “若不是我当初执意要进京赶考,你也不会同我一齐前来,也不会遇到这些事情。”楚秋然低着头道:“上一次在大牢里见你伤成那样,我已是后悔莫及,本以为陛下会待你很好,可这一次你又——” “同你无关。”黎音略略拔高了些声线,深吸一口气,努力地从身体里再压榨出些力气来:“即便你不赶考,我也是要去的。我同你们那陛下千丝万缕的关联扯不清,这是我们的事情。” “况且——”他顿了顿,又细声道:“若不是你,我怕是也从那无字牢里出不来,你也没必要自责,你看,你不是又救了我一次么?” “可陛下他对你并不好,还把你害成了这样!”楚秋然愤愤不平道:“明明那血案还有那么多可疑点,他非就认定了是你,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嗯——秋然,”黎音有些体力不支了,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同他道:“其实并非是他下令对我用的刑。” “那是谁?”闻言楚秋然愕然道:“谁还有胆子同你动手?!” 说罢他猛然反应过来:“难道是那案子的真凶?!!” “是,也不是。”黎音大喘了几口气,道:“而且那人的胆子,也比你想的大多了..........” “那你——” “他必定是以为我死了,”黎音不待楚秋然说完,便接着道:“最近不安稳的紧,大抵行宫之中要有什么变动了,你这脾气容易出事情,先称病在宅子里待几天不要出门——” 楚秋然听见这话,原本连头发尖都写着难过的人一下笑了。 “阿音,你放心,我这几天想出门也出不去的。”楚秋然俯身为黎音理了理头发:“我刚刚因为顶撞陛下触怒龙颜犯了大不敬之罪,自请闭门思过等候陛下处罚,大不了就是个革职查办,这官左右我也不想做了!” 听他这般说黎音闭着眼也笑出了声,觉得心口堵塞的气有一块终于舒了出去:“这样好,你若离了官场,也算是弥补了我做的错事——” “错事?”楚秋然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而黎音阖上眼睛,却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重伤初愈之人都需要长时间的休息恢复体力,楚秋然粗医理也明白,因此并未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上。 他也一天一夜未曾合眼了,却丝毫不觉得困倦,他怔怔地看着昏睡的黎音,像被定住了那样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突然将脸深埋在双手中,眼泪顺着指缝间无声地流淌下来。 说不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为好友这般遭遇的难过,他这刻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了,只想安静地大哭一场。 在哭的人不止他一个。 天界之中,凌烟独自躲在昔日风光无限的司缘阁中,这里已经因着主人许久的未归而落了些积灰,毕竟出了那样一档子事情,天帝陛下不发话,谁敢接近这里呢。 姻缘树的树影婆娑,树下已是堆满了飘落的叶子。凌烟一言不发地化了根扫把出来,双手握住扫把长长的柄,慢慢地扫起地来。 多少年没做过这样的粗活了,手脚都有些不协调不知该往何处使力了。 而凌烟扫着扫着,眼睛就开始发酸了。 蓦然,凌烟绕到了姻缘树后时,手中的扫把触碰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那东西滚动了一阵撞上了另一个,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凌烟把眼中多余的眼泪挤出去,蹲下身去看那是什么,却见底下躺着数个相似的瓶子,上面点点的泥封尚未磕净,还依稀残存着昔日的酒香,当是酒神的仙酿坛子无疑了。 当是黎音入世的前一夜,玄渊带着酒来找他,两人喝多了便在这树下睡了一夜吧。 凌烟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抱头痛哭。 第198章 找寻之物 失路之人,无可言说。若道无依,便真飘零。 白夜找到凌烟的时候,他正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蹲在姻缘树下,哭的稀里哗啦好不可怜。 白夜叹了口气,兜头为他将一件薄薄的披风罩了下去。 凌烟泪眼朦胧中抬起头,只看见了一席银色的布料,他揭开罩在脸上的斗篷,看清了来者是一席白衣的白夜,此刻正蹲在他面前,温柔地伸出手,为他擦去了面颊上的泪水。 “下次想哭的时候,可以把自己罩起来,不让人看见。”白夜轻声道。 凌烟一言不发地使劲擦擦脸,身子向后一仰坐在了姻缘树的藤根上,低头不说话,白夜随之一撩衣摆,翻身坐在了他身旁。 “后悔了?”白夜仰天望着巨大的姻缘树,凌烟拄着头,默默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是后悔,是难过。”白夜复又道。 “嗯。”凌烟闭起眼睛,耳边些微的风声徐徐吹过,难言的苦涩如鲠在喉,可他已经哭不出什么了。 白夜见状伸手将他揽在了怀中,凌烟并未抗拒,乖乖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半响白夜才听见了他的一声轻叹。 “白夜,你早知道的吧?”凌烟轻声道。 “你指什么?”白夜反问他:“是你私自去帮阿音,还是《战魔录》中的什么事?” “都不是。”凌烟直视着他的眼睛:“是我的姻缘线,早就让阿音剪断的这件事。” 一瞬间,凌烟明显感觉到,白夜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略微僵住了。 白夜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眼中平静淡然,却仿若含着无尽的悲伤。 “知道。”白夜道:“很早以前,便知道。” 不待凌烟发问,他又道:“知道有如何?” “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们不可能。”凌烟直言道:“我虽断了情根,却也不是瞎子。” “…………” 白夜静静地看着他,低下头后脸上慢慢浮出了一丝像是无奈的微笑,他苦笑着收回手,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难过。 “所以呢?你觉得,”白夜道:“我就是那般肤浅耽于情爱之人么?” 凌烟不语。 “我承认,我心悦你,从同修至今,已有数千年了。”白夜看着他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直言道:“但是那时候,你——” 他见凌烟脸色稍变,便咽下了那一段两人都不愿回想的过去,涩声道:“飞升时你让阿音剪了你的姻缘线,发誓再不踏足红尘一步,我可有阻拦过你们任一人么?” “没有。”凌烟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 “我只想就这样守着你,不会逾矩半步,天地可鉴,”白夜声音朗朗,却听得凌烟心底没由来的难过起来:“这本来就只是我的事情,所以你不必有什么负担或是旁的什么想法。” “可...........”凌烟忍不住想说什么,却发现他早已无话可言:“可你——” “能守在你身边,我很好。”白夜揉了揉他轻软的头发,温声道:“只要你开心,我就放心了。” 说到这他抬头仰望着高洁的苍穹,幽幽叹道:“只是不知阿音如何了,他要找的东西,另一半可找到了?” “阿音,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楚秋然趴在床边,戳了戳刚睡醒正喝水的黎音。 闻言黎音一口水含在嘴里险些喷出来,他勉强把水咽下去,狠狠瞪了一眼楚秋然,恶狠狠道:“找到了!我非常开心!!” 楚秋然被他的眼神看的打了个寒颤,阿音你这不像开心,像是要把我心给开了! 黎音把碗丢给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他费尽心思找的那另一半的珠子,就镶在把他捅了个半死的那把刀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说的就是楚秋然这种二货! 只是他现在这样也没法再回天界或是去妖界了,黎音心里暗叹一声,答应了留姬的事情,这可如何才是好? 正想着,楚秋然已然端了药碗和干净的绷带来,药碗上面糊着一大坨满是苦涩药味的药膏,看的黎音脸一阵抽抽。 “这——什么玩意?”怎么跟他这几天敷的药长得不一样? “这个是之前那位赵老大夫留下的药,说是这两天你好些了给你敷上,据说是生肌之用,”楚秋然道,看见黎音不信任的眼神又不自觉缩了缩:“那个——你放心,这次是小欢去抓的药,绝对错不了。” 听到这药没过楚秋然的手黎音松了口气,既是师尊留下来的,那当是没什么问题了。 他一脸一身的伤痕看着着实丑陋不堪,即便他不是太在意外貌之人,也总是不喜欢顶着这些东西活着的。 楚秋然小心翼翼地为他揭开身上的绷带,黎音咬着嘴唇尽力忍耐着,直到碰到洞穿的伤处时他才小声地呼出了声。 “啊!抱歉——很疼么?”楚秋然急道。 “无事..........”黎音白着脸喘了喘,“只是许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一时间有些不适——嘶!” 楚秋然揭掉了他身上粘的最紧的一块绷带,黎音浑身一抖,瞬间就出了一头的汗。 终于是挨过了一劫,两人都小小地松了口气,楚秋然小心翼翼地拿着长柄慢慢地为黎音换药,药碰到伤口处凉凉的刺痛不已,黎音起初还绷着气,后来实在疼的忍不住,皱着脸泄气似的低头一口咬在了楚秋然正在给他的脸换药的手上。 “啊!”楚秋然手一抖,长柄的药勺差点一下戳在黎音的眼睛上。 黎音其实使不上多大力气,因此楚秋然白皙的手上只是留了个小小的齿痕,他慌忙地将药勺放回碗里,拿了块干净的布巾将黎音眼角边的药痕擦去。 “阿音,你别吓我啊!”那药痕就在眼珠边上,楚秋然仍是有些后怕。 “吓的就是你个傻子!”黎音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啊———哎呦!” 现世报来的快,黎音笑的太欢了把刚上好药伤口扯了,一时间疼的呲牙咧嘴的。 “哎哎!阿音你别动!!”楚秋然也吓得不轻,两人手忙脚乱一阵折腾,才好容易处理好了伤口。 第199章 楚傻子 “所以你这个毛毛躁躁又胆小怕事的性子,”黎音靠在床上龇牙咧嘴道:“做官没得罪人还真是万幸!” “得、得罪过的其实,”楚秋然正在收拾药品,闻言颇有些难为情道:“许侍郎一直便不大喜欢我..........” “许侍郎?”黎音疑惑道:“许星河公子?” “嗯。”楚秋然道:“许侍郎大人是很好的人,这次又救了你,所以我想,定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周才惹他讨厌了吧——” “打住!”黎音翻了个白眼止住他:“许星河那脾气,原来就是个心气儿高的,原来不喜欢你八成只是看你不惯,而且——” 他琢磨了一下被许星河背过来时隐约听到的他们的对话,越想越觉得不太对:“你确定他讨厌你?我看他看你挺顺眼的啊!” “啊?”楚秋然瞪大了眼:“是么?” 他脸上居然还有些窃喜,活像个刚捡到宝了的孩子。 黎音对此无奈地撇撇嘴,楚秋然出自闹市之中,接触过最黑暗的层面,居然还能保持这一副赤子之心,着实不易。 “说起来,”黎音环顾了一圈楚秋然居住的宅子,道:“你虽然官位不高,可好歹也是个侍郎,怎么就只被安置在了这么个宅子中连奴才都只有一个?” “啊,是我自己不要的。”楚秋然老实道:“我原来总是一个人住的,做了侍郎后陛下赐给了我好多人,我不习惯,就又都给陛下送回去了.........” 黎音听罢无语,怪不得许星河最开始看不上楚秋然,这快赶上公然跟陛下叫板了,陛下居然还很青睐于他,这落谁眼里都招恨吧! “说起来,”楚秋然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本正经地坐直了,学着黎音方才的语气,道:“阿音,为什么每次我遇到你,你都是一身伤呢?这都第三次了!” 一想还真是! “哦呀——这个啊...........”黎音有些心虚地错开眼睛,干笑了两声,道:“可能........咱俩命里犯什么缘分,一分开就有一个要出事?” 他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不想楚秋然皱着眉头正经地思索了一阵,居然很认真地点点头,道:“我觉得也是,你说的有道理!” 黎音呆着脸还没反应过来,楚秋然就满脸凝重地坐回了床边,目光坚毅道:“阿音,我想好了!” “啥·······?”黎音一脸懵地看着他,捧着手里的水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总觉得这孩子想茬劈了。 “我过了这段禁足期便辞官,等你伤养好了,我们便回罗玉山去!”楚秋然道:“我们再也不分开了!等来日我娶了妻子,你就是她小叔子··········” “噗——”黎音一口水,结结实实地如数全喷在了楚秋然脸上。 楚秋然闭紧了眼,被干干脆脆地洗了个脸。 “你——你······哎呦哈哈哈哈哈哈哎呦!”黎音哭笑不得地指着楚秋然,险些把伤口再一次笑崩开:“哈哈哈你天天胡思乱想什么啊哈哈哈哈哈——” “阿音!”楚秋然只得取了毛巾先擦了把脸,委屈道:“我是认真地这么想的啊······” “哎呦,哎呦——”黎音小心地倒着气怕自己一不留神笑出事来,仍是忍不住肚子都憋得生疼:“还小叔子,哈哈哈哈,叫爷爷都差辈!” 楚秋然以后的妻子,正常按辈分看得叫他祖宗! “叫爷爷本来就差辈啊!阿音你想什么呢?”楚秋然咂咂嘴,不太懂黎音为什么笑的这么欢:“你小心点!再笑伤口又崩开了!” “好好好!”黎音低下头勉强抬起手指用指尖擦掉了笑出来的眼泪,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他的奇思妙想:“也亏得你能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上!” “可·······” 楚秋然话未说完,就听见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想是小欢有事找他,他便先扶着黎音躺好仔细盖好被子才去开了门,防着门外透进来的风吹得黎音刚有起色的身体又染了凉。 小欢一脸急色地站在门外,楚秋然一开门他就指着大门的方向急道:“大人——刘公公来传旨了!” “好。”楚秋然点点头,正要出门时却见刘公公已经跨进了卧居外的大门朝着这边来了,他赶忙回头示意黎音赶紧拿被子把头罩上,上前两步迎了上来。 “刘公公。” “楚大人!”刘公公下跪行了一礼后笑眯眯地起身,也不多寒暄,只是看了眼他身后还未来得及关好的门,道:“看来楚大人公务繁忙啊!奴才此次前来是来替陛下传口谕的,这——您接旨吧?” 楚秋然撩起衣摆跪在了地上。 “礼部侍郎楚秋然对朕不敬,几次三番以下犯上,现念其知错自请责罚,特赦其闭门思过一月,削俸一年,钦此。” “········”楚秋然眨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于自己听到了什么。 什么时候这罪名罚的就跟玩一样了?! “楚侍郎,您起来吧?”刘公公对他笑道。 “刘、刘公公,”楚秋然跪着却不起身,苦着张脸道:“您别开玩笑了!” “哎呦我的祖宗!这哪能开玩笑啊!”刘公公赶忙上前扶起他,道:“您别跟我开玩笑了才是!” “要不——您再好好想想?”楚秋然不死心道:“陛下肯定还说什么了吧?比如打上几十棍,黥面示众之类的·······” 刘公公乐了:“楚大人,奴才做了这么多年奴才了,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嫌责罚太轻了的!” “但是——”楚秋然一口气堵在了胸前,话都说不出来。 可他是要辞官的人啊!陛下待他这般好,叫他怎么忍心仗着这份另眼相待一次次蹬鼻子上脸啊! 上次是因为阿音的事他气糊涂了,如今知道可能同陛下无关,他反倒期望陛下能重重地责罚他,让他心头的愧疚能少一些。 “没什么但是啦楚大人!”刘公公不明所以,笑着将楚秋然的疑问轻轻压了下去:“陛下也不是真想罚楚大人,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第200章 逼宫(上) “过场?”楚秋然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不解道:“公公这是何意?” “哎呀!”刘公公不好多说,只得点道:“因着——所以在陛下眼里您跟别人是不同的,明白吧?” “因着?”楚秋然一愣,随即明白了,因为阿音? “旨给您带到了,您这两天就好好在这闭门思过吧。”刘公公拂尘一挥行了个礼:“时候到了陛下自然会放您出来的。” 看来这想辞官也得等陛下愿意见他再说了,楚秋然叹了口气,躬身一礼道:“有劳公公了。” 他一侍郎本不用同一位公公行此大礼,但刘公公自他入侍至今对他照顾颇多,如今又好言相劝,他无以为报,只得以此谢过。 “楚大人多礼。”刘公公赶忙回礼。 黎音躺在卧房内,对门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胸前一直带着的盘龙玉隐隐发热,易云靖又把楚秋然关在了这,联系先前的事情,重重迹象预示着他易云靖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同他没什么关系,或者说,同他脱不了干系。好在他现在在这,不然少不得又要牵扯进去。 楚秋然的床远比不上行宫或是皇宫寝殿的床温软舒适,但他躺在这,却觉得异常安稳自在。 快些来吧。黎音闭上眼,我在这等你,你快些来吧。 来将我们这笔理不清的姻缘做个了断。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昔日肃穆的行宫如今被层层的侍卫和穿着铁架的禁卫包围了,本该镇守于此地的李涉李都尉却不在,沈府尹一身官服手持玉板,身后是一众追随他的官员们。或者说,除却两位不知情的侍郎官,所有本次随行的官员都在。 昔日忠心耿耿的护卫此刻尽数倒了戈,君王手中的虎符犹在,只是再无人听从了。 易云靖孤身一人高坐于行宫的空落落的大殿上,漫无目的地翻着手中一册册的奏折,却并不批阅,只是打发时间。 他心情出乎意料的很好,嘴角甚至于还噙着一抹笑意。 不多时绿婉匆匆从外面跑进来,一反平日里的端庄稳重,步伐慌乱。 “陛下!陛下——”她几乎是半喊了出来:“不好了——” “朕挺好的绿婉。”易云靖勾着唇角示意她不急慢慢说:“倒是你,急成了这样,不多见啊!” “陛下您快别同奴婢说笑了,真的出事了!”绿婉喘着粗气,急道:“沈······沈府尹他带着郑府尹和几位大人带着重兵一同在殿外,说、说是要清君侧,要——要陛下您处死公子啊!!” 易云靖听完并不言语,却也没有什么太过意外或是其他的表情,只是从座椅上缓缓起身,将手中的奏折顺手朝身后一扔。 “朕猜也是,这个老狐狸,可算是等不及了!”易云靖冷笑一声,道:“这架势,不像是来劝谏,倒像是逼宫啊!看李涉不在,胆子就这般大了!” “刘公公正在殿前阻拦他们不让他们进大殿,可定是拦不住的!” “为何要拦?他们要来,就让他们进来好了!” 易云靖气定神闲地反问道,他甚至依然在笑,毫不担心自己此刻似乎颇有些危险的处境。 “正好我也想听听,他们想要说什么。” 话音刚落不久,果不其然沈府尹便带着一众官员冲了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队的精兵护卫,个个手持利刃。 “你们——你们是要造反么?!”刘公公阻拦不住他们,气急败坏地细声喊道:“陛下面前不得持剑上殿!还不快放下?!!” “刘喜,你过来吧,没看沈府尹这架势,是要逼朕退位么?他们可管不了那么多礼仪。”易云靖笑道,伸手将颤巍巍却执意挡在他身前的绿婉拉回了身后,道:“乖乖呆着。” “老臣不敢!”闻言沈府尹持着玉牌对着易云靖行了一记礼,却并未下跪,而是礼毕后直起身道:“老臣今日来,只是想劝陛下迷途知返,莫要再为那妖人迷了心智!” 易云靖听他这话神色瞬间阴沉起来,当听到妖人二字的时候无声地哼了一声。 曾几何时,那个明朗的少年,也要沦落到被人称之为妖人了? “沈府尹这话,朕可是听不懂了。”易云靖复又笑起来,只是那笑容让人不由得不寒而栗。 “陛下英明神武,自是听得懂老臣的话。”沈府尹却是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直言道:“那妖人自打入宫,惹出了多少流言蜚语,如今更甚于竟因善妒而痛下杀手于一个弱女子,此等恶徒,老臣断不能容忍他在陛下身旁猖狂!” “那凶案至今未有定论,沈府尹何故于如此心急于定罪呢?”易云靖面不改色道:“还是说,沈府尹知道是何人所为?” “老臣知晓,就是那妖所为无疑!”沈府尹朗声道:“恳请陛下下旨,即刻赐死那恶人,还陛下内宫一个清净!” “请陛下下旨。” 诸位官员同声道。 易云靖这时才真正变了脸,他阴沉着脸一步一步地走下高阶,脚下不见丝毫乱意。 “诸位爱卿今日是有备而来啊!”易云靖沉声道:“那朕今日若是不依,你们要如何?” 声音平静的就像在问你吃饱了么那样愚蠢的问题。 “那老臣便只能痛心地强制陛下下旨了!”沈府尹道,同时满殿的精兵手中的枪头都对准了步下高台的易云靖。 “你们!?”刘公公大叫起来。 “沈府尹,沈大人,”易云靖终于彻底沉下了脸,道:“何时在你们眼里,朕就成了那般会受人胁迫之人了?” “臣不愿胁迫陛下,是陛下逼得老臣不得不如此!” “哈哈哈哈哈———”易云靖突然仰天大笑,末了收起了笑意,鼓掌道:“好!” 许是觉得他的反应太过怪异,不少官员心底都是一咯噔,说不出的恐惧顿时缭绕于心,眼下却又箭在弦上退无可退。 “在场的诸位,”易云靖环顾了众人一圈,道:“都是如此想的?” 无人应声。 “很好。”易云靖点点头道:“很好。” 第201章 逼宫(下) “陛下,请做决断吧。”沈府尹上前一步,道。 “呵,那朕若是不呢?”易云靖直视着他,甚至还在笑,“沈大人,从九年前你同那狗皇帝告发朕那天,朕便知道你这人留不得。” “哼!那还真是委屈了陛下,同老臣虚以委蛇这么多年!” 沈府尹此刻终于撕破了先前一直伪装着的面孔,冷笑道:“姓易的,这天下本就是先皇的,你厚颜无耻地在那个座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也该让出来了!!” 这一刻,满殿之臣皆静默,却无人提出半句异议。 “狼子野心!”易云靖亦是冷笑不已,道:“素日里朕自认待你沈家不薄。沈易安和许星河有你这等奸狞之人为父为叔,当真上辈子造了孽了!” “姓易的你又有何颜面提安儿!”沈府尹大怒道:“安儿嫁给你多少年,你是如何待她的,你心知肚明!” “哦?”易云靖道:“看来沈府尹的眼线布的很周密啊,都从前朝布到朕的内宫之中了!朕猜猜——芳姑姑?” “随你怎么想吧!”沈府尹上前一步大喝道:“今日那妖人你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乖乖把兵权虎符交出来,老臣还能容您再做上几年陛下享享清福,或是您想今日就驾崩退位么?!” “臣愿追随沈府尹!请陛下三思!”郑府尹站于沈府尹身后,此时挺身而出道。 “我等誓死追随沈府尹!陛下三思!”身后之人齐道。 意思很明确了,交出兵权实权,做个傀儡皇帝。 易云靖见状,背过手半是无奈半是摇头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今日说的是来清君侧的,朕同意,只是这兵符如今不在朕手里,怎么办呢——?” “在何处?!”沈府尹疑神道:“这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你休想耍什么花招!” “兵符吗,自然是在它应该在的人手中。”易云靖收起了笑容,叱咤风云的帝王此时衣袖一挥,对着大敞的门,颔首道:“进来吧!” 众人疑惑地转过了头,突然听见大殿外传来阵阵喊杀声和短兵相接之声,大队手持长兵一身盔甲的禁军奔跑上殿,将他们所有人连同那些侍卫一齐团团围住。 李涉走在禁军后面,大步走进了大殿,看也不看顿时吓得面无血色的诸位大人们,走至易云靖身前单膝跪下,朗声道:“臣护驾来迟,殿外叛党方才已清剿完毕,还请陛下移步殿后稍待片刻!” 李涉的到来恍若晴天霹雳,殿上之臣闻言面上皆慌乱不已,沈府尹大惊之下连连后推两步,被禁军用剑又抵回了原地,再没有了方才小人得志的模样。 易云靖扫了一眼,似是有些惋惜地小小叹了口气。 “这可不行,沈府尹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布了这么盘满盘皆输的棋,朕要是现在离场了,那岂不是败了他的兴致?”易云靖笑道。 “········姓易的,你——你早就知道——!!” 沈府尹指着他,气的浑身颤抖几乎话也说不清。 “对啊,朕早就知道!”易云靖依然是那样不咸不淡地笑着,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比:“这,才叫真正的清君侧!不清了你们这帮乱党,朕寝食难安啊!” 沈府尹脚下一软险些跪坐在地上,还是郑府尹拉着他才勉强站稳,他仔细想了想内中关节,不敢置信道:“这次南巡,也是你——!!” “沈大人聪明啊!”易云靖拍拍手为他叫好:“可惜聪明的有些太晚了!” 此次南巡之人的名单是由内务府之人定了名册再交由陛下,沈府尹之前并未起疑,如今事发东窗才恍然意识到这个惊天的大漏洞,前来之臣除了楚秋然和许星河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官外,竟都是他麾下之臣!甚至于来的地方,都是他的近臣之处!! 这么看,这分明是场早就预谋好的陷阱,只等他们跳进来找死了! 乱党之中已经有些人明白了内中关翘,此刻慌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还有甚者当场哭了起来,持枪的侍卫们也抖如筛糠地面对着精良的禁卫军,一时间殿上乱成一团,哭声求饶声兵器落地声交错不止。 “还想知道什么?看在你们也跟了朕这么长时间,朕都告诉你们。”易云靖接过李涉跪呈上来的兵符,悠闲道:“答案满意了,上路才能安心,不是么?” “你!!你这个!!”阴谋败露落人之手,沈府尹面色铁青,恨声道:“你算准了这次出行会出事,特地带了那妖人在群臣面前走了一遭,就是为了引我们动手!!” 易云靖这次没有再和颜悦色地笑着鼓掌,而是脸色一变瞬间阴狠起来,当即就有禁军上前一把推开了郑府尹,将闪着寒光的剑架在了沈府尹的脖子上。 易云靖挥手制止了他。 “沈大人,刚夸完你聪明,你就又犯糊涂了!”易云靖道:“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呢?” “是你!!”沈府尹双目目呲欲裂,大吼:“是你!!!” 易云靖点点头。 沈府尹顿时眼前一黑,登时什么都明白了。 引发一切源头的那场凶案,根本不是什么凶案,也根本没有什么疑犯,全是他易云靖自导自演的。 从一开始的那桩凶案,就是易云靖的计谋!除了易云靖自己,还有谁能有本事在寝宫神不知鬼不觉地布置成那般可怖的场景! “那凶案你想知道?”易云靖道:“从一开始死的便不是你找来的那个舞女,死的那个你该认识啊,不记得了?” 谁? 沈府尹有一瞬间的疑惑,随即心下大骇。 “媛儿?!” “就是她。”易云靖道:“朕叫她初一去长思堂闹一闹,她便真去了,倒给了朕一个借口。如何,你府上派来的这位媛儿的死法,你可满意?” 这起骇人听闻的凶案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那真正的烟儿姑娘走了之后有人将媛儿的尸体放在了寝宫内布置的现场。 血这种东西,宫内从来都不缺的。 第202章 晴天霹雳 媛儿当时是被乱棍打死的,因此才有尸体那般的惨像。 满殿的血,是计谋,也是警告,奈何有人不懂。 易云靖本想将那烟儿一并解决以除后患,不想同楚秋然闲聊之下才发现这人很可能是小音的好友,十有八九去了小音的房间,于是将计就计,同意李涉去搜黎音的卧居,还将黎音作为疑犯关押起来,一切的一切,为的就是今日收网的这一刻。 绿婉在易云靖身后听得心惊胆战,颤抖的手捂着嘴眼泪在眼眶中不住打转,有些不敢相信陛下竟然真的拿小公子去做赌注换今日的一切。 而刘公公方才便领了命,此刻正匆匆赶向地牢,急着去接那位已然不用再受苦的小公子出来了。 明白了一切的沈府尹颓然跪在地上,灰呛呛的脸上愤怒震惊不可置信糅杂在了一起,瞬间仿若又苍老了数十岁。 “所以朕才说,易安和许星河当真命不好,摊上你这般的亲人,累的他们受诛九族的大罪!”易云靖看着沈府尹,目中无喜无悲。 他给了沈府尹大权,给了沈易安高位,给了许星河前途,只是有人自己要找死,他也不介意将计就计。 “至于你们——朕给过你们机会的。”易云靖俯视着地下无数求饶之人,声音冷漠道:“就在方才,既然你们自己不要,就不必怪朕狠心了!” 说罢他对着方才一直沉默着跪地待命的李涉道:“一个不留。” “臣遵旨。”李涉低头道。 一声令下,殿上顿时乱成一片,惨叫声哭声此起彼伏,数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甚至再来不及求饶,便被禁军一剑穿了胸,不能瞑目地睁着眼睛倒在血泊中,郑府尹方想躲至沈府尹身后,被不知谁狠狠地踹了一脚,原地滚了出去,当即被禁军迎面枭首。 整个大殿就如同那时的寝宫一般,血留了一地溅了满墙,如同人间地狱一般尸首伏了一地。 不多时便仅剩了最前面仿若失魂一动不动的沈府尹一人,毕竟是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者,如此境地也未哭求一声,李涉沉默上前,方举起剑欲结束这场杀伐,不料剑尚未落下,沈府尹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那笑中没有感情,或者说满是报仇雪恨的快意,一点不像一个年近古稀马上要死之人的声音。 “朕以前倒是没看出来,沈大人临到死前还有这等豪气,朕佩服。” 易云靖挑起眉头,示意李涉先等等,听他还要说什么。 “哈哈哈——姓易的,这一仗我是输了,你可也没赢!!”沈府尹笑完后突然直视着易云靖,面上的疯狂之色掩也掩不住。 “你什么意思?”易云靖皱眉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要不要算算你漏算了什么?”沈府尹想着想着又是一阵狂笑,狰狞之色尽显:“比如——你关在地牢里那可怜的小子,真的过得好么?” 闻言易云靖李涉绿婉等人皆是脸色大变。 “陛下——”这时刘公公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青衫低着头的公子,他面上带着喜色,笑道:“小公子来了!” 那人抬起头的瞬间,绿婉和李涉都松了口气,这老狐狸看来也不过便是虚张声势罢了,小公子就好好地在这,哪像他说的是出了什么事! 易云靖却是脸色瞬间铁青,他上前一步飞快地抬起手,重重地抽了刘公公一巴掌。 “啪!” 这一下下去所有人都懵了,刘公公赶忙跪下身,不明所以道:“陛下息怒!” “朕叫你去带小音出来,你带的这是个什么东西!小音呢?!!” 易云靖的声音从未如此失控过,即便相貌再相似,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人根本不是小音,只是个拙劣的仿制品罢了! “可…………可这人就是在小公子的牢房中带来的啊…………”刘公公颤抖地低着头,说话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那人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吓得也跪在了地上,求助的眼神直直看向了沈府尹的方向,可惜沈府尹癫狂之中无暇顾及他,他正目不转睛地瞧着易云靖,眼中满是得畅快之色。 绿婉一惊,忙上前仔细地又看了看,这才发现这人虽是同公子容貌几乎一般无二,神态却天差地别,公子从不会有这种眼神,也从不会跪陛下。 “陛下还是收了这个赝品吧,虽说是个假的,但也聊胜于无啊!” 沈府尹的声音突然想起,易云靖满眼血红地转头望着他,突然大步走上前,从禁军手中夺过剑,直直地指着沈府尹,喝道:“小音呢?!!” “许是在哪个荒郊野岭里吧,陛下把附近的树林掘地三尺全刨了,兴许还能找到他零星还未被野狗啃干净的骨头!” 下一秒易云靖手中的剑毫不迟疑地一剑捅进了他的肩膀中,随即翻手转了半圈,沈府尹惨叫一声冷汗与鲜血一齐留下来,甚至清晰地听见了他骨头咯嘣一声断裂的脆响。 易云靖此时宛若地狱而来的修罗,他拔出剑又将剑抵在沈府尹的脖子上,大喝道:“朕再问一遍,他人呢?!” 沈府尹疼的起不来身,却仍是畅快无比地大笑起来:“他死了!你听不懂么?!他死了!!” 易云靖手中的长剑那一瞬间险些拿不稳,他扔下剑扑下身去抓住沈府尹的脖子将他拽起来:“你说什么?!!” “你········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失血造成的无力和疼痛让这个苍老的老人说话已然开始力不从心了,但是他仍强忍着不住道:“那日的暗牢·····那些刑具······那一地一墙的血,漂亮么?” “啊!!”身后的绿婉闻言哭叫出了声。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曾经暗暗叹惋又可怜的人,竟然就是她以为那时正好好躺在床上正闹脾气的小公子!! 易云靖如遭雷击,手上却不住地又用力了几分,掐的沈府尹面色涨如猪肝,只得费力地喘息着。 “还有——你说·······”沈府尹勉强倒着气,费力道:“无谓的血,污了地面······他当时被绑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 “你、你没看见吧,像我这样的伤,他身上被活活捅了······整整八个窟窿,无数道伤疤,身上的血快淌尽了才等到了你,结果你——哈哈哈哈!你走的时候,那把刀就插在他的身上·········” 第203章 惊变 沈府尹此刻已顾不得身上的苦痛,或者说,易云靖越痛苦,他越开心。 听得他说的仔细,易云靖眼前一阵昏暗,仿佛看到黎音正无助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对着他伸出手无声地求救,他却毫不迟疑地抬腿走了。 绿婉早已捂着脸哭着往地牢的方向跑了过去,刘公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李涉亦是面色凝重地站在他身侧等着他下最后的判决,沈府尹无力地躺在地上,肩膀的伤处不断地流着血,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易云靖而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只是恍若未觉地抬起手,高举起手中犹带着血珠的长剑,正要对着沈府尹狠狠地刺下去时,突然身后一阵温软大力扑过来抱住了他,撞击使得两个人都向前跄踉了两步,那一剑落了偏插在了沈府尹脸侧厚重的地毯中。 易云靖猛然回了神,这才听清身边几人慌乱的叫声。 “贵妃娘娘!!”李涉对着易云靖身后急急喊道。 “安儿!!”沈府尹神色突然大变,挣扎的爬起来喊道:“不干你的事,快退下!!” 他面前骤然一道阴影落下,沈府尹抬起眼勉强看着,才发现许星河不知何时也来了,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身前。 “…………” 易云靖面无表情地回过头,发现沈易安正跪着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腰,这个昔日总是养尊处优的女人如今哭花了妆容,放下了一切矜持只为救自己的父亲。 易云靖回过头,看了看一脸坚毅半步不肯退让的许星河,沉默地放下了剑,半响极长,极长地叹了口气。 “易安,”他叫着许久不曾唤过的女子的闺名:“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沈易安的身体在发着抖,可她的手依旧紧紧地扣在易云靖的腰上:“臣妾知道。” 易云靖抬起头,又道:“许星河,你也知道?” 许星河犹豫了片刻,最终跪了下去。 “微臣知晓。”许星河坦言道:“先前微臣一直怀疑陛下为何要禁足长姐和阻拦微臣面圣,直到今日微臣擅闯长姐宫里带长姐出来,才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易云靖一开始,就未打算叫许星河楚秋然和沈易安趟进这淌浑水里来。找人看住沈易安,不见许星河,甚至趁机关楚秋然的禁闭,都是一个理由。 只是到底一家人同气连枝,他到底还是没有护住。 “姓易的!”沈府尹大叫:“你要杀要寡的同我来!不要动这两个孩子!!” “孩子?”易云靖声音突然冷下来,道:“数年前你告发朕的时候,怎么未曾想朕那时也不过是个未满双十的孩子?” 沈府尹哑然,随即恨声道:“只怪你生在了那么个树大招风的家中,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活该!!” “对,是朕活该!”易云靖怒极反笑,冷声道:“那你犯得的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朕赐死他们两个,也是活该么?!” 没想到被反将一军,沈府尹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手上的肩膀,晃晃悠悠地将许星河撞开:“给我让开!” “叔父!叔——”许星河方要拦住他,却被一旁眼疾手快的李涉制住拉到了一旁。 “李都尉,您这是做什么?!”挣脱不开李都尉的铁臂,许星河急的几乎跳起来:“放开我!” “许大人,你忠心一片人尽皆知,陛下不愿你掺进来,你何苦赶过去找死呢?”李涉沉声道。 “可叔父他——”许星河匆忙间回过头,只见沈府尹站在了离易云靖几步之遥的地方,他尚还使得上力的手捡起了地上仍带着血的剑,勉强以剑拄着受伤的身体,突然失心疯般大笑道:“姓易的,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今日我满盘皆输,你却也失了你的心尖子,值了!哈哈哈哈!!” “爹爹!您别说了!”沈易安泣不成声,易云靖见她这般没由来心里有些难过,伸手握住了盘在他腰上的那双柔夷。 “您快同陛下求个饶啊!陛下——!” “安儿,不要求他,这些年你求他的已经够多了!!” 沈府尹停止了大笑,神色扭曲道:“姓易的,虽说我对你恨之入骨,可安儿对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又是如何对她的?!你扪心自问,安儿哪点比不上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什么东西,你这么多年,可有真正看安儿哪怕一眼么!?!” “朕确实对她亏欠良多,朕也在想办法弥补,可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朕没办法给她再多了。”易云靖淡淡道。 “呵,随你怎么说吧!” 沈府尹苍苍的白发已然全部散落了下来,这个老人举起了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毫不迟疑地将其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爹爹!!” “叔父!!” 沈易安和许星河同时大喊道,易云靖死死地拽着沈易安将她紧抱在怀中,李涉亦是拦着许星河不叫他上前半步。 “成王败寇,老夫早已有觉悟了!”沈府尹平静了下来,最后看了一眼许星河和沈易安,道:“别为难他们。” 这句话里竟是有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了。原本沈府尹打算带着许星河今日一同前来,临行前却突然改了主意叫他来看看安儿,如今想来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老天爷想护着谁,带也带不走。 “不要———!!!”沈易安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拼命地伸出手想要去夺下沈府尹手中的剑,却被易云靖一把拽了回来。 “哐当!!” 长剑落地,鲜血飞溅溅到了沈易安的脸上,沈府尹睁着眼睛望着沈易安的方向缓缓跪下,随即倒在了地上。 满地的血很快混在了一起。 李涉沉默地松开了许星河,许星河随即无力地跪在了地上,他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有状若癫狂几近崩溃的长姐。 明明早上出门之前,一切还是好好的。 这是怎么了?谁来告诉他怎么了?怎么不过区区两个时辰的功夫,他所认知的一切,他所熟悉的所有人,都天翻地覆,变了个样子?! 第205章 亲临 风云突变的天色,似乎是要下雨了。 黎音如今已经能靠着床自己坐起来,伤口结了痂已然不是那般疼了,楚秋然正和小欢在厨房煎药,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有些失神地望着自己的手。 仙气皆从灵窍的伤处流尽了,他已经再也凝不了仙法了。 虽说原本对神位并没什么留恋,可熟悉并习以为常的东西乍然间一失去,总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还是没有做好作为一个凡人活下去的准备。或许就像楚秋然说的,他只能同他一齐回到罗玉山的竹屋中,在那渡过余下仅剩的不知多久的光阴。 黎音闭上眼睛,说不上为何,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 “呵。” 本来安静的屋内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 黎音猛然睁开眼睛,失去了神力的他感官也较之前钝化了许多,居然没有察觉到房内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出来。 或许也不是人。 黎音侧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就在他的床头。原本空无一人的床边突然深陷下去一块,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人影缓缓显形。 黎音随即一愣。 “阿…………阿渊?” 熟悉的脸,却身着象征无上地位的王袍,还有那双此刻正紧盯着他的,陌生的红瞳。 “别叫错了啊,小月老。” 来者挑唇一笑,毫不见外地侧躺在了黎音的床上。 黎音瞳孔瞬间睁大,不对!他不是玄渊! 即便黎音如今已然察觉不到魔气的存在,仍是被他周身无形的气势压的瞬间一窒,他下意识地向身后挪了几下,警惕地看着如今已然全然陌生的好友。 “你是…………?!” “忘了自报家门,是本尊失礼了。”魔尊拉起他的手,低头在那白皙的指间轻吻:“本尊是魔族的王。” 魔尊?!!黎音惊诧之下一下将手抽了回来,不可置信于那日凌烟说的玄渊入魔竟是如此! “别害怕啊!”魔尊见状扭头笑了笑,双目流转的尽是张狂的邪气,这是玄渊永远也不会有的眼神:“我只是来和你打个招呼,来看看———” “唔!!” 话未说完他一把扯过躲的远远的黎音,黎音没防备他突然这一下被他整个拽到了胸前,魔尊一手圈着他将他禁锢在怀中一手钳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他如今伤痕密布的脸。 “让本尊这具身体魂牵梦萦的宝贝,如今怎么样了——?” 黎音眯起眼,并不挣扎于眼下两人过于暧昧的距离,只是回手重重地将抬在他脸下的打了下去。 “清羽的事,还有那时抽了我神魂的,是你。” 不是疑问句,而且肯定的语气。 “不笨啊。”魔尊笑笑放开他,道:“不这样,本尊可逼不得这倔小子就范。本尊磨了他许久他都不肯放弃,结果只是动了动你,他就乖乖听话了,你说——” 说着他在黎音眼前将手缓缓握成了拳头:“你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阿渊入魔,是因为你。昔日凌烟的话犹在耳旁。 黎音一下失了声,望着昔日挚友无比熟悉的面容,所有的谩骂都再说不出口,他忍不住伸出手,缓缓抚上了魔尊刀刻般线条冷峻的面颊。 “阿渊…………” “…………” 魔尊没有阻拦他,反而在他温热的手掌触碰上来时收起了原本轻佻的笑容,目光深邃地望着黎音突然间泛红的眼眶,像是要感受他掌心的温度一般,抬起手附上了那只小小的手,慢慢合起了双眼。 黎音却突然如梦初醒般猛然抽回手,甚至于由于太快而在魔尊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淡淡的红痕。 这一下也划破了他们二人之间最后的温情屏障,彻底露出了血淋淋的现实。 “…………说句实话,本尊还挺喜欢这张脸的。” 魔尊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脸上隐约作痛的地方,道:“只是看来你不怎么喜欢。” 黎音泯去眼中复杂的情绪,道:“我好友的脸,我自然是喜欢的,但是——” 他话锋骤然一转,伸手猛然掐住了魔尊近在咫尺的颈项。 “你的脸,我一点也不喜欢,厌恶至极!” 重伤初愈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力气,那双手却倔强地不肯松开:“你给我从阿渊的身体里滚出来!!” “本尊似乎有点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在意你了。” 被掐着命门魔尊也并没有脑怒,尽管上一个这般肆意妄为的现在已经不知道投了第几次胎了,虽然魔尊的意识控制着这具身体,但不可否认,玄渊沉睡的元神同他融为一体,仍旧对他造成了不轻的影响。 他伸手毫不费力地将那双手从脖子上拽了下来,随即将其摁在了黎音头顶上将他整个人压在身下,似乎是有些好奇地,低头在黎音的颈窝中嗅了嗅。 这个动作使得他鼻息中喷出的热气尽数洒在了黎音的脖子里,像凡间某种大型的动物讨主人欢心时撒娇的行为,黎音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 “嘘。”魔尊腾出了只手来捂上了他的嘴,随即下滑挑开了衣襟,露出了黎音胸伤痕累累的胸膛。 “要不是你们那师尊横插一脚,那刀上的魔气早就抵了你那颗还魂丹的药力,你也活不到现在了。” 魔尊轻描淡写地陈述着,黎音咬着牙狠狠瞪着他,却因着受制于人而分毫动弹不得。 “那真是扫了你的性了,我不仅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黎音道。 “不过也好,你要是死了,指不定这傻子要怎么跟本尊来个玉石俱焚了。”魔尊笑了笑,低下头吻在了黎音的唇上。 蜻蜓点水般一碰即逝,却让黎音瞬间慌了神,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抬起头的魔尊,不知是气是脑地涨红了脸。 这魔尊几个意思?专程从魔界跑来调戏他来看他笑话的?? “你做什么?!”黎音有些崩溃道。 “真丑。”魔尊却好像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疑惑地盯着他的脸,好像十分不解。 “味道也不怎么样,为何…………” 第206章 抉择 黎音一口血梗在胸前,被气得眼前阵阵发晕。 高高在上的月老大爷被人轻薄还被人嫌弃了,这事可真是新鲜到怎么听怎么好笑了,但是现在双方谁也笑不出来,一个气的头晕眼花,一个疑惑的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魔尊大人您蛊惑凡人划坏了我的脸,还要来怪我现在的样子丑了?”黎音冷哼道:“嫌丑你就放开我,今天是你自己找来的,可不是我上赶着去污了你的眼的!” 明明眼前就是玄渊的脸,可黎音无端觉得此刻这张脸无比的可憎。 魔尊歪着头,手上是与脸上的疑惑所不相符的大力,扣的黎音手腕红成了一片约么要淤青了,但是黎音咬着牙对此一声不吭。 “本尊就是奇怪,”魔尊的声音此刻却无端有些迟疑:“照理说这身体的主人现在是本尊,你又成了这副丑模样,就是废人一个活不过几十年,本尊不该对你有什么执念才对——” 可身体和心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他,甚至于连方才那个转瞬即逝的吻,心底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玄渊的元神,到底对他影响太大了。这是个后患,必须解决。 “········” 黎音有片刻的迟疑,随即看着他这样,不禁笑出了声。 “笑什么?”魔尊不动声色地皱眉道。 “笑你蠢!!”黎音毫不气地骂道:“笑你没脑子!!” 魔尊怒火骤起,方要掐上他纤细的脖子让他住口,又听得黎音一字一字道:“说白了,就是你——魔尊大人,现在在上赶着打我这个废人的主意!我说的对么?” 不可能!!魔尊下意识想否认,却发现他根本否认不了。 “阿渊对我的心思,我也是才知道不久,我若早知道,断不会叫你有这个乘虚而入的机会!” 黎音恶狠狠道:“阿渊是因我才被你占了身,我就是死,也总有一日要替他将一切讨回来!!” 他本以为魔尊会因他的不自量力而哈哈大笑,但是并没有,魔尊只是突然安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他不甘示弱地回瞪着,半响魔尊放开手,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好!!” 黎音被他突然的转变倒吓了一跳,心道魔尊这反应是不是慢了半拍? “有骨气!不愧是本尊看上的人!”魔尊笑完起身而坐,黎音也赶忙爬起来,颇为警惕地紧盯着他。 “你知道么,就在刚才,本尊都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把那两个围着你转的苍蝇宰了,仅此而已。”魔尊道。 黎音的目光不自觉地向着门的方向错了一眼,算着时间他的药快要熬好了,老天保佑楚秋然或是小欢那孩子可别这时候不长眼一头撞进来! “但是现在本尊改主意了,游戏结束的太快就没意思了。” 魔尊说着从袖中摸了摸,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扔给黎音,黎音下意识地接过,小小一颗红珠子,竟是玄渊昔日飞升之时,自己送他的贺礼,被他一直珍而重之地挂在白玉笛上的那颗玲珑豆! “他那笛子碎了,但是这珠子他却一直珍而重之地藏着。”见黎音瞠目结舌地不说话,魔尊好心提点他道:“不必太吃惊。” “·······”黎音把那豆子紧攥在手中,低头道:“你想如何?”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真杀了你本尊也下不了手,”魔尊摇摇头道:“但是留着你对本尊也始终是个祸害,不如干脆将你放在身边来的放心。” “你说什么?!”闻言黎音瞪大眼睛猛然抬头,魔尊却好似只是说了件习以为常的事情般耸了耸肩膀,点了点他的眉心道:“你甘心做个凡人,余生就烂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就算你那皇帝小情郎能找到你,你觉得你如今这样,他又能对你有几分的兴趣?之前他做的事,你该比本尊还清楚吧?” “·······” 被魔尊戳中了心事的黎音无言以对,他确实不愿意就这样窝窝囊囊地像个废人一样过下半辈子,但是要他舍弃先前所信仰的一切去投靠魔族,他做不到! “所以说你们这帮神仙就是麻烦!”看穿了黎音心中所想的魔尊冷笑不已:“你所信奉的天界,在你们危难的时候,可出手帮助过你们吗?” 魔族最擅通人心,这话真正不是说假的。 黎音死咬着嘴唇,不愿多说半个字。 “不过也无妨,本尊也想看看你会怎么选。”魔尊好整以暇地指着他手中的玲珑豆,道:“你若想通了,便拿着它来魔界找本尊。本尊耐心有限,你最好快些。” 黎音缓缓眨了眨眼,望着手中的豆子,轻声道:“你不怕我是去杀你的?” “我相信你做得出来。”魔尊一脸意料之中地点点头:“若是你的话,本尊城门大开恭候着。” 说罢他突然主意到了黎音胸前的盘龙玉,方才便感觉有股不自然的滚烫在那,此刻由于他们两人拉扯的动作而全然露了出来,玉中带血,凶煞相镇反而辟了凶邪,怪不得黎音从方才起便未受他魔气的侵蚀。 他神色骤然转冷,一股无言的情感漫上了他的胸膛,若是黎音知晓,必回面露讥讽地告诉他,那是凡人的一种情感,名曰嫉妒。 但此刻他只是皱起眉头,伸手想去将那碍眼的东西扯下来,却在下一秒看清了那玉竟是连着黎音的心脉摘不得,又下意识地收回了手。 黎音莫名其面地看着魔尊突然间颇为精彩的脸色,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却并未看出有什么异样来。 脑子坏了吧?黎音不自然地拢了拢胸口将衣领拢好,复又抬头道:“我竟是不知,魔尊是如此急色之魔么?”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魔尊收回了视线,冷冷地哼了一声,随即便是一闪身,床边便已然没了人影。 “阿音,我进来了!”正巧,门外此刻传来了楚秋然的声音。 黎音松了一口气,将那玲珑豆仔细地收起来,对着魔尊消失的方向,无比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有毛病!! 第204章 易安难安 “爹·······爹·······?” 沈易安慢慢从易云靖怀中挣脱出来,木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迟疑地向前一步步走去,易云靖想要拦住她,她却只是盯着血泊中父亲死不瞑目的尸体,失了魂般地绕开了他,慢慢走向了沈府尹,随即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爹?” 她的父亲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沈贵妃娘娘,您节哀——”李涉上前方想劝两句,沈易安抬头向着他的方向无神地看了一眼,叫李涉瞬间噤了声。 那双眼睛此刻犹如一潭死水,看不见一点光亮。自己的父亲要害自己心爱的男人,又在自己眼前自杀了,换是谁都受不了。 许星河慢慢爬上前,也趴到了沈府尹身边,颤抖的手去摸沈府尹的脖子上的脉络,已然感受不到任何的跳动了。 他却哭不出来,连动都快要不会动了。 沈易安坐在一地温热的血里,周遭都是未凉的尸体,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此时她却突然淡淡地笑了,美丽的容颜配着温柔的笑意,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却因这此时的时候不对而显得有些瘆人。 “易安,你过来。”易云靖心头一跳,沈易安笑的太决然,让他隐隐不安:“朕保证,此事不会牵连你和许星河。你过来!” 连李涉都察觉到了沈易安的不正常,沈易安却还是无知无觉地坐在那,依旧那样可怖地笑着。 “陛下可还记得,臣妾闺名叫什么?” 沈易安突然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易云靖一怔,皱眉道:“你——?” “臣妾五岁那年遇到了陛下,十五岁同陛下订了亲,十八岁逃家追随陛下,臣妾在那之前,从来都不叫沈易安。” 像是讲故事一般,沈易安一桩桩娓娓道来,却听不出多少情感在,就像是在谈论别人的故事一样:“陛下可还记得,臣妾叫什么?” “········”易云靖沉默了。 “臣妾追随陛下那年,陛下说臣妾的名字不好,一听便知是沈家出逃的大小姐,传出去对臣妾对陛下声誉都有损,”沈易安缓缓道:“易安易安,陛下亲自为臣妾取的名字,您说以您的姓氏为臣妾起名,便如提早合了籍,为臣妾定了名分。” 说到这她笑出了声,自嘲道:“臣妾做了这么多年的美梦,可今日才明白,陛下不过在提点臣妾安于现状,不要幻想那些不该属于臣妾的东西罢了。陛下甚至,连臣妾真正叫什么都忘了!” 该是控诉,可沈易安凄然的声音却叫人生不起气来,心里满是对这个女人的怜悯。 易云靖面上划过一丝不忍,他叹了口气,道:“安儿,你且起来,朕——” “陛下。”沈易安声音高了些,打断了他:“臣妾只问陛下一句。” 易云靖闻言收回了上前的脚步,定定地看着她。 “陛下这些年,心里,是不是真的从未在意过臣妾,哪怕一丝一毫?” 易云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无法回答,却是默认了。 沈易安泪流满面,却仍固执地抬起衣袖擦干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不用回答了,臣妾都明白了。” 许星河正在她旁边,拉着她的衣袖说着什么,可她已经听不见了。 沈易安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摸许星河的头,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湿意,轻声道:“哭什么呢?男儿有泪不轻弹,长姐教过你多少次了?” “长姐——”许星河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呆愣愣地叫着她:“长姐·······” “长姐在呢。”沈易安抱住了他,手在他后背拍了拍,道:“星儿以后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还有念儿,他太小了,有些事先不要告诉他——” 许星河眼睛瞬间睁大,耳畔突然传来易云靖一声大吼:“安儿!!!” 抱在他背上的手突然失了力气,他赶忙拉开长姐,这才看见长姐依旧微笑的嘴角上正缓缓留着鲜红的血,而她的腹中,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把尽数插进的匕首!! “长姐!!” “让开!”易云靖冲上来一把把许星河推到一旁,抱着沈易安不住地对远处吓呆了的刘公公大吼道:“都傻了么?!快去传御医!!” “咳!······不必了陛下·······”沈易安吐出嘴里的一口血,笑道:“臣妾无法恨您,可臣妾·····也无法不顾死去的爹爹········” “别说了、别说了——”易云靖的声音里也难得有了几分慌张:“御医很快就来了,再坚持一会!” “臣妾想····想回家了·····”沈易安眼角一滴泪水划过,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想回十八岁之前······的家了······” 回到那个有她和易哥哥,还有爹娘的温暖的家里。 视线终于一片漆黑,最终躺在了心爱的男人怀中,沈易安满足地笑了。 终于可以回去了。这一辈子过得太苦,如果真的有神明,请不要让我有下辈子了。 那双对尘世毫无留恋的瞳孔,终于完全闭上了。 御医连滚带爬地赶过来,被殿中的惨像吓得险些昏倒,许星河爬过去将他死命地拖过来,声嘶力竭地叫他救长姐。 可易云靖只是抱着她,并不让御医靠近,拉着他已经许久未曾拉过的那双手,他低下头,一个泪湿的吻缓缓印在了沈易安的额头上。 这个陪了他十几年的女人,这个在他最难时抛弃一切跟随他的女人,这个他算尽一切最终还是伤了的女人,终于离开他了。 他本以为他不会在乎的。 朕不爱你,可是朕从没想过,你会离开朕。 易云靖抱着她,只觉得心中空了一大块,再也填补不上了。 “长姐!!!” 许星河扑到了沈易安的身上,接连痛失亲人的伤痛让他终于崩溃了,他伏在沈易安的身上紧紧搂着沈易安的腰,禁不住放声大哭。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风云突变,万物叠新,一场本该载入史册的平乱之战,就这样在一片狼藉中,黯然结束了。 第207章 真相 暗室之中,易云靖站在那日曾站过的地方,久久不语。 这里无人打扫,摆设依旧同那日一般,墙上的血胶黏了太久已然干涸发黑了,屋内充斥着血液刺鼻的腐臭味。 不同的是,正对着暗室门的一间小小的门开了,正对着易云靖,易云靖走上前对着那窄窄的一方空地蹲下,那里小的只能勉强塞进两个身形瘦弱的人,地上也有一滩泼洒状的暗红的血。 小音当时就是在这······· 漫天的血,像极了当年他父母死时最后留给他的一面。 易云靖闭上眼,紧紧握拳以至于手上青筋几乎爆出了手背,他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却仍是抑制不住地一拳重重地捶打在了墙上。 “陛下!”李涉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抱拳道:“那几个狱卒已经都带到了,此地阴寒,陛下您是否先移驾稍作休息等待消息?” 易云靖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手中捏着一把带着血色的沙土,睁开了血丝根根缭绕的双眼。 “不。”易云靖道:“朕亲自去。” 昔日叱咤风云的狱卒长们,今日也终于尝到了作为囚犯的滋味。 只是皇宫中来的掌刑太监比他们平时玩的要有意思的多了。 易云靖沉默地走在地牢的路上,僻静的地牢中此起彼伏着那些狱卒痛不欲生的惨叫声,间歇带着抽动皮鞭的破空声和棍子挥动时的钝击声,易云靖面无表情地听着,甚至还扯出了一丝冷笑。 李涉走在他身后,目光扫过他一直不放的手中抓着的那抹血色,心底蓦的一痛,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日刘公公没来,便无人通传,掌刑太监方活活打死了一个,正要对另一个下手时,猛然间见陛下驾到,登时吓了一跳,忙放下了手中的刑具全数跪在了地上。 “恭迎陛下——”为首的掌刑太监道:“这地方不干净,陛下您怎么来了?” 易云靖抬眼扫了眼他们身后,一具狱卒打扮的血淋淋的尸体正大睁着眼睛遍体鳞伤地躺在后面,显然方死不久,余下的几个也半死不活地被绑在柱子上,最前头的是那天给易云靖领路的狱卒长,被生生剁了八根手指还挖掉了一只眼睛,两条腿上的皮肉被尽数剥了,只剩了半口气了。 “看你们忙的正好,朕也过来看看。”易云靖背过手,绕过脚下一滩滩的鲜血,站在了那个狱卒长前。 “看看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是怎么上路的。” 易云靖说的轻巧,说话间却已是将狱卒长身上钉入关节的骨钉一把拔了下来,狱卒长惨叫一声却并未溅出多少血来,因为他身上的血已经快要流干了。 “啊——!!” “还不打算说么?”易云靖道:“不说也没关系,左右你都要死了,大不了朕一齐送你三岁的女儿和你那娇妻老母一齐去陪你——” “陛下!”狱卒长大叫起来,声音沙哑无力,很快又因着回光返照而勉强聚齐了几丝气力:“饶·····饶了妻儿········” “小音在哪?”易云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双眸中毫无温度可言:“朕若能找到他,你来年清明许还有个人给你烧把纸钱!” “·······”那狱卒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头往身后的柱子上磕了磕,道:“陛下······您找不到他的······啊——!!” 易云靖毫不犹豫地又拔下了一根扎在他伤处的足足有三寸长的骨钉,丝毫不在意血污脏了自己金贵的衣袖。 “朕不听废话。” “在——在行宫外的一处·······树林里,沈府尹叫我们·····把尸体处理干净······”狱卒长疼的眼前阵阵冒漆黑,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说什么?!!”易云靖瞬间暴怒,李涉见状赶忙上前拦在易云靖身前。 “陛下冷静,他若这会死了,便再无人知晓小公子下落了!” “·······”易云靖收回手,压着声音道:“你继续说!!” “那日那位确实已经断气了——”狱卒长粗喘着道:“我们把他扔在了树林里······就走了·······” 易云靖脚下那一瞬间几乎站不稳,李涉不动声色地扶住他,想了想又道:“那动手的,是哪一个?本官不信你们谁有这样的胆子,敢同陛下的心上人动刀子!” 狱卒长眼睛已经闭上了一半,显然已经行将就木,可听到这最后一个问题,仍是提着气,哑声道:“不干······我们的事——动手的是那·····前任尚书大人······” 最后一字已湮没在了气声中,却叫两个男人一齐变了脸色。 “你说是谁?”李涉上前一步,提着他的衣领罕见的有些失控地大喊道:“谁??!” 可狱卒长已经断了气,显然不会再回答他了。 李涉放开他,心有余悸地站在原地,听着耳畔自己粗重的呼吸声,阵阵犹如雷劈。 不可能!清羽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怎么会······· “李涉。” 不知过了多久,易云靖淡淡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他回身单膝下跪:“微臣在。” “朕命你即刻带人去抄了沈府,府上家丁女眷一个不留的如数缉拿,若发现有牵连其中者当即格杀勿论!” 易云靖顿了顿,道:“另外派人去那狱卒所说的树林去,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找出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李涉将头深深地埋下,沉声道:“臣遵旨。” “陛下,”掌刑太监此刻凑上前来问道:“那您看这几个狱卒,还要继续审问下去么?” 易云靖扫了一眼余下的苟延残喘之人,并未多迟疑,只是挥挥手,轻声道:“不必了——” “全部剥皮揎草,挫骨扬灰!” 声音里毫无情感可言,掌刑太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跪下去道:“奴才遵旨——” 为王者,从来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不然他就做不得此间的王。 第208章 不愿再见 沈念觉得整个天都翻了。 在他心中忠心为国的爹爹被传叛国而被处决,他美丽高贵的长姐重伤不治去世,许哥哥音信全无,而他素来敬仰的李都尉李大人,现在带了一群人从洛城千里迢迢赶回来,来抄他们的家。 整个沈府人仰马翻,叫骂声讨饶声尖叫声不断响起,处处都是落荒而逃却又被抓回来的下人和亲眷,他慌得不行,拽着李都尉的胳膊使劲摇晃,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李大人!”沈念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是——做什么呀!?” “········” 沈念不过十七岁,李涉有些不忍心于将事实告诉他,可皇令如山,他是将领,必须遵从圣意。 他冷着脸将沈念扒在他胳膊上的手捋落下来,这时有下属来报:“禀告都尉,沈府之中家眷34人,婢女仆役八7人,外加抄出白银上万两黄金上千两,外加珠玉饰物若干,已尽数清点过了。” “嗯。”李涉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满脸不敢置信的沈念,对下属吩咐道:“将沈公子带走!” “我不走!!”沈念尖叫出声,慌忙跑开要躲开禁军的捉拿,却还是拼不过训练有素的将士的力气,不多时便被整个人摁在地上。 “我不走!!”沈念在地上不断扑腾着,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依旧不放弃拼命挣扎:“我要等爹爹和许哥哥回来!!我不走——!!” 到底是个孩子,几乎没吃过苦,他挣扎间娇嫩的脸在地上几乎要磨破了皮,李涉见状方要示意那禁军手下轻些莫要伤了他,却听见一声不屑的轻笑声。 “我竟是不知道,李都尉何时都要同一个孩子为难了?” 这声音带着熟悉无比的鄙夷清晰地传进李涉耳中,如同晴天霹雳般惊得他原地呆愣了许久。他一动不动了半响,后缓缓如同被定住那般慢慢转过身,看见他无数次在梦中所见到的,此刻却万万不想看见的人。 清羽一身粗布青衣,抱着胸靠着门边的柱子上站着,显然是方回来不久,正常人看到这场景第一反应都是快逃,可他却没有,只是安静地伫立在那,就像等着人来捉他一样。 “清羽师傅!”沈念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眼前亮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又飞快地大吼道:“你快跑!这群人是来——唔唔唔!!!” 禁军眼疾手快地捂上了他的嘴。 “我就知道那姓沈的抗不过今天,算起来时间也正常。”清羽却浑然不觉大难临头一般依旧懒散地靠在柱子上,摇摇头还笑着叹了口气:“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会回来,你很意外?” 李涉默然,脚下的步伐却不由自主地一步步朝前走去,清羽冷眼睥着他越走越近,直到两人几乎身体相贴时才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 “李都尉眼下该是抓我这逃犯回去交差才是。”清羽垂下眼,淡淡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我多期望不是你。”李涉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同他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他说出来的时候,我根本就不相信。” “什么?”李涉声音太清,清羽着实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李涉看着他的眼睛,卸下了那些无谓的自称,一字一字地复述道:“我多期望,不是你。” 不仅是我,陛下也是如此。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呢?”清羽抱着胳膊侧开头,不去看他深邃如水的目光,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伤了那贱人的就是我!” “·······”那一瞬间李涉很想问他为什么,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 清羽说得对,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问的?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出了口气,道:“那你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带我去见陛下吧。”清羽轻声道:“即便是死,我也想见见他再死。你要找的人是我,至少······别为难沈念,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李涉放于身侧的拳握紧松开随后又握紧,反复挣扎了几次才涩声道:“你知不知道,陛下下旨,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一律——” 他说不下去,清羽也听明白了,说的是有关之人,可沈府上下如今所在不过一群无权无势老弱妇孺之人,怕是都未必晓得这内中的干系,而那狱卒又招供出了他的名字,陛下下的这道旨意,摆明了就是告诉他,若是清羽真的在此,杀无赦。 “我不知晓,不过你也不必急着动手。”清羽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道:“我会站在这就没打算逃,况且,我也有些事想同陛下当面说。” 李涉不语,清羽见状低下头,上前一步,两人距离近的几乎没有间隙,在场之人却谁也生不出旖旎的心思。 “算我······求你,就这一次。”清羽轻声道。 李涉周身一震,拒绝的话就在嘴边,这位以铁血著称的都尉大人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对这一切,你可有,后悔过么?”最后李涉问他道。 “我么?”清羽将耳边散落下来的一缕长发揽回了耳后,笑道:“从来不曾。” “清羽师傅——”沈念在他们身后不住地唤他:“你······” “小沈念,你也该长大了。”清羽从李涉的身侧探出头,随即走过李涉身前,推开了压着沈念的禁军,将沈念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为他拍了拍身上在地下蹭上的土。 “以后就剩你和星儿了,你要好好地听许哥哥的话,不准再耍小孩子脾气了,知道么?” 沈念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可他咬着牙不让他们落下来:“清羽师傅,我爹爹和长姐真的·······”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清羽柔声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为他擦去了脸上的灰尘:“问得太多,要招祸事的。” 说罢他毫不留恋地转身便走,从容地将手伸进了一旁等着他的镣铐中,他甚至还对着李涉笑了笑。 “多谢了,李涉。” 这是数年以来,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第209章 入骨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是清羽离任时留给易云靖的辞别书,本该是夫妻和离的句子被他写在了这里,易云靖看后并未多言语,只是珍重地仔细收了起来。 那个时候或许他也不曾相见,未来他们还会这样再见,与其如此,倒不如不见。 清羽安静地跪在地上,垂着眼低着头,易云靖坐在龙椅上一声不吭地望着他,眼底涌过万千种情绪,纵然不语,紧抿的唇却暴露出了他正极力忍耐着什么。 李涉站在殿外,遥遥地望着殿内,脚下顿了又顿,最终还是离去了。 殿内两人相顾无言,终是易云靖先起了身,面无表情地自高台上缓步而下,在清羽面前站定。 “你想同朕说什么?”易云靖道。 清羽无声地笑了,却没什么开心的意味,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丝毫不担心这男人盛怒之下会直接伸手拧了他的脖子。 “想说的很多,陛下想听什么。” “·······”易云靖似是叹了口气又似是没有,清羽为他近臣四年多,总是能准确无误地猜到他心中所想。若他们只为一对普通君臣,那怕清羽会是易云靖最得力的双手。 可惜天意弄人。 “你想同朕说什么?”易云靖道。 清羽无声地笑了,却没什么开心的意味,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丝毫不担心这男人盛怒之下会直接伸手拧了他的脖子。 “想说的很多,陛下想听什么。” “·······”易云靖似是叹了口气又似是没有,他缓缓蹲在清羽身前,轻声道:“都是你的盘算,对么?” “陛下猜到了啊。”清羽笑道:“我猜也瞒不了你。” “自那什么烟儿一出现朕就感觉有些奇怪,那沈老贼一向视他女儿的地位如命,又怎么会容忍一个舞女分了他女儿的恩宠?”易云靖道:“除非,是有人给他出了这个主意,直接想借着由头助朕送他上路。” “一点不错。”清羽点点头道:“姓沈的从前受了我些恩惠,我此番回来不过说同他做了个交易,他便轻易上了套。” “那恩惠,便是你先前陷害小音那次?”易云靖的声音不自觉冷了下来,道:“助朕解决了这么大的一个祸害,朕该谢谢你么?” “陛下的江山自是容不得那些乱臣贼子的,即便我不动手,陛下也迟早会寻得个别的什么由头,与其如此,还不如让我为陛下最后尽一丝心力。” “那小音的事,你如何解释?”易云靖冷声道:“他同这一切毫无干系。” “我不想解释,因为我只是嫉妒。”清羽直视着他,坦言道:“我羡慕他也妒恨他,我容不了他。既然左右我都是要死了,不如拉你最在意的人做个垫背的,我在路上也不至于太冷清。陛下,你说是不是?” “啪!!” 回答他的,是易云靖毫不犹豫重重甩下来的一记耳光,打的清羽半边脸瞬间肿了起来,身体整个摔在了地上,耳边不住嗡嗡作响。 “你简直疯了!”易云靖大怒,“你明知道朕有多在意他!你明知道朕找他找了多久!你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朕有多不希望,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是你。 “······我知道。”清羽咽下了口中的腥甜,擦拭了下嘴角,道:“可陛下扪心自问,陛下真的有你所想的那般在意他么?” “·······” 易云靖一时间竟是没能答上话来。 若是在以前,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当然是,可是如今这么多事,小音生死未卜,他又如何说得出口这句话? 清羽见他这样,略略苦笑了声,道:“陛下可是觉得,我在为我自己辩驳?天地可鉴,我若真想逃,又怎么会在李涉来的时候回沈家?” 易云靖不语。 清羽继续道:“若非陛下将那人关进了地牢,我又怎么有机会杀了他?或者更早些,若非陛下强行带他在百官之前演了那一场,又怎会逼得那姓沈的气急败坏提前起肖?我今日非是要为自己开脱什么,只是想问一句话,陛下当真在意他么?!” “够了!!”易云靖低吼道,他忽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清羽,冷冷道:“你若只是来同朕说这些的,那朕不想听了,你可以上路了!” “陛下不必心急,我早知有这一天,所以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清羽摇摇头,并不在意易云靖满脸的阴翳,随后又定定地看了他半响,突然道:“陛下可知,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宝贝,或许——是哪里来的什么山精妖怪。” “你胡说八道什么?!”易云靖眉头紧皱:“朕竟不知,不过数月不曾见你,你连神智都不清醒了么,居然在这胡言乱语!” “陛下心里其实也怀疑,不是么?”清羽反问道:“不然他如何数年如一日都是那般少年的模样?” “·······”易云靖眯起眼,道:“那你又有何证据?” 易云靖其实怀疑许久了。 小音同他说的,他家所在的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根本不像任何百姓的居所,他的师尊,他杳无音信的八年,还有他从不见老的容貌和种种的迹象,都表明他并不只是个普通人。 刘公公曾戏言过几次,说小公子明明同陛下该是差不多大,可看着说是陛下的幼弟都不会有人质疑。他面上未说什么,心里到底是翻江倒海,却又无法去问他真正的年岁或是来历。 就连小音赠他的夕月的花种,虽说最近遗失了,可在这之前他曾拿给周游过各国的使臣们观看,都不曾有人见过这是何物。 他的来历就如同他的存在一般,处处充斥着神秘。 从前他总是刻意地去忽视着这些古怪,可真当这些都被摆上了明面上来,他才发现所有的自我安慰不过是假象,他想了解他,想了解他的全部。 但是那些已经都无所谓了,因为现在他已经死了,不是么? 第210章 美梦噩梦 浑浑噩噩的一梦昏睡而醒,许星河猛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冷汗湿了一头。 梦中他的亲人,一个个在他眼前相继自刎而亡,而他却连阻拦都做不到。 幸好·······是梦—— 不对! 他方要松下的一口气猛然间提了起来,望着周身他并不熟悉的摆置,样样价值千金,绝非他临时下榻的宅子能比的。 这里是·······!! “呀!许大人您醒了!”床边的帘子突然被撩起,绿婉清秀温婉的脸庞突然出现在许星河眼前,她是真的惊喜万分,不住道:“您都昏睡了足有两天了!” “两天?!”许星河诧异的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无比,连喉咙都干痛不已。 绿婉忙将方才端来的温水递与他,道:“大人先喝些水润润喉吧。” “多谢姑娘了。”许星河勉强笑了笑,接过茶盏方要送到唇边,却在下一秒猛然瞪大了双眼,随即手中的水杯猛然间摔落到了地上。 “啪!” “绿婉姑娘!!”许星河从床上几乎跳起来,颤抖的手不受控制地拽上了绿婉的衣袖,整个人浑身发抖:“我叔父······还有长姐········他们如何了?可还——?” 绿婉一怔,松开了方要挣扎着抽出的手。 “绿婉姑娘!请你告诉我!!”见她不语许星河几乎跪在了床面上,哑声哀求道:“求你告诉我·······他们······还活着么?” 绿婉的眼泪那一瞬间就从眼中落了下来。 “沈贵妃娘娘·······的遗体,陛下已经下令,先、先送回宫了·······”绿婉咬着嘴唇,喏喏道:“沈大人他——被陛下五马分尸·····已经扔到——” 扔到乱葬岗去了,最后一句绿婉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因为她清楚地看见许星河的眼眶正逐渐泛起了红。 许星河松开了手,恍若未觉地跌坐回了床上,柔软温暖的床榻此刻却如同冰窖般冰冷无比,冷的他浑身不住打颤。 “许大人,您节哀········”绿婉低着头不知如何宽慰他,心头酸涩不已,那杯破碎的茶盏就安静地躺在地上,碎片四分五裂地撒了一地。 “叔父·······长姐········”许星河喃喃的全然不敢置信,他犹如失了魂般只晓得重复着这两个于他而言至亲的名字,由于太长时间的未进食水以至于他脸色惨白惨白的,他的眼睛毫无焦距可言地望着绿婉的方向,却又没在看她。 “许大人您别这样!”见他如此绿婉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她慢慢跪在了床下双手紧紧握住许星河冰凉的双手,细声道:“奴婢知道您难过,可是您一定要打起精神来,陛下还在等着您呢!” “陛下!”这个称谓听在许星河耳里就像一记醒脑丹,他瞬间清醒过来,他从床上爬起来,混沌的脑子什么也想不到了,只胡乱地踩了脚下放于床边的长靴,慌忙就向着门的方向跑去。 “对!陛下!!”许星河边跑边不住念道:“我要见陛下!!” “许大人!”绿婉见状急忙跟了上去,无奈她着实追不过一个习过武的男人的步伐:“您去不得啊!陛下正在——” 剩下的话随风飘散,徐星河根本听不到。 要见陛下做什么,他不知道,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要这样做。 总觉得见了面,就能解决一些什么事情一样。 大殿内,易云靖正无声凝视着清羽。 “证据么,”清羽眯起眼睛,“我说是一场梦,陛下信么?” 易云靖不置可否,从他的表情中却可以看出他觉得这极为荒谬。 清羽也看得出来,却不为所动,继续道:“我离开京城后日夜难安,只想着我心爱的男人在这守着他所在意的人,我却要被他亲手赶出我为之生存了许久的朝堂,每每想到这,我都恨不能立刻回到你身边,亲手将那贱人一刀刀砍成碎片!” 如果易云靖能看到,必然会诧异于清羽周身缭绕不散的黑气和满满的凶煞之意。可惜他到底只是个肉眼凡胎,只看得清此刻清羽脸上狰狞又扭曲的面容。 易云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 “本来只是想想,却不想有一日,竟然真的叫我梦到了!”清羽说到这笑了,神色阴狠道:“梦到我拿着一把长刀,那贱人就被绑在我的眼前,我拿着刀,一刀一刀地戳在了他身上——” “······够了。”易云靖听得心头不住有些发慌,不为别的,只为他说的这些,现在都成了真是发生过的。 清羽却并不理会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若只是梦也无妨,可是陛下你知道么,我一觉起来,发现我手边真的躺着一把匕首,同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易云靖顿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你说什么?!” “那柄刀乌黑光亮,上面满是倒刺,甚至手柄尾端还镶嵌着当年国库所丢失的那半颗不知名的珠子。”清羽抬头,看着易云靖道:“对,就是你拿去供奉那贱人神像的珠子本来的另一半。” 易云靖沉下眼,这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当年的贡品中有半颗色泽奇异的珠子,照理说这种残次品国库是不收的,可沈贵妃见了却说她宫中宫女捡过半颗一模一样的珠子,两相一合之下竟是分毫不差。后来那作为贡品的半颗被放在了风华殿,他本想把另一半也放上去,国库中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了。 是以黎音问了他那么多次,他都不愿提及分毫,因为早就遗失了,若是真叫黎音知晓了真相,那怕是会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 可是它却稀里糊涂地出现在了清羽的梦中,那带着它的匕首甚至于还出现在了清羽手中,这如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若说是日有所思,那总也不至于连匕首的形状这等细节都分毫不差。 就算是清羽信口编造的,这世上又哪来这么巧的事情?! 第211章 惊闻 “我知陛下不信,其实起初连我自己也不信。”清羽自嘲地笑笑,“这般诡异的事情,说出去谁也不信,可它就是如此。” 易云靖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半响他偏过头,道:“就算如此,即便他是什么山精妖怪或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你就能如此对他么?” 四刀八洞,那根被打断了的长鞭,还有那满目的血,即便他非是凡人,那也怕是凶多吉少。 说到这他神色黯淡了不少:“朕念着他,可你在朕身边好几年,朕也不是半点不在意的。可你为何,定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朕的容忍底线?” “在乎是在乎,只是不是我所想要的那般,对吧?”清羽揉了揉青肿的脸颊,低下头笑道:“那不如不要来的好。如今陛下江山祸根尽皆除尽,” 两人无言对视了良久,易云靖闭上眼缓缓转过身,沉声道:“你要说的,说完了么?” “说完了。”清羽俯首在地,轻声道:“任凭陛下处置。” “好——!”易云靖声音突然肃厉起来,一字一字道:“罪臣清羽,勾结乱党,私自结朋乃至祸害无辜——” 他话未说完,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间杂着李涉清晰的拒绝声和另一人含糊不清又焦急的辩解声,似乎是什么人要进来被李涉拦住了。 刘公公匆忙跑出去看看情况,不多时又跑了回来,对着易云靖道:“陛下,是许大人来了,正闹着要进来呢!” “星儿?!” 易云靖一听便皱起了眉,他还未说话,清羽便惊得直接从地上一股脑地爬起来:“他怎么来了?!!” “这········”刘公公为难地看着这位如今不知如何称呼的前尚书大人,只得乖乖答道:“绿婉姑娘也跟过来了,说是许大人一醒过来便吵着要见陛下,谁都拦不住······” “叫他进来吧。” 易云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瞥了眼瞬间变了脸色的清羽,挥手道:“你先去殿后藏身吧。” 清羽闻言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随即明了了他的意思,便快步躲到了龙椅的翡翠屏风后。 “陛下!”清羽刚藏好,李涉便带着许星河进了殿,身后跟着的是神色怯怯的绿婉。 易云靖见着满眼血似仪态可伟尽失的许星河摇了摇头,淡淡地叹了口气。 “许爱卿,不好好休息,跑来找朕做什么?” “陛下!”许星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颤抖道:“陛下······” 清羽躲在屏风后,听得心头一阵发酸,说到底,许星河是无辜的。 易云靖伸手挥退了绿婉和刘公公。 “你若是想为沈家求情,那大可不必了。”易云靖背过手,淡淡道:“沈家朕已派人抄了,无关人等只是暂做收押,若确实毫不知情的,过段时间自会放了。株连什么的,没有必要。” “——”许星河听罢红着眼连连磕了几个头,直到额头都几乎要磕破了才抬起头,道:“多谢陛下·······” “比起这个,”易云靖缓步迈向他,伸手亲自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道:“朕更不想看到的,是你现在的样子。” 许星河怔在了原地。 “有异心的臣子朕留不得,朕也知晓此事对你打击很大,但朕要承认,抛去那些,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士。” “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易云靖顿了顿,道:“第一,留在朕的朝中,继续辅佐朕,你依旧是你的许侍郎,沈家的事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许星河沉默不语。 “第二,”易云靖看着他道:“你也可以带着沈念离开京都,去任何你们想去的地方,朕会给你们足够下半生温饱的钱财和一间别院,若是你厌倦了朝堂,朕不会强求。” 许星河低着头,并不答话,李涉站在他身侧,目光不断看向方才清羽所跪的方向,眼底隐有暗潮涌过。 清羽屏住呼吸,等着听许星河的回答。在他的印象里,许星河那样高傲不服输的性子,该是不会允许自己就这样黯然地从朝堂上退出的吧? “你可以不必急着回答朕,朕暂时还不回去,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地考虑清楚。” “陛下留下,是为了找黎公子么?”许星河却突然开口道:“臣知道他在哪。”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你知道?”易云靖眯起眼睛,眼中抑制不住的惊喜和怀疑糅杂在一起,道:“你为何——?” “不过偶然撞见那些狱卒将重伤昏倒的黎公子扔到了树林中罢了。”许星河依旧低着头,声音提不起一丝波澜:“臣只是感念昔日之恩将他带了回去,并不知晓是叔父所为——” 身后的屏风传来一阵激烈的碰撞声,打断了许星河的话。 许星河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李涉抬眼便看到了从屏风后缓步走出的清羽,后者面上有少许的不多见的焦急之色,更多的却是暴怒和不甘。 “老师?!”许星河惊呼出声,可清羽却并未理会他的惊讶,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神色万分扭曲。 “星儿,你方才说什么?!那贱人居然还活着?!!还是你救了他??!!” 他是真的气坏了,不顾易云靖警告的眼神不住道:“不可能!!我明明——唔!!!” 李涉上前一步直接捂住了他的嘴。 重逢的喜悦被眼下古怪的气氛冲散的一点不剩,许星河瞪大了眼呆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即便他再蠢笨,也知道此时老师出现在这绝非偶然,联系上他所说的,不难想象他在这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居然是老师······· 许星河的脸色瞬间灰暗下来,带着对周遭一切的绝望,心中最后一丝光亮也随着清羽的话湮灭了。 清羽却未知未觉,他身上残存的魔气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了,黎音还活着的消息就像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也侵吞了他最后一丝的理智。 第212章 重逢 可惜,在场的都是凡人,自是不会懂他的反常来自于什么。 “清羽!”易云靖皱眉低声喝道,显然也未料到见他这副突然有些疯疯癫癫的模样,随即转向了李涉道:“把他拖下去!” “是!”李涉随即抱着清羽就要退出殿外。 “我不走!!”清羽猛然一使力,竟然挣开了李涉的桎梏,他两步跑回跪在原地的许星河面前蹲下,双手捧起他的脸,颤声道:“星儿········真的是你?” “老师,真的是你。”许星河的眼瞳中没有一丝光亮可言,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两人的意思却相差甚远,“你怎么能…………” “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啊?!”清羽失神之下声音不自觉开始尖利起来,“你知不知道,那东西不是人!天知道他是个什么怪物,害了陛下现在连你都——” “老师!”许星河闭上眼睛,掩去眼中复杂的神色,“别说了。” “可——!”清羽话未说完,李涉上前捂住他的嘴,这次将他整个人紧紧箍住,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拖了下去。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 易云靖望着大门的方向一时沉默,喧嚣的吵闹声渐渐消失在了不远处。许星河颓然地跪在那,像是饱经了一场盛大又残酷的风霜。 “你老师的事,回头朕会处理。” 易云靖低下头,注视着许星河道:“现在你告诉朕,他在哪里?” “秋然,糖葫芦还没买到么?不就一根糖葫芦么,就这么难买?!” 黎音噘着嘴,从床上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恨恨的朝着楚秋然就扔了过去:“你是不是忽悠我的,还是根本就没给我买啊?楚秋然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撒谎了?!别说是我教你的!!” “哎呦!阿音我哪敢骗你啊!”楚秋然也是苦着张脸,无奈道:“小欢都把洛城快跑遍了,但是就是没有啊······洛城的人可能都不吃糖葫芦的?” “不可能!”黎音气呼呼地伸出已然能活动自如的双手,拽着他的耳朵,对着他大喊道:“把我的糖葫芦交出来!!!” “哎??我真的没有偷吃啊阿音!!” 山楂偏寒,黎音一身的伤未好不能多吃,楚秋然又总是拦不住他,只得胡乱编了这么个理由搪塞他不给他吃,但是轻易就被他看出来了。 两人正闹得开心,门外小欢轻轻敲了敲门,道:“大人,公子,该吃饭了!” “好!”楚秋然忙应了一声将自己饱受苦楚的耳朵解救了出来,讨好地搂着黎音的肩膀,讪笑道:“祖宗,糖葫芦回头再说,咱们先吃饭行么?” “不。”黎音仰起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今天吃不到糖葫芦,我绝不吃饭!我要吃糖葫芦!!” “哎哎哎?阿音这可不行啊!”楚秋然急了:“你伤还没好不吃东西哪行啊?!!” “我就不!”黎音仗着身上的伤最近好容易不疼了开始撒起了泼:“我就不!!” 两人都没意识到,门外突然没了声响。 “那——”楚秋然没了办法,只得抓抓头,道:“那阿音你先去吃饭,我给你弄两串来。说好,只吃两串不准多要!” “好!!”黎音一听乐了,赶忙两只手一齐使劲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地上踩要找鞋穿,楚秋然忙蹲下去帮他把鞋套好,黎音的身体其实已经恢复了很多,但是楚秋然总是怕他不经意间撕裂了伤口,是以太大的动作都不大放心让他做。 “阿音你慢些!”小心地把黎音从床上扶下来,楚秋然谨慎地叮嘱道:“要是有不舒服或是哪里痛了就——” “就跟你说是吧!知道啦知道啦!”黎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小步小步地向着门走,道:“你一天要说八百回········” 但是下一秒他就不说话了,楚秋然也愣在了原地,推门的手都僵硬在了半空中。 门外站着一大群人,全都是他们最熟悉的。小欢正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微臣恭迎陛下。”楚秋然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将黎音放开,俯身便拜。 易云靖却并未看他,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身形不过数日不见便已单薄了许多的黎音身上,眼底是有些挣扎的疯狂。 黎音抱着臂靠在门边,并不看他。 “公子!太好了,您真的——您的伤?!!” 绿婉欣喜若狂地扑上来,却在看清了他脸上和敞开的衣襟中若隐若现的绷带瞬间惊住了:“您·······” “不碍事,”黎音对她笑笑,即便他知晓他现在的模样笑起来约么有点吓人:“已经好了很多了。” “哎呦小公子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刘公公也赶忙上前道:“您不知道,您失踪的这几日,把陛下急坏了——” “是么?那真是对不住了。”黎音不咸不淡地回他:“我竟然不知道,对你们陛下而言,我如今竟然这么重要了?” 绿婉惊诧地抬起头,刘公公也是惊慌地看着他,黎音却并不想多做什么解释,只是终于抬起眼看向了易云靖,轻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在这?或者——” 黎音瞥了一眼地上的楚秋然:“我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易云靖闻言终于是有了反应,却不是任何黎音所料想的反应,而是缓步走上前,一步一步向着黎音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怕惊扰了美梦。 高大的身影将面无表情的黎音整个罩住,随即轻轻地将他一把搂住,他身上宽大的斗篷无声落下,遮盖住了少年已是伤痕累累的身躯。 “不重要,朕什么都不想问。”易云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还活着,那些就都不重要了。” 黎音能感觉到,易云靖的身躯,竟然有些微微地在颤抖。 因为他么?他有些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姻缘线至今依旧未断,对他们二人还是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可那又怎么样呢?黎音心底冷冷地笑了。 第213章 杀了我 “你现在,走。” 行宫的深处,李涉将不断挣扎的清羽放在了地上,清羽犹没有反应过来,仰头望着他甚至有些发愣。 “你说什——?” “我已经吩咐过了,这的守卫和禁军都不会拦你。”李涉蹲下身,看着他有些混沌的眼睛,道:“绕过这座宫墙,就是行宫的侧宫门,出去便是洛城最大的官道,你到那里就安全了。” 清羽这次听清了,他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看着李涉一如既往的坚毅却又隐约泛着沧桑的面容,心头不知是何种滋味。 “你啊——”远离了易云靖,清羽身上魔气的执念源头消散了许多,叫他的神志也恢复了些许,他对着李涉摇摇头,带出了一丝笑意,轻声道:“你看出来了,对吧?” 李涉闻言一怔,随即点点头。 清羽虽然有些小家子气,但决计不是什么险恶阴毒之人,他一生唯一害过的人,便是那夺了易云靖心神的黎音。 但方才那副癫狂的样子,根本不是真正的清羽会有的。 可惜,李涉看的出来,易云靖却看不出了,或者说,看出来了也并未留意。 “那小贱人提醒过我的,那东西会影响我的神志,叫我离它远些,可惜我不想听他的。” 清羽不屑地哼笑着,对着李涉举起了自己的一只手。日光分明地照下,李涉一清二楚地看见,清羽一直掩在袖口下的指尖,竟然已经根根开始青黑了。 “你!!” 李涉伸手想去抓他的手,清羽却飞快地收回了手,显然并不想让他碰到。 “你还是别碰的好,它对你也有影响的,你感觉不到么?”清羽轻声问他,小心地避开他的触碰。 李涉一怔,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方才的情绪竟然鲜有的有些失控。他杀过无数的人,但是那一瞬间想要嗜血的冲动,却是第一次。 “我不后悔杀了那小贱人,虽然他命大没死。”说到这清羽一阵咬牙切齿,却又有些后怕:“可是李涉,方才在行宫大殿上,你带我出来的那一刹那,我竟然,连陛下都想要杀了了事·········” 李涉的双眼瞬间睁大了。 “你冷静些,”李涉不会劝人,只能说些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兴许你回去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老实说,我也害怕。”清羽淡然道:“那把刀被我扔进了宫中膳房的灶台中,不晓得毁没毁了。我不知道我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我也没必要逃。” 他回应着李涉的目光,李涉甚至于从中看出了几丝解脱的意味,可还不待他多说什么,清羽便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斑驳的宫墙上,对着他微微一笑。 “我已经是不该活着的人了,不能拉上你同我一起丢了性命。” 一人站着一人蹲着,一者笑着一者无言,像极了两人初次相遇的时候。 清羽轻声道:“李涉,来,杀了我吧。” 洛城离着皇城本就不远,而楚秋然所住的别院地势又偏,自然而然的就离地处洛城和皇城中间的罗玉山很近了。 罗玉山上,黎音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着山顶慢慢走着,因着身体未大好而走的十分吃力,易云靖皱眉跟在他身后,每每想上前扶他一把时,都被黎音不着痕迹地避开。 易云靖放下手,叹了口气,只得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他也不知道黎音究竟要去哪,黎音那时只是随口说了句换个地方说话,他便未想太多便跟了上来,不想竟是要上山。 晚春初夏时节罗玉山满山的野花皆开了,黎音头也不回地踩着脚下的沙土,朝着记忆中的地方走去。 当是这里了。黎音停下脚步,站在了罗玉山顶的悬崖边缘。 “小音,这是什么地方?” 看他终于停下了脚步易云靖略松了口气,可随即又为他所处的位置提起了心:“你过来些,那里不安全!” 说着他向前走了两步,却不想他进一步黎音便毫不犹豫地退一步,警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眼见着就要踩到悬崖边了,易云靖怕他站不稳摔落下去,只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放缓了声音劝他道:“好好朕不过去,你站过来些!” 黎音垂头不语,背着手望着脚下似乎遥不可及的丛林和人家,因为站的高,整个洛城和皇城都可一眼望穿,从前有仙术傍身的时候不觉得,如今一看,竟是觉得连苍穹之下的这座小小的山峰都如此高耸。 “你应该记得这里的。”黎音开口淡淡道:“你看那。” 易云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山上不远处便是一片镜光明媚的湖水,清可见底处隐约可见正泛着阵阵涟漪。 “朕记得。”易云靖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着他,道:“镜光湖,今年的除夕夜,你带朕来过的,朕终身难忘。” “那时候真好,是吧。”黎音似是怀念道:“什么都不用想。” “小音,你——”易云靖又想说什么,却看见他从袖中拿出了一物,放在手中摩挲了几下。 易云靖期初并未看清那是什么,黎音转过身正对着他,轻轻笑了笑,道:“该说的有很多,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你知道了?”听他这般说八成是知道了什么,想到这易云靖神色有些复杂。 “什么?”黎音挑眉,想了想笑道:“是你利用我激怒那沈府尹的事,还是你设计让我进地牢以此清剿沈府尹及其朝中乱党的事?” 易云靖安静地看着他,眼中多了份化不开的情绪。 “朕本来想的是,熬过了这一次,你我之间便再无疑虑可言了,朝堂早就需要肃清了,朕不能错过这次机会,总会有时间同你仔细解释的!只是·······” 他看着黎音面上的鞭伤,沉声道:“朕不曾想过,他们竟然疏忽到连你都未曾保护好,害你吃了这么多苦——。” “那不一样,云靖,”黎音摇摇头,将手中的东西摊开给他看。 那是除夕之夜,黎音赠与他的夕月花种。 第214章 摊牌 易云靖见到那颗花种,神色微变。 “期初我猜到了大概,可是我不相信的。”黎音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情绪的波动:“直到你的那个烟儿姑娘,就是我的好友,给了我这个。” 说到这他歪了歪头,笑了:“这个你猜到了吧,不然怎么会那么笃定他来找我?” “不得不承认,你的朋友伪装很成功,朕也险些没有认出来他是个男人。朕只是猜测你们或许会认识,因此才设了那样一个局。”易云靖坦言道:“不然那天晚上他就如同那具尸体一样死无全尸了。” “阴差阳错,或者说命里注定吧。”黎音摇摇头,道:“他给了我这粒从你身上摸出来的花种,就是想告诉我要提防你,只是他估计也没想到,会被你钻了空子。” “小音,这件事确实是朕对不住你。”易云靖长叹一声,道:“但是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了,朕保证。” 黎音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末了扯出了个不信任的嘲讽笑意。 “我拿什么去相信你的保证呢?”黎音轻声道。 “······”易云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他这话。 “这次你为了江山太平把我推上了风口浪尖,下次呢?”黎音抚上了胸口的伤,幽幽道:“下次若是你的天下再有些什么波折,是不是就该由你亲手送我上刑场了?” “不会。”易云靖忍不住上前一步,可随即他马上又站住了,因为他看见黎音又后退了一步,他脚下的小石子被他踢得向后了不远,随即便滚落山崖。 称帝后第一次,他有些不由自主地慌了神。 “你先过来!朕在这发誓,不论你是什么山精妖怪也好,妖魔鬼怪也罢,朕这一生,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易云靖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黎音,一字一字道:“你过来!” “妖魔鬼怪?”黎音起先有些疑惑于他在说什么,随即看他神色大变竟是不管不顾要冲过来,当即侧身连连退了好几步:“你在说什么?” “朕知道!”易云靖只得先停下几欲冲上前的脚步,沉声道:“朕知道你不是人,但是朕不在乎!” 他几乎是哀求着的,向黎音伸出了手:“乖,回朕这里来!” 黎音却只是默然地看着他,眼中方才所剩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随着脚下的尘沙一同坠入了悬崖,不复存在了。 “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东西啊。” 黎音怎么想怎么忍不住想笑,随即就真的笑出了声,整个身体都忍不住在颤抖地大笑,只是他眼中温温热热的,有滚烫的液体滑落而下。 “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哈哈!” 黎音伸手擦掉了眼角残留的水渍,咬着嘴唇眯眼看向有些慌乱的易云靖,道:“我确实不是人,你很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么?” “·······朕不想知道。”易云靖下意识地皱起眉,直觉告诉他黎音这是在同他了断什么:“你不想说,朕就什么也不知道。” 黎音看着他,极长,极长地出了一口气。 “我其实早该告诉你的,”他轻声道:“也就不会有这许多的事情了。” 易云靖猛然收了声,因为黎音从怀中将他赠与的那块盘龙血玉掏了出来。 微风拂过,吹起黎音额角的碎发随风飘散,黎音紧紧地捏着手中的血玉和花种,他目光缥缈,不知随之落在了何处。 “我啊,不是妖也不是怪。” 黎音向着易云靖走了一步,看着易云靖已然无法平静的面色,缓缓道:“我是天界的月老仙君。” “?!”纵使易云靖全身心都在黎音脚下离悬崖所差无几的路程,却仍不免还是被这一句听着无比荒谬的话惊得浑身一震。 若是旁人说的,他定会以为之人十之有八九失心疯了。可这是小音说的,又加上之前有那么多预示的征兆,即便他不愿意相信,也仍不免心头泛起了阵阵波澜。 “小音,”易云靖勉强笑道:“不要开玩笑!” “就知道你不信。”黎音耸耸肩膀,道:“若我是你我也不信,哪有混得我这般惨的神仙呢,是吧?” 易云靖死死地盯着他,沉默不语。 “但是这是真的。”黎音叹了口气,道:“从一开始,我们的遇见就不是偶然。” “七夕那天的初遇我本来不曾多想,如今想来,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我要在你身边,遭这一劫。” “你什么意思?”易云靖开口道,声音却有些发涩:“说清楚。” “你宫中,供着我神像的那半颗珠子,就是证据。”黎音道:“那是我丢了的东西,能锁定天下姻缘的定缘珠。我最初入世,就是来找它的。” “那时整个人界地脉失衡,必须要你才能镇守住此一方的地气,所以我才会去无峭山找你,劝你参军,因为你命里本该是镇国将军的命格。你的四年或是八年,对我不过是短短几天,所以我从来不会老。” 说到这他垂下眼:“只是我不曾想,你竟然直接做了这人间的帝王。” “所以你离开之后,朕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你。”易云靖深深地凝视着他,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话走,道:“因为你,在——” 他说不下去,黎音顺着点点头,道:“对,我在天上,或是在另一界。” 易云靖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逼自己开口道:“即使如此,如你所说此地的地气朕镇住了,那你——” 那你为什么,还会回来? 黎音看穿了他所想的,低头冷笑了一声,又带着些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失落,不过他很快收好了所有的情绪,将那块血玉从脖子上拽了下来,对易云靖平静道:“因为这个。” “还有我送你的,那个四年你从未离身的荷包。” 易云靖闻言伸手抚上了胸口,那是放着那个有些陈旧了的,荷包的位置。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215章 自欺欺人 良辰美景,一说成空。 易云靖无言的凝望着不远处站在风口上的黎音,心下百感交集苦涩难言。 “一开始给你的那个荷包,本来只是一时兴起。”黎音看着他,声音缥缈淡然:“但是你命里注定不是个普通的凡人,这个荷包带出了因,这才有了后来这块血玉的果。” 说到这他轻叹了口气,道:“这玉你哪来的呢?” “这玉是朕家传之物,是朕父母自刎死时唯一留下的东西。”提及此事易云靖亦是神色复杂地盯着那玉,道:“从血泊里捡出来的时候,血便已经沁进去了。” “忠臣冤血么,怪不得。”黎音点点头这才明白,道:“这玉本就不凡,为着这一点子冤血带的凶煞异常,唯你能镇住。那时候——” “那时候朕将它赠与了你。”易云靖接着他的话道。 “那时候它就连上了我的心脉,染了凡尘我无法回天。”黎音不置可否,抬头仰望着如锦的白云,罗玉山的山峰很高,他们又站在山顶,似乎只要伸伸手,便能触及到那片他再也回不去的、曾经被他称为家的地方。 “本来只要你将它从我身上摘下来,一切就结束了。”黎音闭上眼,喃喃地重复着:“一切早就该结束了,若不是你用那珠子,将你我的姻缘绑在了一处。” “所以你一直那般想将它还给朕。”易云靖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朕算是歪打正着么?” 黎音抿着嘴唇,这一段关系剪不断理又乱,所幸他们现在有很长时间可以慢慢理了。 也是他最后的一点时间。 “掌管天下姻缘之人,首要须得无情。”黎音声音冷了下来,道:“只是有人用我丢的那颗珠子篡改了姻缘册上的姻缘,我入世本就是为了拨乱反正,却不想,也被世事拖进了这红尘之中。”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能为朕,留下来呢?”易云靖上前一步,眼中藏着最微小的期颐的火光。 “你也说了,既然已被拖进红尘之中,又何必出去呢?朕不管你是什么,都无所谓!朕不在乎!”易云靖缓缓道:“易安走了,清羽也离开朕了,朕只剩下你一个了,连你,也要离开朕么?” “沈贵妃死了?!”黎音倒真是未曾想到这一点,眼眸诧异地微微睁大后随即狠狠闭上眼,掩住内中乍然涌上来的无尽的悔恨。 “她不该死的·······” “她父亲如此,朕早晚留不得她高坐内宫,只是未曾想过她如此刚烈——”易云靖说到此事亦是有些不忍,随即又道:“但是她生前,朕能给她的都已经给了,朕无愧于她了。” 黎音却只是慢慢睁开眼,静静地直视着他。 “你无愧,我有愧。” 易云靖愣住了。 黎音轻声道:“她是个好姑娘,姻缘册上你们二人本该是圆满的一对——” 他曾经,那么想要极力地去弥补那一个被毁了终身的姑娘,却到底还是来不及。 还有那个本来如同星光般璀璨又骄傲的许星河,接连痛失了最爱的叔父长姐,或许马上连他的老师也要一起失去了,不知他能否承受的住这么大的打击?想到这,黎音微微一叹。 可惜报不了你的救命之恩了。 “可是如今,如你所说,那些已经不存在了,不是么?” 易云靖打断他,道:“为什么总要执着于那些过去的事情呢?小音,我们回宫,重新开始不好么?” “不好。”黎音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一点也不好,易云靖,。” 这是他第一次这般严肃的语气唤他的名字,易云靖凝神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从未想过,你其实根本就没有你说的,或是没有你想的那般在意我么?” “你为何会这般想?!!”易云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不解和巨大的诧异:“如你所见,朕明明——!” 明明已经,把最好的东西一切都恨不得捧到你的眼前了! 黎音默然,脚下微微一挪动,已经是将将站在了悬崖边上。 易云靖对他好么?旁人看来,甚至是同他一齐生活的绿婉,都觉得易云靖待他简直如珍如宝,最好的吃食日用供着,各种繁琐的礼仪全为他免了,一个又一个特权给了他,甚至容忍他在宫中胡闹乃至于擅闯禁地。 他曾经也以为,易云靖待他是极好的。 知道他看到了那座招惹了一切的神像。 “我初登神位之时,天下的月老神仙都换了样子,那也是几千年的事情了。”黎音声音平静却说起了毫不相干的事情:“那时候朝拜供奉我的信徒,总会将我的神像擦得干干净净,从不愿它染上一丝烟火的尘灰。” “········”易云靖皱着眉,不懂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还不明白么?”黎音对着他轻轻笑了笑:“即便只是对于一座神像的敬仰崇拜,我的信徒们也总是让我的神像干干净净的。可是你为我建的那座神像,为的是满足你的一己私欲,你编造出了那么多谣言不准任何人靠近风华殿,甚至,你从未让任何人仔细打扫过吧?” 如果你真的在乎,又怎么会让我的神像残破成那般的模样? 易云靖浑身一震,终于听明白了症结所在,他方想要解释什么,黎音抬起手摆了摆,道:“这倒也不重要。” “你任宫中传我妖倿祸国,流言蜚语漫天飞的时候,亦或是南巡之前计划拉我出来做戏给众臣看以引沈府尹上钩时,再甚至是更早,在你建造那神像只为了找我出来的时候,你可有一丝一毫的,考虑过我的感受?”黎音一句一清晰地将那些血淋淋的事实剖给他听。 我的一切不幸,是我咎由自取,可你从未反思想过,是你的推波助澜又让这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 易云靖一时间说不出话。 黎音的话,戳到了他心底最深的,也是最不愿意去想的东西。 也是拨开了表象,最真实的东西。 第216章 结局 他本以为这些事是理所当然,他甚至都顾不上多想黎音知道这些事情的后果。他那时心里眼里几乎无暇顾及旁的,满心里只有如何将沈府尹众人一网打尽。 他本想想着,以后总有机会同小音解释的。但是很显然,黎音已经不打算听了。 “托你的福,我已经,无处可回了啊。” 说着他轻轻解开了胸前的衣襟,坦露出了他裹满了绷带的,伤痕累累的胸膛。 “我仙身已毁,天界是回不去了。”黎音缓缓道:“同你这些事,凡界我也不能呆了。我思来想去许久,唯有如此。” 说罢,他当着易云靖的面,将那颗夕月的花种举了起来。 “小音,你要做什么?” 易云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又不知为何,只得上前试图靠近他一些,向他伸出手:“我们回去,一切好说,好不好?” 黎音并不理会他,慢慢又后退一步,只是将那花种慢慢在指间碾碎,轻声道:“夕月花,我们那时给它起了个别名,叫无心。” “无心插柳柳成荫,多半是送它用以祝愿对方能得以寻觅良人。”黎音注视着易云靖,道:“我那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看来,确实没什么必要了。” “小音·······”易云靖眼见着那自己贴身带了许久的种子在眼前化为了飞灰随风飘散了,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但是眼下他顾不得这个,一股极为不安的感觉笼罩了他,让他整个人都慌了神。 “没了那另半颗定缘珠,你我这尘缘注定解不了,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黎音苍白的手指,又毫不犹豫地举起了那块盘龙玉。 “你做什么?!”易云靖大惊,不由自主地冲上前想要将玉抢下来,黎音却错开一步避开他,半只脚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上,易云靖不敢再上前,只得又退了回去。 “好好······朕不过去!你——你千万别做傻事!”易云靖双手毫无章法可言地示意着,颤声道:“——听话!” 全然掌控不了的,无法预料的恐惧让他再无法淡然了。 “这东西连着我的心脉,所以我无论如何也离不了身不了太久。”黎音面无表情道:“但是凡事至此都已经是最坏的打算了,我也不介意,让它坏到极致。” “小音!!!” 恐慌感在那一瞬间达到了顶峰,易云靖再顾不得许多扑身上前,黎音对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玉冲着他的面门狠狠地砸了过去! 有异物飞快袭来,易云靖下意识接过了玉,可只这片刻的功夫,黎音向后错了最后一步,就这样直直地跳下了山崖! “想要这一切的死结都结束,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死。” 黎音轻声念道,整个身体如飘零的落花飘落坠下,易云靖目呲欲裂,伸出的手仅抓到了他的一片衣袖,扯下了那一块本就单薄的布料。 “不要!!!” 与此同时,在易云靖因为惯性而重重后跌的刹那,一股剧痛突然侵上他的脑海,易云靖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漆黑,还来不及反应那突然而起的光亮是什么,整个人就如同被抽了魂,栽倒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 错乱的姻缘,在那一瞬间尽数归位了,他手中的血玉中间缓缓裂开了一道裂纹,随即蔓延至整块玉身,四分五裂再聚不到一起了。 撕心裂肺的喊声被跑抛落在了远处,失重的窒息感叫黎音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压抑了许久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终于要结束了啊。 一个个都来逼他做抉择,偏他就不喜欢受人摆布。身上一阵红光闪过随后散开,那是姻缘线断裂的证明。 以此为代价的,是他强行扯了心脉的相连之物,全身的心脉都一寸寸的断裂开了,他似乎都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筋脉尽断血液逆流的声音,可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易云靖也好,魔尊也罢,谁也别想摆布他的命!活无路,我还死不得么? 只是对不起留姬了。黎音闭上眼最后叹息了一声,对不起了,答应你的事,我做不到了。 世界随后便是一阵黑暗。 在他失去意识的同时,一阵黑影袭过他的身侧,半天原本晴朗的天色为这阵席卷的黑暗瞬间变得如水墨泼过一般漆黑如夜,另半边的天色却依旧明亮晴朗,鲜明对比下阴影覆盖之处犹如地狱降临。 在这令人为之变色的乱相之中一记长风夹裹着势如破竹的力量飞向已然昏迷的黎音,轻柔地将他小心地从那足以致命的高度重托起来。 黎音无知无觉地漂浮在半空中,一个黑影自那阵黑暗中缓缓现身,飞落至他身前。 正是魔尊降临。 魔尊仔细地端详了好一阵黎音沉睡后安然的侧颜,接过了从他袖中飞出的那颗玲珑豆,似乎是有些无奈于他的榆木脑袋。 “神族的天帝着实有两下子,手下带出来的全是这种不开窍的。”他不住地抱怨着,手下却轻柔地将黎音抱起来搂在怀中。 “都这个份了也不肯向本尊求救服软,本尊是该赞叹一声你的执着可嘉呢,还是该骂你冥顽不灵?” 他自说自话念叨了几句,随即又笑了笑:“好像也没什么区别,谁叫这傻子就喜欢你这点呢?” 黎音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到的。魔尊将他揽在胸前,脚下踩着虚空,飞身于万丈之上,睥睨着这人间染了黑的万里苍茫景色。 “天界回不得,冥界去不得,人界呆不得,如此看来,好像确实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说着魔尊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已经因为黎音的伤口崩裂而染上了血:“你搞成这样,去哪都是死路一条吧。” 血腥味叫他不住兴奋起来,说着他在黎音额头上轻柔地烙下一吻,一缕魔气随之蔓延进了黎音的身体中,护住了他的心脉不至于崩裂后再无挽回的余地。 “那就同本尊去魔界吧。” 魔尊似是很开心道:“回头把你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看看本尊会不会有胃口——” 余下的话消散在了风了,人影渐渐远去了,天色又慢慢恢复了正常,一切就像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觉一般。 证明这一切发生过的,唯有躺在山崖边昏迷不醒的易云靖,和他手中死死攥着的,已然碎裂的盘龙血玉。 终是不必再见了。 第217章 冥界之客 谁道俗世多少事,不过风花雪月少年时。谁料抽身红尘去,曲折来回从头转。 魔界、妖界和冥界最相似的地方,便是终日昏暗,都没有白日可言。 冥界今日的黄泉之畔,今日来了个不速之。 这里脚下入目便是数不尽的死人枯骨,涛涛的黄泉水亿万年奔流不止,内中受尽折磨的恶鬼哀嚎声惨叫成了一片,都在极力地伸出仅有骨架的手祈求路过岸上或是渡河的人可以救他们。河上无桥,只有一叶竹筏晃晃悠悠地摇摆着来回,摆渡人头戴斗笠一身粗布打扮,手持一只长篙,从容不迫地将那些伸上来的手一个个打回去。 那人静静地站在岸边,抱着一个人形模样的什么东西,被他用斗篷死死裹了紧搂在怀中。 河水浪涌不已,竹筏却依旧稳稳当当,摆渡人见到了这边的光景,不紧不慢地将筏子划到了这边来。 不多时竹筏缓缓靠在了岸边,竹篙被摆渡人随手撑在了一边。摆渡人略掀开了斗笠抬起头,却不是老翁的面容,竟而是位看着年岁尚轻者,美中不足的是面上被一道长长的,疑似刀疤的伤痕覆盖了,使得他整张本来俊朗好看的脸徒增了几分凶恶的意味。 不过年龄这东西,除了在人界明显些外,其余五界之人大多是不上脸的,要是高兴了想长成几岁的样都可以。 看着岸上着玄衣者,眼中波澜未起,仍是面目平静道:“吾竟不知,今日冥界吹了什么风,竟把归位不久的魔尊大人吹来了!” “那你这堂堂的十殿阎罗之首,不也纡尊降贵跑到这划破筏子了么?”魔尊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冥界是有多穷,二把手都跑出来打工身兼数职了!” 被戳穿的阎罗王并不尴尬,闻言却只是略微低头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人,眉梢一挑,道:“天界的月老仙君,冥界的孟婆,六界最无情者也。听闻先前月老仙君入世历劫遭了难,吾素来只道那传闻是个笑话听听就罢,不想魔尊这是——” “谁叫本尊这身体的主人就念着个他呢!”魔尊耸耸肩,环抱住的臂膀却是纹丝未动:“这小月老要是死了,他约么要跟本尊来个玉石俱焚了!” “那也是魔尊大人自己闹得,怨不得旁的吧。”面若寒玉的阎罗王冷眼看他,道:“那不知魔尊今日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为了来见冥王,同他商量个事!”魔尊笑嘻嘻道:“那还请十殿阎罗行个方便?省的本尊一个个去挑了,怪费劲的。” 冥王神殿坐落于冥界的最深处,十殿为前,要求见冥王,先得过了十殿阎罗那关。 阎罗王不语,只是错开了一步拉开了阵仗,手中青光乍现,闪着泠泠寒光的长剑乍现于手。 “呦——”魔尊声一扬,亦是脚下波光一阵,黄泉的河水都被他们此时的气势震起了一片浪涛:“看来阎罗王大人不太打算就这样放本尊过去啊——” “职责所在,恕难从命。”阎罗王声音沉静,手中的剑却是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身前,锋利的剑锋随他的动作发出阵阵的嗡鸣声:“吾不能放你过去,其他阎罗也是如此。” “本尊最近真是倒了霉,总能撞上这死心眼的!”魔尊有些气不顺地骂骂咧咧道:“一个个的,真是栽这帮木头脑袋手里了!” 话虽如此,可他亦是不能轻敌。这位阎罗王骁勇善战为了冥王不要命是六界出名的,修为甚至于不弱于他魔界的大将。他所来的地方离第一座阎罗殿离得还很远,这阎罗王便亲自来迎了,想必今日定是不能善了了! 这样的后面还得有九个,真烦! 魔尊烦躁地跺了跺脚,那边阎罗王的剑已然是指了过来,他方要回击时,突然冥界的天空另一侧传来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一个威严的声音从空中笼罩而下。 “昊,不得无礼。” 这名字叫的亲,魔尊有一瞬间疑惑于这是说谁呢,却见眼前方才还横眉冷眼的阎罗王听话地乖乖收起了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毕恭毕敬地等候下一道指令。 呦,感情魔尊有点想笑,这一趟没白来啊!感情这阎罗王跟冥王还有一腿呢?有意思! “魔尊大驾,应当远迎,请人进来吧。”王者留下了这一句话,便再没有声音传来了。 阎罗王随即站直了身体,好看的脸上似乎有一丝不解却随即又被他掩饰下去,他上前毕恭毕敬地同魔尊鞠手行了个魔族的大礼,声音也不再如方才般冷硬了。 “恕吾失礼了,既是吾主贵,还请同吾来吧。” “早这样不久得了!”魔尊毫不同他气,大步迈向前走过他身边,走出了好远才回头远远道:“那就劳烦阎罗王带路了?本尊还真不太熟悉你们冥界这七拐八绕的路!” 阎罗王一声不吭地跟上来为他带路,一路上走过诸个阎罗殿皆无人阻拦,那几殿的阎罗或者不在,或者刻意避开了,都不愿同这个眼下动不得手的麻烦打照面。 这一躺下来阴气颇重,魔尊走着走着突然感觉怀中之人似乎动了动,显然他如今的身体遭不住周遭的阴气侵蚀。魔尊不着痕迹地将抱在他肩上的手向上移了移,摸到了他的脖颈处,指尖带着体内残存的玄渊的灵气注入了顺着脉络梳理了进去。 效果很明显,黎音立刻安分了许多,魔尊低头看了一眼,见他连一直不自觉紧蹙的眉头都舒展了许多。 魔尊将他头又拿斗篷重新罩住了,这时前面的阎罗王站住了脚,随即侧过了身子,魔尊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的冥王神殿的大门和已然为他大开的宫门,眯起了眼睛。 这冥界走到哪都是冷冷清清,连这神殿都没个人声,真不愧是死人才能呆的地方。 “魔尊请进吧,吾主在等您了。” 阎罗王对他长鞠了一躬,比了个请的手势。 第218章 冥王出手 凡界之人有幸见到冥王的都没命再说话了,所以基本上活着的人都信口胡传,把冥界传成什么样的都有,就像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魔界之人都传成了一群妖魔祸害那样可怖一样。 嘛,魔尊对此不屑地咂咂嘴,说的也没什么错啊。 此时他正坐在冥王神殿之后的花园中,神情淡漠的冥王像是刚睡醒那般着了一身轻便的暗红色锦衣,靠坐在石桌边,神情倦怠,好像一不留神就会睡过去。 即便如此,那张表情寡淡的脸还是好看的叫人移不开视线。曾经有人戏言要当六界的王首要一点不是力量要有多好看,而是要生的好看。曾经魔尊对此不屑一顾,现在想来,好像六界的陛下真就没出过一个丑的,就算是人界那个最不起眼的小皇帝,生的扔他们的人堆里都是一等一的。 果然还是看脸啊! 只是没听闻冥界最近有什么事端啊,魔尊自认也不曾来找这死人头头的晦气,怎么这冥王就累成了这么张死人脸了? “魔尊有话便直说,一直看着朕做什么?” “看冥王陛下长得好看,忍不住多看几眼。”魔尊笑嘻嘻地,毫不在意冥王待的漫不经心:“啧啧。” 深知他脾性的冥王倒也不恼,只是又抬手打了个哈欠,掩不住阵阵困乏之态:“彼此,魔尊这新躯体亦是容貌过人。只是········” 说到这冥王拄着脸抬起眼,扫了魔尊怀中抱着的人一眼,道:“魔尊不远万里找来本王这神殿,就为了这位月老仙君?” “这嘛——”魔尊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出来:“嘿嘿,还真是!” “你在人界和妖界做得那些混账事朕也有所耳闻,”冥王听完有些无奈地敲了敲额角,强打起了些精神道:“你占了人家酒神的身躯就罢了,还把月老折腾成了这幅样子,真不怕回头惹怒了天帝同你妖界势不两立么?” “要打仗本尊随时欢迎啊!”魔尊满脸的无所谓,道:“本尊万年前就想同天界打一仗了,奈何那元天尊当时和妖界打的正欢怎么着也不理本尊,既然他们喜欢打,那本尊就得让天界和妖界打个够啊,冥王老弟你说是不是!” “········”魔尊有个本事,就是你正经想同他说话的时候,永远能被他气个半死。冥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劝自己不要同疯子发火。 “说吧,你来是要朕救他还是怎么样,”冥王决定单刀直入:“然后你赶紧给朕滚出冥界!” 听得这话,对面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冥王抬头一看,见魔尊正小心翼翼地将怀中斗篷包裹好的人仔细地平放在座椅上,然后为将斗篷抽了出来。 黎音安静地躺在上面,苍白的面色已是同冥界的死人无疑了。 冥王眼神一滞,他从前也是见过月老仙君的,只是不曾想如今竟是成了这样,比他所预想的还要惨烈数倍,若不是紧靠着魔尊渡给他那一口魔气撑着,这会子正常早该魂散天外了。 “·······弄成这么个样,你怎么不直接就地埋了?”冥王上前凝神查探了一番黎音的状况,末了一拍衣摆站起身,道:“神族生死并不划归为冥界管辖,朕看你就是来给朕找麻烦的!” 说着转身就真的要走。 “哎呦哎呦别啊冥王老弟!”魔尊见状赶忙上前,推着冥王的后背把他又往黎音处推了推:“要不是这样了本尊也不会跑冥界来啊!天地良心,他除了之前废了的灵窍是本尊的杰作外,他断裂的经脉可跟本尊半点关系······呃,可能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真就一点点!” 冥王也是真就一点点都不想理他了。 “谁叫这酒神痴心一片非他不可呢!”魔尊见冥王似乎有些缓和的余地,赶忙趁热打铁道:“本尊要是不把他救回来,估计这身体就要自己动手把自己掐死了!本尊魂魄尚未养好,可经不起这么折腾了!” 说罢还佯装地抬手擦了擦眼泪:“冥王老弟,你说我们好歹也有过同床共·······呸!出生入死的经历,你也不忍心看到本尊再死一回,对吧!” “闭嘴!”冥王头上的青筋已经在抑制不住地根根爆出来了,连方才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的睡意也都消散了大半:“再多说一字朕现在就让你再死两回!!” “好啦不闹了不闹了!”魔尊摆摆手,随即收起了笑意。 “非是本尊一定要来打扰你,只是他如今这伤势本尊无法可解,若只是筋脉断了还能重塑,但是这小月老是铁了心不想活了,魂魄稍不留神就要散了,本尊方才来的路上费了种种法子,竟是都无可奈何。” “嗯?”冥王皱起眉头,上前伸手抚上黎音额头,魂魄确实在消散的边缘了,因着灵窍费了仙气也已然流进了,连残存的意识都已经所剩无几了。 怪不得魔尊要找到这来了,六界之中,能救这月老的,便只剩他这位冥界的王了。 “你啊。”冥王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随即嘴角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朕帮了魔尊大人这一回,魔尊大人准备如何感谢朕呢?” 说着他额心浮现出一道字纹,红光自他周身叠起,又慢慢地顺着他放在黎音额头上的手流进了黎音的身体中,而黎音睡梦中也感受到了阵阵温暖的力量,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将额头又向那只手靠了靠。 “那看冥王大人要什么了!”魔尊见状眯了眯眼,有些不悦地上前将冥王的手抓起来往上抬了抬:“别靠那么近,这么输也一样!” 冥王突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身侧这个神情变了的魔尊,只是魔尊此刻全然没有留意他,一门心思都放在躺着的黎音身上。 呵! “嗯,都一样。”冥王淡淡道,脸上甚至还带了笑,将他的手拨远了些,手立即又扣在了黎音的头上:“只是你离朕远些,你身上的醋味熏到朕了。” 魔尊冷不防被一句揭了老底,从来所向无敌的脸皮这一回差点没挂住。 第219章 险恶之法 “三魂不稳,七魄将散,身体又像个漏了底的桶,怎么都是个死。” 冥王收回手,摇头道:“朕只能为他将将束住魂魄不飞散,死气已经清了,暂且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身上的伤你带他回去调养就是了,唯独——” 他抬头看向不语的魔尊,道:“他的求死之意,朕无可奈何。若是一直这般僵持着,怕是救回来了也只能是个长睡不醒的。” 魔尊皱起了眉头,未曾想事情这般棘手:“那本尊若是强行将他唤醒,也行不通么?” “怕是不成。”冥王道:“你也知道,现在这样,对他来讲死就是解脱。” “或者你可以试试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能刺激他自愿醒过来。” 魔尊脸上表情又凝重了几分,他垂下眼,凝望着黎音安然的睡颜不语。 “行了行了要看你自己回去看,赶紧走吧!” 冥王大手一挥,要开始撵人了:“朕可没有同天界撕破脸的打算,你赶紧把他带走,省的一会天界来同朕要人了,朕把你们一齐丢出去!” “呼——”魔尊长出一口气,随即又换了那副嬉笑的模样:“多谢冥王老弟了,这次算本尊欠你一回,回头有事情,直说无妨!” “你少来冥界烦朕,朕就谢天谢地了!”冥王斜眼窥他,突然又涌上头的一阵困乏之意叫他不住揉了揉眉心,道:“朕不远送了,你自便吧。” “好!”魔尊小心地重新用斗篷将黎音裹好抱起,临了方要走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退了两步回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乏成这样?” 魔尊说完琢磨琢磨,突然嘴角勾起了一抹笑,道:“看人间的话本子说,采阳补阴之法消乏效果最甚,你不妨试试,本尊觉得那阎罗王肯定很愿意——” “滚!!”冥王再忍无可忍,抄起桌上果盘中的冥果便朝他脑门砸,魔尊哈哈大笑了一阵随即化为了一阵黑烟闪身不见了。 “王!”听见动静的阎罗王慌忙地跑进来,见陛下无事便松了口气,随即又少见地看到冥王气得头上都要冒青烟了:“您——” “下次魔界的什么玩意再来,不必知会朕,直接打死!”冥王揉着额头气道,随即想了想又哼了一声,摆摆手表示算了。 “别了,打两棍子轰出去,真打死了这犯病的又得闹到朕这来叫朕救人了!” “········是。”阎罗王有些哭笑不得道。 魔界的医者,基本上不负责救人,专门负责埋人,活着的进去了,没气的都出不来了。 是以魔尊将黎音扔给他们,告诉要他们救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脸懵。 “这·····王,这东西——”一位医官大着胆子道,见王正冷眼瞥他忙改口道:“不不不是,这位大人——他这样,已经······” “本尊知晓。”魔尊躺靠在铺着柔软蛇皮的长椅上,懒散道:“要是那么轻易就能救回来,本尊还养你们做什么?” 话语间竟是隐有杀意。 “········臣等必将竭尽全力!”医者们脸色瞬间全变了,齐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必定不负王所托!” “只是——王,”先前那个医者大着胆子道:“这位大人周身千疮百孔,您是希望······臣等如何呢?” “嗯——”魔尊沉吟道:“旁的不说,先把那一脸一身的疤去了再说,朕看着倒胃口!” “这个不难,”另一人道:“魔界消威门后的蚀骨水可生肌换肤,只要王允许,臣等直接把人扔进去就·······” 消威之门,魔界的奇景之一,以其终年煞气冲天而滋养了许多魔界的奇异花草,蚀骨水潭生在门后,终年不涝不涸清可见底,却有生肌之效,但他们以往大多是扔进去的都是骨头架子,生了层皮好接着扒皮,活着的魔受不了蚀骨水活生生消蚀了皮肉后再生的剧烈痛楚。 “本尊说你们能不能长长脑子!”魔尊翻了个白眼,一拍扶手道:“朕把你们扔进去泡两天你们先去试试?!” 一群医者又齐刷刷跪着地把头埋下了。 “·······”魔尊有些烦躁地坐起来,沉声道:“那你们觉得这人如何才有救?” “这·······”几个医者相互看看,其中一人道:“若能忍蚀骨水之痛,治外伤那是最快的法子。” 魔尊不语,可不快么,原有的皮肉都腐蚀没了再重新生一层新的,确实什么大伤小伤都没有了。只是这人现在虚弱的连凡人都不如,乍然接触那水,怕是熬不过去。 “那他身上旁的那些伤呢?”魔尊屏息,又道。 “这位大人看样子当是天界之人,”另一人膝行上前为黎音探了探脉象和根骨,摇头道:“只是这灵脉断的一寸寸的,这灵窍更是全都费了,这——” 这还有救的必要么? “灵脉断了可以重塑,灵窍费了可以重通,只是臣等无能,这·······怕是需要王协助!”另一人插话道,同时身上捂上了他的嘴。 “嗯?”魔尊看着他们,疑惑道:“但说无妨。” “古书上有载,灵脉灵窍为修行者根本,非修为至臻者不能重塑。”医者们大着胆子道。 “若王真的想要救他,须得将他断了的灵脉尽数挑了,再以灵力温养重续,再以最为强劲霸道的力量将其灵窍重新打通开,最后待到根骨皆修复如初了,再入蚀骨水中浸泡三日,方可重获新生。” “本尊怎么听着,”魔尊听着却不住笑了:“这不论哪一件,好像都是稍不留神就要命的事情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痛都是直接刻在魂上的,即使没了意识也躲不过去。 “这······确实如此。”说话的医者咽了口唾沫,“若是中途哪一时熬不过,恐怕便······” 他不敢再说了,此时魔宫中已是重又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 第220章 灼心 魔尊一言不发地从长椅上起身,缓缓踱步到黎音身前,他正睡得安静,丝毫不知道即将要面临什么。 半响魔尊闭上眼,抬手示意跪地的医者们起身,沉声道:“就如你们所说吧。” 魔医们如获大赦,慌忙爬起来纷纷去准备了,魔尊沉默地回过头,看着黎音的睡颜,感觉到属于玄渊的那颗心,又在渐渐复苏了。 本尊为绝后患,应该直接杀了你的。魔尊心道,但愿你可不要让本尊失望才是。 徘徊在生死的边界时,其实是件美事也犹未可知。 黎音闭着眼,觉得自己整个人浑身都无比的舒畅,轻飘飘的就像漂浮在半空中那般无拘无束,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左右,叫他只想在这不知名的地方安静地一直睡下去。 耳边似乎有什么声音,像蚊子那般恼人,黎音不耐烦地试图抬手将蚊子赶走,又发现似乎动不了,就索性不去管它了。 “·······” 谁啊这么烦?他想着,声音还很耳熟,是他认识的谁么? 算了,太麻烦,不管了。 “·······”魔尊沉默地收回手,方才呼唤他的意识唤了数遍都未曾有回应,看来这一块只能先放一放了。 “王,已经准备好了。”有魔侍前来请示他,消威门附近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魔尊点点头,起身过去。 煞气冲天的蚀骨之水正中,一叶硕大的,足有两人身量的青莲正孤傲地开放着,内中花蕊处浸泡着各种药汁,魔尊轻轻将黎音放在花蕊处,他则坐在黎音身侧,为他将换好的睡袍解开,安静地看着那些经过精心熬制的魔药缓缓渗透进了黎音伤痕累累的身体里。 药物入体霸道非凡,一股火辣的热流自下而上瞬间在脑海中炸开,黎音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随即被魔尊眼疾手快地紧紧抱住。 “王!快趁现在!”站在水边的医者们急呼道。 魔尊眸光微微一动,指尖于空中画了道弧度捻起了一束光亮,随即他拉起黎音的手腕,指尖掐在了他的脉络上,灵力顺着脉络便游走进了黎音的筋脉中。 先要挑调他原有的废弃灵脉。 那束光沿着黎音断裂的脉络缓缓向前,如锋利的尖针般将散落的脉线化为实体一一挑出了体外,周身百骸如同针扎般的痛楚叫黎音无意识地哼叫出声,随即下意识咬住嘴唇不断挣扎着。 好疼啊······谁在······做什么·······? “别动!”魔尊亦是丝毫不敢放松,神族的灵脉七通八绕,一不留神便会伤及旁处,那就无可挽回了。以灵力束缚住怀中不断挣动的身体其实易如反掌,但是魔尊却并没有这么做。 真是麻烦!魔尊心底暗骂道,早知道当初就不碰他的那什么神魂了,弄成这样还得自己费心救,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么?! “·······疼·······” 黎音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小脸上虚汗渐渐滴落下来,虽然人没醒,但是也崩溃于这份深入灵魂的剧痛。 “本尊知道。”魔尊搂着他不松手,手指尖已经顺着游移到了胸腔,手下又加重了几分力气:“给本尊忍住!” “呃······” 胸腔之处汇集着多处至关重要的灵脉,尤其不能放松,偏赶着怀中的这个不识好歹的不住地乱动,魔尊皱了皱眉,正运行到最关键之处时,黎音昏睡中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突然动了一下,随即一把抓住了魔尊的手! “!!” “······住······住手·······” 魔尊眯起眼,将他的手硬是拽了下去,同是指尖扣上了他的脖颈,沉声道:“忍着!” “········” 随着指尖流走的力量滞塞了半响后终于畅通无阻,最艰难的地方已然被清理干净了,终是挺过了第一关,魔尊略松了口气,为黎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等下怕是还有更难熬的。 余下的灵脉皆在于不甚重要的地方,不多时便清理好了,余下的力量在他体内重走了一周天,为他塑了新灵脉的雏形。魔尊接过上前来的医者递过来的药水,掰开黎音的嘴,强行给他尽数灌了进去。 “咳咳咳······”黎音无意识中呛了几口,随即便又安静了下来。药水中的温养之物沿着方清好的脉络中缓缓晕散开,夹杂着方才魔尊留下的灵力,一条全新的灵脉已然大致有了样子,只待后期渐渐温养其成型了。 “王,您也先休——”魔医还想说什么,魔尊挥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复又盘膝坐下,拉起黎音的身体稳住,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抵在他的背上,合眼间红瞳发出慑人的红色光亮,一股强劲的力道从他的掌间运转开来,被他一掌打入了黎音背上。 “——啊啊啊啊!!!” 然后要强力冲溃他废弃淤堵的四大灵窍。 这一下可非是常人能忍受的了的了,黎音当即惨叫出声,魔尊都险些未曾压制住他,过程不能中断,魔尊沉下气,掌中灵气骤然增强。 “——不····住手······”黎音的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比方才难捱数倍的痛苦仿佛要将整个身体爆开,残存的意识飞快消散的瞬间他向后仰倒,魔尊随即接住了他。 “·······” 魔尊周身涌起的不绝灵气缓缓随着他抱着黎音的手流入了黎音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他再以神识相探时,发现黎音的意识已然几乎消失殆尽了。 果然还是不行么? “本尊尽力了·····他自己不想活了,你闹什么闹?!” 心底最深处传来莫名的躁动,显然玄渊本来沉睡的元神也感受到了黎音出了问题,快要压不住了。 魔尊咬着牙,压下心头的种种感觉,他俯身凑到黎音耳边,声音咬牙切齿地恶狠狠道:“本尊知道,你不想醒过来了。” “但是要是想你的玄渊好好的,你就乖乖给本尊挺过去!” “他还没死呢,你给本尊乖乖地挺住!你听到没有!!” 第221章 对不起 其实黎音现在这个状态,是压根一个字都听不见的。 魔尊对此也并没有抱太大期望,只是不曾想,他威胁完这一句之后,原本奋力挣扎的身体居然真的渐渐平复了许多,虽说还是忍不住疼的在颤抖,可是已经肉眼可见的并不挣扎了。 他的灵窍被损伤的极为严重,但所幸时间拖得并不长,灵气势如破竹地冲开了三处灵窍,魔尊将他揽回来抱于怀中,正埋首于最后一处时,冷不防黎音突然睁开了眼睛。 照理说他此刻不该醒过来的,因此魔尊些微愣了愣神。 四目相对下,黎音的眸子水汽弥漫,显然他正极力忍耐着体内不知名的霸道力量,长长的睫毛带着水珠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熟悉的面容,随即又为体内一阵暴涌起的力量震得白了脸。 最后一处无论如何也打不通,魔尊亦是额头上也隐隐有了汗意,这时黎音缓缓眨了眨眼,将头在他的怀中蹭了蹭,又闭上了眼。 青莲四下水波为中心不断翻涌的强劲力量激起了阵阵水波,水边之人皆忙不迭地躲远了,生怕被那蚀骨水溅到半点。魔力激荡中唯有莲心躺坐着的两人安然无恙,却又有些怪异的旖旎。 “········喂?”魔尊皱眉腾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小月老,你醒了么?” “——唔·······”黎音仍旧闭着眼睛,嘴里哼哼唧唧的:“阿渊,别闹·······” 魔尊这下才确定,这人是真的没醒,已经认不清人了。 对着他魔族象征地位的红瞳,也能喊得出别人。 不过也不算喊错就是了。 “没醒就没醒吧,这可有你受的了。”魔尊沉声道,抱着他的手用力了些,积蓄起又一波灵力注入他的灵窍,果不其然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又是一阵震颤:“左右你醒着和睡着都遭罪。” 黎音半梦半醒间听不清他说的什么,只是实在是太难受了,他努力将身体蜷缩起来,不想又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拉扯开了。 “别乱动,走火入魔岔了路,你可怨不得本尊了。”魔族半是威胁半是哄着道,随即又为自己难得的好脾气笑出了声:“小月老,本尊真是好奇,你是有个什么三头六臂的本事,能叫这死心眼的对你在意成这个份?你不是一心一意在你人间的那个皇帝情郎身上么?” 黎音当然不会回答他,他正死咬着嘴唇脸色发白,显然是疼到了深处,魔尊见状叹了口气,伸手去扒了扒他的嘴巴。 “别咬了,再见了血,一会蚀骨水又多了个地方钻了!” “········” 黎音好像嘟囔了句什么,魔尊一下没听清,低下头耳朵凑在了他嘴边:“你说什么?” 黎音却又不说话了。 魔尊被他闹得没脾气,那一处灵窍此刻似乎有了通路的迹象,丝丝魔气缠绕着慢慢穿过了黎音的身体,黎音抖了抖,身体却莫名有些发凉。 微弱的仙光泛起,随即又被层层魔气压盖了下去,消威门边两种不同的力量此消彼长,看得一众魔族众人目瞪口呆。 非枭站在门边,远远看着青莲中相抱的两人,轻笑了一声,示意众人转过去。 “再看当心小命都没了。”他笑着提醒着那群看得眼珠都舍不得眨的魔们,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转过身纷纷捂住眼睛。 魔界风气开放的紧,当众耳鬓厮磨什么的也不是什么怪事。 “冷么?” 青莲盛放的妖冶,魔尊蹙眉,将他抱得紧了些。 “·······”黎音又嘟囔了一句。 “你到底在说什么?”魔尊的耐心已经要被消光了,这时黎音方才一直平放着的手突然动了动,随即在魔尊的注视下抬了起来,摸索着抱住了魔尊的脖子。 魔尊眸光微动,定定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动或是把他的手再拽下去。 “·······了么?”黎音小声道。 “什么?”魔尊顺着他的力道又把头低了低。 “···这样,听清了么?”黎音细细地又重复了一遍。 “········”魔尊有种想扶额的冲动:“听清了。” “那——就好。”黎音其实并没有太清醒的意识,听到这话却是微微笑了笑:“阿······阿渊·······” “你叫错人了。”听清这话魔尊冷下脸,刚要抬起头时,却见黎音的眼角有一滴泪水划过。 “对、对不起······阿渊——” 魔尊沉默了半响,将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轻轻带下来。 “本尊突然觉得,你还是安静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欢。” 最后一处灵窍随着魔尊手下的突然发力而被轰然冲溃,黎音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后再没了动静。 源源不断的灵力畅通无阻地在黎音周身游走,为他修补先前损伤的根基,魔尊放开他,任他滑落在了自己身侧,想来是身体的不适终于挺了过去,黎音重新又陷入了一阵昏沉的安眠中。 魔尊一言不发,起身自顾自理了理衣摆,足尖轻踏飞身转瞬落在了水边,岸上的人赶忙迎过来,为他披上了件暗红的大氅。 这时他才感觉到有些冷了。也是,这蚀骨水至阴至寒之地,他方才消耗了太多力量,此时会感觉冷才是正常的。 那那个小月老方才—— 魔尊垂眸,掩下内中不尽的情绪,他转过身对着青莲一挥手,硕大的莲瓣缓缓合起,包住黎音的身体后随即慢慢下沉。 “———啊!!!” 下一秒,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自水中传来的一声凄厉的哀嚎声。纵使是意料中的,众人仍是忍不住心头咯噔了一下。 那声音叫的凄厉,比之前传来的惨叫有过之无不及。 魔尊却是眉都未曾动一下,只是直视着在那一声后又安静下来的水面,非枭想了想,上前道:“按魔医的说法,这大概需要三天时间——王要在此等吗?” “不。”魔尊沉声道:“回宫吧。” 第222章 一梦前尘 疼······好疼········ 四周都是冰冷的水,他甚至可以感知到水寒凉的温度,可是又不知为何烫的可怕,周身每一寸的皮肉都在被不断地侵蚀着,像被千万蚁虫疯狂啃咬,又像掉进了熔浆里被几乎瞬间燃化为灰烬。 好疼啊! 黎音睁不开眼睛也张不开嘴,周身被不知名的东西缠住了动弹不得,他在心底无声地痛叫着大喊着,不住地试图挣扎,却无人回应他的呐喊,周遭静静的没有半点人声。 救······救救我········· 在几乎要连骨头都要像被啃食尽的剧痛中他渐渐脱了力,从未感到身体这般的不受使唤,再提不起一根手指,只得安静地躺在原地,任意识都随之点滴模糊。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万念俱灰之间,有一道细微的声响穿破了层层窒碍,传到了他的耳中。 “阿音啊。” “阿音。” 谁······谁在叫我·········· “阿音。” 不是错觉! 他奋力地睁开眼睛,一片涩目的冷水中,他只看见了眼前一道模糊不清又背对着着他的人影。 谁—— 那人影忽明忽灭,似乎只是他的幻觉。 “你若为神,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甚至于要为你所守护的在意的奉献出所有乃至于性命,神位能带给你的,或许及不上你所失去的。” 耳边依稀是那时师尊同自己彻夜长谈时所问自己的话。 黎音有一瞬间的疑惑,他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若是没死,为何还要在这里不断地回忆起这些前尘之事? 若是死了,那这透骨灼心的剧痛,又为何无止境地依旧不肯放过他? “那既然这样,为何众生皆想做神仙呢?”自己稚嫩的声音随之响起。 “人欲无止境。”师尊的手抚在发顶的温度依稀犹在:“阿音,你又为何想成仙呢?” “唔······想要活的更久更久的,想要吃好多好多的糖葫芦!” “呵。”师尊似是笑了:“你没有说实话。” “······啊,被师尊看出来了啊!” “可是有什么疑惑么?” “师尊成仙之前,这些都知道么?” “自是知晓的。” “那为什么还要······既然知道很危险,为何还要走这条路呢?” “阿音啊。”师尊似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是失望,而是欣慰:“你能想到这一层,为师很高兴。” “但是阿音,活着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或一个决定,都不是也不该是为了求死而做的。”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让你足以为之舍弃一切的人,这份感情或许是责任,或许是情分,或许是更多你还没有体悟到的感情。” “但是到那时你就会明白,这样的感情珍贵如许,值得为之舍弃一生。” 师尊的话句句刻骨,只是那时的自己尚无法了解。 身体的疼痛麻木了些许,黎音勉强再度睁开眼睛,这次眼前的人影清楚了许多,他转过身,却不是师尊的面容,却是易云靖面无表情的脸。 怎么·····是你······· 他眼睁睁地看着易云靖手中拿着那把魔界的刀,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心窝,却没什么痛感,或者说远不及周身的疼痛。易云靖将刀拔出来,又毫不犹豫地插进了第二刀。 “小音,同朕回去吧。朕会好好待你,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你。” 他这样说着,眼中却毫无温度可言,手中的刀也没有迟疑,刀刀插在了他最致命的地方。 像极了他所做的每一件事。 他们的姻缘线已经被黎音以死为代价解开了,黎音心中对他再无半点牵挂依赖之感,却仍是忍不住有些心颤。 你根本就不在意我,你在意的是你的江山社稷你的一切,你连你自己都诓骗,却口口声声地心悦我,多可笑! 黎音心底不住冷笑,这时易云靖终于放下了刀,像是终于如梦初醒那般连连后退了两步,身形随之消散了。 从远处远远地逆光走来一个玄衣之人,黎音眯起眼睛,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手中提着两坛酒,腰上别着熟悉的白玉笛,一颗红珠坠在玉笛的尾部,随着他的走动不断在衣摆间时隐时现。 “阿音,这可是我新挖出来的千年陈酿,今日又是人间七夕,看你这香火足的很,怎么,都不找我来喝酒了?” 这是他们以前常有的对话,可是七夕都是黎音最忙的那一阵,每每都是黎音把酒扣下后直接把人轰走。 “对不住啦兄弟!手里一堆姻缘没分完呢,下次哈!下次我们再约!” 玄渊好像从未拒绝过他,每每也都是放下酒就走,从不多打扰他,就好像每一次都是特地为他来送酒的那般。 乍一听玄渊熟悉的声音,黎音的眼角不住的有些发烫,说了千百回的拒绝的话都习惯地又涌上嘴边了,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别走! “看来阿音这又是一大摊子的活计,哎!”目光中的玄渊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没有没有!这次真的没有!! 黎音张口想要叫住他,却无论如何声嘶力竭都再喊不出声音。 “阿音,酒我给你放这里了,你忙完了自己喝,我就先回去了!”玄渊放下酒坛潇洒地一转身,腰间的玲珑豆随着他的动作飞起,那连着它的线就在这时断开了,珠子飞落在了黎音眼前。 玄渊却好像无知无觉那般,对着黎音挥挥手便大步离去了。 不要走,我同你喝酒,你等等我!! 眼见着那背影越走越远几近消失,黎音拼命想追赶上去,束缚住身体的东西却在此时越缠越紧,将他整个人桎梏得完全动弹不得。 “小懒猫!知道你想偷懒休息,我就不等你了!” 远处最后传来了玄渊带笑的声音。 不要走!! 我不偷懒了!我也不理那劳什子的姻缘线了!你回来,我们一起喝酒,想喝多久喝多久,你想做什么都好,我再也不赶你走了!! 不要走!!!阿渊!!! 第223章 此世非梦 “·······!!” 从那可怕的长梦中惊醒,黎音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方才梦中叫他痛彻心扉之人正躺靠在他的身侧,见他醒来便放下了一直把玩在手中的长发,面露疑惑地伸出手指将他面颊上的一滴眼泪擦拭下来。 “本尊以前倒是没觉得,你是这般爱哭之人么?” 不对。 那双赤红的眼瞳红的刺目,刺的黎音心头径直一痛。 这不是玄渊,是占据了他肉体的魔尊。 将目光缓缓移开,黎音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并未先前人界的任意一处,虽说身下的床柔软舒适,可是却透着莫名的冷意,周遭的摆设也并不似人界的品味。 这是魔界。 “本尊可没准你这会走神啊。”魔尊伸手把他的头掰向自己这边:“这是熬过来了就准备翻脸了?” “我可不记得何时求过魔尊来救我,魔尊自己巴巴跑过来的,还要多管我不成?” 魔尊挑眉,手指状似无意地在空中随意扣住轻弹,一面硕大的镜子乍然闪现于空荡的大床上方,正对着黎音,黎音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镜中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现在仅着一件绛红色单袍衣衫大敞的模样,但是这是其次。 他的脸上,他露出的胸膛上,还有镜中能看见的他身体所有的地方,那些丑陋的疤痕尽皆不见了,皮肤光滑白皙,在镜中看就如同整个人重获了新生。 “如何?对自己这副恢复如初的身体满意么?” 黎音犹在愣神,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这么说,之前那般钻心跗骨的剧痛果真是········ “哎?怎么刚醒就傻呆呆的?” 魔尊看似心情很好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黎音眨眨眼回过神,发现方才那面巨大的镜子已然不见了。 “·······”黎音垂下眼眸不语,不去看那张熟悉到心颤的脸。 “本尊费了这么大劲救你回来,你不说句谢就罢了,怎么还同本尊耍上脾气了?” 魔尊的语调骤然一变,一把扣住黎音的下颚将他的头使劲扭转过来,黎音脸上吃痛又咬牙挺下了,转眼去看魔尊时,发现那双赤红的瞳孔已然再没了温度可言了。 “还是本尊对你太好了?” “魔尊的气量,我真是不敢恭维。”黎音冷然道。 不用魔尊说,他此刻也能感受到充沛的力量在体内畅然地游走着,显然先前因为灵窍被废而滞塞的经脉皆已疏通了,除了身体新生的皮肉太过稚嫩接触衣料有些许的不适之外,先前所有的痛苦都不复存在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这是拿阿渊的命换来的。 “比起你说这些扫本尊兴致的话,本尊更期望从你这张嘴中能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魔尊扣着他的下巴,两张俊美的面庞不断贴近,道:“比如说,那些能讨本尊欢心的法子·······” 下一秒本该缠绵的唇齿相扣间,魔尊却当即皱着眉抬起了头。 “嘶——”魔尊的唇边染了血迹,那是方才黎音一口咬破了的地方:“爱咬人的毛病,本尊可不喜欢。” 黎音冷冷地觑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我那一身的伤虽是我咎由自取,可到底也是拜你所赐,魔尊如今因着阿渊的缘由救了我,还指望我感恩戴德么?” 黎音唇上还带着几丝方才沾染上的血,他眼神凌厉,还带着几分毅然决然的坚决:“说到底,救了我的是阿渊,同你何干?” 魔尊闻言挑眉,却是再未发火,而是伸手擦去了他唇角的血。 “说的没错,可你的阿渊在这里,”魔尊嘴角挑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已经醒不过来了。” “·······”黎音死死地盯着他,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渐渐红了。 “本尊还真是搞不懂你了。” 魔尊歪着头打量着他,嘲讽道:“明明先前还为你那皇帝情郎寻死腻活的,怎么这会又惦记上这个痴心一片的酒神了,半死半活的时候还不忘念叨他的名字——本尊该说你孟浪还是识时务呢?” 黎音哑然,眼底丝丝痛色浮现,魔尊的话看似不在意,却句句戳在了他的心窝上。 “为何如此,魔尊该是最清楚的不是么?!”黎音冷冷道:“还不是魔尊大人做得好事情,倒来问我了?” 言外之意谁叫你那时动了我的定缘珠,还动了我的命格和易云靖的姻缘。 他没说话,魔尊却先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笑笑在黎音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头,道:“本尊忘了,那倒确实是本尊的过失了,不过也无妨。” “只是该怎么办呢·······” 魔尊像是疑问又像是戏言,但语气中并无半分真切的在意。 黎音眼底的殷红色被他闭目掩盖了过去,他平复了一下情绪,道:“魔尊问我,我倒想要问问魔尊,如今魔尊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了,还想要同我要什么呢?” 魔尊看着他,目光深远又好像没有落在他身上,眼中的红光忽明忽灭。 “哈。” 黎音莫名其妙地听着魔尊自顾自地笑着,魔尊凑近了些,低头闻着他身上不知名的一股干净的气息,黎音被他呼出的的热气闹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往后凑了凑,刚想伸手去推却被魔尊直接抓住了双手,摁在了身体两侧。 “别动。” 属于玄渊的低沉声音传来,黎音怔愣了片刻,直到魔尊低声笑得带动着他的胸腔都在震动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又是魔尊一时兴起的恶作剧。 “看来还是要他来,你才会有反应啊。” 黎音闭上眼睛并不答话,默默地侧转过了身,一言不发地死盯着枕上纹金描玉的花纹。 他实在是不想同这个喜怒无常又的魔尊多说半句话了,若是换了旁人还好说,只是他顶着一张阿渊的脸,无论如何他也冷不下心肠来。 魔界与妖界一样,没了护体神魂,到底是好冷啊。 第224章 若说执念 “怎么打冷战了?” 魔尊的手臂如一条灵巧的蛇一般绕过黎音背对他的背影,轻易绕到他的胸前,似有似无地要往他的领口内钻,黎音睁开眼,伸手将那只手拦住了。 “怎么,魔尊也有做登徒子的习惯?” 魔尊听了也不恼,只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半躺在他身后,笑道:“费了本尊这么大劲救回来的,本尊总要亲近几次,才能讨够本钱,你说对吗?况且——” 他手上猛然一使力将黎音整个人翻过来:“你不是也很喜欢这副身体么?” 黎音乍一听并不知晓魔尊说的是自己如今这具身体还是被他所占据的玄渊的肉体。 “上次就说过了,我喜欢的是我的好友酒神的脸,不是你这张虚伪至极的小偷的脸。” 面对着魔尊,黎音复又平静地将眼睛闭上了。 “那真是难过了,这张脸现在永远属于本尊了。”魔族毫无愧意道:“不过如果本尊是你,本尊绝不会像你现在这样努力地想激怒本尊——” 被发现了啊,黎音并不意外,只是安静地继续听着。 “你现在的处境,还是认不清么?”魔尊挑起他的下巴,端详着这张重塑后较之以往更为精致的小脸。 黎音缓缓睁开眼,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轻声道:“自然知晓。” 他现在的一切都被握在魔尊手中,如今一身的魔气绕体,连根骨都是魔界的灾祸之水泡出来的,已然无路可退,连人界都再回不了了。 “除了本尊身边,你已经无处可去了,不是么?” 魔尊鬼魅的声线萦绕于耳边,黎音眨了眨眼,抿唇却是笑了:“是啊。” 魔尊有些许的诧异,随即恢复如常:“本尊还以为你起码要惊慌失措一下,然后哭天喊地寻死腻活一番才是。” 说着他又有些遗憾道:“本尊连应对的威胁的话都想好了,你这样,本尊很没意思的。” “·······”黎音梗了一下,随即冷然道:“那我现在又哭又闹的,你会放我走么?” 魔尊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似乎是很满意于这个回答,魔尊笑道:“当然是——会的。” “因为你知道我不会走。”黎音道。 “本尊并不打算拦着你,这魔宫的大门从来不设守卫,你一身本尊的魔气那结界也防不住你,你想走,随时都可以。” 魔尊宽敞的衣襟随着他的动作敞开了些,露出了那里本来有的一道,先前应是被天雷所劈的伤痕。魔尊对身上的伤痕并不在意,为此从不曾理会过这些。 可黎音的视线落在了上面,便再也移不开了。 他颤抖的手伸出来,轻轻地抚上了那道足足横穿了整个前胸的伤痕,魔尊垂下眼,眼中波澜四起。 “但是,你舍得么?”魔尊静静地,说完了方才未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 当然是,舍不得。 天大地大,纵使回不了人界也去不了天界,他总是有地方可以去的。 只是一点,玄渊为他,把命都拼上了,他又怎么能就这样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若说这六界之中还有何人能救回玄渊,那他自然不会不做第二人想。既知情爱,亦知其肝肠寸断之煎熬,魔尊先前将他折磨至此都没有手软,如今却性情大变突然费力救他,那定是有玄渊还未泯灭的意识在左右了。 既然如此········ “本尊看你好像猜到什么了。”魔尊直视着黎音,道:“是不是在想,如何将本尊从那傻子的躯壳中赶出来?” “是啊。”黎音回应着他的目光,突然反为主地搂住他的脖子,伸手另一手在魔尊的胸膛上轻轻抓蹭了几下 “·······”魔尊的眼神暗了几分,将胸前那只不安分的手摁住了:“那你敢不敢接着猜猜一会会发生什么?” “什么都不会发生。”黎音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因为我相信,阿渊不会让你这么做得。” 魔尊神色骤然冷了下来,随即他一把狠狠地将黎音推开,大力使得黎音在床上直接翻滚了一圈,他却畅快淋漓地大笑起来。 “你看出来了?”魔尊的声音阴森下来:“不笨啊。” “这都没有察觉的话,那我几千年就当真白活了。” 黎音从床上慢慢扶坐起来,玄渊生的比他高出许多,因此魔尊坐着仍旧比他高些,黎音微微仰着头望向他,心下了然。 “看来这具身体并不完全属于你啊。”黎音讥讽道:“枉魔尊费了那般大的心力,结果还要受阿渊的意识左右,啧。” 下一秒魔尊的手已然扣在了他的天灵骨上。 “你说的很对啊!”魔尊低声道,手中的力道不断加大,魔力在掌中翻涌却迟迟不下死手:“要不是那傻子的意识一息尚存,本尊也不会留你到现在!但是现在本尊腻了,你可以去死了!” 黎音甚至能感到强劲的魔力正在自己的头上徘徊,视线那只大掌盖住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到罩在自己头上的手在不住颤抖。 阿渊,又是你在保护我么? 你若是真的还在,那我········ 黎音不再试着去抓他的手臂,而是缓缓地伸出双手,沿着那条手臂的方向,一点一点蔓延上了魔尊的身前,最后轻轻地,捧住了那张熟悉的脸颊。 “阿渊。”黎音唤道:“听得到么?” 视线轰然间明亮,魔尊的手终于不受控制地松开了,他重重地将黎音的双手从他脸上打落下来,那双看向黎音的红瞳中,第一次浮现出了清晰可见的情绪。 “阿音·······” 玄渊的声音只出现了一瞬,随即又被魔尊的声音取代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气定神闲了,而是终于剥开了伪装,露出了凶相。 “本尊没想到,你可真是个威胁——” 杀意瞬间弥漫了整个魔族宫殿之中,黎音被这骤然暴增的杀意压得喘不过气来。 魔尊这一次,是真的对他起了杀心,可惜玄渊的神识因着黎音在此而有片刻的觉醒,叫他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玄渊还······还活着,你就休想我····放弃——” 黎音声音被压得断断续续的,却是丝毫不肯退步。 第225章 赌约 两人彼此僵持着,动荡的魔气甚至远远引来了大批的魔族不安地纷纷抱头躲了起来,生怕被那可怕的力量无辜殃及。 “王这是又发火了啊——”非枭站在魔宫外抱臂咂咂嘴,脸上似笑非笑:“这个月老还真是厉害了——” “大人您怎么还在看热闹啊?!”一旁的魔侍有些焦急道:“王他不会有事吧?您说我们用不用去看看啊?” “看什么看?”非枭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没挨过刀不知道疼?陛下火气正旺着呢,你这会真去看了,还能有命回来我把头摘了给你们当球踢!” “可········”听他这般言说魔侍也不敢再多言了,只是仍忧心地旺着那缭绕着无形黑气和凶气的魔宫,不放心道:“王他刚消耗了那般多的精神和力量去救那个什么天界来的,这会又——吃的消么?” “放心吧,王他好着呢!”看够了热闹非枭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转身边往回走边道:“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哪用得着你们瞎操心!” 魔侍莫名其妙,但见最为亲近王的近臣非枭大人都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不在意的样子,定是肯定王无事,这才放下心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非枭离去了。 虽说事情没多大,非枭想着,但是看这架势以后少不得要隔三差五就鸡飞狗跳的,是不是该提醒着王适当治治那个小月老? 嘛,算了,非枭摇摇头,说了八成也没人听吧。 外面见着无比可怖,灾祸中央的魔宫内处于杀气正中的黎音却是毫发未损,甚至于连发丝都未有分毫的损伤,反倒是他对面的魔尊脸色堪称难看到了家,却无法再将手伸向黎音纤细的脖颈半分。 因为他的手,正不受控住地伸向了黎音的肩膀,随即一把将他推远了些,却因着用不上力气,只微微推动了他的肩膀,黎音坐正了些,心下有些苦涩的味道。 很显然,是玄渊在告诉黎音,离这里远点,走的越远越好。但是黎音对此并不买账,而是顶着那威压甚至于又凑近了些,跪坐在魔尊面前,也不再靠近,只是直视着那双忽明忽暗红光若隐若现的双眸。 “阿——” “闭嘴!!” 他话未说完,就被魔尊骤然打断了。 魔尊失了理智一般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整个人拉到面前来,深吸一口气后猛然埋首于他的颈间却什么也不做,将炽热压抑的吐息全如数洒在了黎音的脖子上。黎音顺着他的力道被他箍在怀里,沉重的几个喘息间他被搂得生疼,却也不再挣扎了。 他能感受到,玄渊的神识在挣扎,不过可以猜想的是,这次纯属事发突然,单凭这一次是压不住魔尊强大的灵魂的。 但是,自己也没输。 果不其然,半响后魔尊缓缓平复了下来,抱着黎音的臂膀却并未收力,黎音略微侧目,见魔尊的嘴角不知何时已然挑起了笑,带着那一星半点的血色,多了份嗜血之感。 他慢慢抬起头,黎音眼见着那双眼睛又恢复成了魔尊熟悉的红瞳。 “见到了老情人,看来你感觉还不错?”魔尊面上的冷汗未消,却笑得无比恣意猖狂。 “彼此彼此。”黎音面不改色脸不红气不喘,“感觉比魔尊好多了。” “真是——”魔尊将环于他身后的手慢慢游移上他的背心,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你说你这般——叫本尊舍不得杀你了,怎么办?” “魔尊不是舍不得,是下不了手。”黎音毫不留情地揭穿他道:“不过不论如何,阿渊还活着,只要我在,他就会有片刻的苏醒,这是你否认不了也控制不了的。” “是。”魔尊并不隐瞒道:“他的魂魄现在同本尊融为了一体,本尊也没曾想,居然被他影响的对你这个最为危险的隐患下不去手。” 黎音定定地看着他,并不接话。 他有预感,魔尊接下来要说的话,至关重要。 “所以如果抛去那些不管,把你留在身边作为一个可爱的摆设,本尊也是愿意的。”魔尊抵上了他的额头,轻声道:“但是现在——” “你敢不敢同本尊,打个赌?” “赌什么?”黎音眼也不眨道。 “当然是,赌他的命。”魔尊看似漫不经心道。 “·······”黎音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或者说,在那一瞬间他脑子嗡了一声,有些不知该不该应这个赌。 赌·······阿渊的命?他从来没想过。 “很简单。”魔尊此刻低沉的声音犹如鬼魅的谜潭,危险却又充满诱惑。 “你的阿渊现如今和本尊共享三魂七魄,若是他出来的次数多了,那他残存的魂力就会消磨得快,或许下一次你们见面,你同他就是诀别了。” 黎音瞪大了眼,万没有猜到竟是还有这种可能,但是魔尊没有给他发问的机会,而是又说道:“但是同理的,本尊同他争这所剩无几的魂魄之力,亦是有损耗的,他每次出现,意味着本尊也可能再无法清醒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在魔界,在本尊的身边。” “所以,这个赌你敢应么?还敢继续留下来么?” 黎音沉默地死死盯着魔尊,眼也不眨地看着昔日挚友的身体吐出无比残忍的话语,他不知道该做何表情,亦不知如何回应。 若是应了,那阿渊有可能会回来,但更大的可能是魔尊会利用他,彻底侵吞了玄渊的灵魂,完美地占据这具躯体。 若是不应,就是连最后的希望也放弃了。普天之下,已经没有第二个玄渊或是黎音了。 他该如何是好········ “本尊不着急,可以慢慢等你的回答。”魔尊轻挑起一缕他垂下的长发,放在鼻侧轻嗅:“不过本尊想,看你的反应,本尊已经知道答案了。” 黎音闭上眼,是啊,一切早就注定好了,谁都没有回头路,他也早就没有选择了。 “好。” 安静了许久后,黎音终是答道。 第226章 挂心之事 妖界同天界的大战,每每胜负已分之时,都会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数,是以打了许久都不曾见分晓。 而今赤海的水,一如当年一般,被两界战士的鲜血染了一片暗红的赤色,涛涛的翻涌不绝中,仅见无数冤魂哀嚎。 战场之上的二郎神清点了将士,对面妖王亦是重新排布了局面,又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可二郎神示意身后的将士暂且鸣金收兵,他自己则亲身上前,站于了阵中央。 “妖王陛下,如今你我双方皆损伤惨重,妖界之将已是强弩之末,天帝陛下好生之德,有止战之意,若妖王愿意,我等——” 即便是武神也不会满目的冤血无动于衷,何况如今已然知晓了这些都是魔尊搞得鬼,二郎神试图劝阻这场没有意义的战争,却被妖王无视了。 “朕只问你一句话。” 妖王坐在高大的战马上,一身庄严铁甲也掩不住满目的癫狂之色:“留姬,在哪?” “留亲王?”二郎神一愣,着实没有想到妖王一开口居然会问这个,他又确实不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妖王陛下,吾等并不知晓留亲王在何处——” “那就无话可说了。”妖王威严的声音径直打断了他的话:“那就战吧。” 淡淡地一句甩落下来,妖王身后的兵将们已是随他的指令开始呐喊向前冲过来了。 兵刃交接中,二郎神手持三叉两刃刀对上了妖王手中的墨玉长剑,他急急想要解释什么,却见妖王眼中红光闪现,声音都带着崩溃的绝望。 “朕的王弟若有个三长两短,朕便是拼上这条命,也定要为他报仇!!!” 王者之气显露无遗,二郎神也一时被镇住无话可说,战场刀剑无眼太多的话无暇细说,他心中却隐约有了不好的猜想。 留亲王他,莫不是········ 天界之中,凌烟正将那把魔界的黑匕首交于了太上老君。 “老君,”凌烟道:“这匕首便是伤了月老仙君的那一把,如紫薇星君算得今月老仙君并不在凡界,老君可知他在何处么?” 太上老君接过匕首,拂过上面斑驳的血迹,脸色一时间叫凌烟有些捉摸不定。 “灶王爷,”太上老君看着他,叹了口气道:“这可真不像你说的话啊。” 凌烟低下头不语。 他其实应该知道黎音在哪的。 他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本君倒不是数落灶王,灶王心系月老仙君,情真意切众神都是看在眼里的。” 到底心有不忍,太上老君抬手拍了拍凌烟的肩膀,虽说有安慰之意,却更多是无言的默认了。凌烟满脸的失望沮丧,还带着无可言说的悲伤。 “我只是不愿意相信,阿音真的·······” 说到这凌烟说不下去了,他长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到喉间的酸涩之感。 “月老仙君和酒神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逃不掉躲不开,灶王爷也不必难过。”太上老君轻声宽慰他道:“况且这虽是死局,也不是全然没有解法的。” 闻言凌烟眼前一亮,慌忙抬起头道:“老君是说······他们或许还有救?!” “天无绝人之路。”太上老君笑了笑,将手中的长刀放于了案上,凌烟低下头去看,却发现方才桌上所放的是一卷铺展开的空白纸卷,那刀放上去,边角的形状在纸上刻下了印子。 “这是······?”凌烟皱眉不解道。 “若是魔界之物,纵使有这半颗的仙物在,也上不得这天界来。”太上老君道:“灶王,你说是在人界行宫中的灶台中寻得的此物?” “正是。”凌烟点点头道。 “或许,人间的行宫或是皇宫会有什么线索也犹未可知。”太上老君闻言点点头,道:“这半颗珠子你且拿着,想来月老仙君不在,有些事情他也是想你去帮他完成的。” 说着他指掌一翻,那半颗被魔气熏染了许久的定缘珠终是从那魔刀中脱身出来了,被太上老君握于掌中片刻,上面的浊气已然被一股柔和的仙气荡涤干净了。 “需要我去做的事?”凌烟想了想接过那珠子,道:“老君是想我去魔界一趟,为阿音解了同魔尊的孽缘?” “非也。”太上老君摇摇头,道:“若此时解了,他二人怕是这辈子都要于苦海中挣扎不得解脱了。” “那仙君这是何意?”凌烟道。 “怕是月老仙君念念不忘的,是夜游神君身上的那桩缘吧。”太上老君提醒他道。 “·······”凌烟眯起眼,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君说的是,可眼下妖界同天界正在开战,除了戍边的将士陛下不准任何神仙接近古战场,我该·······” “不急。”太上老君道:“此事总要有一了断,自此起也要自此而终,至于时间,倒是其次的。” “如此么。”凌烟轻声道:“我明白了,多谢老君点醒。” “嗯。”太上老君点点头,随即将目光又落回了纸面上,那纸被他施了法,现下已经完整地将魔刀的整体轮廓描绘了下来:“至于此刀——他在你手中许久,灶王爷可感觉有什么不适?” “嗯?”凌烟闻言细细回想了一番,却自觉未有什么异常之处,只得道:“不曾。” “那就怪了。” 太上老君走上前仔细上下打量了他几番,见他确实未有什么古怪,这才放心了许多。 “这刀上魔气沉重,若是凡人碰了必定心智大乱以至于癫狂无状,对仙家亦会有或多或少的影响,先前本君还担心过,只是如今见灶王爷安好无恙,倒是本君多心了。” 凌烟蹙眉也看向了那刀,刀柄的尾部上由于镶嵌着的东西没有了而露出了它原本的花色来,模模糊糊的,看着像一个字又像一道符咒一样的东西。 “那老君是怀疑,”凌烟想了想,道:“这刀的来头不简单?” 太上老君并未答话,只是将刀从桌上复又拾了起来,桌案上的纸已经清晰无比地描绘出了这刀的模样。 说不出的古怪。 第227章 冥界之象 上一辈子的血海深仇,这辈子都成了无可言说。 冥界之中,曼珠沙华开遍了黄泉河渡的边岸,一人身着白袍袒斜右肩,长发未束随风而动,生的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相貌,眉心一点殷红的朱砂色,正盘膝坐于河岸边合掌默诵着什么,法相神圣而庄严,同周遭恶鬼哀嚎遍野的惨像堪称格格不入。 可他所做的事,却同表象上全然不同。他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手上却毫不留情地翻动变换着,散发出的灵力如一道道锋刃,屠杀着河岸中一只又一只的恶鬼。 “阿释,”不远处传来一声轻柔却带着无奈地声音:“心情不好么?” “你来了。”名唤阿释的男人垂眸浅笑,扣手缓缓收起了灵力,轻声道:“方才是不好,现在看到你,心情便好了。” “你啊!”来人走上前,身量纤长高挺,神色平淡,阿释眯起眼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他容颜宛如天上星般叫人移不开眼睛,姣好得颇有些不真实之感,却又生的亲近,并不似阿释拒人千里那般冷酷无情。 “我说的是真的。”阿释道:“只要看到你,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惹我再烦忧了,阿泠。” 阿泠贴着他坐在他身侧,神色淡漠地瞥了他一眼,道:“又去同昊置气了?” “不曾。”阿释笑了笑,道:“政见不合同他打了一架罢了。” 阿泠闻言挑眉,稍离远了些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那看来你近日修为精进了不少,同他打架居然都没受伤的么?” “受了啊。”阿释不以为然地指着面颊上细细小小几乎看不见的一道擦伤,道:“这里。” “········” 阿泠无语了片刻,回望了一番四周已然安静了许多的黄泉渡河,道:“还差多少?” “一半有余。”阿释道:“若想半年内将此地清理干净,以现在的速度怕是来不及的。” 阿泠低头不语,随手抓起了一把脚下的沙土放在手中仔细地搓捏了一阵,又松开手,任其在指间飞快滑落。随后他伸出手,指向了翻涌的黄泉水中,在虚空中他的指尖慢慢划了个圈。 看似不起眼的举动却叫河水瞬间安静了下来,那圈凝成了实体后金光大盛,随后内中蕴含的强大力量化为了瞬间爆开,猛然炸开的水波纷纷扑向了岸边,又被无形的屏障尽数档回了水中。 “水里有太多不干净的东西,它很不安。”阿泠轻声道:“近期其他五界是怎么了,丢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冥界?” “听闻是那魔界的魔尊干的好事情。”阿释手中复又扣起了法印,额间神印发出了阵阵光亮,但这一次他不再屠戮水中的亡魂,而是将自身的灵力引了出来去平息沸腾的黄河河面。 “天界同妖界战得死伤无数,人界的帝王又因为痛失所爱失心疯到处造杀孽,那魔尊倒是玩的一手好把戏,除了避世的灵界免受其害外,你看余下四界哪一个逃了他的祸害?” “魔尊啊。”阿泠拄着头想了想,道:“好像是前几天来过的那一位?还将陛下气了个半死的?” “还险些同我们的阎罗王动起了手,被陛下制止了。”阿释依旧眯着眼睛道:“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可惜没动起手还是可惜那旁的四界之人。 阿泠有些倦怠地向后靠躺在了岸上,仰头望着天上黝黑的夜空中一轮血色的明月:“不可惜。魔尊同陛下本就有同修之谊,能打起来才是怪事!” 河岸的沙地湿软无比,阿泠静静地躺着不愿意起来,毫不在意躺皱了他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衫,他脸上少见的竟是带着些寂寥之感。 “你看上去有心事。”阿释头也不回,闭上眼道:“你当不是来同我闲聊的才是。” “很明显吗?”阿泠闻言目光落在了那个高大宽厚的背影上:“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的。” “今日朔月天星地火双煞,黄泉渡河只有此时才无魂渡河,你很清楚,所以才会这时候来这里。”阿释缓缓道:“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会来此。” “虽然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是怎么从你口中听起来怪怪的。”阿泠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怪怪的:“好像我上赶着追你过来一样。” “你要这么想也可以。”阿释话中带了些许笑意。 虽他二神同为十殿阎罗,但是各自为守自己的阎罗殿,碰面的机会还是少之又少的。 “怎么了?今夜这里无人,你想如何都可以。”阿释又道。 “我觉得你先别说话了,我越听越觉得奇怪,就好像我要作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一样。”阿泠捂着脸道:“明明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你········” “想问陛下最近为何那般疲惫?”阿释接着他的话道。 阿泠闻言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连点头:“对对对!最近陛下状态奇怪的很,像是受伤了又像是怎么的,偏偏诸位冥医都不曾见过,昊那个闷葫芦又什么都不说,我有些不放心陛下,总感觉你好像知道什么——” “你还是放心吧,毕竟你不放心也没什么用。”阿释依旧挂着那副不咸不淡的笑脸,说出的话却叫阿泠瞬间想不管不顾地在这里大开杀戒。 “阿释,你今天存心气我么?”阿泠气了没一会便又沮丧了起来,连脾气都提不起来:“你也知道,我最近不舒服的紧,没时间同你啰嗦。” 阿释闻言回过头,见阿泠脸色当真有些难看,便收起了那些逗弄他的意思。 “也是难为你了。”阿释伸出手附上了他的手背,手中缓缓有灵力慢慢流转交错,带着阿泠无精打采的灵体一起慢慢活泛起来:“最近结界内的亡魂不安分的紧,陛下又未曾再撑起护界结界,你一人撑起了整个冥界的屏障,当时该累了。” 阿泠却只是摇了摇头,方平静下来的水面此刻沸腾的更盛了。 第228章 休养生息 “昔日同陛下一齐支撑这冥界的防护屏障,若只是如此也还能支撑。”阿泠换了个姿势:“往过来些,叫我靠下。” 阿释不语,依言将整个身子转了过去,阿泠躺靠在了他盘坐的腿上,困倦疲乏地不得不闭目养神。 “我这样子,若是叫旁的阎罗看见,只怕我阎罗十殿的大殿门都要叫人踏破了。”阿泠烦躁道:“真心的不见得有几个,看热闹的倒是少不了·······” “不会。”阿释冰凉的手盖在了他的眼皮上,为他遮挡了红月下有些刺眼的月色:“若是有那天,我替你赶走他们就是了。” 被盖住半张脸的阿泠笑的肩膀抖了一下:“你啊,难得说句好听的。” “陛下的力量最近减弱了不少,他似乎是在做什么事情,近来甚少出面了。”阿泠话锋一转,叹道:“昊嘴上不说,我看得出他心里也是十分担心的。你知道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我并不知。”阿释道,见阿泠面上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又苦笑道:“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嗯?” “谁叫你整天神叨叨的,好几个阎罗都跑来问我你是不是快剃了头发上西方神界当和尚去了!”阿泠随便挥手拍了一掌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倒像是撒娇了。“你都不知道,那铁定整个冥界都无人知晓了。” “·······” 阿释这次没有回答他的话,在血色的掩映中他本该倒映着天光云影的眸子如今只余下了一片虚无,他复又闭上眼,安静地听着耳侧徐徐的风声和不远处仿若隔世传来的哀嚎声,那是灵魂的恸哭声。 他们是冥界唯一的生灵,也是冥界永恒的死物。 不远处的昊停下了脚步,遥望见了此处依偎着的两人,他顿住了脚步,随即又往旁处去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在这种死人堆里的爱情那都是荆棘中的花朵,打扰别人谈情说爱是要跳黄泉的!昊面无表情地想道。 冥王睡得正香,冷不防身边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乍然睁开眼,见是昊一动不动地跪在他的王座旁,便随即又闭上了眼。 “怎么这会过来了?释和泠呢?”冥王的声音还带着方睡醒的几分沙哑:“结界还完好吧?” “一切安好。”昊低头答道:“至于他们——” “嗯?”见他反应有些奇怪冥王侧过头,只看见了他素来严肃的下属硬挺的侧颜:“吵起来了还是打起来了?” “都不是,”昊摇了摇头,认真道:“按人界的说法,他们当是在谈情。” “·········” 冥王真是一下就清醒过来了。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确定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昊,朕可真是不想每天一睡醒你就这般吓唬朕一回。” “非是吾存心,若是惊扰了陛下臣罪该万死。”昊依旧平稳无波的声音道:“臣亲眼所见,那陛下需要臣现下立即就去拆散他们么?” 虽然很缺德,但只要是陛下的意思,那再无人性也要做! “·······罢了罢了,若真如此这是好事,拆什么拆。” 阿释和阿泠打死也想不到,仅仅是彼此慰藉的片刻,也被传到陛下的耳朵里直接变了味道。 冥界万年不曾出过结为道侣之辈,究其原因也不过冥界太过阴森,叫人生不起旖旎的心思,好不容易手底下自给自足能赶快弄出去两个了,这还上赶着有个准备捣乱的! 想到这冥王万分无语道:“你啊,这个死心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昊低着头,端起一旁已然放凉了些的药碗,递上前道:“陛下,您该喝药了。” 冥王看了他一眼便接过了药,无视内中冲天的血腥味与苦涩感,仰头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 “这些事你以后可以叫侍从们来做,不必亲自来的。”冥王放下药碗,道。 “吾不放心。”昊依旧低着头,说出的话却叫冥王又是一阵语塞。 “近来陛下的身体每况愈下,又不肯宣冥医来医治,吾担心若是换了旁人来更无法为陛下分忧,故每日在此。”昊沉声道:“若是陛下不喜吾侍奉身侧,那吾明日站远些便是了。” 那药中的血腥味,是他割了自己的精血带着魂力融合进去的,只为能为陛下调养好身体。他为十殿阎罗之首,冥界之中万人之上强大的存在,有他的精血灵力加持这药,对冥王如今虚弱的身体着实有好处。 只是冥王闻言又叹了口气,伸手顺了顺他看似坚硬却柔软的发顶。 “非是朕不愿,只是你每日都为朕消耗这般多的灵力,长此以往,朕怕你的身体吃不消。” “陛下不必担心吾。”昊抬起头道:“吾的一切皆是陛下所赐,为陛下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陛下不欲冥界之人知晓,那便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如今之事。” 昊这孩子,看着孤傲倔强,其实比谁来的都善良温柔。 冥王的长发在身侧勾勒出了恣意的弧度,他的手垂在王位的扶手之侧,昊轻轻捧起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了代表忠贞的一吻。 “说起来,上次魔尊跑到朕这胡搅蛮缠,救了的那个天界的月老仙君,如今如何了?”冥王问道。 “魔界暂时未有动静,不过听说好像是在消威门后的蚀骨水池泡了足有三天还活着,被魔尊亲自抱回去的。”昊想了想道。 “蚀骨水?”冥王略有些诧异,随即想到了月老身上那一身的伤痕倒也了然:“他还真舍得啊!” “需要吾派人去魔界盯着些么?” “不必,”冥王笑了笑:“这位魔尊大人想来如今正头疼如何摆平这位打不得骂不得求回来的祖宗呢,可找不到冥界来,你放话出去,这段时间十殿阎罗都暂且不要往魔界去了,以免把这位魔尊又招来,朕可着实没有精神再去应对他了。” 明明是很严肃的话题,但是听得出,冥王的心情格外好,正在为他的损友惹了麻烦而高兴的不得了。 “吾明白。”昊应道。 第229章 化形之术 求之不得,得之不愿,愿之不得。 于五界生灵而言过于漫长的时间而言,若无意外,千年万年也就这样过了。 曾经二郎神还嘲笑过月老这一职位太过小家子气,没有分毫大气之姿,做事情就像被被红线绊住了一样扭扭捏捏的,永远只会给一对又一对哭哭啼啼的怨侣牵牵线,注定成不了大事。 笑眯眯的黎音听完唇角的弧度都不曾变过,转头就把二郎神几百年内的红线全一剪子剪了个干净,导致这位花心得整个天界出名的神仙从那以后直接过上了讨狗嫌的生活,真真连自家的哮天犬都看他不大顺眼到了家,后来二郎神还是亲自厚着脸皮讨了酒神的佳酿,去了司缘阁登门赔罪外加连哭带嚎这事才算完。 但是时间是这时间最不惊消磨的东西,那些一打眼也都已经是三千年之前的事情了。 黎音百无聊赖地在魔王的宫殿里晃悠着,那日一过至今已经有几天了,可这魔尊不知道是怎么了,白天晚上看不见人影,这魔宫里也不见个人影子,他呆的发慌,可又无处可去。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也算因祸得福,经过这一折腾,他体内之前遭天罚所埋下的暗伤都彻底好了,胸口也再不会有先前的疼痛滞塞之感,灵窍中灵力畅快地游走着,甚至于比从前更胜一筹。 唯有一点,那非是天界的灵气,而是魔界的魔气,使得他在魔界不会受到魔界的侵蚀。 他如今的身体,同一个魔族实则并没什么两样,魔尊一直未将他的护体神魂还给他,黎音猜是因为那之中有天界的仙气加持能荡涤魔气的缘故。 说起来,当日的夜游神也是这般,被剥了护体神魂强行被妖王囚禁于宫中的,魔尊对付他们的方法,总是差不多的。 想到这黎音从座位上踩了鞋爬起来,他转过头凝神望了桌上放置已久的茶盏许久,最终下定决心一般,将其端起来一口饮尽了。 魔尊其实就在魔界,只不过他近日有些心烦的紧,便是整日都呆在了非枭的府中,每天什么也不干,只是望着魔宫的方向发呆,有时背手一站就是一整天。 非枭看的明明白白,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明里暗里暗示无果后,非枭真的头疼了。 “王,臣是不知道何时惹得王对臣的府邸如此热爱,若是看上了什么臣一早就给您送过去,端是不必王亲自在这里每天守着的。” 魔尊坐在石桌边闷声不语,非枭颇为耐心地为魔尊斟了一满杯茶,道:“何况王在臣这呆的也是烦心,既然有所顾念,何必不见呢?” “怎么,本尊不过在你这小住几日,本尊还未嫌弃你这地方年久失修的,你倒先要赶本尊走了?胆子倒大!”茶满送人,魔尊扫了一眼那一满杯的茶,有些不悦道。 这若是换个人,怕是看这架势就不敢说话了,可是非枭是谁啊,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道:“非是臣赶王走,而是王在等臣赶您走,不是么?” 不然你这一天天的往魔宫的方向看什么? “你啊,看东西太狠。”魔尊摇摇头,不再同往常一般摆出一副嬉笑的面孔,而是脸色凝重地端起那杯浓茶一饮而尽。 “但是有时候,你学东西学不到精髓。” 非枭略变了变脸色,却仍是堆着笑脸,道:“王这是何意?” “非枭的脾气是面懒心狠,”魔尊的嘴角终于挑起了一丝丝笑意:“看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学的,不怎么像。” 这下“非枭”彻底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腾地起身,满脸戒备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望着从容不迫厉的魔尊厉声道:“你发现了?” 魔尊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末了将它随意地往地上一丢,茶杯碎裂的刹那,黑气蔓延开来,显然被下了剧毒,但是他却并不在意。 “先前只是猜想,”魔尊似笑非笑地抬起头:“这下,确实发现了。不得不说,化形之术你学的很好,连本尊也险些未曾认出来。” 说话间“非枭”的脸渐渐起了变化,从方才精明的面孔慢慢化成了一张没有无官的人脸,化形之术的奥秘就在于此,可以随心所欲幻化成任何人的模样,但是从此再不会有自己真正的面孔了。 “本尊没记错,你来自妖族?妖界同天界当是还未打完仗,你倒是有闲心跑来本尊之处闲逛么?”魔尊缓缓起身,道。 当日妖王派去迷惑日游神犯下大错的,就是伪装成夜游神君的此妖物:“同样的招数用两次,你当本尊傻么?” “哼!”那妖物在下一秒又缓缓化成了另一张脸,道:“皆道魔尊智计无双又狡诈非常,今日一见,名不虚传。我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报我妖界今日动乱之仇!” “口气不小。”看清了那张脸后魔尊表情逐渐转冷:“不过本尊提醒你,想死的好看点你最好现在换张脸。” 那赫然是黎音的脸。 “哈哈哈哈!”妖物发出了一阵怪异的大笑,扭曲的面容上是黎音永远也不会有的表情:“魔尊大人也会在意这个?” 他下一句话未说完魔尊手中的一团黑气已是毫不留情地砸了过去,妖物带着疯狂的笑意化为了一阵飘然而散的黑烟躲了过去,随即又在另一处化了形。 “本尊突然觉得,本尊当日无实体仅为一团黑烟的时候,有些恶心了。”魔尊一击未中却并不恼火,只是很悠闲地背过手,信步上前道:“也算你还有点本事。” “毁我妖界之仇,今日势必要你偿还!!”那妖物落了地方甩了句狠话出来,却惊觉浑身竟是不知何时已然动弹不得:“你······!!” “事实证明话不能说太早,对吧?”魔尊悠悠上前,漫不经心道:“你都自投罗网了,本尊当然要把瓮中捉鳖这事情做到位了!” 这整个府邸之中,不知何时已然布满了如蛛网般细细环绕的结界,将黑影整个人困在了其中,已是插翅难逃了! 第230章 情毒 真正的非枭此时从府邸门外打着把扇子晃晃悠悠地走进来,见此情景无奈地合起扇子抵了头,道:“我这才出去多久,王您就把我的院子砸了!” “回头赔你个新的,左右本尊老早就看你这破住处不顺眼了!”魔尊头也不回道。 “你——你们·······”那妖物现在才明白,这根本是魔尊同非枭联手设的一个小小的局。 “混进来了个小老鼠,总要清理一下的。”非枭耸肩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你自己蠢,怪我喽?” “若不是你存心讨本尊的烦,本尊是不介意陪你多玩一会的。” 魔尊悠然地说着,那细网却是越收越紧,那妖物想要再度化形逃离,却是被死死地困在了原地,细网上的黑色毒物缓缓侵蚀了他的身体,他惨叫一声,声音都变了味道。 “蚀骨水对你们来说应该滋味不好受,呐,左右都是要死的东西了,也不必在意这些。”魔尊道。 “呵呵呵······哈哈哈哈!”那妖物已被侵蚀得不成人形,此时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蠢货!你上当了!!哈哈哈哈······” 魔尊闻言略微一怔,然而下一秒魔网彻底收紧,伴随着妖物最后的狂笑和惨叫,轰然的一声他浑身炸裂开来,魔尊面无表情地伸手竖了个屏障于面前, 轻松地挡下了那些飞溅的妖邪和肢体的残沫。 这下这院子是彻底要不了了。 非枭略皱起了眉头,倒不是为着这满院子污秽不堪的残骸, 而是为方才妖物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方才说·······呀!”非枭微微睁大了眼,他方要提醒王,却见身侧的魔尊已然飞身不见了。 调虎离山! 魔尊脸色微变,朝着魔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也是他大意了,这几日因着他无聊,多陪这只小老鼠玩了一玩,可没想到他真正的目的,竟是孤身在魔宫之中的黎音! 他在魔宫中从不多用魔侍,因此宫中除却必要的地方有魔族整理外大多的地方都是无人的,黎音所在的宫殿更是少有人敢进去,一来二去他也不在意,不想竟是成了如此大的一个盲点!! 足尖轻点于地面落于魔宫的寝殿前,魔尊眯起眼,里面虽然静悄悄的,却能清晰地听见有活物的喘息声。 并不像受伤了或是怎么了。 看来是无事了?魔尊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胸口内隐约的躁动,衣袖一甩,强劲的风径直摔开了紧闭的大门。 他缓步走进去,第一眼并未看到有人在此,魔尊回手将门又甩上了,这一下便看到了门后抱膝而坐缩的小小一团的黎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魔尊慢慢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低着头的黎音道。 “有些热。”黎音把头埋在膝盖里,不着痕迹地缩了缩身子,声音却是意外的软软糯糯的,不似平常倔强又轻快。 “热?”魔尊眉头一挑蹲下身去,道:“你不是成日里都在喊冷么?” 黎音纵使换了根骨,到底是仙魂,虽有他的魔气加持不受魔界异境的侵害,但多少总是会有些影响,比如怕冷。 但是今天黎音没有反驳他,只是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说着魔尊伸出手想把黎音带起来,却在摸到了他肩头的瞬间停下了动作。 黎音的肩膀,隔着衣衫也能感觉到的,一片滚烫。 魔尊凝神紧盯着他,手随即捧起他的头强硬地抬起来,这一下才看清,黎音一直低着不肯抬起的脸上满面潮红,吐息也有几分不正常的灼热。 “你——”魔尊皱着眉头环顾了一圈,余光却瞥到了不远处被打翻在地的熟悉茶盏:“喝了那茶?谁送来的?” 黎音依旧没说话,或者说他现在说不出什么话,视线中都被烧的只剩一片灼眼的红,一切皆是浑浊不清,唯独眼前之人看了千年万年的容貌如此清晰而真实。 “说话!”魔尊见他目光痴傻眉头皱的更紧了:“你······” 下一秒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黎音颤抖的双手缓缓抬了起来,同那日一般,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魔尊飞快地眨了眨眼,并未阻止他的动作,任那双滚烫的手在他面颊上像是寻找一般什么游移了一阵,最后落在了他的眼前,轻轻扫过了他的睫毛。 同那日不同的是,这次黎音没有大喊或是做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是缓缓靠近了他面前,将一个带着轻柔吐息的吻印在了他的侧脸上。 “你在这里啊·······”黎音轻轻笑了。 整个世界都仿若轰然倒塌了那般在魔尊耳畔炸开巨响,他的眼神瞬间幽深沉下以至于不可捉摸,一直以来被埋藏于内心的渴求在这一刻被尽数揭露出来,他却并未急躁,只是安静地看着猎物自行走进他的身边。 那杯茶中的东西,他方才还隐约有些担心,这会却已然彻底明了了。 八成是那妖物的手笔,这药怕也不是普通的媚药,多半是什么唯交合可解的媚毒或是乱认心智的情药。 “小月老,”魔尊深吸了口气,道:“你知道你喝了什么么?” “喝了什么?”黎音歪着头好像听不懂他的话,怔楞地看了他半响却是又笑开了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将自己整个人送上去,轻声道:“不知道!你不是在这么,那就没事了!” 魔尊这时候突然觉得,好像方才叫那个妖物死的有点早,该多问问这药他从哪弄来的才是。 但是事已至此,送上门的肥肉没有不吃的道理,他顺着黎音赖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将人托了起来,黎音软绵绵的身体险些挂不住,他唔了一声,下意识将长腿缠在了魔尊的腰上。 “早知道你有这一面,本尊就早些弄点这玩意来陪你玩了!”那双长腿不住地磨蹭他的腰,魔尊另一手直接扣住了有些不安分的腿,缓步走向了魔宫中占据了一隅之地的宽大寝台:“左右这些东西,魔宫里的花样定是比妖界来的多的是。” 但是黎音已然听不清也记不得了。 第231 风月之事 魔界崇尚红色与黑色,为此魔尊的魔宫乃至于寝台都陈设得一片黑红,宽大的寝台上黑色的绫罗绣着血色的曼陀罗,一身雪白又白的通透的黎音躺上去,圣洁之中又无端生出妖媚之感。 魔尊很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命人给黎音拿衣服的时候拿的全是白色的,现在看,还真是是他自己喜欢的白色更为适合他。 思及此处,魔尊挥了挥手,将床幻化成了一片无暇的纯白。 这一切都同他那时候片刻间不经意看到的未来重合了,他早知会有这一天,只是不曾想,会是在这种时候。 黎音半和着眼被甩在了柔软的床上,他略微将眼睛睁开了条缝,只看清魔尊背对着他,正随手将宽大的外袍解了扔在地上。 纵使铺天盖地的情欲烧的他心神难安,这时候他也仍不免心下冷笑。 呵。 他费力地爬起身,魔尊方回过头来就被他拽着衣领扯了过来,他从容不迫地伸手抱紧黎音的肩膀亲吻那双送上来的唇瓣,黎音有些喘不过气便赌气一般敲了敲他的背,魔尊笑笑放开他,拥着他倒在曾经这片白色的海洋中。 “本尊最后问你一次,”魔尊细细地拂过他的眉眼,沉声道:“你可知晓,本尊是谁?” 活的太清醒,有时候可真不是件好事情。 黎音依旧眯着眼抿唇笑着不说话,只是绻绻地抱着他,跨坐在了魔尊的修长结实的双腿上。 “知道啊,”魔尊正轻搂着黎音纤细的腰,黎音坐着的位置暧昧无比,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一片炽热的所在,他伸手攀着男人精壮的胸膛,轻声道:“就是你啊·······” 红烛帐中烛火摇曳,魔尊的神色在这光影之中晦暗不明,他闭上眼将黎音狠狠地压在了床上,俯身径直在他精致好看的锁骨上吻了下去。 “唔······”同那日怪梦一般不适的濡湿感叫黎音轻吟出了声,但是他却再没了梦中的无比的抵触心思,诚然他活了千万年也并未同任何男人或是女人有过这般的经历,但是事在人为,有时候很多事情都不在于表面,而是在于你要借由他达到什么目的。 魔尊还是玄渊,这个时候其实并没什么太大分别。 被褥翻滚间两人打了几个滚,沉重的喘息蔓延开来,衣服混乱地扔了一地,早死晚死都是死,黎音深吸了一口气,彻底放下了从前心中所有的礼义廉耻,放任自己跌落在一片炽热的深吻中。 情到深处魔尊素来冰冷的赤红色的眼瞳也难得沾染了几分情感,黎音被他粗鲁的动作折腾的有些疼了,但他咬牙挺着,指甲忍不住在魔尊精壮的背上抓了几道指痕出来。 “你是只猫妖么?这么喜欢挠人的?”汗水自魔尊英俊的脸上点滴滑落,在这片旖旎中好看的夺人心魂,黎音有些怔神,下一秒又被魔尊的动作飞快地拉了回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眼前的人还是曾经的玄渊。 还差一点。 黎音忍着疼痛扯出了一丝笑意,药效已然散去了很多,但是这夜依旧长的没有尽头,他伸手扯着魔尊垂下来的墨色长发将魔尊的头带拉下来,粗喘了几口气,道:“是与不是,魔尊·······自己猜不到么?”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剩下的话全部如数被吻了回去。 在灵魂都随之震颤的刹那,黎音紧紧抱着魔尊的脖子大喘着气不肯松手,魔尊亦是埋首在他的颈间,黎音听着他不住的呼吸声笑了笑,侧身赖在他怀中,贴着他的心口闭上了眼睛。 情关难过,一个男人最松懈的时候,就是他因为情欲迷惘的刹那。 下一秒黎音睁开眼,意识所见之处,便是一片暗无天日的漆黑之中,云深雾绕里黎音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盘膝端坐着一动不动,他愣了一下,随即发疯了一般飞快地跑过去。 “阿渊!!阿渊!!” 黎音赤着脚跑上前,脚步在虚无的地面上踏出了一片哒哒的声响,玄渊依旧毫无反应地静坐在那,黎音俯身扑下去跪在他面前,发现他闭着眼,完全没有丝毫的意识。 “阿渊?”黎音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哭腔,颤抖的手攀着玄渊的肩膀不住地摇晃着:“阿渊你醒醒,我是黎音!” 随着他的动作玄渊身上被带起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黎音这才看清了,有无数细细的锁链捆绕在玄渊的身上,这些魔气沸腾的东西捆住了玄渊的神识,他咬牙伸手去拼命地拽,那些锁链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这时候玄渊也感受到了有人来了,他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黎音焦急的面孔和泛着红的双眼。 “·······阿音?”玄渊沙哑的嗓音有些不确定道:“你怎么······?” “阿渊你醒了?!”黎音又惊又喜地抬起头:“你感觉如何?能动么?” “······”在意识中黎音是穿着衣服的,但是脖颈上的痕迹却全然裸露在外,玄渊沉默地看着他身上可疑的吻痕还有那些显然不可言说的痕迹,声音有些复杂道:“你不该来的,阿音。” 魔尊占据着他的身体,但是他仍保有自己的意识,魔尊做方才对阿音做的事情,他看的一清二楚,那是他的身体,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黎音阵阵的喘息喷在他的脸上。 其实魔尊大抵是不清楚,月老除了会牵红线断姻缘,还会配各种断爱绝情或是叫人浓情蜜意的药,只是过去的黎音觉得这玩意太缺德,不愿意折腾罢了。放了情药的茶,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看到黎音在这里的刹那,他全明白了,为何黎音明知有诈,却仍要喝那杯茶。 一滴眼泪落在了黎音不断拽着锁链的手臂上,黎音一愣,抬起头,瞥见了玄渊血丝蔓延的双眼。 不是魔族的红瞳,是真的无声恸哭到极致才会有的红。 “阿音,为我,不值得。你真的不该来的。” 玄渊哭了。 第232章 执着之事 “我不来,如何见你。”黎音笑了笑,伸手将玄渊面颊上的泪痕擦了去:“男儿有泪不轻弹,过去你总笑话我爱哭,现在你看,我还没哭呢,你怎么先落泪了?” “若早知害你至此,我当初自爆内丹也断不会将身体与魂魄交于魔尊。”玄渊的声音乍一听无甚波澜,可同他无比相熟的黎音却听出了悔恨与自责的意味。 对于这种事,黎音扪心自问,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是为了阿渊,那便值得。 “无妨,”黎音想了想洒脱的笑了:“左右是你的身体,我就当是你了!” “而且·····”黎音揉了揉玄渊近在咫尺的发旋,道:“我能感受到,那个时候,你也在。” 那时几个瞬间一闪而过的眼神,绝对不是魔尊会有的。魔尊曾言黎音会让他的情绪随之变动,总会有片刻时间引动玄渊出来。 “·······”玄渊低下头再不说话,周身的锁链没有丝毫的松动迹象,可他心内翻涌不止,黎音手中灵力涌动去感受他的魂魄之力,发现阿渊的神魂已经十分微弱了,却有因着他的到来而添了几分的精神。 “你还说我不该来,我就该早点来!”黎音心下难过,却又要强忍着酸涩安慰玄渊:“这玩意怎么解开你知不知道?” “这是魔尊精魂所化的锁链,你打不开的。”玄渊摇头道:“阿音,你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去,离开魔界,我会拦着他,他找不到你的·······”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黎音这下是真的恼了,有些生气道:“老子睡都给你睡了,再救不回来你我这瞎折腾什么呢!你不许胡说!!” “虽然很感人,但是本尊还是要插一句,你确实是在胡折腾。” 玄渊还未答话,突然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叫他和黎音都是一愣,黎音下意识地要将玄渊护在身后,随即一阵大力却将他的意识不由分说地拉回了现实。 身体真实的触感回归了意识,一身酸疼外加天旋地转的眼前一阵模糊,恶心伴随着疼痛感黎音难受地哼哼了两声,有些喘不过来气,这才发现自己不舒服到了极点的根源是此刻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 “真是情深义重啊!”魔尊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卡在床上,眼中依稀的温存已然全然消失了,仅剩冰冷的火光在肆意燃烧着:“为了见他可以做到这个份,连不知后果如何的情药都敢喝,本尊是该夸你大公无私还是愚蠢至极?” 他依旧光裸着上身,身上还带着方才黎音抓出来的几道伤痕,只是片刻之前还含情脉脉的两人此刻恢复了先前争锋相对的模样,只是又多掺杂了几分复杂的味道。 “咳咳咳······”黎音咳嗽了几声,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魔尊大人这是······吓唬谁呢?” 他们都知道,此刻谁也不能同谁真正动起手来。 魔尊挑眉间收回了手,黎音慢慢揉了揉脖子,语气轻佻道:“不过是场赌局,左右是阿渊的身体,我也不是女人没那么多贞操的观念,我不在乎。” 他一字一顿阴阳怪气说不上是在劝慰自己还是恶心眼前人,明明是同样的脸,为何他看着玄渊就觉得心情甚好,看着魔尊面无表情的脸就会满心满意全是厌恶。 “那本尊真是该为了你们可歌可泣的感情鼓个掌了。”魔尊眯起眼语气颇有些古怪,他抬起腿跨坐在了一边,扫了眼黎音未着寸缕的身体上青紫的痕迹,到底是从一旁拽了被子不耐烦地兜头罩在了他身上。 “那今天这次,可是你输了。”魔尊淡淡道:“你未将他从本尊的身体中唤醒,反而消耗掉了他最后几分清醒的意识。” “不算输。”黎音从被子中探出头,哼笑道:“只要阿渊还活着,我就没有输!我见到他了,知道他现在还清醒,今天的一切就都值得。” “值得······是么?”魔尊垂眸嘴角一挑:“随你,左右温香软玉,送上门的大礼,本尊也并不吃亏。” 其实若不是黎音现在真的没有一丝力气可言,他一定跳起来抽魔尊个耳刮子。 “那魔尊于床笫之上的功夫可着实·······不怎么样,”左右今日也这样了,黎音铁了心索性破罐子破摔,“嘴上说的如此了不得,实际上却——唔!!” 某种意义上讲,他今天确实不怎么想活了。 魔尊慢慢抬起头松开被他吻到几近窒息的唇,双手将黎音的肩膀复又压回了床上,低声道:“本来本尊今日,就想这么放了你的。” “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本尊!” 说一个男人不行,某种意义上讲,比找死还像不想活了。黎音也不知道他自己现在到底想活还是想死,但是他知道,自己还不能死。 想到此处黎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起身主动复又吻上了魔尊的双唇,他体内仅剩不多的仙气借着这一下,悄然无声地被渡进了魔尊的口中。 也不知道魔尊有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是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地加深了这个吻。 随后的所有的,都被淹没在了一片旖旎无声之中。黎音眼角最后一丝眼泪滑落,他将眼中多余的水如数挤出去,将自己的全身心投入这场无关感情的风月中。 魔尊吻过了他眼角湿意,眼中有片刻的不解和复杂。随着魔气和魂力的消耗玄渊对他的影响已然不如前些时候那般大了,可他却依然抑制不住地,对眼前这个明明平淡无奇的小月老念念不忘。拥着他的刹那,不知为何心底的最深处都在颤抖。 或许这场情事中,并没有人真正享受到灵肉合一的美妙滋味,两个各有心事的人撞在一起,这一仗也没有输赢,比的就是谁最先撑不下去崩溃。 阿渊,黎音心中默念道,你可一定要撑下去啊。 第233章 魔界圣地 未竟之事,从来无可言说。 黎音躺在被子里被魔尊揽在怀中,他伸出手小心地轻抚着魔尊熟睡的英挺眉眼,淡淡地叹了口气。魔尊恍若未觉地抱着他,连呼吸都未曾变过,显然是睡得极熟了。 先前同玄渊也有过喝多了共枕而眠的时候,但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如今想来,一切竟是早就埋下了伏笔。 太多事命中注定,竟是丝毫叫他都无法可想。 先前见到的玄渊的元神已是虚弱至极了,他本想着借由这次试试将玄渊的意识拽出来,却发现他残存的元神已然撑不住这具如今满是魔力的身体了。 还要另寻他法才是。 “怎么?又在想着你的哪个情郎?人界的那个,还是本尊心底那个?”魔尊闭着眼,略带了丝慵懒地声音缓缓响起。 “没有。”黎音垂下眼收回手,两人的身躯此刻贴的极为相近,彼此之间交换着温热的体温,先前易云靖也这般抱过他,那时两人的红线还连着,黎音并不抗拒却也并不贪恋那份温暖。 而魔尊与阿渊明明是不同的人,他们的怀中却总是带着让他安心的意味。 而此刻难得的温存时光,两人皆心知肚明不过是一夜疯狂后的假象,但是谁也没有去刻意戳破。 “又发呆了。”魔尊捏了捏他的笑脸,心情甚好道:“真是搞不懂你天天都在想什么。” “想······怎么一刀宰了你。”黎音闭上眼,冷冷道。 “本尊猜也是。”魔尊笑出了声却并不脑,翻身而起随手拾了件外袍披上:“你接着休息吧,本尊走了,或者······” 魔尊旋即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想不想同本尊一起出去逛逛?” 黎音把头埋在被子中并没答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拽住了魔尊衣衫垂在他面前的一角。 魔尊旋即笑了笑,转身将他从被子中抱了起来。 “这里是·······?” 黎音看着眼前全然陌生的景色,有些诧异道。 这里明明是魔宫之外的,一处地下的通道。 眼前是一片星光一样闪亮的光海,细看就会发现那是镶嵌着荧光宝石的高墙,墙面刻着黎音看不懂的诡异图腾,整座墙高不见底,宝石呈法阵一样的构造镶嵌于其中。 外面的魔侍跪了一地,却无人敢跟随他们进到此处来。 “这里是历任魔尊诞生的地方。”魔尊淡淡道:“也是本尊出生时所被遗弃的地方。” 黎音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地偏过头,这是什么情况,睡过了之后就要开始诉衷肠了?魔尊这么纯情的么? “别误会,本尊只是来这取个东西,并没什么故地重游的意思。”魔尊看穿了他的心思,直言道:“没什么好多心的。” 黎音无言地看着他走向了不远处,从墙上的法阵中抠挖出了一块闪着蓝光的宝石,黎音仔细瞧着那宝石,晶莹剔透,只是中间似乎有个字符一样的东西悬浮其中。 魔界之物他向来没什么研究,因此只能感觉到此地当真是蕴含着无穷无尽强大的魔力,若他依旧是仙身,在此地估计会直接倒地被压迫的无力反抗,而现在他却只是略微感到有些呼吸不畅而已。 唯独一点,这墙上宝石所围成的法阵,在魔尊拿下了那一块之后就变了样子,黎音总觉得有点眼熟,但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怎么?”魔尊不知何时已然走回了他身边,见他望着这墙直出神,不觉有些好笑道:“怎么,堂堂的月老仙君,到本尊魔族的圣地来,有些不习惯?” 黎音回过神,扭头望着魔尊含笑的脸和他手中的宝石,突然想起他方才所说的,有些不确定道:“你说这里······是魔族的什么地方?” “魔界的历代魔尊都在这里出声,而后要在这里经过洗礼才能登上尊位,你说这里是魔界的什么地方?”魔尊耸耸肩:“小孩子过家家的秘密基地?” “那你带本该是敌人的我来着,没关系么?”黎音声音乍然冷了下来。 “原本本尊也觉得不合适,但是既然你想同本尊一起,倒也无妨!”魔尊笑嘻嘻的,突然凑近了些在他耳边轻声道:“何况你现在从里到外都是本尊的气息,已经是本尊的人了,这魔界你什么地方去不得!” “胡说八道!!”黎音被他突然的没脸没皮闹了个大红脸,甩手推开他:“就知道不能信你的!” “本尊确实没骗你,这里除了历任魔尊和他的伴侣从来都是不许旁人踏足的。”魔尊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也就你个成天想找死的,跟着本尊哪都敢去!” “·······”被戳中心事的黎音一时间哑口无言,随即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那也全是拜您所赐。” “好像确实是这样。”魔尊想了想还真认真地点了点头,拽过他的手把黎音拉到身边,另一手隔着衣服抚上他的背,道:“只是有一件事本尊很在意,就是你背上,为什么会有这道疤?” “!”黎音一怔,没有说话。 这个问题易云靖也问过,只不过那时黎音打了个岔略了过去。 “天界之臣,战场无眼,有个伤痕擦碰的很正常。”黎音侧过头,并不欲答他这话。 “睁眼说瞎话。”魔尊含笑看着他道:“说假话也不知装的像一些。” 神族的身体因着有着护体神魂所护,故此恢复能力特别强,轻易的刀劈斧砍的伤痕一般都不会留下痕迹,当初若不是魔尊剥了黎音的护体神魂让他挨了那些鞭子和刀砍,他也不至于伤成那般险些丢了命。 结果最后还是魔尊费了大力气救了他,只能说,出来混的,迟早要还。 “魔尊不信,何必来问我?”黎音冷冷地抱臂看着他:“我们好像也没熟到可以贴心相交地步!” “我们好像就在不久之前还是坦诚相待的,”魔尊带着暗示意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几番:“这么快就忘了?” 第234章 龙 黎音被他活活噎了一下,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扭着头不想理他。 魔尊却是心情大好一般将他拽过来,抓过他的手像哄小孩子那样轻轻拍了拍,道:“生气了?” “······” 魔尊的重点抓的真好,问题是这是生气不生气的问题么? 黎音转头就走真是一点都不想多理他,奈何魔尊却紧抓着他的手不放,还顺手往他手中塞了个冷冰冰的东西。 “若是生气了,本尊用这个同你赔罪就是了。” 黎音奋力地抽回手,见手中是方才魔尊从墙上摘下来的宝石,冷哼一声便毫不犹豫地要扔还给魔尊:“我不要!” “哎哎慢点!”魔尊连忙比了个别急的手势:“你要是就这么把它扔了,它会很伤心的!” 说什么疯话,不过就是块破石头而已。 黎音有些疑惑又将信将疑地收回手,突然感觉到掌中似乎有隐约的跳动的频率,宛如活人的心脏一般。 这个认知将他吓了一跳,他赶忙摊开手低下头仔细观察这块蓝色的宝石,却发现那宝石中浑浊之处已然不再是方才所看见的字符,而是一个不知何时成型的小东西,显然已经有了生命的迹象。 这是·····? 还不待黎音问魔尊,那宝石已然缓缓裂开,黎音赶忙双手捧着内中小小的家伙怕他掉出来摔到,不想宝石片片碎裂开后里面的小家伙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掌心中,几个呼吸间已然变大了几倍,同黎音的半个手掌那般大了。 小家伙一看就是魔界的生灵,应当是个小火龙,小小地咳嗽了两声还喷出了几星火沫子,却偏通体生的白白的,长着两颗尖尖的牙齿,身后生着个一寸来长的粗粗的尾巴,在黎音的掌心中不住地蹭啊蹭,发出了几声软软的叫唤,两颗小牙还咬在了黎音的手指上。 可爱的东西,就算知道它本质上是个怪物,这个时候却是谁也舍不得再扔一回的。 看到它,魔尊眼中有什么隐藏的极深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完美地掩饰起来。 黎音没有注意他,而是小心地捧着这个小家伙,小火龙很喜欢他,尾巴缠上了他的指节整个赖着抱了上去。黎音不由自主地心软的一塌糊涂,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板着脸拽过一旁明显憋着笑看热闹的魔尊,问道:“这是你儿子?” “嗯——”魔尊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忍不住要笑出来,道:“准确来说,是你儿子。” “???” 黎音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像裂开了一样,呆滞到了极点:“你说啥?” 手中的小火龙满足地咬着他的手指蹭了他一手的口水,还含糊不清地发出了几声疑似在叫他的声音。 “天地良心,这可真不是本尊做的!”魔尊举起双手以示无辜道:“这是历任魔尊都会有的王宠,唯有历劫归来后方能从这墙上取下来。” 他说到这笑了笑:“不过本尊不喜欢这东西就一直没来取,刚好看你一个人在魔宫中闲的无聊,所以便送你了,恰好,它还很喜欢你!” 哦,你不喜欢,送我了。 您这话说的可真是太有水平了。 偏黎音对着掌中的小家伙实在生不起气来,又怕声音太大吓到它,只得深吸一口气努力压着肚子里的一股火,低声道:“我不要!你把它弄走!!” “你确定?”魔尊挑挑眉:“它这会已经认了你为主了,你要是不要它,它真的会很难过的!” 像是回应魔尊的话,小家伙闻言委屈巴巴的一瘪嘴,两只大大的眼睛看着黎音,眨巴眨巴间竟是要流出眼泪来。 得,黎音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有些理解了当年师尊将他与凌烟捡回去那两天的心境。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爷! “·····错了,我错了祖宗!”黎音给小家伙擦了擦掉下来的泪珠子,天知道为什么魔族本该威武无限的火龙小时候是个这么能哭的:“我真错了,你别哭了!” 魔尊在一旁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你干的好事情,还笑话我!!”黎音恼羞成怒地抬腿踢了魔尊一脚,被魔尊闪身躲过了。 这要是换个人看,活活就是一家三口拖家带口还不忘打情骂俏。 但也只是像而已。 “本尊是觉得,终于能找到个东西治你了!”魔尊边笑边道:“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居然会怕这小东西哭!哈哈哈啊哈——”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左右同他动手也是个不切实际的事情,黎音索性脸一拉转身就走。 “哎哎!”魔尊快步上前两步拉住黎音,被黎音一把甩开,只得又紧跟了两步,无奈道:“本尊说你这个小月老怎么这般无趣啊!随便逗弄两句就火成了这样,明明在床上很······” “魔尊大人口下留德,这孩子还小,别什么污言碎语都在它面前说!”黎音回眸冷冷地瞥他一眼,被他捧在怀中的小火龙依言同魔尊小小的喷了一口火,可惜太弱还没喷出多远就散了,倒把自己又给呛到了。 “本尊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魔尊无奈地伸出一指头将不断咳嗽的小火龙戳趴下了:“这才多一会的功夫就对本尊这个真正的主人喷火,你可真有本事啊你!” 小火龙抱着头委屈地呜呜哭起来,黎音见状狠狠地瞪了魔尊一眼回手将他怼开了老远,捂着小火龙的头就大步走了出去。 “哎呀,真是······”魔尊笑着捂着方被黎音怼过的胸口不住苦笑。 待到黎音已然走得远了,魔尊才真正收了笑意,面无表情沉默地回过头,扫了一眼地上方才宝石的碎片和墙上已然变换的阵法,他背着手仰头凝望了一阵之后,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天意。 他随即睁开眼,宽广的衣袖一挥带起了无上的魔威,地上的碎片顷刻间被碎成了粉尘,随即被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过再也寻不到了。 有些东西,暂时还是不知道的好。 第235章 古神尊 凡界的一句妖魔鬼怪,把妖界,冥界,魔界甚至于避世的灵界都得罪了个遍。 所以说凡人不招其他五界待见是有原因的。 但是大多数神仙还就喜欢往人界跑,呆的乐不思蜀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是个神仙。 天界之臣多为仙位,为神位者甚少,为尊位者,除却天帝便仅剩一人,便是黎音等神仙的师尊,古神尊。论起辈分,天帝也要敬他三分,只是他常年云游在外,甚少回天。 而灶王爷与月老仙君是古神尊从人界的大街上用两根糖葫芦骗回来的这档子事情,在天界也是桩趣闻。 所以药神今天出门就被吓回来了。 “尊、尊者,您回来了!” 几千年不见踪影的古神尊就背手立在他的药神宫门前,仙风道骨端的是一身的风姿,同千年前离开时并无两样,眉眼甚至于还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意,但是心里有鬼的药神被他一笑险些吓破了胆,忙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生怕惹了这位尊者的不痛快。 “许久未回天,回来看看近日如何了。”古神尊温和地笑笑,声音云淡风轻:“如何?不请本尊进去坐坐?” “不不不!!您·····您请进······” 药神连忙鞠功又哈腰地将这个活祖宗请了进门,还赶忙召来了小药童,刚想吩咐什么,就见走在前面的古神尊回过头看向这边,道:“药神可是还有什么急事被本尊耽搁了?” “没有!!”药神的腰都不自觉立即挺了起来:“没有!小神叫他备些茶点来,您请上座!” 这种事一般是宫娥们来干的,但是现在也顾不上那许多了。 一头雾水的小药童匆匆出了门,药神擦了把脸上的冷汗,挤出一个赔着的笑视死如归地进了屋子。 好在古神尊并未有直接发落请他去冥界数人头的意思,只是低着头仔细瞧着药神今早方翻出来的一堆瓶瓶罐罐,神色凝重了许多。 药神咽了口口水心惊肉跳的,这时古神尊淡淡的一眼扫了过来,他差点腿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尊···尊者,”药神勉强笑道:“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需不需要小神去、去禀报陛下一声?” “不必。”尊者道:“本尊只是途径天界顺便回来看看,不多时就离开了,不必知会陛下了。” 言下之意你敢说出去就请好吧。 药神心里叫苦不迭,要么说当神仙的不容易,上头的闹别扭下头的就得两头跟着跑,不然一不留神两头得罪。 “那——那您——” “本尊随便看看,”古神尊状似无意地从手边的的一堆瓶瓶罐罐中捡了个长口细颈子瓶出来,问道:“这是什么?” “这·····”药神只看了一眼,冷汗瞬间连后背都湿透了。 天爷爷啊,怎么偏偏是这瓶!! “嗯?”古神尊眉头一挑地将瓶子放回去,倒也没继续追问他,而是又顺手拿起了另一个圆圆的瓶子,在指间摆弄了几番,扔给了药神:“那这个呢?” “······”药神赶忙伸手接过瓶子,看清了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僵在了地上。 “本尊出去云游几千年,本尊的送上来的好徒儿死的死疯的疯,本尊若是再不回来看看,剩下的那几个怕是也要被你们折腾到阎罗王殿去了!” 说着说着古神尊的声音乍然高了许多,不怒而威的气势瞬间压得药神大气也不敢出:“本尊不在,你们做的这是什么好事情!?” “尊、尊者饶命!尊者饶命!!” 心知怕是已然全数暴露的药神跪在地上不住连连磕头,古神尊沉着脸翻身坐于高位之上,冷声道:“饶命?本尊看你们一个个胆子大的也不用本尊饶了!” “这——尊者明鉴!”药神有苦说不出,只得不住地又磕了几个响头:“小神只是·····只是奉旨办事······” “很好。”古神尊一拍桌子站起身,缓步走至瑟瑟发抖的药神面前,点头道:“好一个奉旨办事!” “本尊怎么不知道,何时天界之臣奉旨办事,竟是要同妖界之物勾结去魔界给本尊的好徒儿下那般不堪之药了?!” 药神不敢说话,捧着手中装着情药的瓶子死死地埋着头,古神尊神色冷然地又拾起最初拿出的那一瓶子,横眉道:“还有这个,渊儿好好的孩子,竟然愣是被你们助纣为虐逼上了绝路!” 说罢他将那瓶子狠狠地摔在了药神面前,瓶身的碎痕顷刻间飞弹到了药神面上。 “说吧,他是怎么吩咐你的。”古神尊俯下身直视着药神,语气冷若万年的寒冰:“不然,本尊就以谋逆之罪将你发配到无间炼狱去,你在那好好反省一辈子吧。” 这可绝对不是威胁,神尊所降下的责罚,天帝都是无权干预的。这要是真罚了,那比去冥界数人头还惨。 “不不不、不要!尊者开恩啊!!!” 药神心中苦不堪言,眼下却是再顾不得隐瞒,为了保命只得一股脑如数全兜头招出来:“是·····是陛下命臣如此的!!” “本尊猜也是。”古神尊点点头,却并没什么意外的神色:“看你也没有胆子去坑害本尊的徒儿。接着说!” “这·····酒神大人入魔自打受了天罚起就已显了端遗,陛、陛下料定灶王不会说出来,便先不让臣等声张出去······” 古神尊闻言眼眸微转,不置可否。 “那这药,也是陛下叫你送的?”古神尊厉声道:“你可知这是何药?!” “这、这是······”药神着实不知如何解释:“这是陛下给酒神大人以下犯上的惩罚——” “那你们明知玄渊身染魔气他正极力压制,还给他送这种消耗侵蚀功体损耗修为之物?!!”古神尊勃然大怒,一脚踢向了药神,把药神踢了一个切咧滚到了一旁:“本尊看你们这位置坐的太舒坦了是吧?!” “尊者饶命!”药神赶忙又爬起来求饶道:“尊者息怒啊!!” “尊者何必心急啊。”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极轻的叹息声道:“药神大人不过奉命办事,王令如山,他又哪里违抗的了陛下呢!” 古神尊扫了一眼门外,冷哼道:“这会子来的倒及时,太上老君。” 药神听见这声音如获救星,眼前都是一亮:“老君!老君救我!!” 第236章 天命 “为人臣者尽人事知天命,为神者亦是如此,”太上老君走上前,一把将地上跪着的药神扶起来,对着古神尊施了一礼道:“久见了,尊者。” “呵。太上老君好大的做派,本尊还以为老君不认识本尊了呢。”古神尊广袖一甩声音冷然:“不过来的正好,省了本尊去挨个找你们的功夫。” 太上老君轻叹了口气,面上浮起了个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尊者之意本君明白,只是想来尊者也知月老仙君与酒神命中有此一劫,即便吾等不做什么,也是拦不住的。至于日夜游神,总归是命数已尽,尊者也明白。” 闻言古神尊面上的怒气消了些,却仍是怒不可遏道:“那照老君的说法,活该本尊的徒儿一个接一个地去送死么?本尊虽不理世事多年,凡事也没有这般不明不白的道理!” 到底是神威无上的古神尊,即便盛怒之下他的声音亦是不失稳重。 “尊者且先不必着急,有样东西现下就在本君府中,可否随本君出来一看?” 太上老君做了个请的收拾,道:“尊者想来此次回天也是来去匆忙,本君必不敢耽误尊者太久的时间。” “······” 古神尊沉默地看了他半响,扫了眼不敢说话的药神,收了些火气,广袖一甩走在了太上老君身前。 太上老君回头刚想示意药神赶快将东西收好,那边古神尊头也不回,扣指随意地对着身后弹了弹,指尖一个光球飞落于桌前,顷刻将那些来之不易的瓶瓶罐罐炸的粉身碎骨。 药神还没来得及心疼,就听见古神尊在不远处淡淡道:“这些东西本尊看着碍眼,也不用你收了。” 药神这一下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就是看着一地的碎片有点想哭。太上老君苦笑着摇摇头,也顾不上安慰倒霉到家的药神,便同古神尊一齐走了。 真是倒霉到家里头了,偏偏官高一级压死人啊! 兜率宫中的炉火常年不熄,因此整个九重天之上就属这一处最为温暖舒适,因着太上老君的特意吩咐,古神尊回来的消息还未传到陛下耳中,兜率宫之人便无人不知了,大老远的就见一片宫娥仙童跪地相迎。 “恭迎神尊!” 从古至今礼仪都是硬道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基本不管是来找茬的还是来砸场的,你跟他恭恭敬敬地笑脸相迎着,只要他来找的不是杀全家的仇,基本就不会再殃及无辜了。 神界都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不用说谁都懂。 古神尊淡淡应了声示意众人起来,待众人散去后太上老君将他引到了兜率宫的内堂之中,从高处小心取了个盒子,双手捧着交于他。 “尊者请看。” 古神尊面无表情地接过盒子,那盒子上装了一个小小的鎏金锁,他摘了那锁头后打开盒子,看清了盒中之物的下一秒神色微变,不住地锁紧了眉头。 太上老君递与他的,自是那把伤了他爱徒的魔刀。 “······太上老君,这是何意?”刀身上血迹未曾清洗过,古神尊看着那刀上长长短短的倒刺,想起那日爱徒身上深浅不一的伤痕,说不清的心痛。 “尊者可曾见过这刀?”太上老君反问道。 古神尊皱了皱眉头,手指虚拂过刀上斑驳的血迹和划痕,在匕首柄处那一处类似于字符一样的痕迹处停下了。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电光火花般擦过了他的脑海中。 “本尊不曾见过,但是······”古神尊道:“这匕首处的字符,同吾徒黎音背上的那一处伤疤一般无二。” 一时间,两人都未曾再说一字,但许多东西已然不需要言说了。 只闻得见太上老君一声长叹。 “阿音——”古神尊闭上眼,声音较方才沉重了不知多少。 “月老仙君的身世,想来当日尊者见到他时便已猜到了大半。”末了太上老君轻缓地摇了摇头:“尊者必当是尽力了,只是兜兜转转,太多事到底还是无缘强求。” “望尊者勿怪陛下所为,毕竟他凡事顺天而行,到底太多事情无可奈何,即便我们皆不插手,该发生的总归是拦不住的。陛下只是让时间推移地快了些,当初尊者那一卦,不是也算的明明白白么?” 那时方带了黎音凌烟回来,古神尊为黎音占的一卦便已是命中带灾之象,无法可破可解,甚至于是最坏的,不得善终的死卦。 坏到命中亲近之人皆无幸免。 知天命却不能改天命,这是天命于所有窥见未来之辈的惩罚。纵使古神尊已然竭力去阻止去挽回了,该发生的,该保不住的,该还命还债的,总是一个也逃不掉的。 古神尊不语,轻轻将那匕首放下,转身望向了兜率宫内炉火正旺的炼丹炉。 这亘古不熄的火炉,今日的火也仿佛弱了许多。 只是眼下,黎音并没什么功夫去计较天界发生了何事,他正卧在魔宫的大床上,捧着那只不吃东西的小火龙一个头两个大。 “祖宗,你是我祖宗行么?”黎音头都要炸了,深深地怀疑魔尊是不是看他日子过得太闲了存心想给他找点事干,不然这从石头里冒出来的活祖宗怎么天天净给他惹麻烦:“您看着啥好吃多少吃点,成不?” 那小火龙缩着腿坐在床上,学着黎音之前的样子,头一瞥愣是不看眼前堆的各样的精致吃食一眼。 跟黎音以前闹脾气不吃东西的样子一模一样,魔尊说这是他儿子真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前提是忽略他不能生和种族不太对的问题。 黎音这辈子从来都是当大爷的命,头一回在这小不点面前成了个孙子。 “你说你来这就没吃过东西,”黎音捂着脸愁的发慌:“你要是饿出个什么毛病来,那魔尊不知道又要怎么发疯找我事情呢!我可不想回头又被折腾的下不来床!” 想起那天几天不得不扶着腰走路的惨痛经历,黎音整个人不寒而栗。 第237章 养孩子真难 “你说的这个本尊倒是没想过,不过本尊觉得应当会很有趣。” 黎音一哆嗦,就看见方才还被他诽谤的正主正悠闲地从门外晃荡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石头。 “说起来,上次你说觉得本尊床上功夫不行,结果你倒好,还未等本尊同你细细探究一下本尊到底行不行这个问题,你就先晕过去了。” 魔尊把那堆石头往小火龙面前一扔,一撩衣摆坐在了黎音身侧,歪过头拄脸道:“本尊方才听你的意思,是想再同本尊好好探究一下这个问题?” 说罢视线还向下暗示性地移了移,瞟向了不该看的地方。 有些人在床上不怕死的时候什么都敢说,但问题是下了床基本上就是个赖账的什么也不敢说了,所以说男人床上的话基本都不怎么可信。 但是摊上个较真的,就只能自认倒霉。 黎音白了他一眼,一侧身挡住他的视线,耳根却不由自主地红了个彻底。 他实在没那么厚的脸皮,大白天地就同这不正经又心狠手辣到了家的魔尊开荤段子。 但是这一回头他才发现,小火龙居然开心无比地抱起了那几块他方才还嫌弃地石头,咔咔地啃得正欢。 那声音听得黎音都怀疑他方长出来的几颗小乳牙是不是都要被咯断了。 “······我说你什么毛病?”黎音俯下身无语地戳着那只疑似火龙的傻玩意,道:“绝食好几天,就为了等这堆破石头磨牙口?我记得你是只龙不是只鸡啊?” 黎音见过的所有生物,只有凡界的鸡有这个爱吃石子的怪毛病。 魔尊失笑,将他一把拉了起来。 “火龙刚出生都是不吃肉的,需要灵气滋补许久长齐了牙才会正常进食,所以一般他们都是先吃些魔界的灵石补灵气。” 说到这他无奈地摇头道:“他才多大,照你之前那么个喂法,才是要把它活活饿死了!” ·······我哪知道!这魔尊绝对是故意的,知道他急的不行也不告诉他原因,就放任他在那干着急,玩够了才悠闲地拿了吃的过来,这不摆明了要看他难堪么!! 像是回应魔尊的话一般,小火龙抱着石头对着黎音居然无比郑重地点了点头,白白的尾巴甩了又甩,随即又开心地吃了起来。 “就该饿死你个小没良心的!”黎音被眼前这一大一小气得胸口一阵犯堵,索性下了床长腿一迈就要出去,被魔尊眼疾手快地又拉了回来。 “本尊不就同你开个玩笑,你也至于生这么大气?”魔尊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我哪敢啊!”黎音头也不回,但是魔尊知道他脸上的表情肯定别扭到了极点:“这是魔界,您是魔尊,那玩意是魔界的至宝龙,我的命都是您救回来的,还哪敢同您置气啊!” 听听这阴阳怪气的,还说没生气。 魔尊心里笑的几乎打跌,面上又不动声色地把人摁回了床上,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本尊看你日日愁眉不展地才找了个小家伙陪你,你倒好,还埋怨起本尊的不是了。” 说的好像很冤枉一样。 “哦,”黎音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我不对。” 这事情发展怎么好像也不太对。 “你啊。”魔尊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真是同那酒神一起,吃本尊够够的!” 听他提起玄渊,黎音倒是终于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你要是烦了,把阿渊放出来顺便再把我丢出去,我觉得我们仨就都解脱了。” “······” 魔尊这一下倒是再不答话,只是复又坐到了他身边,伸手将他垂落在肩头的长发理到了耳后。 “最近还觉得冷么?”魔尊道。 “冷?”措不及防被问起这一句的黎音愣了一下哎,随即道:“倒是不曾了。” 魔尊身上的魔气经上次一折腾后又渡了更多在他的身体里,如今他在魔界几乎感觉不到那股魔气入体时阵阵的阴冷了,便是他魔化程度更甚的证明。 虽然较之过去几日身体轻快了许多,可深知其中原委的黎音心境却着实轻快不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魔尊对此事亦是知晓的,但是他突然问起这一句,那十有八九是没想什么好的地方。 黎音谨慎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却不想魔尊于此却并未再说什么,带着寒意的手顺着黎音的脊背滑落到了他的腰侧,隔着衣服抚上了那一块伤疤的所在之处。 那块地方分外敏感,黎音几乎是当时就浑身一颤。 “手不知道放哪就别乱放!”黎音伸手将魔尊放在他腰上不规矩的手拿掉,语气不佳道:“思春了找你宫殿里宫殿外那一大帮一大帮的魔女去,少在这成天缠着我。” “哦?”魔尊听了这话倒是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你说真的?你不是宝贝这身体宝贝的紧么,本尊要是真如此,你怕是要冲进来扰了本尊的兴了,那多扫兴不是?” “······”在说荤段子这一块,但凡要点脸的,还真说不过魔尊这个没脸没皮的。但是说真的,他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理亏到了家的黎音实在不想多同他说半句话了,冷着脸回身不理他。 恰好那小火龙刚吃饱打了个小小的嗝,肚子撑得圆滚滚的,见他一回身就迈开小腿向他跑过来要抱抱,结果在柔软的床铺上绊了一下,连着打了几个骨碌滚了过来,直接滚进来黎音慌忙张开的手心里。 “你这怎么吃得跟头猪一样?!”黎音戳了戳小火龙鼓鼓囊囊的肚皮,又看见方才他俩不留神间这小不点竟是将魔尊带来的灵石吃了个干净:“吃这么多不怕回头坏肚子啊!?还飞得起来么?” 说着捏了捏小火龙身后不断扑扇着的翅膀。 “呵——”魔尊笑出了声道:“这龙都要被你宠坏了。” “省得它以后跟你一样,”黎音头也不回道:“翅膀硬了就跑到各界去杀人放火到处惹是生非!” 第238章 惊怒 “本尊听着,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本尊。” 魔尊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下他的手,道:“小没良心的,旁的什么本尊养上几天还知道得了便宜给本尊卖个乖,你倒好,成天想着跟本尊拧着劲找不自在!” “······”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黎音一听一下子站起来,啪地使劲将魔尊在他头上的手重重地打掉了。 “魔尊若是当我是个什么新奇玩意,那你大可省省心了!” 黎音声音不自觉拔高了不少:“真不好意思,我从来就是这么个不讲理不讨人喜欢的性子,也学不会卖乖摇尾巴,况且魔尊身边从不缺那些会卖乖的,大可省了这方面的心思了。” 魔尊本是抱着逗逗他的意思,不想这人一打眼的功夫翻脸如翻书,越说越不像话,魔尊转眼间脸也冷了下来,眯起眼眼中有危险的神色浮起。 “你什么意思?”魔尊冷声道:“不要以为本尊如今宠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口无遮拦了!” “我可不敢!”黎音冷笑不已:“当初日夜游神的冤死,天界妖界的大战,还有我那一身的伤,这些都是拜谁所赐,我可是毕生难忘!” 两人目光交汇中皆是起了怒气,魔尊沉默了半响怒极反笑:“呵,本尊道你都忘了,看来你还记得啊!” “每天看见你的脸,我哪里能忘!”黎音忍无可忍终是尽数斥道:“你个混蛋根本就······啊!” 没等他说完下一句,就被魔尊狠狠地拽下来一把摔到了床上,魔尊的神色间染了怒气,通红的眼瞳死死地盯着黎音,黎音亦是不甘示弱地瞪回去,随即黑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魔尊压着他的两只手整个身子压了上去,吻住了那双在他眼前喋喋不休的烦人的嘴。 “松·····!!” 魔尊这回是真的气急了,这个吻简直是下了要咬死人的力气,黎音身量本就比他瘦弱了不少,双手被制被整个人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只得双腿气愤地不住地踢蹬着,使劲地在魔尊的唇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小火龙被他们激烈的动作扫到了床下,摔得生疼正委屈地抱着尾巴哇哇大哭起来,可是这一次却再没人顾得上哄它了。 “嘶——!” 铁锈般的血腥气在两人口中蔓延开来,魔尊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情绪翻涌不止,黎音将口中的血转头吐了出去,冷哼一声。 “说不过就要动手,堂堂魔尊就只剩这一点本事了么?” “对你,这一点本事恰到好处。” 魔尊冷笑,一手制住了黎音的手腕扣在他头顶上,另一手抚摸上黎音光滑白净的脸蛋:“让本尊好好看看,本尊花了大力气救回来的,是个······唔!!” 说话间魔尊脸色却突然变了,黎音只觉得腕上的力道一松随即整个身体轻快了不少,魔尊从他身上翻身起来,捂着嘴背过身,背影居然隐约在发抖。 这是怎么了? 即便憎恶魔尊到恨不得他立刻去死,但是阿渊的身体却是不能有分毫闪失的。黎音犹豫地坐起来,在这宽阔的大床上蹒跚的向前爬了两下,有些不确定道:“你······” 话未说完魔尊猛然间回过头,眼中原本通红的眸子此刻间乎红乎黑,魔尊的神色无比狰狞,像是想要叫他滚远些,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你给本尊老实点······”魔尊恶狠狠道,却又不像是对黎音说的。 ?! 黎音有些明白了,这是玄渊与魔尊两个魂魄在争夺身体的主权!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却突然间瞥到床单上的一抹艳色,那是他方才吐出来的那一口血。 该不会······ 黎音不敢确定,小心翼翼地又靠近了面上青筋已然尽数暴起的魔尊一些,方要伸手便被魔尊将手狠狠拍掉了。 “你要是想活——你就离本尊远点!!” 这话倒是对着黎音说的了,说的堪称声嘶力竭,魔尊正极力地压制着因着沾了黎音的血而暴起的玄渊的魂魄,对黎音大吼道。 在这么下去,两个元魂都会失控,到时候身体没了主控的意识,天知道会不会直接把黎音这个罪魁祸首直接掐死! 但是死心眼这种事情,你劝他是没有用的。 黎音不知道魔尊为何叫他滚,但是直觉上感觉到不能就这般撇下不管,他残存的仙气就剩了那么一星半点,若是能帮一帮阿渊也是好的。 思及此处他不管不顾地扑上前,死死地搂住了魔尊的脖子吻了上去,将最后的仙气以口相渡送入了魔尊的身体中,黎音的血也借由此再度进了魔尊的嘴里。 效果很明显,魔尊在短暂的挣扎暴走后慢慢安静了下来,原本推拒的双手慢慢攀上了黎音的肩膀,一手抱着他一手扣住了他的头,主动加深了这个血迹斑斑的吻。 待到放开时两人都有些气喘,黎音深吸几口气后方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玄渊带着悲伤的黑色瞳孔。 “阿渊!!” 黎音又惊又喜,抱着他死死地不愿意撒手,生怕自己看错了一星半点。玄渊满眼的疲惫,却仍是对他温和地笑着。 “阿音,趁现在,杀了我。这样魔尊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玄渊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从容不羁,搂着黎音肩膀的手又紧了紧,说出的话却叫黎音瞬间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啊阿渊?!”黎音瞪大了眼颤声道,手却不住抓住了他肩头的衣服:“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快·····”玄渊的脸色变了又变,脖子上的筋都根根爆了出来,他低下头不断地抑制住泛起的魔气:“我快要——” “阿渊!你坚持住!我······”黎音慌乱地话还未说完,就明显感觉到玄渊身上的颤抖明显停下了。 随即他缓缓抬起头,入目便是魔尊熟悉的红瞳。 “怎么了小月老?”魔尊虽然在笑,眼中却无丝毫的感情可言:“下不了手么?” 第239章 暴怒 “你!!” 黎音的眼眶瞬间红了,大喜大悲的失落和彷徨瞬间叫他恨不得掐死眼前占据了玄渊身体的魔尊,可理智却使他在伸出手的下一秒停住了。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你可再杀不了本尊了。” 魔尊缓声冷冷道,黎音直视着他,眼中的泪滴却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魔尊有力的双臂死死地箍着他的腰,黎音却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丝毫不挣扎,他的手握成了拳头,一下又一下捶在魔尊的肩头上,身子紧绷地弓了起来,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他的情绪已然是崩溃到了极致。 “·····啊!!!!” 黎音抓紧了魔尊肩头的衣服,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崩溃地放声大哭:“你——你、你把阿渊——还给我!!” “还给我!!” 这一刻,先前所有的温情,终于都不复存在了。 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含情脉脉和你侬我侬,隔着的只有血汗深仇,即便两人各怀鬼胎地都去伪装成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可是只要稍稍的一把火,就能所有伪装烧为灰烬。 魔尊眼神晦暗地看着他失控地坐在自己怀中大叫,脱力的奋力地捶打着自己的肩膀,身体还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眼泪像断了线一样不住地从他的脸上落下来,打的他的衣服那一块都生生的湿透了。 很难过么? 这个疑惑让魔尊手中使力将黎音紧紧地扣在了自己怀中,他先前所想的所有残忍的手段此刻通通再想不起来,黎音泄恨一般狠命地在他的肩头上一口咬了下去,血很快隔着衣服便透了出来,魔尊吃痛,但是并没有放开他,任他几乎隔着衣服咬下了那一块的皮肉下来。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样?魔尊突然有些头疼,这个酒神的元神已经对他影响到这般深了么? 不多时哭累了的黎音打着瑟在他怀中终于松了口,可眼神仍旧倔强地瞪着他,魔尊心念一动,伸手捂住了那双红肿的眼。 “本尊现在心情不好,”魔尊的声音亦是有些压抑:“你再这般看着本尊,本尊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 “······!”黎音张嘴说了句什么,但是痛哭过后的嗓音喑哑不看,听着只是一句含糊不清的嘟囔声。 “你说什么?”魔尊放开他道:“再说一次。” “我说,你有本事就弄死我!”黎音哑声道:“你来啊!!来啊!!!” 他已经完全崩溃了。 “你以为本尊不敢?” 魔尊本就火气正盛,此刻更是怒火中烧,一把将他又压回床上,神色亦是无比狰狞:“本尊想宰了你个不知天厚的小东西很久了!!你以为你是谁?!!” “那你来啊!!”黎音毫不畏惧地抬起手,照着对面魔尊俊朗的面孔就是清脆的一耳光。 “啪!!” “我跳崖那天就打定主意不想活了!你以为我怕这些?!!” 魔尊被打的些微一愣,随即眼中凶光大盛,看向黎音的眼神瞬间又凶又狠,属于魔族嗜血的凶气毫不压制地尽数从体内窜了出来,吓得床下的小火龙都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角落里不住哀嚎起来。 “打得好!”魔尊怒极大笑:“打得好!!” 对魔尊这一句的回答是黎音直接抬起头奋力地磕在了魔尊的额头上。 有些人不能杀也杀不了,但并不代表就没办法治他。 一般情况下两个血气方刚的撞在一起,不是要天雷动地火你死我活地玩命打一架,就是要天雷勾地火地狠命干一仗。 字面意思差不多,但是实际意思差很多。 衣料被扯开的声音渐次响起,显然两人属于后者,只不过再没了上次温存间依稀的美感,两人只是都急于寻求一种方式将情绪痛快地尽数发泄出来。 他俩这一架差点把床打塌了,结果是谁也没比谁好过多少。魔尊盛怒之中还留有几分理智没有直接把黎音弄死在床上,却也是折腾的死去活来。 间歇性响起的微弱呜咽声和痛吟声如同小动物般叫人心软,但是唯独到最后也没有听见一句求饶的声音。 汗水滴在黎音的脸上,就如同他之前的泪水,黎音手腕被他抓的泛青了一圈,粗重的呼吸间黎音的眼前若隐若现的一片模糊,再撑不住崩塌的神志,他双目一闭晕了过去。 察觉到身下的人突然间安静了许多,魔尊皱了皱眉,将他瘫软的身体翻过来,他已然没了意识。 又是这样。 魔尊垂下眼,眼中重重复杂的情绪渐次闪过,此时原本通红的眸子像滴入了墨汁那般染了黑色,两种颜色交替变换,几个眨眼间又恢复了原样。 若不是······本尊真想叫你这个祸害永远也醒不过来! 杀气已然不受控地溢了出来,可他抱起黎音的动作却是同方才不一样的温柔仔细。 床铺已然乱成了一团,汗水泪水还有种种暧昧的白色液体如数混杂在了床上,看的魔尊一阵心烦意乱。他扯了件干净的斗篷给黎音裹了,胡乱披了件衣服,低头仔细思索了一番,脚下一蹬便是已然没了踪影。 魔界之人没有人界的习惯爱入浴,只是简单的御水术就能清理干净身体。只是魔尊眼下心烦的紧,温泉什么的,消乏还是来的最好的。 唯独多了怀里这个活祖宗,还有方才瑟瑟缩缩却抱着他大腿跟过来的小火龙。 “下来。”魔尊甩了甩腿将火龙踢下来:“自己去玩!” 小火龙委屈巴巴地跑远了。 魔界火山岩下的温泉终年温热,魔尊退了自己的衣服,长腿一迈缓缓趟下水,半个身子没入了水中后他将岸上的黎音也抱了下来,这祖宗怕是做了什么噩梦,昏睡中还紧锁着眉头这个人瑟缩着蜷在一起。 肩上的伤碰了热水生疼的紧,魔尊却没都未曾动一下。 真是····· 魔尊抱着全无意识的他叫他坐在自己的腿上,为他稳住下滑的身体,指尖摸过黎音腰间那一块连蚀骨水都洗不去的疤痕,魔尊双目幽深,随即慢慢地闭上了那双已然掺杂了黑色的眼睛。 覆水难收,或许堵不如输。 第240章 不开心的小火龙 黎音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不疼的地方。 周遭大抵是泡在了水里,温温热热的本该很舒服,但是却激得他身上的各种难以言说的地方说不出来的难受。 还有只不太温柔的手摁在他的腰上。 这可真不是个醒来的好时候。 “醒了?”魔尊低哑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比本尊想的晚了些。” 不用睁开眼,他也能猜想到现在两人大概是个什么姿势。 白日宣淫,真是······ 算了,左右在这地方还有什么没发生过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发生的。 想到这黎音默然地睁开眼,心下五味陈杂,对上了魔尊正直视着他的双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 “······” 硕大的温泉池中水雾缭绕,除了彼此旁的一切皆是模糊不清,黎音沉默地从魔尊身上爬下来缓缓坐到了一边,看也不想看身上那些暧昧的红痕。 这次魔尊并未阻止他或是再开什么轻佻的玩笑,只是淡然地收回了视线,同他一样安静地坐在一边,他在温热的水中曲起一条腿,将胳膊搭在了上面,靠在石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害羞是不可能有的,但是总会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在。 安静的可怕的尴尬中,一阵扑腾的水声小小的传过来,黎音转过头去看,发现那只小火龙正嘿咻嘿咻地拍着水朝他这边扑腾过来。 它不放心你,非要抓着本尊过来的。”魔尊在他身后道:“它吓坏了。” 想也知道为什么,始作俑者却还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黎音不想理他,对着好不容易游到他身前的小火龙伸出手。 “啊呜——” 小火龙湿漉漉的躺在他手上,黎音把它小心地捧起来,火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光**前的点点红痕,不知所措地伸出小爪子一下又一下不住地轻轻戳着。 “啊呜······” 小家伙连声音都沮丧消沉了不少,尾巴都摇的无精打采,爪子紧紧抱着他的手指,可想而知是真吓得不轻。 毕竟养了它几天,看他这样黎音也有点心疼,可又转念一想心疼这玩意干什么啊,这货跟他身后那个罪魁祸首还不是一伙的! 思及此处黎音心下无名火起, 手上一使劲就将还在撒娇的小火龙拽了下去,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对着身后的魔尊就扔了回去:“还给你!!” “嗷嗷呜哇!!!!” 小火龙被冷不防丢飞了出去吓得魂不附体,照着温泉又厚又硬的石壁就飞了过去,魔尊听见声响猛然睁开眼,伸出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呜呜呜呜呜呜——” 这一下就不只是害怕了,小火龙呆坐在魔尊的掌心里,抱着自己头上刚长出来的几撮绒毛,呆愣地反应了一阵后委屈地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 “哎哎!!” 魔尊着实没想到黎音气急了连这个也扔,他自己也是个不会哄人的,那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还没他手掌大,又是魔界的至宝之一,他就是再烦也不能跟黎音一样一扔了之,只得伸手使劲弹了弹火龙的脑袋:“不许哭!” 可想而知小家伙哭的更大声了。 黎音背着身动也不动,铁了心就不管。 只是那背影细看,却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哎,小月老!”魔尊忍无可忍一手扒着他的肩膀将他转了过来,“你倒是——”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比手中的小家伙更让人心疼的,是眼下面无表情好似无知无觉的黎音。 他表情木然双目无神,眼珠转也不转地直视着眼前的那一小块地方,却又没有在看那里,好像只是单纯的发呆,给目光找一个存放的所在。 魔尊拧起眉,摇了摇他的肩膀:“小月老?” 黎音连目光都不曾错一下。 这是怎么了?魔尊试探地探向了他的天灵处,发现他体内的魔气此刻混乱至极,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丝仙气正拼命抵抗着魔气的吞噬,为他护着元神,两股力量打翻了天,黎音自己却像不晓得一样,只是呆愣着什么都不想管。 不用想,那仙气定是玄渊借他二人之前之事传到他身上的,同先前黎音所做的如出一辙。 这两个人,一个接一个上赶着找死! “啧——”魔尊咬牙哼了一声,捏了捏小火龙将它放到了温泉石壁边上,没好气道:“你先别闹了,这有个更严重的!” 小火龙听不太懂他说话,却也感觉到了眼前怪异的氛围,只得乖乖地慢慢安静了下来。 “小月老,”魔尊抬起手,指尖点上黎音眉心,水汽弥漫间黎音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毫无反应:“要是疼了,就叫本尊住手。” 随即一道细细的金光顺着他的指尖被从黎音的脑海中缓缓带了出来,黎音却只是眨了眨眼,一声未坑。 见状,魔尊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将仙气从仙魂中抽出来的疼痛并不比黎音之前所受的蚀骨之痛好受多少,可直至将他身体中最后一丝的仙气如数带出来,黎音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只是在最后时身体不受控制地软软倒下,额上出的汗证明他还有自我意识。 “你······”魔尊接住他,方要说什么,黎音却像突然醒过来那般突然动了动,随即捂住头一阵倒吸冷气。 “嘶——”黎音只觉得方才的意识好像又片刻的空白,身体再有反应时脑海中已是一阵阵的刺痛不止。“你又做什么了?!” “······” 魔尊不语,看他已然恢复了正常也是略松了口气,随即将那火龙从身侧一把抓过来塞进了黎音手里。 “你的崽子,自己养着。”魔尊冷声道:“养死了养活了自己看着办,本尊不给你收拾烂摊子!” 脑子方不那么疼了手中就被塞了这么个东西,黎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小火龙却已是被扔怕了,抱着他的手指再不敢撒手。 第241章 一线生机 “来。” 魔尊却像是看不到那样对他伸出手:“泡的够久了,再洗就头晕了,该回去了。” 黎音眨了眨眼,对眼前那只手至若惘然。 “你要喜欢在这呆着也可以。”魔尊无所谓道:“如果你喜欢一直不穿衣服在这里等着被路过的魔族看的话。” “魔尊大人都不在乎,我还怕什么?”黎音却笑了,道:“都已经被狗咬过一次了,还怕第二次么?” “······”魔尊挑眉,没想到他这脾气这会子又上来了:“你是不怕,不过本尊不喜欢本尊碰过的东西别人碰,特别是床上的东西!” 说罢瞬间不待黎音反应,一件披风已是兜头罩了下来,魔尊一揽手将他拦腰抱起,眼前的光景转瞬即逝间,他们已是回到了魔宫之中。 脚下一踩到地面,黎音便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了魔尊,披着宽大的披风赤足径自坐到了床上,手中的小火龙不知何时已经舒服地睡着了,正幸福地打着小小的鼾。 魔尊眯起眼,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微弱的烛光打在黎音此刻难得有些低顺的眉眼上,本该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惜只是假象,因为你永远也不知晓状若温和的人会不会下一秒突然暴起,然后咬下你肩膀的一块肉下来。 魔尊肩膀上的那块差点被咬下来的肉就是教训,不过他倒也不在意这个。 黎音把小火龙放在了枕头边还细心地掖好了被子,魔尊抱臂看了许久,这才忍不住出声道:“他是只火龙,不怕冷的。” 黎音充耳不闻,安置好了火龙后就默默地爬到了床角的一处将自己窝起来抱着坐着,缩成小小的一团,同那日魔尊回来找他时一模一样的姿势。 看上去很委屈,但是其实他只是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没有多余的想法。 但是魔尊看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的印象里黎音现在应该张牙舞爪地跳起来指着他鼻子大骂或者是把他的魔宫砸个稀巴烂,但是这些都没发生,黎音在那安安静静的,像个丢了东西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就是不正常。 魔尊走上前,将床边的帷幔撩起来跨坐上床,道:“这是同本尊闹脾气?本尊可从不知道,那位古神尊最引以为傲的小徒弟,只会胡闹和哭了!” 听见了恩师的名号,黎音却依旧没有反应,连眼神都吝啬于分给他一个,只是仍旧保持着方才呆愣的姿势一动不动。 “…………” 魔尊不悦地上前一把扣住他的下巴抬起来:“你最好给本尊出点声音。” 黎音神色冷淡地看着面前的魔尊,这一次他没再愤怒地打掉下颚上紧捏着的那只手,只是淡淡地垂下眼,连话也懒得说了。 方才他清晰地想起来,自己身体先前不对劲的感觉,竟是阿渊同他一般,将仅剩的仙气借着魔尊的举动为他渡了过来。 若是再任性或是胡闹,只会让阿渊更难捱,这个突然的认知叫黎音没了脾气,整个人都有些慌了。 他们眼下皆是深陷桎梏之中,眼下该怎么办才好······ 或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又在发呆。”魔尊有些不耐的放开手:“装傻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魔尊。” 黎音闻言眨了眨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轻声道。 “呦,还会说话啊。”魔尊直视着他,不放过他面上的丝毫表情变化:“如何?” “我读过《战魔录》,”黎音答非所问道:“天界之物,你可听过?” “那东西你们也信?”魔尊不屑地嗤之以鼻道:“不知哪个宵小之徒胡乱捏造的罢了。” “若真是捏造,”黎音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为何我的血,你会有反应?” 魔尊略微变了脸色,随即面上阴沉了几分,魔宫之内温度骤降,黎音隐约感觉到有些冷了。 “所以,”魔尊嘴角带出一丝冷笑:“你想通本尊说什么?谈交易?” 若真是那样,那魔尊杀不得黎音,黎音于他而言就是最为头疼的存在。 俗话说,有便宜不占大傻子。 “你同本尊打的赌已经必输无疑了,”魔尊道:“那玄渊的元神已经几近消磨殆尽了,灵魂也已然被本尊吞噬的所剩无几,即便你再有本事能将他唤出来,也不过是加速了他的消磨而已。” 像下审判那般,魔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我没什么本钱同你谈交易,”黎音将自己环抱住,头叩在臂弯中闷闷道:“只是想,或许有一样东西,你控制不了。” “哦?本尊倒是真有几分要佩服你的毅力了。”魔尊挑眉道:“你说什么?” “·····” 黎音没有接话,而是突然跪坐起来,伸手抚上了魔尊的心口。 “若是阿渊真的被你完全吞噬了,”黎音轻声道:“那他的灵魂,他的感情,也都在这里,对吧?” 魔尊一时间没有接话,他下意识猜到了黎音想要说的话,却不知如何反驳。 黎音说的,恰是他最无可奈何的一点。 “若是如此,我或许也不是必输无疑。”黎音的指尖点了点魔尊的心口,仿佛能听见玄渊炽热的心跳声:“不是么?” “作为代价本尊是杀不了你,”魔尊的眼神充斥着重重的狠意:“但是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本尊就拿你毫无办法。” 黎音低着头,噗嗤地笑出了声。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多费这么多功夫了。与其去装着看不见,倒不如顺着走,或许来的更快些。” 黎音抬起头,突然扑上前,一把抱住了魔尊,魔尊措不及防地接住他,两人躺靠在了床上。 一旁熟睡的小火龙被震得摇晃了几下,不满地哼唧了几声。 “你———!!” “我做月老的时候,痴男怨女见的多了。” 黎音伸出手指抵在魔尊欲开口说话的唇上,轻轻笑了笑。 “魔尊大人想是不曾听过,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故事。” 魔尊的眼神又变了。 第242章 重回人界 “听上去是个很有趣的主意。” 半响魔尊笑了笑:“所以,你是想借着之前酒神对你的感情来困住本尊?” “有何不可?”黎音神色平静:“我们赌的可都是自己的命,那又有何不可拿来当赌注的?” “那你是哪里来的信心呢?”魔尊直视着他:“这么快,就忘了本尊以前曾经如何废了你么?” “自是记得。”黎音不紧不迫缓缓道:“可是我也知道,我还在这里,就是这份感情对你有影响的证明。” 两人保持着紧密相贴的姿势,空气中烛光跳动的声音微弱作响。 “本尊现在是真的开始期待了。”魔尊抬起手摸过他的脸颊:“期待最后,你的一切失望落空的时候,该是什么精彩的表情。” “我不会输。”黎音垂下头,抵在魔尊的心口上,道:“不知道魔尊敢不敢,接我这一招?” 一时间寂静无声。 “有何不敢。”魔尊轻笑,将手摁在他的发上:“如果你想玩,本尊乐意奉陪。” 黎音一动不动,心底却是长长的,慢慢舒了一口气。 他赌赢了。 “那现在我们可以有很长的时间慢慢讲故事了。”黎音道:“在那之前,我想去一趟人界。” 魔尊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道:“本尊还以为,你不会再想回去了。” “确实不想了,但是有些人,我想最后看一看。”黎音的声音很轻却没什么情绪,就像在说一件同自己并无干系的事情。 当时走投无路无可奈何,如今有了余闲,就总贪心着想要更多。 “既然魔尊不怕被我蛊惑,那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魔尊不会不答应吧。” “…………” 魔尊沉默了片刻,随即拍了拍他的头:“你啊。” 还真是能在不经意间就把本尊拿捏的死死的。 这场赌约的结局肯定会很有意思,但是赢的人绝对不会是你。 既然如此,偶尔放纵你片刻,倒也无不可。 匆匆一别至今日,人界已然又是几年的光景了。 魔尊带着黎音隐了身,穿梭于人界如今已经天翻地覆的街市中。 昔日已然有些落魄的月老庙如今被重新整装了一番,黎音只是扫了一眼就扭过头不愿再看,倒是魔尊瞧着若有所思,在月老庙前停下了脚步。 “本尊记得,”黎音在一旁抱臂不语,魔尊道:“这里是你同你的情郎初次相会的地方?” 这里是一切孽缘开始的地方。 “啊,是啊,”黎音抬起头,安静地仰望着神庙中间金碧辉煌的牌匾:“托你的福。” “说的也是,那走吧。”魔尊揽着他不由分说地大步跨进了庙门:“总要回忆一下当初的遗憾,不是么?” 黎音被他带的一个跄踉险些绊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魔尊的反应有点不太对。 易云靖那会,听说他和楚秋然来的亲近,好像也是这么张脸这么个表情。 黎音撇了撇嘴,再一转头时径直愣住了。 他方才还在腹诽的人,此刻着了一身他看着无比眼熟的便装背对着他呆立在神像前,无声地仰望着他的雕像。 难怪今天的月老庙居然没有人。 魔尊显然也没想到居然会在此见到他,不过他见黎音扭头就要走,便掰着他的身子把他整个人又转了回来。 “他又瞧不见你,”魔尊上下打量了黎音一番:“你这般急着走做什么?” “姻缘已断,当初既然已经说了不必再见,如今又何苦再自寻烦恼呢。”黎音低着头,表情有些晦暗不定,就是不去看易云靖的方向:“他同我早已无瓜葛了,难不成魔尊对我过去还有这般的兴趣?” “这么说的话,本尊当然有。”魔尊放开他,背过手悠闲地晃荡到了易云靖的面前,仗着他看不见自己编左右肆意地打量起来:“只能说到底只是个凡人么,老的真快啊!上一次见他,还不是这么个模样呢!” 听得他说的黎音心下一动,却仍旧执拗强忍着地背过身,不再往那边看一眼。 易云靖听不见他们说话也看不到他们的到来,只是当那一阵隐约的风从他身侧吹过时,他整个人愣了一下,猛然回头环顾了半响,见四下依旧无人,这才带着苦笑回过了头。 “小音啊,”易云靖对着神像喃喃道:“你看,朕这么多年未曾找到你,都出了幻觉,以为你回来了!” 明明当初的尘缘已了了,可听到这话时,黎音胸口仍是一阵抽痛。 他曾经,真的很想同他一齐平安喜乐,是他自己亲手推开的,如今又在这做什么情深意重呢? “朕不相信你死了,可是你在哪呢?”易云靖慢慢走了几步上前,他已然不年轻了,岁月的风霜在这个曾经年少英俊的少年脸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加上这几年煎熬心血,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你在哪呢?告诉朕你还活的好好的,朕也就死了心了。” 易云靖手中持着块明黄色的物体,魔尊上前细细看了看,竟是那块曾经被黎音随身带了几年之久的盘龙血玉,黎音跳崖之前将其扔还给了他,本该已是片片碎裂的,可易云靖找了最好的工匠修补了数日,竟真的又修复成了一块完整的玉。 只是那上面条条的裂痕,到底是无法恢复如初了。 不知为何,魔尊看着场景,无端觉得有些恼人。 黎音背着身子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听着易云靖在那里自说自话:“当年朕第一次见你,也是七夕佳节,你说你是月老仙君,那朕如今在你的这月老庙同你说话,你可听得到么?” 自然是听不到的,因为月老仙君早已不在天上受凡间的香火了。 他入了凡尘红尘中,熬了万般的苦难,如今仙身不在神魂染尘,无可奈何却又必须活着。 原来今天又是七夕了,怪不得一路上张灯结彩的。黎音闭上眼,垂于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了起来,死咬的牙关都几近咬出了声响。 红尘中人,该忘的忘不掉,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第243章 对面不相识 “这么舍不得?”魔尊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黎音背后,扣起他的手道,语气阴沉道:“不若本尊让你显个形,叫你们再好好叙叙旧?” “不要!”黎音下意识地摇头拒绝,头都不回一下:“·····我不要。” “哦——”魔尊意味深长地扭头看了易云靖一眼:“本尊可看那小皇帝阳寿快尽了,你若不看看,怕是再也看不到了也犹未可知啊!” 黎音闻言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对啊,易云靖是个凡人,总会有生老病死,大起大落了那般多的岁月,又扛着那般沉重的命格,阳寿熬到了如今,已是非常不易了。 “咳咳咳——” 正想着,身后传来阵阵的咳嗽声,黎音红了眼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陛下!”已然苍老了许多的刘公公从外面跑了进来,从黎音的身侧穿过,将一件薄斗篷仔细地为易云靖披上:“陛下,您近来伤寒未愈,这庙里又阴又凉的,您身子——” “朕知晓。”易云靖挥手示意他不用说了,接过刘公公递来的绢布擦了擦嘴角,却发现绢布上竟是被不经意间擦上了几丝血丝。 “陛下!!”刘公公瞬间吓得声音都变了几分:“您在此地稍等!老奴这就传人带您回宫传御医!” “不必了。”易云靖抬手将他拦下了:“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的神情淡漠的像是已经习惯了生死,毫不在意了。 “可······”刘公公急的声音都带了哽咽之声:“您——” “你觉得,”易云靖见他这样,突然笑了,道:“朕现在同死了有什么分别么?” “!” 不仅是刘公公,这话听得不远处的黎音都是心头一颤。 “知道你是为朕好,”易云靖拍了拍刘公公的肩膀,道:“不过朕如今一年也只能见他这一次,你总要让朕好好陪他说句话才是吧。” 说罢还有些蹒跚地走上前,抚摸着神像高高的神台:“你说是吧,小音?” 是你个大头鬼啊!! 黎音很想对着他大喊一通再狂骂他一番,可是喉口被不知名的感情尽数堵住了,半点声音也梗着发不出。 魔尊站在他身旁不说话,倒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或是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只是神色阴暗地杵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啊,”刘公公犹豫了几番,仍是忍不住道:“陛下已经又找了这么多年了,小公子他说不定已经·······” “朕知道。”易云靖淡淡地摇摇头:“小音他不是凡人,若是他不想让朕找到,就像之前那些年那般了无音讯,人间消失了一般也是很容易的。” 黎音猜,易云靖大抵是没告诉刘公公他的身份,但是刘公公是何等心明眼亮之人,重重怪异的迹象,就算不告诉他,他自己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兴许小公子在什么地方好好活着呢,只是不方便同这边知会。”刘公公擦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沾上的水,涩声道:“就像当年陛下去楚大人那里时,不就见到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公子么!” “他离开了朕,在哪里总归都是开心的。”易云靖脸上带了几分寂寥又落寞的笑意:“是朕错了,给不了他应得的快乐,还将他卷入了那么多是非中,他不原谅朕是对的。” “可陛下那时候的处境,小公子也是一清二楚啊。”刘公公道:“陛下也只是为小公子的以后·······” “以后么。” 易云靖脸上连那一丝的寂寥也看不见了,提及了过往他的面色又惨白了几分:“朕赢了,可是你看,他不在了,朕的这一切,好像都没了意思。” “······”刘公公低下头,一声不敢吭。 黎音亦是低着头,眼眶酸涩,他本以为自己又哭了,可是摸了摸脸却是干干的,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像个女子一样,真是。黎音无声地苦笑了半响,却是压抑不住心头涌起的酸涩。 魔尊默不作声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没由来的有些不爽,他方要回身做些什么,却被黎音一把拉住了手。 “怎么?”魔尊看着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手,扬头道:“舍不得?” “这同你没有关系。”黎音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左右他活不了多久了,你不要动他。” 魔尊挑了挑眉,眼底有危险的光涌动。 “你说,”易云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向了黎音的方向:“朕今天是不是能见到他?” “可小公子不在这啊——”刘公公低声:“您进来之前禁卫军已经把这里的游人清了,眼下也在外头守着,只是并未看到疑似小公子的人啊!” “是么?”易云靖的目光依旧直视着那个方向,明明空无一人,可他就是觉得那里好像有什么:“不知为何,朕总觉得,今天他来了。” 那目光如芒在背,仿若穿透了一切的伪装看到了他,黎音的呼吸都连带着一滞,刘公公疑惑地又四下看了看,道:“陛下——确实无人啊!” “是朕老糊涂了吧。”易云靖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目光也终于从黎音的身上错开了:“许是近来做梦做的多的,总以为他还会回来。” “陛下,老奴扶您回去休息吧。”刘公公终于忍不住上前,轻轻扶起易云靖的胳膊,道:“您今日的药还未喝呢!” “那时候他总埋怨药苦,朕还不以为意,”易云靖道:“如今看来,竟是现世报全报在了朕的身上,朕也被人成天逼着喝药了。” 语气无奈却又带着不明不白的解脱意味。 “小音,”易云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神像:“这或许是朕最后一次来看你了,你若是能听到······” 说到这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算了,你还是别听到了,或许死了,还就能再见你一次了。” 黎音听了这话,终于忍不住想要回头去看一看,可他这一下还未待反应时,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魔尊却是突然将他整个人猛地拽进了怀里,抓着他的头发使他吃痛不由得仰起头,随即重重地吻了上去。 第244章 你吃醋了 “唔…………!!” 这一下吻的又凶又狠,明显是发了狠了,黎音被他吻的喘不过气,费力地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住推拒着。 魔尊却是丝毫不放,大有直接捂死他的架势。 直到易云靖已然从他们身边无知无觉地经过,走的连背影也看不见了后,魔尊才放开了他。 “你发什么疯?!” 黎音下次推开他,连着后退了几步,生怕这喜怒无常的魔尊又突发奇想干什么事情折腾他。 “你现在是本尊的东西,本尊想如何就如何。” 魔尊亦是黑着脸,扔下了这一句便上前扯着他大步离开:“这地方本尊看着” 黎音只是诧异了片刻,随即心下有些明白了。 魔尊这是·····吃醋了? 这个认知叫黎音不得不收起了方才还有些伤感的情绪,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你自己要进来找刺激的,做什么回头又要同我发脾气! 话是这般说,但是魔尊自己永远不会反思,只是烦躁地拉着他匆匆离开。黎音叹了口气,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充斥着无数回忆的月老神像,却在不经意间发现神像的脸上竟是又有血泪缓缓流下! 就同那时在长思堂中看到的一样。 黎音来不及再细看,已然被魔尊大力地拽着离去了。 易云靖的龙驾已然去的远了,黎音出门时只远远地瞥见了一眼浩荡的人群。 再会无期了。他在心中默念。魔尊见他神色有异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便拉着他往别处去了。 有些人终归是过,只是匆匆一眼,便此生再也无缘。 龙驾远去,众人跪地朝拜,唯独他们两人依旧隐身从街市的另一侧穿过,魔尊走在前面脚下不停,几次险些踢到了路上跪地膜拜的路人。 黎音在他身后被他几次都差点带倒,手上的力道却箍得他死死的,他正忍不住要抗议两句时,魔尊却突然停下了,黎音险些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你——”魔尊背对着黎音,却突然不明不白地冒出了一句:“会不会做刺绣?” “·····” 黎音在那一瞬间,恨不得把眼珠子瞪脱框了。 “你猜我会么?”黎音实在不知道给这位时时刻刻都奇思妙想的魔尊摆什么表情好:“我是个大男人!” “你成天哭唧唧的,说你是个女的怕是也有人信。”魔尊哼了一声回过头,神色已经平静了不少:“不会就去学!回去了本尊找人教你,你去——”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黎音听不下去打断他:“我学那个做什么?!” “你去学好了,给本尊做个钱袋子出来。” 魔尊并不理会他,而是顺手指了指一边小摊上卖的钱袋和荷包。 “做什么要我去学??你喜欢你自己买啊!”黎音刚反驳了两句,却突然想起方才易云靖的腰上,好像就别着曾经那个他送的钱袋,只不过因为年头着实太久了,边角上有许多的旧色,看着同他那一身精致的龙袍格格不入。 方才魔尊好像盯着那个看了好半天。 “······你存心的吧你!”黎音咬牙切齿地终是忍不住抬腿朝魔尊踢了一脚,被魔尊反身躲过了:“你吃醋就吃醋,你折腾我干什么?!好玩?!!” “吃醋?”这个陌生的词语听得魔尊不住皱眉道:“本尊从不沾那些人界的饮食,谈何吃那东西?” 真是又来一出鸡同鸭讲。 黎音捂着心口只感觉自己快要被气呕过去了,方才仅剩不多的伤感也连带着都烟消云散了,他气冲冲地甩开魔尊的手,道:“真是病的不轻!” 出了这么个小插曲,黎音也不敢再耽搁了,他来人间的本意是去看看楚秋然和绿婉,当初走的时候并未同他们告别,如今都已经过去了数年,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 魔尊低头看了看被甩开的手,神色暗了暗,随即上前一把搂住黎音的腰,脚下足尖一点已是腾空飞入了云端,短暂的诧异后黎音撇撇嘴,安静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虽然黎音不想理他,但是不得不承认,飞比走路来的要快上许多。 罗玉山附近,楚秋然的院子已然比从前大了许多倍,显然许久之前被扩建了,刚落下至门口,黎音便听见了内中传来的阵阵读书声。 “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一声又一声,不过不是楚秋然的声音,而是阵阵孩童软软的童稚声。 嗯?黎音从大敞的门中穿过,发现已然恢复了一身书生打扮的楚秋然手中持着一卷书卷,正站在院子中,身侧坐着一个又一个的孩子,正随着他摇头晃脑地读着《论语》。 楚秋然面色也成熟了许多,脱去了当初的稚气,带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看来他这是不做官了改做教书先生了。”魔尊凝视了院中之景片刻,道:“倒是比做官合适多了。” 黎音哑然,楚秋然那半斤八两的墨水他清楚,什么时候都能做教书先生了? “先生,这句‘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是什么意思啊?” 他正想着,一个略大一些的孩子站起身,指着书中的一句话问道。 “这个啊。”楚秋然想了想,道:“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不了解你你还不生气,就不是君子所为了!” ······ 他解释的一本正经,那孩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坐下了。 黎音绝望地捂住了脸,连一旁的魔尊脸上都带了几分惨不忍睹的模样。 这怎么一别数年,楚秋然还是这老样子,他自己上梁歪了不算,还得带着下梁一起歪! 陆续有旁的几个孩子发文,楚秋然正耐心地一个一个给他们解答,只是答得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意思天差地别,听得黎音一阵头大,忍不住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重重地朝楚秋然的头上砸去。 “哎呦!”楚秋然正低着头,被不知从何处打过来的石头不偏不倚地砸了脑袋:“你们反了,敢打先生了是吧?!” 第245章 故人往 你才反了! 黎音气得脑壳头:“这误人子弟的,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胡来!!” “本尊觉得他倒是活的很开心。”魔尊笑了笑:“估计比他做官来的开心多了。” 楚秋然四下看了半天发现所有孩子都颤颤巍巍地看着他,好像并不是他们打的,楚秋然捂着脑袋想了想愣了一下,随即眼前都亮了。 “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温熟书,知道了么?” “好——” 待孩子们都陆续地离开后,楚秋然站在原地环顾了一圈,道:“阿音?是你么?” 黎音看了魔尊一眼,魔尊耸了耸肩,将他的隐身术法解除了。 “秋然。”黎音上前几步,轻声唤他。 “阿音?!”楚秋然闻言又惊又喜地回过头,被黎音兜头就照着脑袋一顿狠捶。 “哎呦!!” “我叫你不是君子所为!我叫你当先生!我叫你误人子弟!!!” 黎音气得使劲抱着楚秋然的脑袋不撒手拼命捶:“我这才走了多久,你大爷的你就这么教书的!!!” “哎呦——”楚秋然抱着脑袋不敢还手:“阿音我错了阿音!别打了!!” 魔尊抱臂杵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并不打算制止。 “呼——”终于打够了的黎音松开手退了两步,喘了口气,道:“一别这么久,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 “阿音你走了,也没人打我,我就想如何就如何了······”楚秋然抱着头,有些委屈道:“结果你还真是一见面就打人啊·······” “不打你真是对不起你拜过的我当老师!”黎音取消了些拍了他的头一巴掌:“就你这点水平,也敢当先生教书,也不怕把人家孩子带坏了!” 楚秋然捂着头傻笑着不说话,一扭头突然瞥见院子中站了另外一人,有些诧异道:“阿音,这是你的朋友么?” “······算是吧。”黎音扫了眼面带笑意的魔尊,道:“说你呢。” “本尊么。”魔尊方要说什么,楚秋然就一脸恍然大悟般道:“我知道了!这是阿音你的心上人是吧!!” “······” 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黎音脸都绿了刚想再动手,魔尊却笑眯眯地搂过他的肩头,道:“是啊,初次见面,幸会了。” “喂喂喂,你——”黎音刚扭头怒视魔尊要说什么,又被楚秋然堪称及其兴奋地打断了:“太好了阿音!你终于找到意中人了!!” 怎么听着好像他没人要一样? 不,重点是他在说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 “来来来,快进来!”楚秋然一脸兴奋地拉着生无可恋的黎音进了屋子:“许久不见了,快进来坐!” 也不知道这人真傻还是装傻,魔尊忍不住笑笑,跟着他们也进了屋子里。 楚秋然的房间布局同之前黎音在时差不多,但是显然已经被重新整装过了,屋子整体大了不少,用具都换了新的,但也没什么昂贵值钱的摆设。 “我那会辞官的时候没拿钱,就带了几件衣服就走了。”楚秋然不好意思地挠头道:“结果陛下派人追到这里,说什么都要把房子重新整装整装,还送了黄金万两,不过我没敢收——” 估计不是给你的,是怕万一黎音回来了住的不舒服吧,魔尊想了想突然又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管他那么多,”黎音甩甩头,显然不太想听见陛下那两个刺耳的字眼,道:“看你现在,过得大抵还不错?” “嗯嗯。”楚秋然连连点头,抓了黎音的手握在掌中,道:“当初阿音你走的时候把我吓坏了,谁都不知道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又被陛下关起来了——” 说到这他还叹了口气:“只不过当时陛下的样子是真的,太可怕了······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但是我不相信,结果你真的回来了!!” “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魔尊把他的手打掉,颇有些不悦道。 “哦哦,对不住,我一时激动,忘了阿音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楚秋然赶忙收回手,对着魔尊连连道歉:“对不住!” 黎音已经懒得纠正他地认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而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的问题:“他们?还有谁?” “就刘公公啊,还有绿婉和许公子,就连李都尉大人都·······” 话说到一半楚秋然突然使劲地一拍脑子,道:“坏了!阿音你们快躲起来,今天——” 黎音还未疑惑他说的什么意思,门外便已传来了他所熟悉的温婉女声。 “楚公子,”绿婉在门外轻轻敲门,柔声道:“我们来打扰了,您在家么?” “啊——”楚秋然刚有些为难地应了一声,一转头间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黎音和魔尊便已凭空消失了一般没了踪迹:“啊!” “楚公子?”绿婉被他叫的吓了一跳,敲门的声音不自觉地重了些:“出了什么事了么?” “楚秋然?”站在她身侧的许星河也忍不住出声道:“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 暗自感叹着阿音真是厉害,楚秋然忙不迭地匆忙上前将门打开:“抱歉抱歉!方才见了只老鼠,吓了一跳!” “老鼠?”许星河迈进门,皱眉道:“你住这地方住的高,不该有老鼠啊?” “啊······兴许是看错了吧。”楚秋然心虚无比道:“坐坐坐!” 绿婉如今已然有了身孕,挺着肚子不大方便,许星河仔细地扶着他坐下,又拉开凳子坐在了一旁,摸到凳子上隐约的余温突然愣了一下。 “今天有人来么?”许星河转头问楚秋然道。 楚秋然正在泡茶,闻言手一抖,打哈哈道:“没有啊!这从来就我一个,学生们的高堂都不怎么来的,谈何人啊!” 许星河不语,眼眸却是微垂了下来。 站在他身侧的隐了形的黎音见到此景,心头隐隐犯疼。 不怪楚秋然叫他躲起来,许星河来了,他确实不能见。 到底是他的缘故,害他家破人亡,最后一个亲人也没剩下。 第246章 回来了么 许星河低头摸着身下圆凳的花纹,若有所思地没再说话。 倒是绿婉见这两人气氛有些尴尬,笑着岔开话题道:“瞧我这记性!楚公子,这是我在家中备好的一些点心,望楚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许夫人的手艺自然是好的,”楚秋然谢过赶忙接过了那个有些重量的圆食盒,道:“只是夫人如今有了身孕,还是最好少些操劳才是啊!” “我就是个闲不住的脾气。”绿婉掩唇轻笑:“原先伺候主子伺候惯了,这一时三刻闲下来,倒不知能做什么了!” “我也总说她这些,奈何她就是不听。”许星河淡淡道:“沈府虽然败了许家到底还是有些积蓄在的,我的许夫人怀着身孕还日日这般亲自下厨,是我这个做相公的不是了。” “相公你可别这么说!”绿婉拍了拍他放在桌上的手,柔声道:“妾身自愿为相公下厨,怎么能叫操劳呢?” “······” 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有点碍眼的楚秋然挠了挠鼻子,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 “那个——”楚秋然绞尽了脑汁想找点话题出来:“沈念最近怎么样了?” 许星河叹了口气,道:“如何说他也不愿再为官了,只近日开了个书堂,随他开心去卖卖古书了。兴许过一阵他想开了便换一份差事做也说不定。” 他说的轻巧,黎音却有些听不下去。那些过往如鲠在喉,但说到底,总是无辜之人白受牵连。 唯独欣慰的是如今绿婉已经嫁给了许星河,看来过得很幸福,许星河大抵是不做官了,身上也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金边官府,而是换成了较普通棉布稍好一些的绢布。绿婉较原来在宫中时丰盈了些,许是有了身孕的缘故,说话都比原来声音更轻了些。 只是举手之间,腕上的那根红线若隐若现。 黎音低下头,心下五味陈杂,不自觉地抓住了魔尊宽大的衣袖,魔尊看也不看地将他的手握在手心中。 也就这种时候你能乖些,魔尊腹诽道。 “那就好,那就好······”楚秋然连连点头,掏出了块轻薄的锦布垫在绿婉手腕上,为她细细诊脉后神色变了变,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匆忙起身,回了屋子中不多时又出了来,取了一个包袱递与了绿婉。 黎音瞄了一眼那包袱,不知该不该阻拦他,当年楚秋然喂他喝催产药的事情他至今都没敢忘,许星河也是胆子够大,敢找这么个半吊子医师来给自己的孩儿看诊,连药量都抓不清,这能行么? “许夫人的脉象平和,只是气血有些虚不受补,”楚秋然道:“这是当年我辞官时陛下所赏的血燕和一只老参,成色都是上佳的,我也用不上,夫人拿去养身吧。” 听到这黎音略松了一口气,还好,既然是易云靖赏的定是好东西,血燕人参又确实是不气血的上品,那起码不会有吃错药的问题了。 “这——”绿婉有些为难地不知该不该接:“多谢楚公子好意,但是此物太过珍贵·······” 她有些不知如何继续说了,绿婉很少直接能拒绝别人的好意。 “夫人说的是,”许星河接了她的话茬道:“虽说楚公子一番好意,但是毕竟是陛下所赐之物,赠与我们到底还是有些不妥——” “没有没有!很是妥当!!真的!!”楚秋然急的满头大汗,一时间什么话都往外蹦:“陛下当初赐我这些本来也不是给我的,是——”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因着许星河瞬间沉默了,连绿婉也是神色微变。 “······对、对不住······”方发觉自己失言的楚秋然捂住了嘴:“我说错话了······” “没有,你说的很对。”许星河垂下眼,举起了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陛下那时赐你这些,也确实不是因为你。” 因为谁呢,屋内的五个人都心知肚明。 绿婉眼里闪过了几丝不忍,幽幽叹了口气,道:“是啊——一晃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如何了。” 我挺好的绿婉,黎音在她身侧手隔着些距离虚虚地摸了摸她的长发,多谢你记挂了。 “当是还好吧。”许星河声音听不出喜怒的情绪:“希望他还好。” 这句话就很微妙了,若不是黎音知道许星河是个嘴硬心软恩仇分明的,怕是还要以为这人在咒他。 不过魔尊看来并不这般认为。 “你似乎很不讨他待见?”魔尊斜眼瞥他道。 “是啊。”黎音道:“这方面我和你半斤对八两吧。” 绿婉还要说什么,许星河却先起身将那包珍贵的养身药物放在了她身前,语气温和道:“夫人,我有些事情要同楚公子单独说一下,你先在这里稍作休息,等下我就回来。” “啊——好!”绿婉短暂地愣了片刻随即点头道:“不急,你们慢慢聊着,今日天色正好,我去院子里坐坐晒晒太阳。” 许星河将她扶了起来,两人慢慢地踱步到院中,许星河仔细地将绿婉扶坐在了院中编制的躺椅上,为她撑起了硕大的遮阳伞立在一旁,又叮嘱道:“有事情就叫我,切勿走太远,知道么?” “知道啦。”绿婉笑的甜甜地:“夫君快去吧,楚公子在等着了。” 许星河点点头,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几眼,这才复又回了屋。 楚秋然看着他们俩,不无羡艳道:“许公子真是顶好的福气,能娶到绿婉姑娘这般聪慧可人的夫人,真是多少人也羡慕不来的啊!” “是啊!当日陛下赐婚来的突然,我只怕如今委屈了她,却不想她跟着辞官还乡的我毫无怨言,我确是几世才修来的福了。”许星河淡淡道。 原来又是易云靖做了主,黎音心下了然,怪不得他们二人直接修成了正果少走了许多冤枉路,合着是因为这个。 “但是我想问你的不是这个。”许星河紧紧地盯着楚秋然。 “黎音黎公子,他是不是回来了?” 第247章 不怪你 那一瞬间黎音险些以为魔尊的障眼法失效了,然而魔尊摇摇头,示意他看自己的手。 依旧是无色的状态,证明许星河并没有看见他们。 这话问的楚秋然直接愣在了原地,不明白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露了破绽出来。 “座椅方才还是热的,就证明有人来过。”许星河垂下眼帘,声音低沉道:“若是旁的什么不相干的人来,你不必同我隐瞒的。加上我们进门之前你古怪的举动,我能想到叫你不愿意说的,就只有他一人。” “啊······”楚秋然愧然地挠了挠头有些手足无措:“不愧是许公子啊,这都看出来了!” 良久,许星河都沉默地看着他并不说话,楚秋然有些犹豫地不知道该不该接话,却见许星河环顾了四周一圈,问道:“黎公子他·····可还在?” “啊?”楚秋然茫然地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连连道:“不在了已经!我家就这么大点地方,你看也看到了,你们进门前他就走了!真的!” 若不是楚秋然的房间真心没什么地方藏人,许星河是断不信他这般拙劣的谎话的。但这里不是宫里,他们如今是朋友不是敌人,四下又确实无人,许星河将信将疑,暂且收回了探寻的视线。 “他——”许星河有些犹豫道:“还好么?” “挺好的······吧,”楚秋然道:“应该是挺好的,带着心上人一起回来的!” “那那些东西你应当当时便给他拿上了,”许星河道:“陛下想来也是这个意思。” “这个我那会倒是没想到——”楚秋然有些讪然:“不过我看他穿的挺好的,跟他同来的公子也是大富大贵之相,何况他同陛下又——我想,给了许夫人他应当更愿意吧。” 许星河没再说什么,只是神色间浮上了几丝低沉的味道:“走的这般匆忙,他可是在躲我?” “······”这楚秋然倒是真不知如何回答了。 是他叫黎音躲起来的,黎音躲不躲他,他还真是不知道。 没有啊,黎音坐在了方才绿婉所坐的那个位置,面对着许星河,端详着这位已然同记忆中大不相同的故人,无声道,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你。 “罢了。”许星河长舒一口气,道:“他若是再回来,还劳烦你同他说一句。” 楚秋然凝神细听,连黎音亦是屏住了呼吸想听他的话。 “同他说,”许星河轻轻笑道:“叔父和姐姐,还有恩师之事,不怪他。他于我有恩,这份恩情不论何时他来讨,我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说的认真,楚秋然却听得目瞪口呆。 黎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不得不躬下身捂住嘴,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哭出来。 活的岁数久了,怎么越来越爱哭了呢? “我知他必然会因着沈家之事觉得牵连了我。”许星河低下头,道:“但是如今细想,其实他什么也没做错,或许他只是在一个错的时间出现了,才沾染上这些本该同他无关之事吧。” 黎音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他趴在圆桌上浑身颤抖,喉口被径直哽咽住了。 他一直以来都在担心的,一直都在回避去想的,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提了出来,而当事人却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 傻子!你个大傻子!!黎音抱住头全然不知所措,我欠你和你长姐那般多,你这样,叫我怎么无牵无挂地一走了之啊! 魔尊不吭声,却是直接把他从凳子上抱了起来,一阵清风飘过两人已是远离了楚秋然的小屋,到了镜光湖前。 魔尊抬起他的脸,却意外地发现他脸上连半丝的泪痕都没有,除了眼眶微红和尚未停止颤抖的身体,他看上去甚至没有什么异样。 “本尊还以为,你又哭了。”魔尊放开手,黎音却动也不动地就在他怀中呆着,没有丝毫想要挣脱的意思。 “你也说了,除了哭,我总得会做些别的事情。既然别的事情暂且不会,那就不能哭了。” 黎音勉强收住了些许情绪,抬头道:“多谢你了。” “谢本尊?”魔尊奇道:“谢什么?” “方才你不带我出来,我不晓得我会做什么。”黎音双目无神地盯着镜光湖清澈的湖水,道:“若是吓到了毫不知情的他们就不好了。” “本尊看那个楚秋然多半也猜到了不少,你就在他眼前不见了,也没见他多害怕。”魔尊不以为意,道:“至于那个许星河——脑子莫不是有问题?” “你脑子才有问题!” 方积起的半点温暖感片刻烟消云散,黎音一把把魔尊推开,瞪他道:“你全家脑子都有问题。” “本尊全家么?”魔尊上下看了他几眼:“本尊暂且家里只有你一个,脑子看来确实是有点问题,发狠了连自己都骂。” “······” 黎音没心情同他斗嘴,俯下身在镜光湖的湖水中拨弄了两下,顺手捡了块石子,远远地朝着那些尚未飘走的荷灯打了过去。 石子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漂,最后重又落于水底。 “他是个好孩子,”黎音沉闷了半响,突然道:“很好、很好的孩子。” 所以我才觉得,欠了他太多,甚至连偿还都没有办法。 “本尊没看错,他那夫人腕上带的是你的红线吧。”魔尊在他一旁道:“你为他牵了桩好姻缘,也算对得起他了。” “可那本就是······”黎音话说了一半顿了顿,看着魔尊,声音犹豫道:“你——在安慰我?” “······”魔尊沉默了片刻,背过手道:“你觉得是就是吧。” “你啊。”黎音对他这死不认账的脾气早就习惯了,还没再说什么,魔尊就转身径自走远了些:“给你半个时辰时间整理一下情绪。” 嗯? “作为对本尊感恩戴德的回报,回去给本尊绣个精致些的荷包!花色要······” 黎音毫不犹豫地又抄了块石头朝他的背影狠狠砸了过去。 第249章 倒霉的冥王 “罢了罢了!” 魔尊梗了一下,对他彻底放弃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不会做手工。”黎音闷声道:“以前也没做过这东西,你想我做得多好也没可能。” “······” 魔尊刚想说找个人来教教他,有猛然想起好像魔族没有人玩这东西。 这俗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魔尊第一次有种说错话的错觉。 说错话的不止魔尊,还有冥界之中此刻颇为苦恼的阿泠。 “古神尊者,”远古神尊的威压丝毫不亚于冥界之主,泠挡在第二阎罗殿前,竭力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冲动:“您请留步!” 古神尊睥睨众生的眼神甚至在他身上都不愿停留太久:“本尊要见冥王,区区小辈,也敢阻拦本尊?” 论辈分论实力,泠确实拦不得,只是守着这第二阎罗殿是他的职责所在,确实半分不得退让的:“陛下此刻不见任何人,您今日就是杀了我,我也是断不能让路的!” “不错。”古神尊点点头:“有骨气。” 无形的威压骤然增强,泠被压的整个人呼吸一滞,猛然单膝砰得一下跪在了地上,手撑在地上才勉强不整个人趴在地上。 他甚至能听见周身骨骼每一寸都被压的作响不住抗议的声音,粗喘了几口气眼前都有些模糊,尊者为超脱了六界之外的存在,哪里是他一个小小的阎罗能与之抗衡的。 “古神尊大驾光临,朕倒是有失远迎了,只是何必为难朕的臣子呢?” 一阵银光突然自阎罗殿后铺洒蔓延开来,泠周身的压迫感骤然减轻了许多,可他却顾不得为此而有丝毫宽心,而是匆忙爬起来转头对着身后再度跪拜了下去。 “恭迎陛下!” 一身黑衣的冥王自神殿后缓步而出,身旁跟着面无表情的阎罗王昊和合掌面带冷色的释。 十殿阎罗此刻仅有三位在阎罗殿,旁的皆被冥王一道谕旨支得去清理黄泉河渡内中的恶鬼了,不想偏赶此时来了找麻烦的。 “起来吧。”冥王道,泠随即起身走到了冥王身后。 “冥王陛下这是可算舍得出来了。”古神尊哼笑一声:“本尊险些以为,本尊这一路过去还要过五关斩六将了。” “古神尊避世多年,若真算辈分怕是朕也要称呼尊者一声叔叔。只是今日尊者突然驾临冥界,想来也不是找朕喝茶的。” 冥王背手上前,示意他们三个先退开,道:“若是天界有何要事,自是该有天帝同朕亲自商讨,古神尊今日来,莫不是为私事?” “——”古神尊垂眼一笑,带起周遭的无形的气流缓缓流转起来,他什么都没做,就让冥王身后的三人感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 不止他们,这阵杀意带动了远处黄泉渡河的水沸腾了起来,内中之鬼本就是凶煞之物,受了这杀意的鼓舞更是叫嚣的紧了,旁的阎罗王在一旁赶忙运功镇压,都意识到了冥宫之中来了不得了的人物。 泠方才受了些许压迫此刻胸腔仍在隐隐作疼,释见状略微向他的方向侧了侧,为他挡下了部分袭来的力量。 “何必动怒呢。”冥王声音听不出喜怒,周身神力亦是泛起,抗住了古神尊强劲的力道:“冥界的生灵可受不住尊者这一怒啊。” 两位六界之中的顶峰之辈针锋相对,这场面万年难得一见,只是显然古神尊也不是奔着打架来的,他摇了摇头,道:“那不知现在冥王陛下可愿同本尊好好商讨一番了么?” “自然。”冥王垂下眼,掩住了内中无尽的幽光。 只能说冥界最近多灾多难,走了个魔尊来了个神尊,任是冥王也有些吃不住想骂人了。 但是他并不担心古神尊会突然发难,神尊之所以可以超脱于六界之外,观世事洞若指掌之间,便意味着再不得插手六界俗尘之事。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常理之外的,因此为天道所束,能做的并不多,不然冥王琢磨着依着古神尊这脾气,那几个宝贝徒弟一出事,他肯定马上就杀到魔界找那疯子算账去了。 不过看来今天来,也是为了那个小月老吧? 果不其然,古神尊刚一坐下,便面无表情道:“本尊今日来,只是想问问,本尊那徒儿——” “月老仙君已然无事了!”冥王无奈道:“前些时候魔尊带他来找朕时是伤的严重了些,只是现在已然无恙了,在魔界据说呆的还好,魔尊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尊者大可以放心了。” “本尊知晓,但是本尊不是想问这个。” 古神尊不慌不忙地等他说完,才慢慢插话道:“本尊来,是想问,当初日夜游神飞鸿和凡卿的灵珠,以及酒神元魂的钥匙,可是在你这?” 闻言冥王端茶的手势却未停片刻,他悠闲地吹了吹茶沫,道:“尊者此话,朕倒是有些听不明白了。日夜双神的灵珠是月老仙君亲自放走的,而酒神如今同魔尊已然化为一体,哪来的什么钥匙?尊者莫不是听了什么浑话,找错了人不成?” “本尊有没有找错人,冥王心里清楚。”古神尊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物,正是太上老君处那把魔刀的画纸。 “此物为魔刀却能被吾徒带的上得了天界,本尊思来想去,也唯独你冥王的黄泉渡河之水有这本事,能将仙气魔气与死气混杂得这般融洽,叫天界众人竟是都看不出破绽!” 说到这古神尊略微颔了颔首:“哦——怪不得冥界最近在清剿河中恶鬼游魂了,这么担心天界之人或是魔界之人发现问题么?” 冥王神色微变眨了眨眼,悠悠地将茶盏放在了桌上,笑了笑:“不愧是古神尊,看事情总能一眼看到本质。” “哦,不打算装了?”古神尊将茶盏的杯盖扣上:“这茶不错,茶气干净,并无丝毫浊气。” “既然尊者都知晓了,再装就没意思了。”冥王淡淡道:“新贡的茶叶,尊者来的时间刚好,再晚一刻,来的都不新鲜了。” 第250章 自己找罪受 一根绣花针,针针扎死人。俗话说,如果你同一个人有仇,那么你就请他为你绣一个甭管是什么东西的东西,你的大仇就报了。 当然,前提是他给你绣。 黎音掐着手中那一根细细小小的绣花针,十根手指头被轮流扎得通红,头晕眼花地对着眼前不住打瞌睡的小火龙,正无比懊恼自己怎么就一时糊涂答应了魔尊这个脑袋有坑的,同意绣这么个整死人的玩意。 大抵他那会脑子也带了点坑。 小火龙作为要绣的参照物,困得不行还得强行被他拉起来,坐在桌子上脑袋一点一点的,睡着了马上又醒过来,奶声奶气的不住叫着,然而这回不管是撒泼打滚还是装可怜都没什么用了,因为黎音眼里已经只剩那一片小小的绣布了。 “嘶——” 又一针精准无比地扎到了手里,黎音赶忙甩了甩手指头把血珠放在口中含掉,又继续苦大仇深地继续奋斗着。 “那个,仙君啊,”非枭在他一旁想笑又不敢笑:“您要不先谢谢?我叫人来给您处理一下伤口,也叫我们的至宝稍微睡会?” “不行!”黎音看也不看他就拿针往他的方向戳,非枭赶忙躲了两下,免得平白受这无妄之灾。 “这东西一天做不好,你们的王就得成天来找我的麻烦!况且作事哪有做一半的道理!”黎音倔脾气上来了,又将打了个盹险些趴到桌上的小火龙用指尖捏着提起来:“你也是!不许偷懒!” “呜哇······”小火龙委屈巴巴的抱着尾巴打了个嗝,它还在成长期,因此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进食和休息,自打跟了黎音,每天不是饿肚子就是睡不了觉,然而魔尊也几乎不怎么管它,这种时候它也只能弱弱地叫唤两声。 看的非枭都有些不忍心,火龙是魔界多少年不出一头的稀罕至宝,也就眼前这个人界土生天界土长的仙君天天拿个宝当根草,偏偏谁也说不了什么。 王都不管,你管个毛线球! 对此毫无自觉的黎音又是一枕扎偏了,被针头带的眼前全是重影,针从他的手中掉落下去,手指也终于红肿到拿不了针了。 “哎呦您快歇会快歇会!”非枭见状如获大赦地将绣布抢过来,不由分说地捧起眼泪汪汪的小火龙,对着身后的魔侍赶忙吩咐道:“快去请魔医拿药来,再拿些不同的吃食过来!” “哪有那么严重,不久扎了几下手么?”黎音对他的态度嗤之以鼻:“我都没当回事,瞅把你急的!” “能不急么祖宗!”非枭只得陪着笑,把手中终于可以睡到呼呼作响的小火龙小心捧起来,道:“您二位这一个两个的,要是哪个伤了碰了,回头王同我计较我都赔不起啊!” “就这玩意?”黎音对着睡得毫无形象的火龙努努嘴:“一天除了吃就是睡,喷个火还能把自己呛到,这还是宝?” “毕竟还小啊。”非枭示意魔侍将小手帕卷好,给火龙垫在了脑袋底下:“等有个百十年它长大了,也是魔界叱咤风云的一把好手啊!” “可能它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先被撑死了。”黎音冷冷道:“一天吃三斤的石头外加几斤肉食,这么小就这么能吃,大了还不得把魔界的生灵吃空了?倒省的天界动手了!” 其实火龙大了反而不吃肉了,非枭把这句话憋了回去,看着魔医忐忐忑忑地为黎音的手指涂抹着药水:“你们拿的什么药?靠谱么?” “保证没问题!”为首的魔医信誓旦旦道:“这是吾辈新研发的生肌水,活血化瘀愈合伤口恢复肌理,都是一等一的好,就是有个小小的缺点——” “什么?”黎音看着一根根被包得圆鼓鼓的手指头,听他这么一说就感觉大事不妙:“听上去感觉不像好事······” “就是——”魔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吧,就是这个手······要暂时没知觉几天······” 他话音刚落,黎音瞬间就感觉到自己的十根手指头像被如数剁掉了一般,除了指根处有些微绷带的触感外,所有手指都动不了了。 “······”黎音脸都紫了:“这都什么玩意这是!!啊?!!” 非枭捂着脸,拼命遏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但是略微颤动的双肩还是暴露了他快乐开花了的事实。 “你们几个,怎么能给我们的贵用这种药呢?”非枭深吸了口气,板住脸严肃道:“仙君这东西是急着奉与王的!这要是耽误了······” 他的嘴角不住上扬,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声音都带了不自然的抖动:“你们、你们担待得起…………么…………噗!” 他实在是没忍住,哈哈大笑出了声:“仙君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 黎音黑着脸,头一扭用手掌敲了敲他的头道:“有这么好笑么?” “哈哈哈哈!!”非枭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都快笑了出来,那架势绝对比吃了含笑半步癫笑的还开心:“对不住!哈哈哈哈哈!” “嘿!别笑了!当心乐极生悲啊!”黎音拄着脸翻了个白眼,那魔医见状忙不迭地带着一干人等赶紧退下了。 跑的比从战场上逃跑还来得快。 “哈——对不住!”非枭擦了擦眼泪,缓了缓终于是不笑了,还有些忍俊不禁道:“魔界的魔医多少年没救过人了,他们研究死尸研究习惯了,可能——可能一时间忘了在意活人的感受了······” 闻言黎音脸上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了:“是么?那我还真是得谢谢他们没一高兴把我治死,只是把我扔到你们那蚀骨水里了事了,那我还活着可真是幸运。” “可不敢这么说啊仙君!”非枭摆摆手,道:“办法是他们出的,可动手的毕竟是王,您要算账,还得去跟王算才行!” 说的头头是道无比认真,魔尊在远处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谁骂本尊呢这是??! 第251章 君心难测 曾经有人给天帝穿小鞋,被天帝陛下笑眯眯地罚去无声狱看了几百年死囚,那寂静无声的地方成功得把那位神仙憋出了毛病,到现在好像精神还没恢复过来呢! 哪位领导都不喜欢一个会背地里编排自己的下属,偏赶眼前这位胆子大,当着可以说是敌人的黎音的面毫不留情地把错往王的头上推。 俗称,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们魔界的人真是有意思。”黎音扫了非枭几眼,道:“你说这话不怕我告诉你的王?” “这个吗——”非枭狡黠一笑:“仙君会么?” 还真不会,黎音还真没有告状这个习惯。 深觉自己被摆了一道的黎音摇晃了几下自己尚无知觉的手,不解又无奈道:“你们这的大夫成天研究死了的,那活的受了伤就不管了?” “为何要管?”非枭含着笑反问道:“弱肉强食,弱者在魔界自然就会被解决掉,也用不着人来救了,不是么?” 黎音被他笑嘻嘻的态度激得周身一阵恶寒:“万物皆有灵,可你们魔族却是如此蔑视生命么?” “您这话说的奇怪。” 非枭眼中笑意不减,声音却冷了些许,道:“天界之神对魔界众生皆是喊打喊杀的,若非仙君此刻受制于王,怕是见了我也要亮兵器的,怎么那时,您就不说万物有灵了?” 黎音哑口无言,卡顿了半响,道:“是、是你们魔界之人为祸苍生,你单看魔尊在做得这一堆事情,哪一件不是祸害······” “说的也是。”非枭拄着头点了几下,面上无比赞同道:“好吧,那你说的对。” 魔界之人的厚脸皮,某种意义上叫人讲叹为观止。 这话题是无论如何聊不下去了,黎音这下也不想说话了,被非枭放在桌上的火龙抱着小帕子调转了个个头接着睡,黎音瞅了瞅被放在一旁的绣布,叹了口气,道:“托你们的福,这钱袋你们王怕是急着要也没有了。” “我觉得,”非枭看了看那钱袋上堪称惨不忍睹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花色,抿唇道:“可能跟这药关系不大。” “魔尊这脑子,一天天跟秀逗了一样!”左右魔尊有事出了门,黎音也就毫不在乎地在他的下属面前抱怨起来:“我一个大男人,叫我给他绣钱袋!” “他确实很闲,看样子确实闲出不少毛病来,”非枭对此居然无比赞同地应声道:“不过他这几天确实是有点事情,不然也不会叫我来陪你了。” “我觉得他是叫你来给我添堵的吧。”黎音冷冷道:“就没见你嘴里有半句好话过!” 非枭眨眨眼,有些冤枉的摊了摊手。 “仙君这般说可真是冤枉我了,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滥杀无辜的,在这魔界我就没出过门,手上也没沾过天界之人的血,做什么就给仙君添堵了?” 说罢还佯装伤心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难过道:“莫不是仙君看我来的碍眼,不如王英俊潇洒人见人爱······” “打住!”黎音实在受不了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你跟魔尊这什么关系啊!不管耍贱还是犯狠简直都一模一样!” “是么?”非枭抬起头眼睛亮亮地:“那多谢仙君谬赞了!” “······当我没说。”黎音深觉此人在魔界不出门简直是平白埋没了才华:“你不去人间的什么空口杂技之类的真是屈才了!” 小火龙睡梦中应景地梦呓了一声。 “没办法,”非枭叹道:“王爱重您,我们做臣子的,总得替他哄着点。” “他那哪是爱重我,”黎音冷哼一声:“不过是看个玩具好玩新奇,加上他骨子里带着的阿渊的情分在,不然我也没命在这同你聊天了!” “是么?”非枭玩味地摩挲着下巴:“我看不尽然。” “王的心思,或许同仙君所想的并不相同。” 黎音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几丝不寻常的味道:“什么意思?” “我跟随了王几千年,除却这几百年王因着魂散不在魔界的这些时日,我从未离开过他身侧。可以说,我是最了解王的魔。” 非枭指尖摸了摸黎音手上一重又一重的纱布疙瘩,道:“王对仙君固然有那些抹不去的东西在,但是还有些旁的,可能仙君也察觉到了,但是王自己并未察觉。” “······” 黎音眼珠转了转,明白他所指的,是魔尊近来因着他去人界的诸般事宜吃的飞醋,转念便嗤笑道:“哦,你说这个啊,对,我知道。” 拿命去赌去换的感情,自然比谁都清楚。 “我觉得仙君可能不知道。”非枭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不过还是不知道来的好,有时候想的太多了,可是会变丑的。” 非枭一眼便看了出来,王待这小月老来的好,除了因为酒神未磨灭的情分和这小月老确实讨人喜欢外,还有更深的,不能告诉他们的原因。 怕是这小月老身上有什么秘密,王不说,而他自己不知道。 魔界的龙历来只侍奉君王,见龙如见王,王却毫不在乎地把他的龙侍扔给这小月老当玩具,只这一个举动便叫魔界群魔再无一者敢同他有半分的不气,这也够说明问题的了。 “哎!看什么呢?”黎音不太听话的手爪子在非枭面前晃了晃,不满道:“怎么说这话还带走神的!” “没办法,”非枭回了神,眨眼间便换了副神色,笑道:“仙君生的好看,忍不住看的入神了——” “······” 黎音腾地从石椅上站了起来,重重地在地上使劲跺了两脚,又嫌不解恨地使劲哼了一声。 “我现在就离你远点!!”黎音边说边大步飞快地走远道:“不然迟早被你气死在这!你丫就是魔尊找来坑我的!!” 非枭笑而不语,扒弄了几下被震的半醒的小火龙,软软的叫他忍不住在火龙的肚子上揉了几下:“该起床啦!” 有些事边走边看,太早说清可就没意思了! 第252章 没什么稀罕的 魔尊回来的时候,颇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黎音正拿着包的动也动不了的手指头戳小火龙的脑袋。 “喷火不是这么喷的,知道么?”黎音讲得头头是道:“你得先啊一下,然后再一口气把火全喷出来,动作要干脆利落,值不值得!” 说的好像他会喷一样。 小火龙却是听得认认真真目不转睛,末了还小小地点了点头,听话地张大嘴努力“啊——”了一声,结果火没喷出来,被呛得直咳嗽。 “呃咳呃咳——” “哎呦喂!”黎音赶紧用手掌把小火龙捧起来免得它喷的火星子把床点了:“你还行不行啊?!” “本尊觉得它挺行的,但是就是有个什么都不懂的乱教他。”魔尊上前把火龙从他掌中接过来:“教的头头是道的,但是本尊记得你好像不会喷火吧?” 小火龙抱着魔尊的手指头,使劲蹭了蹭,把火星都蹭在了他的手中。 “不会喷火也见过会玩火的!”黎音不服道:“火神玩火就玩的可溜了,张嘴啊的一声整个山头都能给烧着了!” 听着不太像个正经的神仙好像。 魔尊把小火龙丢到了一边,有些嫌弃地打量了几番他的手指头,道:“你这是偷吃东西了还是碰错东西了?怎么包成这样了?” 黎音一瞬间有些无语,指了指一旁篓筐里放着的绣布,道:“你自己做的好事,要的什么鬼东西,还来问我?” “哦?”魔尊神色微动,转身拿起了那个小筐子,却在看清了那布上歪七扭八堪称惨不忍睹的绣布后,声音卡顿了好一会,才忍笑道:“······这——就是你绣的?” “对啊!”黎音没好气道:“你的那个近臣真是生怕我死了!” 不用说魔尊也猜得到是非枭和那帮魔医的杰作。 “没办法,他们也是多少年没医治过活的了,你也体谅一下吧。” 小火龙正好奇地抓起那片绣布揉搓着,被魔尊从它的爪子里小心地抽了出来,左右提着火龙右手抖开绣片,魔尊左瞧瞧右瞧瞧,勉强能看出这布上的绣的形状好像是有那么一些些像它。 “所以,你还真打算把这小东西弄上去?”魔尊好笑地放下这两个玩意,转头道:“不是叫你选个好看些的么?” “怎么,”黎音咬了两口指尖上厚厚的带子,愣是没咬动,手指还是麻麻的没有一点知觉,他闷声道:“它不是长得挺好······呃,挺可爱的么!” 小火龙兴奋地嗷了一声。 “本尊是真怀疑你们神族人的审美是不是有点问题。” 魔尊面带不屑地把捣乱的小家伙扒到了一边,道:“就这副丑样子,你也觉得它生的不错?” “嗷嗷嗷嗷!!!” 小火龙听了这话急了,从桌上四仰八叉地翻了个面,一张口就是一大团火焰扑面向魔尊喷了过去。 这是它自出生后喷出的第一团像样的火球,黎音看的眼前一亮,不由得拍了拍手掌:“喷的好!” “呦呵!”魔尊挥手将那火焰打掉,笑道:“终于有点样子了啊!” “那是!”黎音把小火龙重又捧过来,在火龙小小的脸上亲昵地啃了一口,自豪道:“也不看是谁教的!” “呵。”魔尊一巴掌扣住他的头揉了揉:“就你那么个带法,没给带死都是它命大!” “你跟那个非枭真不愧是最近的君臣,连说的话都差不多。”黎音嗤之以鼻道:“不劳你费心,我们好着呢!” 小火龙甩甩尾巴,表示赞同。 “非枭?他同你说什么了?”魔尊想了想,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转身坐在了床边,还将自己方才提回来一坛酒扔给了黎音:“喝不喝?” 黎音下意识伸手去接,结果手指头尚还没有知觉,没接住还险些被兜头砸了一脸,只得匆忙躲了,气道:“你丫故意的吧!” ·······还真忘了。 魔尊挑挑眉,顺着他的话道:“对啊。” 黎音气结,使劲拍了拍落在床榻上的酒坛的泥封撒气,小火龙跳上去,在泥封上也跟着跳了几下。 结果不曾想,那泥封先前被魔尊刻意拍开了些,本就松动了,小火龙上去无比开心地一跳,当即就跳没了,直接整个没到了坛子底。 “咕嘟嘟嘟——” “哎呦!” 一串气泡浮了上来,黎音有些头疼地正要伸手指去捞这熊孩子,却被魔尊抢先了一步,探手进去把湿漉漉的小火龙一把捞了出来。 “你手指没好,先别沾水。” 魔尊漫不经心地丢了句话给他,提着小家伙的尾巴甩了甩:“本尊收回之前的话,被你教的,确实是好着呢!” 黎音理亏,往床里缩了缩,给坐上床的魔尊腾了个地方。 小家伙大抵是喝醉了,沉沉地又睡了过去,还打了几个带着酒味的嗝,白白的皮肤上肉眼可见的泛起了红色。 “这酒量可不随我!”黎音伸了个懒腰,随意地躺在了床上,道:“我小时候比它能喝多了!” “古神尊居然会让你们喝酒?”魔尊躺在他身侧道:“这倒是个新鲜事,古神尊教徒有方啊。” “不是啊,同我师尊没什么关系。”黎音扭过头:“在没遇到师尊以前没吃没穿的时候,我们就偷偷住在一个破酒窖里,喝酒还不是容易事!” 四下突然没了声响,空气突然间寂静了下来,黎音有些奇怪于魔尊居然没顺嘴怼他两句,却发现魔尊也扭过头正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眼底眸色幽深。 “你——在没遇到古神尊前,”魔尊斟酌了一下,道:“流浪过一段时间?” “啊,”黎音不以为然道:“很奇怪么?”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魔尊淡淡道:“你从没提过这些。” “活了几千岁快一万岁了,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天天提这些扒自己伤口的事情?” 黎音哧笑道:“你愿意说愿意扒,旁人还嫌腥的慌,左右我看你也知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第253章 过往 “不会。” 又是一阵叫人难受的安静过后,魔尊突然道。 “什么?”黎音一时间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方才说,不愿提是因为旁人不愿听还嫌腥,本尊说不会。”魔尊声音沉静,一字一字道:“若是你想说,本尊就听着。” 无言的感情霎时间充斥在了黎音心头间,他咽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这些做什么。” “那本尊换个说法,”魔尊翻过身侧躺在他身边,拄起头凝视他,道:“本尊想听一听,那些酒神记忆中没有的,你的过去。” 黎音神色瞬间一凛,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他同玄渊是在拜师后才相识的,玄渊确实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魔尊有玄渊的记忆,却不了解那些也是正常。 “那我告诉了你,”黎音眼神微动,带了几分巧然的味道看了看魔尊,道:“你如何谢我?” “你想本尊如何?”魔尊笑了出来,道:“作为那个荷包和讲故事的答谢,本尊允许你可以提一个不过分的要求。” 黎音甚至于在魔尊此刻的表情上看出了真挚二字,这话听上去很诱人,但是谁知道是不是又是一个虚幻的美满陷阱。 “那我可要好好斟酌斟酌再说了,”他故意道:“能叫魔族至尊所答应的条件,可不是一般能想到的!” 魔尊刮了下他的鼻子尖,道:“就你主意多!” “好吧好吧。”手指一时三刻是动不了了,打人是打不了了,黎音放弃了似的把脸转向魔尊的方向,道:“想听哪一段,说吧。” “嗯······”魔尊的声音少见的有一丝迟疑:“最初吧。” “那话可就不是有点长了。”黎音咂咂嘴,大爷似的抬腿踹了踹魔尊,道:“先给我倒杯水润润嗓子!还没说呢口都干了!” 魔尊倒也没生气,只是顺手提起方才放在床边的另一壶酒,半起身仰头给自己灌了几大口下去。 “喂喂······” 黎音抗议的话还没说出口,魔尊就猛地把酒坛一放,反手扣着黎音的下巴就吻了上去,黎音诧异了片刻眨眨眼没有挣扎,任清冽的酒液顺着相交的唇舌流进了喉中。 确是好酒,醉人而不上头。 “本尊觉得,这样来的方便。”意犹未尽的魔尊放开他,指尖为他擦去了唇上的酒渍,道:“够了吗?” “免了!”这种事做多了也轻车熟路,黎音不慌不忙脸不红气不喘地向后靠了靠,道:“一次就够,敬谢不敏!” “哎,那还真可惜。”话虽如此,魔尊面上却看不到什么惋惜的神色:“那,说吧。” “我想想,”黎音平躺在床面上,安静地回想着记忆最初的时光:“那时候醒过来,好像就是在那个阴暗的破酒窖里了······” 没有哪里的冬天是不冷的。 黎音和凌烟那时候只是两个仅比成人膝高些的奶娃娃,冰天雪地里没有吃的又穿的破旧,渴的喉咙里直带血味。 恰逢那时有个酒桶漏了酒,冰碴子撒了一地,他们俩就抢着捡那些无色的冰块往嘴里塞,期初还没有味道,入了口中才发觉越来越热,带的身体里都热了起来,唯有肚子中如刀绞般的疼。 那是黎音第一次喝酒,有一次就有之后的无数次,他俩惊奇地发现,这样便不那么冷了。每每酒劲上头后,他俩都是浑浑噩噩地睡了醒醒了睡,等到酒劲过了之后身体略微恢复了些气力,才从地窖墙边的狗洞里爬出去,捡些被遗弃在角落里的剩饭菜吃,填饱了些肚子后又瑟瑟发抖地爬回来,躲在木桶后面勉强挡住袭来的寒风,相互抱着又是熬过一个夜晚。 这样的日子,他们整整挨过了一个寒冬,等到春暖花开之际酒窖的主人回来了,那是个暴脾气的男人,发现了这两个偷赖在他屋中偷酒喝的小不点,又看看自己酒窖狼狈不堪的惨状,气急败坏地将他们打了出去。 那之后他们就在街上无休止地流浪起来,各种可以落脚的地方,像是神庙一类的他们都跑进去住过,也有过跟狗打架抢赢了地盘的时候。 直到第二年的冬天,他们才被古神尊在大街上捡到,带回来仙山,这也就才有了后来的月老仙君和灶王爷。 “我师尊当真是个顶好的神仙,”黎音喃喃道:“那时候我们偷了人家的包子吃,他不仅没嫌弃我们,还抱着我们俩回了他的住所,给我们吃,给我们穿,可惜,我不是个孝顺的徒儿,叫他担心了许多······” “那如此说来,”魔尊道:“你的名字,也是古神尊亲起的?” “嗯。”黎音点点头:“凌烟是被个算命的指着叫出的名字,他觉得好玩,就索性拿着个当了名字,可当时那个算命的没理我。” 说来还有点可惜道:“如今想来,我总觉得那个算命的是个绝世高人,当时怎么就没请他多说两句呢!” 魔尊笑而不语,伸手抚上了他的肩头,突然道:“你的名字其实也是有由来的,想知道么?” “嗯?”黎音眼前亮了亮,翻身道:“师尊并未同我明说过,怎么,你知道?” “能猜到一点。”魔尊的手顺着他的动作摸到了他的后腰上,道:“同你身上这块蚀骨水都抹不去的疤有关。” “那块疤?” 黎音一愣,想了想道:“那疤是我从前就有的,好像我记得是因着一次爬树偷摘别人家的果子,结果树上盘着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我没有看见,一脚踩了它,被它咬了一口留下的!” 当时他眼前一花,直接从树上重重地摔了下来,凌烟吓坏了,拖着他躲回了神庙里,又请不起大夫,只得天天拜那不知是什么神仙的神像,过了好几天才缓过劲来。 那时候也是命大,没给蛇咬死。 “不。”魔尊却摇摇头,道:“这痕迹是一直有的,不过之前一直被某种法术盖了起来,那次咬你的蛇想来也非凡品,它的毒阴差阳错地破了那术法罢了。” “本尊记得你曾经也是咒术上的佼佼者,这点事,很轻易就想得明白吧?” 第254章 嫦娥仙子 偷东西,被蛇咬,摔下树,哪一样都够丢人的,所以黎音从来都不想提及身上这块去不掉的伤疤。 但是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居然还会有另一种可能。 “你的意思是…………”黎音惊疑不定地从床上坐起来,瞪大了眼睛,道:“这块疤…………同我的身世有关?” 魔尊一脸了然地点点头,道:“你也不笨,怎么就活了快一万年,都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么?” 怎么可能没怀疑过。 不管面上装的有多不在乎,都不可能一点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根从何处。可是问了那么多能窥测过去之人,却都对此缄口不言,半句都没向他吐露过。 即便是什么妖魔鬼怪,也没有叫人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的道理,黎音疑惑又郁闷地独自缩在树下呆坐了许久,还是师尊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他莫再多心了。 “凡事莫强求,该明了时自当分晓,这么快就忘了?”师尊笑眯眯道。 “可是师尊,我只是想知道我从何而来父母为谁,”黎音低着头消沉道:“这也不行么?” “有些事知道的多了可能只会徒增烦恼,”古神尊蹲下来,将手中的一片落叶递给他,道:“若有缘自当落叶归根,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黎音似懂非懂地接过树叶,随即便见它从指间顺风飞远了。 落叶总会归根。 “你······”黎音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颤抖,却又在竭力地稳住从心底不断溢出的不安感,道:“你是不是知道——” “听你的话多少猜到了一些。”魔尊没说实话,也并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但是本尊觉得,你还是蒙在鼓里的好。” “·······”黎音收住了些外露的情绪,深吸了口气,道:“这话从我跟师尊回仙山后,起码有不下三个人同我说过。” “他们确实是为你好。”魔尊显然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了,胳膊一探就将他带入了怀中,道:“不说了,本尊累了,陪本尊休息一会。” 听话只听到了一半就没了,这感觉就像被人把好奇心吊到了最重然后告诉你他也不知道一样,不如不说。 黎音气的牙根痒痒,刚想使劲锤他两下,却发现魔尊的呼吸已然较方才绵长了许多,显然已经睡着了。 做什么去了累成这样? 看着他并无防备的睡颜,黎音的神色变了又变,最后挣扎着控制着自己复又低下头,平静地躺在一边。 还不行,他想着,阿渊的元神已经经不起再折腾一次了,必须等到一个最适合的时机才能再出手。 许是方才魔尊喂他的那口酒此刻才上来了酒劲,睡意突如其来,眼前的一切突然都有些看不真切,黎音浑浑噩噩地闭上眼,缩在魔尊怀中也半睡了过去。 小火龙趴在枕边欢快地打着小鼾,此刻的一切都安逸的如同最美好的画卷。 美满而不真实。 天界之中,太上老君与天帝坐于月宫的玉树下,嫦娥仙子亲自奉酒,为他们二位斟了满满的两杯秋月白。 “临近佳期,这月罗开的可是越来越好了。”天帝端着酒盏,欣赏着满树月罗花的随风飘动摇摇欲落的美景,“真是辛苦嫦娥仙子日日照拂了。” “陛下言重了,哪就那么辛苦了!”妩媚妖娆的嫦娥仙子掩唇而笑,娇声道:“只是陛下今日少来的兴致,居然赏脸来我这清冷的月宫啊!” 说罢还眼带笑意地转向了太上老君道:“还带了老君一起,当真稀了!” “嫦娥仙子这般说,倒是本君的不是,嫌少同仙子走动来往了。”太上老君不甚在意地笑笑,抿了一口清冽的酒液,叹道:“甘冽清醇,果真好酒!” 秋月白为月罗花期至时方可采摘酿酒,而月罗花每每三千年一次花期,此刻他们所饮的酒为上一任月宫主人所埋,已足有两万余年的年头了。 “这月宫没个能招待贵的,唯这酒拿的出手,”嫦娥仙子出尘绝艳的容貌在月光的掩映下越发动人,一颦一笑都带着叫人移不开眼睛的风采:“不过想来陛下和老君来我这,也不是专门讨酒喝的吧?” “你啊,揣着明白装糊涂。”天帝放下已然空了的杯盏,轻缓地摇了摇头,转向了太上老君,面露无奈似是诉苦道:“朕的臣子都是这幅样子,朕真是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忧啊——” “那自是我们做的不好,叫陛下烦忧了。”嫦娥仙子款款坐于天帝身侧,道:“陛下有何事大可直说,我生的不如老君聪明,脑子也不大好使,何事还得陛下多提点两句才想的起来啊。” “嫦娥仙子这般可是折煞本君了。” 太上老君亦是颇有些无奈地将拂尘挥到了一边,道:“若是嫦娥仙子都自认愚笨,可叫天界旁的神仙怎么自处才是啊?” “呵呵呵——”嫦娥娇笑了几声,眼里闪过了几丝狡黠的精光,道:“那不知陛下此次来,可还是为了月老仙君一事?” “方才说自己蠢笨,这一下却又不打自招一眼便看出了症结所在,”天帝淡淡道:“嫦娥仙子何必同朕猜哑谜呢?” “呀呀,这我可是不敢的,便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是万不敢欺瞒陛下的,”话是这般说,嫦娥脸上却连笑着的弧度都未曾变过:“不过信口胡猜,恰巧猜到了罢。” “本君记得,”太上老君悠悠捋了捋胡子,道:“当初月老仙君的定缘珠方丢之时,好像也给嫦娥仙子惹了点麻烦吧?” 听得这话嫦娥脸上的笑意僵了片刻,却依然面不改色地理了理长发,只是掩饰不住的略有些尴尬道:“许久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年岁尚轻不懂事罢了,老君突然提这做什么?” 如果此刻黎音在,必然要腹诽嫦娥仙子这个心口不一的,好像这事在天界也就过去了二十多天吧嫦娥仙子?您这是年岁真轻啊! 注:给嫦娥仙子惹的麻烦见第1章 第255章 寸步不能让 “若是为了月老仙君而来,那嫦娥只能说,怕是陛下和老君找错了地方。” 嫦娥仙子惋惜地又为他们斟了杯酒,不慌不忙道:“我同月老仙君确实有些交情,但也仅止于无事时的闲聊,政务上我不涉政多年,在这月宫出门都出的少,若不是这次整个天界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也不知晓日夜游神和月老仙君竟是出了这等事情。” 听了这话,天帝眯起了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叫人琢磨不透了。 “嫦娥仙子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太上老君顺着她的话,不紧不慢道:“当年古神尊留下了一样东西在仙子这,仙子总还记得吧?” 嫦娥表情未变,皓腕带着素手挽了个法诀就将已然空了的酒壶幻化了下去:“哦——原来是为了这个。” “那东西如今也该见光了,为此朕才特意来此。” 天帝以手扣指在白玉璧的桌上若有所思地敲了敲,道:“那现在,可否请嫦娥仙子将那东西交与朕了?” 月宫里不知何时起了风,带的月罗花婆娑的阴影随风而动,嫦娥并未急着回答天帝的话,而是慵懒地倚靠在了玉树边,还将脚下正在啃着花瓣的白兔子抱在了怀里。 “陛下这般,倒是叫嫦娥为难了。” 她状若无意地向后靠了靠,道:“若只是为这个,那恕嫦娥不能从命了,那东西麻烦又危险的紧,嫦娥可担不起这罪过。” 氛围瞬间冷了下来,天帝的面色已然不知不觉带了几分可以称之为阴冷的表情。 “胆敢抗旨,却不敢担责,嫦娥仙子好厉害的理由,叫朕一时间都不知如何作答了。” “这可真是冤枉嫦娥了。” 嫦娥仙子抚摸几番怀中白软的玉兔,笑道:“嫦娥素来听诏不听宣,这月宫虽归属于天界,却又历来不归属于天界的权力范围,若论抗旨,我非天界之臣,可亦是不必听旨的。”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只有她怀中安静的玉兔才知,抱着它的那一双手,此刻已然捏满了冷汗。 “说的也是。”天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沉声道:“那若是朕,今日一定要你交出来呢?” 阵阵毫不掩饰的威压自天帝身侧翻涌扑面而来,嫦娥眼珠转了转,华美的衣袖扫过那些压迫的气息,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方才迷人的笑意:“哎呀呀,真是嫦娥的不是,扫了天帝陛下的兴了,不知是这酒不好喝,还是月宫的景色不好看,竟惹了天帝陛下这般不高兴了!” “嫦娥仙子的酒自是一等一的好,便是酒神在天界之时所酿也不及万分,”太上老君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示意陛下勿急,道:“只是可惜,酒神如今已然不在天界了,不然定能同仙子好好交流一番这酿酒的心得。” “这话可说不得,”嫦娥仙子状若惊讶道:“酒神如今可已是魔界的魔尊了,那还能同嫦娥谈论这些有失风雅之事呢!” “若是嫦娥仙子愿意将东西交出来,”太上老君语带暗示地循循善诱道:“也不无可能啊——” “非是嫦娥不肯,那东西古神尊交于我之时,千叮咛万嘱咐地严明了万不可让此物再见光。”嫦娥轻叹了口气:“虽是听诏不听宣,可陛下的旨意嫦娥也是要听得的,但是事及古神尊,几位一人一个说辞,不是叫嫦娥难做么?” “那仙子可知,”太上老君突然又道:“前些时日,古神尊回来了天界。” “知道啊。”嫦娥面不改色道:“听闻还吓了药神大人个好歹,我昨日去探望药神大人,不过想去求个养颜丸都被请了出来呢!也不知道——”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道:“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了,把古神尊气成这样。” 几个说话的来回间嫦娥轻巧地又将皮球踢了回来,话语间矛头直指是他们做了些许见不得光的事情。 “·······” 太上老君见嫦娥仙子这副打定了主意油盐不进的模样,摇了摇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天帝的脸色此刻彻底冷了下来,他哼了一声,道:“那嫦娥仙子今日,打定了主意要忤逆朕了?” 漫天的星辉都为天帝陛下此刻不经意的怒火带着黯然失了色,天帝英武俊逸的面孔上此刻已然满是冷色,千百年无人敢同他对着来,这回居然在一个小小的嫦娥面前碰了钉子。 但嫦娥说的句句不差,月宫确是他管辖之外的地方,历代月神皆是守着这小小的月宫,不干政亦是不听权,若是强行动手,也只怕坏了这天界几万年来的规矩。 “嫦娥不敢。”嫦娥仙子见状收了笑,慢慢跪在了天帝面前,言辞恳切道:“只是那东西关系太大,嫦娥确实给不得,天帝陛下今日就算将嫦娥杀了,将这月宫翻个底朝天,也是断然找不到的。” “哦——那你是威胁朕?”轻飘飘的一句话,天帝已然起身,缓步走向了嫦娥,道:“勇气可嘉。” “陛下。”太上老君不紧不慢地挡在了跪地的嫦娥身前,道:“老臣同您来此,并不是为了动粗的啊。” “老君,”到底卖他几分面子,天帝停下了脚步,只是声音里已然冷的听不出分毫感情:“忤逆犯上,蔑视君威,该当何罪?” “罪该万死。”太上老君躬身同他行了一礼道:“但是老臣觉得嫦娥罪不及死,也只是因着古神尊的威严,不得已罢了。” “呵,是么?”天帝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嫦娥道:“嫦娥仙子?” 嫦娥低着头并不答话,只是掩于袖中的手指甲几近掐进掌心。被她放于一边的玉兔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仍在一心一意地啃食着掉落在地上的花瓣。 “此物一出,想必诸多生灵不得太平,唯有放在你处本尊方能安心。切记,日后不论谁来提这一茬,都是万万不能给的。” 昔日古神尊的话犹在耳边,嫦娥一咬牙,方抬起头欲辩驳两句,却见一传令的侍卫匆匆跑进了月宫,在陛下耳侧耳语了几句,陛下当即脸色就变了。 第256章 可知否 那传令兵话未说完,天帝的面色同太上老君皆是凝重了许多,末了天帝闭上眼,挥手斥退了他。 然而当嫦娥再度大着胆子抬眼去看天帝的表情时,却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初来时的冷漠,仿若方才瞬间的惊诧不过是她的错觉。 “今日既是如此,那权当朕不曾来过。希望朕下次来的时候,嫦娥仙子已然想清楚了。”天帝俯视着嫦娥,缓声道。 嫦娥心中一惊,忙连声道:“那嫦娥恭送陛下——” 眼见着天帝与太上老君终是走远了,嫦娥这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身子一瘫歪坐在了地上,冷汗已然湿透了轻薄的衣衫。 今日虽是逃过一劫,但来日方长,必须得想个办法才是。 思及此处,她的目光转眼落在了一旁的浑然不知正在吃草的白兔子身上。 一晌贪欢这种事,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其实多了就不那么在意了。 但是不论是情愿不情愿或是抗拒不抗拒,身体该有的反应一样都不会少,这是活着的东西所共有的本能。 黎音赤着身子躺在魔尊怀中,放空了目光漫无目的地想着。 这是他们少有的,不用去针锋相对,不用去步步算计提防彼此的的时刻。 “啧,看样子恢复的差不多了。”魔尊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情潮中的沙哑,抓着他的手指头放到眼前左右端详着:“那些成天研究尸体的废物总归还是有点用处的。” 今天是拆绷带的日子,不过那帮他口中的废物并没派上用场,而且都远远地躲到了一边去。听墙角虽然有意思,但也不是谁都有命听了还能活到第二天的。 黎音手上的绷带在方才的床事中被尽数扯了,针眼处的红肿已然消退的看不见了,黎音的手指生的修长,新生的指节皮肉又细又嫩,魔尊捏着他的指尖把玩的高兴,被黎音不那么高兴地抽回了手。 “玩你自己的去。”黎音翻过身背对他道:“费了这么大力气折腾好了,还不是又要扎伤了,那早还不如直接做好了事了。” 他指的,自然是那个没完工被丢弃在一旁的钱袋。 “你若是不想做了,可以算了。”魔尊从背后搂住他,埋首于他的长发间轻嗅他发中的幽香:“左右你做得够丑了,也带不出去。” 若说一语致死的本事,魔尊绝对是各中翘楚。黎音一口气梗着差点憋了口气下去,魔尊的胳膊横在他的胸前,他气的用指甲掐了一小块皮肉就死命地揪着。 “你一天天就知道折腾我!”黎音没好气道:“又要又不要,早知道我就该做好了送秋然当鉴别礼,左右他也不会嫌······喂喂!松手!” 魔尊抱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险些勒得他没喘过气来。 “本尊改主意了。”魔尊的声音沉了下来,道:“本尊看着你继续做,若是本尊喜欢就留下,若是不喜欢,烧了也不准你想着给旁人。” 又来吃这不相干的醋,问题是他闹别扭闹的理所当然都不用有丝毫的不好意思,恨不得直接大大方方告诉你老子吃醋了快哄我! 黎音气结,转过身抬脚踹了魔尊一脚,被魔尊抓着脚腕子摁到了腰上,这一番大动作扯着黎音身下不可言说的伤处一痛,他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咬牙忍了回去。 “还想再来?”魔尊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威胁的味道:“不怕几天下不来床了?” 上一次托他的福,黎音在床上生生躺了四天才下来床,提及此处黎音的脸色堪称十分精彩,黑一阵白一阵简直不知如何同他再争辩了。 某种意义上讲,有些人就是不讲理也不准你讲理。 “······一点也不想。松手!”黎音动了两下腿想把脚抽回来,魔尊却是玩上了瘾般捏着他滑腻白皙的足裸不松手,还顺势在他的脚背上摸了两把。 活像个下流的登徒子,虽然现在看也差不多。 “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本尊岂有松开的道理?”魔尊嘴角噙着一抹笑,侧目在他的脚上打量了两圈:“若不是你全身本尊都看遍了,本尊倒真要怀疑你是男是女了,哪来的男人有这般小巧精致的脚?” 若换个人这般说,黎音肯定二话不说就是一拳头上去,但是魔尊顶着玄渊这张脸,又叫他生不起来这份气。 黎音的脚的确自小时起便比同修的师兄弟们小上许多,为此总是穿不上太合脚的鞋,还是后来玄渊发现了,趁他睡着时偷偷量了他的脚长,跑下山给他买了双合适的鞋子。 “店家都说这大小几乎都是女子在穿,都找不见几个款式有这尺码,你别是个女的乔装混进来的吧?” 不过那会玄渊有些别扭,他俩也没熟到后来可以胡吃海喝侃大山的地步,送他东西玄渊都是一副桀骜嘲笑的表情,叫黎音很想拿鞋抽他,又舍不得手中难得的精美又合适的鞋子。 不过后来玄渊被师尊发现偷偷下山,被罚跪了一天一夜的事就是后话了。 那时候他的脚,也就只有如今的玄渊一个手掌的长度而已,如今虽然他身量较那时长成了许多,但是足长依旧仅比他的手掌长不了多少。 也不知道魔尊知不知道这一茬。 想起往事黎音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左右也没什么分别,你觉得是就是吧。” 魔尊对于他突然间的态度变化略有些不解,黎音还是像方才一般的姿势躺着,身体却已然僵硬了许多,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整个人都有几分低落了下去。 “你——” “你给我买过鞋子的,一样的话你也说过,记得么?” 魔尊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黎音直接截断了。 “哦——”魔尊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无声地笑了笑,紧接埋首于他的肩头吻咬了上去,手也逐渐顺着黎音修长的大腿渐渐向上摸到了愈发隐秘的地方:“你猜呢?”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任何肯定或是否认的意思。黎音敞开胸膛任由他动作,眸光沉了沉,眼底的光忽明忽灭。 猜不到。 第257章 是谁 厚重的床幔后,一片春色隐隐绰绰。 粗重的喘息声交错响起,不住的晃动声伴随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碰撞声混杂在了一处,一只汗津津的手死死地捏着床的一角,随即被另一只大手强硬地覆上。 所谓白日宣淫食色性也,青天白日若是没个人扰人红帐,那都对不起这么好的良辰美景。 有轻巧的脚步声从床幔外传进来,听得清是停在了床前不远处。黎音恍惚间猛然一惊,魔尊却是不管不顾,理都不理那人,仍是俯身轻吻他平滑的后颈。 “······有·······有人在·······” 勉强克制住声音,黎音从嗓子里硬挤出了几个字,魔尊的目光只略微扫了眼床幔后,却并没理会,在他身后闷闷地笑了两声,动作突然加大,黎音没咬住一声惊呼溢出了口,随即羞愤地把脸埋在了柔软的枕头中,耳根通红。 这混蛋就是故意地! 挣扎翻滚间他满是吻痕淤青的小腿无力地垂落到了帐子外,又被魔尊一把捞了回来压在了床榻上。床幔内中影子摇摇晃晃,外面站着的某位也是个识趣的,见此情景心中明镜一样,抿了笑意,又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你——”黎音听得外面人走了才敢张嘴说话,声音也是带了起伏不定的喑哑之声:“方才那人······” “不必在意。”魔尊笑着垂下头,此时他连气声都带着引诱的味道:“是非枭。” 除了他,还有谁敢不打一声招呼就擅闯魔尊的宫殿呢? 想起自己同魔尊这档子破事怕是整个魔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黎音破罐子破摔,索性倒不闹别扭了,而是轻轻喘了两口气,脸上身上全是热汗,道:“那······你不去见——唔!” “不急。”一阵蚀骨销魂的快意中魔尊亦是咬紧了牙,低声道:“先把你收拾安静了再说!” “······” 讲不通了,黎音对他已经彻底放弃了。 一室暧昧的气息未散,魔尊悠然披衣坐起,身后黎音裹着被子已然沉沉地昏睡了过去,魔尊回过头安静地凝视了他一阵,挥手将床幔落好,这才缓缓起身走出了门。 非枭已在大殿上恭候多时了,魔尊懒散地靠坐在了大殿的王座上,漫不经心道:“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扰了王的雅兴,确是臣的不是了。”非枭唇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只是有些事臣觉得还是当面问一问王为好。” 魔尊理了理一头未束的长发,道:“你以前可从不是个瞒得住话的,怎么在本尊面前还藏着掖着的,想问什么?” 非枭略垂下头,眼角不经意染上了些许情绪,道:“王知道的。” 魔尊的神色顿了一顿,看向非枭的目光深沉了许多:“今日若不是你来问,本尊定叫他没命出这个宫门了。” “那就是欲盖弥彰了,王。”非枭慢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头,目光却飘向了魔尊身后不远处的寝宫内:“那王是确认了,的确是他?” “同你也瞒不住话,幸好魔界聪明的人不多,像你一样的就一个。”魔尊忍不住笑骂道:“对。” 足足有半响的时间非枭都不曾再出声,神色忽明忽暗地难以捉摸,魔尊靠在躺椅上,胸前的衣襟尽数敞开,白皙健硕的胸膛上多了几丝不知所谓的红痕。 “之前不曾告诉你,就是怕你会多想。” 魔尊见他这样,也是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如今看来,好像早说晚说你都要知道,也都要同本尊摆这幅表情了。” “······王一早便知道?”非枭素来散漫的声音没由来带了丝颤抖的味道:“或是——” “本尊从前并不知晓。”魔尊摇摇头,道:“是看了他背后的那抹印记后方发现的,不然本尊也不会对他下死手了。” 说到这他自嘲地摊开了自己的手看了少顷,道:“也要多亏这身体的主人拼死护着他,这才没酿成大祸。” 非枭似乎犹是有些不敢置信,直到什么东西带着风声迎面打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接了,才发现是魔尊手边桌案摆着的盘中的一颗葡萄。 “回回神,”魔尊塞了颗葡萄进自己的嘴里:“本尊扔下了软帐红床可不是来这陪你发呆的。” 非枭这下子倒是一下子乐了:“怎么,王自己不务正业,还怪起臣的不是了?” “本尊哪敢啊!”魔尊面上唏嘘道:“你们俩把本尊拿捏的够够的,本尊敢说你们一句不是么?” “臣看王上捡到宝了日日都喜不自胜的。”非枭唇角重新挂起来那一抹熟悉的带着嘲讽味道的笑意:“那如此说,王接下来准备如何?一直瞒着他?” “便不打算告诉他,何来瞒着?”魔尊回答的理直气壮毫不犹豫:“再说了,这种事与他而言,或许知道了不如不知道来的好。” “王是好心了,但是未必就有人领您的情。”非枭笑的讳莫如深道:“看您今天的‘战况’这般激烈,约么那仙君回头从床上爬起来还要骂您两句才是了。” “本尊无所谓,左右他骂来骂去也就那两句,本尊都听习惯了。”无所畏惧的魔尊耸耸肩,道:“倒是你啊,本尊瞧着,你倒是同他走的很近,他对你似乎也没有对本尊那么重的防备心思。” “哎呦呦,王您那不相干的可千万别烧到臣的头上,”非枭佯做惊恐状连连摆手道:“先前是因着王的关系待他格外关切些,现下是因着他自己的关系对他格外再上心些,但是臣可不敢同他生出什么别的心思,王还是莫要拿臣打趣了!” 说到这他还失笑了下,一手握拳捶了下另一只手,意有所指道:“何况他同臣有些说不得的事情,王您也知晓。” 这话谁听谁要往歪了想,即便魔尊清楚内中缘由,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本尊当然知晓,就是你这话本尊琢磨着有些不是味罢了。”魔尊长舒了口气,换了个姿势躺着,微微眯起眼睛,道:“以前没把这小酒神当回事,现在确实被他这感情折腾的成日里情绪都不正常,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你说本尊这失的是不是太大了些?” 典型的睁眼说瞎话,连非枭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若说那仙君失的大些臣相信,但是您,臣看您可没失什么,”非枭瞟了一眼魔尊坦露的前胸,撇嘴道:“依臣看,您还挺乐在其中的,不是么?” 魔尊垂眸笑了笑:“也对。” 第258章 开溜 有些东西,不是折磨了你一次下次就没事了的。 黎音重新又捏起了那尖尖细细的绣花针,苦大仇深地想着。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好歹他能看的准了些尽量不往手上扎了,只是那只小火龙今日心情大抵好的出奇,上蹿下跳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又赶着因为魔尊在而能放肆地胡闹,兴奋之余还一口火险些烧了黎音手中的绣布。 “管管你儿子!”黎音没好气道:“烧坏了可没第二个了!” “哎哎哎!这可不行!”魔尊提着小火龙的尾巴将它倒着提起来:“这要是烧没了,本尊会很苦恼的!” “嗷呜——”小火龙只得老实巴交地点点头,被他放下后乖乖地缩成了一团,黎音比量了一下他尾巴的长短,在布上又是长长的一针勾了下去。 “这伙倒是是龙还是狼还是狗啊?”黎音头也不抬地对着边照猫画虎边对一旁好整以暇看着他的魔尊道:“叫声成天什么都像,就是不像龙!” “谁说不像的?”魔尊用指尖戳了戳小家伙白白的肚皮:“或是说,天界的龙不长这样子?” “当然不长这样!”黎音手一偏针从指头边错了过去,他捻捻手使劲眨了眨有些花了的眼睛,道:“天界的龙很威风的,哪像它,成天跟个小狗子似的!” “嗷嗷嗷——”听见黎音这般说它,方才还上蹿下跳的小家伙瞬间瘪了气,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哀嚎了几嗓子,显然对此十分难过,且不说它能不能分清什么是狗或者是狼,单说黎音嫌弃地望着他的目光就叫它蹦不起来了。 这孩子虽然小,但是还是什么都知道的,对比黎音表示太无聊了,不好玩。 “有你这么说你儿子的么!”魔尊不满道,伸手顺着小家伙白白的毛就往下顺,为他梳理了几番已然长长的毛大:“也不怕它长大了有什么阴影。” “所以它为什么是我儿子?!”黎音觉得自己的头毛都要炸开了:“还有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种状态特别诡异么??!” 床上躺着一个大爷,坐着一个拿绣花针的祖宗,还有个爱哭爱闹的孩子。 若是非枭在,定然要鄙夷地说他们这样同凡间的所谓三口之家有什么差别? “本尊不觉得。”魔尊憋笑着把小火龙捧起来吻了吻,道:“你不来它可没机会出来,它不是你儿子是什么?” 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行吧行吧你现在赶紧从我面前消失!”黎音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拿针比划了两下:“快做完了,你回去等着,别让我最近看见你!” 魔尊大笑着起身离去,徒留黎音一个继续跟委屈地抱着尾巴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 瞪了半天也没什么结果,黎音索性也揪着它的尾巴碰到了一边:“你也躲远点,别一会扎到你!” 小火龙闻言瞅了瞅他手里闪着寒光的针,犹豫了两下抱着尾巴小短腿一蹬,飞快地跑了。 眼见着小火龙跑出了门,确定了殿中再无人后,黎音将手中的绣布匆匆收了个尾后一把扔开, 翻身下床扯了件衣服披了就往外悄悄地开溜。 他倒不是想跑,只是来了魔界这么久几乎都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魔宫里,仅有的那几次出门还是魔尊带着他的,怎么想怎么觉得亏得慌,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一大一小都跑了,此时不出去看看更待何时! 至于会不会迷路这个问题,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外。他想都不用想,魔尊最后肯定是会找到他的。 魔界的景观其实很是别致,并不似天界那般的诸多宫殿流云飞彩华美的缥缈,也不似人界的小桥流水泼墨山水的磅礴艳丽,同妖界有几分相似,但是比起妖界来,黎音莫名觉得此地无由来的更为亲近些。 可能是因为这里已经不冷了吧,黎音颇带了些自嘲意味地想着。 魔尊真心是个不太在意形式的,这点黎音出了宫门就深有体会。不论是天宫或是人界的皇宫,宫外都是重兵把守,顺带还有各种精巧别致的修建好的景观。 但是魔界的魔宫处在一片烟笼雾罩之下,那是被魔尊的魔气所缭绕保护着,出了这层烟雾外便是空荡荡的一片空地,连个人影都没有,很远处才隐约有魔族在活动的身影,这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这里被洗劫了。 连个多余的排面都不愿意摆,黎音腹诽道,也没见过魔尊出门带护卫,真不知道魔尊平日里那堆臣子或是下属怎么找他的,直接像非枭一样大摇大摆地进魔宫? 想想都是一阵恶寒。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了许久,眼前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光圈结界,划开了地域的两边,黎音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伸手探了探,发现这结界意外地竟然并不排斥他,他便小心地抬腿迈过了结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的晃动,下一秒他踩在了地面上,眼前已是同方才大不一样的所在,群魔来来往往好不热闹,竟像是人间的市集一般! 合着这魔尊是弄了个结界把自己的宫殿藏里面了,难怪在里面怎么呆都见不到什么魔族。黎音嘴角抽抽了两下,不知该怎么评判他这种行为。 这么独自呆上个几百年几千年,怪不得脾气变得那么奇怪! 天界之神皆美的圣洁,个个须得端庄自持,可魔界之人并不受那些规矩的束缚,黎音就这么简单地放眼望了望,走在路上的女魔们大多容色艳丽妩媚又衣着暴露,更有几个大胆的对着他暗送了几个秋波,黎音头皮发麻,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仙君就这么跑出来了,胆子确实够大了。”突然一个戏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黎音面色微动,有一人自他身后绕到了面前,笑盈盈地递给了他一样东西。 “又是你啊。”黎音几乎是毫不意外会在这里见到非枭,扫了一眼他手中样子有些奇怪的东西,道:“什么啊?” “魔界特有的食物,”非枭笑意不改:“仙君尝尝看,我带仙君去参观一下此处,如何?” 第259章 这里真奔放 魔界的食物就是长得奇怪,想要把它放进嘴里也是需要鼓足了勇气的。 黎音有些犹豫地从非枭手中接过那个尚且还热乎乎的又黑乎乎的东西,这不知是什么的玩意闻不出味道来,也不知道吃上去到底是个什么味。 以前没听过,魔界人的口味原来这么重么?黎音的脸色堪称十分精彩,非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好像就等他吃一口给个美美的评价。 问题是这玩意…………真能吃? “不必担心。”非枭的眼睛笑的几乎眯成一条缝:“味道还是不错的,我想仙君当是吃得惯的。” 这话说的不想吃也得吃了,不论怎么说,在魔界非枭也是代他不错的,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已经有好奇的魔物在看向这边了,没什么人认识黎音,但是没人敢不认识非枭。非枭感觉到了周围的目光,他笑眯眯地一个个看回去,那些魔物又赶忙 他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把那异常恐怖的东西放到了嘴边,紧闭上眼视死如归地一口咬了下去。 “嗯?!” 意料之外的,入口的味道又香又甜,软软糯糯的,黎音惊奇地睁开眼睛,在嘴里细细地嚼了几口,随即又咬了一大口。 “唔!”黎音把食物咽下去,又惊又喜地看着非枭道:“这是什么啊?真的很好吃!” “长生藤上的果实,”非枭笑着给他擦了擦嘴角的汁液:“魔界特有的植物,烤制之后放了些蜜汁腌制,我猜着你也许喜欢甜的。” “嗯——”黎音点点头并未多想,道:“多谢!” “走吧。”非枭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向前走:“不是想逛逛?” 黎音刚吃了一大口,闻言便随着他一起往前信步走着,迎面而来的是几个结伴而行的魔物,正恭敬地同非枭鞠躬行礼。 “非枭大人!”方才那个同黎音打眼色的,穿着黑色紧身长裙的女魔同非枭婷婷袅袅地行了个挽礼,道:“这位大人是您的朋友?面生的紧了。” 说着就要伸手去摸黎音的脸,黎音低着头正吃东西,没看到她的东西,就任她的手伸到了自己眼前。 “哎呦,这位你可碰不得!”非枭不动声色地笑着上前挡了一步,将女魔的手拦了下来:“这位可是王的心肝子,碰了磕了,王可是要发火的!” 饶是黎音脸皮厚,听得非枭说的这么露骨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猛然抬起头,却见那几个魔物并没有什么鄙夷的表情,而且个个羡艳又惊奇地紧盯着他。 “呀!那真是失礼了!”那女魔短暂地怔愣后笑开了花,那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这真是可喜可贺啊!” 喜?贺?黎音对她的态度一头雾水,难道魔族他们习惯的说话方式同天界人界也不一样么?这事说什么呢?! “是啊。”非枭笑笑摆摆手,道:“王可宝贝着他呢,你们别把人家吓到了!” “好是好,只是…………”女魔身后的一个魔物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把黎音打量了一番,有些疑惑道:“这位大人身量似乎太——纤细了些,能扛得住王床上的需求么?” “是啊,”他身后的魔物跟着点点头:“王不会每天都憋的欲求不满吧?可千万别憋坏了啊!!” 黎音差点被一口噎到喉咙中的果子噎死。 他脸色瞬间通红,耳朵直发热,另一手忙戳了戳非枭,靠他进了些,小声道:“这都什么啊!快让他们住口!” 魔界民风彪悍开放至极,准时打了黎音个措手不及头晕眼花。 “好。”非枭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头对那些好奇的魔物道:“别胡说,王同这位大人在床上好得很,可不能乱说话——” 黎音手一抖没忍住,狠狠地在非枭背上拧了一把。 那些魔物却是瞬间一个个恍然大悟的模样,直拍手道:“那就好!那就好!恭喜恭喜!” 黎音脸涨的又红又紫,羞的甚至不知如何是好,非枭却依旧是那般漫不经心的笑着,还对他们摆了摆手道:“你们别再打趣了,这位是天界来的,面皮薄得很!” 不想会在此时被揭露身份的黎音一惊,随即警惕地看着这群魔尊,然而却并没有任何一个露出了一丝一毫的敌意。 “原来是天界的大人!”女魔闻言面不改色地连连点头,道:“难怪生的如此俊秀!” ······ 黎音脑袋有些缓不过来,是他疯了还是这个魔界疯了??天界同魔界决裂开战了多少千年了,什么时候魔尊的身边多了个天界来的魔族的人都能这么淡定地接受了?? “王也是这般想的。”非枭道:“好了,我还要带大人去旁的地方看看,你们自便吧。” “两位大人请!”几个魔族纷纷让路,非枭轻轻拉着有些呆愣的黎音,慢慢向前走了过去。 黎音犹是回不过来神,打心底里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些。 沿着市集有许多卖小事物的摊子,但是卖的东西和卖东西的魔一般生的多半畸形怪状的,魔界崇尚力量,巅峰者方能化形享有尊贵的身份,一如方才的魔族,低端者无法完整拥有人形,只能做着诸如贩卖东西这一类简单的工作。 “非枭大人,这位大人,您二位看看想不想来些什么?”卖东西的魔族热情地招呼着他们道。 黎音瞅着那些怪异的药水来了兴致,随手拿起一瓶道:“这是做什么的啊?” “这个啊,”那卖东西的道:“是我们家密不外传的迷情剂!您可以买点回去试试,保证您和王之间的——哎哎,别走啊大人!!” 黎音放下了瓶子扭头就走,非枭不得不在他身后憋着笑追着他。 “仙君等等!”非枭道:“非是有意冒犯,还请别生气。” 黎音一个头两个大,但还真是生不起来气。 “你们这的魔族魔物,怎么都这样?”黎音掂量了下用词:“都这么的——奔放??” “仙君可是觉得,魔界同您想的不大一样?” “是。”黎音喃喃道:“何止不大一样,简直同我想的天差地别!” 他从前接触过的魔族无不是凶神恶煞的为祸苍生的,所想象中的魔界亦是乌烟瘴气的混乱之地,哪曾想来了这,却突然觉得好像同以前想的也并不一样。 第260章 来接人了 “佛家讲究普度众生,到底也是神,天界之人不讲求这些就罢了,怎么连一视同仁都做不到呢?” 非枭虽是在笑着说话,可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寒意。黎音捧着吃食的手顿了顿,随即又慢慢地低下头,咬了一口。 “是么。”黎音轻声道:“我以前从未想过想过这个问题。” 口中的食物,那一瞬间便真没了味道。 这一条街其实很短,小摊贩们学着人间的样子吆喝着,他们背后是鳞次栉比的屋房,此刻接近午时,那屋中已然有魔族在准备饭食了,由于离得近黎音能清晰地听见那些房屋里隐约的各种声音,还有种种或香或苦的食物味道传来。 魔族于其他五界而言,或许本质没什么区别。 不对!黎音甩甩头,那些将士们的血尚未干,天界和妖界的大战尚未打完,玄渊温柔又悲伤的声音依稀还在耳边,他怎么就能有这种荒唐的想法! “那仙君以后便该想想了,”非枭却是并未理会他的反常,依旧缓步带着黎音走过市集,见黎音再没没抬过头,便道:“仙君不想多看看了?” “不看了。”黎音声音低沉道:“全是些不正经的玩意儿,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也不尽然。”非枭挑眉,从一旁的摊子上顺手拿了根什么,便插在了黎音的头发上:“比如这个,就很适合仙君。” 冷不丁头皮一紧,黎音疑惑地摸了摸头发,顺着摘下来一看,发现是一根软藤编制的发簪子,造型古朴典雅,倒确实比先前卖的那些品味正常多了。 “如何?”非枭道。 黎音来了此处长长的头发一直是散着的,魔尊也从未给他束发的东西,其实还是很不方便的,非枭送的这东西正是时候。 “多谢了。”黎音点点头,将一头散发随手抓了两把,把藤簪重新束了进去:“我正缺这么一个东西理理头发。” “仙君喜欢就好。”非枭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从袖中掏出了个什么东西就扔给了一旁恭候的小摊贩:“不必找了,这是赏你讨仙君开心的!” “多谢非枭大人,多谢仙君!”那东西价值连城,小摊贩欢欢喜喜地接过了这么多钱,还不忘多嘴一句:“还劳请仙君替我们照顾好王,您几位有空常来逛逛啊,我给您算个便宜价——” “免了。”黎音面无表情敬谢不敏:“我估计他也不喜欢乱逛。” 上次在人界的时候,那一趟街魔尊可是走的满脸不耐烦的。 “若是仙君陪王来此,想来王也是喜欢的。”非枭从他手中接过食物的残骸扔到了一旁,道:“上次王同仙君一起出去人界和回来,王的心情其实很不错。” 黎音正低头看着摊子上挂着的一个扎成四不像的娃娃,闻言瞪大了眼,有些茫然道:“是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嗯······其实,王从前喜怒鲜少上脸,您可以从王的一些动作上看出来。”非枭把那一挂的娃娃都摘了下来,摊在手里给黎音细细地看,嘴里还不忘徐徐善诱道:“比如说啊,他——” “打住打住!!”黎音果断捂住了他的嘴,直觉告诉他非枭又要说些有的没的了:“我从前不知道你们魔界的民风彪悍到这种程度,是我错了,但是现在我们能不青天白日地谈那些有伤风化的东西么??” “······”非枭笑眼眯了眯,广袖一挥轻轻将黎音摁在他嘴上的手拉了下来:“仙君不喜欢,那就不说了。” “哎呦呦,这位仙君的面皮来的真是够薄的,难怪这般讨王的喜欢!”魔族的外形大多可以自由变换,而这位不知为何留了一嘴白胡子的摊贩将桌上的东西重新摆放了一番,老神在在道。 “这我可也没看出来。”黎音翻了个不屑的白眼,道:“他是喜欢折腾我吧!” 这下非枭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那突然激动的摊贩抢了白,道:“您可不能这么说啊!除了非枭大人,您是第一个从王的结界里自由来去走动的,可见王对您多喜欢——” “结界?”黎音才想起来有这一茬,无奈道:“那八成是因为······” “八成是因为本尊太过纵容你了,才叫你敢背着本尊到处乱跑乱逛!” 微风乍起,一个身影从风中显现而出,所有魔族皆起身下跪,非枭也躬身退至了一旁,唯独黎音气结于他怎么这会就来了,还没走太远呢! “恭迎吾王。”群魔俯首道。 “怎么,好端端的,又同本尊闹脾气?”声音在背后响起,一双大手扣住他的肩头将他用力翻了个面,语气中却不见多少生气的意味,“若不是这小东西同本尊闹着要找你,本尊还不知道你跑出来了!” “你当初也说随我想去哪去哪,我不过出来逛逛,你又上赶着追过来。”黎音无所畏惧地直视着那双赤红的眼瞳,甚至有些想笑:“怎么,这么在乎我?” “······”魔尊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否定,只是将正在啃着他袖子不撒口的小家伙从袖子上拽下来,塞进他的手里道:“你把它扔下太久,它害怕。” “喂喂喂,你讲不讲理,”黎音气道:“我才出来了不到一个时辰!” “谁叫它是你儿子,”魔尊耍无赖一样摊手道:“本尊不管。” 小火龙见了他确实乐坏了,在他的掌心里到处乱亲着,黎音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堵得想捶他又没法放了手里正打滚的小家伙,正抓心挠肝地想跺脚时,看够了热闹的非枭上前来,道:“王。” “嗯。”魔尊转脸对着非枭点点头,视线突然擦过黎音的发顶,看清了他带着的那一根簪子:“你买的?” “王见笑了。”非枭笑道:“只是觉得这木藤簪子很适合仙君,便自作主张为仙君买下了。” “怎么,不好么?我觉得没什么问题。”黎音摸了摸头顶的簪子,道:“我这般成天披个头发也太不像样子了!” 第262章 生辰 如果是前些日子,黎音同魔尊这样吵架,最后的结果肯定是气急了的魔尊把他摁在床上好一番收拾。 这次黎音甚至做好了他扑过来就直接咬死他的准备,但是出乎意料的,魔尊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的大怒,而是缓缓回过了头,用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眼神,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 “······怎么?”黎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我说错了么?”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魔尊不答,反问道。 “这还有什么真话假话的?堂堂魔尊敢做不敢承认吗?”黎音气得胸口犯堵,道:“嗯?” “本尊若说真话,你也要以为是假的。”魔尊长呼了口气出来,语气比起说是愤怒,居然更像是不知所措:“那我说假的,估计你也要以为是真的了。” “你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黎音被今天格外反常的魔尊啰嗦的有些不耐烦:“堂堂魔尊敢做不敢承认么?” “那本尊说真话,在你之前,不曾有人上过我的床。”魔尊上前一步,沉声道:“你信么?” “······”黎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很像小夫妻在吵架,但是真相是他们都在拿命在赌这一次次的争吵。 “好好好,”魔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那本尊说假话好了,你猜的对,大把的魔争着抢着要上本尊的床,本尊的床伴在你之前一天换一个,你满意了?” “无耻!!”黎音顺手从手边抓了个什么东西气急败坏地直接朝魔尊扔了过去:“你这个混蛋!!” “你呀!”魔尊咬牙上前一把抱住他把他紧紧叩在怀里,黎音死命捶打着他的肩背,这次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了。 “本尊刚才说什么来着!”魔尊堪称咬牙切齿道:“本尊说真话你从来不信,说假话都不用说第二遍,就把你骗成这样!!” 黎音一愣,魔尊俯首轻吻在了他耳边:“骗你的,除了你,本尊还敢让谁上本尊的床?” 魔界可谓是几乎毫无法制可言,全靠魔尊一者的威压住整个魔界,为此,六界之中想要除了他的人神魔妖皆不在少数,修为不行的想走捷径,便又不少人打到了床上的主意。 给他送美人的不少,但是他从来碰都不碰就赏给下属,对床上这档子事,他懂是懂,但是过去从来没怎么上心在意过,过去是因为忙着修炼没有时间,现在是因为有黎音。 除了这个身份特殊的小月老,甚至都没第二个人上过他魔宫里的床。自打黎音来了之后,他突然觉得,怪不得魔界的人都大多耽于此时,各种乐趣确实妙不可言。 他的声音很轻,却叫黎音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么说······ 感觉到他的情绪平复了下来,魔尊为他顺了顺背心,无奈道:“你这小脑袋里一天天除了怎么难为本尊之外就不能想点别的么?动不动就冒出这种问题,本尊也很头疼的!” 他语气突然间温柔的不像话,黎音意识到了什么,慢慢伸手回抱住了他,嘴角无声地笑了下。 “你今天,很反常。”黎音缓缓道。 魔尊抱着他的手不易察觉的一僵。 黎音毫不费力地轻轻推开他,凝视着他的双眼,道:“你自己没有察觉么?” 魔尊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依旧那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两人僵持了片刻黎音先放开了手,轻叹了口气。 “不说这个了。”黎音道:“你匆匆赶回来,是有什么急事么?” 说着从魔尊的发梢上带下了一片不知何时沾上的叶子:“还好走的急,不然给你的子民看到了,可要笑话你的。” 魔尊撇了那被扔下的叶子一眼,不在意地笑笑,道:“走的确实急了些。怕晚一些,就赶不上今天了!” “嗯?”他说的含糊,黎音有些茫然:“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魔尊笑着捏了下他小巧的鼻子,道:“想是古神尊也没告知过你,今日是你的生辰!” “?!” 黎音在那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幻听,生辰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遥远,每每都是旁的神仙过生辰时他去庆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旁人也不知道他的。 “你…………你…………”黎音舌头都不自然地有些打结:“这日子连我师尊都不知道,你、你知道?” “本尊自然知晓。”魔尊拉着他的手带他往魔宫深处走:“早都叫他们准备好了,本想着回来就带你过去的,结果你又自己跑出去了,倒叫本尊还要去找你。”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又问道:“非枭是不是给你拿了双生藤的果子?” “对啊,”黎音犹自缓不过神来,满脸茫然地同魔尊走向内宫:“还挺好吃的…………他也知道?” “嗯。”魔尊应了一声:“看那藤簪子本尊就想到了,他是想送你生辰礼物,又不好直说罢了。双生藤的果实万年才生两颗,仅剩这一颗他也拿给你了。” “?”黎音这还真是万没有想到:“我看他挺轻描淡写就拿给我了啊,既然这东西这么珍贵,那他拿给我吃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啊?” “没什么。”魔尊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黎音抬起头,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了魔宫中最深处的所在,眼前是一扇厚重的墙,魔尊一挥手,一阵起劲甩开了大门,光芒瞬间照射进了这最为阴暗的角落,过了期初的眼前一阵刺痛后黎音放下挡眼的手,入目是一个鸟语花香又生机盎然的园子。 同他在天界时司缘阁的后花园一般无二。 “这——”黎音睁大了双眼跑上前,脚下踩着的青草发出了阵阵细碎的声响,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幻觉:“这里怎么会有花草和这么大的园子?” 他没记错的话,六界之中唯有冥界与魔界是被光芒所摒弃的地方,所涵盖之处合该是寸草不生的啊! 第264章 若你是他 “你心悦我,对不对?”黎音笑嘻嘻地答非所问道。 魔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目光复杂又清湛如许,素来目空一切的红瞳中的光亮第一次垂落了下来,仿佛含着化不开的悲伤。 半响他微叹了口气,终于松了口,坦言道:“是。” 这份感情来的太复杂沉重,他们其实谁也担不起又必须扛着,可魔尊素来是直来直往从不拐弯抹角的,况且于他而言直接承认了又何妨? “玄渊便是本尊,他在意你,累的本尊也不得不对你多看上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承认玄渊于他的存在,可惜黎音此刻并未听懂他在说什么。 魔尊把他的头抱在怀中,沉声道:“你确实是个可恶的,又偏偏是个傻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执拗的认死理,被人利用了也不知道…………” 他说的认真,黎音却懵懵懂懂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耳边是魔尊有力沉稳的心跳声,脑子糊的一团乱,只最后赞同似的点点头,道:“哦,那你是喜欢我。” “你啊,就是个没心没肺的。”魔尊扶着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扶正了些,道:“你懂得什么是喜欢么?” “你别小看我!我,我可是做了上千年的月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黎音醉的糊里糊涂的,手指头在眼前不断比比画画,最后直接戳到了魔尊的心口上:“不就是…………不就是念着你想着你,想要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我当然懂。” “在魔界并非如此。”魔尊摇摇头,看着他散乱没有焦距的瞳孔,认真道:“所以本尊问你,你亦是心悦本尊么?” “还是说,你只是在意着这幅你旧友的躯体,又无处可去,魄不得已委身于本尊?抑或是,你心悦之人是你的旧友玄渊………………” 他话没说完,黎音已是凑上了前,在他的唇上印下了轻轻一吻,将他所有接下来的话都吻了回去。 这是黎音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让他瞬间怔了神。 “你干了那么多坏事——嗝······”浑然不觉自己干了个多惊天动地的大事的黎音强睁着眼睛,还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道:“你觉得我会喜欢你么?” 那一瞬间魔尊的表情变了,撑着他身体的手也有片刻的僵持,少顷魔尊像是隐忍着什么又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只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本尊猜也是。”魔尊慢慢松开手,道:“这里很安全,你在这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刚要转身离开,却冷不防又被黎音扯着衣摆死命地拽下来,他脚下不稳险些狼狈地摔在地上,只得又略带无奈地回过头,道:“又怎么了?” 他现在心乱如麻,需要一个人安静地整理一下情绪,但是显然眼前这个喝多了的不打算让他走,死缠烂打着揪着他的衣服都快扯破了。 这酒品,可真好。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黎音迷蒙着眼手不住比划着,有些嫌弃地在他的胸前划了好几个圈圈:“话也不听人说完就走——” “好好,你说,本尊不走。”魔尊有些头疼地扶着他的肩膀,稳住他摇摇晃晃的身体,道:“想说什么?嗯?” “你这个······”黎音砸吧砸吧嘴,好像马上就要睡着了,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的,说的话也都含糊不清:“嗯,你这个坏蛋!” “嗯。”魔尊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你······你明明······明明知道那么多,还非、非要瞒着我!”黎音头一点一点的,不忿道:“每次都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那些不该你知道,”魔尊道:“知道了,你怕是就没现在过得这么舒心了。乖,别问了。” 说着伸手摸过他烧的热乎乎的笑脸。 那些回忆里带着血和泪,所有真相可以彻底颠覆过去的所有认知,不是谁都能承受的。 “可是你总这样——总这样!”黎音甩开他的手,蛮不讲理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凑上前道:“我、我也得这样!就不告诉你······我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魔尊凝视着他,追问道。 两人贴的极为靠近,黎音单薄的胸膛几乎全送到了魔尊宽阔温暖的怀里,以前他也疑惑过,那么残酷无情的魔尊,怀里居然是暖的。 曾经他们有比这来的更为亲密的距离,却没一次比此时来的更为动心忍性。 “其实我啊······”黎音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才咬了咬魔尊的耳朵,小声道:“如果你现在就是我的阿渊,那我——” 最后几个字淹没在了风里,在魔尊耳旁却如同惊雷落下,失落地沉入了深渊的心像是再度被人小心地捧了起来,还仔细地擦了擦落在上面的灰尘。 “那我…………我也,心悦你啊!” 那些酒的香气在这一刻重新又蔓延进了魔尊的嗅觉中,他清晰地闻见了那些酒香和花香混杂的味道,风的声音在耳畔静悄悄地吹着,寂寥了太久的心扉轰然开启,他眼中竟是有了阵阵的模糊,直到那些温热落了下来,他才恍然惊觉。 多大人了,真没出息。 他苦笑了两声抬手使劲擦了擦眼角,怀中的身体却已然一动不动了,他揽着黎音的后背稍稍拉开了些距离,发现不知何时这人已经睡着了。 “说本尊混蛋,本尊看你才是个混蛋!”魔尊笑着骂着,紧揽着黎音的手却不曾松开分毫,任他的头软软地垂靠在自己的臂弯中。 话虽如此说,魔尊抄着他的膝盖将他打横抱起,道:“这种时候也能睡得和猪一样,心是有多大!” 黎音浑然不觉地咂咂嘴,头蹭了蹭,随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香了。 不远处隐匿了生息的古神尊悄然望着这一切,手中是已然用过化为了湮粉的钥匙,他的眸子色忽明忽暗,眼中千万般的情绪,终归化为了一声长叹。 是缘是孽,只道命里难说。 第265章 终得再别 梦中所见,如是我闻。 黎音于睡梦中,再一次见到了久违的玄渊。 只是同之前不同的是,他身上已然没有了之前的那些锁链,穿着一身黎音最为熟悉的米白色衣衫,面色也比之前红润了许多,嘴角带着丝淡淡的笑意。 “阿渊!”黎音慌忙跑上前,伸手想抱住他,却猛然穿过了他虚无的身影:“这——?!” “阿音,”玄渊的身影在周遭的黑暗中越发有些透明,他笑得有些释然:“该是你意料之中,不是么?” 黎音沉默下来,低下头却无论如何不知该如何说:“是,但是——” “那就没必要难过了。”玄渊温柔地伸手想捧起他的脸,却又因着身体无形而放弃了:“还要多谢师尊成全,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结局了。总不能奢求太多,对吧?” “我都知道,”黎音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哭出来:“师尊其实那时候就来了——” 在他偷偷从魔宫跑出去时,师尊其实一直跟在他身后,暗中悄悄地保护着他。他想也知道是师尊做了什么,才让魔尊今日反常的这般厉害。 “是师尊救了我,解了我身上重重的锁链,”玄渊的声音轻的像是要被掐断在风里:“但是我的元神已经支撑不了太久了。” 被吞噬了元魂和躯体之人,灵魂将再无处投胎,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吞噬其元魂的人合为一体,魂魄归一共享余生。黎音纵然也是千万般的不愿,但是玄渊的元神已然濒临四散的边缘,除此之外当真再无他法。 因此每每交合之时两人之间游走的仙气,便是他们彼此传信的余音,魔尊其实也察觉到了,只是并不在意,说到底,所有的因果,其实只有这一种结局。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所以,”黎音的表情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站在那几乎不知道如何是好,想要靠近他些又怯怯地后退了:“我们终于成功了,可是你也是来同我告别的,是么?” “嗯。”玄渊轻笑着点点头,身形透明的几乎要看不见:“以后陪在你身边的是魔尊,也是我,我会永远陪着你。” “记得,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想做什么,我都与你同在。” 身形彻底消散的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如同碎片般顷刻碎裂,黎音站在一片斑驳细碎的光影中,心里像是生生被挖了一块般空落落的,鲜血淋漓的无情的事实被一件件扔在了他眼前,叫他连心痛都来不及,只得咬着牙去面对。 四周静悄悄地再无余音,他脱了力般地双膝噗通跪在了地上,被撕裂的空间有光芒照了进来,他茫然抬起头,任那束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梦醒了。 他于柔软宽大的床上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的神采可言,宿醉的头痛感还残留在脑中,带着他的头不住地嗡嗡的疼,他动也不想动,直到魔尊端着碗药坐到了他的床边。 “来喝了吧。”魔尊的声音较之以往低沉了许多,带着些许黎音熟悉的味道:“会好受一些,你喝的有点太多了。” 黎音闻言抬眼看他,窥见了他眼瞳深处黑红色混杂的色彩,若隐若现地还带着几分不可名状的情感。 已经再也不用同眼前的人勾心斗角了,因为这一切的必要已经没有了。 黎音默不作声地由着他把自己抱起来,甚至于任由他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将腥苦的解酒药喂到口中,舌根发麻的同时他却觉得尝不出味来。 “怎么了?”魔尊拿了帕子将他嘴角的残留的药汁擦了擦:“是不是太苦了?我叫他们弄些花糕过来。” “不必。” 黎音低着头,手下却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我不想吃,你······陪我呆一会。” 喝多了之后的事情他其实已经不怎么记得了,但是唯一清晰的记忆是魔尊抱着他,轻声告诉他,这场赌局,自己赢了。 可是到底还是赢得毫无意义。 魔尊看了看他,放下了药碗翻身上床抱着他,并不问他为何酒醒前后变了个人,只是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好。” 黎音躺在他的大腿上,目之所及是魔尊难得温柔的脸色,他很累,却又再不想睡了,想了想便起身跪坐在了魔尊身前,低着头面无表情地伸手解起了魔尊腰上华贵的鎏金腰带。 “你做什么?!” 魔尊皱起眉头随即飞快地摁住了他的手。 “要做么?” 黎音却是无知无觉一般还想继续手中的动作,语气自然地就像讨论今天的午饭很好吃一样毫无波澜。 魔尊紧扣着他两手的腕子不费力地将其摁了下来,眯起眼语气不善道:“虽然和高兴你的投怀送抱,但是本尊还不想不明不白地就接受你的大礼,要么你同本尊说清楚怎么了,要么······我们可以好好探讨一下你到底能不能生个孩子这个问题。” 话语中虽带了些玩笑的成分在,但是魔尊的语气严肃至极::“还是你想告诉本尊,只是因为你那念念不忘的酒神元神同本尊融为一体了,你就要自暴自弃成这幅样子?” 黎音垂着眼眸不想说话,方才的动作使得他本就挽的松散的头发散了开来,他一动不动地任发上的藤簪滑落在床面上,长发披散在了他的身上,魔尊的神色幽暗了几分,伸手捋过了他胸前那一绺乌发。 他方来魔界的时候,长发才刚及腰,如今不知不觉中已然快要及地了。这意味着,魔气在他体内游走的愈发顺畅无阻了,他已经全然同一个彻底的魔族没有区别了。 “我现在心情很乱,”黎音抬起头,眼中无光,道:“或许于你于我,这都是个很好的发泄方式,毕竟我不知道······” “现在的你,到底是魔尊,还是阿渊。” 魔尊抓着他手腕的力骤然收紧,黎音却感觉不到疼痛那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直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那根藤簪被从床上拂到了哪里。 第266章 战局终了 “看来尊者大抵还是不放心,不然怎么会周而复返呢?” 冥界的黄泉河渡旁,冥王正百无聊赖地学着垂钓老翁那般持着根长长的竿子坐于河渡边,不同的是老翁为渔,而他却是为水中无尽的鬼魂。 丝丝灵气顺着杆子流入河岸中,沸腾不安的河水不觉平静了许多。 “虽然本尊也觉得钓鱼或许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但是这满河渡的恶鬼,还是太扫兴了些。”古神尊坐在冥王身侧,亦是持着根杆子垂入水中,嘴里甚至还叼着根不知名的野草。 “没办法,冥界便是这般,想来古神尊看遍了六界景色,也瞧不上朕这小小的冥界。”冥王头也不抬道:“那尊者大可以走了。” “本尊也想。”古神尊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暂且无处可去了,只得到你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待上一待了。” 语气无赖至极,大有你赶不走我我气死你的架势。 效果很明显,只闻咔嚓一声,冥王手里的鱼竿子被他生生捏裂了。 “那还真是委屈尊者了。”冥王皮笑肉不笑道。 河渡的水无缘无故此刻又翻滚了几番,古神尊佯装惊讶道:“呀,冥王陛下,这水又闹腾了,你快管管吧!年轻人,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老不死的,活了这么多年把你能的! 冥王强咽下一口怒气,挥手间衣袖带出阵阵风压将水面的躁动如数镇压了下去,他面色有些疲惫,却还是挑起了一丝挑衅的笑意,侧目道:“尊者这话,是真不担心你那羊入虎口的仙君徒弟了?也不怕那位全然掌控了酒神身体的魔尊把他生吞活剥了?” “既是元神与共,那魔尊便也是阿渊,”古神尊神色不改,道:“我的两个好徒儿心性如何我最为清楚,当然不担心了。” “口是心非。”冥王不屑地切了声,明朗纯净的脸上满是无语,道:“若真是那样,那尊者何苦还跑到朕这来做什么?留在魔界颐养天年不就好了?” 他说的无心,古神尊却沉下了脸,似是认真思考了好久,道:“冥王这主意不错,或许改日可以回去看看,顺便同魔尊商讨一下如何叫冥界万年之内这冤魂恶鬼都源源不断,如何?” “免了!”冥王毫不怀疑眼前这个一肚子黑水的尊者能干出来任何事,某种意义上讲他跟那个成天惹事的魔尊真真是一个路子出来的:“您要是有这心思和时间,还是想想以后怎么办吧,尊者走的快不要紧,那天帝肯定是找到嫦娥仙子那去了!” “嫦娥仙子自有办法,不必本尊担心。”古神尊悠然道:“当初交与她东西的时候本尊同她说的很清楚了。”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打心底里同情了一番嫦娥仙子后,冥王扔下杆子一撩衣摆站起身,望着眼前延绵无尽的黄泉之水,道:“这六界怕是就要不太平了,若真回头细究起来,怕是连冥界也难免于难,尊者可是想好了?” “嗯。”古神尊背对着他,背影笔直却又孤傲,着冠而下的一头的白发落在背上,使得他看上去不知不觉多了几分苍老之意:“若真到了那时候,有些东西留不得,叫他们自己弃了吧。” “朕看他们可舍不得。”冥王冷笑一声,道:“居高临下久了,怎么可能轻易舍下至尊的宝座甘愿跌落泥潭?且不说这诸般的前因后果,天界同妖界的仗也合该打完了,便是灵界,怕是此时也要坐不住了。” “妖界和灵界么。”古神尊的视线遥遥地飘向了苍茫如洗的天上:“唯独可惜了妖王了。” 妖界之中,赤海的战场边,二郎神带着重重大军,最后围困着仅余残兵败将的妖王。 赤海的水已然再度被染成了血色,无数将士的尸首或抛或倒,尽数随着河水洗涤其中,战况已然丝毫不亚于当年赤海一诺之战时的惨烈,甚至大有赶超之势。 不同的是当年天帝尚有一丝怜悯理智可言,如今的天帝却像突然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收回了先前所有手下留情的诏令,一纸军令下,要妖界之人全数陪葬在这赤海之中。 “妖王陛下,请收手吧!”二郎神不情不愿地接下了圣旨,却还残存着一丝期颐地不停劝着已然身受重伤的妖王:“大局已定,现在投降,或许还有——” 他话未说完,妖王手中已然将要断裂的墨剑带着呼啸的风声袭了过来,二郎神飞身躲过后单手召出了三叉两刃刀,呯的一声硬接下了妖王这一拼死的一击。 “朕的妖界没有跪着生的降臣,只有站着死的将士!”妖王嘴角流出了几丝鲜血,他大喘了几口气,反手抽回长剑又是一记重击:“朕绝不——” “呀!”二郎神咬牙怒喝一声,双手持刀横着劈了过去,妖王躲闪不及,被在胸前划了长长的一道伤痕:“那便莫怪本君了!” 兵刃交错间两人已是过招了几个回合,妖王到底重伤难支,渐渐落於下风,却仍是咬牙强战:“朕再问一次,留姬呢?!!” “留亲王?”二郎神手中的兵器有了片刻的迟疑,妖王的攻势又毫不犹豫地直袭而上,他颇有些狼狈地后退了几步,喘了口气,道:“留亲王他······好像已经化归了!” “不可能!!”妖王的瞳孔瞬间冲了血,再度袭来的攻势也越发狠辣招招不留情,大有同归于尽的事态:“不可能!!” “是真的!”二郎神手中的刀轮着转了个圈,拂去了要削上脸面的一击:“他的明火,太上老君处已然查探不到了!” 就那么片刻的功夫,妖王手中的刀刃迟疑了,然而就在下一秒,一束光芒自他胸膛前穿体而过,他蓄势待发的剑徒然掉落在了地上。 二郎神怔住了,妖王亦是不敢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那一处爆开的伤口,血在这时才喷涌而出,溅到了离他最近的二郎神的面上。 高大的身影轰然倒下,临死前还睁着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眼中的血色此刻才缓缓褪去了,露出了原本瞳孔的颜色来。 “妖王陛下!!” 妖王看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是满脸不可置信的二郎神惊慌的在叫喊:“快来人!!” 他此刻才真正从那一场大梦混沌中清醒过来,只是不想清醒时分,竟是身为敌人的你在怜悯朕。朕,不需要。 带着理智回归后的最后一丝不甘,他悄然断了气息。 第267章 痛感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生死本就是兵家常事,只是二郎神素来为神正直,从不屑偷袭一类卑劣的招数,况且妖界之战本就大局已定,没有必要下死手! 天界的兵将们都在清理战场上的妖族残兵,并无人顾及的了此处,况且一界之主苟延残喘,任是谁也不敢小觑,只得远远地看着不能上前。 “是谁?!” 妖王高大的身形倒下后,二郎神还为来得及上前探个究竟,便为其背后一身白衣坦露右肩的青年而惊诧不已。 “十殿阎罗?!”二郎神举起三叉两刃刀,无比警惕道:“冥界之人,怎么会来此?!!” 此言一出,身后的将士们皆赶上前来,方摆出攻击的阵势,又被二郎神尽皆挥斥到了身后:“统统退至本君身后,不可妄动!” “二郎真君不必如此,”阿释轻笑的自得,完美到不染尘埃的容貌为这暗无天日的战场都几乎带来了几分光亮,可他周身的杀气却是毫不掩饰地一直散发着,甚至于方才他一击穿了妖王胸口的杀招手势还未收回,“吾来此,非是同天界为敌的。” “三阎罗这话,本君可是断不敢信的。”二郎神瞥了一眼倒在地上尚不瞑目的妖王,道:“妖界同天界之事,何时需要冥界插手了?” “本是不该。”释依旧那般轻笑着,未束的长发飞扬间带起了无数的风采,尽管这是血淋淋的战场,却也叫无数将士为之暗自神夺:“只是你们这仗打的时间太长了些,战场上无尽的冤魂搅得吾冥界的黄泉渡河不得安生,清剿恶鬼也是颇为麻烦,为此陛下特派吾前来,尽快了解此事。” 说的轻描淡写,却无人敢轻视他分毫,一招就击败了垂死挣扎了数日的妖王,这实力不可谓不可怕,但看他面相尚有慈悲之意,断想不到竟是这般狠毒之辈。 不心狠手辣,哪里做的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十殿阎罗。 二郎神却是不买他的账,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直言道:“冥王打的一手的好算盘,今日若是天界落于下风,那怕是此刻三阎罗的杀招就要对上本君了。左右都是帮了胜者而后落井下石,又何必装出一副无辜之态呢?” 话虽放的快,他手中的三叉两刃刀亦是一刻也不敢松。 冥界同天界或是妖界没有旧仇,却也没有大恩,十殿阎罗来此既是为了尽快结束这场战争,那落败的一方必然要遭受他无情的致命一击。此刻若不是妖王心智大乱以至于排兵布阵无轻无重,那僵持之中,谁将丧命于这不速之的手中当真犹未可知。 “那是自然。”释缓步上前了一步,天界重将士的兵刃立即对准了他,弓箭手也拉满了弓,他毫不在意地笑笑,低下身去看已没了气息的妖王,道:“不过既然这里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吾也不必多在此逗留了。” 说着他的指尖在一地的鲜血中划拉了一下,指尖沾着尚带妖王体温的血色,轻巧地点在唇上:“当真是愚蠢至极了。” 他戏谑的容颜配上那一点殷红之色,天地都要为之失色,只是也不知他嘲笑的是妖王,还是此刻的二郎神。 还不待二郎神有所回击,他已然自掌心中化出了把无形的钥匙,随即在身侧悄然一推,一扇光之门骤然开启。 “替吾主冥王陛下同天帝陛下问好,许是我们终要在战场上再见的。” 伴随着最后一句话响彻了赤海,释同他来时一般,静静地离去了。 徒留战场上满地的死尸和待发的将士,以及地上彻底僵硬的妖王,才能证明,方才有他来过。 二郎神面露不忍地走上前,伸手将妖王的双眼轻轻扣合起来,又扯下了自己的战袍,为妖王披在了身上。 一界之主,纵使战败,总也是留了最后的尊严。 愿你在那边,还能见到留亲王。二郎神在心中默念道。 若说一段情事中最为难捱的是什么,那莫过于一人情动,一人心如死灰。 黎音双目无神地躺在床上,魔尊撑在他身上粗喘了口气,却还顾忌着他的感受,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轻声问他:“你——” 黎音却是想也不想地直接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翻了个身反为主地将他压在身下,瞬间由于位置的变换身下猛然的剧痛叫他白了脸,却还是强撑着趴在他身上,死咬着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啧!”见他这样魔尊亦是一咬牙,将他整个人捞起来重新翻了个个,重重地将他摁在了床上:“痛就叫出来!” 黎音闭上眼转而咬住了一角被子,将所有的痛呼声统统吞咽回了喉咙里,脸色憋得惨白仍是死咬着不出声,任魔尊如何也绝不反抗。 魔尊脸色紧绷,下手毫不留情地大力动作着,又顾念这他身上上次的青紫尚未恢复,动辄也不敢太过火:“说话!” 身下的人仍是不吭一声。 魔尊叹了口气俯下身,轻轻吻着他背上那一块已然全然显露出来的印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猛然一颤,哑声道:“难过你就说出来,在本尊面前不必强忍着!” “跟你没······啊!!” 魔尊随即重重地一动,黎音被顶的向前撞了几分,有片刻的功夫没咬住嘴角短暂而惊促地叫了一声,魔尊顾不得自己面颊上满是汗水,将他的头从衾被中挖出来,转而一把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道:“若是真那般舍不得——左右也没什么差别,你可以将本尊,当成是他。” 声音中带着无数种复杂的情绪,黎音却已然无暇分辨了。 男人在床上的话通常都不怎么可信,但是魔尊或许是个例外。 熟悉的声音又在耳畔却物是人非再无法挽回,听了这话,黎音瞪得酸涩的眼睛眨了眨,随即一滴眼泪滴落在了魔尊肩头。 他伸出洁白的手臂,慢慢回抱住魔尊。 “阿渊!”他哭叫出了声,手臂抱上魔尊的背不住乱挠着:“我疼!好疼!阿渊!!” 哪里都痛,心底不知名的地方最痛。 “嗯。”魔尊沉沉地应了一声,停下了所有动作,缓缓闭上了眼。 这场以命为棋的赌局,不知不觉他们都输了,输给了自己,亦是输给了天命。 第268章 魔化 “有镜子么?” 一夜荒唐,直至第二日都过了半,黎音躺在魔尊怀中,将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喃喃道。 “?”魔尊搂着他,将被子仔细地为他裹好,轻声道:“怎么了?” “突然觉得,我好像许久不曾照过镜子了。”黎音闭上眼睛道:“我想看一看,我现在是个什么模样,有段时间没看,是不是可怖的紧了?” 魔尊搂着他的手臂收了收,道:“不会。” “给我看看。”黎音执拗道:“你总不能永远不让我照镜子吧。” 有些奇怪的变化,即使看不见,他自己也总是能察觉到的。 魔尊默然,转而一声叹息后挥手召出了面小小的铜镜递给他:“魔气到底不同于你曾经的仙气,修炼的法门各有偏差,你的容貌总会有些变化······也只是暂时的。” 黎音却听不进他的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镜中仿佛突然间陌生了许多的脸。 他为仙君多年,纵使平日有些不正经,可功法修得正,法相总是端庄自持的,虽相较凌烟凡卿而言生的差了些,好歹也是出尘之姿,断不会与艳丽一类的词惹上关系。 可是现在镜中这张脸,已然较原来清减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颊都有些凹陷了下去,双眼比原来狭长了几分,眼尾殷红,眉梢都不似原来那般笔挺,却是有了弧度,只是简单地一瞥眉眼都像含着情,更不用说面上白皙了许多的皮肤,小巧精致的鼻子和被他自己咬的殷红的嘴唇。 更可怕的是他的面颊上不知何时生了一道黑色的花纹,蔓延开来弯弯绕绕,占了一侧脸颊的一半,那是种不知名的花朵的花样子,带着一股子难言的勾魂夺魄之感。 虽不是女子,可他到底珍视自己的面容,最厌恶那些妖颜惑主之人,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变成这样。 镜子自他手中脱落掉到了地上,他颤抖地伸手抚上了自己的那半脸,下一瞬间指尖死命地抠挖起来。 一点都不疼。 “做什么!” 魔尊赶忙抓了他的手拧到了一边,来的还是晚了些,他的指缝中已然全是他自己的鲜血和破碎的皮肉,可脸上本应该残破的伤处却在这顷刻的功夫间恢复如初,除了略带了几抹殷红的血外,再没有一点伤痕。 “你——”顾不得说旁的,魔尊翻身下床,一手还死死地钳着他的腕子不放阻止他再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另一手扯了先前送来的水盆中干净的湿帕子,单手拧了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 黎音却是再没动了,任由着他将自己的脸颊和手指擦干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是放着你这样,才一直不让你看镜子——”魔尊像是抱怨又像是无奈,将那染了血污的帕子扔到了一边,道:“只是暂时的,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我这样子,多久了?”黎音低头闷声问道。 “······前些日子。”魔尊斟酌了一下,选择了一个听上去不那么刺耳的回答:“不过半月。” 就是说,自打从人界回来后,他魔化的就越发重了。 “这道纹——?”黎音转向魔尊,轻声问道:“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这几日而已。”魔尊坐上床,拂过他的头顶,道:“不必多想。” 难怪他出门的时候,魔族的人都自发地待他恭谨,不仅是因为魔尊的缘故,更是因为脸上这道魔纹和一身掩不去的属于魔尊的魔气,让他们把自己认成了同类。 “原来如此。”黎音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真是······难看死了。” 他心下乱如一团,颓然地向后靠在床柱之上,眼神中不是失望绝望,而是不知所措和茫然无依。 天大地大,好像哪里都不能是他的归处。 “别这样。” 魔尊眯起眼睛,在宽大寝衣掩盖下的手攥成了拳头,随即松开又立即捏紧,如此反复了几次,他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将手搭在了黎音的肩头,向前动了动,道:“记得上次本尊答应过你的么?” 黎音眼皮动了动,看他拿出了那个做工粗糙被他将将做完的荷包,黑金色的底布被他修上了银色的丝线,非枭忍了好久才告诉他,这配色实在太别致了,简直有碍观瞻。 那又怎么样!他翻了个白眼回怼非枭,魔尊跟魔尊儿子这俩玩意就这个配色,这么看这颜色搭得紧! 他说怎么回来就没看到,原来是被魔尊直接拿走了。 魔尊颇为虔诚的将它放在唇边轻吻了下,道:“作为这个钱袋的回礼,本尊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你想问什么?” 黎音木然地动了动脖子,却是连头都没转过去,连头顶那几丝素来上翘的头发都无精打采地乖乖趴着:“该是我问,你能告诉我什么。” 事关魔尊不想他知道的事情,他断然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那又何苦费这力气。 “我现在,”黎音指了指自己,道:“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活着其实都没多大意义,从前挂心纠结的那些事情,此刻想来,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说的轻巧,魔尊却听出了几分轻生的味道,虽知依他的脾性不至于去寻思,但是这样无可留恋的黎音,他也不想看到。 “你不问,那本尊说吧。”魔尊直视着他的双眼,道:“本尊猜你大抵是不记得了,在你小时候,我们曾经见过。” 意料之外的话语如晴天霹雳,打了黎音一个措手不及。 闻言黎音的瞳孔猛然一缩,抬起头道:“小时候?见过?我们?!我完全不知晓也不记得!” “那时本尊不是现在这副面孔,也只是个不大的孩童,你即便记得,也不会知晓那是本尊。” “你那个时候穿的破破烂烂的,冰天雪地里光着脚,应该是饿极了,在人界抢了本尊手里的还未付钱的馒头就跑,被卖馒头的人追着打,等本尊上前想要去制止时,你已经被古神尊拿着糖葫芦带走了。” 魔尊缓言道:“当真不记得?” 第269章 不在了 紧闭的心扉轰然开启,黎音不敢置信地抓住魔尊肩头的衣服不放,见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这才信了他没有说谎。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记忆中同师尊初次相遇的时候,确实是在寒冬时抢了个什么人的馒头,身量同他那时候差不多高应该也是个孩童,可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孩子的相貌了。 他本以为,除了他与凌烟,记得这段过往的凡人早都投胎了不知几个轮回,万没有想到那人居然是后来的魔族尊者!! “怎么、怎么——”他语无伦次道:“你那时候怎么会在人界?!” 魔尊沉默地注视着他,道:“若本尊说是去找你的,你信么?” 黎音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一副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些突然给他塞过来的消息了,只得潜意识地拼命摇摇头:“不信!你从前又不认识我,作什么跑到人界去,还说找我?!!” 心底有个声音在叫嚣着答案,可黎音竭力把它压了下去不愿意去细听细想。 “更早之前,你认识本尊的。”魔尊伸出手指摁住了他嘴边下垂的嘴角:“看来你不晓得,你缺了一段记忆。” 黎音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魔尊抓着他冰凉的手放在掌中暖了暖,道:“这是你不知道的,本尊如今告诉你,余下的事情,本尊日后一件一件同你细说,可好?” 黎音这下除了脑子一片混乱着实是什么也记不得了听不进了,唯一能听明白的是魔尊将最重要的事情刻意瞒了下来,而那恰恰是他最想知道的。 “等等!”他猛然抓紧了魔尊的手的,道:“你知晓我的生辰,又说见过小时的我,还特地去人界找过我——这么说来,你是不是认识我的爹娘?!”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可能,他都不想放弃。 “认识。”提及此事,魔尊面色多了分异样的温柔,带着怀念着故人的悲伤:“他们很爱你,这点你不要怀疑。” “那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一个扔在人界?” 黎音的声音一时间沙哑不已,半是期待却又半是害怕听到真相,即便那个从方才起就让他恐惧不已的声音此刻已经在脑海中大声喧哗起来,他仍是恨不得捂住耳朵,又想去听又不敢去听他等待了太久的答案。 “这么多年,他们也从来没有——找过我?” 魔尊注视着眼前明明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却还是强忍着同他要答案的黎音,慢慢地松开了他的手,背身看向了窗外雾蒙蒙的天空。 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包的住火的纸,有人自以为是地以为瞒得天衣无缝,只是徒劳地掩耳盗铃罢了。 “你一定要知道?” 魔尊背对着黎音,黎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今日这话一旦说开,那有些东西怕是要永远万劫不复了。 “要!全都要!”黎音深吸一口气坐直了些,收起了所有啰嗦多余的情绪,掷地有声道:“你告诉我,他们怎么了,或者说,他们是谁?” 魔尊的背影一动不动,黎音慢慢靠上去,手重又拽上他松松的衣袖,像是浮沉中的最后依靠那样,他语中带了几丝哀求,轻声道:“告诉我吧,我到底······是什么?” 我生来不是神族,你现在告诉我,生来连人都可能不是。那我到底是什么? 魔尊的心跳铿锵有力,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那些已经不重要了,真的。”魔尊沉声道:“他们非是不想去找你,而是——” 而是不能,他们早已经死了。 死在曾经那场旷古的大战中,除了小小的黎音被扔到了人界得以幸存外,他们没能留下任何东西,就连存在的证明都几乎被抹杀了个干净。 他不语,黎音也猜到了几分,当即低声问道:“他们是不是——已经······” 他说不下去,魔尊长叹了口气,无言地点了点头。 “都过去了。” 纵使曾经猜到过这种结果,黎音真正听闻时心中却仍是一紧,抓着魔尊袖口的手用力到发白。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很小的时候有人在出远门前答应过你,回来时会把这期间欠你的糖人一个不少地都给你补上一样,你期待了很久等他回来,了无音讯了许多年,突然告诉你他已经回不来了一样。 即便后来你长大了已经可以自己买很多的糖人吃了,却还是念念不忘缺了的那份糖人的味道。 可是明明所有糖人都是一样甜的。 “泠,”冥界之中,冥王眺望着远方的黄泉渡口边界,身边除了脚下跪着待命的泠外已无一人:“释已经去了?” “是。”泠低头答道:“听闻天界已经放出了消息,妖界不日起便将收归为天界版图之中了。” “天帝的胃口倒是大得很。”冥王一声冷笑,道:“吞了个妖界还不够,主意还打到了魔界与人界上。怕是不知何时,朕的冥界也要被他收归版图了!” “陛下放心,”泠应道:“吾必粉身碎骨以护冥界结界,断不会叫天界有丝毫可乘之机!” 清丽的面容上满是与之不符的冷傲倔强,还有视死如归的决然。 “有你这般的好臣子,朕自然舍不得将冥界拱手让人。”冥王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他想要这么多,还要思量思量自己有没有这么大的胃口!” “如今天界与妖界的大战方止,天界此时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泠思量了几番谏言道:“我们或许可以趁此机会——” “不急。”冥王伸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现在还为时尚早,况且天帝那鬼东西自然料到了这一手,你看天界的重臣今日全尽数守在天宫之中,就是防有人出其不意利用这个时候钻空子!” 脚下是方才用来垂钓的鱼竿子,被他嫌恶地一脚踢远了些。 “那这般说,您派阿释去的原因是——”泠的声音渐渐轻了许多。 “总不能只许他玩阴的,不许朕吓唬吓唬他吧?” 冥王背过手,转头对他笑了笑:“天帝既然想玩,朕就奉陪到底!” 第271章 人界之危 “······”凌烟沉默了下来,末了轻轻地应了一声:“对,他回去了,最近天界的事务繁忙的紧了,既然答应你了,有时间他就一定会回来的。” 并未察觉到凌烟语气中怪异的低落,土地哥兴奋地点点头道:“嗯!” “说起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凌烟上下打量了土豆哥几眼,收起了手中的《战魔册》,道:“不在你的土地庙好好呆着?” “您可别说了,还不是最近人界易了主,地脉不稳的紧了,我在哪都待得难受,独您几处的上仙庙来的舒服些,就赶忙到这躲灾来了!” 土豆哥亦是大吐苦水道:“就连那些旁处来的什么小鱼小虾的精怪们都受不了,全都各回各家了,只就我一个走也走不了的,还有那群没感觉的凡人,剩下的明白的都跑了!” “地气?”凌烟闻言眉头重又皱起来,他神色复杂地透过不远处的窗子看向了高洁的天空,道:“不曾听闻近来地脉有异啊!” “怎么可能啊!”土豆哥一拍大腿,道:“人界换了新主,这天象都不正常了,您也看的出来,近来没有天界的上仙大人来管一管,我还道大人们都忘了还有人界这一茬了!” 最近天界其实很乱,有讨论妖界战后的收归版图问题的,有争议是否要剔除月老仙君和酒神仙籍的,还有提议要出兵讨伐魔界的,凌霄殿赫然已经成了众神每日必争吵的所在,凌烟瞧着心烦,索性到人界来躲个清净,左右人界的时间过得慢,他在这就是磨蹭上一年,天界也不过才一天的光景而已。 只是他从不曾听闻有人说起人界的地脉又出了乱子。 凌烟不语,起身单膝跪于地上,一手抚上冰冷的地面,运起灵力探查了一番,只觉一股浩如烟海的地气自他掌心直冲脑海而来,却是杂乱无章又毫无条理可言。 真的是······凌烟睁开眼睛,眼底一片复杂。 只是换了新帝,竟是又是如此了! 上一次地脉失衡,那是黎音用了后来相当大的代价换来了人界短短几十年地脉平稳,也是因此害的月老仙君如今深陷魔界无法脱身,可不想才过了多久,人界的龙脉地气竟是再度失衡成了这样! 已经没有第二个黎音和第二个易云靖了,这次连太上老君和紫薇星君都不曾关心过此处,单凭他一人,断是无法扭转局势的。 “这样多久了?”凌烟起身,问道。 “大概有个八九年了吧!”土豆哥摸了摸脑袋,道:“先帝没有子嗣,只从不知何处认养过继了个孩子作为太子,驾崩后不久这继子就继了位。想来这新帝本就生来也不是帝王之辈,镇不住这地脉很正常吧!” “八九年?!”凌烟忍不住道:“都这么久了?!天界一次都没派人来过?” “没有,”土豆哥诚恳道:“方才看见您,还以为您是天界派来拯救我们的!” 说的很像见了救世主一样,可是你刚才的态度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那摆明了就是见到熟人很兴奋不见外的举动吧! 话虽如此凌烟却兴奋不起来,忧心忡忡地复又蹲下,面色沉重地摸了摸土豆哥圆圆的脑袋和他头上已然长长的那一根绿叶子,低声道:“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嘿嘿!”土豆哥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谁叫我是这地方的土地呢!好了坏了都得带着扛着,真有个什么事情,大不了我和旁处的土地葬在一起就好了,还给天界省些功夫——” 他说的无所谓一般,凌烟却听得无端有些心疼,他深吸一口气眼底发烫,慢慢站起身,凝视着天边五彩的晚霞,道:“不会的。” 破晓之前的夜会很长,但是总有重见光明的那一刻。 所谓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冥界的一位阎罗王搅得冥界今日不得安宁,那么与之相对的,就会有个人来搅得冥王也别想睡好觉。 “冥王陛下,别来无恙啊!”冥王神殿之中,来人笑眯眯地扇着手中的扇子站在阶下,一双狐狸眼叫候在冥王身侧的泠无端的有些想动手揍他。 他偷偷看了眼昊,发现昊虽然同平时一般面无表情,却隐隐也有绷不住的架势,看上去随时有可能突然发难。 这人长得不难看挺好看的,就是这笑起来怎么这么让人手痒呢?! “财神爷可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朕竟不知朕的冥界,何时起竟是叫天界之臣随意来去了?” 冥王脸色堪称很不好,刚送走一个古神尊,又跑来个财神爷,一个两个全是那嘴甜心黑的,叫他忍不住头疼。 一天天的,招谁惹谁了?! “冥王陛下此言差矣啊!”白夜将扇子打手一合,道:“亏得冥界的三阎罗大人相助,天界才得以这么快便收了妖界的地域,于情于理都当来感谢一番,天帝陛下斟酌了许久,决定派在下先来打个头阵,大批谢礼随后就到!” 睁眼说瞎话,草稿都不打。 “免了!”冥王对此敬谢不敏:“六界之中若论富裕,哪个富的过你这大名鼎鼎的财神爷!只是朕的冥界全是孤魂野鬼用不上那些金的银的一类俗物,劳烦财神爷替朕谢过天帝,本就是举手之劳,谢礼就免了。” “您若是这般说,那可就没意思了!”白夜扇子抵在嘴上轻笑了笑,说出的话叫冥王忍不住眉梢抖了抖:“其实您或是陛下谁都知道,并不是什么举手之劳,而是有心人故意为之罢了!” “———” 昊上前半步,腰间的佩剑已拔出了一截,看上去是终于忍不住了,冥王却是看也不看,就挥手将他挥退了下去。 “退下吧。”冥王道:“看来财神来此,是来同朕谈判的。” 昊闻言后退了回去,手却仍紧摁在剑柄上,时刻准备着出手。 白夜却是并不在意,转而正了正衣冠,上前一步道:“不愧是冥王陛下,在下那点小把戏一眼便看穿了。” 第273章 初入魔界 “这里就是魔界啊······” 小心翼翼地从魔界入口出来,凌烟踩着脚下斑驳的地面,探头探脑地四下瞅了瞅,只看得清眼前一片荒无人烟之景,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 上前走了几步,他注意到脚下踩着的感觉似乎变了变,许是踩到了什么传送的法阵上,眼前的景致徒然一变,转瞬间来到了个什么异常热闹的所在,人形的魔形的魔族在眼前穿流而过,来去匆匆的。 凌烟下意识想亮出法器,却发现情况与他所料想的会遇到的麻烦不同,压根没人多往他这多看一眼。 “?” 凌烟往后退了两步揉揉眼睛,再睁眼眼前还是这样子没变化,这才相信了自己没看错眼,这里的确是魔族,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请问······” 侥幸觉得兴许是自己伪装的好,凌烟上前本想找个面善的魔族问问路,结果他刚上前说了不到两句话,那些魔族却皆是头也不回地理都不理他,全都上赶着投胎一样向前面不知名的方向赶过去。 他长得有这么可怕么??!生平第一次,凌烟有些怀疑自己的长相和大脑哪个出了问题。 “那个······”在在这呆着也不是办法,左右这地方看着也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地,他索性上前一把拉住一个匆忙赶路的魔族,问道:“你好,我是——” “生面孔啊!”那魔族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番:“另五界来的?” 语气平淡的像问要不要吃苹果那样淡然。 凌烟一愣,还不待他回答,那魔族已然反手扣住了他的手,凌烟措不及防,被拽着同他一起往前走,边走还边念叨:“最近心来的人可真多!” “那个请等等!”这个魔族的力气可真是够大的,凌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往回拉了两步,急道:“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那魔族闻言又是好生奇怪地上下打量地看了他许久。 “到这来的外界之人都是来见王的!”那魔族道:“你不是来找王的?” “——是啊!”凌烟还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可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魔族再度拉着往前跑了起来,险些被带了个跄踉。 “那还啰嗦什么啊!!”那魔族边跑边骂骂咧咧的:“不就是要见王么!赶紧的,浪费时间!” 听上去像是在说要见个什么稀罕的萝卜白菜一样。 “······你要带我去见他?!”他们跑的太快,凌烟不得不用喊的将声音使劲对前面的魔族喊出来:“啊??!” “废话!”那魔族头也不回地大喊道:“王今天大宴宾,六界之人只要可穿越那结界者都可参加宴会,这都怕赶不上急的要死了,也就你们外来的不紧不慢地拿腔作调的!” 嗯? 凌烟这才有点明白了为何今日这帮魔族全都这般匆忙,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还是魔界之主下令宴请,那可不都急赶着了! 就是这魔尊心也真大,凌烟腹诽道,还六界之人皆可参加,他闹了那么多事出来,这会也不怕有人趁虚而入捣了他的老巢么?! 不过也好,能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过去,倒省了他去到处找魔尊所在的功夫。 扇子本已滑落在了他另一只手的掌中,又被他悄悄地收了回去。 眼前的魔族,同方才的结界一样,都没有什么恶意。 魔宫的护宫云雾今日暂且撤下了,魔侍们将魔宫外原本空旷的荒地重新布置了一番,这里已经挤满了先前赶到的魔族,声音熙熙攘攘间凌烟跟着那个魔族挤到了一处相对宽敞的所在,凌烟靠在城墙上确认这的确是魔宫所在之处不是什么陷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呼——”凌烟擦了把脸上跑出来的汗:“是这里是吧?” “啊!”那魔族没好气地甩了他一眼刀:“因为你老子差点错过去!你看!!” 凌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方才他们来时的路不知何时已经看不见了,显然结界此刻成了封闭状态,不再由着人进出了。 “哈··哈······”凌烟干笑两声,道:“这位——魔大哥,真是热心肠啊!” “什么魔大哥!难听死了!!”那魔族嫌弃无比地啐了两声,道:“老子也不想帮你,纯粹是非枭大人托老子去找你,老子才带你来的!” “非枭?谁?”凌烟瞬间警惕起来,后退了两步摆出了个防御的姿势,道:“我并不认识他!” “老子哪知道你们认不认识!” 那魔族却是烦到了家一般对凌烟嗤之以鼻道:“老子的任务完事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搞!” “等…………!” 还未待凌烟说完,眼前的魔族便如烟雾般消散了,众多的魔族依旧熙攘着,只是再不见了方才那个混子一样的魔族的身影。 “该死!”凌烟重重地一跺脚:“大意了!” “灶王爷少安毋躁,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恰逢今日灶王爷造访魔界又赶上吾主宴请宾,在下想着,于情于理也要请您来上一来,这才请了个魔带您过来。” 突然自身侧响起的话语让凌烟猛然转过身,发现身侧不知何时站了个笑眯眯的魔族,一身贵气的打扮,笑的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白夜平素也喜欢这么笑,但是多半他这么笑的时候就没什么好事。 凌烟没说话,翻手一亮凤尾华扇照着非枭面门就抽,非枭从容闪身一躲另一手摁着他的腕子将他的攻势轻易化解开,随即闪身到了身边,轻声道:“在这同在下动手可不是个什么明智的选择!” “放手!”凌烟大怒,正待要抽回手时却被非枭紧紧攥住了腕子:“魔族!” 他自小长在人界天界,并未见过魔界之人,只从旁人口中得知魔族皆是凶恶之辈,为此总是多带了一份异样的心思看他们。 却不想真来到魔界的这一天,却是一来就被带到了套子里! “在下确是魔族,”非枭不慌不忙地摇摇头,道:“只是灶王爷行事太过急躁了点,在下猜,您该是来找人的,不是来拆台的吧!” 第274章 目瞪口呆 眼前这人虽是状若无甚恶意,但是凌烟看他总是觉得恼人的紧。 “嘘——”非枭将手指搭在唇上比了个噤声:“这可都是今日来道喜的魔族,您在这大打出手,怕是不好收场啊!” 道喜?这长得鸟不拉屎的魔界有喜事? 周遭的魔族皆在喜气洋洋地讨论着什么,他们站的偏僻因此并无人留意到他们这边来,说的屋里哇啦的一堆凌烟也听不清,听非枭这么一说才有些明白了为何今日魔尊要折腾上这么一出。 虽说如此,但是这人摆明了没安什么好心。 “阁下是谁啊?”凌烟冷哼一声,甩开了他抓着自己的手,道:“我们从前认识?阁下不怕我是天界派来魔界的奸细?” “在下非枭,是王的近臣。”非枭道:“您当然不会是奸细,那结界是王亲手布下,但凡心有恶念者皆无法通过,您能站在这,变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说的有理有据有自信,凌烟闻言冷笑不已。 “那些同我何干?”凌烟眉毛抖了抖,直言道:“我是来找魔尊和阿音啊,阁下带我来此,不也是此意么?” “是倒是,只是若说同您没什么关系——”非枭似笑非笑的脸色那一瞬间叫凌烟有些看不透:“怕是说的太早了些。” “你什——”凌烟话未说完,突然间四下骤然寂静了下来,所有人皆抬起头仰视着他们上方的魔宫围墙之上的地方,凌烟下意识地收了声,警惕地看着非枭松开手,慢慢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城墙下的盲区之外,也随之抬起头。 不知为什么,非枭怪异的态度总叫他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当他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猛然间瞪大了眼,周围的所有声音都瞬间归于了无声。 只剩下胸前几近快要停下的心跳声。 他面如死灰,非枭站在他身侧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无声地笑着。 魔尊,曾经的玄渊,此刻正站在魔宫的高处,一身黑红色的王袍昭示着他在这魔界无二的地位。 而他身边的,正是同样着着一身黑红长袍的黎音,双目无神地任由魔尊拉着他的手,并肩而立在这魔宫至高之处。 那双死水无波的眼睛在看到他这一处时猛然间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凌烟,脚下一退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魔尊不动声色地攥着他的手紧了紧,他猛然间回过神,扭头低声质问道:“凌烟怎么会在这?!” “非枭带他来的吧。”魔尊的目光扫向了站在凌烟身侧的非枭,亦是轻声道:“没事的,有非枭在,他在这里不会有危险。” “可——!”黎音方急急地还要说什么,魔尊却是回过了头不再看他。 此时城墙之下的魔族皆撩起衣摆齐齐下跪。 “恭迎吾王——” 非枭方要一齐下拜,余光窥见凌烟仍傻站在原地,心中暗叹了口气,起身把他拽到了一边上。 凌烟眨了眨眼反应过来,方要挣开他的手,却听非枭的语气中带了几分严肃的意味。 “灶王爷站的可有些太显眼了,总不想因此误了正事吧!” 凌烟一愣,确实,他说的没错,他是来找黎音的,现在已经事半功倍了,可万不能再因为冲动有什么差池。眼前之人虽然信不得,但是眼下也没什么可信得过的了。 只是叫他跪拜魔尊他实在是做不到,只得依了非枭的意思先站到了一边,抱臂咬牙努力安静下来看眼前这着实荒谬的一切。 “诸位请起。”魔尊低沉的声音不同于平日,多了分稳重之感。 “今日请诸位来此,一是要多谢从前诸位对魔界的贡献,二是本尊也想在此,宣布一件事情。” 说罢他转过头看向了低着头明显不那么高兴的黎音。 “王!这位是不是就是您要立的王后么?” 底下已经有等不及的开始激动地喊了起来,随即声音此起彼伏:“是吧?王!” 凌烟脸色都有些绿了,瞄了一眼神色如常的非枭,还是强忍着没有出声。 今天的一切都太过于荒唐了,这是在同他开玩笑??! “——”魔尊比了个手势,下面顷刻便安静了下来:“对,这就是我要同诸位说的第二件事。” 黎音慢慢地收紧了手掌,魔尊看都没看把他的手直接攥得更紧了。 “这位,便是本尊寻找了许久的,本尊的王后。” 魔尊说着笑了笑,底下的人因着他这一句爆炸性的发言而忍不住又要沸腾起来,他接着道:“因为一些原因,本尊曾经伤过他,他也忘了一些事情,不过好在现在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他慢慢转过身,黎音面无表情地正看着他,他低下头,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轻轻叩下一吻,道:“阿音,你愿意做我的王后么?” 黎音闻言僵在了原地。 魔尊自称已改,甚至唤起了从前玄渊叫他的小命,那一瞬间真真假假他眼前都看不清了,只剩下这一张熟悉到了骨子里却又爱恨分明的心情。 但是今天说好的,本来不是这样啊! 他几近喃喃的话语被随即的动作泯灭在了风中,魔尊抬手轻扣住他的后脑,随即在这众目睽睽的宫墙之上吻上了他的唇! 底下瞬间炸开了锅,所有魔族尽皆欢呼涌动起来,都为王果断的举动而欢呼雀跃,宴席只在这一刻才正式开始,魔侍们有条不紊地自宫门中鱼贯而出,手中端着道道精美的菜肴和珍馐的美酒,放在了不知何时已然立起的巨大长桌上。 凌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张大了嘴声音都发不出,只觉得这整个魔界怕不是都疯了! 半响魔尊终于放开了面色通红的黎音,转头向众人撒下了一把金沙,落在地上便成了朵朵蕴含着无上力量的魔花。 这金沙百转千回才得一朵,得到一朵功力便得大增,魔族们无不欣喜若狂,个个争先去摘那朵朵盛开的花瓣。 “这是今日送大家的礼物,大家玩的开心,本尊先同王后回去了,等下便回来!” 说完这一句,魔尊扫了非枭一眼,打横抱起犹在发愣的黎音,转身而去 第275章 闲的无聊 “等等!等——!!” 眼见着他们两个的身影从宫墙上慢慢消失了,凌烟才刚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般回过神,掐着自己的嗓子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随即大喊道:“等——唔!!” 他下一声尚没喊出来,已是被一双霸道的手捂住了嘴随即被单手揽在了怀中,他奋力挣扎了两下发现无论如何都挣不开这只手。 这非枭看着瘦弱,力气怎么比白夜还大啊,最可气的是还都爱捂人嘴巴!! 明的不行玩阴的,他狠命的一脚就往脚后踩,显然非枭没防备他这一下,凌烟感觉到自己踩到了个什么并不硬的东西上,随即满意地听见非枭倒吸了口凉气。 “灶王爷脾气倒是来的大。”非枭忍着痛低头轻声道:“但是方才您若是真喊出来了,怕是今天喜事要变丧事了!在下并无恶意,又是何必呢!” 我信你个锤子!!凌烟刚是一脚又要上去,这回非枭学乖了带着他往后退了退,凌烟死命地抓着他的袖子,执拗到活活抓了几个漏洞出来,双腿亦是不断踢蹬着,非枭无奈,一把将他扛到了肩上,大步走道:“请先不要闹了,您不是要去见月老仙君,我带您去就是了。” 嗯?凌烟闻言有片刻的怔愣,非枭趁这个难得的安静时候赶紧把他带出了人群密集之处。 所有都在争抢方才王所留下的金沙和坐在宴席上大口喝魔宫珍藏的美酒,美颜的魔姬们正为位高权重的魔族高官斟酒,众人放肆恣意地饮酒赏乐,压根没人有闲心注意到他们在做什么。 终于到了一处不那么吵闹的所在非枭放下了凌烟,有些无奈的抬起手抓了几把已然被撕扯出漏洞的衣袖:“灶王爷这是何必呢!” “我怎么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诡计!”眼见着这终于不用压着声音了,凌烟激动地恨不得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阿音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不正常,而我一来这魔界你们就迫不及待把我带到这来,谁知道你们安得什么心!!” 他争辩的面红耳赤,非枭却是看得他小小的一个在那张牙舞爪着实可爱,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实在的,”他上前想摸摸凌烟好像要炸毛的头发,不意外地被他一抽扇子打落下来,险些带出血:“若是早知道灶王爷会这般激动,在下就不带您去了,直接带您去见仙君才是最为省事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本来也就是闲的,哪知道这人脾气就是个孩子,还是个属窜天猴的,一点就炸。 “······”凌烟上下扫了他两眼,实在不知道能不能信他的话:“我怎么信你?” “灶王爷不信在下也没什么办法不是么?”白夜反问道:“毕竟没有在下,您也进不去这魔宫之中,若在下真的不怀好意,那随时可以叫人来抓您,又何苦费这么大的周章呢?” 凌烟沉默下来,思量了一番觉得似乎是这么回事,又将信将疑地上前,道:“那——你图什么?” “这个嘛······”非枭眼睛转了一圈,摊手道:“大抵是为了好玩吧。” “放我下来!!” 回到了魔宫内魔尊将黎音放了下来,黎音脚刚踩到地上就转过身一把抓住了魔尊胸前的衣服。 “你今天这是做什么啊你!!”黎音气的头疼,又抓着魔尊的衣服使劲晃了两下:“不是说是要澄清谣言么?那你这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指的是近来在魔界疯狂被传颂的他们二人的感情故事,内容堪称十分精彩又曲折婉转,那叫一个可歌可泣,内容详细到从他们初遇的相识相爱到后期因为立场不同含泪相杀,直到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估摸着是上次那条街上的魔传出来的,因为黎音听到过有人甚至在传他要励志于给魔尊生个孩子! 那叫一个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动人故事。 这些事情本来是魔尊为了哄他开心同他说的,结果黎音受不了直接跳了起来,即便很多事情已经不在乎了,谣言也不是这么传的!那之后好几天他都没理魔尊,真是半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后来魔尊自己也是没办法,只得把他从宫里硬拽了出来,先斩后奏弄了今天这么一出,只是原本同他解释的是要将流言澄清,不想直接变成了昭告天下。 “其实澄不澄清无所谓,有些事说多了他们也只会以为真的越描越黑。”魔尊抱住他,道:“这样不好么,一劳永逸,省了很多功夫。” “······” 有理有据,简直无话可说。 黎音梗了半天接不上话,魔尊随即又低下头抵住了他的额头,接着道:“而且本尊说的并没什么错,不是么?” 还真是。 最要命的不是睁眼说瞎话,而是睁眼说真话,而说出来的那些真话听在旁人耳朵里还不是那么个意思。现在不论同魔界之人解释多少,他们也只会越往歪了想。 何况那些传言也其实并不是都是假的。 想通了这一点的黎音泄了气,放下了手任由魔尊抱着,魔尊也略松了口气安抚性地在他背上顺了几下,像在摸一只心情不好的猫那样慢慢地顺着毛。 两人才安静了不到片刻,门口便传来了一声无比煞风景的声音道:“王,仙君,灶王爷他——咳咳咳!” “阿音怎么······你们?!!” 黎音猛然把魔尊一把推开,回过头却见非枭带着一脸目瞪口呆地杵在门口的凌烟傻站在外面,非枭咳嗽了几声伸手用袖子挡住了凌烟的脸,自己又背过了脸,道:“对不住!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这混蛋绝对故意的! 魔尊倒是见怪不怪地叹了口气,道:“行了,来都来了,就别站在门口了。” “是。”非枭闻言才将手放下。 黎音顾不上他赶忙上前拉住了凌烟把他往过拽了拽,见他犹自回不过神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几下急道:“小烟?醒醒!!” 第276章 没法说了 凌烟眼神木木的,一下一下堪称是掰着脖子地转过去看了看黎音又看了看魔尊,好像被吓傻了一样毫无反应。 “你做的好事。”魔尊站在一旁抱着双臂,见状冷眼扫了一眼非枭道。 “哎呀,”非枭掩面而笑:“分明是王您做的好事啊——” 有理有据,说的真有道理。 “哎呀——”黎音也是真急了,伸手在凌烟脑袋上重重地一拍:“你发什么愣啊小祖宗!!” 凌烟一个机灵浑身一抖,脑中几乎回流的血液又尽数通畅了,这才看清了眼前黎音焦急的面孔:“······小音?” “呼——”黎音舒了口气,随即一拳捶在了他胸口:“你怎么跑到魔界来了!?” “当然是······”凌烟下意识要接话,突然反应过来,转头一看魔尊和非枭都虎视眈眈地杵在他们身后,赶忙把黎音拉到了身后。 “这两个不是什么好人!阿音你别被他们骗了!!” 凌烟气愤到不行,黎音短暂地一愣后不知道该怎么同他解释现在的状况,非枭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倒是魔尊不慌不忙,示意非枭先出去打点外面所来的人。 “哎呀呀,真是——”明显没玩够非枭无奈地只得边走边道:“一干苦活就想到我了,王下次您也不能太偏心了!” “那下次本尊会记得分你一些累活让你平衡一下。”魔尊不偏不倚地回怼了一句,待到非枭走的远了才将视线挪回来放在凌烟身上:“是你啊,又见面了。” “?!”凌烟还未答话,倒是黎音先从他身后绕了出来:“你们先前见过?” “是啊,”凌烟紧盯着魔尊防止他突然发难,手中的凤尾山已经打开,随时都准备向魔尊扇去:“在天界的时候,见过一次。” 不用说黎音也猜得到是哪一次,他有些尴尬地拽了拽凌烟高扬起的胳膊,低声道:“小烟,你先把扇子放下,这里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你别是给他们骗了!!”凌烟瞠目回过头,美目中满是惊异和不解:“阿音,你怎么帮着魔尊说话!?你看清楚,那是魔尊,不是阿渊!!” “我知道。”黎音依旧不松手地拉着他,道:“你先放下!” 凌烟咬着牙就是不放,两人自幼相识至今未曾有过争执猜忌,今日这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那个,本尊想插一句,”这是在一旁一直沉默的魔尊发话了:“这位灶王爷,虽说上次你同本尊算是闹得不欢而散,但是本尊好像也不曾开罪过你,况且今日若不是非枭你现在还在魔界外的不知哪个角落里游荡呢!于情于理,你好像没什么在这发火的资本啊!” 他说的倒也在理。 问题凌烟是谁?同你讲道理那就不是凌烟了! 凌烟冷哼一声,瞪着他道:“那若不是你,现在同我们说话的就是阿渊了!凡卿飞鸿也不会死,阿音现在还好好地待在天界做他的月老仙君,天界和妖界现在也不至于打的血流成河,这种种因果,哪样你抵赖的了!!” “本尊哪样也不抵赖,件件本尊都承认,”魔尊直言道:“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天帝陛下,他又做过什么,逼得本尊亲自动手!” “你什么意思?!”凌烟的声音骤然扬起:“不准污蔑陛下!!” “污蔑?!”魔尊语气轻蔑不屑地笑了笑:“他还不陪!” 眼见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吵起来,黎音头疼地喊了一声:“行了,都给我安静!!” 这一下还是真安静了。 “阿······阿音······”凌烟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道:“你生气了?” “呼——没有!”事情现在太乱,可得一件件慢慢理。他甩了凌烟一句,紧接着转头对魔尊道:“你,现在先别说话!!” “哦。”魔尊撇撇嘴,还真听话地再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走了出去,道:“那本尊先出去了,你们慢慢聊!” 有些诧异于魔尊竟然真的这样乖乖离开了,凌烟的嘴巴都不自觉张大了:“魔尊今天吃错药了?这么听话??” “呃——”黎音没好意思说魔尊其实最近都特别听他的话,那太丢人了,只得拉了凌烟到床边坐下,改口道:“你还没告诉我,你这冒冒失失地,跑到魔界做什么?也不怕被抓了扔到什么地方去!” 今天若不是非枭,说不得凌烟这脾气真要惹出大麻烦来。虽说凌烟法力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还是寡不敌众。 “当然是来找你啊!”凌烟回答的理直气壮:“紫薇星君说你现下在魔界,我思来想去,一直想来找你,但是上次······” 说到这他语气有些难过,道:“上次我去人界的皇宫,就给你惹麻烦了······” 那是两人谁也不想提起的痛,好在还是过去了。 “那些都不重要。”黎音打断他:“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况且那些都是命中注定,你知我知,逃不了。” 凌烟沉默了半响,道:“那你那时候的伤······真是——?” 他没见到黎音那时候伤的多重,只是从捡到的那把沾满血的匕首上嶙峋的倒刺意识到该是真的很严重。 “嗯。”黎音点点头:“他那会大抵是无聊的紧了,不过或多或少也因为阿渊的缘故······总之也不奇怪。” 魔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都很闲,这是黎音在这呆了许久得出的结论。 魔尊其实不闲,某种意义上讲他甚至比天帝还要忙上许多,只不过大多是时候黎音都一个人呆在魔宫里跟小火龙大眼瞪小眼,没什么时间观念,所以总觉得总是好像一打眼的功夫魔尊就又回来了,好在他也习惯了。 凌烟似懂非懂地抓了几把有些凌乱的发丝,在身下柔软的床上蹭了蹭,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阿音,本来我是想来接你走的,结果你这样,我都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第277章 措不及防 他此话一出,叫黎音愣神了好久。 走? “我本来以为你在这过得水深火热的,想着来救你先带你回人界,哪知道——” 说到这他环顾了一圈魔宫此处富丽堂皇的摆置和黎音身上精美的衣服,道:“哪知道那魔尊好像对你还······挺好的?方才看你也不排斥他的样子!他还说要立你为后??!真的假的??” 凌烟越说越激动,但总算还剩了一丝理智,把剩下的话咽回去没说。 天界眼下摆明了不太平,人界又地气失衡,他想着若是黎音在魔界被绑着捆着关着过的难他大不了拼一拼偷偷把他带出来先藏着,可眼前分明就不是这么回事,黎音的面色甚至比在人界时还红润了许多。 “那个啊,其实——”黎音刚张嘴想同他解释,这时小火龙从床脚里一咕噜地滚了出来,两腿扑腾着跳到了黎音身上摸爬滚打求抱抱。 “嗷嗷——” “这是什么啊?”没想到这还有活物的凌烟动了动,上前把小火龙提着尾巴带起来,结果险些被小火龙一张嘴喷出的火团烧了眉毛:“哎呀!” “这可是魔尊他儿子!”黎音憋着笑把小火龙从凌烟手中接过来,捧在手心安抚了一阵:“听非枭说是魔界的至宝,只不过······” 看凌烟一脸不信的表情黎音也明白,这么大的小东西搁天界就跟没断奶似的,魔尊也是毫不在意地就扔给他当宠物玩,谁信它是个宝贝啊! 听懂了他们话的小火龙在黎音掌心里不服气地站了起来,嗷嗷地对着凌烟叫了两声又耀武扬威地呲了呲牙,凌烟撇着嘴不屑地在他脑袋上弹了个指蹦,直接让它重新又躺平了。 这下连黎音都忍不住笑了。 “行了行了,这小东西一天天被我折腾的够可怜的了,你就别欺负它了!”黎音小心地把委屈巴巴的小家伙捧到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叫它在那呆着,转而又板下脸道:“但是你真是今天来的太鲁莽了!” “我知道,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凌烟低下头,眉宇间都染上了几分哀呛之意:“你一个在这,阿渊在天界入魔时候的样子你没见过,渗人的可怕,我天天做梦睡不着,梦见你像在人界一样被他毒打虐待······” 说着眼角甚至还有些湿润了,他索性上前一把抱住黎音的腰,把头放在他肩膀上使劲砸了两下:“你们一个个都不在了,叫我怎么办啊?” 黎音有些无语,不得不说凌烟的想象力还是挺丰富的,不过也是,放在原来,他怕是自己也会这么想吧。 “哭哭啼啼的,真是!”他笑着伸手去戳凌烟的额头,另一手环在凌烟的肩头上拍了拍,自己的眼底也不自觉带了一点湿热的感觉:“我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死的!” 他在天界之时朋友虽多,但是真正顾念着他几次三番来找他的,就只剩这一个了。 “嗯。”凌烟抽噎了一下点点头,仍是不愿意抬头:“最近天界乱七八糟的,每日的朝堂大家都在争吵,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什么都不管,还有人提议要废除你和阿渊的仙籍,居然都没几个人反对······” 黎音听着不知不觉心凉了半截,随即便又释然了,他和魔尊现在这样子,也确实回不了天界了,那仙籍就可有可无了。 虽然他之前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只是当这事真被摆到台面上,仍是有些不是滋味的。 “这很正常,”黎音拍了拍凌烟的脑袋,道:“你以后也少说几句吧。” 小火龙被两人前后压得喘不过气,不舒服地蹭了又蹭,凌烟从他身上起来,低声道:“阿音······有件事——” 他难得的有些犹豫。 “天界和妖界之战?”黎音了然道:“如何了?” “仗已经打完了,天界大获全胜,只是——”凌烟有些说不出口:“上次你问我的,留亲王······” “对,留亲王如何了?”黎音追问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即便眼下他无法再履行自己的诺言,他也总想着要再见他一次才好:“还有妖王,上次不是说他状况不太对么,现在又如何了?” “虽然我觉得他们罪该万死,但是阿音······我说了你别难过。”凌烟的声音越说越小。 “我问了紫薇星君,紫薇星君算的留亲王的命火在他到人界不久时便燃尽了——” 大抵就是见你的那之后吧。 一声平地的惊雷,炸的黎音浑身一抖,四肢瞬间如同血液回流一般变得冰凉僵硬,只看得见眼前凌烟的嘴焦急地一张一合,再听不见他说什么了。 留姬,死了? 在求过他之后,都没来得及再留下什么话,就这样······死了? 怪不得妖王要发疯,失了挚爱又失了至亲,任谁也受不了。 “小烟,先等等,”黎音使劲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些,颤抖的手甚至有些抓不住凌烟的手:“留亲王死了,那妖王他——” “前些日子,赤海之滨,”凌烟咬着牙看着黎音愈发惨白的神色,轻声道:“死在了那处的战场上,被陛下下令厚葬了······” 黎音眼前一阵晕眩,天旋地转之间只看得清那时留姬朱红色长发垂落在地跪求自己的模样,还有那时候他离开妖界时妖王绝望的双眼。 错了,什么东西已经无可挽回地错到底了。 等他再度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地倒在床上,魔尊正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为他输着魔气,另一手的掌心下有些软软的触感,那是小火龙努力地想把他的手从床上撑起来。 凌烟和非枭站在床侧,非枭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凌烟抿着嘴显然手足无措到了极点。 “先别说话。”见他醒了魔尊运功仍是不停,道:“你情绪波动太大,先静下心来,旁的事情不急,可以等你起来后慢慢说。” 他的声音又沉又稳,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和关切,黎音眨了眨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278章 赏脸否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变成了这般可以信赖的关系。 但是正所谓阻人姻缘遭雷劈,人家两个你侬我侬岁月静好的,边上站着俩电灯泡带着一只嗷嗷待哺的娃显然是不合适的,非枭干咳了一声扯了扯凌烟的衣袖,对他向门外的方向使了个眼神。 凌烟犹在恍神,突然觉得手指头尖锐的一痛,低下头发现那只小火龙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袖子,正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尖不放,尖尖的乳牙在他薄薄的指腹上咬着,不疼才怪。 他皱起眉刚要把这小东西仍还给非枭,却一回头见非枭正努力同他打眼色示意他先出去,他本来想当看不见,结果又听见黎音极轻的声音从身侧飘过来。 “你······先别走,陪我呆呆。” 凌烟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刚想应声见魔尊换了个姿势翻身躺到了床外侧,自然而然地把黎音抱在怀里。 “好。” 甜蜜的辣眼睛,眼睛疼。 凌烟脸抽抽着瞪了非枭一眼,后者正一脸果然如此地摊手看着他,用肩膀拱了拱他还顺带把那只捣蛋的小坏蛋从他手上拽了下来。 “王,我们先走了!臣带灶王爷去吃些东西!” 非枭推搡着不情不愿的凌烟往外走,还不忘回头对着背对着他们的魔尊禀报一声。 “嗯。”魔尊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盯着眼前黎音又睡过去了的安然睡颜。 刚走出了不远,凌烟就想起了什么一般猛然顿住脚,一拍脑门紧接着匆忙就要往回跑,非枭赶忙拦在他身前,结果凌烟措不及防地一头撞在了他厚重的肩头上。 “哎呦!!” 凌烟连连后退了两步紧捂着磕疼了的额头,抱怨道:“你挡什么啊?!” “······”非枭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想笑又得憋着,打心底里觉得天界来的这几个脑子大抵是都缺根弦:“不然呢?叫你回去搅了王和仙君的清梦?王只是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仙君身上,可不是没有脾气的!” 魔尊之名,总是同杀伐果断冷些无情一类的词挂着的,从没听说他能同柔情一类的词搭上半点干系。 “谁怕他啊!!”凌烟急的直跳脚,软软的鞋子在地面上哒哒作响:“谁知道你们是不是给阿音下了什么迷魂术了,不然他怎么会成这样?!不行,我得去把他带出来,你们太有心眼了!!” “——”非枭被他震得一时间堪称无话可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刚才那样子,任谁看怕是都不会觉得魔尊是存了什么诓骗的心思,也不知道这个灶王爷怎么想的,突然就琢磨透了这么个“道理”,还理直气壮地要去讨伐他! “您还是冷静下吧。”非枭努力板下脸想严肃些同他说话,到底是憋不住笑了出来:“仙君现在需要休息您也看到了,您先让仙君好好休息一下,左右王现在也不会伤害他,呆在那,姑且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么?” 他特地加重了最安全这三个字,果不其然看见凌烟一愣后瞬间泄了气,连头上方才像要飞起的头发都落了下去消沉了许多:“也是啊······” 魔尊方才对阿音的态度他分明看得一清二楚,他刚刚是急糊涂了,眼下仔细一想,其实黎音暂且最安全的地方还真就是这里。 “这就对了嘛!”非枭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外面的宴席正热闹呢,我带灶王爷去看看!” “我不去!”凌烟被他拽着十分抗拒道:“你们魔族的宴席·······” “月老仙君可是都要成为我们魔族的王后了,您是他的好友,怎么就参加不得我们魔族的宴会了?”非枭依旧十分有耐心地笑道:“估计您说不得以后还要常来的。” “我——”凌烟想解释什么又一时间找不到话,被非枭拉着几个拐角间出了魔宫,喧闹声此刻铺天盖地的袭来,他们正对着就是魔宫外正酣的酒宴。 “非枭大人来了!!” 方才他们进来时挑的是偏僻的地方站悄悄地混进了宫,为此没什么人注意到他们,此刻他们光明正大地从魔宫门口出来,不知是谁大嗓门喊了一声,顺间所有魔族的目光皆投向了此处。 “抱歉打扰各位了,”非枭抱歉地笑了笑:“王和未来的王后有点事情要处理,暂且先不出来了,真是万分抱歉。” “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这边请!来来来!!” 显然这些魔族并没有因为王和王后要促进感情无暇搭理他们而难过,反而是越发热情地上前来请非枭和凌烟来自己的桌前同饮。 倒是凌烟有些别扭,自己不是魔族当是一件很明显的事情,为何这群魔族连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样子,难不成这是个陷阱? ······ 看着提了酒坛向他们敬酒的一个豪爽魔族,凌烟默默地收起了这个想法。 “那便不气了!”非枭也并未多言什么,接过了那魔族敬上来的酒坛直接仰头就饮,毫不推辞地径直一饮而尽,魔群中顿时爆发出了阵阵喝彩。 “好!!” “献丑了。”非枭笑着将空空如也的酒坛子放下,拉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凌烟于一旁桌子的空位上坐下,道:“各位请继续!” 魔族们纷纷又加入了狂欢的行列,陆续还有魔族上前来敬酒,有侍者为非枭和凌烟呈上了新的碗筷,桌上摆着道道精美的菜肴,同天界不同却也别具特色。 “灶王爷尝尝?”非枭为凌烟夹了块点心道:“放心吧,没有毒的。” “不是,我······”凌烟很想说自己明明是来砸场子的不是吃喝的,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一杯酒就被怼到了眼前。 “这位大人不知何处而来,看气度着实不凡啊!” 凌烟抬头,一个高大的壮汉正站在他身侧,一手端着那精致的杯子,另一手提着个酒壶,约么是喝的高兴了,豪爽地大笑了几声,道:“在下敬您一杯,可否赏这个脸?” 第279章 酒量这个事 凌烟喝酒偷酒这些事和黎音一起从小干到大,论喝酒就没怕过谁,但是眼下又不是能开怀畅饮的地方,这酒送到了眼前,到底是有些为难。 “这有些——” “这位大人不大会喝酒,”非枭刚饮尽了又一坛敬上来的酒,见状不动声色地将那杯子接了过来,一口喝干了,道:“总不至于叫人喝多了才是,我来替他喝着一杯,不介意吧?” “哎呀呀,这可太可惜了!”那有些粗犷的脸上露出了些许遗憾的颜色,但是还是道:“那就算······” “算什么算!!” 眼见着这事都要解决了,凌烟却突然一拍桌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从一旁的魔侍手中夺过一整坛未开封的酒,一脚踩在了桌子上:“我方才说,你拿的这有些太少了!!” 说罢不顾一旁有些呆愣的非枭和眼下措不及防的大汉,拍开了那酒的泥封抬头对着嘴直接大口倒了进去! 笑话,输人还不能输阵呢!这是看不起谁呢!! 等他把那较正常酒坛大了一倍不止的坛子酒饮尽后随手一扔时,底下原本熙熙攘攘的魔族们有突然片刻的安静,随即都兴奋地鼓起了掌,更有甚者对他吹起了口哨。 “好!厉害!!” “干的漂亮!!” 凌烟视若无睹,仍踩在凳子上没下来,对着那大汉不屑地一摆手,道:“你,太弱!” “哈哈哈哈!!”那大汉仰天大笑:“好!再拿五十坛来!!” 魔侍们闻言纷纷去取酒了,这摆明了是要拼酒的架势,非枭见状皱了皱眉想要阻拦凌烟,被他不耐烦地一把会开了手。 这是闹上脾气了?非枭有些哭笑不得,但眼前这位可是魔界酒量最好的勇士,凌烟这么挑衅人家,怕是今日轻易不能完了! 真是,他有些头疼,脾气还挺倔! 酒很快就被取回来了,在地上被堆成了小山一样高,越来越多的魔族好奇地凑过来,想要看看他们这场别开生面的拼酒大赛。 “这位大人说的对,要喝就喝痛快的!请了!”大汉率先拎起了一坛酒,刚要喝时凌烟制止了他。 “等等,这么干喝没意思!”凌烟掂量着手里的酒坛子笑了笑,明丽又张扬的面孔看得在场的许多魔族都不自觉怔了神:“咱们得下点赌注,喝了才过瘾!” “也对!”大汉把酒坛放下,想了想道:“你说吧,加什么?” “谁输了谁跪着给对方叫······叫祖宗怎么样?”凌烟一撩头发,笑的恣意:“同不同意?” 哄笑声骤然而起,连那大汉也有些忍不住地打量凌烟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板,不赞同道:“大人啊,您跪下来给我叫祖宗,这——怕是有些······” “怎么了,怕了?”凌烟不屑道:“怕了就直接跪下啊,啰里啰嗦说那么多!” “我说你啊······” 非枭刚想阻止他两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好!” 那魔族也被激得上了头,一拍桌子道:“咱们就赌这个,谁输了跪下叫爷爷,还得连带磕三个头!” “成交!”凌烟眼也不眨。 看热闹的魔族纷纷兴奋起来,非枭第一次有了些许的挫败之感。 好像······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要发生。 原本以为是场显而易见胜负一边倒的比赛,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黎音迷迷糊糊地睡醒时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身边是也方睡醒的魔尊,两人清醒了一阵正要起来,一阵脚步声从门外匆匆赶来,魔尊便先抽了件衣服为黎音披上。 “王,仙君,”难得有些匆忙的非枭少见的脸上有些无奈:“抱歉打扰了!” “无事,”魔尊起身披了件外袍,有些奇怪道:“宴会结束了?你这是急什么?” “非是臣急,而是······灶王爷——”非枭脸上有些惨不忍睹之色:“他啊······” “小烟怎么了?” 黎音一听皱起眉,匆忙爬起来就要穿鞋,魔尊也是脸色凝重了几分整理了下衣服就带着黎音往门外走:“是不是魔界哪个不长眼的找他的茬来了?” “也不是——”非枭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您快去看看吧!” 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事实上也的确是出了大事,只不过跟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等黎音和魔尊匆匆忙忙赶出魔宫时,两人都被吓了一跳,魔宫外的诸多魔族,躺的躺倒的倒,仅剩下凌烟一个站的晃晃悠悠的,还在不断地拉扯着地上一个伏地不起,显然是喝多了正不断呕吐的大汉。 “起来啊!”凌烟喝的高兴了,声音也有了几分醉意,但是神志依旧清醒:“接着喝啊!!” “不喝了不喝了······我认输——呕!”那大汉苦不堪言地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我认输行不?!我再也不敢跟您对着喝了!我再也不喝酒了!呕······祖宗,亲爷爷,您饶了我吧!!” “切!”凌烟撒开手让他倒在了地上,不屑道:“一个能喝的都没有!!” “这······”魔尊嘴角抽搐,有些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这一幕惨像:“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非要拉着灶王爷一同喝酒,臣一个没拦住,就——”非枭也是感觉有些丢人的张不开嘴:“就全被灶王爷喝趴下了······” 魔尊见了鬼一样地瞅瞅他,又转头瞅了瞅地上躺着的这一堆堆的魔族和不远处成堆的空酒坛子,当下心情有点复杂。 这是个什么怪物??! 倒是黎音松了口气,凌烟的酒量他可是知道的,那是把大胃妖怪喝到抱大腿叫亲爹的,喝倒这些魔族根本不在话下。 “阿音!”凌烟见黎音出来了显然很开心,把手里的酒坛子一扔就朝他跑过来:“你没事了!!” 神志清明的样子,除了身上带着些许的酒气,哪里有半分的醉酒之态? “没事了没事了。”黎音笑着回抱住他:“你这是喝了好多啊,尽兴么?” “当然没有!”凌烟一撩额前汗湿的长发:“这才哪到哪啊!” 第280章 孤魂 只能说,那些好酒进了凌烟的肚子,真是死不瞑目。 “本尊真不知道是该心疼那些好酒,还是该心疼本尊的臣民们。” 魔尊神色复杂地看着一地狼狈不堪迷迷糊糊的魔物魔族们,又转头看虽然有些醉意但是分明无比清醒挑衅地看着他的凌烟,终于是感觉到了有些头疼。 “这就是你说的急事?” “臣认为很急了!”非枭一本正经道:“怕是三五年之内都没人敢再赴魔宫的约了!” 还真是。 但是有没有下次也难说了。 “你啊,真是——”黎音看着这一地的惨状也是有些无语,但是显然他无语的地方比较与众不同:“要喝下次就别留着喘气的,你瞅瞅——” 他指了指几个还有点意识正试图爬着逃走的:“这不是还有还能喝的,你这干的,不地道!” 非枭和魔尊齐齐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俩。 “说的也是!”凌烟听了眼睛都直放光,转头又找起地上的空酒坛来:“来来来,今天不躺着你们谁也别想走!!” 那剩下几个勉强能趴着的一听这话,立刻全都躺平了,眼珠子都不翻一下了。 “好了好了!”非枭赶忙拦着点他:“便是灶王爷今日还能喝,也要顾念着些魔宫中的酒库告急了,要喝改日备好定请灶王爷喝个痛快,只是今日便先这样罢!” “切!”凌烟嘴一歪一撒手,手里仅剩了一个底的空坛子随即落在地上:“魔界的人喝酒是个怂包就算了,怎么还穷成了这样!” “少说两句吧!”不知为何感觉出了口恶气的黎音笑着打了下凌烟的头:“走吧,先去换件衣服,你这一身酒气的,脏死了!” “嗯!”不得不说凌烟酒品真是比黎音好上了不少,闻言乖乖地点了点头被黎音牵着就往回走,剩下魔尊非枭两个相互大眼瞪小眼,最后都无可奈何地笑了出来。 “把这里收拾一下吧。”非枭对一旁侍立的魔侍道:“顺带把各位大人送回自己的府上去。” 魔侍们应了声纷纷忙碌起来,地上的一个个都睡得像死猪一样,好好的宴会成了这般模样,魔尊背着手摇了摇头,道:“你故意的?” “臣冤枉啊!”非枭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道:“我若是知晓灶王爷如此海量,我也不敢把他往出带了——” “他的朋友跟他真是一个样,就是这酒品可来的好多了。”魔尊说着笑了出来:“也好。” 好?非枭挑眉,随即明白过来,魔尊怕是担心黎音成天郁郁寡欢地憋坏了,这来了个灶王爷,虽说有些费酒,但好歹未来的王后总算能开心些了。 不容易啊。 “我们到了。” 昊领着白夜,踏过了冥界最深处的重重迷障,又乘上了一叶竹筏,终于到了这奈何桥前投胎转世的轮回台。 只有赎清了生前一身罪孽的鬼魂才有机会来到此处,结束这地狱中无尽的凄苦长眠转世,若得好命便可托生于富贵之处,若是投机取巧未能如数偿清罪责,只会落到那最荒芜最无望的所在。 但是除却这两种也有例外,生前执念太甚,也易徘徊于此处无法离去。 只是此地阴森森的,像是一个球一般走到哪都好像在原地打转,常年累月地呆在这断是谁也受不住,也不知是何等心性之人才得在此地徘徊许久。 “那位便是在此?”白夜四处张望了一番,除却空荡虚无的迷雾和脚下分明的石桥外只见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下面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想来那便是轮回之处了:“为何不见人?” “就是此处。”昊依旧神情淡漠地又重复了一句,望着远处不知哪里的方向,道;“你再细些看看。” 白夜闻言想了想,手掐了个法印在眼前轻轻一划,一时间眼眸间流转过灿然的光华,随即他眼中的世界瞬间清晰了许多。 破除迷障,窥见箴言,这本来是黎音原本闲的无聊时发明的破除障眼法的一个小术法,不想此时派上了用场。 目之所及却依旧是一片无人之境,连多余的声音都不闻半响,他正疑惑地要再问阎罗王是否搞错了什么的时候,突然瞥见离他们足有近两里之地有一个几近透明的身影,大抵是消磨的有些久了魂魄将要散了,却仍是固执地不肯投胎,在此徘徊着等待着什么。 约么就是了。 白夜同昊交换了个眼神,昊后退了半步示意他自己过去。 “他之前来此之时便是不肯走,不肯转世也不肯忘魂,”昊沉声道:“加之他一身的人界龙脉地气冥界无人可奈何得他,为此陛下也是恼了许久,便放任他在此呆着了,左右——他呆久了不走也要走了。” 白夜了然,就这魂魄这个架势,再呆几天,确实不想走也要走了。 “多谢阎罗王大人了,在下知晓。”白夜同他行了一礼,道:“在下去问问他。” “等等。” 昊叫住他,递给了他一块通体乌黑的牌子,上面仅有一个默字:“拿上这个,他现在应该说不了话了。” 魂魄成了那样自然已经失了无感,想要同他交流,也得借助一些旁的什么东西。 “多谢。”白夜又再次谢过他。 魂魄在冥界之中皆有实体,白夜靠近时才发现他并不是在发呆,而是蹲在地上,用手指在周而复始地划着什么字。 白夜凝神仔细辨认,发现那似乎是一个音字。 满地的字,不知他周而复始地写了多少遍。即便魂魄已然不全了,却还是在不断地写着这一个他自己都记不太清的名字。 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投胎转世的原因? 白夜那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他强迫自己回过神,冷静下来后他身子一口气,伸手去触碰眼前这个好像马上就要消散的魂体。 “能听见我说话么?” 魂魄略微动了动,显然是听见了他说话,他慢慢抬起头,这才看清了他身前此刻正站着的男人。 “你…………是谁?” 声音微弱的几乎要被断在这一片飘渺之中。 第281章 无法相见的诀别 “我是财神。”白夜轻声道:“我们曾经并未见过。” 那魂魄似乎是在短暂的等待之后放弃了思考,对他的答案失去了兴趣。白夜想他或许也没太多的余力去想旁的什么了,只见他复又蹲下身在地上继续划着,身上若隐若现的,是他在人界时的一身龙袍。 到底曾经是帝王。 白夜轻叹一口气,单膝跪在地上同他平视,道:“但是我认识你正写着名字的这个人。” 即便同他并未挨着,白夜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残存的魂魄猛烈地震颤了一下。 “他······是谁?”孤魂迟疑了许久,才问道:“是——什么人?” 五感尽失三魂七魄不全,记得的东西怕是也没什么了,在这里太重的阴气消磨了他最后的意志,以至于让他连在这执意不肯走的理由都近乎忘了彻底。 “——”白夜默然,半响道:“是你生前,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那一位。” “!” 那魂魄似乎为他的话迟疑了许久,缓缓从地上起来又在空中飘荡了许久,白夜起身将自己随身的钱袋掏出来递给他看,道:“这是我的钱袋,曾经被他拿去送你了,你珍藏了许久,也是他最后留给你的东西,记得么?” 这是他特意拜托了土地,在人界国丧之前从棺木中偷出来的,虽然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但是还是能分辨出上面曾经精美的花色和图样。 “······” 那魂魄接过他手中的钱袋后站在原地不动了许久,像是要哭又像是在挣扎,幸而他此刻是没有脸的,不然白夜也猜不到他会摆出一副多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来。 “他——他是——”魂魄喃喃地念了许久,却始终想不起来这个名字:“他是······谁?!” 声音沙哑到声嘶力竭。 “他叫黎音,”白夜平静道:“是天上的月老仙君,你曾经姻缘线的另一半。” “——黎音······黎音······” 也不知那魂魄想起来了没有,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抓着那个钱袋左扯右扯,原本没力气的手快要在这上生生扯出个窟窿来:“黎音!” “想起来了?”白夜道:“可是还有话想同他说?我可以替你传达给他。” “黎音······啊!!!” 那魂魄确实仿若未觉,仍是在念叨着,突然间又大叫了一声,片刻后安静下来,将那个钱袋子慢慢贴在了心口的位置上。 “······你还好么?”白夜上前一步,道。 “他······还好么?” 那魂魄却是反问他道:“我好像记起来,我把他害走了——他、他还生我的气么?” 事情还真是这么个事情,但是说真的白夜也琢磨不透这两个人的心思,只得道:“应该是不了吧,他不是个太小心性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 那钱袋被他摁在胸前不愿意放下,魂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声音像是在呜咽:“那就好······” “你可以放心,”白夜叹了口气,道:“他现在很好,有人在他身边照顾他,会把他如珍如宝地捧着疼着,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见那魂魄终于清醒了许多,白夜略松了口气,又道:“而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么?想起你自己是谁了么?” “我是······易云靖!”那魂魄怔愣喃喃了半响,终于是记起来自己生前的名字:“我是人间的皇上!” “呼——”白夜长舒了口气:“对!终于是想起来了!” 说着他向魂魄伸出了手,魂魄闻声将头转向他,听他道:“人界现在有难,我需要你魂中的帝王之气,作为补偿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说吧,想要什么?” 这真是天底下最简单也是最难的问题。 “我想······”那魂魄像是犹豫了几番,此刻周身缭绕着他们的云雾散了许多,预示着魂魄的意识也随之回归了少许,他问道:“没了你说的那个东西,我会如何?” “会转生为一个普通的生灵,再也不作为王存在于六界之中的任意一处了。”白夜道:“你会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或者什么,平安顺遂地生活过今后的生生世世,再也不用扛着天下的重任了。” 他似乎听见了易云靖的魂魄发出了一声带着讽刺味道的轻笑,只那一瞬,快的叫人分辨不清是不是错觉。 “听上去好像还不错的样子。”魂魄此刻踩在了地上,他低头望着那被他划出来的一地“音”字,低声道:“或许本来就是我不该有的东西,可是我没有,就遇不到你了,对吧?” 像是在问白夜,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或许是。”白夜道:“但是你们这段缘份,最开始就是一段孽缘,本就是不该有的。” “那些我都不记得了。”易云靖的魂魄抬起头摇了摇脑袋,道:“只记得那些曾经来之不易的过往,就够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白夜却眼尖地发现方才还是半透明的魂魄此刻已然愈发向着消散逼近了,显然是这片刻的回光返照用尽了魂魄中所有仅剩的力气。 “快要没时间了。”白夜不动声色道:“再不入轮回,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那也没什么要紧的。”魂魄似乎是在笑,道:“把你想要的都拿去吧,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吧。”白夜道:“尽我所能。” “如果你还能见到他,就替我同他说一句,对不起。”易云靖道:“总归太多东西弥补不了了,但这是我欠他的。” 此时此刻,在生死的最后关头,他终于能坦荡地承认了。 “好。”白夜轻声应下了:“我记得了。” 说罢他伸手摁在了魂魄的肩头上,道:“去轮回吧,剩下的,交给我。” 那魂魄再没了声息。 夺目的金光被白夜自魂魄的深处抽出,磅礴的帝王之力他掌中小小的结界中被圈成一个团,白夜将它仔细收到了怀中。 那魂魄被他亲手送下了轮回台,那已然存在了太久的钱袋,被白夜拾起来,掌心中窜出了把火,静静地烧为了灰烬。 第282章 与世无争 灵界与人界其实很像,但是单论起来,灵界来的安静的多。 不是那种寂寥的空旷,而是一种很安宁的,让人舒适的宁静感,连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温软感,如果世上当真有文人笔下的世外桃源,那定是这里无疑了。 这是阿释踏入了灵界的结界之中的第一感觉。 这的屋丛盖得也很特别,是用灵界特有的长竹扎成的墙围成的一个个相互挨着的小屋子,释生为阎罗自然能感觉到此地有生灵的存在,只是到处不见一个走动的人影,家家户户都将门紧紧地掩着。 沿途经过时有一家的门扉开了一道小缝,释侧头去看,一个小小的身子躲在门后面好奇又怯生生地看着他,看着不过几岁的模样,随后门便被他后面的什么人大力地一把关住了。 “看来贵地确实不大欢迎吾。”阿释没忍住轻笑了笑。 “失礼了,”灵王的神色亦是淡然:“灵界数万年未进过外人,他们有些害怕罢了。” “总是要习惯的。”释道。 灵王这一下没接话。 “说起来,灵王陛下出行都不带个侍卫么?”释突然想起来随即环顾了一圈的,道:“连个侍卫都没有,不会麻烦么?” “从前是不需要,今日来了十殿阎罗,怕是以后就用了。” 灵王的回答显然有些意味深长,灵界的民风淳朴,天子与平民一起劳作,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历代灵王接任王位,只因要护着这守界的结界不倒,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释垂下眼眸,并不置可否。 如今六界已然是大乱,这灵界想避世都都怕是难了。想必灵王亦是深谙此理,这才会亲手破了灵界数年的规矩,放他这个冥界之人进来。 不过到底是灵王,该有的防备还是有的。释低头看了看自己腕上被无形的灵气束上的两块魂锁,颇有些无奈道:“灵王陛下当真事无巨细。” 这东西锁着他的灵力,也是灵王放他进来于此的条件。 “是防患于未然。”灵王纠正他道:“毕竟阁下有些过于危险,于情于理朕总要多留意些,不然万一阁下存了什么旁的心思,朕的灵界安宁怕是就要不得了。” 说的理直气壮,理亏的释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神态,笑道:“那怕是灵王陛下日后要常备些类似之物了,不然来一个便如此来一遭,怕是旁人不介意灵王陛下也会疲于此的吧。” 明枪暗箭,有的时候也是看谁先坐不住先噎死谁。 “好了,请进吧。”直至走到这片屋丛中最大的一栋长竹屋前两人才将停下了脚步,灵王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率先进入推开了门。 释跟随而入,略带诧异地发现这里怕是灵界的王宫了,因为内中别有洞天,宽阔的屋室内设置了别具一格的活山活水,花草皆长在了水中,灵气蔓延于其中,草木的芳香扑鼻而来,一座小小的竹桥横跨过了水流之上,竹桥的这边有着长凳矮桌,那一边则是立着象征着王位王权的神杖和王座。 若非此处是室内,这里可以说是一处别致精巧的景观了。 但是让释诧异的并不为此,而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与众不同的王宫中除了他们外,竟是连一丝活物的气息也不曾有,空荡荡的,想必在此之前灵王都是一人常住于此。 感情灵王不带侍卫侍女是习惯这事是真的,直到方才之前他都以为灵王是别有心思故意诓骗他的。 毕竟哪有王身边是没人服侍的?!他们的那位冥王陛下身边还跟着个阎罗王和阿泠呢! “请坐吧。”灵王率先一撩衣摆坐在了石凳上,见阿释脸色有些古怪,问道:“如何?” “没事,只是······为灵界与众不同的处事方式而惊叹罢了。”释拢了下衣袖,也坐在了石桌的另一侧:“看来还是吾孤陋寡闻,灵界倒真是出乎吾的意料了。” “朕说过,万物皆有灵,自然不分三六九等。”灵王明白了他所指何事,淡淡道:“朕生活在此,肩可提手可挑,又何须劳驾旁的伺候?” 要是六界君王都像您这么想,那估计再有个多少万年都打不起来了!释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腹诽不已,真该叫冥王陛下来看看! 灵王一只手翻开,化出了两个精巧的琉璃杯盏和一壶冒着热气的茶水,灵王亲手为释斟了杯茶,气态从容不迫,释一愣随即站起谢礼。 “您——” “不必气,朕只是习惯了,”灵王抬抬手示意释不必如此,“没什么好惊讶的。” 释只得又安静地坐了下来,真心感觉在这呆的每一刻都在颠覆自己从前所有的认知。 “灵界之人不喜喝茶,但素来喜好奶乳,这是朕的子民们送给朕的新鲜奶乳,冥界大抵是不常见的,尝尝吧。”灵王将那琉璃盏向释推进了些,纯白的奶汁在剔透的碗中格外诱人,释合掌谢过了灵王后,捧起琉璃盏浅抿辄止。 香醇的味道自舌尖蔓延到整个口中,伴随着丝丝甘甜好像暖到了心里,释轻轻放下碗,深吸了口气,轻道:“多谢灵王了。” “好了,可以谈正事了。”灵王笑笑,道:“阁下来此,所为何事?冥王陛下派阁下前来,朕可没觉得只是让你来此陪朕谈天的。” “妖界之事,灵王可听说了?”释直言道。 “——知道。”灵王点了点头:“六界传的沸沸扬扬,哪里会不知道。” “天界现在吞并了妖界,下一步的目标是何处谁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天帝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释道。 “或许,他们已经在行动了。”灵王持着琉璃盏的手在石桌上绕画了两圈,原本空白的矮桌上几个星星点点的痕迹越演越亮,发白的地方逐渐被石青色所取代,被悄然划分成了几块大小不等的图案样式。 释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这竟然是一副六界如今的地域划分图。 第283章 联手 这分布图被划分的十分精细,连如今的妖界与天界合二为一的版图都被仔细地区分了开来,版图上六种颜色,预示着六界现今的分布。 “灵王陛下当真是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 看见了这副版图的一刹那,释明明白白地知晓了为何来此之前冥王会如此笃定于灵王断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灵界只是与世无争,可也不是消息闭塞之处。”灵王指尖拂过地图上一处颜色暗淡的所在,轻声道:“天界的下一处,怕是此处了。” 释低下头,见那分明是人界的所在! “这——”释皱起了眉头,道:“人界地气失衡早已有所耳闻,可人界素来仰仗天界,这······” “正因如此,天界此时需要休养生息,乘此机会便可轻而易举地拿下人界,不是简单明了么?”灵王道:“人界的地脉,朕听说,似乎是天界的一位仙君曾去解决的?天帝竟是也允了?” “那位是月老仙君,古神尊的爱徒。”释接口道:“天帝允不允的吾是不晓得,只知道那月老仙君因为忤逆天帝遭了天罚,在人界吃了不少苦,现下被魔尊带回魔界了。” “魔界啊······”灵王在象征着魔界的那一片暗红色上点了点:“有魔尊那个老奸巨猾的坐镇,天帝暂时动不得,也不会把主意现在就打到严阵以待的魔界上。” “所以六界之中,便仅剩冥界与吾灵界了。” 灵王指尖在石桌上点了两圈,若有所思道:“朕大抵知道,冥王派三阎罗大人来此,是所为何事了。” 兵家之间,若是不求战,便是求和。 “灵王陛下所言无差,”释道:“那不知冥王陛下意下如何?” “朕在想,朕若是不答应,会有什么后果。”灵王神色莫测,却是不紧不慢道:“灵界避世之际其他五界的大战早已数不胜数,若是每一次来人都在朕处求联手,那怕是朕的灵界再无安宁之时了。数年的风波若是经由朕手被引到了此处,朕断是无法同先贤们交代的。” 灵王的话点到为止,给双方都留了一定的颜面,只是释也同样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起一物,又不急着打开,只是放于了桌上,道:“灵王陛下的意思吾自当明白。只是眼下,怕是灵王陛下想带着灵界继续避世亦是不能了。” “三阎罗这话,朕可是不明白了。” 灵王身后的花池中此刻有一尾游鱼跳出了水面,鱼尾在水面打出了阵阵涟漪,虽然小,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灵界虽不问世事,但是灵王陛下既能如此明了如今局势,想也知晓是有着同外界交换消息的法门。”释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桥边上,仔细地抚摸着小桥栅栏上雕刻精美的双龙戏珠:“比如,久远之前,曾有位灵界的大人,为魔界的上一任尊者大婚,送上了一份贺礼。” 闻言灵王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沉默地盯着桌上自己那杯未动一口的乳奶,半响后才道:“这一任的魔尊——去过冥界了?” “自是来过,还险些同阎罗王动起了手,不过可惜,没打起来。” 释的语气中莫名有种幸灾乐祸的味道在,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住了:“魔尊来,是来请求吾王救一人。” “谁?”灵王立即便察觉此人十之八九是症结的关键。 阿释未答,转身走过将那卷放于桌上的卷轴缓缓铺开:“那人,便是被此物所伤。” 灵王的瞳孔猛然睁大,这图纸上所描画的,是一把形状怪异的魔刀。 “魔尊也是个有意思的,”释就像没看到灵王的脸色一样,自顾自地说着:“他指使人用这刀伤了人,却又带着他来冥界求吾王相救,吾本来疑惑了许久他这是在玩什么,不过······现在吾知晓了。” 灵王闭眼沉默了许久,终归是长叹了口气,道:“那人就是你方才所说的月老仙君?” “正是。”释道:“当就是他无疑了。至于这把刀现在在天界,灵王陛下认识么?” 灵王又是许久没有说话,他在那图纸的刀样上抚摸了许久,声音低沉了许多:“这东西,便是当年送的那份礼,那是朕这一生,做得最大的错事。” 语气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叹惋。 “亡羊补牢或许还为时未晚。”释接口道:“如今即便是因为这把刀,怕是天界也迟早要对灵界下手了,天界一手独大,冥王陛下已然部署防备了许久了,若灵王陛下愿带灵界同吾辈一齐,那想必即便跋扈如天帝,也一时无可奈何。” “毕竟——”阿释抿唇轻笑:“灵界早便在这局中了,不是么?” 灵王慢慢地眨动了几下眼睛,眼中藏着的暗光已然压不住了。 “陛下,您真的觉得······”待白夜走后,泠跟在冥王身后,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个财神,会救人界么?” “你如何想的?说与朕听听。”冥王却是依旧背对着他,仰望着宫殿之上高悬的幽绿色鬼火:“朕看你憋了好半天了。” “臣是觉得,”泠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天界之人不可信!” 长得眯眯眼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不是玩笑,是经验! “朕觉得也是。”冥王嘴角挑起一丝弧度,笑着点点头:“虽不了解他的为人,单看面相也不是什么太心怀苍生的模样,只不过仗着自己有个好师尊,料定朕动不会动他罢了。” “那您还······”泠急道:“那帝王之气,您就任由他取走了?” “那不然如何?”冥王摊手,道:“等着天界借着这个理由来光明正大地大肆入驻冥界么?左右那东西归于人界,于冥界于天界没什么用处,他们想要,拿去就好。” 冥王似乎真的无所谓,语气甚至于都无比地轻松:“朕还该谢谢他们,替朕解决了眼下最为头疼的事情之一。” 这样一来,不论人界闹成何种模样,也闹不到人界来了。 第284章 自己的徒弟自己教 “只是如此一来,人界岂非无解了?”泠说着说着突然一拍手,道:“那我们不是又来活了?!?!” 虽说冥界之人并不心系苍生或者说成天念着什么拯救无辜,就单说人界一旦覆灭,冥界要平添多少亡魂这一茬,也够让一直清剿黄泉之渡的阎罗们头疼的了。 “怎么,不愿意做了?”冥王觑了他一眼,道:“朕可不曾亏待过你们几位十殿阎罗,作什么一提要干活就那副脸色?” 泠抽搐着脸又把话咽了回去,暗道自己可不能跟陛下置气,只得又深吸了一口气,挤着声音道:“没有······” “好啦。”冥王被他颇为扭曲的表情逗乐了,挥手道:“朕知晓你的意思。” 冥界黄泉之中的恶鬼本就是个大问题,进来诸位阎罗都在奋力清剿,好容易见了些成效,自是不能在此时又添新乱子的。 “那陛下还——”泠皱着眉头,总觉得陛下似乎是自有什么打算并未知会他们。 “你啊,是不是最近为结界耗损地太大,连脑子都不愿意多动了?” 冥王好气又好笑地在泠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指头,道:“你怎么也不想想,人界的地气若是被那财神爷带去给天帝了,那第一个出来阻拦的,会是谁啊?” “阻拦······啊!”泠方还在疑惑,念叨了几句后恍然大悟:“您是说——!!” “徒弟走歪了路,自然是当师傅的那位去教了。”冥王悠悠地拂开纱帘躺回了宽大的软椅上,颇为懒散地换了个惬意的姿势:“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就自己去解决吧。” 泠吐了吐舌头,满心想的都是陛下好不要脸,借刀杀人这一招用的这叫一个顺手! 不过可不就这么回事么! 白夜驾云凌空于上,他手中捧着那一团被禁锢在结界之中的人界地气,此刻正在赶回天界的路上。 此地离凌霄殿已然是不远了,他提心吊胆了一路,眼见着终是要到了,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方要加快些步伐,眼前原本流转的云朵此刻却突然凝固停住了,原本已隐约可见的凌霄殿此刻也望不到了,白夜猛然顿住脚,神色凝重了许多。 他眼前的空间,就在方才,在他的眼前,被切割到了另一片所在。 “那位在此?可否请出来一见?”白夜一手护着结界一手警惕地亮出折扇,然而下一秒,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又收起了扇子,俯身单膝跪了下来。 “弟子白夜,恭迎师尊。” “呵,”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轻笑声,一个人影从白夜的侧面走了出来:“本尊还道,财神大人是忘了本尊这个师尊了。” 古神尊站于白夜身前,眼睛里是一片看不清的深邃情绪,语气却是冰冷刺骨:“也是难为你,在这天界、人界与冥界这三界来回地跑了。” “师尊严重了,欺师灭祖之事弟子是万万不敢的。”白夜沉声答道,在这位自小养大他的恩师面前,他不敢耍丝毫的心机:“不过奉命行事罢了。” “奉命?”古神尊并未叫他起身,而是缓缓地蹲了下去,平视着他的双眼,道:“你看着为师的眼睛,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 许是被那双眼中从未见过的威压震慑到了,白夜整个人一时间都再说不出话,只是咬着牙攥紧了拳头,依旧坚定地回望着他。 “君命难违,师尊也明白。”他咬牙切齿道:“恳请师尊莫要难为弟子。” “——” 听他这般回答,古神尊的神色又沉了几番,万千种情绪自他眼中闪过,最后只余了一种。 白夜看的分明,那是难过,抑或是失望,再旁的什么,他便看不懂了。 “阿夜啊。”僵持对峙得几乎叫人发疯的片刻,古神尊鹤发童颜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苍老之感,他伸出手亲自将白夜从地上扶了起来,沉闷的叹息声此刻也仿若震耳欲聋的大喝声。 “自打你位列财神,至今有多少年了?” “回禀师尊,”白夜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已有六千年有余了。” “当年晚了阿音小烟的那一步,让你介怀至如今么?”古神尊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道。 “!”白夜一愣,万没想到古神尊竟会在此时问这个:“这——” 怎么回答都好像不太对。 当年他晚了凌烟黎音一步,自他们飞升后整整一百年后才得以位列仙班,是以他才没能挽回,当年与凌烟错失的那一份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感情。 “弟子确实介意,但是眼下之事与那些无关。”白夜收敛起了情绪,冷然道:“师尊若无旁的事情,还请放弟子回天,若是回去晚了,怕是陛下要责问的。” 古神尊却是依旧用那般看不透的眼神安静地注视着他,看的他坐立不安,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 “师尊——” “有事,当然有事。”像是故意的那般,古神尊每一个字都说的慢悠悠的,还拖了几分长音,道:“本尊许久未见的弟子,如今手握大权,本尊当然要来看看,为师的教诲,他还记得多少。” 白夜琢磨不透师尊此番究竟是何意,只得道:“师尊所言句句在心,弟子片刻亦是不敢忘的。” “哦——”古神尊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长音,道:“是么?” 在这片被切割开的空间里分明是没有气息流动的,可白夜却觉得自己身上遍体生寒,不知何处来的阵阵的阴风把他吹得身上直发抖。 “······是。”他紧低着头,又重复道。 “那你走的那一日,本尊说过什么?”古神尊声音骤然拔高了些,严声道:“你给本尊说说,还记得多少?!” “是。”白夜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心中无尽的茫然与惶恐,细细回想后答道:“为神者,必先天下之人而后其身,先忧民而后忧君,先······先其人而后虑己······” “所以,”古神尊的声音都透着无尽的寒意:“你做到了么?” 第285章 了却师恩 “弟子······” 白夜跪在地上,咬着牙说不出话,古神尊看向他的目光愈发凌厉,在这狭小的空间之中带着的威压愈演愈烈。 “勿忘初心,本尊看你倒是忘了个干净。” 半响,古神尊半是叹息半是怒道:“为神几千载,于你竟是孽缘了。” “师尊。”白夜终是忍不住,抬起头道:“弟子一刻也不曾忘过。” 古神尊同他直视片刻,这才略为诧异地发现,白夜方才一直低垂着的眼眸中竟是闪着不曾察觉的坚毅的目光:“弟子只是,不甘心罢了。” “······” 古神尊眯起眼睛,背过手不发一言,想听听他究竟想说什么。 “诚如师尊所说,弟子愚钝,飞升晚了那两人些许的时候,这才造成了有些遗憾不可弥补。”白夜的脸上第一次不再带着虚假的笑意,而是面露肯诚,道:“弟子却有不甘,平白痛失所爱,但是弟子所为,并不止于为此。” “哦?”古神尊的声音此刻一点温度都没有了:“那你同为师说说看,你如何想的?” “六界分庭而治,已经太久了。”白夜紧盯着古神尊,道:“自打凡卿身殒化归的那一刻弟子就明白了,想要六界永无战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六界之人皆遵从唯一的王上!” “…………” 古神尊那一瞬间的表情可以说是瞬间就僵硬了下来,似乎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等冒天下之大不敬的浑话,一时间脸色都带着难看的铁青。 “这些话谁教你的?!”古神尊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弟子当然知晓。” 白夜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抚恤了自己几千年的师尊,道:“师尊云游了这许久,六界如今是何等光景您比谁都来的清楚,各界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妖界便是最好的例子!若无一人站在众山之巅引领群雄,又何来万年顺遂的光景?!” “———所以,你觉得,那个人会是天帝?” 古神尊声音中此刻已是辨不出喜怒,只是冷冷地问道。 “是。”白夜坦言道:“为臣者忠君护国,一心护为天下,这不也是师尊教导我们的么?” “······” 话就像踢皮球,三言两语便又踢了回来,还是踢回了原处。 “说的好。” 下一秒,古神尊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半步,扬起手,毫不留情地在白夜白皙的面颊上狠狠地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白夜那一瞬间是被打的有些懵了的。 “当真是为师管教不严的错,师门不幸,竟出了你这等不忠不义满目狭隘之辈!!” 古神尊怒上心头,一字一字都在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狠声道:“六界各有法门,为一己私欲而吞并其他界,这本就是逆天而行的事情,而你们居然还不知悔改,仍在这同本尊振振有词,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是为了你所说的那一个众生平等的理想国度,还是为了你自己那些说不出来的心思?!” 白夜被打的侧过头,就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呆了好久,像是听不懂古神尊的话,慢慢闭上眼睛,道:“师尊便是这般想弟子的么?” “为师也不想这般想,可你方才所言,你自己说,哪一字不是这些意思?!” 越说越生气,古神尊索性一挥衣袖,那被白夜一直小心护于怀中的地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了出来,白夜反应过来下意识想拽住它,却终是拗不过上古神尊的无上神力。 “——罢了。” 古神尊将那人界最后的救赎捧于掌心间,凝视了半响后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你与本尊该着今日缘分尽,本尊说不通你,你也劝不服本尊,既是如此,这师徒,自是不必再叫了。” “师尊!”白夜瞬间变了脸色,连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他颤声膝行上前了几步,急道:“师尊!弟子不是······”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 古神尊背过身,仅留下一个笔挺的背影给此刻慌乱无比的白夜:“从今以后,本尊全当不曾收过你这个弟子,孰是孰非你自己看着办吧,希望不要有朝一日——” 他回过头,眼中尽是白夜从不曾见过的寒意:“逼得本尊亲手杀你!” 话中的杀意显露无疑,白夜被那惊人的冷意所惊呆了片刻,待反应过来那一块被切割的空间已然恢复了原状,他呆愣愣地站在离凌霄殿不足几丈远的所在,怀中空空如也。 他沉下脸,面上的阴霾却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了。 魔界之中,凌烟被非枭拉去逛街市了,黎音百无聊赖地戳着小火龙的肚皮趴在桌子上,魔尊坐在他旁边,手中还端着那册凌烟所带来的《战魔录》。 “哎,”黎音捅了捅魔尊,把脸转向他那边,道:“你觉不觉得,现在这一切很神奇?” “嗯?”魔尊放下书看向他,道:“神奇?你指什么?” “就是你和我啊!”黎音伸出手指指指自己又指指魔尊,道:“你看,不久之前我们还喊打喊杀闹得寻死腻活的,现在居然能这么平静地待在一起!” 不止他们,还有凌烟也是。黎音本来担心凌烟在这会不习惯或是终日仇视魔族,但想不到那天的一场酒让他在魔界出了名,走到哪都是无比热情地迎接他的魔族,搞得凌烟几次本来想发火都没了下手的余地。 一来二去凌烟同非枭也混熟了,左右近来听他说天界不大太平也不大对劲,黎音索性就留下他来同自己做几天的伴,期初凌烟还颇为敌意地时刻防备着魔尊的突然发难,后来才发现,当真是自己想多了,魔尊成天围着黎音打转,连搭理他的时间都没有。 你要是这么说,本尊也觉得很神奇。”魔尊笑笑,伸手捏了捏躺在桌上的小火龙软软的肚皮:“只是你也就罢了,那个先前同本尊喊打喊杀的灶王现在也在魔界混得如鱼得水,莫不是古神尊的徒弟都这般有意思么?” 第286章 疑惑 “…………” 说起这事黎音撇撇嘴,对他翻了个白眼,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装的跟个什么似的,在天界耀武扬威恨不得称霸天下一样,换谁谁不照你脸抽啊!” “那现在呢?”魔尊突然凑上来靠近了些,一张英气的脸直接凑到了黎音面前:“他是无可奈何了,你呢?也还想抽本尊的脸?” “………………” 这人真是胡搅蛮缠,明知道他下不了手,黎音憋了口闷气,手举了半天到了没打下去,只得狠狠拧了他胳膊一下。 “明知故问。” “本尊还真想故意问一下了!”魔尊来了兴致,饶有兴味地盯着他,又把小火龙拎起来凑到眼前仔细端详了几番,道:“顺带这小家伙长得还挺快的,你看呢?” 黎音不想理他前半句无聊至极的话,却被后半句勾起了兴趣,转眼低下头瞅了瞅正因为被拎着尾巴而倒吊着原地转圈圈的小火龙,道:“有么?我怎么没看出来?不过······确实是胖了点。” 小家伙成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魔侍们送来什么黎音就眼也不眨地往它嘴里塞,因此长没长大黎音没什么感觉,倒是长胖了一大坨,沉甸甸的单手几乎都要托不住了。 “就是因为吃的太胖了,你才看不出来他长大了多少。”魔尊把它放在掌中捏了捏,蹙起眉有些犯愁道:“这小东西日后可是要上战场的,吃成了这么个圆滚滚的样子,往战场上一扔,是要把敌人先笑死么?” 这场景听上去还挺有意思的,黎音没忍住笑了下,随即又装的严肃道:“就它这样的,你舍得往战场上扔?且不说魔界什么时候又要打仗,单说它喷火都能把自己呛着,你指望他去对上谁啊?天界的二郎真君?” “也不无可能。”魔尊耸耸肩膀,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谁还顾得上是哪一个了?” 这话倒是真的,黎音却下意识地不愿意去想这个场景。 “······”黎音沉默下来,将四肢不断扑腾的小火龙从他手里接过来放回了桌上,小家伙噗哒噗哒地又小跑了过来抱着他的手指要亲亲,黎音看着它可爱活泼的模样,着实想象不到它是能在战场上叱咤一方的庞然巨龙。 “天界和魔界,要开战了么?” 黎音的声音有些消沉下来:“我最近没出门,你们已经闹到这个份了么?” “想什么呢?!”魔尊弹了他光洁的额头,笑道:“本尊可是不想这么快就同天界那帮疯子打仗,劳民伤财又费时费力,也就你们那个糊涂到家的天帝天天以扩张版图和引战为乐了!” “这话你说着不心虚么?”黎音冷冷地翻他一眼,道:“当初叫妖界和天界打起来的罪魁祸首是谁?” “天地良心,这事本尊可真是冤枉的紧啊!” 魔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将死皮不要脸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妖王对你们那位夜游神可是一直惦记着足有千八百年了,本尊当初将那珠子带下来充其量就是为了给天帝找找麻烦,结果他们俩把那珠子的余热发挥到了极致,你自己说,从夜游神自刎到两界大战,中间有多少天帝自己推波助澜的结果?”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黎音却越听越不对味,皱着眉头道:“我就一直觉得奇怪,你同天帝陛下是不是有仇啊?” 不然做什么一直拐弯抹角地针对他? “仇?”魔尊冷笑一声,眉目间染上了几分寒意:“何止是仇!” 黎音没由来,心底一咯噔。 “——同你无关,不必多想。”魔尊留意到他神色有些僵硬,随即缓下口吻,道:“只是我们之间的恩怨罢了。” “当初······”黎音却是不依不饶,盯着他的目光中带了探寻之意:“你给清羽的那把刀,是不是也有问题?” 这个问题是两人都刻意不去提及的痛事,如今被搬上台面上来,却是显得疑点重重,好像有什么问题被他一直忽视了。 “怎么突然问这个?”魔尊不动声色道。 “因为我记得······”黎音仔细回想道:“我的那半颗找不到的定缘珠,被你镶在了那上面!!” “告诉我!”黎音随即抓住了魔尊的手腕:“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寓意?!” “——” 魔尊低头不语了少顷,微微叹了口气,抬起头,道:“并没有。” “你说谎!”黎音眼也不眨地看着他:“肯定有!” “真的,本尊何时骗过你。”魔族摇摇头,道:“只是那把刀有些特殊,本尊那时本想着借那刀和你的死给天界一个警告,也是······”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略过了另一重逼迫玄渊就范这个难以开口的话题,道:“只是不曾想,本尊寻找了许久的那个故人的孩子,居然就是你。” 当初若是他有先知,宁可换了副身子附体也决不会伤他分毫。 “是我?”黎音紧抓着他的手不放,用力到几乎捏出了白印:“故人?每次你都这般搪塞我,从来都——唔!” 魔尊放大了的英俊面孔突然在瞳孔中闪现,两片唇瓣相抵嘶磨间将所有多余的话都堵了回去。每次黎音一提到魔尊不那么想提及的事情时,魔尊总喜欢用这一招将他搪塞过去。 “呜呜呜!!!!” 黎音气结使劲去推他,反被他反手扣住手腕拧到身后。 魔尊深邃的眼瞳紧紧地盯着他,内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是无论如何不能言说。 “呃,抱歉打扰了······” 非枭尴尬无比地站在门边,身旁的凌烟自动自觉地转过了头:“我们——好像回来的不是时候?” 相似的场景好像不久之前才上演过,魔尊冷眼一瞥非枭乖乖地拽着凌烟溜了,剩下黎音又羞又怒,死命地一脚狠狠地踩在了他的脚上。 下次真不能让非枭成天这般肆无忌惮地进出寝宫了,魔尊活动着被踩的疼痛到麻木的脚无奈地想,太煞风景了!! 第287章 交给你了 “我告诉你你少拿我当小孩子骗!!” 眼见着凌烟和非枭跑不见了,黎音耳根通红地使劲把魔尊推开,气呼呼道:“每次你都这样!!” “本尊又不能堵你的嘴,只能这样了。”魔尊笑笑,道:“你是本尊公之于众的王后,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还敢提这事?!!” 提起这茬黎音就气不打一出来,他现在完全不敢出门,出了门就是一群魔族点头哈腰大叫王后,像上次那样的卖药小贩全不知道从哪全钻了出来,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药全往他这边送,被魔尊挨个看了给他解释了用途后被他一个不剩地全扔了。 黎音抡起拳头着实想揍他,魔尊侧身不紧不慢地躲了,还添了把火道:“有什么不敢提的?你师尊都已经做主把你许给本尊了。” “师尊?!”黎音刚抬起的一脚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原地蹦了两步,疑惑道:“你见过我师尊?” “你不是知道他来了么?”魔尊直言道:“你那时候还同你的阿渊说了。” “······” 黎音长出了口气,扶额道:“是不是我和阿渊说了什么,你一清二楚全知道?” “差不多。”魔尊耸耸肩,毫不在意道:“毕竟他现在就是本尊,没什么可瞒的!” “······”黎音哑口无言,有种被扒光了公之于众的错觉感,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你喝多了那天,本尊同他见了一面。”魔尊好心提醒他道:“放心,我们很熟,没有打起来。” 那天的魔宫花园,魔尊当然是见到了古神尊的,彼时的黎音躺在魔尊腿上已然昏昏地睡了过去,魔尊小心地将他放到了柔软的青草地上,起身相迎着不远处走来的古神尊。 “久见了。” 魔尊注视着古神尊熟悉又陌生的容颜,轻声道:“尊者。” “太久没见你,本尊也不知道,现在是该叫你一声阿渊,还是该叫什么。”古神尊笑笑,将手中的最后一把余灰撒向了一边:“都是本尊膝下长大的孩子,哪个伤了碰了本尊都心疼,偏赶着你这个爱闹事的,把本尊的两个好徒弟折腾成了这样。” “也还要多谢尊者成全。”魔尊意有所指地望向了地上的灰沫,道:“虽然方式有些特别。” “阿渊命中有此一劫,拦不住救不得,想要他活下来,只有这一种方法。”古神尊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至于你,想好要如何弥补自己的过错了么?” “——”魔尊一时间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笑了笑,道:“那您说,想要本尊如何?” “六界如今将要颠覆,本尊插不得手,”古神尊仰望苍穹,神色有些难言:“魔界有你,想来也可护的此地一方短暂的安宁。” “尊者谬赞了。”魔尊苦笑了两声,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睡着的黎音,道:“本尊怕是,只得拿命护住他一个。” “当初他们走的匆忙,本尊找到他便急着带了回去,不想却是因着仙山高远,没能给你们相识的机会。”古神尊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是本尊的错。” 那时候古神尊带着小小的黎音和凌烟回了仙山,同样不大的魔尊认出了这位尊者不敢贸然上前,只得满心沮丧地回了魔界,仙山他踏不得,天界他闯不得,后又遭逢奸人所害险些魂飞魄散,为此才耽搁了这好多年,他们才终于能相认。 “也无妨,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是最好的。”魔尊道:“本尊会瞒着他。” “阿音的脾气本尊清楚。”古神尊却轻描淡写地否决了他的话:“若是他生了疑,你怎么费尽心思地不告知他他都要想方设法地撬出来,这倔脾气和他父亲一模一样。” “······”这话倒是说到了痛处上,魔尊移开了目光,沈声道:“那您不妨直说,想本尊如何做?” “本尊将阿音托付给你,你可愿意么?” 古神尊注视了他半响,突然道。 “自是愿意。”魔尊短暂的怔愣后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只是,尊者放心?本尊在他眼中,可是害死了他数位挚友的恶徒。” 想也知道,在黎音眼里,他真正喜欢的是那个温柔的酒神,不会是他这个做了诸多恶事的魔头。 “年纪大了,有些事情是看不清,可你们俩那点事情,当本尊傻么?”古神尊嗤笑一声,道:“你心系阿音,本尊看的清楚,你当然不会伤他。最少······能让他安心一天便是一天吧。” “嗯。”魔尊应了一声,道:“若是尊者放心,本尊必当全力护他周全。” “呵。” 古神尊轻笑着背手上前,慢慢蹲下身去看黎音熟睡的侧脸:“只是想来他也对你难免有芥蒂。这孩子,命怎么就这般苦呢!” 说着半是叹息半是无奈:“当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魔尊亦是沉默着上前,蹲在他身侧,低声道:“也不尽然,若是拼死一搏,或许尚有未定之数犹未可知。” 只是他们谁都清楚,这条诡异花纹的出现,已经预示了日后注定不安稳的日子。 “喂!喂!!”黎音急促的喊声突然把陷入回忆的魔尊拉回了现实,他刚一回神,就见黎音瞪着他在他面前不断晃动着手,方才回忆中他脸上的绿色魔纹已然消散下去了许多。 “发什么愣呢?!”黎音不满道:“一看就在想坏主意!” “呵,是啊!”魔尊顺势搂上他的腰:“在想——怎么把本尊未来的王后娶到手!” “你——!!”黎音噎了一下,气道:“我在问你正事,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师尊那时候跟你见面了?!你们到底说什么了啊?快告诉我去!” “不是同你说了么,”魔尊低头轻吻上他的额头:“古神尊将你托付给我了,本尊同你的阿渊能化为一体共享此生,便是他的意思,他说,这样也算保住了他的两个弟子了。” 这确实是古神尊能说出来的话。 第288章 打起来了 “古神尊——么。” 天界凌霄殿之上,白夜单膝跪于地上,低着头不发一言,天帝凝神把玩着手中象征天帝权位的权杖,神色闪烁间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太上老君站于一旁,道:“古神尊大人同陛下道不同,几次三番于诸事多加阻挠,这只怕——” “呵,他是上古的尊者,又为朕送来了这么多好臣子,朕能如何?”天帝冷笑道:“你说是吧,财神。” “······” 白夜躬身便拜:“此事皆是臣办事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罢了罢了。” 天帝摆摆手,示意他起来说话,将手中足有近一人高的权杖立到了一侧,道:“撞上了他,你确实没什么办法,此事不怪你。” “——多谢陛下。”白夜依旧低着头随后站起了身,太上老君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将他挡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他还是站的别太显眼了才是。 “老君,想说什么直说便是。”天帝背过身,注视着眼前冰冷高洁的天帝王座,千百万年有多少人为了这个位置,抛弃了一切,最终只落得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太过追逐于权力,只会被权力所抛弃,可若不在乎名利,便会被人践踏至尘埃中不得翻身,左右那一边都走不得。 “臣以为,陛下或许可以请古神尊好好长谈一番。” 太上老君斟酌了一番用词,委婉道:“古神尊为上古尊者,论实力论地位六界之人皆要对其礼让三分,说其目中无人也不为过。只是天道束缚在身,他注定无法多管眼下六界的变化,陛下不防对其旁敲侧击一番,试探试探他的态度,或许——尚有转机也犹未可知。” “态度?”天帝不以为意,道:“他的态度不是很明显么?几次三番阻挠朕的旨意,还几乎同朕派遣的神官动了手,虽说不违背天道制约,但是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摆明了在挑着朕的底线!” “天帝陛下自己想太多,本尊可从来不曾有过这些意思。” 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天外传来,打断了凌霄殿内天帝已然含着怒气的话语。 “师······!”太上老君与白夜均是神色一凛,白夜下意识地就要跪下,太上老君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拦住了他此刻在天帝面前近乎自寻死路的举动。 “古神尊倒是来的真巧,朕正要找你,你便不请自来了!” 天帝冷哼一声,拂袖间转过身,一阵仙光略过古神尊已是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凌霄殿中央,两位天界最为尊贵者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电光火石间无声的硝烟在两人对视的目光中蔓延开来。 “······”天帝神色不变,只是略一挥手,道:“你们两人先下去,朕同古神尊有些私事要处理。” 古神尊则是头也不回,看也不看身后的两人。 白夜和太上老君相互对视一眼,太上老君对着天帝行过一礼后带着白夜匆忙离开了凌霄殿,白夜一步三回头地回望着曾经视他如亲子的师尊,终是一咬牙再不回头多看一眼。 有些东西,散了就是散了。 没人知道这天凌霄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在两位神祗离开不久后凌霄殿中便爆发出一阵激烈的灵力碰撞,两股强劲的力道争持间杀意尽显又都带着几分刻意的收敛,惹得日光都较平日里更为刺目,众神无人敢靠前半步。 兵刃相接声于怒吼声交替响起,凌霄殿内仙剑的嗡鸣声与权杖磕地的声音相应着此起彼伏,毕竟也是多少年没打过架了,古神尊歪头吐了口嘴角的血沫,剑尖点地稍作喘息,笑道:“年轻人,可以啊!” “······疯子!”天帝亦是伤的不轻,这人等人走干净了之后话都不多说一句直接动手,叫他毫无防备之下挨了重重的一击,所幸古神尊显然不是来杀他的,不然现在是何种情况怕是难说了。 “你才是疯子!”古神尊说着横剑又劈过来:“本尊忍你很久了!” “承让承让,朕也是!”天帝抄起权杖硬挡下了他这一击,周身神力皆汇集到手中化成最为重力的一击,照着古神尊的面门直削过去:“既是要打,朕奉陪到底!” 古神尊的长剑一翻,生生劈开了袭来的无上神力,余威激荡得他身后的墙壁都产生了细碎的裂纹:“好!痛快!!” 互不相让间凌霄殿终是承受不住两人不分伯仲的神力,开始产生了丝丝肉眼可见的裂缝细纹,逐渐掉落的砂砾落在地上,尘埃四起,像是叹息。 神力抗衡的结果便是打到最后也分不出个胜负来,古神尊嘴里骂了句不知道是什么,索性丢了佩剑,捏起拳头照着天帝俊美无双的脸一拳抽了过去。 “!?” 都道是打人不打脸,古神尊的徒弟和他本人却都喜欢照着脸直接打。天帝冷不防他这一下,被打了个正着,白净的脸颊上迅速肿起了一片红痕。 “这一拳,是替我的宝贝徒弟玄渊打的!”神力压制之下古神尊揪着天帝的领子将他拽近了些,咬牙切齿道:“他在本尊门下好生活了近万年,送到你这才不过几千年的光景,你就害他险些魂飞魄散!!” 语气虽是愤怒至极,可先前那股可怕到极点的力量却是被他收了起来,两人皆是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左右四下都无人,才能省了灭口的麻烦。 “你自己带的徒弟心术不正,这还能怨到朕的头上?!”天帝不甘示弱,道:“他自己心志不坚输给了魔尊,这事从头到尾朕可从未插过手!” “你还狡辩!!”古神尊火冒三丈,揪着他领子的手越发用力以至于青筋暴起:“若不是你当年在魔族做得那一档子事情,会有今天这些麻烦?你这天帝当得太久,高高在上每日有人歌功颂德,怕不是连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人在做天在看,神也一样,你自己说,从古到今,苍天绕过谁?” 第289章 为王者 “那朕也只有一句话,朕问心无愧。” 天帝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古神尊满是怒火的眼睛,嘴角还带着方才被打出的一抹血色,道:“在其位谋其政,天界与魔界自古不两立,朕身为天帝,有人坏了规矩,朕自然要管!” “——” 古神尊另一手高抬了起来,天帝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手,似乎毫不担心他会突然又是一拳打下来:“朕没做错!” “······” 古神尊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他安静地注视了天帝一阵,半响一声长叹:“你累了妖界魔界甚至冥界人界那么多生灵卷入战火,你依旧不觉得自己有错么?” “朕何错之有?”天帝反问:“若是朕不先发制人,那妖界便是今日的天界,朕扪心自问,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天界!” 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况这两位根本就是两种不同的立场,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理的。 “——罢了。”古神尊半响似是放弃了那般松开手,缓缓起身,末了想到了什么,突然回过头,道:“希望有朝一日,你不要后悔。” “所以尊者今日来,”天帝亦是从地上爬起来,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衫后面色不善地四下环顾了一圈:“只是为了找朕打这没什么意义的一架,还附带砸了朕的凌霄宝殿?!” “错了。”古神尊摇摇头,道:“砸了你的凌霄殿和问你话是主要目的,打架什么的才是顺带的。” “······”天帝被他气得梗了一下,强压下一股火忍道:“那古神尊有何话不能直说么,非要用这种无知孩童才用的可笑手段?” 他被打肿的脸现在依旧阵阵作痛,胸膛内里断断续续的疼,想也是方才伤到了内里,始作俑者却一脸无辜地盯着他,毫不在意道:“不能。” 像是还嫌气的不够,古神尊用指尖沾了一点唇角上带的血放在眼下看了看,又补了一句道:“本尊的几个徒儿现下无一得安好,作为他们的师尊,即便替他们报不了仇,揍你这个罪魁祸首一顿也是应该的!” “!!”天帝的脸堪称青一阵白一阵。 “放心吧,以后你的这些事情本尊不会再管了,人界的地气算是本尊最后插手的六界之事。”古神尊背过身:“只是日后望你好自为之,天道轮回,可断是不会留情面的。” 古神尊转身便又如来时般悄然无声地消失不见了,徒留天帝一人在原地脸色铁青。 六界之中,又有谁人能真正来的公平、平等和毫无过错可言呢? 释从灵王的宫殿中出来,屋前早已围满了人,灵界的精灵们看他的目光皆是又好奇却又带着恐惧,见他从王殿中出来了,皆是想问他些什么,却又都不敢上前。 这时先前释从门缝中见到的那个小小的孩子怯生生地跑过来,背着手在释面前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似乎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高高地捧到头顶上,释低头看去,他手中是一颗明黄色的圆糖果。 “给······给你······” 漂亮可爱的小精灵声音亦是软糯糯的,好像并不害怕他:“给······” 释笑了笑,仿佛映着天光云影的长发随着他蹲下身的动作垂落到了地上,他轻轻接过那糖果:“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那小精灵低着头绞着手指,还没等他说完就被闻讯赶来的父母匆忙抱走了。 “啊,抱歉。”灵王随后从宫殿中出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带了些歉意地同释笑了笑,道:“孩子太小不懂事,冒犯三阎罗大人了。” “无妨。”释轻笑着看着手中的糖果:“稚子着实可爱,比冥界的恶鬼来的讨人喜欢多了。” “——” 这两种对比听着差的可够多的了,若是今日在这换个人换个场景只怕少不得要以为他在拐着弯骂人了,灵王干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朕先送阎罗大人回去吧。” 这一句话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灵界万年来无人进出,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当即便有人站了出来:“陛下不可!若是让此人离开灵界,那——” “朕知晓。”灵王抬手制止了众人激动的情绪,剔透纯净的眸子间染了些许无奈的神色:“你们所担心的朕都知晓,只是······” 他转过身直视着面前的他的子民,一字一字缓缓道:“眼下六界马上便要遭逢大难,有人要对灵界下手了,我们避世了许久,只是暗箭难防,已经不是继续做缩头乌龟的时候了!” 方才还有些激动的臣民们现下因着他的话已经安静了许多,释半合着眼,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场意料之中的好戏。 “朕相信,朕的子民,无一人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是来日不免同其他五界有一战,朕必当站在阵线的最前面,”灵王顿了顿,道:“你们可愿意,追随我,守护这灵界的一草一木,直至战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最后一句,他说的不是朕,是我。 可愿意追随我,守护这片土地直至最终? 灵界之人显然从未料想到这个问题,一个个皆瞠目结舌地沉默了下来,灵王并不急,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等着。 过了不到片刻,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噗通”地一声跪了下去,高呼道:“吾愿誓死追随陛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一呼百应,众人接二连三地跪下,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如同草原上随风起落的草叶一般,执着奋勇又带着一腔赤诚的孤勇。 “吾等愿誓死追随灵王陛下——!” 一打眼的功夫,所有人皆跪在了地上,仅剩释与轻笑着的灵王站在最前面。 “谢谢你们。” 灵王眼中带了一丝不经意染上的红色,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这群终究还是选择爱戴相信他的子民们,沉沉地俯下身行了一记长礼,第一次弯下了了高贵的脊梁。 释在一旁无声轻叹。 为王如此,得民如此,不枉了。 第290章 有毒 凌烟与黎音相识千载,若说黎音绝对没有想到的事情,便是凌烟对于陌生事物的接受程度,快的叫人瞠目结舌。 “那个······”黎音呆呆地坐在魔界的酒楼中,目瞪口呆地看着凌烟点了一大桌子的饕餮盛宴,还叫了十几坛子好酒,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你这是······??” “吃饭啊!”凌烟脸不红气不喘地一屁股坐在了宽大的桌子边上,晃荡着双腿道:“我们都多久不曾一起喝过酒吃过饭了!你个没良心的,自打来了魔界成天跟那个魔尊卿卿我我的,连老朋友都不理了,今天不让你横着回去我就该跟你姓!!” 说的那叫一个气吞山河,叫黎音也不知该如何提醒他自己压根就没有姓这个严肃的话题。 “呃,你的心情我理解哈——”黎音哭笑不得地看着一大堆的魔侍推门而入源源不断得地端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菜肴进来:“可是你有钱么?” 从前都是白夜负责掏钱他俩负责花,问题是白夜现在不在魔界,凌烟上哪去弄魔界的通行钱币啊? “钱?”凌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顺手指了下门外站着的一个颇为眼熟的大汉:“你看那!” 黎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这人竟是那天被凌烟灌得满地找头的魔界第一勇士,后者正面带一股莫名的羞涩地看着他们俩,一个九尺有余的汉子脸上露出这种表情,看的黎音后脑勺一阵发凉。 “什么情况?!”黎音木着脸扭过头:“这魔族贼心不死找你报仇来了?!” “当然不是!”凌烟蹬了他一脚,道:“他自认是我的手下败将,从此洗心革面金盆洗手改开酒馆了!这顿就是他请的!” “没错!”那汉子应声道,一手握拳在胸膛上不住地锤了几下,语气颇为激动热切:“在下从来说话算话,以后这位灶王爷就是在下的亲祖宗了!既然祖宗都不让我再伤害天界的人了,那我就改行当伙夫了!” 说着他还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道:“两位吃好喝好,小的就候在外面,不够随时叫小的!” “······” 黎音结结实实地费了好大劲,才把抽搐的脸拧过了劲:“你们可真行——” “我也没想到他这么实在!”凌烟一摊手,道:“本来就是打个赌,虽说一言九鼎,哪知道这实心眼的酒醒了还真跪下认我当祖宗了,这也太好骗了!” “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黎音瞟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宰人家宰的一点也没手软啊!” “都叫我一声祖宗了,那小辈孝敬的我可不得笑纳着!” 凌烟抓起一旁的酒坛子闻了闻,酒气四溢清香扑鼻,他满意地点点头,道:“确实是好酒,他还真没骗我!” “行了行了要喝一会再喝!”黎音颇为头疼地提起了筷子,道:“我可是一大早就被你拉出来还没吃过东西,饿死了,我先吃些垫垫再——” 魔尊最近和非枭不知道鼓捣什么去了,成日里不见人影,他整天抱着小火龙在魔宫中闲的快要长草了,凌烟倒是走到哪都玩的开,脾气秉性一点没变,拉上他奔着魔界这个新开的馆子来了。 眼下小火龙窝在他胸前的衣襟子里不知为何有些无精打采的,头一点一点的困得不行,黎音把他捧出来放在桌子上又用桌上的绡布裹了起来,这小家伙只要一睡着,就是天打雷轰都醒不了。 随着一口饭菜入口,他的神色骤变,在嘴里咂了咂味道,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门外,不动声色地将口中的菜吐了出来。 “你怎——?!”凌烟疑惑地皱起眉,不解他此番是何意,话刚说了个头,黎音抬头对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即指尖沾着酒水,在桌上划下了几个天界特有的神纹。 菜有问题。 “!!这龟孙子敢玩阴的!!” 凌烟神色亦是大变,猛然起身就要冲出门和门外守着的大汉对峙一番,黎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把他摁到椅子上坐好,小声道:“先别急,应当不是他,这种事情太蠢,任是谁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在自己上的菜里下毒。” 凌烟将信将疑地倒也没再大喊,只是也学着黎音的样子夹了一小筷子的菜放在嘴中,像尝味道那般慢慢地咀嚼了许久,到了才将口中的饭菜吐出来,面带疑惑道:“阿音,你确定么?我怎么尝不出来问题?” 黎音一愣,他方才察觉不对下意识地拦住了凌烟,根本未曾细想为何他会察觉菜有异常,此刻经凌烟提及他才又犹豫着提起酒杯小口地抿了一口,辛辣中带着诡异的味道刺鼻又难忍,这次他是直接没有忍住,如数全喷在了地上。 “咳咳咳咳······”黎音呛得咳嗽不止,唬得凌烟赶忙站起来给他不住地顺着气:“哎!慢点慢点!!” 说不上是什么地方有问题,就是入口的那一瞬间整个身体都在警示他这些东西不能吃,有危险! “呼——”顺过了口气的黎音拽着凌烟的衣袖,喘着气道:“小烟,这菜绝对不能吃!不知道是什么药,但是定然是相当可怕的东西!” 魔界盛产最多的就是稀奇古怪的各种魔药,这点黎音在这段时间被小贩源源不断地骚扰中深有感触。 “唔——”虽然还是有疑问,但是凌烟下意识地选择相信黎音,他警惕地抬手捏了个法诀施在了房间之中,确定屋内再无旁人之后他施了个消声结界,将整间屋子包裹在中间。 “为何会这样?”凌烟看着琳琅满目的菜肴,皱着眉头道:“什么人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害我们?” “难说。”黎音摇摇头:“树大招风,我或许还好说,你一个彻头彻尾的神仙在这,毕竟太显眼了!” “难道我们在魔界的一切,都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难不成那些热情的魔族和表面的良善,都是装出来的?!”凌烟话语中带着不可置信,和满满的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之感。 第291章 将计就计 “应当也不是。” 黎音回想着从来到魔界至今发生的种种,摇头道:“魔界之人确实同我们之前所思所想的不同,大抵也不是装出来的,只怕是我们同魔尊和非枭走的太近,挡了谁的路,有人按捺不住要动手了。” “——” 凌烟低着头看着桌上依旧浑然无知地熟睡的小火龙,道:“会是谁?听你的语气,好像心中已经有人选了?” 黎音无言地抬起头,头上是酒馆高高的木顶棚,他透过这层顶棚,似乎看到了曾经那张在心中公正无私的脸:“若是那位,也不奇怪。” “谁······!!”凌烟刚疑惑了刹那随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惊骇得合不上嘴:“怎么可能!阿音,不可能不可能,你搞错了!” 黎音冷哼一声,刚想告诉他先前他所喝过的那杯带着情药的酒便是天界之人所带来之时,门外一阵切切又忽然嘈杂的声响,叫他瞬间闭上了嘴。 凌烟会意,屏住呼吸一同凝神去听门外的动静。 “你们怎么能······我要去告诉魔······唔!!” 门外似乎有什么人在争执,伴随着大汉几声怒吼声和另一人不慌不忙的说话声,随后棍子击打什么东西的声音和重物轰然砸在地上的声音前后落下,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 看这架势,是罪魁祸首来了! “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门外有人这么说道。 “嗯。”另一人的声音黎音听着总觉得无比的耳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药效也该起作用了,等会你们进去,手脚麻利些,别叫王和非枭大人发现了!” 看起来这伙魔族还真是不打算干什么好事,连他俩都要瞒着。 黎音用眼神示意凌烟撤了结界,把小火龙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袖中的口袋里,他使了个眼色凌烟便会意,伸手将桌上方才拿过的酒坛扫落在地上,随即他们两个也像是中毒昏迷那般闭上眼向地上倒去。 “啪!” 酒坛子碎裂的声音砰然响起,门外的一群魔族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般在此刻一齐夺门而入,听着脚步进来了足有十几人,黎音和凌烟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仔细听着他们所说的话。 “快点快点!”似乎有个打头的在指挥其余的魔族,同时黎音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扛在了肩头上,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大头朝下被颠的有些恶心,想着这个姿势左右没人发觉,他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这才发现方才在门口招呼他们的大汉此刻已经被打晕了捆在门边上,一直热热闹闹的酒楼眼下已经没有一丝声响了。 凌烟同他一般,被另一个高大的魔族扛着走出了门,一路上这一伙魔族走的飞快,不知要带他们去哪。 这群魔族中打头的那个走在最前面,碍于被人扛在背上的姿势黎音看不见他的脸,大头朝下的姿势叫他大脑有些无法思考,憋闷的难受,他只得又闭上眼保存体力,心底盘算着眼下该如何脱身。 好在他们虽是七拐八拐,但是也很快就停了下来,黎音闻见此地的空气中有几丝泥土的湿润味道,正猜想这里是不是魔界郊外什么不知名的地方时,便被一把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他头晕眼花半边身子都在疼,即使闭着眼睛也是满眼冒着金星,与此同时又一重物也狠狠地砸了下来,这下另一半身子也疼的动不了了,黎音把舌尖都几乎咬破了才硬生生地忍住没呼出声来。 砸下来的东西软软的,约么是凌烟。 “还挺沉!”他听见那魔族抱怨道:“成天赖在两位大人身边也不知道都给喂什么了养得这么胖!” ······ 虽然眼下时间地点不大对,黎音还是很不合时宜地怀疑起了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因为睡了吃吃了睡没怎么动弹而胖了的这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只不过没他说的那么夸张就是了。 “还能吃什么啊!两个狐媚子一个塞一个,成天往王和非枭大人的床上爬,你说还能——是不是!呸!”另一个魔族不屑的声音紧随其上,同时向他们俩啐了一口,好在没吐到他们身上。 这话听得着实不堪入耳,黎音都能感觉凌烟的身体抖了三抖,似乎是有忍无可忍的前兆,他跟魔尊那点破事被传成这样也还情有可原,凌烟跟非枭成天三句话不到就开始吵架拌嘴,这也能被编排成这样,就凌烟的暴脾气,能忍到现在可真是实属不易了! “好了,少说几句吧。”那个黎音无比熟悉的声音此刻又响了起来,声音越来越清晰显然他是在逐渐低下身子在靠近地上躺着的他们:“那药虽然剧毒无解,但是眼下他俩还有口气,夜长梦多,赶快解决才是!把刀给我,我亲自动手——” 刀锋的触感贴上脸侧,下一秒凌烟睁开眼睛,杏目中带着怒不可遏的大火,他捏起拳头一拳将凑到他眼前的魔族打了老远,同时径直跳起来,重重的一脚踩在了他身上。 “哎呦!”那魔族哀嚎一声,随即又被凌烟抬腿毫不留情地狠狠补了一脚,便彻底躺平了口吐白沫了。 “切!”凌烟咬牙切齿地盯着眼前愣住的一群魔族道:“背地里下药算是什么本事!有本事正面来打啊,你爷爷我不怕你们!!” 说着凤尾扇滑落在手中,一翻掌间扇刃一开便对着那群无耻之徒挥了过去。回过神的魔族慌忙地抵抗着这股无上的神力,却尽皆被一把打落在地,个个口吐鲜血再爬不起来了。 凌烟毕竟是灶王爷,即便是末流的神祗也是古神尊的爱徒,自然不只是绣花枕头。 黎音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这一切百感交集,凌烟张扬的力量让他想起了曾经他也是这般,可以恣意地使用神力上战场杀敌,只是过往种种,现在也只能是过往了。 但是眼下毕竟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处理了眼前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第292章 惊天之语 黎音从地上爬起来,警惕小心地靠近那个被凌烟打的直不起身的幕后主使,随即惊讶地发现,这魔族竟就是那日他同非枭逛街市之时非枭买下的那双生藤簪的小摊摊贩!! 怪不得声音这般耳熟。 “是你······”黎音神色复杂道:“虽然不想问为什么,但是我不曾开罪过你才是,你今日这一举,总要有个理由才是。” 那魔族却是躺在地上意义不明地笑了几声,凌烟听着他阴阳怪气的来的讨厌,就用扇子一把抽在了他的嘴巴上,抽的他惨叫一声,一歪头吐出了两颗牙来:“给我老实说话!” “哈哈哈······”那魔族却反而是越笑越猖狂,像是浑然感觉不到自己嘴中不断呕出来的鲜血那般肆意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情况?”凌烟被他笑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满脸疑惑地扭头问黎音道:“我没使多大力啊!这就······打傻了?!” “······” 黎音不语冷眼瞧着眼前仿若癫狂的魔族,皱眉道:“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我笑你厚颜无耻又蠢又笨,被人夺了权当做玩物还浑然不觉,整天乐不思蜀地被人玩得团团转——哈哈哈哈哈!” 那魔族突然脸色一狠将口中的血沫吐出,恶狠狠道:“你若是还有半分的自知之明和羞耻之心,就该立即切腹自尽,何必要再回来扰了魔界几千年的安宁!” “——?”黎音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凌烟也是一头雾水,两人均是想不通他想表达的是何意,那魔族却是犹自面色狰狞不已,紧接着道:“那天那根簪子,你还不明白么!!” “簪子?” 黎音神色微动,从发上摘下那根一直束着长发的双生藤簪,左看右看却并无半分玄机,不由得道:“你在上面下了毒或是动了什么手脚?” “哈哈哈哈哈!”那魔族听了却又是一阵大笑不已:“——说你蠢你当真无药可救!” “哎呦够了!” 凌烟受不了他磨磨唧唧地在这装腔作势地打哑谜,直接扇子一合又照着他的胸前猛地一脚踩下去,那魔族惨叫一声,胸腔处被凌烟所踩的那处凹陷了下去,约么是肋骨断了。 “说不说!”凌烟实在是没耐性同他耗了:“不说我现在直接送你去冥界见阎罗王!” “你来啊!”那魔族看淡了生死一般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除却脸上因着疼痛溢出的冷汗看不出半点慌乱:“自打那天看到这该死之人来到魔界时我就打定了主意,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贪生怕死,甘愿为了活路爬上敌人的床——” “啪!” 听他的话黎音一愣,凌烟却是这次没再犹豫,准确无误又快又狠地将他余下的话抽回了肚子里。 “阿音你不用听他说太多!”凌烟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手中精致的凤尾扇扇柄处凝出了一道无形的光刃:“我看他对你没安好心许久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现在就送他上路——!” “先等等。” 黎音低着头,散落的长发垂到眼前遮盖住了他此刻的表情,他缓缓俯下身,直视着眼前已然濒死的魔族,轻声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方才说的,你想杀我的理由是什么?”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些侮辱自打进了魔宫那日黎音就有了心理准备,不管事实如何,总会有人把他描绘成不知廉耻又下作低贱之辈,左右也和实际情况出入不大,魔尊有心不让他听到这些,因此他往日里在魔族出现时身边从无污言碎语。 不代表就没有。 但是现在,比起这个,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个魔族方才说的,篡权,被玩的团团转是什么意思? 直觉告诉他,这个魔族知道许多魔尊刻意在隐瞒他的事情,起码现在,还不能让他死了。 “——” 黎音看不见自己此时的表情,一旁的凌烟无意瞥见了一眼后僵在了原地,只觉得遍体生寒。那根本不是黎音平时一喜一怒会有的眼神,那眼神仿若冥界里挣扎的恶鬼,带着嗜血又绝望的挣扎。 “告诉我。”黎音浑然未觉,只是伸手抓起了躺在地上的魔族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毫不留情地拽坐了起来:“告诉我!!”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可怖,那魔族在与他对视了几响后眼神终是忍不住躲闪了起来,神色也不再似方才那般狂妄:“告、告诉你也无妨!” 反正计划的最后一步,如果刺杀失败,就用那些过往的事实,击溃这个堕入魔界的小月老的最后一丝理智。 “你生来不是神族也不是人族,你自己从未察觉到异常么?”那魔族的眼神染上了一丝悲悯之色:“古神尊做得太好,把你周身所有不同于人的气息全数压制住了,你这才得以以神的身份,在天界苟活了那么多年!” 此话一出,不仅黎音神色一僵,连凌烟亦是有些愣住了。 “那根非枭大人送你的双生藤簪,其实根本就是他一开始准备好放在了我的摊子上,再装作不经意给你的!” 那魔族语气中带着不屑,又因着重伤而使得声音就像漏了风的窗户一般沙哑又呼呼作响:“还有双生藤的果实——那是魔界多少年才有一颗的至宝!非枭大人做得这么明显了,你还连一丝丝都未曾察觉到?!” 有什么呼之欲出,黎音的手都连带着在不住发抖。 “察觉什么?” “哈——”那魔族仰天长啸一声,大喘了几口气,道:“非枭大人那是想告诉你——你是他的双生兄弟,你生于魔界,天生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族!!” 轰然的一声巨响像是在耳畔炸开那般震得灵魂都在震颤,黎音略微瞪大了眼,满眼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不住冷笑的魔族,先前那些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此刻被打开了冰山一角,从前他从未想过的原因如流水般从那一脚中不断流出,冷的他措手不及。 他说不出来话了。 第293章 是与不是 “胡说八道!!” 一旁的凌烟却是再也忍不了了那般冲上来拽住了他的另一侧领子,像是恨不得撕烂他的嘴那般使劲摇晃了几下他的衣领,怒道:“月老仙君为神几千年,政绩卓绝受万众爱戴,谁叫你来此胡说损害月老仙君清誉的?!” “我胡说?”那魔族冷笑一声,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拼着最后一口气道:“那不妨这位仙君自己来说说,你来魔界之后,可有人蓄意刁难排挤过你?” 黎音不语,他粗喘了口气,接着又道:“魔界之中······能让众人诚心拜服接受的王后······绝不会是一个天界之人······你身上那块胎记——便是证明!!” 原来如此。 那时候黎音以为只是因为自己在魔界脱胎换骨了一番,周身沾染上了魔气才叫魔界之人对自己毫无芥蒂,可到底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左思右想终究猜不到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这魔物看似被逼出来的一句话,却悄然点出了他之前所有疑惑的症结根源。 如今所有的疑惑都明了了,若他根本就是个魔族,那他那一番折腾也不过只是洗去了先前师尊为他设下的障眼之术,露出了骨子里的本质来,魔界的人当然不会在意他到底是从天界来的还是妖界来的,能上魔尊的床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他周身的气息就是在昭示着,他根本就是个纯碎的魔族!、 “阿音?阿音!!” 凌烟见他神色有异慌松开手忙抱住他,将他使劲摇晃了几下子试图叫他赶紧回神:“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当初师尊亲口说过你生来仙胎,怎么可能是魔族呢!你别被这个蓄意害你满口谎言的东西骗了!!” 师尊? 黎音毫无光亮的眼睛为这个词慢慢眨了眨,露出了几分清明来。 师尊确实说过,他生来与众不同,注定成仙。 “······仙胎?”躺在地上的魔族已经几乎快没了出的气,仍咬着牙道:“不过匡你的罢了!任你想成为哪一界的人······他都有办法······毕竟你的父——” 最后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尚未落下,一道夹裹着怒气的魔气已经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所躺的位置被砸下一个了一个深深的大坑,整个身体瞬间粉身碎骨,站在他身侧的凌烟和蹲着的黎音却并未受到半分波及。 凌烟慢慢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是匆匆赶来的魔族和面色颇为不善的非枭。 “你们没事吧?”非枭少见的有些慌乱,拉过凌烟上下仔细检查了一番:“方才有些事被绊住了,发现你们出了事王急匆匆地就赶回来了——你怎么了?” 他敏锐地发现黎音和凌烟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黎音低着头不说话,凌烟更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不错目地看着他。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非枭看了看一旁的王和黎音,又看了看凌烟,皱眉道:“还是这狗东西同你们胡言乱语了些什么?” 像是没听到那样,黎音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双手从方才开始就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自己抱成一个团缩起来,看着无助又让人心疼,魔尊亦是蹙起了眉头,也明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俯身将黎音抱起来,对非枭道:“我先送他回去。” 说罢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非枭方要带着凌烟也离开这个鬼地方时,凌烟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抬头直视着他,道:“那魔物说······你和阿音是孪生兄弟,此话可当真?” 非枭的瞳孔瞬间放大,有些难以言喻的表情落在了凌烟眼里宛如无声的默认,那一瞬间天高云淡,周遭的一切好像再都不再是真的了。 魔尊并未直接带黎音回魔宫之中,而是抱着他,直接瞬移回了魔宫后的花园里。 黎音瞪大着眼睛几乎眨也不眨,愣愣的由着魔尊把他放在地上,像是发呆又像是被什么晴天霹雳的噩耗惊得手足无措,一时间连手脚如何摆放都不晓得了。 “阿音。”魔尊单膝跪在他的面前,低声地唤他:“你看看本尊。” 没有反应,魔尊眯起眼伸手将他的脸捧起来,入目便是一双毫无神采的双眼,叫他心口疼的一紧:“阿音!” “······” 这一声喊的重了些,黎音像是被突然惊醒那般猛然回了神,见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过往种种在眼前重叠,他依旧在抖的手从袖中慢慢探了出来,抓住了魔尊捧着他面孔的手。 还能感觉到阵阵的温热,告诉他眼前之人还活着。 “——阿渊?”黎音像是不确定那般,声音小小地唤了一句。 “······嗯。”魔尊沉默了半响后终是应了他:“我在,怎么了。” 不再是本尊,而是我。 “你、你告诉我——”黎音的声音带着执意又不敢置信的恐惧:“那个······那个魔族说······” “他说了什么?”抚着他脸颊的手力道一重:“嗯?” “他、他说——”黎音的声音不住颤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无比惊恐的东西:“他说我······我生来就是——魔族?” 魔尊的脸色那一瞬间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他还说,说我是非枭的······孪生兄弟!”黎音无措地紧抓着他的衣袖,像是最后一根能救他的稻草:“你告诉我,他骗我的是不是?!” 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任何时候期待魔尊摆出从前那副不正经的样子,最好再笑嘻嘻地嘲笑一番他的异想天开,告诉他那不过是那个魔族死前失心疯罢了。 但是都没有,魔族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起来,看着他的目光也深沉得如同月色中最昏沉的那一线被遮挡住的了月光,他一眼不发,只是安静地看着他,极长,极长地叹了口气。 黎音胸膛里还在跳动的东西,就随着那一声长叹一起,跌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好像再也浮不上来了。 第295章 可堪回首(上) “可是,现在不得不告诉我了是么?” 两人皆是沉默了许久,最终黎音咬着嘴唇慢慢抬起头,他慢慢推开魔尊抱着他的手,道:“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会很安心,我不能总缩在别人身后了,不论是你,还是凌烟。” 他身体的颤抖尚未全然平复下来,眼神却已然恢复了清明,魔尊看了他半响突然笑了出来,复又将他揽进了怀中。 “对,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阿音。” 不论是魔尊熟悉的,还是玄渊熟悉的,都是这样的黎音。 事已至此,已然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他伸手抚在了黎音的额头上,道:“会有些不舒服,你忍耐些。” “总不会比你把我扔进蚀骨水中还不舒服了吧。”黎音亦是轻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带着几分面如死灰。 魔尊不再说话,一手拉着他的手将相通的魔气自黎音的掌心传入他的全身,另一手顺着他的天灵处掐起法诀,嘴中缓缓念起黎音所听不懂的魔族古语。 “——” 咒语慢慢起了效果,他们的周遭飘起来阵阵红光,他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一时好像置身于冰冷的地上,一时又好像被浸泡在温暖的水中,唯一能真实感受到的是魔尊一直抓着他的手传递给他的温暖,他漂浮于空中,凭借着这股温暖的气息,最终慢慢地才落到了地上。 只是这里是哪里? 眼前乍然由漆黑变为光明之地,他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擦去了被刺激出来的眼泪后,他这才发现,他所在的地方,竟像是又回到了魔宫之中。 只是还有些不同,黎音环顾了一圈四下的环境,魔宫之中虽然有花有草,但是从来都没有这么多的,仅有天界才有的夕月花。 这种花某种意义上讲勾了他的一些不好的回忆,他正要往别处看时,却见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影,黎音定睛瞧了瞧,发现那是个女子,穿着一身的天界版制的红嫁衣,正提着裙子满面红光地小跑着向着他的方向奔来。 这女子生的极为美艳动人,即便是天界如今的第一美女嫦娥怕是也要自愧弗如,只是她颇为厚重的嫁衣也掩盖不住她隆起的腹部,显然已有了几月的身孕了。 黎音下意识地想躲起来,却还未等他抬腿走向一边,那女子就像没看到他一般,径直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黎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这怕是正在谁过往的回忆中。 “慢些!”一个威严却不失温柔的嗓音自黎音背后传来,还伴随着一阵小小的惊呼声,似乎是那女子不小心差点跌了一跤,又被眼前的男人扶了起来。 “都是马上做母后的人了,怎么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男人的声音虽然带了些许的气恼,却并不刺人,反是关切之声溢于言表:“可有伤着磕着了?” “才没有呢!”那女子欢快地笑出了声,柔美的声音像是一阵清风般听得人舒服万分:“我只是有孕在身又不是有病在身,你成天这不许那不许的,把我憋坏了你便开心了!?” 这女子生的端庄,可此刻却像是个不讲理的小姑娘那般肆意撒起娇来,男人显然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得笑道:“哈——好好好,本尊错了!本尊真是怕了你了!” 黎音怔怔地站在原地不敢回头,他隐约猜到这两位便是他期盼着想见已久的,他的生身之人。 可为何那女子,着的是天界的嫁衣?看她容貌,也合该是天界之人无疑啊,怎么会同前任魔尊······ “你这人说话可真是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儿子害的我这不能那不能的,你反倒受了委屈一样同我道个歉都这般敷衍!”那女子却是越发不讲理起来,听声音好像还轻轻拍打了男人一番:“你们这父子两个,都是一个样子!!” “哦——”前任魔尊也并未多做辩驳,只是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呀!” 女子突然的一声惊呼叫黎音猛然间回了头,入目却是男人笑意满脸地将女子拦腰抱了起来,还原地转了几圈,笑道:“这是为夫的不是,那要如何赔罪,王后才愿意消消气?” “哼——”女子笑的眉眼都弯弯的,却还要装着气恼的样子,扬起拳头不轻不重地砸在男人肩头:“你坏死了,我——哎呦!” 她神色突然有些痛苦地缩起了身子,唬得前任魔尊神色瞬间大变,扭头就对着花园外的魔侍大喊:“传魔医!快······” “不碍事的!”女子稍稍缓过来了些,听他这么一喊赶忙拉着他的衣襟示意他别叫人进来:“你先别······” “那些不重要!”前任魔尊表情突然严肃起来,道:“你与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已经疼白了脸,那女子却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只是肚子里的这个踢了我一脚,一会子就好了······你不要——让他们进来······” 黎音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们的态度有些怪怪的,既是有孕不适,为何他的母亲不愿让父亲传医者,偏还要避着人呢? “······” 最终魔尊还是没能拗过她,只是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放下来,将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还这么小,就知道折腾你母后了,这要是长大了,岂不是要闹翻了天了?” “我倒巴不得他能闹上天呢!”那女子精致的面容上亦是染上了一丝愁容:“也不知道这孩子生下来,将来会如何······” “你我的孩子,自然是六界最好的!”前任魔尊在她的额头上轻印下一吻,深邃的眼中带着掩藏不住的爱意:“本尊定当竭尽所能,将最好的全送到他的面前。” “可是送去的喜帖,天界至今都不曾回过信······”女子低下头,声音有了些许沉重之意:“我甚至连有孕一事都不敢外传便已如此了,他们定是,觉得我给天界蒙了羞吧······” 第294章 生身之处 “你······你跟阿音真是——” 凌烟嘴张的合也合不上,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非枭不语,依他巧舌如簧的本事是很容易几句话就能将眼前这个不谙世事的灶王爷蒙骗过去的,可他没有,只是站在那环顾了一下周遭的环境,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还是某种说不出来的感情。 “我其实,并不想你们知道的。” 非枭闭上眼,拉过目瞪口呆的凌烟随后一脚踏入了传送法阵中,眼前天翻地覆一阵翻涌轮转,凌烟定了定神,发现自己竟是被非枭带到了一处极为陌生的所在。 这里入目便是满墙的星罗布图,各色的宝石被镶嵌在一面高大的墙上,宝石之间有光线相连接,一阵压抑无比的感觉自胸口涌上脑海,凌烟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忙运气于掌间在天灵处拍了拍,这才维持住清醒。 “你——这是哪里?”他打量着周遭随后后退一步,紧盯着眼前背对着他,抬头望着正面墙上的图案不语的非枭,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莫不是秘密被他知道了,这人想一不做二不休,杀他灭口不成?! 越想越有可能,凌烟不动声色地将凤尾扇化于掌中,正全神戒备之时,只听见背对着他的非枭轻声道:“把那东西收起来吧,这里是魔族的圣地,不得动武的。” 凌烟不敢掉以轻心,非枭像是盘算到了一样叹了口气转过身,直视着他道:“若在下真想同你动手,你觉得你手上那把扇子,于我有何威胁可言么?” 凌烟一愣,随即想起来,自他们在魔界第一次动手至现在,好像非枭从来都是笑眯眯地轻而易举将他所有的攻势都化解了。论实力,他于非枭确实无甚威胁,抑或说根本就是实力上的碾压。 思及此处凌烟默默地收起了扇子,非枭也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要伤害他的意思一般对他摊开了双手,当着他的面卸下了自己一身的魔气:“好了,现在可以放心了?” “······”实在捉摸不透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凌烟皱眉道:“那你带我来这,是想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我同你的阿音是什么关系么?” 非枭若有若无地轻笑了一下,似是怀念又似是叹息地环顾了一圈这处明明没有光照进来却明亮如白昼的所在,他伸手抚上了满墙的星石,轻声道:“这里,就是我和他出生的地方。” “?!!”凌烟的眼睛瞬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 “那他是谁?我又是什么东西?!” 黎音通红着眼圈,一把将魔尊捧着他脸颊的手扶落下来,魔尊反手一把抓住了他颤抖的双手,捏在手中试图安抚他明显过激的情绪。 “你先平静一下。”魔尊试着为他渡些魔气平缓一下他体内激荡不已的魔气,却发现根本于事无补,黎音此刻像是个马上就要炸裂开来碎成千万块的炸药,他又拼命将自己往崩溃的边缘一再靠近。 任是谁一朝颠覆了自己曾经所有的认知,都冷静不了。 可是黎音必须冷静下来,因为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你告诉我——”黎音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大喊大叫或是不顾一切去抢去砸去发疯的冲动,喘着气问道:“我的父母究竟是谁?!就算我是个魔族,那也该是有爹有娘的,你不是还见过他们?你告诉我······” “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最后一句像是崩溃到极致从牙缝中生生挤出来的话语,魔族定定地看着黎音涨红了的脸颊和染着哀色的双眼,好像下一秒那双眼睛就要落下眼泪来。 “你当真想知道?”魔尊的声音此刻异常的沉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使得他也失了曾经的那份张扬的傲气,他千算万算,竟然疏忽了就在这极小的细枝末节上,他费心隐瞒了黎音许久的秘密竟然就这般轻而易举地被一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混账戳到了面前。 ——或许他知道是哪冒出来的,魔尊眼底不由得闪过一线凶光。 可眼下到底不是找人算账的时候,因为黎音还死死地拽着他,他体内的魔气已经因为心绪激荡得彻底无法平复了,眼下正翻涌着仿佛随时要暴体而出。 黎音还不知如何控制体内他所不了解,不熟悉甚至从未使用过的魔气。 “想,你再问我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黎音这一句话用尽了半身的力气,他将头低下,沉沉地砸在了魔尊肩头,轻声道:“算是我求你的,告诉我,好么?” “······” 魔尊不言,在低下头的瞬间嗅到了黎音发间若有若无的花香,他眸光幽深,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摁住黎音的头,凑近他的耳畔,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黎音十分陌生的语调声音,缓缓道:“你的父亲,便是上一任的魔族尊者。” 惊雷已过,瓢泼的大雨到底是落了下来,将所有人都淋成了狼狈无比的落汤鸡。 下一秒,他便察觉到怀中黎音一直紧绷着的身体蓦然一僵,随即不可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全身像是全然不敢置信那样近乎痉挛地在发抖。 开弓没有回头箭。 魔尊把他紧紧扣在怀中,强迫自己狠下心,继续道:“你出生在先前我带你去的那处魔族圣地中,那里星罗棋布的图腾一角便是你腰上那处磨不掉胎记的图样,那是历代魔族王室都会有的无上尊荣。” 黎音有片刻以为自己聋了亦或是脑子出了问题,魔尊所言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见,可是连起来他却感觉每句话他都感觉听不懂。 他在说什么? “我以前同你说过,你忘了一些东西,”魔尊将头抵在他的头上,道:“本尊原是不想你想起来的,可是——” 可是今天那个魔族就那么轻而易举地站在了魔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最为重要关键的事情都捅了出来。 若是黎音再半分不知情,怕是便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第296章 可堪回首(下) “不会。” 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掷地可问,他把女子抱进怀中,细细安抚她道:“你会是六界最漂亮的新娘,会是本尊这一生最重要的人,若是天界执意如此,那便先过了本尊数百万魔界将士这一关吧。” 女子埋首在他怀中,低着头不再说话,眼中隐有类似于悲伤的情绪闪过。 “······” 黎音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看似无比荒诞的一对,心中千万的疑问呼之欲出,可只差那一点点却始终想不通。 好在这时候,一双温暖的手环过他的腰将他从背后抱住,黎音一愣随即松了口气,在这里他没有实体,若是能让他有知觉触感的,只会是魔尊一人了。 喷在发间的熟悉气息也同样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你来了啊。”黎音头也不回地轻声道:“这是你的记忆么?” “不是。”魔尊低头抱紧他,道:“这是这座宫殿的回忆。” “?” 黎音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这会是什么人的回忆,但是不曾想过宫殿对旧主也是有记忆的。 “王!”这时一声不合时宜的通传声打断了两处的沉吟,是送信的令官回来了,一般没有急事大事他们是不敢擅闯魔宫的。 前任魔尊抱着他的王后并未挪动,只是沉声道:“什么事?” “灵界收下了请帖,只是灵王道近来灵界有些琐事缠身,实是无法前来道贺,因此便让下官提前送了贺礼过来。” 令官跪着低着头并不敢看花园内中的景象,只是将手中一个漆黑精致的盒子高高捧起。 “嗯?” 这个盒子是意料之外的东西,此时魔尊的目光从怀中的女子身上移到那处盒子上,他翻手一动,将那盒子招入了掌中。 “本尊知晓了,下去吧。” 那令官依旧低着头退下了,魔尊打量着眼前这个质朴却做工精美的盒子,锁眉不语,倒是那女子从他怀中探出头,颇为好奇道:“这盒子是灵王陛下送的······” “嗯,用的是灵界特有的手艺花纹雕刻,当是错不了。” 魔尊拂过她头上轻软的发丝,声音里却多了分说不清的味道:“灵界不愿得罪天界本尊能猜到,只是这贺礼让本尊有些看不懂了——灵王这打的,究竟是哪路的算盘?” “你也莫要多想了,许是近来你公事缠身,这些事情你习惯性地多想了吧。”女子柔声道:“灵王陛下我见过,是很亲厚和善的一位君王,我想他断不会存什么刻意害你我之心的。” 黎音敏锐地察觉到,在说到这一句时,魔尊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绷紧了。 “嗯,但愿是朕想多了。”魔尊沉思了片刻,见女子眼中期颐的神色掩也掩不住,便轻叹了口气,道:“你想看看?” “嗯!”女子兴奋地点点头:“灵界工匠的手艺是六界之中最为精湛的,这内中之物定是精致绝伦才是!” 得了魔尊的同意女子便仔细地将盒子打开了,可出乎意料的是,盒子中不是什么精致的首饰物什,却是一把漆黑又倒刺遍布的匕首,隐约有着灵气环绕于其上。 “嗯?”这下不止女子,连前任魔尊亦是皱起了眉头:“灵王陛下这——送这匕首是何意啊?” “······”前任魔尊不语,只是伸手抚上了匕首上锋利的刀身,黎音眼尖地留意到,有些许怪异的气息顺着他的指缝流入了他的体内,可前任魔尊和女子都对此毫无察觉。 眼前的景象到此便突然一阵漆黑,黎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魔尊就在他身后,挡住了他后退的步伐。 “没事,”魔尊道:“等片刻就好。” “阿渊,”黎音想了想,道“我母亲······是天界之人?” 如果他没记错《战魔录》上所记载内容的话,当时的天界同魔界虽无正面的交锋,却因着元天尊与魔尊治理两界的政见相背而时时有战乱的火花擦出。 “嗯。”魔尊眯起眼,道:“你的母后当时是天界的风主神,本来是天界元天尊的父神钦定的天后,不过她并不喜欢天界的那一套规矩,也并未在那婚书上签字——” 余下的话他不用说黎音都能猜到,老套路了,不喜束缚的姑娘爱上了游戏人间的魔尊,两人志同道合又暗生情愫,左右没正式订婚,便早早地撕破脸退了她本来就不喜欢的婚,这都是八百年前的老套路了,黎音当了月老这种组合没见过一万也有八千了。 《战魔录》对此并未记载,只是这般一看,想都不用想,元天尊肯定是不愿意的啊,他对这风主心悦与否倒还是其次,这到手的媳妇被一只看不上眼的死对头抢了,不发飚才怪! 怪不得魔尊这般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如此想着间眼前又是一片光亮,这回地点换到了魔界的那处圣地,墙上的宝石图腾依旧耀眼,前任魔尊正单膝跪在石床边,将床上昏睡不醒的女子的手抵在额头,闭着眼一言不发,一旁的两个方出生的婴儿被两个魔族的侍女抱着,接生的魔女笑道:“恭喜王,是对双生的小王子!” “——害本尊的王后险些去冥界走一遭,这喜本尊是承受不起了。” 魔尊沉沉一叹,缓缓输了口气,转头道:“报过来给本尊看看。” 两个孩子粉雕玉琢的一对,一个看见他不哭反笑,一个干脆直接抓着他垂落下来的头发往嘴里咿咿呀呀地塞着。 “······”魔尊见状脸上也终是露出了丝笑意,他对着一旁招了招手,道:“阿渊,你来看看。” 阿渊?黎音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齐往旁边看,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早就站了个仅有他膝盖高的孩子,虽说年岁尚轻,但眉眼依稀可见日后的俊朗,竟是真的同年幼的玄渊有几分相似。 这是——? “这是本尊。”魔尊在他身后听不出情绪道:“这是本尊的肉体尚未损毁前的样子,你不记得了。” 黎音眨了眨眼,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小时候的魔尊,心下不知为何有些难言的别扭。 第297章 出显端疑 “那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的······父王,”黎音舌头打了个结,到底是不习惯那个陌生的称谓:“会说我是你弟弟?你是他的——??” 私生子?不至于吧! “我同你说过的,你权当耳旁风。”魔尊好笑又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头,道:“我是从这里被捡到的,就是你的父王和母后捡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我,把我养育带大,还视我为亲子般照顾。” 怪不得。 黎音想通了些,这次再回过神,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又变了,又回到了那处花园之中,只是夕月花不知为何已然有些开败了,他的母后依旧那身不离身的红嫁衣,坐在花前耐心地哄着两个已然会走路和说话的娃娃。 “阿音,阿枭,”他的母后将手中刚编好的花环分别为两个孩子带上,温柔地笑着,道:“今天有没有去同你们的父王请安啊?” “咿咿——有!”阿枭一动圆滚滚的小身子爬起来,咿咿呀呀道:“父王······好——” “嗯啊!”阿音在一旁也有样学样地点着小脑袋,软软的样子又傻又可爱。 黎音默然看着那个说话还在漏风的奶娃娃,那张熟悉到家了的小脸,显然,这就是他还小的时候。 只是他全然没有印象了。 “参见母后。”他们身后传来一声恭敬的少年声,已然长高了许多的小魔尊正立在他们身后,给他的母后请安:“儿臣来请安了。” “阿渊来了,快过来!”他的母后热情地对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旁边来:“同母后这般气作什么?” 黎音脸色有些古怪地用指尖挠了挠魔尊扣在他腰间的手,道:“刚才就想问你了······你叫——阿渊?” “本尊单名一个渊字,”魔尊在他身后似乎轻笑了一声:“我没想瞒你,只是你从没问过我。” 这下子闹得乌龙可是有点大,黎音叫的阿渊本来是指着玄渊,只是不曾想这魔尊竟是也叫阿渊,怪不得答应的那么自然,感情是有预谋的! 还不待黎音懊恼,就见眼前小小的自己爬到了小魔尊的身前,呀呀地叫着什么,小魔尊低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阿音还是最喜欢阿渊了。”王后捂嘴笑道:“见了阿渊连母后都不理了!” “不、不是!”她本是一句玩笑话,却叫小魔尊瞬间慌了神,褪去了稚气的脸上少见地有些慌乱:“儿臣不是这个······” 还没等他说完,小阿音白如雪的藕臂就环住了他的脖子,啊啊地在他脸上亲了响亮的一口。 “阿···阿渊哥哥······”他口齿有些不轻道:“嘶——喜欢······” 黎音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努力想板下脸严肃的小阿渊耳朵根都红了。 “呵呵呵!”王后笑的开心:“阿音喜欢阿渊是好事,阿渊也要多同他亲近些才是啊!” “——是。”小阿渊脸红的不行,却没有放开抱着阿音的双手:“只是母后,儿臣此来,是来同母后道别的。” “嗯?”王后脸上的笑意黯淡了下去:“这就要走了么?” “父王说儿臣年岁已至,若是再不去修行,怕是就误了时间了。”小阿渊道:“况且儿臣也当去学些本事报答父王和母后的教导之恩了,父王近来公事繁多有些疲惫了,儿臣也想能尽己所能去为父王分忧!”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 王后慢慢站起身,明明简单的动作却不知为何她做得似乎十分费力:“我们可从来没想过要你报答!” “可是——” 小阿渊还要说什么,王后已经张开了手,温柔地将他抱在了怀中。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王后轻声道:“但是我们想让你知道,在我们眼里,你和阿音阿枭一样,都是我们的孩子。” “······” 小阿渊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傻傻地点点头,他抱着的小阿音对于这种两面夹着的抱法感觉很不舒服,正扭着小身子不住地抗议着,阿枭爬到了母后的脚下,一把抱住了母后的腿,看上去昏昏欲睡的。 黎音就站在不远处,有些羡艳又有些失神地看着这和和美美的一幕,心下五味陈杂,身体僵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原来他所等待的所期盼的东西,他的母后早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给与他了。 只是他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我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黎音的声音却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我是怎么忘的这些事情?” “有人刻意抹去了你的记忆。”魔尊亦是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怀念又像是悲悯,道:“做得太干净,古神尊试着让你恢复过来,却是连他也毫无办法。” 黎音沉下眼眸,连师尊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可以想见那人出手是多么利落。 “你有没有察觉不对劲?”魔尊低头去看他,见他半响不语,突然道。 “嗯?”黎音皱眉扭过头看了看他,又转回来看着眼前无比和美的一切,一时间拿不准魔尊指的是什么:“不对劲?我母后?” “嗯。”魔尊应了一声,道:“你母后的精神,那个时候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黎音一愣,随即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王后白皙的脸上有些苍白过了头,一举一动都好像没什么力气那样无比地疲惫,连原本合身的嫁衣此刻都显得有些宽大了。 明明在之前的回忆中还神采奕奕的,怎么会——? “这时候魔界同天界开战了?”黎音问道,他不清楚此刻的时间是什么时候,只是隐约有个大致的猜想。 “那是之后的事情了。”魔尊却摇头否认了他的说法:“问题出在那把匕首上。” 灵界送来的匕首? 黎音此刻猛然想起来,方才他明明看到的,匕首上带着的些许不知名的灵气流入了他父王和母后的身体里,只是这才多久,便将他母后的精神侵蚀成这般了么? “这只是个开始,”魔尊缓缓道:“也是一切的根源。” 第298章 卑劣之相 “灵王······在那上面做了手脚?!” 黎音有些不敢置信道。魔尊冷笑一声,望着眼前乍然又黑下来的周遭神情默然:“他可没有那个胆子。” 难不成······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在黎音脑海中成型,他却全然不敢置信,下一秒像是要印证他所怀疑的那般,眼前的画面再一次亮起,这一次不再是静谧的花园,而是一地的鲜血之中。 “这——?!” 显然天界和魔界这时候已经真正开战了,因为黎音在满地的尸体中看见了有天界将士的尸体,同样的,目之所及处见不到还能站着的魔族。 空气中蔓延着的风不再似以往那般温和,而是杀意尽显。黎音惊诧之间只见他的那位父王满目的赤红,一身铠甲提着把沾血的长剑,神色却是无比的疲惫,他原本强大的魔气此刻却尽皆失了控那般源源不断地流失着,他步路蹒跚地走在这片已然凋谢的花园之中,目光复杂地看着前方的惨像。 按理说两界交战,身为一界之王的前任魔尊是无暇顾及自己后方的宫殿的,可此刻他却又偏偏出现在了这里,莫不是王宫之中被人偷袭了? 看见他悲戚又决然的目光黎音心里一咯噔,一顿一顿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果不其然地看见那位在《战魔录》中名垂青史的元天尊正同他一样,提着神剑站在花园的深处,亦是神色凝重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这场景太怪异,黎音一时间有点跳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们两个为什么要在这——” 他的话是没机会问完了,因为他感觉到魔尊抱着他的手臂竟是在微微发着抖。 不是因为害怕或是旁的什么情绪,只是愤怒,极度的愤怒。 意识到这点的黎音察觉到等下或许有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要发生,他也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同时伸手附上了魔尊紧扣在他腰间的手。 无关风月感情,只是在这一刻,他们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了。 “你终于来了。”眼前的前任魔尊虽身受重伤,却仍是那副孤傲不屈的模样:“来看看你做得这一切结果如何么?” “朕早就该来了,只是朕想着或许晚些时候会更为有趣,就迟了些日子。”元天尊浅浅一笑,星目见尽是志在必得的恣意盎然:“初次见面,你倒是不曾叫朕失望。” “生灵涂炭的战争,在元天尊眼中只是一场有趣的游戏么?”不知不觉前任魔尊的声音冷了下来:“万人敬仰的天帝陛下,不想也是此等卑劣之辈!” “成王败寇,今日魔界败局已定,随你如何说。”元天尊似乎根本不在意前任魔尊说了什么,只是心情甚好地同他一句一句地还着嘴:“只是魔尊在中了那消魔印后居然还能支撑这般久,朕倒是低估了你了。” “果然是你动的手脚······”前任魔尊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已然强弩之末的身体,剑上染的血迹随着锋利的剑身点滴滑落下来,“消魔印——妖王竟是也掺了一脚进来么?” “这么大的一盘局,自是人越多越好玩了。” 元天尊饶有兴味地似乎并不打算提剑给眼前这个已是强弩之末的男人致命一击了,而是将神剑化于了无形之中,背过手,甚至是笑着道:“那你不妨再猜猜,朕还为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前任魔尊脸上困惑的神色仅仅存在了一刹那,下一秒他瞳孔巨震,匆匆上前了几步,恨不得撕碎了眼前一副道貌岸然模样的元天尊:“你——!!” “阿意!!”女子的声音突然自远方传来,魔尊一愣随即匆忙转过身,他的王后正急匆匆地自魔宫外提着裙子向他奔来,依旧是那身她从不离身的红嫁衣,身后还跟着已然长大了不少的阿枭和满脸急色的阿渊。 “罗儿?!”魔尊又惊又怒,可他对着眼前同样神色倦怠到了极点还在硬撑的女人发不出火:“你们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们——” “阿意,你听我说!”他的王后亦是满面的急色,眼圈还带着方刚大哭过的红晕:“阿音不见了!我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他······” “!!” 魔尊的脸色那一瞬间仅有的血色也褪尽了,他慢慢转过身,看见站在他不远处的元天尊微笑着伸手划了道结界出来,漫不经心那般随手一抓,便将那结界中尚在熟睡的阿音提着领子拽了出来。 “阿音!!”王后见状不管不顾就要冲上前,却被前任魔尊一把拽了回来。 “风主,朕的未婚天后,真是好久不见了。”元天尊温和的笑意此刻格外的乍眼,他打量了一番手中无知无觉的孩子,轻声道:“原来叫阿音啊,好名字。” 前任魔尊和王后谁也不敢乱动,因为元天尊的手就放在小阿音的头上,甚至都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就能把他的天灵盖生生捏碎了。 “——元天尊,”前任魔尊深吸了口气,将他的妻子一把拦到了身后,站直了身体,道:“你要打要杀大可冲着本尊来,堂堂天帝竟是连个无知的孩子也不放过么?” “好像是这么回事。”元天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下一秒他手中一阵刺眼的白光团成一团,被他一掌打进了小阿音的头中:“那得是这样,才能算是真正的无知了。” 他这一掌,拍碎了黎音之前所有的记忆。 目睹了这一切的黎音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位曾经被他尊为上尊的元天尊竟然当着他父王母后的面,做出这般不堪之事。 “不——!!” 王后发疯了一样要冲过来,这次是被已经懂事的阿枭和阿渊一起抱住了腿,黎音眼睁睁地看着前任魔尊目呲欲裂地站在原地,想要上前却又不能,拿着剑的手紧握到青筋暴起,而阿渊那时已然泛红的瞳孔中清晰地浮起了狠意,却还在死死地抱着几乎发疯的王后的腿,不让她上前半步。 第299章 无望 “这小东西来的碍眼了些。”元天尊说着另一手又化出了另一个结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小阿音亲手扔了进去:“你们说他会被扔到哪呢?是恶鬼密布的冥界,还是纷乱混杂的人界?最好是天界,这样朕就能——” 他轻笑着比了个手势:“以擅闯天界的罪名,格杀勿论了。” “你!!”前任魔尊再也忍无可忍,拼着最后的力气挥剑就要冲上前,可下一瞬间他的动作顿住了,有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胸口流淌下来,腥腥咸咸的,是血。 “不要!!”眼前的场景看的黎音也是头皮发麻,下意识大喊出了声。 前任魔尊缓缓回过头,见身后的两个孩子不知何时已经被甩到了一边,他最爱的王后双目无神,正举着灵界送来作为贺礼的那把刀,亲手插进了他的胸膛。 “父王!!” 一旁的小阿枭已然彻底被吓傻了,阿渊震惊地看着眼前无比荒诞的一幕,想动却被咒术压在原地,无论如何也上前不了半步。 “这份礼物魔尊来的可满意么?”元天尊看戏一般站在原地,拍手笑道:“朕的风主依旧是那般杀伐决断啊!” “······罗儿?”剑身落地,砸出了清脆的声响。 那柄刀上前任魔尊神色暗了下来,他无视胸口上的那把利刃,身后的女人松开手他便转过了身,轻轻抚上女子泪湿的脸颊。 “······”黎音的母后不说话,只是神色呆滞地看着他胸前不住流血的伤口,眼中所有的神采都被黑气所取代了。 “既然是诀别,那朕也不好在这打扰了。”像是终于看够了戏那样,元天尊悠闲地背过手道:“风主,朕在天界等你回来。” 说罢一闪身,人便没了踪迹。 在他离开的那一刹那,女子整个人一抖,眼中瞬间便有了意识,她下意识地对上眼前的她的夫君,却惊恐地发现他的胸前竟是插着那把无比锋利的匕首! “怎么会·······阿意!!”她手足无措地想要把匕首为他拔出来,前任魔尊却制止了她,同时他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猛然跪倒栽在了地上。 “不!阿意!!” 他的王后抱着他同他一齐摔在地上,同时一旁阿枭和阿渊身上的禁制也一齐解开了,阿渊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们的父王母后,阿枭却仍是有些惊恐地看着母后。 “这——怎么会这样!!”王后近乎崩溃地捂不住那流血不止的伤口:“是······是我?!” 她全然没有方才的记忆,可眼前的男人只是轻缓地摇了摇头,拍了拍他胸前那只染了血污的柔夷。 “不是你——是元天尊,他、咳咳······他控制了你······” 说再多也是枉然,王后近乎崩溃地搂着自己依然命不久矣的夫君嚎啕大哭。 “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她一边哭一边不住地大叫:“为什么——为什么!!” “母后!”一旁的阿渊红着眼圈,哽咽道:“天界······都是那群天界的人!他们该死!!” 他这话音刚落,前任魔尊已然握住了崩溃的女子的手,同他看了一眼,阿渊会意,忍着心头的剧痛上前一把打在了他母后的后颈侧,女子软软地倒在了他的身上,被阿渊轻轻扶在了另一侧躺好。 “本尊答应了照顾好她,总不能让她看着本尊死的样子吧。”魔尊自嘲地笑了笑。 “阿渊啊——”前任魔尊的声音已然气若游丝:“父王······咳咳咳、有件事要、拜托你——” “噗通”一声,阿渊已然跪在了地上。 “父王,您说,阿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阿渊膝行着上前了几步,拉着身后大哭不止的阿枭,握住了前任魔尊垂落下来的另一只手。 “阿枭还小,阿音不知所踪,父王放心不下······”前任魔尊急急地喘了几口气,道:“父王现在把这东西给你,日后你来······咳咳咳······掌管魔界!” 阿渊一愣,前任魔尊化于他手掌中的,正是方才落地便化归于无的长剑,触及他的手便连上了他的心脉泛起了阵阵暖流。那是历任魔尊所传承的心魔剑,此刻感应到主人将死,已然顺着他的意愿认了新的主人。 “——可······”阿渊亦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可儿臣从未想过——!” 他从没想过,要篡了这魔界的权。 “傻孩子——”前任魔尊的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现在魔界——群龙无首,必······不能落入奸人之手——” 声音已经几乎不可闻。 阿渊咬着牙,狠狠抬起手擦去了脸上的泪痕,道:“儿臣明白!父王您放心吧!” “······好——”前任魔尊苍白的脸上终是露出了最后的一丝笑意,最后一眼他转向一旁昏睡不醒的女子,慢慢道:“要······找到阿音······” 一阵清风拂过,像是在悲鸣这一方净土如今的哀荣,阿渊跪在地上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脸颊掉落在地上。 就在他的眼前,前任魔尊的身体随着风,渐渐地化为了湮粉,随着他挚爱了一生的风,渐渐被吹散了。 他的爱人似有所感,于睡梦之中,也缓缓流下了一滴眼泪。 所有的回忆到此戛然而止,一阵大力的拉扯感将黎音拉回现实,他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发现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花园之中,他正仰面躺在魔尊的腿上,脸上湿漉漉的不知何时已然哭成了花脸猫。 “还好么?”魔尊低声问他:“回魂术会有些不舒服——” 黎音一言不发地坐起来,木讷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身下的土地,又抬头看了看他,似乎是不知道该做什么那般,只是不停地看着周遭陌生又熟悉的一切,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阿音。”魔尊长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揽在怀里:“抱歉,是我不好——” 黎音的手揪紧了他背上的厚重的王袍,却是哭也哭不出来了。 第230章 该坦诚的事 “······” 凌烟看着满墙的宝石和眼前神色凝重的非枭,愣了半天突然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巴掌。 “嘶——” 这一下使劲使大了,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清晰可闻,非枭自沉重的回忆中回过神,一转眼就看见凌烟正木讷地揉着自己的脸,好像刚回味过来这听上去不可思议的一切。 “······你们在天界呆久了,都有这种自虐的习惯么?” 非枭皱着眉上前想看看他的脸,凌烟却连连后退了两步,望向他的目光多了更份警惕和不解。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拿这些话框我的?”凌烟瞪着眼睛道:“元天尊是天界至高无上的尊神,怎么可能是你所说的那般奸诈无耻之徒呢?!” “——信不信在你。”非枭站住了脚,道:“只是我没有任何必要骗你。今天来的那几个妄图袭击你们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天界派来的。” “不可能!”凌烟想也不想地反驳道:“我与阿音并未做任何损害天界之事,天帝陛下不会······” “不会?哈!”非枭不屑地嗤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那夜游神当日是为什么自刎身亡的?” 凌烟一下子哑口无言。 “醒醒吧,元天尊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任天帝同他也是一丘之貉!”非枭道:“阿音回了魔界之后,即便是最初还未知晓他身份之际王待他也是好吃好喝供着的,亏得是你们那位陛下派人来在他的茶中下了药,不然怕是时至今日这两人还在玩捉迷藏呢!” “对!”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他派的就是妖界那位先前化形蛊惑日游神君的那个妖物。” “!” 凌烟的头轰然一下好像炸开了,太多匪夷所思又可怕至极的事情一时间全涌进了脑中,他踉跄了一下,有点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你无事吧?”非枭不动声色地上前将他扶住,凌烟却猛地打开了他的手。 “那——”凌烟艰难道:“如果这一切是真的······” 他直视着非枭漆黑如夜的双眸:“你又为什么告诉我?想把我也贿赂到你们魔界的阵营中么?” “你想多了。”非枭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无奈的颜色:“我只是听阿音说······对待心仪之人,不该有隐瞒,所以既然是你问,我便知无不言了。” 黎音闲的无聊的时候也给他讲过人间的夫妻都是如何自处的,旁的他大多忘了,只这一条他记得门清。 “哦······啊?!”凌烟下意识地点点头,又猛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随即瞪大了眼嘴角抽搐地看着他,精致的小脸上表情堪称无比精彩:“你——你说什么?!你、你对我······??!” 今天肯定不是个好日子,一翻黄历约么全是禁止出行,他想,不然怎么在这一天之内听到了这么多无比荒诞的旷世奇谈?! “对,”非枭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丝毫没有同心上人表白心迹时该有的羞涩之类的表情:“我心悦你,天界的小灶王爷,自打你来魔界那时起,便是如此了。” “······” 说白了你第一眼看我好看呗,第二眼才是我是谁来干什么的,所以说一见钟情什么的,果然第一眼最重要的还是脸啊。 凌烟捏着自己这张怕是不知不觉又惹了事情的脸蛋,无何奈何地想着。 “同你的样貌没多大关系,”非枭看穿了他的想法,走上前把他的手从脸上拽下来:“魔族于心仪之人,看的从来不是皮相,而是——” 他捧起凌烟小小的脸,直视着凌烟带着诧异的眸子,道:“你。” 魔宫的花园今日的蔷薇,开的较往日都来的妖冶,带着几分蛊惑人心之感。 黎音犹自出神,魔尊将他揽在怀中,手在他的后脑一下一下地顺着,轻轻安抚着怀中已然崩溃的人。 怪不得魔尊要那般对付妖界,又在尚未相认之际对他痛下狠手,他原先只道魔尊行径卑劣天理难容,如今看来却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反是他自己,认贼作父了这么多年,把杀父愁人当祖宗一样供着,还对同他本该不共戴天的天界马首是瞻! “他是······怎么死的?”半响,黎音将头埋在魔尊的肩头,一动不动道。 “不得好死。”魔尊轻声道:“被你母后亲手杀死的。” “······”黎音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魔尊的衣襟。 那这般说,他母后定然也是不得好死了,魔尊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便刻意跳过了这一节不谈。 “我们找了你好久,当初古神尊带你回的仙山在哪谁也不知晓,等我终于找到那座山时,已经人去楼空了。”魔尊收紧了双臂将他紧紧搂在怀中,那些年的失而复得伴随着如今的患得患失,叫他心绪也无法平息:“我唯独没找过的,就是天界。对不起。” 因此险些害死了你。 黎音在他怀中无声地摇了摇头:“所以那只火龙——” “历代魔尊才有的龙侍,本该就是你的。”魔尊沉声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同玄渊生的那般相近,是为何?” 黎音抿住嘴,低下头不说话。 他能察觉到这不是巧合,可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问下去了,若是再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可能就这般疯了也说不定。 “——我不问了。” “好,现在,你想怎么做?”魔尊意料之中一般没有多说,他放开了黎音,缓缓拉开了些两人的距离,起身退后了半步随即又单膝下跪,道:“你才是魔界正统的王,你若是想,我可以即刻退位,作为臣子辅佐你左右。” 那才是他们本来该有的生命轨迹。 黎音直直地看着他,随即挤出了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你舍得?” 舍得这你拼死换来的魔界? “舍得。”魔尊淡淡地笑着:“权位于我不过云烟,你回来了父王的遗愿便也了了,也该是时候了。” 第303章 道不同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白夜道:“何况,人界之人的死活,说到底同你我又有何干?凡人既是仰慕天界众神,那总要付出些代价,左右他们因果轮回,大可重新投胎转世,又不会断了后路。” 他说的好像理所当然,凌烟闻言持着扇子的手却都有些发颤,全然不敢置信这些听上去无比荒唐的混账话竟是他数年的好友所言。 “你、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凌烟咽下口气勉强平复住胸腔中的怒火:“那些都是活生生的性命,怎么能······?!!” 他手抖的紧,几乎拿不住扇子,白夜怕他一激动再使得自己脆弱的脖子伤上加伤,忙道:“我们不说这些了,左右师尊已经将那地气取走了,按理说人界之事他会处理好,你先冷静下——” “说起这个,”一旁默不作声的非枭突然插话道:“前些日子古神尊昭告六界,道是财神爷白夜不尊师门有负师道,遂将其逐出了师门再不认这个徒弟,若是在下所得的消息不假,阁下这声师尊,唤的可不何时吧。” 白夜闻言狠狠的一眼扫向了非枭,后者一摊手并不在意,反倒是凌烟笑了出来,只会是那笑声中没有感情,全是白夜听不懂的冷然。 “好!”凌烟终于放下了扇子,道:“连师尊都看不过你的所作所为了,你难道还不知错么?!” “我何错之有?!”白夜显然不想同他在这继续纠缠这些没意义的话题,见他放下了扇子终于是松了口气,复又上前道:“你同我回天界去,现在一切还来得及,陛下不会怪罪你——” 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阵袭来的暗劲打在了脸侧,他面冠如玉的脸颊上瞬间就多了一道擦伤,随即落下了几丝温热的血。 “已经来不及了。”凌烟冷冷地收起了手中的折扇,道:“既然知道了如今天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是断不会再回去了。你说的对,都是蛇鼠一窝!”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白夜顾不得脸颊上的伤,急道:“不要任性!” “在下觉得灶王爷可不是任性,相反,他可比你这位财神爷来的明事理的多。” 非枭不动声色地上前,不知何时已经又走到了凌烟身前,道:“这里毕竟是我魔界的底盘,阁下不请自来,如今又要动武,若是真动起手来,在下也是不怕的。” 他话音刚落,周遭的数千魔兵已是显了形将这里团团围住,非枭手中的光华阵阵闪过,隐有杀意自他的身上蔓延开来:“阁下是现下马上回天界复命,还是要留下同吾辈动手?” 白夜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眼神一刻也没离开他背后的凌烟:“小烟?” 凌烟漠然地转过了身:“你今日的话我定当谨记在心,你走吧,我不走。” 白夜眉宇间的怒气自那一瞬间就燃了起来,法器也亮在了手心里蓄势待发,魔兵们见状手中的兵刃皆对准了他,眼见着双方就要打起来,这时一阵沉稳的声音传来,打破了这一僵局。 “住手。” 魔界众兵将随即下跪,非枭亦是行了个平礼鞠了一躬,唯独凌烟白夜一动不动,一者背身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者凝望着另一人的背影,手背上攥起了青筋。 “恭迎王。” 众人齐声道。 “嗯。”魔尊点点头,缓步上前,似乎并不吃惊于魔界来的这位不速之:“最近魔界倒真是热闹,来了这么多天界的人。” “哼,比不得魔尊好兴致。” 白夜回过头,只一眼就察觉出了魔尊身上带着的某种未散去的气息:“在下似乎扰了魔尊床笫之间的雅兴?” “是啊。”魔尊脸不红心不跳,勾唇轻笑笑,道:“既然知道那你还不快些离开,等着本尊亲自送你回天界么?” 已经有阵阵的威压从他身上蔓延而出,显然他现在心情不是那么特别好。 “······” 同时面对魔尊非枭和魔界的这一众兵将,就是再来十个白夜也没有胜算,今日凌烟是断不会同他走了,白夜咬着牙,脚下运功足尖轻点,便瞬间离了此处。 “天界日后必当再来拜访,魔尊还是顾好自家的事情吧。” 说着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跑的倒是快,哼。”非枭不屑地望着天边白夜离去的影子,回头对魔尊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现在不是同天界动手的好时机,本尊也不想这么快就被天帝抓了把柄。” 魔尊摇了摇头,手下待命的兵将见状便又隐匿了身形退下消失不见了,非枭瞥了眼一旁低着头的凌烟,想了想道:“那阿音他······” “好不容易才睡下的。”魔尊道:“暂且别去打扰他了。” 这个好不容易可是个有绮念的句子,起码非枭挑眉间就听懂了内中所蕴含的深意,当即偷笑了几声,戳了戳凌烟道:“说你呢,先别去······哎?!” 他话没说完,凌烟就一把把他的手打开,随即闪身人已经在几里地外了,再一眨眼便飞远了。 “你是怎么惹了这位灶王爷不开心了?”魔尊幸灾乐祸地打量着无奈的非枭:“他的脾气可比阿音好不了多少,你明知道,还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都得谢谢刚才那位财神爷!”非枭扶额,道:“本来好好的,他这出来胡搅了一通,可真是——更好了。” “哈!”魔尊没忍住笑出了声。 “得,我得去哄哄这位小祖宗了,可别又乱跑到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去。”非枭认命地一拍手,道:“王您也快些回去吧,这种时候阿音醒了若是见不到您,怕是要多想的。” “本尊知晓,只是连本尊最精明的近臣也有今天,看来我们还真是栽在他们手里了。”魔尊苦笑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快去吧。” “阿音的朋友也像阿音,真是······”非枭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便对着方才凌烟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304章 闲时 很多时候一响贪欢都是一种很好的慰藉方式,不论是身体上还是情绪上的。 黎音捂着头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花园中了,不知何时他被魔尊抱回了寝宫内,身上盖的也不再是魔尊长长的披风,而是一席轻软的薄被。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里仅有他一个人,魔尊不知道去哪了,屋子里空落落的,叫他没由来有些不舒服。 什么时候矫情成这样了?黎音揉了揉尚还酸痛的腰叹了口气,正准备下床时,身侧突然多了阵温和的气息,一只大手绕过他的腰将他抱住,黎音略侧过头,见方赶回来的魔尊已然坐上了他身侧的床上,正皱着眉将一件外衣为他披上。 “要出去?”魔尊轻声问道。 “······你方才去哪了?”黎音反问他。 这还是第一次黎音醒来时魔尊不在他身边,一想就知道怕是出了什么事情叫他不得不暂时离开一阵。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魔尊眉梢动了动,倒也没想要瞒他:“你的一位朋友来了。” 黎音穿着衣服的手顿了顿。 “白夜?”黎音皱着眉头道:“他来魔界······找小烟?” “嗯。”魔尊替他将衣服继续套在身上,并不在意那般道:“还险些同魔界的将士动了手,本尊去吓了吓他,他就离开了。” “······”黎音梗了一下:“那他——” “你的事他都知道,”魔尊明白他想问什么,道:“但是某种意义上说,他和现任天帝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白夜同黎音实则没什么太深的交情,但是因着玄渊和凌烟的关系两人交集不少,白夜送他的药也算是救了他的命,思及此处黎音并未再多言,只是抬起头看着魔尊尖削般线条分明的侧颜,轻声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 “有。”魔尊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放到地下,毫不避讳道:“有很多,只是觉得暂时没什么必要同你说,最近这些事情,也够你头疼的了。” 他说的在理,黎音的脑子现在确实再装不下太多的未知了。就是他怎么琢磨怎么觉得魔尊这话说的奇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咂咂嘴扯着魔尊的衣袖,叹了口气,道:“我要出去。” “好。”魔尊低头在他的发顶上轻轻吻了一记,道:“你想去哪里?” “······”黎音沉默了半响,看着不知何时已然爬上了他肩头正在撒娇的小火龙,道:“去——我出生的地方吧。” 非枭找到凌烟的时候,后者正坐在一方矮矮的土坡上望着天空出神,漂亮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满是空洞,他生的好看,因此即便什么也不做呆坐着也是极美的,为此周遭有路过的魔族时不时被他的美貌吸引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又在认出了他就是那天把他们全都喝趴下了的灶王爷后拔腿跑的老远。 有点丢人。 非枭啼笑皆非,忍了忍上前一撩衣摆坐在了凌烟背后,同他背靠着背坐下。 凌烟察觉到是他,只是略微动了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说了让你离远点,怎么又追过来了?”凌烟声音小小的,道。 “左右王急着回去陪阿音也没人理我,我只能来找你了。”非枭笑笑:“我们两个没人要的,这时候凑一起不是正好?” “你说话可真够难听的。”凌烟低下头,实在没什么心情再同他拌嘴了,而是扯了扯非枭垂在他身侧的衣摆,道:“陪我说说话吧。” 他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该去哪,就连该说什么都没个主意。 “恭敬不如从命。”非枭不动声色地顶住了背后越发沉重的重量,道:“想听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 “······”凌烟想了想,有些犹豫道:“你——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来的?” 非枭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指自己的父王母后方殒身的那个时候,神色不经意地也带了几分沉重,抬起一条腿将胳膊支在上面,慢慢道:“我若说记不大清了,你相信么?” 凌烟当然不信。 “我没骗你,是真的忘了很多。”非枭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眉宇间尽是落寞的神色:“那时候魔界群龙无首,仅有王和我两个苦苦撑着这个混乱的局面,若非后来——” 他声音一顿,有意的避开了某些他不愿提及的话题:“天界内部出了问题,而冥界那时尚是少年的冥王陛下同王是同修,为此明里暗里帮衬了魔界不少,这才使得魔界幸免于全族被屠。” “——”凌烟深吸了一口气,道:“有些事情有些人,换一个地方去看他,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比如元天尊,本来是天界之神心中敬仰的尊神,却做下了这般卑劣之事。 “书写历史的胜者,他当然顾念着歌颂自己的丰功伟绩,不会多余给败者留下什么颜面。”非枭冷笑一声,道:“你若说的是这一任天帝,那只会比元天尊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烟默然无法反驳,种种事情就摆在眼前,让他也无力去多做辩解:“我其实一直最想不通的,还是魔尊为何要抢了阿渊的身体?” “——你们的好天帝做下的好事。”提及此事非枭的声音蓦地冷了下来,细听还有些许恼怒的味道在:“他什么事情做不出!” “!”凌烟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居然也和天帝陛下有关,当即惊得头皮发麻:“······所以你们为了报复他,才选了酒神的身体作为躯体?可无论如何,阿渊是无辜的啊!!” “他是无辜,可也不算枉死。” 如果凌烟能看见非枭此刻的表情,定会惊诧于他面上阴晴不定又莫测的神色,非枭将手放在身侧的土坡上,轻撵了一撮细沙于指尖不断地揉搓着,又松开手任其在指尖点滴滑落。 “他其实,本来也是王自身的一部分罢了。只是不想有了自身意识,倒叫王难办了许多。” 第305章 岁月稠 “?!” 他这话说的可怕程度不亚于凌烟先前听到的那个合该去见鬼的秘密,凌烟一动不动地足足在原地杵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 “你······你说什么?!!” “很难理解么?”非枭半阖着眼轻声道:“字面意思罢了,这还是当年你的师尊古神尊想的法子。” 凌烟大张着嘴,已经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里——”黎音和魔尊缓步走在魔界圣地长长的石路上:“就是当年我和非枭出生的地方?” 上次来没太留意,这里其实很大很大,他们脚下是铺的平整的红玛瑙,蜿蜒着的整条路都闪烁着耀眼的红光,那座墙是在这圣地的最深处,须得走到尽头才能看到,而路的两侧遍布着各种散发着强大魔力的宝石,后面掩藏着一扇又一扇的门。 小火龙趴在他的肩头上满足地打着哈欠,重回故地使得他周身的火能都被充分印了出来,使它十分舒服,磨蹭了几下就张开小翅膀扇动着颇为吃力地飞了起来,飞到了黎音眼前的位置不住地对他们叫着。 “啊嗷——” “······叫的跟狗还是狼似的。”黎音无语地看着他慢慢飞远了,道:“不管它?” “先管你。”魔尊抚着他的肩膀带他拐了个弯,彻底把玩的忘乎所以的小火龙扔在了上一个拐角处:“它又丢不了。” “······”黎音白了他一眼,见他推开了眼前一闪颇为幽暗的门,内中仅有一张赤红色的玉床和自顶棚垂于床上的罗蔓轻纱,还有一张隐于暗处的似乎是梳妆台的太子,他于此有些说不出的眼熟:“这里是?” “这是母后当年生产的地方。”魔尊拉着他上前,指着那床道:“即便没印象,这里你该是认得才对。” 黎音抿着嘴没说话,在魔宫的回忆中确是是有这里,但是布局显然要明亮许多,还摆满了夕月和铃兰,现在这里连光都看不见,黑黢黢的一片,若不是他们的视力异于常人,这会子进来就是睁眼瞎。 “母后不喜欢阴暗的地方,所以父王便提前着人收拾了。”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魔尊淡淡道:“生你和非枭的时候母后九死一生,父王不愿再回这里,就之后又将这里查封了。” 怪不得阴气沉沉的。 “父王当真,是对母后用情至深。”黎音走上前,俯身坐在了冰凉的玉床上,伸手一寸寸摸过上面崎岖的纹路,试图寻找一丝当年双亲留下的分毫体温:“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这份感情的惨烈下场还是可惜旁的什么。 “不可惜。”魔尊单膝跪在他身前同他平视,道:“至少他们走的时候,都不曾后悔。” “······不曾后悔么?” 黎音垂下眼眸,嘴角带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意。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天界是做什么的?” “——月老仙君,受世人朝拜贡享的上神君。”魔尊看着他此刻仿佛酝酿着惊涛骇浪的平静面容,道:“但是据我所知,这份差事最开始天界是无人稀罕的。” 可不是么,文不成武不就,非文官也非武官,唯一的本事就是给人界的诸位痴男怨女们拉红线求姻缘,如他这般理不清的,还容易惹祸上身。 “对。”黎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茫然,听得魔尊心里泛着阵阵不安:“没人稀罕,在我飞升之前,这官位已经空缺了几百年了。” 他的目光转向了一侧的妆台,魔尊瞥了一眼便起身将他带起来,引着他往那处妆台前坐下,他随手揭开妆台前蒙着的红布,面对着的是一面宽大的镜子,内中映出的人影清晰可见。 他分明看见,他面颊一侧的花纹已经彻底不见了。魔尊没有骗他,当真过了段时间就会好,因为他已经同神仙再不沾边了。 头发不知不觉已经长到了一个堪称麻烦的长度,坐下来更是顺着他的肩背垂到了地上,魔尊拉开了桌子下小巧的抽屉,入目便是精巧的女子饰物和妆匣一类的物什。 显然是他母后生前曾在此住过一段时间。 “你继续说。”魔尊从抽屉中拿了把藤木刻着龙凤双生的梳子出来,将他顺滑的长发理了理抓了一把在手心,轻轻为他梳着头发:“那你又是为何,选择做了这个月老仙君?” “因为凌烟。”黎音怔怔地看着镜子中由于魔气觉醒而日渐变化的容貌,像做梦一般喃喃道:“他托我将他所有的姻缘如数全断了,再不想受这些俗事的纷扰了。” 有一瞬间,即便是心不在焉,黎音也敏锐地察觉到魔尊的手停住了片刻。 “然后呢?”魔尊低下头问道。 “同修之中只有他和阿渊待我最好,左右什么神仙都是神仙,我便应了下来,”黎音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带着苦涩和对回忆的难言,他故作不经意地挑开了话头:“怎么,你很在意这个?” “是啊,只不过该在意的不是我。”魔尊似是叹了口气:“那非枭这情路,怕是走得要难了。” “——他啊。”黎音定了定神,道:“我若是他,便趁早死了心了。小烟的红线早被我如数剪断了,他本人的七情也断的七七八八,无解的。” “世上万般事哪里来那么多无解。”魔尊将他的头发尽数理顺了后从怀中掏出之前落下地上的那根双生藤簪,细细地为他挽好了头发:“你也是天生无情之人,可是结果还不是一样。” 只是代价太大,付得起的多半承担不起。 黎音不说话,魔尊也明白,只是非枭那性子看似洒脱不在乎,真的叫起劲来无论是谁也拉不住,他们两个做哥哥的说到底,到了如今这个份上,也只有干看着叹气的份了。 “我即便还是月老仙君,也没办法。”黎音喃喃地念叨:“我见过太多人间悲欢离合的惨剧,说到底,情这个字,在这些事实面前,靠不住的。” 第306章 那些话本子的结局 他话音未落,就察觉魔尊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你不必自责,这本就是他的选择,同你无关。”魔尊低声道:“只是我没想到,做了那么多年掌管姻缘的仙官,你自己倒是不相信这东西了。若是叫凡间供奉你的人们听到,怕是要伤心的。” “······” 也非是他信与不信,而是他身边好友,皆是情深不寿,无一得善终。 “或许我应该换个问法,”魔尊低了些头,看向镜中相互靠的极近的两人,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一语中的。 “难道不是么?”黎音笑笑伸手自然而然地触到了他的面颊上:“没看过人间的话本子吧?” 镜中映出的两人像是亲密无间的爱侣,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之中掺杂了多少连他们自己都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没看过。”魔尊顺着他的话任他轻抚着自己的侧脸:“讲的什么?” “嫦娥后羿,牛郎织女,董永和七仙女······”黎音的脸上满是落寞,道:“大多哄那些无知的孩童,大抵也算传的八九不离十吧。” “这些本尊倒是听过一些,路子也都好像差不多。”魔尊从背后抱着他,低声道:“无非是一见钟情,然后被抓了回去,最后天人永隔——” 他说到这突然明白了些许,低下头看见黎音正在愣神,几根葱白纤细的手指被他自己来回地拨弄着,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姿势让它们都安分下来:“你看,即便开始或许会有些不同,但是结局都是一样的,就是不得好死。” 说到这他向后靠了靠,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了身后的魔尊身上,怅然失神地长舒了口气。 “——你在害怕什么?”魔尊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是想和自己说什么又忍了回去:“那些毕竟是故事,你我也非耽于情爱之人。” “我害怕。”黎音眨了眨眼,坦然道:“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会怕死,但是我更怕白死。” “说谎。”魔尊拾起他的一缕发梢放在唇边嗅了嗅,轻笑道:“你眼里是有惧意,但可不是死志。” 说着他将黎音从座椅上拉起来,环住他的腰直视着他的双眼:“你若不想说,大可不必多言,我不会逼你。” 黎音却是摇了摇头。 “我是真的害怕死。”黎音道:“我怕我什么都做不了,便如同那些话本子中的恶人一般不得好死了,我救不了任何人——” 他将额头无力地抵在魔尊炽热的胸前,低声道:“也救不了你,阿渊。” 有一瞬间魔尊猜不透他这声阿渊是想同谁说的,但是下一秒,黎音略有些凉意却是毫不迟疑的手慢慢自他的后背攀上,随即抱紧了他。 “我其实一直想知道,”魔尊半垂下眼,道:“你口中所唤的阿渊,到底是我,还是你那个念念不忘的同修?” “都是你,不是么?”黎音闭上眼,轻声道:“你还想瞒我多久?” “——” 魔尊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苦笑了笑,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刚。”黎音的声音没有分毫的波澜起伏,平静的怪异:“这个发结是凡卿闲时绑着玩的,他只教过阿渊一人,因为阿渊无事时喜欢为我束发。” “······”万没有想到竟是在这事上露了马脚的魔尊扫了一眼方才他亲自挽上去的发髻,略微一讪:“我有他的记忆,况且这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吧?” “是不难,”黎音道:“只是阿渊有个习惯,就是总喜欢拽我的发梢——” 说罢侧过头看向魔尊环住他的双臂:“就像你方才做得那样,举止可以模仿,细节骗不了人的。” 魔尊的眼中隐忍又复杂的神色那一刻又加深了许多,蕴含着悲伤悸恸的情感像是终于喷薄而出那般大肆地蔓延开来,屋内没有烛火,仅有宝石的珠光影影绰绰,带着两人抵死相抱的双手,无端衬出了哀凉的味道。 “自从阿渊同你彻底化为一体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不对了。”黎音抬起头,心里疼的几乎要滴出血:“你那时性情变得厉害,自己没察觉到么?” 魔尊抿唇不语。 “你是堂堂魔界尊者,是你吞噬了阿渊的元魂和占据了他的身体,没道理你反倒受他的意识掣肘影响的道理。”黎音松开一只手抚上魔尊胸前心脏的位置,像是试图去触碰那时玄渊留下的最后一丝体温:“所以,如果我猜的没错,阿渊,便是你当初从自身强行分出去的几缕魂魄,对么?” 虽然听着是在发问,但是魔尊清楚,那也只是个轻轻的问号,他的语气是不容怀疑的肯定。 “······是。”魔尊的手覆上此刻他胸口的那只手,道:“我忘了,你只是心思单纯了些,却并不傻。唯独这件事我都决定要瞒着你了,你为何还要发现呢?” “因为你的眼睛,”黎音直视着那双此刻仿若盛满了星河的眸子,道:“它们告诉我,快点发现吧,你真的已经很累了,我不能再多给你增添无谓的负担了。” 总是碍于过去的仇恨,无法真正坦诚心胸,与他们二人都是一种折磨。 魔尊的神色似悲似喜,合眼在黎音的眼眸间虔诚的吻了下去:“又到了讲故事的时间了,这一次,你想听我讲我同玄渊这一段么?” 不过是前任魔尊覆灭后他的师尊来此相助,为他卜了一挂,那卦象大凶之兆,隐有无法回天之势。为保完全,只得自他的生魂中抽了命魂三魄出来,重新塑了一个肉身将其放进去以备日后不时之需,又托古神尊抚养,这才有了日后的酒神玄渊。 唯独不曾想,这肉身带着他的命魂,竟是有了太多自我意识,他神魂俱灭后想夺回身体,一时险些无法下手竟是被那散魂压制了许久,这才有了日后的这诸般事情。 玄渊,阿渊,魔尊,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第307章 你回来了 “所以我最初回魔界的时候,你即便已经知道是我了,还仍旧对我那么凶······”黎音把头埋在他的衣襟间,闷闷的嗓音缓缓传出来:“只是因为承载着你情感的命魂三魄尚未归身,对么?” “嗯。”魔尊将他抱得更紧了些,怀中的人瘦瘦小小的,无论衣食如何供着也是喂胖不起来,想是过去遭了太多的罪:“对不起,我的错。” “那命魂三魄同这肉身磨合的太久了,我一时无法完全控制,只得将那几缕元魂托冥王相助先锁了,本想着不急可以慢慢炼化,只是尊者那日来了助了我一臂之力,便也省了许多的功夫。” 古神尊并非不心痛于爱徒,只是玄渊命中便是注定为此而活,若是不将两处元魂化为一体,怕是魔尊尚能支撑几日,玄渊的散魂便已先消散了。 命魂中带着六界生灵中最为主体的意识,当年的魔尊,相当于将自己的性命交出去赌了最大的一把。 黎音默然,他深切地记得,就是他喝醉了的那一日,前后两天魔尊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他起先只道是玄渊在用着最后的力量保护他,却不想就在方才,一个小小的发髻,让他想通了所有的关节。 这些日子让他险些忘乎所以的温柔和熟悉之感,除了他的阿渊,还能有谁呢? 那个温柔的阿渊,熟悉的会给他挽头发酿酒的阿渊,他小时候最喜欢的阿渊哥哥,明明这些日子以来就一直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还愤恨着不甘着,叫他将自己的阿渊还回来。 当真是可笑至极。 “旁的你不说我都可以理解,只唯独这一点,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黎音略抬了抬头一口咬在了魔尊的肩膀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恨不得咬下他的一块肉下来,为此声音也是闷闷的:“我们就不必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猜忌了······” “怕你难过自责,这些事就一直没告诉你。”魔尊一动不动,肩上的疼痛愈演愈烈,却已然显得微不足道了:“对不起。” 他依旧重复着这简单的一句道歉,听在黎音耳中却是沉重过万语千言,黎音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落下,他紧紧地抱着眼前失而复得本以为无缘再见的故人,心中的悲伤难过和喜不自胜全数糅杂到了一处,叫他忍不住用力揪紧了魔尊背后的长袍,力道之大险些将结实的衣料。 “你总是这样——走的时候也是,回来的时候也是······什么都不告诉我!”黎音哽咽着狠狠擦了一把憋得发红的双眼,却是干干的连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了:“都回来了也不告诉我,还让我······!” 还在让我继续恨着你。 他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魔尊淡笑着抓着他的手将他们放了下来,如视珍宝般捧起他的脸,轻柔地以吻封缄堵住了他最后的怒火。 比起缠绵的纠缠,一个不带有任何欲念的吻更为适合他们。 父王,母后啊。 黎音沉湎于这个已然有过千百次,于他和阿渊却彷如初次的吻,心中默念着。 你们在这里么?如果是你们看到我这般,会不会笑? 你们的儿子,真没用,是吧? “火还要生的大一些,对······你柴火再动一动,盖住火苗了!” 魔界一处不知名人家的灶台前,身为灶王爷的凌烟今日不负众望地终于想起了他的本职,抄起了菜铲子准备自给自足烧一锅美味的大餐。 于是愿打愿挨跟上来的前任魔界皇子非枭大人自然而然地成了他的跟班,任劳任怨地给他打下手。 “你先把菜洗干净,我来削皮——” 凌烟好不容易处理好了灶台下的火,一回头就看见非枭系着围裙正拿着一个土豆呆愣愣地发着呆,像是在研究什么有深仇大恨的东西一般紧皱着眉头,那样子着实又傻又让人想笑。 “怎么了?”凌烟少见能看到他这个样子,忍着笑凑上前,道:“你难道是······连菜也不会洗?” 当然是了,问都不用问,即便藏起了王子的身份,非枭最落魄的时候也是魔族现任尊者的近臣,走到哪里不是呼风唤雨的,这些杂活他会做才有鬼了。 “啊······”像是猛然从那发呆的意境中抽回神,非枭眨了下眼随即脸上染了分尴尬的神色:“抱歉,这个在下当真——不知如何······” 且不说他未曾见过人间的食物,单是见过的食物也无一不是料理好了呈上来的,还真不曾见过食物这种最原始的样子。 “噗——”凌烟嗤笑出了声,上前一步将他手中的土豆夺了下来:“来,像这样!” 他把手边所有不久之前从人界带来的菜一股脑地都丢进了地上盛满水的大木盆里,随即大咧咧地盘腿往地上一坐,伸手进水中在那些菜上搓洗起来:“这样啊,把上面的浮灰和泥土全搓洗干净了才能吃,要洗两三遍才成!” “这样啊——”非枭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也坐在了地上,将素来养尊处优的双手同他一般伸进盆中,学着他的样子洗了起来,又随即皱了皱眉,道:“我来就好,这水有些凉,别一会子将你的手冻伤了。” 凌烟那双小手生的白净细腻,看上去皮肉薄的吹弹可破,一点不像干惯了粗活的样子。 “哎呀这才哪到哪啊!”凌烟满不在意地摆摆手,连带着飞出的水珠溅到了他的身上:“我小时候冰天雪地的光着脚在外面陪阿音疯跑呢,该冻伤的那时候就······” 他话方说了一半便察觉到了有些不妥,一愣后小心翼翼地朝非枭看去,却见他果不其然神色有些凝重,动作慢了许多,像是在斟酌什么事情。 “我原来并未听你和阿音说过。”非枭缓缓道:“在古神尊找到你们之前,你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他们身后沉重的锅盖咯噔一声被顶了起来,是水烧开了。 第309章 隐于幕后之人 “当年天界同魔界虽未明摆着撕破脸,可也是禁止来往的,就算母后与父王是在凡界或者旁的什么地方相识,母后要来魔界,那也断是轻易进不来的啊。” 黎音在地上用指尖扒拉着地上的细沙,细细地划下了一两个互不相连的框框,又在中间划了两道表示通路的长线相连:“这里天界常年重兵把守,母后肯定是进不来的。” 说着,在那两条线旁划了个大大的叉。 “确实不曾听闻母后谈及此事。”魔尊的手隔空沿着那些痕迹描摹着,道:“母后自我有印象后便从未离开过魔界,只一次······” 他说到这猛然顿了顿,眼中一道明光闪过:“只一次,在父王过世的时候,她回天界,走的并不是那条天通路,而是——” 他看向了一侧安静矗立了万年的消威门,黎音会意地猛然站起身,两人齐齐转向了眼前尽在咫尺的门。 那时候,母后伤心欲绝,颤颤巍巍地走到了这里,小阿渊不放心地在她身后遥遥地跟着她,却见她一闪身便没了踪影,大惊之下还道是她跳了蚀骨水,可水中清冽如昔,哪有半点他母后的影子在? 他那时百思不得其解,今日黎音猛然提及,他才反思过来这之中可能的关联。 该不会······!! 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色。 “想来若是真有不为人知的那条路,就肯定是这里了。” 魔尊缓步上前轻抚着门上陈旧的刻痕,这里阴煞之气过重,便是一般的魔族都受不住,为此鲜少有活物过来,却恰好成了最为隐秘的地方。 “这么说来,不是那杯药有问题,”黎音道:“而是带这药来魔界的路上沾了不知是天界还是此处的蚀骨水的气息。” “可是这里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黎音脚下踩过这里铺满了细沙的土地,几乎无人踏足的消威门后沙尘密布,走到哪里好像都能被糊一嘴的沙子。 “应该是有人发现了,还将其锁上或是封了起来。” 魔尊闭目以神魂探向了四周,然而就像站在深渊的谷底中仅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一般,他只能感知到自己激荡的魔力在此回荡着:“而且即便通着天界,也该有个地方同这处一般才是,可是在你我的印象中,天界并无这样的地方。” 黎音揉着脑穴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地方,思来想去连带着头都疼,他丧了口气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头,便立刻被魔尊抓住了手。 “拍也拍不出来,当心拍傻了。”魔尊挑眉提醒道:“你现在可尚控制不了周身的魔气,很容易受伤的。” “······怎么每次听你说这些,我都觉得我特别没用似的。”黎音认命地往他身边一靠,突然在空中捕捉到了一丝陌生的味道,他侧过头往魔尊身上闻了半天,疑惑道:“这什么味道?你出门用了什么花膏之类的东西么?” 魔尊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辜,无奈道:“许是方才在母后妆台上蹭到了什么,母后喜欢那些玩意不假——” “等等!!” 魔尊话说了一半,便被黎音疾声打断了:“你先别说话!!”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般从魔尊的身上爬起来,在原地边跺脚边嘴里不断念叨什么,魔尊知是他在理顺思路,便在一旁安静地没有打扰。 “味道······味道······!!”黎音使劲地跺跺脚,咬牙道:“我想起来了!这感觉熟悉,是因为我在某位神仙身上闻到过!” 女子都喜欢那一类东西不假!! “神仙?”魔尊一愣,道:“你再想想,是谁?” 黎音眼中清明,方才的迷惘一扫而光,慢慢道:“她在来过我的司缘阁,因为什么事情在我这里带了许久,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很冷——就掺杂着这蚀骨水的味道!!” 蚀骨水本是无色无味,只因积的太深太久难免带了些水中凉凉的味道,那气息很淡很淡,但是若是有人常年生活在这水周遭或是沾过这水,身上都会带着这股抹不去的气息! 是谁? 黎音阖上眼睛,在脑海中慢慢思索着过去每一个曾来过他的府上的神仙,其中的女子不多,加之住的地方偏远阴寒带着湿气,往常独来独往又不惹人注意的—— “哈!”黎音眼睛未睁先笑出了声:“阿渊,我知道是谁了!或许有个地方,你我都不曾格外留意过。” “嗯?”魔尊看着他,眼中满是探寻之意。 “天界你我有交者众多,但大多泛泛之辈,”黎音细细回想道:“其中女神甚少,而行事独来独往又不与众人一处的,只有一位——” “嫦娥仙子。”魔尊沉声道。 “对。”黎音道:“定缘珠方失窃的时候天下姻缘大乱,她因着后裔吴刚之事在我那里抱着兔子哭了三日,身上那股冷香是月桂香,但是盖不住这股同蚀骨水一般无二的气息!!” “她倒是真人不露相,藏的这么好连我都未曾察觉。”魔尊说着一挥手将地上方才两人划下的痕迹掩去,道:“如今想来许多事她都是有意而为之。” “嗯。”黎音方想再说些什么,忽见一直传信的鸟不知打哪冒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魔尊的肩头,魔尊侧过头听它在耳边嘀嘀咕咕地叫了几声,突然神色变得有些奇怪。 “?”黎音有些奇怪于他突然扭曲的面色,不解道:“怎么了?是不是小烟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嗯······”魔尊抿着嘴将那传信鸟又放了回去,皱着眉道:“不是,只是非枭叫我们过去吃顿便饭。” “哦,那就好。”黎音松了口气,道:“不久吃个饭,你怎么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他说到这突然意识到了现在是谁在非枭身边,心里突突了一下,有些忐忑地问道:“该不会——是凌烟亲自做的吧。” 魔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慢慢点了点头。 第308章 灶王爷才不会做饭呢 “呃······” 凌烟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闲的无聊提这些事做什么,可话又赶到了这,便只得道:“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还没些故事了,是吧?” “——嗯。”非枭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呀!”眼见着身后的锅里的水扑出来了,凌烟赶忙上前把锅盖子揭开,热腾腾的水汽直照面门扑过来:“快!把那堆菜给我!” “?”非枭方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回过神,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刚洗好的菜:“不是要削皮?” “哎呀削什么削啊来不及了!”凌烟白了他一眼从水中捞出来一大把菜,直接看也不看地就扔到了锅里,随后飞快向后退了两步躲过了飞溅起的水花:“嚯!” “哎!”非枭赶忙起身,却见他又不慌不忙地将锅盖子扣了下去,似乎是打算一股脑将所有的吃食全部煮熟,思及那些东西尚未处理的的模样和此刻地上一盆盆满是泥浆的脏水,非枭难得也有了些犹豫之色。 “这——”他颇为艰难的开口道:“在下不才,这种煮饭的方法,当真是闻所未闻······” “正常,我不会做饭啊。” 凌烟随意地擦擦手,说的话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谁告诉你灶王爷一定要会做饭的?” “······” 还真没人规定灶王爷一定要善厨,凌烟有个绝活是保证烧出来的东西好吃,但是至于这个东西能不能吃就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精明如非枭,此刻也是没了话,堪称目瞪口呆地看着凌烟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怀疑那个有些年头的灶台能不能经受的住他狂野的举动。 “放心吧,我总这么干!”凌烟为了安抚他还刻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舒心:“能吃的,就是可能你需要修一修灶台了。” 他话音刚落,灶台的锅底下传来了几许隐约烧糊了的味道。 “那个······”非枭艰难道:“要不在下现在回宫请几位魔宫的厨子来,想吃什么可以和他们说······” “那多没意思。”凌烟撇撇嘴,拿着把手边的小刀将手边的一条鱼咔咔扫了好几下鳞片,飞起的鱼鳞还有些落在了非枭的脚边上:“做饭这种事,当然是自己动手才来的好吃啊!” “——” 行吧,左右他们谁也吃不死,非枭视死如归地叹了口气,上前替他将锅盖重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满锅煮的烂熟的土豆地瓜还有玉米,凌烟想了想好像还没有放作料,又顺手将手边的盐罐子打开扔了几勺进去。 “嗯——”凌烟把鱼放到了另一边的锅灶中,指着那一排的调料罐子,道:“你要是有什么喜欢的调料,直接放,想放多少都行。” 还可以这样?彻底适应了凌烟天马行空想象的非枭此刻已经不吃惊了,反而是带起了一抹笑意后顺他的意思放了几勺醋和酱油进去,凌烟琢磨了一下,又放了两勺蒜末。 “这样刚好!” 凌烟美滋滋地拍拍手,道:“等下就可以叫阿音他们来吃啦!” 非枭笑而不语地瞥向了门边早被凌烟如此豪迈的作风吓得跑远了的魔族妇人,暗自算起了这回要给人家的灶台陪多少钱才合适。 嘛,算了,他高兴就好。 出了魔界圣地,兜兜转转回了消威门。 “这池子里的蚀骨水千年不涸,父王在世时起先还担心过是什么邪祟之物,几次三番试图清理却是淘之不尽。” 黎音蹲在蚀骨水边,看着脚下清澈无波的水中甚至能清晰地映出自己的倒影,略略有些失神。 都说最危险的往往看上去最安全。 “倒是你,怎么突然想来这了?”魔尊拄着下巴坐在他旁边,道。 “你不觉得,这里有些怪异的紧么?”黎音皱着眉头道:“第一次来我即便没有太清醒的意识都察觉到了。” “这里怪异的地方多了,你指的哪一样?”魔尊接道。 “你记不记得,前些日子天界的那些人与我下的那杯······药,”说到这黎音的耳根泛起了红,他不自在地搓了搓,试图将那处不自然的热度降下去:“那药的味道,闻起来和这里很像,所以我才发现有问题的。” “知道有问题,你喝的可也没多犹豫。”魔尊提及此事也是来了几分不快:“让那妖物死的太便宜了。” “重点不是这个,它死就死了总比还在蹦跶强吧!”黎音抽手轻打了一下身边这个眼下还在不正经的,本该是无比严肃的氛围此刻却被他这一动作带出了几分撒娇的味道:“严肃点。” 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此刻脸颊绯红的样子来的多可爱,魔尊把到了嘴角的笑意抿了回去,轻咳一声,道:“你说吧。” “这水,让我有种很熟悉的感觉。”黎音愤愤地拄着脸使劲掐了把自己的脸颊,这才冷下了声音,道:“我在天界的什么地方,见过或者接触过这类东西。这蚀骨水你在天界有印象么?” “并无。”魔尊思索了一番终是全无印象,道:“天界上到凌霄殿,下到无声狱,即便是最为清冷的水神殿,都不曾有过这种类似的东西,你我在天界呆了几千年,如果有的话早也该发现了。” 他说的正是黎音方才所一直疑惑的事情,黎音低下头,仔细想着或许可能有关联的地方。 “你想到什么了?”魔尊乍然一愣,随即道:“你莫不是觉得——魔界同天界除却时明面上的那一条通路,或许在什么地方还有相通的另一条路?” “很有可能。”黎音的眉头拧的死紧,“现在天界随时有可能对魔界发难,若是真有这么个地方存在你我又不知晓,到时候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黎音自己或许没发现,他终于接受了他作为魔族的身份,并且开始设身处地地为魔界的未来打算了。 想到这,魔尊暗笑了笑,并未戳破这一点。 第310章 委屈 黎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方刚找到一丝蛛丝马迹的喜悦被瞬间冲击的渣都不剩了。 凌烟做饭,说的好听那叫惨不忍睹。 没人教过他如何下厨,他就索性自己摸索着胡乱煮了炒了,左右最后熟了能吃就成,就是苦了一起吃饭的兄弟们,每每吃完不是上吐下泻就是恶心的天昏地暗,基本上每次轮到他做饭一众同修们脸色都是绿的。 黎音估摸着会不会是那时候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了,后来放着上天界的神仙不当非要当灶王爷,虽然下厨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言喻,但是起码他弹弹手指,那些饭菜马上就变好吃了。 虽然吃完了还是想吐。 想到过往种种黎音的脸都抽皱成了一团,深觉眼前的蚀骨水可能都比凌烟熬的乌漆嘛黑的汤好喝。魔尊约么也是想起了相同的回忆,紧抿的嘴角略有些抽搐。 “我们······能不去嘛!我的天啊!!”黎音捂着脸抱着一旁的门柱子,用头使劲在那上面磕了好几下恨不能把它嗑出个印子出来:“非枭怎么也不拦着他点,这个祖宗做饭哪能吃啊,要命的!!” “······”魔尊扶额,目光瞥到了不远处扑哧着飞的费力的传信鸟,心念一动,道:“那就不吃了。 “哎?”黎音一愣,道:“可是凌烟他还——” “让他们自己吃去,我们有事,恕不奉陪。”魔尊上前一揽黎音的腰,将他从那柱子前带下来,随即手指掐了个法诀幻化出了个阵法,带着黎音一齐踏了进去。 “我们可还有要紧事要做!” 既然这里有古怪,那不妨就试试看。 月宫之上,嫦娥仙子窈窕的身姿在月桂的树荫间影影绰绰,她像是在等什么人那样神色有些焦急,来回踱步间都带了几分犹豫之色。 她脚下的玉兔也感觉到了主人少有的焦虑,也只得安静地嚼着口中的月桂叶子,什么也做不了。 算时辰应该快到了啊······嫦娥仙子的双手白如凝脂,此刻正被它们的主人紧紧扣在一起,甚至因为力道过大而留下了红痕。 “嫦娥仙子。” 她期盼了许久的声音,终得在此刻响起。 嫦娥仙子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身相迎身后久违终至的人影:“您终于来了,尊者。” 在她身后古神尊逆光而来,欣长的身形背手而立在月桂边上,白发苍苍却依然俊朗无双,此刻他正抬头望着满树开的正好的月桂花,目光深邃而悠远。 “许久不来,竟又是月桂的花期了。”他扭头对嫦娥仙子轻笑笑:“许久不见了,嫦娥仙子。”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古神尊的头发是一夕间白的,这点鲜少有人知道,就在他挚友离世他却来不及相救的那一天。都道是神仙不会老,可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即便超脱了六界之外,也到底是个活着的生灵。 熟悉的身影乍然而至,嫦娥仙子眯起了眼,眼前有些禁不住的湿意,仿佛回到了那年间那些把酒言欢的日子,那年酒是好酒,友是好友,大日抛掷,不醉不归。 他们也曾有过那样鲜活的日子,也曾恣意潇洒地过活过,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守着一个几乎众所周知的秘密形单影只地独自过活。 “······啊!”委不委屈也都这么过来了,她猛然低下头用指尖拭去了眼角的泪痕,笑笑道:“抱歉,年纪大了,总是爱哭——” 她好像很久没有哭过了。 “给。”一席干净的方巾被送到她面前,她笑了笑随即接过。 “许久没来,这月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女子素来都是好颜面的,更何况是嫦娥仙子这般孤高的女神,为此古神尊并未多看她,而是缓缓走了几步后看清了周遭的环境,随即一声长叹:“也难为你,独自住了这么多年。” “习惯了,就也还好。”嫦娥仙子已然收住了方才颇有些失态的情绪,重新整理了一番仪容后跟在他身后,声音却还带着几分不稳的鼻音:“尊者可要先坐下来尝一杯月桂酿?” 古神尊闻言回过身,瞥了眼她发上不经意地落上的月桂叶子,似笑似无奈地伸手为她摘去了发间的叶子:“不了,如何也比不上当年的酒了,也就不浪费好酒了。” 声音温暖中带着抚平心魂的力量,古神尊此刻也收起了平日的尊神架子。嫦娥仙子怔愣间看他将不知何时落在自己头发上的叶子摘下来,数年不为人知的苦楚又漫上心头,眼圈抑制不住地红了半边。 压抑了太久,乍见故人,很多东西总是难以压抑住的。 “尊者······”嫦娥仙子这次再一开口,声音便已然是哽咽之声:“您终于来了——” 同样的话语,这一次说出却是再忍不住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感情。 古神尊半阖上眼,将眼前这个独自在天界强撑了许久的仙子揽入怀中,轻轻地为她理了理头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素来清冷的嫦娥仙子此刻在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您怎么才来······您怎么来的这般迟——您再来的晚一些······”嫦娥仙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往日那些自持此刻统统都抛到了脑后边:“我都不知道要如何才好的······天帝他——” 她委屈的甚至不知该如何倾诉或是从何处倾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可以像一个普通女子那般安心地撒娇和软弱,因为天终于塌不了了。 “本尊知晓。”古神尊拍了拍她的后背:“放心,天帝欺负你,本尊已经替你们揍了他一顿了。” 嫦娥仙子闻言一愣,随后破涕一笑:“凌霄殿前几日的惨状——是您?” “啊。”见她终于笑了古神尊也是宽了宽心:“早知道你听了这般高兴,本尊就再砸狠一些了。左右他那凌霄殿也该换换样子了。” 不,古神尊随即若有所思地轻哼了一声,或许整个天界都该换一换样子了。 不过那都是后话,起码是千万年后史书上的后话了。 第311章 来的真是时候 “这么多年劳你一直守在这,着实不易。”古神尊坐于月宫之中,慢慢将桌上煮着一盏热茶的火熄了,青烟袅袅慢慢飘散,正是茶煮的正好的时候。 满室茶香,味道却有些不同寻常。 “如此也好,起码还能守得此地这么多年的安稳,即便是表面上的,也足够了。”嫦娥仙子起手间优雅地为他斟了杯茶,眼见着杯中却不是茶,而是清冽的水:“这水当真神奇的紧,煮着有茶香味,酿酒有酒香味,即便是一捧白水,也带着股子清冷的味道。” “因为它,多少人送了姓名,自然特别。” 古神尊淡淡道。 “尊者此次回来,可是来取那东西的?” 嫦娥脚下一直跟着的玉兔此刻正锲而不舍地试图攀着她的腿跳进她的怀中,嫦娥略扫了一眼身下,俯身将它抱了起来,转身侧坐在古神尊身侧。 “是,也不是。”古神尊清冽的眸子直视着手中冰玉凝成的玉杯:“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只是前些日子出了那档子事情,这东西若是真还在你这,天帝再找上门来只会害了你。” “其实也不······” 嫦娥仙子方要说什么,古神尊略侧过头,抬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嫦娥仙子有些不解,随着他的目光一齐看向了门侧。 “既然来了,也没必要躲着。”古神尊道:“这里没有外人,进来吧。” 有人来了?!嫦娥仙子错愕间发觉月宫内的结界并未有丝毫的波动,为此她并未发现竟是有人闯了进来。 古神尊说的话犹如一道比天帝圣旨还有用的旨意,窸窸窣窣半响,门后有两个影子似是不那么情愿地走了进来。 嫦娥仙子睁大了眼睛,入目竟是一脸无辜的魔尊和脸色通红的黎音,古神尊早就预料到了那样挥手多幻化出了两个杯子,随即亲自为那两个玉杯斟了水:“磨磨蹭蹭的,本尊可不曾教过你们这些。” “······弟子拜见师尊。”黎音站定了后俯身便拜,如果不是他面颊上不正常的红,嫦娥仙子几乎要以为他是特地来拜见古神尊的。 还有他身后满脸严肃的魔尊。 这画面可真是多少年难得一见了,天界上古的神尊者,天界素来不与人深交的嫦娥仙子,已经堕落的魔族尊者前任酒神,和已经完全是魔族的前任月老仙君。 怎么看怎么搭的怪异。 “——两位可真是······”嫦娥仙子尴尬地笑了几声,着实不知眼下这场景该如何描述:“魔气腾腾地大驾光临啊······” “师尊,弟子不是······”黎音抬起头试图解释:“并非有意擅闯嫦娥仙子宫殿——” 都是这个一肚子坏水的魔尊,思及此处黎音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站的理所应当的魔尊,非要心血来潮试验那消威门处究竟能不能通到天界,没曾想那里竟然当真有结界相连,而且已经开了,在他毫无防备之下竟然就这样带他回了天宫,他还未回过神,眼前就是嫦娥仙子和师尊堪称十分香艳的画面,魔尊在他身后亦是有些傻了,两人走不得留不得,只得在原地从头看到尾。 “咳,”魔尊亦是有些无奈:“抱歉,本尊不是故意······没曾想尊者竟会在此处,打扰两位的······雅兴了。” 他也只是想试试看究竟能不能走通,哪知道真就这么巧,毫不费力地就过来了。 “······” 明白过来的嫦娥仙子白皙的面颊一下子红了,即便她非是凡界那般扭捏的女子此刻也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哎呀,这可真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别胡说啊魔尊大人。” 说罢还赶忙上前去拉黎音道:“我这月宫的地上来的比旁处凉的多,月老仙君身子刚好,还是别跪了,什么话您起来说啊!” “嫦娥仙子,”黎音的目光缓缓转向了她:“你怎么知道我身体刚刚见好不久?” 嫦娥仙子愕然,倒是古神尊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走到黎音面前伸手一把将他带起来:“嫦娥仙子不过关心一下罢了,阿音不必多心。能到此来你们想必也知晓了许多,师尊面前便不必再装傻了。” “师尊。”黎音顺着他的力道顺从地从地上爬起来,还连带着正了正衣冠,低下头道:“孽徒让师尊费心了。” “费心谈不上。”古神尊揉了揉他软软的头发,嘴上是对他说着目光却转向了一旁的魔尊,道:“就是你,给本尊找了多少麻烦?本尊千方百计地想把他从这场漩涡中摘出来,你倒好,平白折腾一番,又给彻头彻尾地将人拉回去了!” “尊者教训的是。”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尊竟也没有再争论:“晚辈知晓。” 乖得跟小猫似的。 “哎呀呀,你们一个一个的,都在这这是做什么啊。”嫦娥仙子看他们三个各自精彩的表情以手捂嘴笑了笑,深觉方才的大仇已报,这才悠悠道:“亏得我这月宫中没有旁的什么人,不然换个人看见你们这般,少不得要多言尊者这为师的架子大了!” 说也就是这么说,她上前搭了黎音两侧的肩头,手中轻柔的力道按下了一记法阵,压下了他一身尚不能自控的魔力:“不过两位这魔气也还是收一收吧,说不得什么时候天帝又要大驾光临我这月宫了,我只是个女流之辈,真动起手来可帮不上什么忙的。” 好像方才那个委屈巴巴大哭不已的小女孩不是她一般。 看着她娇艳如花的容貌,黎音却猛然想起了定缘珠那事刚起之时,她在司缘阁抱着兔子哭了三天,随后将吴刚伐的广寒月宫外的桂树空手劈断了的场景,一阵恶寒后打了个哆嗦。 这身手,撂倒多少个天兵天将不在话下。 “都坐吧,”古神尊回过神示意他们俩在圆桌矮矮的另外两个椅子上坐下,同师尊平起平坐多少有些不敬,黎音起先还有些犹豫,便被魔尊强摁到了座位上。 第312章 同源之水 “这种时候就别顾及那么多了,”魔尊耸耸肩满不在乎道:“左右你师尊都不在乎了。” 黎音只得乖乖坐下。 一张小小的玉桌边围坐了四位,黎音有些坐在古神尊旁边,有些想问却又不敢多言。 “阿音,不过数年不见,怎么同师尊就这般生分了?”古神尊眼观鼻鼻观心,暗叹了一声,如过往一般轻拍了拍这位爱徒的头,理了理他发上落下来的碎发,在看清了那根藤簪时手下动作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今天既然都在,话不妨便摊开了说。” 黎音放在膝上的手在那一瞬间抓紧了衣袖,他有些忐忑地望了望神色淡然的师尊和笑盈盈的嫦娥仙子,想开口又在不住地犹豫,倒是嫦娥仙子见状抿嘴笑了笑,好看的杏眼都快要弯成了一道缝缝。 “哎呀,你们师徒两个,好不容易见个面,还要在这相互干瞪着眼打哑谜,这是做什么啊!” 嫦娥仙子不紧不慢地轻敲了敲玉桌的桌面,她怀中的兔子通人性地跳上来依偎在她素白的腕子边,随即又跳了两步到黎音面前,用白白小小的脑袋拱了拱他胸前的衣服。 “月老仙君,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仙君可不曾来的这般拘谨啊。”嫦娥道。 “上次不知仙子竟是如此真人不露相,倒是我失礼了。” 黎音面色略微凝重地转向她,道:“只是仙子当知道,我已不是天界的仙君了。” “这话听着可怪难受的了,”嫦娥仙子以手拄着脸,美目盼兮流转间将手伸向了了黎音藏于桌下抓着衣袖的手上:“何必呢?” 只是她还未碰到黎音分毫,便被另一只手更快地拦了回去。 “仙子说话归说话,别动手。”魔尊只瞥了一眼就把嫦娥仙子的手拦了回去,语气也带了几分不悦。 “瞧瞧,这护食护的跟什么似的。”嫦娥仙子讪讪地收回手,摸了摸那只安静的兔子,道:“若真算辈分你们两个说不得还要称我一声姨母呢。” “抱歉,”魔尊不动神色道:“嫦娥仙子的态度从方才就来的有些突然的热情,本尊与阿音尚不清楚事情原委,难免唐突仙子了。” 黎音却不若他这般淡定。 “仙子的意思······仙子认得我的母后?”黎音瞪大了眼睛:“可是仙子从未提起过!” “如何提呢!”嫦娥仙子听他提及此事也是有些恍然,眼中有怅然若失的神情一闪而过,“何况你的母后是当年天界之中风华绝代的风主神,六界任是谁都要敬仰一句的风主,有谁不认识呢!” “仙子方才可不是这个意思。”黎音蹙起了眉头,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正低头浅抿了一口清水的师尊:“师尊,我的那些事情······您一早便知晓?” “知晓。”古神尊悠悠放下玉杯,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会去人界带你回仙山。” “可——”黎音哑然,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心头,梗住了他的唇舌让他险些说不出剩下的话:“可是即便如此,您知晓那些过往,还是教我修仙之法,叫我入天界为神······” 那这些年他和认贼做父又有什么区别?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情绪的波动使得他眼前一阵昏暗,措不及防的头晕眼花间一双温柔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膀,同时另一侧肩膀也被人用力拉起来。 他脑中浑浑噩噩,方睁开眼睛便发现师尊和魔尊正一边一个摁着他的肩膀拉着他的手臂细细地为他梳理体内的魔气,浑然不觉这个场景有多怪异,嫦娥仙子正在一旁面露关切地看着他,他一愣随即有些不自在地抽回了手。 “呃······”他低下头道:“抱歉——” “不关你的事,只是音儿你尚还不能完全操控体内的魔气,长此以往定是损害心神。”古神尊缓缓收了仙法,目光淡漠如水地扫向一旁神色有些凝重的魔尊:“你没告诉他当如何么?” “他修炼仙术太久,法门一时间扭转不过来也是有的。本想着再等些时日,现下看来却是来不及了。”魔尊皱着眉头,环顾了一圈四下有些清冷的环境:“也是这里有些东西,带的他体内压抑了许久的魔气不安分了。” 嫦娥仙子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说着,起身斟了盏方才烧好的水递给黎音,又将他身后的放于角落中的牡丹屏风挥手召了出来,屏风悄然无声地落在了黎音的身侧,为他挡下了一部分空气中涌动的无声无息的气息。 “抱歉,是我疏忽了,现在可好一些了?”嫦娥仙子欠身在黎音身前,仔细打量了他的脸色一番,见他将那盏水喝下了之后面色着实缓和了些才宽了宽心,道:“这东西初来乍到确是吃不消的——” 她话音未落,黎音拿着茶盏的手猛然顿住,他有些惊愕地紧盯着手中的杯子,像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它盯出花来一样,眼神有些怪异的吓人。 “这水——这!!”黎音惊诧间转向魔尊和师尊,却不知该问谁:“这水是——!” 这杯中之物分明同那蚀骨水的感觉一般无二,怎么能喝! 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些,第一反应是嫦娥仙子在搞什么把戏,可是他的师尊神色如常地从他手中接过了杯盏,将其轻轻扣在玉桌上:“音儿不必在意,无事的。” 听得师尊这般说,黎音也就略放下了心,只是仍有些不解,魔尊不声不响地伸手覆上那尚带着温度的杯子,一缕微弱的魔气自他掌中探出后附着在杯子上,却又在探查过后眼神幽暗了几分。 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将桌上他面前的那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这水同魔界的蚀骨水分明是同源而出,方才我们从魔界不经天魔两界的通道而直接到达了此地也证明了这一点。”魔尊淡淡道:“看来尊者与嫦娥仙子也都知晓这件事,不然怎么还会这般平静地以其煮茶而用呢?” 第313章 心结难言 月宫万年里皆来的冷清,除却一位鲜少与旁人交集的嫦娥仙子便仅剩了几只吃的胖胖圆滚滚的兔子和一棵高大的月桂树同她作伴,没有一丝热闹的气息,任是谁来也觉得坐立难安难受的紧,为此因果循环这里也就来的越发冷清。 可也正因如此,这里是隐藏秘密的最好地方。 “说起来,其实魔界的蚀骨水本也无害,只是这生于天界的东西总是难免同魔族过不去罢了。”古神尊摇摇头,道:“也不知晓你们的那几位医师是如何想的,竟然能想到把音儿扔进那池子里去。” 提及往事黎音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魔尊抿着嘴不置可否,目光少有地游移了一下:“此事是本尊的不是,若早知是他,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周章了。” “你啊,”古神尊的语气沉了沉,带了份劝解的味道:“也不必对每一位天神都如此戒备,你那小师弟凌烟,来的就讨人喜欢的多,即便那时受伤的不是阿音,是个旁的什么无辜神仙,平白遭了这么大的灾劫,也断是不该。” 像一个老父亲在耐心地全解自己的孩子那般语重心长。 “天界当年大举侵占魔界之时,可并未多虑魔界之中是否可有无辜之人。”可惜于此魔尊却是并不好说话的,之时略带生冷地回了一句:“您当年也见过魔界的惨像,本尊何故如此,您难道不明白么?” 那年的魔界,尸堆成山,血流遍野,举界上下找不到一寸未染鲜血的土地,目之所及没有活着的魔族或是其他生灵,比起昔年天界最为惨烈的赤海之战来的更为昏暗无光。 可元天尊尚知怜惜妖界子民,对于魔界的千万众生却是没有丝毫的顾及。 “······”古神尊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黎音道:“音儿,你也是这般想的?” 黎音低头不说话,有些难以言喻的神色却昭示了他的态度。 怎么想?能怎么想? 他生下来同父母一处便没有多久的时光,那些仅有的快乐日子又被人恶意抹了记忆至今无法恢复,他甚至连父母的样貌都记不得,还平白和屠戮了他子民的天界之人无知无觉地和睦相处了这么多年。 若是当年死去的冤魂有知,定会痛骂于他的无情无义,每每思及此处,就连黎音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还有些无法言说的,便是他在方才看到嫦娥仙子的那一瞬间,即便他知晓嫦娥仙子同当年之事怕是没什么关系,他也仍是无法抑制地,动了杀心。 古神尊是经历过无数战场厮杀明争暗斗的人,那一星半点的杀气即便再微弱,也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看破不说破,只是从容地将他们两个请了进来。 毕竟一个是自己的爱徒,一个是故人之子,他可不想因为那缺德到家的天帝和他的倒霉臣子就同他们闹翻脸。 “音儿。”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将黎音的思绪猛然间勾了回来,抬眼便见古神尊已然缓缓起身,背着他走向了月宫之中的另一侧,背影竟然无端多了几分落寞之感。 他愣了片刻,随即赶忙起身跟了上去。 魔尊心念一动放下杯子也要上前,这时嫦娥仙子悠然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魔尊大人先别急啊。”嫦娥仙子柔声道。 “仙子这是何意?”魔尊冷冷道,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过黎音逐渐远去的身影:“还烦请仙子借个过。” “我劝大人还是先别过去了,尊者不会伤害仙君,这点大可以放心。”嫦娥仙子轻轻摇了摇头,道:“况且仙君显然是尚有心结未解,此时让他们师徒独处也是个好时候,何不趁此机会让尊者为仙君疏散了心肠呢?大人定是也不想见仙君日日愁眉不展吧。” “······”魔尊半阖上眼,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明显再未上前半步了。 黎音很小的时候,就在刚拜入古神尊门下时,也曾有过这样不近不远地跟在师尊身后黏着到处乱走的时光。 黎音长得慢,那时也只到古神尊的膝盖往上些许,每每跟随古神尊出行却是一步一蹒跚地倔强地紧跟在后面,只要古神尊一回头,便能看见他累的憋红了的小脸。 每到那时古神尊便会轻轻笑笑,将他抱着举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中。 时间总是过得又快又慢,一转眼时间,黎音已经生的同古神尊几近差不多高了。 此时古神尊慢慢地走在前面,黎音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物是人非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些事情还是改不了。 “跪下。” 黎音犹在恍神,突然听见前面传来古神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虽不知师尊是何意,他仍是毫不犹豫地双膝跪下了。 古神尊停在了他的身前不远处,仍旧背身背着手,宽大的广袖垂在身后,长发高束于顶,同黎音记忆中那个严肃又仁慈的师尊一般无二。 “师尊。”他应声道。 “音儿,你拜入为师门下时,为师对你说过什么,还记得么?” 相近的问题他也问过白夜,得到的答案却无可言说。 “记得。”黎音面色沉静,道:“无论前路如何,皆要莫忘本心,莫忘初衷。” “嗯。”古神尊道:“那你做到了么?” “弟子于此问心无愧。”黎音仰起头,沉声道:“无论是在天界为仙时亦或是现在为魔,弟子都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曾为一己之私摒弃他人,不论初衷本心,皆坚守在心。” “那你是在怪师尊,为何当年明知你与天界不共戴天,却仍旧送你入天界为神,对么?”古神尊一语中的,道:“从刚刚见到为师开始,你的神色便不停地在躲闪。” “······” 黎音咬着牙低下头,不知该如何接下师尊这句话,答案他早在心头萦绕了千万遍,可此刻真正细究起来,却是无法言说。 师尊待他恩重如山,可是恩归恩,仇归仇,却是断不能混为一谈的。 第314章 怨否 “怨为师,对么?”古神尊平静地看着他,眉宇间甚至带了几分可以被称之为欣慰的神色在其中。 他的徒弟为数者重,可出挑的仅有黎音凌烟等人,剩下的大多云游四海做个闲散的游仙,其实说来他也是有些可惜,众弟子中他最为得意的,却是注定命中带劫又身世坎坷的玄渊。 只能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是。”黎音低着头轻声道:“即便师尊带我恩重如山,这件事······我也——” 他说不下去,只是重重地深吸了口气,才将把余下的话和一直以来的疑问问出口:“那师尊又是为何,明知我与天界有深仇,还要将我送入天界为神?” 古神尊慢慢转过身,低下头静静地凝望了片刻他这个倔强又执拗的小徒弟,黎音就那般低眉顺眼地跪在那,腰背挺得笔直,在等待自己回话的时间里埋着头把视线固定在身下的寒玉地面上,像极了当年拜师时有些害怕却还一声不吭的模样。 那一刻他的模样,就是再硬心肠的人也要磨软了,况且古神尊本就偏爱这个身世孤苦的小徒弟。 “音儿,你知道么。”古神尊的嘴角淡淡地浮起了一丝笑意,慢慢地蹲下身,蹲在了跪的一动不动的黎音身前,点了点他挺俏的鼻峰:“你的母后,至死也没有怨恨天界分毫。” 黎音整个人怔然呆住了。 这任是谁听了都会觉得天方夜谭的话,自古神尊口中说出,听着好像就不那么荒唐了。 “你的父王确实是死于元天尊之手不假,死在那场拙劣的计谋之中,你的母后虽然丢了你又失了你父王,但是你母后并不是个软弱的妇人。” 好像有个不知何处来的声音在黎音耳边不住地叨念着,你的母后,那可是战场上功勋赫赫的风主神。 “她虽憎恨元天尊,但是于那些尚不知情的天界臣民,却是从未迁怒过,甚至于到死,还在竭力维护于天魔两界的地气相平。” 古神尊略微侧开了身子,黎音这才看清了一直被古神尊挡着的,眼前的一汪碧蓝剔透的水湾,一座弯拱的桥横跨于其上,它被重重的仙光掩映着,在月宫幽暗的色调中映出了冷冷的水色,有丝丝的寒气自那水泊中透出来,正是同那魔界的蚀骨水同源而来之物! 这里已经是月宫的通天露台之上了,而这水泊所相通的,便是月宫外那棵摇曳了万年的月宫玉树。此刻水天一色,这不知是湖是泊的水湾中纵然浩大,却无一处不显清澈之感,连水底下白玉阶梯的形状和逐月的雕刻花纹都清晰可见。 从未想过月宫中竟有这样的奇景,黎音被眼前之景所震撼住了,一时间忘了回话,只呆呆地爬起来向前蹒跚了两步,似乎想要触碰那笼罩着水面的结界上温暖又熟悉的灵力。 在这地方即便这般的阴冷透骨,可那灵气却是格格不入,来的异常的亲切温暖。 这时古神尊站在他身后,一把拦住了他想要伸上前的手。 “不能碰。”古神尊沉稳的声音拉回了黎音散乱的神志:“这结界上施的可是审判之术,碰过的可没有人有什么好下场。” 审判术,自古专门用于裁决罪人的天界术法,能有权有能力修习这等高端术法的,大多为天界最为顶尖的那几位尊神。 “可······”黎音感觉自己像是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会重复这简单单一的一个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结界——” “这是你母后用最后的灵气,为六界众生设下的结界。”古神尊摸着他的头,轻声道:“很漂亮,对吧?” 黎音怔然地点了点头,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全然对眼前虚幻却又美丽的结界错不开眼。 在感受到这份灵力的时候,他心头的疑惑其实已经解了大半。设下这结界的人是那般强大又心怀仁慈,即便是威力如此凶狠的结界也丝毫没有同等的怨气或是愤怒之情。 那是他的母后,他的娘亲,他已然不记得的,却影响了他半生之人······ “你天生神魔混血,注定与众不同,背负着仇恨生活,这种滋味好受么?”古神尊慢慢闭起了眼睛:“是为师自私,想着魔界已经有了阿渊和非枭在,或许可以给你选择一个不一样人生。” “这也是,你母后所最想要看到的。” 黎音的长发遮挡住了他此刻所有的表情,他安静地听完古神尊所说的话,随即膝下一弯,颓然地跪在了这片让他险些迷茫于爱恨的湖泊之前。 月宫再冷,他也感觉不到了。 “对不起。是师尊任性妄为了,忽略了你的感受。”古神尊慢慢在他身侧坐下,黎音顺着他的动作躺在了他一侧的腿上,环抱着躯体将自己蜷缩起来,不经意已是浑身发抖。 他小时候总是这般躺着缩在师尊腿上,大了之后便喜欢躺在玄渊的腿上,大抵是从小便没有父母在身边的缘故,他总喜欢同亲近的人有些许肢体上的亲密接触,何况这还是世界上仅有的能给他安全感的两个人。 古神尊没有说话,只是将带着暖意的手盖在了他睁得大大的,却没有一滴眼泪的双眼上。 “师尊做错了,你能原谅师尊么?”古神尊轻声道。 黎音长长的睫毛在他手心中划了几翻,带着些许痒痒的感觉。 “师尊,”黎音依旧保持着那个下意识自我保护的姿势,低声问道:“我母后是如何死的?她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魔尊并未告诉过他,他直觉上猜到怕是有什么难言的变数。 “——阿渊没同你说啊。”古神尊略眯起了眼,眼中忽明忽暗:“你们两个孩子,可真是······” 一个执意想探寻真相,一个执意想将对方圈着保护着,结果只是不停地在兜兜转转。 古神尊长叹一声,只是这眼见着,一切又回到了罢了。 第315章 前因后果 过去的故事总是那么长,长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带着血,能划开世上最坚硬的外壳,刺穿那之中柔软的内心。 “当年你父王走后,元天尊下了旨意,若是风主神回到天界,那一切大可既往不咎,否则便势要屠尽魔界最后一兵一卒。” 古神尊的声音此刻带了几分冷意,听得黎音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 “当时即便有冥界的相助,魔界仍是势单力薄,风主神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瞒着阿渊偷偷回了天界,走的就是这条月宫的暗路,因为非枭不眠不休地挡在那条通路前已经数日了。” 古神尊说的好似很轻巧,黎音却没由来心底蓦地一痛,那时候非枭怕是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刚没了父王,又留不住母后,该是有多绝望啊。 元天尊是爱着母后的么?他本以为是,可仔细一想却又该不是,元天尊那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一界之主,怎么会纠缠于一个同他没什么情愫的女子,何况还是一位两个孩子的母亲? 他逼着母后回天界,怕是只为了昭告六界,背叛他的人会是何种下场,母后定然也是深知他冷硬残酷的脾气,才会背着两个孩子偷偷回天界。 那母后当日,只怕是抱着必死的心回天界的。 “······” “怎么了?”察觉到黎音的异样古神尊为他擦了擦额头,入手满是冷汗。 “没什么,”黎音侧着躺过身,将一只手挡在了眼前,不去看眼前星光萃然的结界,声音闷闷的:“只是······有些心疼阿渊和非枭。” 他本以为自己那些年过得已经够苦了,可也仅限于在遇到师尊之前,非枭和阿渊那么多年独自守在魔界苦苦支撑,又该是有多苦。 “能熬的过来,便是不苦。”古神尊道:“你可能猜到,你母后回天界做了什么?” “——”黎音几乎是片刻都不曾犹豫:“为了给父王报仇。” 这甚至都是不用猜的事情。 “对。”古神尊道:“你看过那本《战魔录》么?” 经他这么一提,黎音猛然间想起来,那书好像是被凌烟带到了魔界,还曾想交于他,可他从未翻看过。 “你的母后,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这点是本尊佩服至今的。”古神尊低着头像是在笑,可嘴角边的苦涩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 黎音看不见他的神情,可心中隐隐的担忧此刻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他猛然睁开眼睛翻过身,直视着他师尊近在咫尺的面容,颤声道:“她······她做了什么?” 凌烟曾说,《战魔录》上有记,元天尊在与魔界的大战中,曾经入魔。 古神尊一时间没有说话,黎音心底的那点不安的忐忑此刻已然放到了最大,他一手攥住古神尊的衣襟,手指几乎是不住地在痉挛着暴起了所有的青筋。 “母后她······母后她究竟做了什么啊!?” 这时候古神尊抬起头,望着眼前晶莹剔透的结界,一字一顿地,慢慢道:“她回天之后领了七十二道天雷的刑罚,被关在无声狱中时元天尊曾去过一次。” “就是在那一次,她以自身心魂为引,将你父王最后留给她的一线魔气,引渡到了元天尊身上,代价是一身修为尽费,若非嫦娥仙子搭救,她怕是便就死在无声狱之中了。” 黎音在那一刻,几乎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好端端的元天尊会突然入了魔,在战场上会突然间狂性大发将数万的天界兵将屠杀殆尽,这些即便被野史隐晦地瞒去了七七八八,也总是鲜明于纸上,明眼人一眼便能明白的。 以自身心魂为引,那是古书中都少见的禁书,提防不了又勘破不了,当时母后已然奄奄一息,元天尊又怎么会想到她会有这最后反扑的力气。 一生机关算尽,临了却为着自己的自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元天尊发了狂,算是同你父王一般的死法,这大仇算是报了,本来你母后可以回魔界,同他们两个一起生活的。” 似乎还有未尽的故事尚未讲完,古神尊长叹一口气,将最后的结局娓娓道来:“只是这一切祸端的导火线是她,你母后自觉愧对于苍生,加之所作所为尽皆为谋逆······” “······别说了······” “她尽用了最后的灵力,将此地布下了结界,为的就是不再让有知晓这条暗道者有机会为祸魔界之人······” “别说了!!”黎音突然跳起来,抓着古神尊两侧的衣袖,崩溃地红着眼大喊道:“别说了!!” 古神尊安静地看着他,神色淡然却又满是说不出的风霜之色。 “别说了······”黎音眼眶一片通红,他无力地将头抵在从来都最为敬爱的师尊胸前,颤抖着不住地呜咽:“求求您······别说了······” 这一切都来的太过鲜血淋漓,他站在这风雪的最中间,最能看到满眼的猩红,和鼻间缭绕的散不去的血腥味,那么重,几乎要将他逼得无法呼吸。 “······” 古神尊伸手揽住他不住颤抖的肩膀,安抚地顺了顺他清瘦的背,像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安慰他丢了糖果而不知所措的孩子。 可这天地太大了,丢了的糖果那么小,时过境迁这么久,又上哪里还找的回? 他超脱于红尘外太久,本以为自己已然什么都不在乎了,可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下来,让他还能感觉到,原来自己并不是放下了那些事情,只是太久了,只能过去了。 “风主神曾经同为师说过,”古神尊轻声道:“仇她已经报了,想要她的孩子们有机会可以放下那些沉重的恨意。” “为师当年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像小时候的风主神那般,光着脚满街地乱跑。” “为师便自作主张,为你选了同她一般的道路。” “到底是为师错了。” 第316章 感谢之意 兔子这种小东西,凡人养了大多是要下锅的,但是月宫里的玉兔可不能吃。这玩意生的金贵这呢,被嫦娥仙子当宝贝养了这么些年,脾气也大,此刻正它大大方方地趴在魔尊尊贵的膝盖上,把魔界的一界之主光明正大地当成了坐垫,睡得正香。 天上天下找不出来第二只这么有脾气的兔子。 魔尊僵着脸,视线下落盯着它,只是一动不动地挺着身子,高大的身形跟膝盖上那一团雪白的团子怎么看怎么不搭,一旁的嫦娥仙子想笑又不敢笑,忍笑忍得嘴角都发酸了。 她还真怕这魔尊大人恼羞成怒直接在这月宫就把她的玉兔毁尸灭迹了,啃得骨头都不剩那种。 “那个······魔尊大人啊,”嫦娥仙子讨好地赔笑道:“您要不——先歇会?这小东西被我惯坏了,别一会弄皱了您的衣服——” “······” 魔尊神色未变,嫦娥仙子却硬是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一分不愿意的味道,她刚以为自己看错了,就见那位冷面冷心的魔尊抬起了方才一直僵在身侧的手······ 她吓得刚要阻拦,结果魔尊面无表情地,为膝盖上睡着的兔子顺了顺背上白白的毛,熟睡中的兔子似有所感,略动了动用脑袋拱了拱魔尊的手,随即转了个头继续呼呼大睡。 嫦娥仙子:“······” “无妨。”魔尊转向它,手仍压在兔子的背上:“你这只兔子······” 他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换了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卖不卖?” 嫦娥仙子一个踉跄,好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没看出来,魔尊居然喜欢这种小圆毛的东西?怪不得会喜欢月老仙君了! “这个万分抱歉,不能卖啊!”腹诽归腹诽,嫦娥仙子笑都挤不出来了,只觉得今日的月宫真是无端的冷的吓人:“这月宫万年也没个人来,也就这么只兔子能陪一陪我,魔尊大人不会这也要小女子割爱吧?” 说白了,你丫就一个外来的,是敌是友尚不明了,这一上来就要抢人家的兔子,带回去指不定会不会被灶王爷送到锅里,这是什么土匪行径啊!? 魔尊皱起了眉头,似乎也是发现了内中的不妥,只是看他的表情大抵还是在思考如何叫嫦娥仙子能把这兔子送给他,嫦娥仙子后背冷汗直冒,果断地把兔子从他膝盖上抱了下来。 “哎呀!”她佯装着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使了使劲把兔子晃醒了:“都这个时候了,快别睡了,不然晚上又要闹打洞了!” 兔子通红的眼睛费力地扒开了,眼珠子动了两下随即跳到了一边上继续睡,嫦娥仙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转头对魔尊道:“抱歉啊魔尊大人,别看这小东西不大,半夜总是闹人的紧,是以白天不敢让它多睡才是!” “······嗯。” 魔尊面上不动神色,实则有些不情不愿地怀念起膝盖上方才软软的触感:“虽然都是小东西,但是魔界的那只火龙可就远比不上这个来的讨人喜欢了。” 火龙?!嫦娥仙子思索了好一会,才明白他所指的是魔界特有的那种,长着翅膀,拖着一条大长尾巴,一不开心就到处喷火的庞然大物。 那东西,可爱??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嫦娥仙子暗地里腹诽了千万次的魔尊略微叹了口气,打量了一番月宫周遭的环境,冷不防突然道:“说起来,先前仙子也说本尊与阿音合该唤仙子一声姨母,本尊倒是早不知母后昔年与嫦娥仙子私交甚好,为此从未来天界月宫拜访过,倒是本尊的不是了。” 正蹲着身子给玉兔子喂吃食的嫦娥仙子闻言一愣。 他这话其实说的本就是无理取闹,昔年魔界和天界打的势同水火,他和非枭二人在魔界忙的分身乏术,好容易大战告捷双方将将平定了下来,他又因着中了计险些功体尽费魂消魄散,折腾了这么多年才终得重回魔界,哪来的时间管你什么嫦娥仙子七仙女的。 但是有些话,现在说和以前说,总是不一样的。 嫦娥仙子慢慢站起身,用脚尖轻提了提玉兔示意它先到一边玩去,随即柔声笑道:“魔尊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是句玩笑罢了,多余的我可是担待不起的。” “当年的事,跟着如今这月宫之中的结界,即便嫦娥仙子不说,本尊大抵也能猜到一二。”魔尊的声音不经意间已是低沉下去了许多:“母后当年身死天界,各中内情本尊也仅知晓些许,唯独没猜到,她所葬身之处,便是这里。” 语气已然是阴冷得同方才那个想买兔子的时候判若两人。 其实也不怨他会多想,他探查了许久也只是知道母后最终死时并未受辱,而是在她天界的至交好友身边散了魂,可这位仙人是谁,却是半点音讯也查不出来。 嫦娥仙子现在无比庆幸自己的兔子已经跑远了不用被抓回来下锅了:“那魔尊大人若是知晓了,可是会杀到我这月宫之中,同小女子拼命,埋怨我没有拉住你的母后最终选择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 她问的飞快,句句戳在要处,魔尊默然地安静了半响,最终只是慢慢闭上了眼睛,轻缓地摇了摇头。 “不,”他道:“本尊只是,想要多谢仙子一声而已。” 嫦娥仙子惊诧的半天未能说出来话。 魔尊起身,一撩衣摆间合起手,对着嫦娥仙子无比庄重地辑了一礼:“本尊替父王和非枭,多谢嫦娥仙子当年的搭救之情。” “魔尊不可。”嫦娥仙子慌了神,脸上两步上前将魔尊扶起来,又在触碰到他玄色衣袖的时候猛然收回手:“不必如此!” “······” 魔尊不言,只是依旧平静地行完了这一礼,半响他从来时一直都沉重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带出了几分甚至可以堪称温和的笑意。 “这些年,多谢仙子所守着的这一切了。” 第317章 有人来了 开心的,难过的,放不下的,到头来都要先面对现实。 当一切的话都摊开了说之后,所有的事情就会好办很多。 众人齐聚在这由风主神的最后精血设下的碧海结界面前,众人的表情皆是有些难言的凝重,这一切都还未发生变化,只是一动满盘皆变,便要是看谁能取得这一先机。 碧海结界的最深处,藏着一个冰棺枢,若是在远处根本看不清有此物的存在,那里封存着她母亲的神体和最后一丝被嫦娥仙子死命扯留下来的元魂。 魔尊的眼神自打进了这里,便一直死死地盯着那处被挡在结界后的棺枢,黎音明了他心中所想,悄悄伸手握住了他紧攥的拳头,魔尊一言不发,回手将他的手回握得更紧。 有些疼。 “本尊今日来,本是来取这结界的盘古之匙的。”古神尊对着已然平静下来的黎音和魔尊道。 “此物先前是为师之物,后被交由了嫦娥仙子保管,那是这六界之中唯一能解这结界的钥匙。” “先前天帝来此同我讨要过此物。”嫦娥仙子抚摸着怀中的兔子若有若无地长叹了一声:“险些就那般发落了我,这倒是不要紧,但是还是赶紧想个法子将这东西带走才好,不然要是哪日天帝再来此,怕是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盘古之匙,黎音只疑惑了片刻,随即马上想起来,那是古书中曾经记载过的,能勘破世间万物的上古神物,本该是在千年前便遗失了,不想却是在这里。 想到这黎音的目光再度落在了眼前的碧海结界上,那这么说,眼下解决这一切的关键之一,皆在这月宫之中。 黎音同魔尊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惑,今日之事虽说顺顺当当解决了他们眼下的一切疑惑的所在,但总感觉太顺遂了,好像冥冥中有人在帮助他们一般。 通常这种情况,都是请君入瓮亦或是瓮中捉鳖的开端。 只是眼下暂且顾不得那么多了。 “阿音,阿渊。” 古神尊背对着他们上前半步,将手探向了那碧海结界光亮的屏障上,还未触碰便霎时间蓝光大盛,一道强劲的灵力夹裹着铺天盖地的凶暴之力席卷而来,古神尊挥手竖起一道屏障将其挡了,力量的碰撞间那股凶残的灵气与古神尊所立的屏障两两相消,轰然的皆化作了一阵粉尘烟消云散。 不愧是风主神,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这结界的力量依旧不减当年,反而在月宫阴凉的氛围之下有愈发强劲的意味。 “尊者。”魔尊早在方才灵气袭来的那一瞬间飞身挡在了黎音身前,震撼于那结界此等的威力,此刻他警惕未消,仍是紧紧地将黎音护在身后:“您想做什么?” “为师先前同天帝打了一架,”说起这件事古神尊面上没有一点为老不尊的意思在:“代价便是本尊答应他,再不插手两界这些事情。” 魔尊想都不用想便明白了,古神尊即便再超脱于六界之中,他也还是天界的尊神,为神者同当朝的天帝陛下动手,到底是触犯了天道,怕是天道已经有所干预了,他确实不能再多管这些俗世了。 这挨千刀的天道,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天天冒出来! “师尊,那您可有受伤?!”黎音一听有些急了,方从魔尊身后探出身,又被魔尊一把摁了回去。 “先别乱动。”魔尊低声道:“那结界太危险。” “不曾。”古神尊摇摇头,“只是眼下这问题,怕是须得你们两个自己拿主意。” 他转过身面向嫦娥仙子,说的话却是同魔尊说的:“这碧海结界,你们是想开,还是不想?” 魔尊与黎音俱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天界的这一端有这碧海结界的存在,魔界之人可以自由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往天界,天界之人却不能从这里到去魔界一步,所以天帝才会来此威逼利诱嫦娥仙子,千方百计想要将那盘古之匙弄到手。 但是与之相应的,若是这结界不开,那风主神的最后一丝元魂永远也无法得以释放,她也永远无法有投胎转世或是凝神再造的机会,这结界护住了她的躯体和元魂,也阻断了她的生路。 “你们怎么选?”古神尊凝视着他们二人,道:“开,还是不开?” 魔尊宽大袖袍掩盖下的手紧紧扯着黎音的手,黎音垂下眼帘,心头犹豫不决。 一边是魔界的众生,一边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母后。 若是论大义,他可以同旁人讲上三天三夜大义灭亲的道理,指出古来的圣贤有多少人为了家国大义舍小家护大家,摒弃了一己之私无怨无悔地奉献了一切,再告诉他他和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后者又是多么的可耻。 可当这事真的落到自己的头上,他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自私地想着左右魔界的那些人同他又没什么感情可言,不如就开了这结界,放母后的生魂出来。 他真的好想,好想亲眼见一见,那个从来不曾出现在他记忆中的,美丽的母后。 好在他及时清醒了过来,止住了这种荒谬的想法,他回过神,知晓魔尊也是心中有所顾虑和迟疑,他手上的力道是那么重,又好像是那么轻。 暗自下了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魔尊的手。魔尊一愣,下意识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看向他的眼神瞬间多了分惊疑之色,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放弃了。 也对,这本就是他的事情,他若是想自己做主也是该然,自己实则没权利插手。 黎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吸到了肺腑中满是寒凉之感,既然左右都是为难,那这一次,这个恶人我来做吧! “师尊,”黎音仰起头,目光中皆是不可动摇的坚定之色:“我们······” 然而就在他尚未说完之际,一声惊雷之声自苍穹之上劈了下来,古神尊神色一变,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那天雷在他身后瞬间炸开了花,力道之大在月宫冰凉坚硬的地面上砸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有人来了。 第318章 再见经年 所有人脸色皆是一变。 “有人来了,嫦娥仙子也不知会朕一声,真是显得天界多有失礼了。” 这声音熟悉到近乎恐怖,又带着雷霆万钧般的气势,所有人皆知此刻是谁来了月宫,脸上皆是有些难以言喻之色。 “天帝怎么这时候来了——?!”嫦娥仙子抱着兔子的手不经意间被她攥紧了,皱着一双纤长的秀眉急的直跺脚:“这怕是来者不善,你们······” 她倒是不怕死,只是如今魔尊和黎音都在这,话都说开了难免年轻人气血正涌着恨不得同仇人大打出手一番,此地地势薄弱连着天魔两界的地势,禁不起大的波动啊! 天帝怕是就算准了他们不能在此地大打出手,这才肆无忌惮地找上了门来。 “先别慌。”古神尊拍了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先别自乱阵脚,转头看向魔尊,道:“本尊现下只能护得住这月宫不受牵连,你们如何?” “来的这么快······他的那群狗,鼻子还真灵!”魔尊冷哼了一声,把满脸惊怒之色的黎音一把摁回了他师尊身侧:“你在尊者这里好好带着,本尊去会一会他!” 他抬腿方要出门,就被黎音眼疾手快地又拉了回来。 “我同你一起。”黎音看着他的双眼,低声道。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旁人身后才是。 在些许的怔愣后魔尊无声地直视了他半响,那双眼眸之中满是赤诚和坚定,一扫先前所有的阴霾和迷茫之色,知是他如今终是清醒了已有了自己的盘算,魔尊半是欣慰半是有些担忧地点了点头。 “那这里便劳烦尊者了。”魔尊余光扫到了一眼嫦娥仙子怀中的白兔,似乎还是有些不死心,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问题:“这兔子······当真不能卖么?” 嫦娥仙子:“······” 黎音:“······” 古神尊嘴角抽了几抽,转手将他们一把推了出去:“快去吧!!” 玩笑归玩笑,麻烦还是要面对的。 天帝有备而来,黎音一出了月宫寒玉雕刻的大门,便见着漫天的天兵天将将此地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还是他的老朋友二郎真君,天帝站在兵将的最前面,正背着手颇为悠闲地等着他们。 “许久不见了,”高高在上的天帝面上甚至还有一分可以被称之为笑意的颜色在:“魔界的尊者,还有······朕的月老仙君。” 经由他口提及这四个字,黎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从前没觉得,今日一见,才发现天帝素来稳重俊朗的面貌是那般的——可憎。 但是此刻他的心情平静的堪称一塌糊涂,甚至还忍不住想翻一翻白眼。 比黎音来的更平静是他身侧的魔尊,他面无表情甚至还颇为闲暇地理了理衣襟,同天帝一般背着手,上前道:“是啊,许久不见,不过本尊并不是很想在今天这个本该大好的日子见到你。” “哦?”天帝一挑眉,脚下一踏自云端中缓缓飞落至他们面前,好整以暇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打量了几个来回,笑道:“朕是不知,原来月老仙君和魔界尊者的关系已然亲密到了这个程度——亦或是,月老仙君知道了什么从前不晓得的东西?” 他刻意把从前两个字咬的加重了些,魔尊略略侧身挡住了他打量黎音的视线,哼声道:“知道了又如何,天界当年自己做下的好事,到底还怕人知道么?” 说罢他不屑地抬眼瞥了眼漫天的兵将,低声道:“还是天帝以为本尊会怕了你们天界的这群乌合之众?笑话,本尊当日能从这天界的重重围困下毫发无伤地出去,今日也能!” 他说的是实话也不是,这群兵将,即便强悍如二郎神他也全然不放在眼里,唯独隐忧的一点便在于这里是月宫之中,与天界和魔界的通路并不相连,若是换做天界旁的任意什么地方,那他大可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了。 只是既然天帝会来这,那怕是旁的通路也早被设下了埋伏,今日想要离开,倒真要费些功夫了。 思及此处,魔尊的眸色暗了暗,隐有杀气从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这时候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了他的肩膀,他一愣,随即便感觉到有阵阵温暖的魔气借着那只手传了过来,他眼睛略微睁大了些,回头便见黎音正对着他从容不迫地笑笑,转头便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与他并肩站在了一处。 是因为这里的缘故吧,他感觉到他似乎能使用体内现有的几分尚不熟悉的魔气了。 “——天帝陛下。”黎音坦荡地抬着头,一如往昔般地唤了一声他原本主君的名字,声音里却再无敬仰之意:“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回来了。” 他说的是我,并非是臣。 见是他出了声,天帝自方才开始一直悠闲的神色终于裂开了一道隙缝,露出了些许内中隐藏的极深的情绪出来。 “月老仙君,或者朕该唤你魔界少君?”但是很快,天帝便收起了先前不经意间的情绪,重新摆出了那副淡漠的表情:“说起来,在天界这么些年,你倒是屈尊了。” “天帝陛下,我今日站在这,并非是想同你打那些无谓的哑谜。” 黎音摇摇头,又道:“我只是想问一句,我的那些事情,师尊不说,阿渊找不到我,从没有人同我提起过。天界之中,你是不是一开始,便清楚地知晓这些事?” “你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天帝的眼眸略微眯起来了几分,道:“看在你在朕麾下效力了那么多年的份上,朕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 无论什么事情,假话或许更让人来的能接受一些,这是无数的打击之后黎音深刻悟出的道理。 他话说的平静,只是一时间风起云涌,漫天的白云都为此变了几分颜色,二郎神站在高处,细细地听着他们几番的对质,心底五味陈杂,当真不知是何等心情。 “自然是真话。”黎音轻声道:“这么多事情过去了,难道天帝陛下还觉得,有什么事情是我所不能承受的么?” 第319章 不过虚幻 四下间一时无声。 天帝定定地瞧了他半响,那目光说不清是探寻更多还是打量更多,又带了些惊讶的味道在里面。 “长进了不少。”莫了,天帝像是很欣慰于他的突然间的成长那般,慢慢地点点头,道:“终于不再躲着了。” “…………” 这话说的其实他其实没什么资格说,但是天帝确实有这个本事,黑的说成白的,还叫你挑不出错来。 “所以,陛下给我的答案呢?”黎音直视着天帝圣洁的身影,道:“真话。” “朕都知道。” 天帝这次没有犹豫或是回避,而且直接答道:“你飞升至天界的第一日,朕便知晓,你是昔年元天尊扔到下界去的那个孽障。” 所以,那些年的君臣之谊,不过是黎音一厢情愿的假象罢了,天帝一直,从未对他真正放松过警惕和戒心,十之八九连带着对他忠心耿耿的玄渊也被他算计在了其中。 在听清了这句话之后,黎音脸上有一瞬间,闪过了一丝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 魔尊皱着眉刚要上前,黎音又将他摁住了。 “陛下还真是敢说啊!”黎音自嘲地挑起了嘴角,说不上是心更冷还是这周遭越发冷下来的寒气更冷:“当年明明是元天尊筹划了那场战争,打乱了六界原有的平静,怎么到了你的口中,我们反倒成了什么妖孽孽障了?” “这话说的可是不该了,起码不该是你来问。” 天帝的目光落在了他们头顶上漫天的云层之间,带着满目深邃的色泽徘徊在云天之间:“你好歹曾经也是天界的尊神之徒,万人敬仰的仙君,你自己当初是如何憎恶魔族的,都忘了?” 他这一句反问,黎音瞬间哑口无言。 魔族皆罪孽深重,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这是天界之人都有的共识。黎音为仙君之时,也着实常常为天界如何清剿魔界而出谋划策,想的都是铲除余孽保卫山河的大义。 如今想来,甚是讽刺。 “看来二位想要问的话都问完了?” 天帝骤然发冷的声音响彻了这片苍穹,带着无上的威压自上而下地重重压下来:“那就带着这些满意的答案,束手就擒吧。” 战鼓声赫然响起,漫天的呐喊声厮杀之声瞬间袭来,魔尊不屑地翻手亮出了那把华光灿然的无名魔剑,周身的杀意瞬间高涨。 “你凭什么会觉得,”他一字一顿地对天帝道:“你的这群废物,拦得住本尊的去路?” “朕本来也不打算拦你。” 天帝慢慢后退了半步,张开双臂做了个请君入瓮的动作,道:“这里是两界的交汇之处,若是真的动起手来,遭殃的是魔界,朕可不在乎,就怕是爱民如子的魔界尊者和魔界少君该要如何取舍了。” 魔界之中,非枭提着筷子的手骤然一抖,筷子随即落在了地上。 “怎么了?”凌烟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他突然脸色大变。 “…………” 非枭并未答话,只是拍了拍手唤了人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魔族便急色匆匆地离去了。 “?” 凌烟瞧着非枭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道:“怎么啦你,这菜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啊!” 他煮的这一桌菜色香味堪称全都没有,配色也是十分的沉重难言,焦的糊的连带着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调料烧出来的色泽,任是谁也没有勇气去吃第一口。 非枭阴沉着脸,轻轻将在他眼前作乱的手抓在手心中带了下来:“不是…………方才突然有些心悸的感觉,怕是王或是阿音出事了也犹未可知。” 黎音和魔尊从来都在一处,若是一人出了事那怕是另一个也要遭殃,凌烟一听这话瞬间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伸出几根细长的手指头试着卜算起来。 很快便有魔族回来传话了:“回禀非枭大人,魔界四下找不到王或是王后的踪影,有魔看到他们离开前最后去的地方是消威门。” 消威门?! 这个地方让非枭瞬间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然而还未等他有所反应,身后的凌烟却是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屋内十分突兀。 “他们…………他们去了天界!!” 凌烟满目惊恐地看向非枭,声音都带着慌乱:“有人用术法暂时封闭了天界和魔界的通路,我能算到他们在天宫,可感知不到他们到底在哪!” “…………”非枭沉默了下来,示意那魔族先下去,转头细细思索了几番,道:“怕是消威门处有一道不为人知的通路,他们发现了还未来得及告诉我们。” “那我们赶快过去啊!”凌烟一听拉着非枭就要往过赶:“万一他们中了天界的埋伏…………” 他话音未落,屋外的天空霎时间乌云密布,伴随着阵阵的电闪雷鸣,阴沉的好像马上就要下一场瓢泼大雨。 “看现在的情况,怕是你说中了。”非枭将凌烟拉了回来:“你先别急,我猜这条通路也是只能去不能回,否则他们此刻早该回来了。” “那怎么办啊?!”凌烟一时间没了主意,急的直跺脚:“他们回不来我们过不去,即便魔尊再强,那也是禁不住长时间的大战啊!” 他永远忘不了,妖界的王何等的强劲之态,最后也败在了二郎神的车轮战术之下,战至力竭被一击穿胸。 何况还有阿音………… 他想也不敢多想,满脑子皆是黎音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的惨状,生生把自己吓出了一声冷汗。 “天界的术法么…………”非枭皱着眉头,在空旷的室内来回踱步了几番,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道:“既是暂时之法,那定有其解法,古神尊可有教过你解咒之术么?” “教过一点,”凌烟一愣,随机飞快地回想道:“但是师尊说我不适合学习咒术,为此仅仅让我学习了些简单的解咒法,我们中最擅长咒术的是阿音!” “会一些那便够了!”非枭略略松了口气,拉起他就往外跑:“那现在就必须要在天界之前抢时间了。” 第320章 兵刃相见 外面短兵相接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阵阵的轰鸣之声震耳欲聋,在空旷的广寒月宫之中显得分外突兀,嫦娥仙子有些惴惴不安地抱着怀中的白兔来回踱步着,紧攥着的手显露出了她此刻的焦急之态。 相较而言古神尊就显得平静许多,他安然地盘膝坐在结界前,分出了几许灵气护住了月宫周遭的地势,好叫他们不会因为外面太过于激烈的打斗而破了此地地势的平衡。 “尊者倒是放心他们。”嫦娥仙子叹了口气,道:“天帝显然来者不善,我们却只能躲在这月宫之中······” “权当躲个清闲,不好么?”古神尊拄着头,状似很悠闲地还笑了笑:“以前他们惹了祸事总是本尊这个当师傅的去摆平,现在也该他们自己去了。” “…………” 嫦娥仙子第一次觉得,古神尊真是亏得生了副不多见的好样貌,不然就这脾气,怕是还没修成神尊就被人活活打死了。 像是回应他们的话,外面纷乱的嘈杂声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格外凄厉的惨叫,伴随着骨血被碾压成肉酱的黏腻 “且先不说那些,尊者。”嫦娥仙子被那声音恶心得一阵恶寒,深深地担忧起这月宫今日之后还能不能住了:“魔尊倒是不怕,只是阿音他体内的魔气尚不能操控自如,再这么耗下去······” “在这样耗下去,不就是个顶好的机会么?”古神尊面不改色地反问道:“正好让他试试看如何运用这一身水到渠成的本事。” 嫦娥仙子哑然,仍是略有些担忧地望了望宫外的放向。 月宫的桂树为上古遗留的神物,在这广汉月宫之中数万年之久,银装素裹,今日又恰是月桂的花期,满树银白的玉叶随风而舞,本该是一副顶好看的景致。 但是今日便尚不成景了,因为今日的玉树上,此刻已经染满了鲜血。 天界的将士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魔尊手持魔剑面无表情地站在最前,凡是想要上前半步者,皆被他毫不犹豫地一剑斩杀。那把无名的魔剑染了鲜血,此刻正红光大声,冲天的魔气与漫天的仙气争相抗衡着,角逐着争相要分个高下。 彼时身侧突然一阵强劲的剑气带着莫测的灵力袭来,魔尊眸光一转间横剑于身前,两把锋利的剑身飞快地相碰间卷起两股强大的力量,一者清冽一者蛮横,魔尊手腕一转间将长剑在手中转了个方向,反手将剑身长长地推拉向前,带起了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 “······” 他脚下站定后静静转过头,此刻天帝正持着那把从不离身的神剑,垂下了剑尖点在地上,青光闪烁的剑身上缓缓落下了一丝血迹,只是不知是他们谁身上所流下的。 两位一界之主对视了不到片刻,便又毫不犹豫地出招颤抖在了一处,铺天盖地的可怕力量将周遭的天兵皆震退了半步。 大的去对付大的了,好像那边还剩下个小的。 “二郎神啊。” 黎音此刻正只身挡在二郎神的面前。 就在方才,天帝与魔尊交手正酣之际,二郎神手持着三叉两刃刀眼看着便插入战局,原本站于后方的黎音却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他面前,叫他手中的长刀生生收了攻势,随即便被黎音双手死死抓住了刀柄。 “不对,现在该称呼你一句二郎真君了,恭喜啊。”似乎丝毫感受不到那三叉两刃刀上传来的阵阵灵气,黎音面无表情地轻声道。 事实上,他已然魔化的身躯正被二郎神轻症的灵气所焚着,自古神魔不两力,他到今天才算真正尝到这股反噬的滋味。 却是是挺疼的,但是他不能松手。 “······月老仙君。”二郎神神色颇为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位昔日尚有几分交情,如今已然容颜大改的好友,手下也不由得犹豫了几分,却又不得不硬起心肠,冷硬道:“请你让开。” “你又不是第一日认识我,你觉得,这可能么?” 两人身侧早已形成了环绕的力量包围,黎音周身的魔气已然全数被激了起来,二郎神诧异于他所显露出的力量,周身猛然一震随即奋力地将三叉两刃刀死命地抽了回来。 就这一下,黎音的手被锋利的刀刃划得鲜血淋漓。手上乍然传来的刺痛使得他一愣,随即便又站定了方才被拉扯的甚为不稳的身形。 可比他更为害怕的是二郎神,方才就差那么一点,他身上的灵力就被黎音身上的魔气同化了。 可黎音自己浑然无觉,只是看了看尚在流血的手,轻叹了口气。 “······对不住。”二郎神咬牙道:“我无意伤你,只是你若再不让开,便休怪我不念旧日之谊了!” 黎音此刻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魔尊和天帝已然快要打到了月宫之外,只是魔尊或多或少还是在顾虑此地颇为特殊的地势,为此难免有些束手束脚,天帝的攻势眼见越发狠厉了,汹涌的灵气和魔气激荡地碰撞在一处,叫周遭的天兵们无人敢靠近分毫。 而他此刻正站在一片包围圈之中,周遭是持着利刃对着他的,昔日同他一齐战斗的兵将们,看这个架势,他们今日是插翅也难逃了。 但是······ “那便不念了就是。” 黎音的声音骤然扬起了许多,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我今日既然站在这,你觉得我还会怕什么?!这身后是我所慕之人,你现在持着刀对着他,你觉得我可能让么?” 他眼神凌厉,周身本来若隐若现的魔气此刻瞬间暴涨,那些他素来不熟悉的魔气此刻正乖顺地伏在他身边,像一只蛰伏了许久的猛虎正等待着这一刻的爆发时机。 “!!” 此刻若是再犹豫,那便是白白失了先机,二郎神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提刀冲上前,黎音侧身飞快地一躲,在第二刀以雷讯之势劈下来之前抬腿侧踢向二郎神的刀柄处,同时借着力道闪身后连连后退! 第321章 不必为难 空手对白刃总是吃亏的,但若是掌握了内中的先机,也总是有利可寻的。 二郎神的三叉两刃刀是上古时期所遗留的圣物,宝刀有灵,伴随着主人熬过了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凶险的战役。但是三叉两刃刀过于沉重,在近战之中总是有失灵巧,若遇上实力相当之人,便是吃了哑巴亏了。 彼时的二郎神喝醉了同端着酒壶和他抢酒的黎音大吐苦水,黎音撇着嘴把酒从他手里夺过来,大叫着这是阿渊刚酿好开封的陈酿,少糟蹋东西! 或许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想到,会有兵刃相见的这一天,当那柄三叉两刃刀真正对上自己的时候,黎音总有种如做梦般的恍惚感。 辅又是一击将至,黎音后退了几步,二郎神的三叉两刃刀劈在了地上,在他脚前不过方寸的地方劈开了个大坑。 黎音不是武将,并不擅近战,躲闪的这几下已是气喘吁吁,以往在战场上他全仗着一身蛮横的灵力冲锋陷阵,如今身上的魔气他用的尚不纯熟,他只得咬着牙胡搅蛮缠,二郎神往哪去他往哪挡。 “让开!!” 二郎神终是忍无可忍,横刀一刀从他的面前削过,带下了一缕轻软的发丝:“我不想伤你,你…………” 他似乎终于忍到了极限,压抑许久的强悍灵力瞬间爆发出来,将之前护了黎音许久的魔气完全压住了。 “你乖乖束手就擒,陛下那边我们会为你求情,所以你…………” 二郎神将刀立在身侧,犹自还在试图劝说他,几缕碎发扫的他面上有些痒,他下意识要抬手去拂,才反应过来他脸上当是被划伤了细细的一道,手也是没法子擦了,满手都是粘腻的鲜红。 “多谢你的好意了。”他对着二郎神轻笑了笑, “只是今日怕是没那么容易了事了。” 他们正说着,身后的魔尊正接下了天帝的一剑,侧身便落在了黎音身侧。 “你怎么样?!”魔尊惊怒地看着黎音满手的血和脸上的血痕,急道:“你——” “同那些不相干。”黎音急忙拉住他,阻止他一时情急同二郎神动手。于此同时天帝也落在了二郎神身侧,四目相对之时谁都未先开口说话。 原本肃杀的战场此时瞬间归于无声,千军万马之中所有人皆围着这四位如今六界瞩目的大人,他们脚下甚至还踩着方才厮杀之中战死的同僚们身上最后的鲜红之色。 在这一片猩红之中,突然一道素白的身影插入了战局,黎音回过头一看,竟是嫦娥仙子抱着玉兔来了。 “参见陛下。”嫦娥仙子总归现下还是天界之臣,总是还要守着天界的规矩,她匆匆地对天帝行了个不那么恭敬的礼之后,转头便一脸急色地拉过黎音四下打量。 “怎么伤成这样了?”她摸着黎音手上的伤痕一脸心疼:“我就说你不该出来的!” “······” 黎音被她有些奇怪的态度弄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嫦娥仙子明明并未阻止他如何啊! 只是还没等得及他想清楚内中的关翘,就听见对面一身血气未消的天帝冷哼了一声,道:“原来嫦娥仙子还知晓,自己是朕天界的臣子啊。” 嫦娥仙子面对着黎音,黎音清晰地看见了她的面色有片刻的凝固,随即又很快恢复如常,她嘴角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婷婷袅袅地转过身,似乎看不见脚边已然堆积如山的尸体,笑盈盈道:“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嫦娥可是从来不敢忘自己是天界之人啊。” 说瞎话都不用皱一下眉头的。 “那嫦娥仙子现在站在朕的对面,是要······”天帝声音冷冽得不寻常:“同朕为敌么?” 四下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连二郎神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嫦娥仙子却是神色不变,笑盈盈地正要回话,却感觉一只冰凉的大手在他的肩头轻缓地拍了拍。 “已经可以了,嫦娥仙子。”魔尊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不愿让人听到一般,道:“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够多了,不必让自己为难。” 此刻黎音却突然觉得耳根有些莫名地发热,随即一阵突然放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乍然喊了出来。 “阿音!?阿音!!能听到么??!” 耳朵都被震得有片刻听不到了,黎音倒吸了口气捂着耳朵揉了揉,却发现周遭的人好像都未曾听见那般毫无察觉。 这是······? “阿音!??” 那声音还在继续喊,这回黎音听清了,居然是凌烟的声音。 “哎哎!我在,你别喊了!”黎音赶忙用意念回话,又得拼命地保持住面不改色,生怕叫对面的二郎神和天帝看出破绽:“在呢在呢!” “那就好!”那头的凌烟松了口气,又道:“你们现在是不是在月宫里啊?” “对。”黎音听他语气有异,道:“你怎么知道?” “回来再跟你解释!”凌烟的声音很急,像是有人在他后面使劲撵着催他赶快说一般:“听我说!!” “嗯。”此刻嫦娥仙子正站在他们身前,喋喋不休地正同天帝周旋着什么,黎音不着痕迹地一手拽了魔尊的衣袖,防止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你们必须赶快从月宫里出来!”凌烟在那一头道:“去天宫的随便什么地方,快!!” 啊? 黎音的目光环过周遭重重的包围,有些头大。凌烟说的轻巧,问题是他们现在脱身都难,天界的旁处定也是戒备重重,哪能说去就去啊?!逗我呢!? 但是眼下他不敢放松分毫,他虽然看不清魔尊身上是否有伤,却能清楚地听见他较往常更为粗重了许多的喘息声。若不掩饰不住了,他不会流露出如此的疲态。 “陛下,”嫦娥仙子不知说了句什么,原本甜美的声音骤然间拔高了许多,黎音本来就心虚,被她吓得猛然回了神:“有件事,请陛下待嫦娥安排妥当之后,再同您请罪吧。” 第322章 巧变 请罪?! 黎音听了半截听得一头雾水,猛然见嫦娥仙子转过身,将怀中的胖胖的白兔一把塞到了自己怀里。 措不及防怀里一沉,黎音瞪着眼睛看看这兔子又看看她,全然不懂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嫦娥仙子若是还想玩什么花样,那大可省了。”天帝的声音在她身后 天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但是显然已然有几分不耐烦了。 “魔尊大人同嫦娥讨的,便是再不情愿那嫦娥也得割爱才是。”嫦娥仙子娉婷的身子缓缓同黎音施了一礼,黎音一头雾水地只得抱着兔子,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显然一旁的魔尊也有些不解,但是还是在嫦娥仙子转身要离去之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回月宫里去,本尊挡得住他们,尊者也护得住你。”魔尊皱着眉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特地跑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送这只兔子。” “对啊,不然也没别的事情了。”嫦娥仙子莞莞一笑,轻轻将魔尊的手自腕间推落下去:“凡事皆不可躲一辈子,这是嫦娥的命,嫦娥自然有准备。只是这兔子是嫦娥仅有的宝贝,望魔尊和仙君能珍之爱之。” 说罢轻巧转身,面对着神色不善的二郎神和天帝,一步步走了过去。 魔尊皱着眉头没有再阻拦,只是持剑的手却是显然收紧了。 黎音刚想追上前,却听见耳侧不知何处传来了嫦娥温婉的一如既往的声音:“不要过来,等下也不要回头。” 那之中竟是有了几分决绝的味道,听得黎音一时间怔愣在了原地,待到再反应过来时人早已走的远了。 直至走至天帝面前,嫦娥才低下了那素来高昂的头,轻掀起了长裙下摆后盈盈下跪,低声道:“陛下。” “很好。”天帝沉着的面色有所缓和了,他揉揉眉下向身后招招手:“压下去吧。” 嫦娥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垂下的面庞上却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的二郎神心头一阵强烈的异样之感,随即下一秒,他飞快地带着身侧的天帝侧身猛然退了数步! “陛下当心!!!” 随着他这一声大喊,嫦娥仙子周身突然散发出一阵极为刺眼的仙光,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强悍力量席卷而来,在场之人无不瞬间挡住了眼睛,反应快者皆冲到了陛下身侧护驾,天帝被二郎神带的措不及防跄踉了几步,反应过来后却是直接一把推开了二郎神。 一片凌乱之中不知是谁带出了一声轻笑。 “蠢货!!”天帝低声的怒斥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强光来的也快去的也快,待到光芒熄灭后众人定睛一瞧,嫦娥仙子倒是好好好地跪在原地不曾逃离,只是那原本在重重包围下的魔尊和黎音,却是连人影子都不见了!! “······” 众兵将皆是愣在了原地,天帝冷着脸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好好的猎物,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被放跑了!! 嫦娥虽非天界所管辖的神仙,但到底是天界之臣,行刺谋逆之事还是底线之外做不得的,只是这二郎神的这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帮腔,着实可恶。 “陛下恕罪。”二郎神一副如梦初醒的悔恨模样翻身便跪在了嫦娥身侧:“是臣未曾发觉······” “哼!”天帝冷哼一声,冷眼瞥了他一眼:“那还不去追?等着他们自己跑回来撞进你的陷阱里么?” “臣这便去!”二郎神低头匆匆应了,随即起身转身便要离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听见嫦娥在他耳畔轻声喃呢了一句。 多谢了。 此刻的黎音和魔尊,正躲在黎音昔日的仙府司缘阁之中。 月宫虽有法阵不能回魔界,但是可以去天界旁的地方,他们方才便是被嫦娥仙子传送至了此处。 果不其然,此地也被下了禁制,虽无月宫的结界那般坚不可摧,但凭他现在尚且不纯熟的魔气,根本就解不开这法阵。 姻缘树的树影婆娑,树下坐着的两人却皆无心情去欣赏这熟悉的景色。 “阿渊,你怎么样?”黎音把兔子放到一边,焦急地跪在地上看着盘膝而坐调息的魔尊:“伤的重么?” 许是魔族的嗅觉较为敏感,虽然看不见伤处,他却总能闻见魔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方才同天帝打的那一场魔尊打的束手束脚,为此吃了许多的暗亏,眼下面色着实不大好看,只是也看不出来到底如何了。 “我无事。”魔尊缓缓吐息了几口气,睁开了方才一直紧闭着的双眼,轻声道:“你的手······” 他刚想去翻看一下黎音血迹斑驳的手掌,黎音却将手飞快地背到了身后。 “小伤不碍事。”他摇摇头道:“他们迟早要追来,你的伤不能拖,我们得想办法先离开这,总不能让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吧!” 魔尊点点头,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瞥向他背过身的手臂:“那——” “阿音!王!!听得见么?!” 突然在耳边再度炸开的声音叫两人瞬间一齐捂住了耳朵,好在在那一声之后声音明显小了许多。 “抱歉,这东西许久不曾用过了,现在能听清么?” 是非枭的声音。 “可以。”魔尊揉着额角道:“说吧。” “你们现在在哪里?”非枭在那侧问道:“小烟说你们应当是不在月宫中了?” “嗯,我们现在在月老府,就是司缘阁中。”黎音借口道:“你可有办法叫我们回去?” “······嗯。”非枭在听到月老府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有瞬间的停顿,随即他便接道:“你们在那里也好。” “方才我们探查了一番,天界现下到处是天帝设下的结界禁制,现在阿音,只能靠你了。” “我?!”黎音猛然睁开眼睛:“要我如何?” 四下的空气有瞬间的变换,魔尊目光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到了大门的方向。 这帮天界的走狗做旁的事情来得不行,闻着味道上赶着追过来倒是来得快! 第323章 最后关头 “你身上带着与我相通的魔气,这便是今日的关键所在。”非枭在那一边的声音很低,但是黎音仍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了,曾几何时,他们是一同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双生子,自然同根同源,半神半魔。 “你要我如何?”黎音轻声问道,此刻他也感觉到了紧闭的大门外已经隐约有人声传来了,说话声音稍微快了一些:“要来不及了!” “我现下就在圣地,此地是魔界之中魔气最为汇集的所在,”非枭越说越快:“我同小烟在此地划下了阵法,你试着调动你体内所有的魔气,只要能同我的魔气呼应感知到,我便有办法顷刻带你们回来。” “······好,我试试。” 黎音听了这话心里着实有些没底,眼下却又无旁的什么法子,魔尊正在他的一旁调息着,手中时刻紧握着长剑以防有人突然冲进来。他盘膝坐下后微闭上双眼,双手掐了几个法诀后捏着法印便要运功,忽然又听见那头非枭有些焦急的声音:“你切记,万不能用神族的运功之法调理魔气!” 黎音一愣,才发现自己竟是早早地便忽略了这个问题。 神魔不相容,他从来修习的都是仙气灵气的修行法门,从未接触过魔气该如何运用,难怪这么久了他都无法熟练运用体内明明强大的可以匹敌二郎神的魔气。 只是眼下······他看了一眼身旁闭目调息额头上已然有冷汗溢出的魔尊,又转过了头一声不吭,此刻不能打扰阿渊,那边只能自己来了。 “阿枭。” 尽管时候不对,但是这个称呼一出,黎音和非枭皆是都有片刻的怔神,这称呼在黎音口中分明不曾念过,此刻却像是念了千百次那般自然。 “嗯。”非枭深吸了一口气,道:“来,你听我说的,先将气息运行到百汇之中······” 黎音一一依言照做,相合的掌间丝丝的魔气不受控制的四下溢出,显然有越发强劲的架势,但是现学现卖显然来的不如往常踏实的修行那般稳定,不多时黎音便察觉脑中在不住地抽痛,同时喉口一阵腥甜之感,他勉强咽了下去,继续将魔气疏导融汇着。 “······你还承的住么?”显然那一边的非枭也感知到了黎音快要到极限的身体:“还是有些太勉强了么——” “不碍事。”黎音咬着牙道:“我还撑得住。” 魔气交汇间他感觉到有再抑制不住的血气自他的唇角流出来,他急喘了几口气将其全部汇集在掌心,此刻门外的声音已然越来越大,还有些许撞击之声,那是门外的天兵们在试图破坏方才进门时魔尊设下的防护结界。 “······” 必须快些了,马上就没时间了! 此刻黎音身上的四大灵窍已然有三处走通了,然而仅剩的最后那一处就如同曾经疗伤时那般无论如何也通不下去,黎音不信邪地加了几把力气进去,随即便被反弹的魔气激得口中一大口鲜血呕了出来,剧痛使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躺倒在地上。 只差最后一点了! “阿音!”非枭急道:“快醒醒!!” “!”身后的魔尊此刻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连忙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黎音抬起衣袖一把将嘴角的血迹全部擦了下去,他皱着眉刚想说些什么,可到底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非枭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此刻门外的结界仅剩最后一丝魔气连结,眼看着便要被门外的将士们攻破了,他们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门外之人说话的声音。 “二爷,这门已经快要开了,您看咱们是······” “不可掉以轻心!这结界本君看着或许有异,你们先小心着慢慢地将其破了,切不可心急求成,左右他们今日插翅也难逃了!” 是二郎神的声音,黎音听得分明,这分明就是在帮他们拖延时间。 只差这最后一点点······ 口中的腥气越来越重,就在他感觉周身的魔气皆要被耗空之时,魔尊的手温柔地抵在了他的背心上。 “这种时候,不要逞强了。”魔尊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同时他感觉到魔尊强大又温暖的魔气自身后缓缓流入了体内,舒缓了他由于过度耗损而几近衰竭的灵窍内里:“闭上眼睛。” 心知此时不是再犹豫的时候了,黎音深吸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魔气纷涌而入,源源不断地导向了最后的一处灵窍,随着那处闭塞了许久之后的乍然通畅,周身所有的不适尽皆瞬间被抚平了,身体变得格外的充盈轻松,这一次他清楚地感知到了,在遥远的彼端,他至亲之人与他所相通的魔气,他是那么焦急,那么担心地,等待着他们回家。 下一秒,大门轰然传来一声巨响,是结界被破除而后门外的天兵纷纷涌进来的声音。 然而他们所看到的,仅有一棵已然屹立了许久的,高大又孤寂了万年的姻缘树。 “呼——” 黎音和魔尊跌落在非枭所划下的法阵上,两人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神,连带着嫦娥仙子的那只玉兔也被一起带了过来,一旁正在护阵的凌烟见状赶忙撤了灵气,晃晃忙忙地跑了过来。 “阿音!你们没事吧!?” 黎音眨了眨眼回了神,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转头就将身侧已然白了脸的魔尊扶了起来,非枭扑上来单膝跪下本想查探一番他们二人的伤势,哪知魔尊只是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确认身旁的黎音无事了才彻底松下了一口气,随即脸色一变,一大口血喷涌而出,转头便没了意识。 黎音的瞳孔瞬间放大,惊得手抖得都不知要如何摆,魔尊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弱态,会如此,怕是真的撑不住了。 “阿渊!!” 他急急地唤了好几声,可这时候魔尊是真的不会回应他了。 “阿音你先别急!”非枭亦是皱着眉头探了探魔尊的伤势,随即脸色发沉,道:“他这伤拖不得,方才魔医们就已经在宫内候着了,我们现在马上回去!” 第325章 剖白之日 当时谁也没想到,魔尊这一睡,就是整整七天七夜的时间。 这七天发生了许多事,例如天界和魔界彻底撕破了脸,例如避世许久的灵界突然出世并宣布与冥界结盟,诸如天界之中速来不惹俗事的嫦娥仙子被不明不白地下了无声狱,等等等等。 魔尊不在,非枭近来忙的不可开交,但仍是每日都抽时间过来看看,凌烟更是恨不得日日赖在黎音身旁,撒泼打滚的本事几乎全用上了,黎音却连正眼都几乎不怎么瞧他,只是像块石头一样每日都杵在原地,也不怎么吃东西和休息,整个人几天的功夫熬瘦了一圈。 劝也劝不动,骂又舍不得,凌烟气的直跺脚恨不得揪着魔尊的耳朵直接大骂把他骂醒,问题是那又不现实。 非枭倒是不慌不忙,只是每天按时将赖着的凌烟从房间中拖出来,再命人将冷了的饭菜端下去,再换成热的送上来。 “你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非枭劝凌烟道:“何时王醒了,阿音这病也就好了。” 他说的还真是实话。 魔尊实在第八日的凌晨醒来的。 醒的时候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痛,伴随而来的是周身逐渐苏醒知觉,他慢慢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感觉腰上似乎有些许沉重的感觉。 能在这间寝殿光明正大地睡在他身上的,没有第二个人。 他费力地想抬起头,奈何这一觉睡得太久身体没力气,刚起了个头就又摔了回去,他将险些溢出口的声音强咽了回去,轻微的颤动却仍是叫黎音瞬间惊醒了。 “?!” 黎音甩了甩尚还有些迷茫的脑袋,转头赶忙看向方才使他惊醒的根源,只一眼,便对上了魔尊深邃的双眼。 “你醒了!?”黎音大喜过望,急忙起身就要叫门外候着的医者们,却由于起的太急一阵头晕眼花,又跌坐了回去:“唔······” “······你怎么了?”魔尊刚苏醒声音还很喑哑,只是黎音顾不上回答他,使劲敲了敲脑袋就对着门外大喊道:“你们快进来,他醒了!!” 这一声喊得当真是可堪称一呼百应,一时间所有的医者连带着非枭和凌烟都手忙脚乱地冲了进来,原本寂静的屋内一时间人声鼎沸,众魔医七手八脚地挨个检查了一番床上无奈地又闭上眼的魔尊,终于是放心地贺道王已然没有大碍了。 黎音一听,脚下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床上,一口极深的气被他慢慢地呼了出来,他伸出已然拆了绷带的手捂住脸,逐渐加重的喘息声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他那时候什么也听不见了,满心仅剩下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其实魔尊的伤并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他忍了这么多天,终于在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了。 “哭了?”不知过了多久,魔尊沙哑的声音再度轻轻响起:“过来。” 黎音使劲抽了两下鼻子,这才缓缓抬起头,他其实并没哭,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缓解一下乍然送下来险些崩溃的情绪。 屋内早在刚才便已经没人了,魔尊有些费力地抬起一只手伸向他,黎音将他的手握住随即紧紧握在了手中:“你睡了好久。” “嗯······”魔尊轻轻应了一声,道:“吓到你了?” 黎音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会伤的那么重。” 在天界时他甚至于都不曾注意到,原来魔尊身上多了一道这么深的伤口。 “一时不查罢了。”魔尊半垂着眼帘,道:“放心吧,他奈何不了我的。” 其实他并未说实话,那时他虽受着结界的制约,但仍同天帝打的不分上下,只因那时黎音挡在二郎神面前时背对着他们,天帝的剑那时便对准了黎音,黎音与二郎神正说着什么,显然两人都浑然未觉,那时已然来不及叫黎音躲开,魔尊只得自己只身挡在了那一剑之前。 不过这些,魔尊显然是不会告诉黎音的。 “我不放心。”黎音低着头,确实直接了当地回了魔尊的话:“你受伤了,我怎么放心。” 魔尊略微诧异间只闻黎音轻叹了口气,随即便又如最先那般,轻轻躺在了他的腰上。黎音并不是个喜欢将感情放在嘴边显露的人,为此魔尊往常也怀疑过他是不是并不在意自己,只是无路可走亦或是舍不得从前的另一个自己,使得他一度。 但是今天黎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同他说,他不放心他。 或许这个伤,受的也不全是坏事。 魔尊想到这轻笑了一下,捏了捏黎音在他掌心中的小手:“本尊的王后终于愿意把本尊放在心上了,本尊甚是欣慰······咳咳——”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声,黎音赶忙爬起来,为他顺了顺气后轻捂上了他的嘴:“叫你胡说八道不正经!乖乖躺着,先别说话了!” “是,本尊的王后下令了,本尊听话。”魔尊白着脸,挤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看来本尊日后的日子是不好过了,摊上了这么个管教严的王后······” “若是不想要,你大可以现在便把我赶出去,左右来得及。”黎音歪着头拄着脸,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我看魔尊是后悔了,巴不得我感觉滚,不然怎么刚醒过来就说个没完了?” “······”魔尊被他噎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是个带刺的。黎音原来也是个敢跟天帝互呛的,只不过安静的太久了叫人忘了那些事情,一些骨子里的东西,到底也是不会变的。 “哪敢啊。”到了魔尊只是笑笑,感受着黎音手掌心传来的阵阵温热,复又闭上眼睛。 “这魔界的一切,包括本尊,哪一样不是你的?你现在要本尊赶你去哪里?” 黎音闻言亦是抑制不住地笑起来,他用指节敲了敲魔尊的额头,将被子重新拉到了魔尊的胸口处,轻声道:“累了就睡吧,你重伤初愈,撑到现在也该累了。” “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在这里。” 第326章 血缘 好友这种东西的存在,很多时候都是用来互相伤害的。 黄泉之渡的恶鬼已经几近肃清尽了,阴森空荡荡的一片显得格外渗人,只是这丝毫不能影响冥王陛下的大好心情,因为当冥王知道魔尊一时兴起跑到天界结果还受了重伤时,幸灾乐祸地笑了好半天。 一旁禀报的泠:“······” 陛下我知道您大仇得报心里开心,只是您能别开心的这么明显么? “——陛下,”泠木着脸勉强道:“魔尊大人毕竟是受了重伤,而且天界现在动作也越来越大,您看是不是······” “咳······没事,”笑够了的冥王摆摆手,不在意道:“左右那家伙死不了,让他挨几刀长长记性,省的成天东扯西扯的到处惹事情。哎,等等——”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一拍身侧的扶手,脸上恍然大悟道:“你说,他这是不是为了他那个刚找回来的前任魔尊之子?” “或许是。”泠站在冥王身侧,仔细地回想了一番非枭同他传的讯息:“非枭大人并未明说,只是魔尊大人也非是不济之人,单凭天帝和数众的天兵天将,怕是也没本事伤魔尊大人至此。” “呵。” 冥王哼笑一声,语气全然听不出喜怒:“倒是小觑了那位月老仙君,人不大,本事还不小!” “听说魔尊大人已然昭告了魔界,要立这位前任仙君为后,现下魔族上下皆以王后之礼相待。”泠道:“魔尊和王后伉俪情深,已经快被传成一段佳话了。” “······” 冥王嘴角抽搐了一阵,有些不能理解上次来还一个嬉皮笑脸,一个半死不活的两人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从你死我活折腾到亲密无间的,虽然可以想象是古神尊同他索要的那把钥匙的功劳,但是这整件事情还是来的太过······幻灭。 “乱七八糟。”末了冥王陛下扶额有些头疼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释回来了么?” “昨日便归了。”泠颔首答道:“陛下现在要召见他么?” “不必了。” 冥王背过手,在脚下松软又泛着黑气的沙地上细细地碾上了两脚,笑道:“把冥界的护卫监管权暂且交由他与昊两人吧,你同朕去魔界一趟。” “——是。”泠闻言下意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住笑道:“陛下还是担心魔尊大人的吧?” 冥王并未立即回答他,只是眯着眼遥望着远远的黄泉之渡的彼端,那是水天相吻的一线,只余一丝微弱的棉白之色。 “认识的久了,就是只蝼蚁,也要有些舍不得的。”冥王淡淡道:“况且朕身边能相近的人不多,少了一个,就像少了很多。” 泠默然。 “本尊说了,本尊的伤已经无大碍了,这些东西给本尊······” 不耐烦的抱怨声在门开的一刹那截然而止,魔尊在看见是黎音亲自端着药碗进来时声音一下就卡了回去,随即皱着眉道:“你怎么来做这些事了?” “他们说你不喝药,我一听就直接替他们送了。”黎音耸耸肩膀,把药碗搁在了床头的桌案上:“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不喝药?凌烟十岁的时候都不玩这个了!” “······阿音你不懂。”魔尊有些头疼地坐在床上,将黎音扯着手拽到了他身侧:“那帮庸医且先都是专门医治没气了的,活的给他们这么医,哪还能好了?” “呃——”黎音一听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语:“没、没事,这药是我看着他们熬的,放的药大概······都没问题,左右——也吃不出事情吧······” 他不通药理,为此这话说的也心虚,只道魔界的医者还没胆子敢坑自己的主子,魔尊淡淡地叹了口气,将药碗接过,辛辣刺鼻的苦味蔓延开来,他眼也不眨地一饮而尽。 “你说喝就喝吧。”他放下碗道:“左右也吃不出事情。” 黎音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挠挠脸不知如何接话,魔尊打了个哈欠倚躺在床上,突然道:“你见过非枭了?” “啊?”黎音被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自然是见过了啊,有什么问题么?” “——”魔尊的目光紧盯着他不说话,黎音同他对视了半响,疑惑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打他知晓过往至今日,他尚未同非枭好好地交谈过。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手足兄弟,流淌着一般无别的,这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血。 回来的这几日也是他只顾着照看魔尊,非枭也是内忧外患忙的不可开交,说起来,虽打了数次照面,但每次所言不过三两句便匆匆结束了。 “啊······”黎音思及此处心下或多或少有些愧疚:“是我不好了——这段时间事情多的都忘了。” “无妨,他非是那般斤斤计较之辈。”魔尊面不改色道:“况且不能怪你,他这几日想也是成天追着凌烟不放吧。” 提到这个,黎音面色都有了些堪称狰狞的味道:“啊······” 岂止是成天追着,简直是恨不得别裤腰带上,走哪都要拉着,还每次都能找到全然不同的理由,合情合理叫凌烟拒绝都没法拒绝,手段堪称高明到一绝。 看他表情魔尊大抵也猜到了怎么回事,噗嗤一下乐了,笑道:“还是非枭有办法,我说怎么这几日耳根都来的清净了许多,感情他这是直接把这个祖宗制住了啊!” “你还笑呢!”黎音瞪了他一眼,道:“阿枭这日后可有苦头吃了,现在由得他这么折腾,以后可还怎么办?” 旁的他或许不了解,可这姻缘线他可是太了解了,被剪了姻缘线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有可以被称之为感情的东西,很多时候凌烟不分场合非要这屋子里煞风景地陪着他,不是凌烟傻,而是现在的他理解不了他们之间的东西为何会有这么深的羁绊可言。 第327章 搞事来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他的话把他的姻缘线剪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说现在这叫什么事!”提及当初黎音恨得牙痒痒:“现在连补救的办法都没有!!” 相较他魔尊倒是来的平静许多,甚至还有闲心顺手拿起桌上摆好的点心放到嘴边咬了一口,随即整张脸没忍住一皱,看了看手边的糕点,忍着勉强将其咽了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魔尊当真是许久没吃过这么难吃的玩意,喝苦药都面不改色的他这一回脸都快忍成了菜色:“谁做的?” “?”黎音自沉思中回过神,转头见他手中拿的那一块点心,略微诧异了下随即一脸平常道:“哦,那是凌烟给我做的,谁让你顺手就吃了?” “······” 魔尊沉默了半响,回想起以前记得的凌烟那惨不忍睹的厨艺,默默地放下了那块点心。凌烟倒是施法给这盘稀奇古怪的东西变了个味道出来,却不曾想仙法对魔族无效。 “有那么难吃么?”黎音看他方才还好好的脸色这会都多了分苍白的味道,不由得伸手也想拿一块尝尝:“听阿枭说好像还可以啊······” 魔尊果断地拦住了他:“你还是别吃了!” 黎音手掌上皆是那日留下的伤疤,即便伤口已经愈合了,可道道沟壑的伤痕仍旧留在他原本细嫩的手上,乍一摸上去粗糙无比,好在黎音本人倒是对此并不在意。 “这疤应当也不难去,我们可以想个什么办法——”魔尊摩挲着黎音的手,道。 “对,很简单。”黎音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你的魔医们建议我再去蚀骨水里泡上一日便好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看见魔尊眉头抽了一抽,他深吸了口气,低声道:“这群庸医,我早晚把他们全送到冥界挖人头去!” “虽然有人来帮忙朕很开心,但是你的那帮魔不魔鬼不鬼的玩意,朕真是不想收。” 空荡荡的寝宫中乍然响起的声音差点惊得黎音从床上跳起来,又被魔尊拉着手示意他不必害怕。 “老兄,”魔尊冷漠道:“既然来了,何必躲躲藏藏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朕见你们卿卿我我来的正浓情蜜意,若是贸然打扰了,岂不是唐突了?”那声音显然看热闹不嫌事情大,揶揄道:“魔尊大人这立了王后也不曾知会朕一声,还道你将朕忘到了脑后去了。” 说着来者终于显了形,黎音定睛一瞧,来者一身月白色的便衣,显然是刻意换过的,却丝毫掩盖不了他周身的王者之气,一头泼墨的长发被一个精致的发冠高高地束在了发顶,玲珑俊秀又不失坚毅的好看到让人有些不敢直视的面庞,看的黎音心头莫名一阵发慌。 这是······? “这是冥王。”黎音看的目不转睛,魔尊颇有些吃味地伸手弹了下他的脑袋:“回神了,小花痴。” “啊······”黎音怔怔地应了声,随即声调马上又吃惊地带起了来:“冥王陛下?!?” 他从未真正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冥界之主,虽说之前曾经有事相求过,但多少也是仗着自己月老仙君的身份,今日一见,不曾想这位执掌六界死界的冥王陛下竟是面容如此平和的人。 “初次见面,这位王后。”冥王背着手悠悠地在这寝宫中走了两步:“上次见面的时候你没什么意识,说起来这也确实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了。自我介绍一下,朕是冥王。” “冥、冥王陛下——”黎音下意识地要起身,魔尊摁着他让他又坐了回去:“你做什么?!” “你是本尊的王后,不必同他太过气。”魔尊面无表情道。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冥王倒是一点不在意那般站在原地来回打量了他们几番,嗤笑道:“瞧你这不相干的醋吃的,都能吃到朕的头上,你是有多宝贝他?” “疼老婆不是理所应当的么?”魔尊看都不看他便回怼道:“哦对,本尊忘了,你没有老婆,那就不奇怪了。” 黎音措不及防闹了个大红脸,冥王闻言挑眉,笑着摇了摇头。 不给你添点堵不行了。 “说起来,”他慢慢上前了两步,俯下身低头去看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的黎音:“王后那时拜托朕的事情,朕可是照做了。” 黎音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旧时带易云靖去镜光湖祈愿一事,那些不愿提及的旧事被猛然掀起,当即他脸色便有些沉了下来。 “嗯?”魔尊闻言亦是眉头一皱,问黎音道:“什么事情?你同他之前有过什么······” “没有。” 黎音颇为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随即甩开了他的手站起身:“冥王陛下来此找你想必是有事情,我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哎?” 黎音话音未落人已是一步走出了老远,运起了轻身之法转眼就到了门边,魔尊一声还未唤出来,他已是重重地将门一把摔上了。 冥王在一旁低着头忍笑忍得厉害,魔尊沉着脸,抬头瞪他道:“本尊才刚把他哄好两天,你是做什么了,又把他气成这么个样子?” “天地良心,”冥王举起双手示意清白:“是他自己在荷灯上施了法求朕相助的,朕好心帮忙,不过今日随便提了一嘴,哪知道他就生气了!” 说的好像自己多无奈一般。 荷灯······魔尊的脸色也阴沉了几分,大抵知道了是什么事情,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所以你是特地来给本尊和本尊的王后添堵的?” “嗯,差不多吧。”冥王想了想赞同道:“本来想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不过看你这精神奕奕的样子,估计也没什么事情了。” 说着还伸手在魔尊的胸前拍了拍:“真没事了?” “托你的福,”魔尊没好气道:“本尊就是没事,也要生被你气出事情来!” 活该!大仇已报的冥王暗自发笑,面上也几近要忍不住了。 第328章 伤 魔宫深处的花园今日的花开得正好,黎音过去时几朵娇艳正红的牡丹正随风对着他的方向恣意地摇摆着,像是在邀请他过去一般尽情地展现自己的美艳。 可是今天黎音没什么心情赏花,他闷闷不乐的俯身坐在了草地上,随手摘了朵姜黄色的夕月,放在指尖把玩了半天,在揪秃了原本便没几片的花瓣后觉得寡然无味,就又索性丢到了一边上。 真是烦的慌,他径直躺在了松软的草地上,觉得今天这天气天高云淡,却是哪哪都来的甚是碍眼。 或许是过于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眼睛有些不舒服,他眯起眼睛随即伸开胳膊盖在了眼睛上,眼前一片漆黑的同时心情也安静了许多,他躺在草地上动了动,鼻间尽是草木的香气。 “怎么一个人在这?” 今天不管是谁都喜欢不打招呼地直接出声,黎音也懒得管了,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他姿势都没动一下,闷声道:“有人来了,他当然要先顾着人才是。” “人?”来者在他身侧坐下,剑眉星目,正是非枭:“你说冥王陛下?” “嗯。”黎音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没了下文。 连黎音头上一贯上翘着的头毛都懒散散地落在了地上,彰显着它的主人真的很不高兴。非枭侧过眼看看他,翻身躺到了他身边。 “冥王陛下说什么了惹你不高兴了?”非枭轻叹了一口气:“冥王陛下和王斗嘴斗了很多年了,总是殃及无辜,若是说了什么不大入流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翻遍魔界和冥界,敢这般编排冥王和魔尊的,也就非枭这一个了。 “并非如此。”黎音捂着眼睛,听着非枭在自己身侧时衣料相擦间带出的声响:“我只是······有些不知如何才好。” “嗯?”听得黎音这么说,非枭心下盘算了几番,或多或少也大抵猜到了几分:“莫不是冥王陛下提及了你在人间相识的那位······朋友?” 他把话咽回去了半句,换了个委婉些的说辞,黎音没说话,只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沉默地点点头。 冥王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真是越发长进了,看来也是被魔尊怼的受不了开始反击了。非枭有些头疼,这两个人,不给对方找点麻烦日子过不下去。 “你也不必在意那么多。”非枭细声劝道:“这件事其实说清楚了也不关你的事情,不过是王那时候存心报复做下的一笔糊涂事,糊涂到别人身上倒也无妨,只是不想竟是你,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也来的懊悔着呢。” “······”黎音依旧不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风里的花香不经意间带了几分血腥气,他猛然睁开眼从地上翻起来,目光慌乱地转向了躺在地上看着他笑的温和的非枭,只见非枭神色平静,衣袖间露出的手臂却是缠了几圈厚重的绷带。 “你受伤了?!”黎音的火气瞬间涌了起来,不知名的怒气和掩饰不住的情绪在这一刻如数炸裂开来:“哪个混蛋敢伤你?!” “哦,这个啊。”非枭漫不经心地抬起胳膊看了两眼,又将衣袖撸了下去:“冥王大人麾下的十殿阎罗同他一起来了,一时兴起和他过了几招,一点小伤,无碍。” 黎音紧锁着眉头盯着那几缕染血的绷带,十殿阎罗他久闻大名,个个实力深不可测,非枭想也没在他手底下讨了什么好处。 “你同他动什么手啊!”黎音念叨着将他的手轻抬起来,语气虽是即为不满,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不管大伤小伤,碰了总是疼的,吃这没意义的苦头做什么?!” 听着就是个年长的哥哥在教训自家不懂事的弟弟。 非枭神色微变,想说些什么又忍了回去,只是安静地由着黎音抬着他的胳膊小心地不去触碰他的伤口,直到见他似乎想运用魔气为他疗伤,才抽回了手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你的魔气方苏醒不久,先前又耗损过多,短时间内还得安心将养着,不必为这种小事费神。”非枭淡淡道。 “可你是我弟弟,你的事哪有小事?”黎音下意识反问道,只是说完了两人俱是一愣,非枭眉心轻动不说话,黎音也是有些惊诧于自己这是突然说了什么。 周遭突然的安静了下来,两人皆是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脸,半响黎音轻轻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道:“咳······凌烟呢?怎么他没跟你一起来?” “哦,小烟啊。”非枭的手指扣了扣手臂内侧,道:“好像是生气了,在和阎罗大人打的正火热呢,我估计着冥王大人怕是已经来了这边,所以······” 所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黎音一听头都大了:“凌烟这是又跟着凑什么热闹?!十殿阎罗是他能对付的么,这、这这简直胡闹啊!” 他说着就要起身赶过去,非枭赶忙用另一只尚未受伤的手拉住他,笑道:“不必担心,来的泠大人是位很亲和的人,手下有分寸,不过对招而已。” 黎音瞟了眼他的手臂再瞟了眼他,显然对他所说的“亲和”并不相信。 “冥王大人和王虽然看着不和,但毕竟是一起从那些最艰苦的岁月中熬过来的。”非枭见劝他不动便换了个口吻:“在魔界最危难的时候也是冥王陛下站出来的,所以你当真不必担心。” “······” 果然,听了这话黎音的神色缓和了些,却仍是有些不放心:“那——那你怎么伤成这样了?” “······”这回沉默的人换成了非枭,倒不是不能说,只是来的太糟心。 总不能说是因为凌烟一见十殿阎罗来了,以为是来找茬的,上手就对着人家出杀招,自己拦阻不及只能只身挡着吧,几千年没见过血,却被心上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事情说出来太闹心了。 非枭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事瞒着他比较好。 第329章 手足至亲 “其实方才阿渊还在同我说你。”黎音叹了口气复又坐下,理了理衣摆子上揉皱的褶子,道:“也是我的过,回来这么久,都一直忘了同你好生聊聊。” “聊?”非枭眉梢一挑:“聊什么?” “呃······”黎音语顿,一时间也接不上自己挑起的这个话头,聊什么?他还真没想过。 他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半响,耳根不知不觉都红透了,非枭没忍住笑出了声,素来透露着精明的眉眼也被带出了几分柔和的味道来:“不必如此。” “啊?”黎音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你不用什么事情都要想这么多。”非枭笑了笑,道:“老实说,我们虽然是兄弟,但是这么多年没见,平常人家都要有些隔阂,何况我们又是在本就敌对的天界和魔界。” 他说的理所当然,黎音却听得有些没由来的愧疚,总觉得那些年终究是亏欠他两人良多,却是怎生补偿都无可奈何。 非枭都不用看就知道他现在是一副什么表情,也知道他肯定是又想多了,随即便回手重重地在他的头上敲了敲,声音大到能听见指节和头骨清晰的碰撞声。 “唔!”黎音紧紧捂着被他敲疼的头,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都爱往他头上招呼。 “刚说过不必多想,你这转眼就又想到了天外边,不打你打谁呢?” “!”黎音一愣,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非枭见他这样,长叹了口气,道:“王兄。” 这一声称谓,于非枭而言是久违了,于黎音而言却是从未想过的,不曾在记忆中有过分毫存在的称呼,当即黎音心下就如五味陈杂,开口想说什么便被非枭截下了。 “我知道。” 非枭的一根手指抵着黎音的嘴唇,又点了点他的脑袋,轻声道:“魔界最难的时候你不在这里,而多年以后又因着仙君的身份同我与王敌对,这些事你一直都在介意,从未放下过。” 黎音眨了眨眼,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旁的味道在,只是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由着非枭继续说下去。 “平心而论,王与我找了你这么多年,其实早都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非枭看向花园中另一侧开得正好的牡丹,凌风怒放仍不改其色:“王一直不曾告诉过你,你回来,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来的开心,当然我也是,只是你于我而言是兄长,是世上最后的血亲,但是于他而言,可能是最后的一线寄托。” 黎音品着他话里的意思,神色间带了探寻的意思,非枭缓缓上前,将额头贴在他的头上,两张如今已然极为相似的面庞耳鬓厮磨,神韵却天差地别。 “他这些年过的太累,我总想若是你能回来,他卸了这王的担子,或许还能有一段轻松的日子。”非枭道:“但是当你真正回到魔界了,他又舍不得你来吃这些苦了。” 魔界尊者,魔界之中万人之上无人能敌的存在。 可是黎音清楚的记得,那日所看到的,在这花园之中所看到的的一切,前任魔界尊者他的父王,生生死在了阴谋算计之中,至死都闭不上眼睛。 “为君者,平生天下,己身天下,所为的一切尽皆为天下之臣,风光无限之后总要承担太多不为人知的苦痛,为此,若你们之中一人有朝一日能得以伴君侧,辅佐其立德立行之时,也要在意他是否能撑起这一切,若不然,便劝他放下吧。” 昔日师尊的教导犹在耳畔,早在妖界时他便认识了这一切的到底有多苦,在人界和魔界时更是亲身体会。黎音低下头喉口发涩,非枭的呼吸吐在他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带着足以叫人抵触的距离,他却丝毫生不起厌恶的感觉。 这世上让他还能亲近的人,着实不多了。 “王兄,你回来,我们已经知足了,这是命运给我们仅剩的恩赐了。”非枭垂下眼,声音低沉,又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庆幸:“王他珍你重你,你能站在他身侧同他同仇敌忾,这已经是我们曾经求而不得的梦了,那还会有什么心情再去计较旁的什么?” “我曾经想过,或许我可以努力弥补什么,努力为你们做什么。” 黎音的声音很轻,如自言自语那般呢喃道:“只是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回来了之后,好像总是再给你们添麻烦······” 每一次,都是魔尊非枭和凌烟站出来保护他,他真正能做到的事情少之又少。 “唔······”非枭听了眉头却是舒展开了,他搭着黎音的肩膀将两人拉出了些许的距离,像是终于忍不住了那般,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啊?”黎音道。 “你怎么······你怎么——哈哈哈哈!”非枭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黎音也只有在这时候能看出他身上还依稀有一些略带着熟悉感的少年人的影子在:“那便罚你,今生今世,都不要离开魔界,不要离开我与王,好不好?” 神色莫名像极了当年那个抱着哥哥的腿缠闹的小阿枭。 “——” 黎音怔怔地看了他半响,终是也笑了:“好。” 顽石尚能开花,他也不是冥顽不灵之辈,终是在这他们儿时最为亲密的地方,重现了当年最亲密的兄弟。 远处的冥王打量了一番身侧不说话的魔尊,用手肘怼了怼他,道:“这下不着急了?你还真是养了个好弟弟好臣子,都不用你出马,直接就把你老婆哄好了!” “滚一边去。”魔尊目光都吝啬于分给他一个,仍专注地看着眼前恣意大笑的非枭和黎音:“怎么,本尊有个善解人意的臣子,有个活泼体贴的王后,你个孤家寡人,嫉妒了?不对——” 魔尊说到这突然回过头,对着冥王上下看看,道:“本尊怎么记得你好像同你那阎罗王······” “不该问的别问。”冥王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把他的嘴拍合上:“问的太多,当心老婆跟人跑了都不知道!” 第330章 熟悉的陌生人 你老婆才跟人跑了呢!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处理的。 硕大的沙盘之上,魔尊与冥王分立在两边,开始盘算着当前的局势。 “如今妖界倾覆,人界仰仗于天界,相当于天界现在以一己之力掌控着三界的局势。”冥王手中持着一枚棋子,摆放在了沙盘星罗棋布图样的中心,代表天界的那一块被术法染红了。 “而我们这边······” 魔尊在他的对立侧摆弄着手中的暗色棋子,将其放在了方才棋子的对立面,缓缓道:“魔界冥界同气连枝已是他们早就清楚的事实,而灵界的出世,与他们而言却是个未知数。”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天界手中有三界之力,我们手中亦然。”冥王双手扶在桌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沙盘上角落处那不起眼的一片:“只是相较于仅有地气龙脉可用的人界,自然是人杰地灵的灵界更为有优势,加上灵界从前并非未曾有过阵前倒戈的前车之鉴,所以天界的下一步,实则一目了然。” “灵界么——” 魔尊的面色或多或少有些凝重,当年的关于灵界的回忆总归不是那么美好的事情,伴随着太多的鲜血和惨案,他扣指在沙盘地图上的那处轻轻敲了敲,道:“可信么?” “朕处理的事情,你都不放心了?”冥王面露无奈:“行了,朕知道你信不过灵王,所以,先下手为强!” 说着,手指轻弹,将那一处颜色暗淡的地方瞬间点了颜色上去:“便是灵王想要反悔,也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胆量,付得起这个代价!” 自古兵家之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是有永远的利益。 灵界出世,位置虽未改变,结界却已然消撤。 宣告六界入世已有半月了,天界却并未有任何动静,灵王面上不动神色,心下明亮如镜,俗话说的好,天行有异必有妖。 果不其然,方刚安静了几日,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今夜的星象星月悬挂于天,月色暗淡到几乎不甚明晰,灵王径自坐在郊园之上遥望着天空,眼中神色忽明忽暗,身后缓缓走来的脚步声停在了他背后,他略微侧过眼眸,一声轻笑。 “看来灵界注定是不会安静太久了,最近的不速之当真太多了。” “灵王陛下却是一点不意外。”来者亦是轻轻笑着:“能安静地坐在这观星象,灵王陛下的心情看来是不错。” “就是可惜了这月光,如今黯淡的几近连最后一丝颜色也没有了。”灵王微叹口气,温润的面庞上浮现了些许惋惜的神色:“日光到底来的太过刺眼,远不如这月光温婉来的叫人舒服。” “日月相生,即便主人不在,也不会差的过多,灵王陛下心中有异,看此情此景自是有所不同。”他身后的人道:“那灵王陛下也不妨回过头看看,如今我的模样,陛下看的可还眼熟?” “老朋友了,这么多年早物是人非,若是你仍然一如曾经那般,朕倒是要怀疑是不是朕生的老了许多。” 话虽如此,灵王却是并未回头,只是犹在仰望着苍穹之上那些仿若遥不可及的繁星:“不过也是,原来朕以为的不过眨眼的时间,六界之中竟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些个年月了。” 也不知是在惋惜逝去的年岁还是在感叹旁的什么东西。 “年岁可欺,但是也并非全然坏事。”只闻身后一阵衣服轻微的摩擦声,似乎是身后的人缓缓蹲在了灵王的身后。 他用最为熟悉也最为陌生,此刻亦是灵王最不想听见的声音,轻轻道:“陛下当真不愿,回头看臣一眼么?” 他自称已改,由方才的我,变成了臣。 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一身的仙气,又对灵界之主俯首称臣者,翻遍六界,或许也仅此一人。 灵王闭上眼睛,用沉默掩住了眼中分明的悸动,再睁眼时已满是清明的神色,不见半分犹豫之态:“朕为何要看你?” “那看来昔日的情谊,陛下是半分不顾了?”话说的好像很伤心,实际上来人语气连半分的波动都没有,更像是只为求个印证那般平静:“臣这一趟,莫不是白来了?” “······” 良久的沉默之后,只闻灵王陛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像是晚风拂过柳枝带起的阵阵的低泣声,在这静谧的夜晚之中却显得格外幽深难测。 “朕想了天界应对灵界的千百种法子,唯独没想到,你会听从天帝的这一指令,在这一天这一刻,回到灵界来。” 他说着慢慢起身,像是将要面对世间最为残酷的分别亦或是重逢那般,将身子缓缓转过去,月光下圣洁如斯的身影欣长而立,却又纤弱的好像弱不禁风。 单膝跪于他身后的人眯起了眼睛,满目皆是他的身影。这是灵界的王,是他曾经宣誓要生生世世效忠的陛下。 可惜不过生生世世,这浅薄的一世,他便背弃了自己的誓言。当日的言之凿凿,如今回想来,尽皆诛心之言。 “······陛下。”他强迫自己回神不再为那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所动摇,俯首冷下声音道:“臣北幕,参见灵王陛下。” “罗睺星君还是免了这礼吧。”灵王面上讥讽的神色掩也掩不住:“星君早非灵界之人,同朕这一个无权无势的王上行此大礼,怕是不合天界的规矩。” “······”名唤北幕之人紧抿着嘴,沉默了片刻却依然抬起头坚定道:“不论何时臣在何处,臣的心永远向着灵界,这是当年臣对陛下的誓言,至今犹不敢忘。” “好一个犹不敢忘。”灵王冷笑半响,道:“当年星君走的时候也是头也不回,这句不敢忘,怕也只是句话罢了。” 真真假假,谁还能去再相信呢? “陛下不信任臣,臣无话可言。”北幕紧攥着拳,道:“只是请陛下一定要相信,臣从未做过损害灵界分毫的事情,从未。无论在哪里,灵界都是臣的家。” 灵王只是冷笑着,仿佛面前是一场无比拙劣的表演。 第331章 姻缘之中 “灵王?” 当魔尊和冥王重新出现在黎音面前时,黎音已经平静的见怪不怪了。 “对。”魔尊从他的背心上摘下一片不知何时沾染上去的花瓣,道:“这位灵王,在天界可有相识之人么?” “你不知道,还指望我知道?”黎音毫不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在天界多久我就在那呆了多久,这事你问我还不如去问问凌烟查查《战魔录》呢!” “并不是这个。”冥王摇头道:“小王后,你原来做月老仙君的时候,六界君王的姻缘也是你掌管的吧!” “不是。”黎音转头看向他道。 提及这事他还有些郁闷,若是帝王的姻缘他能做的了主,他还至于跟眼前这个和以前那个纠缠这么久扯不清么!想到这他心头无名火起,又狠狠瞪了魔尊一眼。 平白挨了一眼刀的魔尊自知理亏,只得摸摸鼻子不说话。 “六界之主的姻缘自有天定,姻缘册上写的分明,我无权干涉······哎?” 黎音解释到一半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嘴巴大张着有些吃惊地半天合不拢。 难道——?! “你想起什么了?”魔尊追问道:“与灵王姻缘有关之人,是不是就在天界?” “对·····对对!!” 黎音一拍大腿,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整个人瞪着眼睛傻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早怎么给忘了!这任灵王的姻缘当年因为出了岔子,我还险些被天帝那个混蛋佬儿送到你们冥界数人头去!” 那是他任仙君后出的第一次,也是最大的失误,让他懊恼消沉了好一阵。 “出了岔子?”魔尊直觉察觉到这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皱眉道:“怎么回事?你先别急,慢慢说!” “是这样,”黎音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道:“当年灵王陛下的姻缘我曾在姻缘册上看过,同他的一位叫北幕的臣子佳偶天成,我连好了红线便没再管过,只是后来新任星君飞升,我们前去道贺,醉了酒回来的晚,整个司缘阁的红线全乱做了一团,姻缘册上灵王陛下的姻缘不知被谁一剪子将姻缘线生生剪了!!” 祸不单行,他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头都要炸了,正想方设法补救时天帝竟是大驾光临来了司缘阁,见他整间屋子乱成一团,桌案上摊的分明的灵王的姻缘乱成了一团,灵王所连的另一位名姓再分辨不清楚。天帝当即大怒,罚了他闭门思过整整一千年。 那时候整个天界都以为是他酒后胡来才犯下大错,但是黎音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只是明里暗里找了这么多年,至今犹不知是谁做下的事情。 “呵。”冥王冷笑:“这伎俩朕听着可真是熟悉的紧,是你们天帝惯用的贼喊捉贼。” “你的意思是······这是天帝派人所做的?”黎音神色微动,道:“可他为什么——” 以天帝时至如今的所作所为,会做这种事情一点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图什么,给自己平白无故找麻烦?那时灵界已然避世许久了,理应对天界构不成威胁才是啊。 “问题怕是出在灵王那找不见的另一位上。”魔尊仔细思索着当年的前因后果,突然道:“你方才说······那一位叫——北幕?” “对。”黎音点点头。 “本尊怎么记得——”魔尊的神色一时间变的有些古怪难言:“天界那时飞升的星君,是不是就叫这个名字?!” “!!” 黎音瞬间僵在了原地,原来一直都在疑惑的所有疑点在这一刻彻底连成了线,他如数全明白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都说的通了!”黎音合拳打在自己的另一只手上,道:“若是那时飞升的星君是灵王陛下之前的幕僚,那天帝自然要毁尸灭迹,不能让所有人知道!” 姻缘册一毁,天界之中除却他自然再无人知晓此时,即便他仍记得这个名字,也不会再将其同那位星君联系在一起,顶多会以为不过是个不凑巧的巧合罢了。 该死!黎音恨得咬牙切齿,在天界那么多年,怎么这点事情到今天才想通! “为时也不算晚。”冥王道:“你们可还记得,那位飞升的神仙是谁?” “是······” 黎音说到这同魔尊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自己心底一般无二的答案。 “罗睺星君。” “罗睺星君不觉得今日这一切很可笑么?” 灵王背过手,站在原地凝视着眼前已然数年不见的人,声音冷然,道:“当日你走的时候,朕放下帝王的尊严苦苦挽留了你多久,而你却说······” 而你那时说,惟愿此生,再不以君臣之礼再见。 午夜梦回,这句话是多少年的噩梦,每每从梦中惊醒,他都辗转反侧再难入睡。 “臣是说过,臣至今仍不后悔那时离开了灵界。”北幕直视着眼前俊美温柔的灵王,声音都不自觉放轻缓了许多:“可是今日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灵王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转身欲走道:“今日你是天界高高在上的武神将,是天界人人敬仰的罗睺星君,朕只是灵界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小君王而已。星君请回吧,灵界太小,容不下您这尊佛爷。” 他方迈开脚步便停了下来,并非他心软了,而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北幕匆忙膝行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腕阻挡了他余下的动作。 “放肆。”灵王的声音骤然冷硬下来,却并未发狠甩掉他的手:“罗睺星君今日所作所为,逾矩了吧?” “陛下请等等。” 北幕已然由方才的单膝跪地改为了双膝一齐扣在地上,他低着头抓着灵王的脚腕,少见的显现出了些许狼狈的神色,这是他无论为武神官亦或是更早还为灵界之臣时所不曾有过的。 “请…………先不要走,听臣说完,可以么?” 紧扣的心扉乍然轰开,他深深地低下头,膜拜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王。 第332章 破镜难圆 前尘往事,镜花水月,若说转眼成空,可到底也留下了点点涟漪,十丈软红三尺纱,若说红尘,走不出,堪不破。 “你与朕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灵王并未再回过身也并未再动弹,只是保持着这个令两人实则都尴尬不已的姿势,低垂的眉眼间看不出情绪:“罗睺星君这又是何苦呢?” 晚风带着迷迭花香,在这空荡荡的夜中吹得分外悠长,北幕跪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却丝毫不肯放开抓着灵王脚腕的那只僭越的手。 “臣自知理亏,多年前犯下了糊涂事,陛下不愿听臣解释亦是该然,只是如今事关灵界与六界,还请陛下先等等。” “······你什么意思?” “今日的局势,陛下想必看的比臣来的更为清楚。”北幕抬起头仰望着灵王的背影,诚然道:“如今天界以一己之力收归三界,而魔界冥界同气连枝尚在顽抗,前些日子魔尊上天界之事想必您也听说了,若非灵界出面与冥界结盟,魔尊断然没有这般大胆。” 这话说的偏颇了,魔尊胆子大的六界就没他不敢去的地方,但是现任灵王同这任魔尊并未有过直接接触,为此对此半信半疑,但是仍是心中有疑,便先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而天帝陛下为此也甚是头疼,所以才令臣今日来此,臣不知那冥王的使臣是以何等花言巧语骗得您同其联盟,但魔界的妖邪之物与冥界的鬼怪为六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妖佞之物,惟愿陛下如今不要一错再错······” 北幕的语气很平和甚至是恳切,灵王听着却无端带了几分讽刺的意味,当即便沉下了脸:“罗睺星君莫不是以为,朕的灵界当真如此不堪一击,若是今日不接受你们天界所带来的的这份‘好意’,明日便要举界惨死了?!当真笑话!!” “非也。”北幕摇摇头:“天帝陛下一番好意,望陛下切勿受小人蒙蔽诓骗才是!” “蒙蔽诓骗?是了。”灵王轻声道:“现在便是了,有位小人在此,试图蒙蔽诓骗朕。北幕,何时在你眼里,朕成了那般糊涂与不辨是非之人了?” “······” 北幕默然,一时间没有接话,却是缓缓松开了抓着灵王脚腕的手。 他俯首跪于地上,灵王的脚步显然几经犹豫,最终还是没有直接离去。 “其实朕当年,真的想过,要去天界看看。” 灵王背对着他,一字一字轻轻道,却叫低着头的北幕仿若听到了什么惊天之闻那般,猛然抬起了头。 “您说什······” “不为别的,只想看看你过的好不好,仅此而已。”灵王闭上眼睛,现下明明是最为怡人的时节,他却感觉到了彻骨的严寒,冷的他想要裹紧所有最为厚重的衣裳:“就在刚刚你回来的时候,朕其······很高兴。” 说不震惊是假的,可此刻灵王突然的坦诚之言却叫他整个人瞬间有了种不安之感。 “陛下······”北幕咬牙方要说些什么,灵王却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就如一把尖削的刀,敲在北幕的心头上,虽然不重,却一下一个深可见底的血印,扎得血肉模糊。 “但是很多事情,还是物是人非,来不及了。” 灵王终是重新又再度转过了身,只是这一次,他的脸上连一丁点表情也没有了:“就像当年你要离开,朕劝不住你一样,今日朕要做什么,你也同样劝不得朕!” 素来平易近人的灵王,第一次面上露出了愠色。 “陛下您且······!!”北幕一听有些急了,匆忙膝行上前两步刚要再度解释什么,却见灵王不慌不忙地轻挽起了宽大柔软的素色衣袖,洁白纤长的小臂上,赫然是一片妖艳诡异的黑色花纹图腾。 结血之盟,以帝王之血为誓约,违约者当即生受五感皆失与魂消魄散之苦,若非二位王血之主一齐主动解除誓约,此咒便无解,违约者要在死前的每一刻都忍受比之于凌迟难捱千倍万倍的苦楚。 在看到那片花纹的时候北幕的脑海中轰然一空,惊得连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话都忘到了脑后。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天帝是谨慎之人,冥王亦然。”灵王淡淡道,仿若此等阴毒的恶咒并未在他身上,而是被下在了一个什么不相干的人身上:“看罗睺星君今日这般勤于劝谏,不知者怕是要以为星君恨朕入骨,迫不及待要送朕下地狱了。” “不、不是!”北幕脸上仅有的血色在此刻已然尽数褪尽了,他完没有想到灵王陛下竟然已经立下了这种阴毒的咒誓:“您······唉!” 他情急之下一把站了起来,上前伸手欲扯灵王的衣袖看个究竟,灵王却抢先一步将袖子放下随即后退了半步,挥手间一个水晶屏障竖于身前,挡住了北幕接下来所有的动作。 “事不过三。”灵王站在屏障的另一端,垂下眼去看匆忙间退开的北幕,道:“罗睺星君,朕累了,你请自便吧,朕便不送了。” “陛下!!”北幕最后一次上前,隔着屏障对着灵王道:“请您一定要相信,不论如何,臣从未存过侵害灵界的想法,臣心中亦是从未放下灵界众生,您······” “太迟了。”灵王轻缓地摇了摇头:“早在你当年离开的时候,一切便已覆水难收。” 一切又如历史的重演,两人心中皆是苦涩难言,这一次换成灵王径自离去了,任北幕在他身后不住地喊着他的名字,他也再没有回过头。 断了的线终是再接不上了,可谁都还抱有一线最后的希望以为还有机会破镜重圆,可惜不过妄念。 北幕一拳落在那逐渐消散的屏障之上,不顾自己方才挣扎间淋漓着鲜血的双手,颓然地趴在那薄薄的障壁上,这一刻,所有的希望尽皆幻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此后咫尺便如天涯。 第333章 兔子也闹绝食么 灵王已然走远了许久,北幕所在之地早已再看不到灵王离去的背影,他却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固执地仰着头,似乎在试图感受那人留下的最后一丝余温。 “不想天界冷酷闻名的罗睺星君,竟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戏谑的声音不期而至,北幕收敛起所有情绪缓缓转过头,一身白衣的财神爷白夜正打着扇子摇着,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讥讽更多还是怜悯更多。 “不必用那般眼神看我。”白夜一把合起扇子道:“我来的不久。” “久与不久,财神心中自然有数,犯不上同本君多言。”北幕的面上已然再看不出半点情绪,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可言:“财神这是戏看够了,舍得出来了?” “罗睺星君哪里的话。”白夜佯作委屈一般,手中的扇子转了一个来回,仍是被他插回了腰间:“罗睺星君铁面无私,天界之人皆是敬仰您的为人处事,在下不过区区一个小小的财神爷,发发钱同大家乐一乐罢了,旁的哪里敢多想呢!” “最好没有。”北幕冷然间瞥了他一眼,话中有话道:“希望财神大人当真是什么都没看到。” “那时自然。”白夜笑盈盈道:“只不过,在下有句话,不得不提醒一下星君大人。” 北幕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这个财神从他入天界的第一日便看不上眼,成天阴阳怪气笑眯眯的,实则脑子里皆是坏水:“说。” “星君如今是天界位高言重的重臣,有些事情当做不当做,有些话当说不能说,星君定是比我来的更为清楚。”白夜笑道,他向着北幕伸出手,手中是方才在地上随手摘的一朵灵界的野姜花,因为时间有些长了,原本黄嫩嫩的花瓣已经开始有些枯萎了。 “再娇艳美丽的花,离了养它的土地都难以生存。而星君如今依仗天帝陛下,而天帝陛下又对罗睺星君格外的青眼有加,如今正是天界除魔卫道之际,若是传出了什么不忠不义的谣言,那怕是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下场。” 说罢,那朵就在刚刚还开得正好的小花,随着他掌心窜出的一道火光,就在他的掌中瞬间化为了湮粉,自他紧合的指缝间倾斜而下:“星君是聪明人,自然不必在下多说什么。” 北幕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他半响,有隐约的杀气似是被刻意释放出来那般在他周遭环绕,又在下一秒被他如数收了起来:“那本君要多谢财神爷提醒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在与白夜擦肩而过的瞬间轻拍了下白夜的肩膀:“只是本君做事有本君的理由,若是财神爷对本君有何怀疑,大可直接去面呈陛下,本君问心无愧。只是本君不喜欢那些背后藏奸的东西,财神爷还是好自为之吧。” 白夜回以意味深长的一笑。 那便勾心斗角忙的不可开交,这边有人闲得成天和一只兔子过不去。 “吃不吃?又不吃?!吃点吧祖宗!嫦娥仙子以前都给你喂的什么灵丹妙药啊你什么都不吃!!”凌烟蹲在地上,手里举着半根胡萝卜,都快要跪着呈给眼前的小活宝了,后者却连搭理都不搭理他一下。 魔界的食物其实来的同人界和天界大同小异,只是做法各有千秋。身为灶王爷的凌烟,这回碰上了个又冷又硬的钉子。 黎音和魔尊从天界带回来的那只嫦娥仙子的玉兔,不吃东西。 养的小家伙不吃饭,这对于一个灶王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凌烟绞尽脑汁,上到胡萝卜白菜,下到炖土豆烧茄子,甚至于他研究了几天费尽心思烧出了一盘糊了的回锅肉,这高傲的兔子也是看都不看一眼。 几天不吃东西,白胖白胖的玉兔已经明显饿的清减了一圈,却仍是凌烟递什么都不吃,愁的凌烟头发被他自己抓掉了一把又一把,美艳的脸上整体愁眉不展的。 “我觉得······或许可以试试喂灵石之类的东西?”泠蹲在他旁边,犹豫了半天道。 不打不相识,小阎罗和凌烟在最初狠狠地打了一架之后莫名看对了眼,仅用了一天时间两个脾气相近的家伙就从争锋相对变成了一起去酒楼喝大酒的关系,不过结果显而易见,不那么善于喝酒的泠被凌烟灌得险些在酒楼里抄出审判令挨个审判起端菜的活的魔族。 ······咳。 “灵石?那些石头?”凌烟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那玩意能吃么?” “你的好朋友,魔界的现任王后不就是有一只火龙么?”泠想了想那日刚一来时看到非枭捧着火龙哄得很开心的模样,不住打了个恶寒:“都、都是灵物,应该······差不多吧!” “也对,可以去问问阿音!”凌烟眼前一亮一拍手跳起来:“还是你有办法,早怎么没想到呢!走走走!!” “——唉?”泠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可是我们不能入······” 他刚想说外臣照理不能入魔族内宫,谁想到他们到了宫门口后那些守卫就像没看到他们一般,拦都没象征地拦一下就放任他们进去了。 ······ 泠无语了一阵,魔界的守卫这么——随意的么? 魔尊和冥王还在商量正事,不知道是跑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寻宝去了,魔宫这两日安静的紧,黎音正百无聊赖地哄那只最近也有些没精神的小火龙,见凌烟来了赶忙同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小烟!”黎音刚叫了一声,却在看清了他身后跟着的泠后脸色微变:“七阎罗大人也来了啊······” “参见魔后。”泠对着黎音行了个冥界的平礼,抬起头后却感觉黎音看他的神色并不是那么的······友好。 “怎、怎么了么?”泠没由来有些忐忑,暗自琢磨着自己好像不曾开罪过这位前任月老仙君:“您是看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没有。”过了半响黎音道,只是语气或多或少也难免有些生硬:“七阎罗想多了。” 第334章 春天到了么 总不能说看见你,就想起你给我弟弟身上开的口子吧?只是非枭没再计较了,他还能说什么? 黎音憋着一口不是那么顺畅的气,把肉嘟嘟软软的小火龙抓在掌心里捏了捏,问道:“这么急匆匆地,是怎么了?有急事?” 虽说凌烟也不是什么太稳重的脾气,但是急成这么个狼撵一般样子的不多······好吧,起码是最近不多。 “有,有大事!”凌烟大惊小怪地把方才一直抱着的兔子举给黎音看,愁眉苦脸道:“就是你们弄回来的这个么兔子,你们谁也不管就扔给我了!结果这兔子喂什么也不吃,再饿两天估计下锅都没肉了······哎!!” 那兔子像是听懂了他说话一样扑腾了几下就从他手中跳了出去,转身就跳到了一旁错不及防的泠怀着,武者的本能使泠下意识地伸出手,结果在抱住了这么一个大肉团团之后才有些发愣。 “不吃东西?”黎音皱了皱眉头,近来他也是给折腾忘了,嫦娥仙子当初把这兔子交给他的时候叮嘱他们一定要好生照顾着兔子,结果因为魔尊的伤这事被他彻底抛到了脑后,眼下想起来不由多了几分愧疚:“我看看——” 说着他对泠那边伸出手,兔子却突然像有些害怕那样在泠的怀里缩成了球,泠有些不知所措地不知道是该把这兔子送出去还是抱着不动,正在为难的时候只听见“啊嗷——”的一声。 “嗯?” 三人皆是一愣,随即看向声音的来源——那只黎音手中的小火龙。小家伙现下正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不住地想往泠的怀中扑过去,只是黎音抓着不放手这才让它没有对那雪白的兔子下手的可乘之机。 “这是······?”凌烟有些疑惑:“它莫不是想吃这只玉兔?” 黎音闻言眉梢一挑:“不会吧,它出生到现在都是我带着的,没见过吃过活的啊!” 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泠沉则是默地低头看看兔子又抬头看了看那只兴奋的火龙,有些犹豫道:“我想,可能,该不会是······那方面?” “哪方面?”凌烟瞪着眼睛瞅着他,不解道:“你直接说啊,打什么哑谜啊?!” 倒是一旁的黎音瞬间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地把小火龙举到眼前上看看下看看,耳根已是不经意红了一片。 “就是······”大抵泠也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只得含糊其辞隐晦道:“现在魔界是春天······所以,也挺正常的——是吧?哈哈、哈······” 说完他自己的脸都已经红到了不行。 凌烟期初还有些不明白,琢磨了一会,这才倒吸了口气,满脸通红地使劲跺了好几下脚:“呀呀!!” 春天到了,万物都到了——的季节······ “咳——”不自然的尴尬寂静之后,黎音拍拍脸强迫自己先别顾着不好意思:“有可能,但是——他俩也不是一种······生灵,不会吧?” 他这话没说完,手中的小火龙便趁着这会子他不留神手上没使什么力气,从他手里一下窜了出去,跳到那团白白的团子身上,嗷嗷地叫了两声之后,便喷出了一大股火来! “哎!”泠没防备它突然来这一手,赶忙后退了两步伸手将那团已然初具规模的火团一掌拍灭,然而还是来的晚了半步,兔子雪白的毛尖尖已然有一块显眼的地方被烧焦了,兔子可怜巴巴的显然是吓到了,这回子在他的怀里抖个不停。 造反的小火龙被凌烟抓着尾巴提了起来。 黎音:“······” 好吧,看来是他们弄错了,小火龙不是看上这玉兔了,它是看上这玉兔身上肥美的肉了! “又没饿着你,怎么什么都想吃!”黎音头疼地从凌烟手中把小龙接过来,抓着尾巴吊着它摇晃了好几下:“嘴怎么那么馋啊?啊?!” “嗷呜······”小火龙没吃到肉,委屈巴巴地眼泪眼看着就要挤出来了,然而一向惯着他的黎音这回没理它,伸手划出了个小小的光球结界把它关在了里面:“哭也没用,你在里面给我乖乖反省一阵!” “啊嗷嗷!!”小火龙在结界里又抓又挠,然而黎音的魔力此刻已然基本运用自如了,这个结界虽小,它却是无论如何挣脱不开的。 “真是!”黎音把结界收入袖中,赶忙上前来看看那兔子如何了,见只是烧坏了一点皮毛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抱歉,我——”泠有些过意不去道:“方才没注意到······” 其实想来也是正常,玉兔本来就是天界少有的灵物,吃了少说也可涨千年修为,不怪这古灵精怪的小火龙见了垂涎三尺。 “不怪你。”黎音摇摇头,道:“只是眼下怎么处理?它不吃东西,这样下去也不行啊!” “阿音,我们来主要是想问,你养这个······小家伙的时候,”凌烟咽了口口水,把小畜生三个字咽了回去:“有没有不吃东西过?” “哎?好像还真有过!”他这么一提黎音倒是想起来了,小火龙刚破壳的时候带回来也是什么都不吃,后来魔尊回来带了几块不知名的灵的灵石喂他吃了,那之后他才正常地吃东西,只是如今每顿也少不了吃上那么一两块灵石。 所以这货长得那么快又越来越胖了!黎音不无嫌弃地想着。 “刚才七阎罗大人也说,要不喂点灵石试试,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可以哎!”凌烟琢磨地摸了摸兔子柔软的毛毛:“那种灵石你这里现在还有么?” “有的。”黎音说着便往魔宫深处的屋内走:“这小火龙每顿都离不开这东西,我宫里就常备了些,等下啊——” 王后的宫中便是魔尊寝宫,那哪是外人能随便进的地方,泠当即便站住了脚,这回是无论如何不肯进去了。 万一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要烂眼睛的,阿弥陀佛! 第335章 盘古之匙 灵物和他们活着的人到底是有所不同,但是同为灵物之间一般都有些相通的地方,只是这玉兔也不知到底是什么地方生出来的金贵玩意,黎音抱了一大堆小火龙平素最爱吃的那几种灵石给它,他也只是低下头嗅了嗅,随即仍是扭过头闷闷不乐地趴在一边。 “这就怪了。”黎音蹲在地上实在不解地戳了戳这兔子圆圆的屁股,纳闷道:“照理来说总会吃一样啊······这是什么情况?!” “会不会是它不吃魔界的灵石只吃天界的?”凌烟拍着脑袋道:“嫦娥仙子那么孤高的一位女神,养出来只清高的兔子也不意外啊!”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黎音下意识都想给他鼓鼓掌,可随即一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应当不是。”泠皱着眉头道:“灵石不论为何处的灵石,效用皆大同小异,问题该当不是此处才是。” 三道不同的目光此刻都汇集在这只没精打采的白团子身上,浑然不觉身后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影。 “你们在做什么啊——”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声响让三人俱是一惊,凌烟像猫被燎了尾巴一样蹭地窜起来就要上手开打,站在他身后的非枭赶忙挡在他身前将他抽扇子的手硬生生摁了回去,阻止他对着两位王上出手。 “······参见陛下。”泠在经过了短暂的怔愣后对着冥王单膝跪了下去:“陛下赎罪,方才并未——” “无妨。”冥王挥手示意他无事,泠起身后冥王有些好奇道:“这么聚精会神的,连朕与魔尊来了都不知道,你们这是忙什么呢?” 明明是你们故意收敛了声息吓我们的好不好!? 对此泠内心中腹诽了千百次,但是面上仍是恭敬道:“回陛下,是那只魔尊大人带回来的嫦娥仙子的玉兔。” “玉兔?”魔尊挑眉间才想起来好像当时是带回来了这么个玩意,不过自己一伤昏迷了几天醒了又忙于处理魔界的一大堆事务,结果就是把这小东西忘了个一干二净了,所幸还有个凌烟记得,不然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被下锅了怕是他都想不起来。 “嫦娥仙子的宝贝,但是最近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非枭说着上前将兔子轻巧地抱了起来,那只兔子在他怀里乖顺又没精打采的,怎么也看不出来是出了什么问题:“什么东西都是一口不吃,怎么也喂不进去。” 几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皆挤在这魔宫不算宽敞的回廊中,不知不觉被挤到边缘的黎音叹了口气,往魔尊身侧靠了靠,问道:“当时我记得小火龙也是不吃东西,你拿了几块灵石哄哄就好了,怎么同样的招数对这兔子不管用?” 总不会是主人不要它了它自己闹脾气不想活了吧,那也太傻了。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魔尊也是摸不着头脑:“照理说它们这类的灵物吃的东西应当差不多才对——或者说······” 他说着说着突然拧起眉头,面色突然间有了些许的凝重:“或者说,莫不是它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让它吃不下东西?” “嗯?!” 冥王闻言将手探向了非枭怀中肚子圆滚滚的兔子,方要触碰间却冷不防被一阵强劲的力道反弹了回来,他诧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头看了看魔尊,似乎明白了什么。 “陛下!?”泠慌忙上前捧起冥王的手仔细查看了一番:“可有受伤?” “无妨。”冥王摇摇头,对上前来的魔尊和黎音道:“嫦娥仙子将这兔子交给你们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她说······”黎音仔细回想着当时嫦娥仙子的话:“她说既是阿渊讨的,那她再不舍得也要割爱——” “你讨的?”冥王闻言有些好笑地看着从非枭手中接过兔子的魔尊:“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又胖又懒的东西了?” “看着可爱罢了。”魔尊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件什么特别正常的事情:“但是本尊想,嫦娥仙子的话,或许不是字面意思那般简单。”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沉默,方才将冥王的手弹开的那股力量堪称无比强劲,非是寻常仙物能达到的,若是不知是何物就贸然取之,怕是会带来麻烦。 “嫦娥仙子······” 黎音来回慢慢地踱步了两圈:“嫦娥仙子所指的,看来是这兔子肚子里她所放的东西了。阿渊同她讨的,要她割爱的东西······” 他说到这便不动了,脸上的表情定格于一种介于恍然大悟与犹豫不决之间的怪异神色,魔尊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便伸手捂住眼睛,随即一声长叹。 “到底是把这个麻烦推回来给我们了啊——” “什么啊?”听得云里雾里的凌烟用手肘捅了捅非枭,后者也是难得的一头雾水,冥王倒是琢磨出来点味道来,只是看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难看的脸色,还是并未先开口。 “早晚都是要我们选择的,只怕嫦娥仙子那时候冒死冲出来,为的也是如此。” 黎音的声音较之方才更来得沉重了些,他走近了冥王身前,轻轻顺了顺兔子头上那处短短的绒毛:“真是委屈你了。” 嫦娥仙子手中最为重要的,值得她以命相托相护的,唯有一样,便是这兔子肚子中的盘古之匙了。 玉兔当然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因为它肚子里装着这么个充斥着灵气的上古神物,哪里还容得下其他的吃食。怕是方才小火龙也是感受到了它肚子里东西的无穷灵力,才会下意识地想一口火将它烤来吃。 “盘古之匙啊——”终于理清了前因后果的冥王半眯起眼睛,慢慢地念着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嫦娥仙子也真是走投无路了,竟会想到把宝物藏在兔子的肚子里。” 说话间黎音已是运起了术法,淡淡的光晕自他掌中扩散开来,他抚上兔子的肚子,上面无形的结界同他手中的光芒相抵触,在一阵不轻不重的激荡之中黎音的手猛然一扣,玉兔肥胖的身子随他的动作整个抽搐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黎音再摊开手时,手中已是多了一把金光灿然的钥匙。 第336章 猪队友 黎音不善武但独精术法,如今他一身强大的魔气已然可以运用自如,设在这兔子身上的小小术法他甚至都不需要动什么力气。 乍然一见这把钥匙,除却冥王魔尊外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盘古之匙,纵然它明面上有多少光丽的色彩,藏在它背后的永远是腥风和血雨。每一件上古神器的出世都意味着六界又要被掀起滔天巨浪,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原来这就是盘古之匙啊——” 凌烟自那美丽夺目的光芒中回过神,咂咂嘴小心地伸手试探道:“当年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现在看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非枭的神情却不如他那般轻松了,他将怀中终于有了些精神的兔子放下,那兔子脚一沾到地面就飞快地拔腿奔向了那一大堆五颜六色的灵石,站在灵石前的泠赶忙侧过身给它让了个路,兔子一头栽进那灵石堆里便开始大快朵颐地吭哧吭哧地吃起来。 先前被灵力阻隔它感觉不到饿感,如今那些在他体内作祟的东西被黎音拿了出来,这么多日不曾进食,这兔子见到吃的不发疯才怪。 “还真是饿坏了······”泠半张着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嫦娥仙子也是够狠心了——” 能把这么重要的神器喂给陪伴了自己几千年的玉兔,不得不说,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嫦娥仙子狠不狠心我不知道,”非枭摇摇头:“在下只知道,现在天界要比我们来的更为头疼了。” 那一条通道本来在魔界尚不知情的情况下天界尚可有一线先机,如今魔界不仅知道了,还将唯一可解那碧海结界的盘古之匙拿走了,等于现在这先机掌握在了魔界手中,天界本就落于了下风,加之灵界现如今的态度明朗,天帝的头怕是要犯疼好一阵了。 “······” 黎音低着头没说话,只是一直呆呆地捏着那把钥匙,他们说了半天才发现拿着钥匙的破局之人压根就没发声,魔尊神色一动,缓步上前单手揽住了他的肩膀,非枭一见这架势赶忙扭头带着凌烟就走,冥王也耸耸肩示意泠先出去别在这当碍眼的。 转瞬之间这之中就剩了他们两个,左右他们早也就习惯了。 魔尊的手附上黎音的手将那把钥匙轻巧地取了下来,反掌间收在了袖中。他俯首在黎音的发顶上轻吻了吻,道:“别想了。” “······嗯。”黎音慢慢闭起眼睛,心底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没事,只是······” 只是我真的,很想见母后一面罢了。他深知自己并不能真的这么做,只是当一切有了选择时,明知不可为的事情也好像可为了。 魔尊知晓他心中所犹豫的事情,双臂一扣将他抱得更紧了:“无事,我同你保证,会让你见到她的。” 无关风月,这一瞬间当真只剩下了最后的难言情愫。 “你说阿音和魔尊成天有事没事就这么腻歪着,不会烦么?” 当够了多余的人的凌烟这回终于开了窍,思前想后觉得实在气不过,抓着非枭的衣领子把人拽到面前来,气呼呼道:“都怪那个魔尊,阿音现在天天都不理我了!” “小灶王,听你这话说的有意思。”冥王在一旁听得好笑,不住摇摇头道:“人家两个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变的这般无趣碍眼了呢?” 他原是打定主意要逗逗这个不解风情的小灶王爷,岂料凌烟一转眼像是看怪物那样上下看了他好几眼,道:“那冥王陛下若是觉得这般好,怎么不见冥王陛下立了王后或是另有道侣?” “······”冥王一下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身旁猛然间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想是非枭忍不住又怕失了礼节才不得不佯装成咳嗽。他们是无语,凌烟却是真正不解,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真是,我好端端的兄弟,就这么栽你们手里了,真是越想越生气!” “那你还是赶快不要想了!”非枭赶忙打了个哈哈,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冥王陛下总归有他自己的考量,这些事情哪是我们能多说的啊!” “切!”凌烟不屑的撇撇嘴,道:“冥王魔尊,一个管妖魔的一个管鬼怪的,你们怎么不成一对呢,还省的去祸害旁人了!” 冥王:“······” 泠:“······” 非枭这下不说话了,他正忍笑忍得肚子发疼,这话要是让屋里那两个正温存的人知道了,也不知道会是谁先跳出来跟凌烟绝交然后再跟冥王大战个三百回合。 也不怪凌烟看不上这两位一界之主,到迄今为止他所见过的所有一界之主愣是没有一个靠谱的,天帝满肚子的黑水坏点子,魔尊成天不是缠着阿音就是找着给天帝添堵,冥王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哪有个正经的! 左右他放肆丢的是天帝的人,凌烟对此表示心安理得,丢呗! “······回头朕真的要和魔尊好好商议商议,他立王后没问题,但是王后娘家的人可是一个不能惹。”冥王扶额彻底被凌烟搅得无话可说了,一旁的泠也是面露尴尬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冥王听见声响瞟了他一眼,道:“冥界是亏到你了还是欠了你的,叫你成天这么愁眉苦脸的天天叹气?!” 浑然不知自己哪里踩了马蜂窝的泠满脸无辜,又不好直接同陛下对着干,只得颇为委屈巴巴地扯着手,低声道:“臣只是觉得,冥界好像确实需要一位王后了······要不您看看中意了哪家的姑娘公子,我们几个去······” “噗——”他这话没说完,非枭是终于忍不住了,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身体还不住地在颤抖,显然是憋笑得狠了。 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冥王的脸色也终于在这一刻,不负众望地黑了。 第338章 你是狗皮膏药么 两情相悦之际的如胶似漆总是让人心生暖意的,只是一旦两个人分开亦或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再黏着可就没什么太好的感觉在了。 前者如黎音和魔尊,后者如灵王与北幕。 “…………罗喉星君留步。”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发现这人跟在自己身后像个黏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之后,灵王陛下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忍不了了。 此刻正是收获的时节,大片成熟的作物在地里等待着收割,灵界辛勤的众人们正在各自的耕地上劳作着,灵王陛下也挽起了裤脚,穿着一身轻便的衣裳提着镰刀,突然听见身后有些声响,转头便看见了身后不远处的罗喉星君也穿了一身劳作时的简布素衣,低着头翻土翻的正好。 “………………” 北幕闻言抬起头,对着灵王不甚在意地笑笑,道:“陛下既然在此,那臣在此也是理所当然,谈何留步与否呢?” 全然忘了前几天给过他多少难堪,把不要脸的狗皮膏药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不需要,也没必要。”灵王颇为懊恼地发现自己早些年竟然没发现此人的脸皮如此登峰造极:“朕可支唤不起堂堂的天界星君,星君在天界若是无事可做大可以去人界亦或是旁的什么地方赖着去,何必成天缩在朕这又偏又远的灵界?” 他说的是实话,不过听人劝就不是北幕了,尤其是灵王的话,他才不听呢! “陛下这又是哪里的话?” 北幕说着又俯首下去,一挥镰刀将大片的麦子收割下来,转手就扔到了不远处堆的高高的麦子堆上。身为武神他的双臂孔武有力,这一套动作做得堪称行云流水,落在灵王的眼中却分外刺眼。 曾几何时,他们也曾在这片田间一起劳作耕耘过,但当那些都成了往事,提起来也只会徒增烦忧罢了。 打定主意不会再同一个错误上犯下两次,灵王索性将手中的镰刀扔在了一旁,转身便在那高高的谷堆上翻身坐下,道:“好啊,既然罗睺星君执意要帮朕将今日的农务做了,那朕也不是很在意偷这一天的懒,请吧?” 说罢摊手示意他不必理会自己继续。 北幕也就真的继续一言不发地埋下头干着,不多时的功夫整片的麦田便被他收了大半,今日的太阳日头烈的紧,汗水顺着北幕英挺的面颊上滴滴落下来,他随手擦了一把,将手中的最后一把麦子扔到了灵王身下的麦子堆里。 这本该是一副极其岁月静好的画卷。 灵王并未抬头,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本封面模糊的书册,他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翻阅着书册,直到一片带着热气的阴影笼罩在了书页之上他方略抬起了眼,北幕因为热意敞开了衣襟的胸膛便直接映入了眼帘。 “······咳!”灵王下意识一愣,随即猛然将书一把合上:“罗睺星君这是——” 他望了眼北幕身后一片光秃秃的田地和自己身下不知不觉堆的又高又厚的麦子,有些好笑道:“好快的速度啊!” 这话听着其实有些歧义,但是显然灵王并未多想,倒是北幕乍听之下有些诧异,随即也笑了出来,转身便坐在了灵王的身侧。 “臣的速度如何,陛下当是最清楚的。”北幕挑着嘴角歪头笑道:“不是么?” 饶是灵王心思再单纯此刻也察觉出不对味了,况且他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听得他这话灵王有一瞬间的呆滞,随后翻了个白眼:“朕真是好奇,天界究竟是个何等的地方,你去也不过就呆了几千年,怎么就成了这么个不正经的样子?” 他这次倒是没再阻止北幕靠近他坐在他身侧,毕竟人家刚还头也不抬地帮自己做了那么多的活计,虽说是他自愿的,但是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软,忙活了这大半天,总也不能坐也不让人家坐一下了。 北幕深知灵王这个好脾气吃软不吃硬的弱点,为此才改换了战术决定换个方向开始。 “臣其实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北幕方才的一身热汗尚未全然散发出去,整个人都还带着一身成年男子成熟的气息和魅力,可惜眼前之人并不打算买他的账:“不过先前在灵界之时陛下习惯于内抿,为此臣不能多言罢了。” “呵。” 闻言灵王冷笑一声,道:“那灵界还真是委屈了罗睺星君,不过也无妨,左右星君如今在天界可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样的美人佳丽没有,也不必再忍耐朕这一个不解风情的木讷之人了。” “······” 北幕并未对此多做解释或是多说什么,只是侧头笑了笑,道:“陛下也是,臣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陛下身侧再多个人照顾您,这叫臣怎么放心的下?” “——”没想到在这里被他反将一军的灵王噎了一下,有些不悦地跳下了谷堆:“不劳罗睺星君费心,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请回吧。” 北幕亦是寸步不离地跟了上来:“臣不回,陛下去哪,臣如今自然要去哪,这是臣在此处的本分。” “······”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灵王抬起头径直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有一把剑,不动声色,却是要将他整个人刺穿:“北幕,罗睺星君,星君如今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你如今的陛下了?” 天界的罗睺星君,自当归属于天界的天帝陛下麾下,是万叫不得他一声陛下的。 “臣当然不会忘,臣的陛下是如今天界的天帝陛下。”北幕回答地坦坦荡荡:“但是于北幕而言,陛下却只有一个,那便是您,灵王陛下。” “巧舌如簧。”灵王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戏谑严肃或是生气来形容了,他果断扭过头,再不想听他说只言片语。 当年就是听的太多,才会犯糊涂,一样的错误知错还要犯第二遍错的,那可就是六界天下第一号的大糊涂蛋了。 第339章 我要去灵界 “灵王这个人不清楚,但是罗睺星君这个人啊······” 阿音坐在床上,同魔尊细细地回想着那些年在天界时和罗睺星君所有相识的细节。 “我记得,他好像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魔尊沉吟了片刻,道:“他飞升之时我还拿过好酒去贺过他,结果被他冷着脸送出来了。” “我也记得!”黎音一拍手,猛然想起来,道:“他还来过司缘阁,想问我借姻缘册来着,但是当时我被罚着面壁来着,没顾得上搭理他。” 就是他因为姻缘册被划而被罚的那一段时间,罗睺星君前后来找过他两次,但都未曾见过面。 “你担心灵王会因着罗睺星君的缘故······”魔尊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后面的话他未说出口,但是黎音明白了他的意思,顺着点了点头:“对。” “冥王同他立下的结血之盟,灵王应当不会变卦才是。”魔尊道:“除非灵王存心想要同自己过不去。” “······” 黎音低头沉默了一阵,突然从床上跳下来,道:“我要去一趟灵界。” “?!” 魔尊在短暂的诧异之后随即拧起了眉头:“太危险了!现在天界的人就在灵界,除却罗睺外怕是白夜那心思莫测的也在,你——” “我知道。”黎音回头对他笑笑:“但是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让你处理了,你总要让我为你做些事情吧。” “······”魔尊张嘴似乎还是想说什么,黎音抢先一步将一个小小的樱桃塞进了他的嘴里。 “现在魔界离不开你与阿枭,凌烟待在这也暂时是最为安全的,冥王陛下既然会在此那想必冥界也已安排妥当了,只是灵界同魔界毕竟尚有一些当年的恩怨未清,灵界的陛下也只是同意与冥界结盟但并未表明对魔界的态度,所以这个时候我去探一探,其实是最为稳妥的。” 还有一个原因黎音并未细说,便是魔尊现下已经昭告魔界他是魔界的王后,那灵界不论是看在魔界的面子上还是冥界的颜面上都要与他几分薄面,断然不会贸然伤害他。 “——所以你是打定了注意要去?”魔尊眯起眼将口中的樱桃咽了下去,道:“是么?” “对。”黎音点点头:“况且我看你也并没多想拦我。” 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他们还是很有默契的。 “······你啊!”魔尊对他简直无奈到了极点,又打不得骂不得,只得一指头轻轻地戳在他的额头,叹了口气道:“记得早些回来!” 黎音被他的表情逗得笑的想要打跌,手臂一伸抱住他,笑道:“好!” 灵界的政务实际上并不如其他五界来的那般多或是严肃,多数时候都是些什么谁家的田野里闹虫灾了,谁家的猫咪走丢了亦或是谁家的孩子又偷吃隔壁家的红薯了这一类叫人啼笑皆非的问题,但是处理起来也是有些颇为棘手,为此灵王每每都要在不大的寝宫中呆上好一段时间,再亲力亲为地去挨家挨户解决问题。 所谓亲民,怕是没一个王上能做的比他来的更好了。 灵王此时正对着一面比他整个人还要来的高大数倍的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墙壁,有些头疼地插着手不知道该如和下手。 此墙名为无冕墙,听这的居民说这座墙大抵是结界刚破时闯进来的,虽然是面厚重的墙但是也长了腿一般会到处乱跑,满墙的妖气估计是妖界所遗留下来的祸害,最大的特点就是走哪这墙挡在哪,非要把你挡得无路可走跪地给它磕上三个响头,它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去祸害下一家人。 倒是不害人,就是有点贱兮兮的,况且这墙移动间压坏了大片的绿植和田野,也是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若是用蛮力,这墙来的又厚又硬,少不得要打个个把月才能将穿个窟窿,若是想将它挪去旁的地方,它自己不肯回头又偷偷跑了回来。左想右想好像都没个什么恰当的处理办法,连一向亲民爱政的灵王都有了那么一丢丢不想管了的想法。 当然想想归想想,这玩意还是要管的。 这个时候就需要某个喜欢用蛮力的人出马了。 “陛下在这站了好久,可是有什么不方便?”带着笑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知故问的语气,这是干活的上门了,灵王咬着嘴唇无声地笑了笑。 “对啊,不方便。”他顺着身后之人的话说道:“这无冕墙生的烦人的紧,不知罗睺星君可有什么高见?” “唔——”北幕上前两步打量了几眼眼前高大又刻着繁琐古朴花纹的墙壁,道:“妖界的余孽么,竟然会在此处······” “若非你们天界之人的手笔,它怕是也来不成此处,自然也成不了你口中的余孽了。”北幕的语气听得灵王有些不舒服,多少有些唇亡齿寒之感:“若是星君也无法那还请让让,朕再去问问旁的什么人看还有些什么法子——” “不必。”北幕摇摇头,道:“此墙虽看着坚不可摧,但实际内中有一最为脆弱的关窍所在,只要能找到此处,那此等弱小的妖物便自然不攻自破。” 他其实只是在陈述个很简单的常识,但是灵王今日约么是吃多了东西心情有些不顺,总觉得他说话明里暗里都在暗示他些什么,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罗睺星君好见识,朕当真大开眼界了。”灵王冷笑一声:“怕是罗睺星君在天界之时耳濡目染皆是此等之事,专挑最为脆弱之地下手,那什么东西在你们眼中自然都是弱小之辈了。” “······”北幕不由得皱起了眉,但还是放缓了声音道:“陛下,您明知道臣并非这个意思······”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墙后居然传来了一阵颇为诡异的敲击声,伴随着某种规律性的敲打,好像还有什么人的说话声音。 “有人么?这谁家的墙啊立在这了,真缺德!” 第340章 来者何人 灵王:“······” 北幕:“······” 平心而论还真没几个人敢在灵王面前真正没大没小成这样,虽然这墙确实有它缺德的地方,但是这话说的却是有失体统了。 “有人在这后面么?”显然说话的人并未意识到有失礼数这个问题,毕竟谁能想到堂堂的灵王陛下穿着一身务农的旧衣在这之后同天界的星君大眼瞪小眼,为此那人仍旧孜孜不倦地叫唤着:“没人的话我就动手了啊!” 动什么手?灵王还未来的及脱口发问,就在下一秒的轰然撞击声中找到了答案。 “砰!” “!!” 猛然间响起的剧烈声响伴随着炸开四碎的飞石一时间铺天盖地,细纹沿着受重击的方向不断扩散,方才还矗立着的无冕墙便如泥塑般瞬间坍塌,站在墙后的那人只是悄然无声的一击便将这方才还令灵王颇为头疼的问题解决了,还顺带着送来了阵阵的飞灰迷人眼睛,那强劲可怕的力量让北幕下意识地护在了灵王身前,却又被灵王轻轻推到了一边。 “······” 北幕无言的看着那只推开了自己的白皙手掌,愣了片刻随即握紧了拳头。 “咳咳咳——”显然那之后的人也被呛的不清,在烟雾消散去了一些后他才将看清眼前居然有两个人影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顿时吓了一跳:“唉?居然有人??你们没事吧?!” 他问的自然是全神戒备的北幕和好整以暇对这一切感到颇为好笑的灵王。 “无事。” 灵王淡然地一挥衣袖,袖间带出的阵阵清风将眼前遮蔽视线的沙尘皆徐徐地吹散了去,视线顿时明晰了许多,只见他们面前所站的,竟是位姿容艳丽却又满身魔气的少年模样之人,眉宇间皆是纯澈的光亮,头发上并未佩戴任何彰显身份的事物或是发冠,仅用一根藤簪别了满头的乌发,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柔软细衣。 但是看着就讨人喜欢的模样,灵王如是想着。 只是北幕显然并不如他一般轻松了,他脸色瞬间冷冽了下来,说话间都仿若带着亘古的寒冰:“月老仙君······不,魔界王后,阁下大驾光临来灵界,可是有何贵干?” “唉?你认识我?······哦!”黎音还在纳闷怎么眼前这人看着好生熟悉,结果就听他冷冰冰地念了这么长的一串说辞,只是疑惑了半响,脑中就乍然间明晰了:“罗睺星君不是也在此处,灵界又不是星君的领地,怎么旁的人便不能来了?” 还没找到灵王呢就先被这个不知道哪得罪了他的罗睺星君一顿好怼,黎音也没什么好脾气对他,反为主的账还没清算,这人倒先自己上赶着找骂来了。 “同魔王后何干?”北幕道:“灵界是本君故土本君说来便回来了,魔王后现在倒是不缠着魔尊了,怎么,准备改换目标缠着灵王陛下了?” “······”黎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总觉着这话里话外都在骂他不是东西:“是啊,怎么了,我就是来找灵王陛下的,我就是来缠着他的,关你什么事?” 对付这种嘴损的,顺着他的话说准没错。 果不其然北幕一下子被噎住了,气的半天没说出来话,倒是灵王在一旁看够了好戏觉得差不多了,怕着两个人真在这动起手来伤了人,这才站出来,对着黎音笑道:“久仰大名,魔界王后。” “您是——”黎音这才注意到方才一直站在一边并不言语的人,精灵般的容貌和紫晶色的眼瞳昭示着他灵界之人的身份,而隐匿于其精致容貌之下的却是足以震撼人心的强大力量。 “朕便是灵王。”灵王对他温柔地笑笑:“就是王后方才所说要来······咳,缠着的人。” 也不是没有怀疑,而是黎音是打心眼里没想到眼前这个衣着朴实的年轻人便是灵界至高无上的一界之主。虽然没说什么了不得的,但是黎音莫名还是有种说人家的小话被抓包了的心虚感。 不过其实也不用想,能让罗睺星君寸步不离跟着的,除了灵王陛下本尊外在这灵界之中还能有谁呢? “灵王陛下。”黎音的面颊不自觉带了些许的红晕,他轻咳了一声,随即行了个方同非枭学会不久的魔界平礼,道:“失礼了。” “魔王后天真可爱,何来失礼呢?”灵王笑的温和,全然不同于和北幕一齐时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方才这一下,王后可是替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朕且当致谢意,想必王后千里迢迢赶来此地也是累了,若是不嫌弃,便同朕一齐回寒舍休息片刻如何?” “求之不得。”黎音一听乐的,他先前还在头疼到了灵界该如何不那么生硬地,委婉一些地提出想见灵王的这个请求,好让人不以为他是故意来找茬的,哪知道得来全不费工夫,灵王这么好说话的么? “陛下,此人居心难测,若是直接将他领到您的住处,怕是不妥啊!”倒是北幕听得直皱眉,在灵王方要带着黎音离去时出声阻拦道:“况且同灵界结盟的是冥界,同魔界着实没什么大关系吧?!” 他这一句是冲着黎音去的,语气中满是戒备,黎音琢磨着他这话说的可真有底气,不由得转身道:“星君这话说的,冥界同灵界结盟,那与冥界交好的魔界多少也算灵界的半个盟友了,反之——” 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天界如今彻底与魔界撕破了脸面,若是按星君这般说法,那岂不是天界与灵界还要算敌对了?那星君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意欲何为啊?” “强词夺理。”北幕摇摇头,道:“魔尊当真是好眼光,竟会看上你这样的货色,当真一丘之貉。” 黎音闻言眼也不眨地直接回道:“罗睺星君也不多承让啊,背弃旧主卖主求荣,罗睺星君做的可比我好的多了,在下自愧弗如!” 第341章 对错 空气有瞬间的凝固,尴尬的好像下一秒两个互看不顺眼的人就要天雷动地火地一顿好打。 “那个······”在一旁全然插不上话的灵王左看看又看看,叹了口气,道:“两位稍安勿躁——” “灵王陛下,我来此却有要事相商,并非是为了来吵架的。”黎音气不打一处来,道:“可否换个旁的什么地方我们慢慢说,天界的这位好大气势,我怕话没说完便要被他生吞活剥了!” “你!”没想到被倒打一耙的北幕气的脸色都要绿了,灵王见状摇摇头,上前一步站在了黎音身侧,道:“罗睺星君留步吧,魔王后是朕灵界的贵,灵界同魔界渊源总归颇深,星君毕竟也只是作为天界的说而来,这种时候,星君还烦请暂时让一让吧。” “······!”北幕瞪着眼睛惊诧地看着他,灵王全放当看不见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带着对北幕不住吐舌头的黎音一闪便没了踪影。 北幕站在原地,眼底的神色忽明忽暗,唯一可见的,便是他手背上的青筋已然尽数爆了出来,像是要突破那层薄薄的皮肤般破溃而出。 瞬间移动这种事情,黎音跟着魔尊早都习惯了,只是显然灵王在这一块上更为出色些,黎音甚至都没来得及察觉周遭景致的变化,脚下便踩到了实地上,随即一阵甚为轻巧的力道扶了他一下,将他尚未反应过来有些歪斜的身子扶正了。 “魔王后可还好?”黎音回过神,一旁的灵王正温和地笑着看着他。 “啊,没事没事。”察觉到两人近的有些暧昧的距离黎音赶忙后退两步,摆摆手示意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有:“灵界的术法果真名不虚传啊,起码在瞬移这一块比魔界的强多了。” 远在魔界的魔尊莫名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呵。”灵王笑了笑,比了个请坐的手势,黎音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然立了个小小的竹椅子,他便也没多气,撩起衣摆坐下后环顾了一圈周遭的环境,寝宫之中竟是有着小桥流水,水岸之上还种着些许的花草,流水伴着草木的清新扑鼻而来,坐在这都好像是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或许可以考虑把那死气沉沉的魔宫寝殿改一改?黎音心不在焉地想着,眼前被送过来一杯热茶,他抬起头,见灵王正端坐于他眼前的圆桌的另一侧,捧着另一杯茶闻了闻轻抿了一口。 “——”黎音也学着他的样子低头抿了口茶水,入口甘甜,不似是水倒像是什么奶乳一类的东西,他忍不住多喝了两口,末了还小心翼翼地砸了咂嘴。 甜甜的。 “看样子王后很喜欢,朕也就放心了。”灵王状若欣慰地一笑,随即将茶盏放下了,这茶本来并无甜味,只是看着黎音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小小的,就私心放了些糖进去,看来他是刚好很喜欢了。 人总是下意识或是潜意识地喜欢小孩子和可爱的东西吧,即便黎音如今容色变的和清纯二字毫不沾边,但是他骨子里和眼神中所透露出来的东西却是骗不了人的。 “灵王陛下有心了。”察觉到自己又有些失礼了,黎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杯盏也放下了,挠了挠头笑了笑,道:“灵王陛下的寝宫——环境当真不错。” 这话纯属没话找话了,但是灵王仍旧顺着眼眉温和地点点头,显然是顶好的教养,并未多说什么,气氛一时间冷淡了下来。 择日不如撞日,好不容易把那个讨人厌的跟屁虫甩了,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掉链子。黎音深吸了口气,刚打算开口时,却听见对面的灵王淡淡道:“魔界王后此来,可是为了当年前任魔尊与先王后惨死一事?” 他说的淡然,黎音却是瞬间心口发紧,那感觉像是埋藏了许久的伤痛被人一把连根挖起来那般,只消片刻的功夫就让他觉得呼吸都泛着困难。 “······是。”黎音喉口有些不听使唤地发紧,他在桌下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这才勉强稳住了声音:“灵王陛下,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 灵王垂下了眼帘,神情便如此刻小桥边开得正好却也正安静的白绒花一般宁静又叫人捉摸不透,黎音心中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本该是愤怒亦或是激动难耐的心情,在此刻真正看到这一任灵王之时,却如数皆平静了下来。 是了,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从前的权术争斗中所遗留下的牺牲品罢了,哪有什么旁的可言呢! “父王那些年所做的事情,朕一清二楚。” 沉静了许久过后灵王睁开了眼睛,他缓缓起身,黎音随着他的动作也慢慢抬起了头,努力试图去看清眼前高大又异常单薄的身影,却见灵王对他略微笑了笑,俯身竟是径直跪了下去! “!!使不得!!” 帝王屈膝,这大礼哪是他能受的起的!黎音大惊之下慌乱地扑到了地上想要把灵王从地上带起来,不想灵王一言不发地就那般跪着,他拽也拽不动,黎音无法,只得同他面对面一齐跪着,将礼还给他。 “灵王陛下,您这是做什么?”黎音深觉头都要大了,他从前并不曾与灵王有过接触,想不到灵王会是这般的性格:“我受不起啊!” “这一跪,是朕替先王,向前任魔尊与前任魔王后道歉的。”灵王悠悠地开口,却将黎音所有的话皆堵了回去:“当年的事情,灵界有错,如今你既然找来了,那朕便理当承受。这些年,累的你受委屈了。” 说的好像这是最天经地义的事情那般,说罢他双手合十,并未用灵界的礼数,而是以魔界的礼数,扣掌于额前,慢慢地拜了下去。 黎音说不出话,生生受了这一拜,努力地吸了吸泛红的鼻子,抑制住那些将要溢出眼眶的温热。 恩怨如纸轻薄,一朝捅破了便罢了。 第342章 终生所憾 此前或许有过的那些芥蒂心结,在这一刻,都不那么重要了。 “灵王陛下······”黎音缓缓地吐了口气,双手扶着灵王的双肩,道:“大可不必如此。” “这是灵界所欠你的,理当由朕偿还。”灵王摇摇头,并未否认或是顺着他的力道起身,而是依旧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低声说道。 “是这样——可是,当年的事,毕竟是先灵王所做,与您并无瓜葛。”黎音有些无力道。 他们还保持着方才那般双双对着跪着的姿势,谁也不肯先起来,半响灵王抬起头,仔细看了看黎音的眼瞳,突然笑了:“朕当年,有幸见过你的母后。” 黎音一愣,便又听灵王道:“风主神风华绝代无双之色,当年父王带朕去参拜天界之时,曾与风主神有过一面之缘。” “······” 听他这话,黎音心里直犯咯噔。 这么说,早在那时候之前,灵界便与天界往来密切,那为何母后非但不曾提防灵界,反而要那般信任前任灵王呢? “当年的一切起源,其实怪朕。”灵王今日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淡淡地叹了口气,道:“父王原本十分钦佩风主神,亦是对前任魔尊敬仰已久,昔年之事······” “如何?”黎音追问道:“母后到死都不相信前任灵王会坑害他们,这之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对不对?” 听到他的话灵王脸上沉重的表情又凝重了几分,他垂下眼眸,道:“这也是,朕为何答应与冥界结盟的原因。” “算是,朕偿还那些年造下的孽吧。” 灵界独居世外,向来与世无争,但是凡涉及六界之中的大事,面子还是要给的,那年元天尊的寿辰,便是由前任灵王带着独子前去贺寿的。 “父王本想着早去早回,那时朕年岁轻,顽劣无知,只因好奇便私闯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被元天尊抓了把柄,以此要挟父王。” 灵王说着声音变逐渐低沉了许多:“此事为父王一生的憾事,自魔界前任魔尊覆灭后父王耿耿于怀在心,不久便郁郁寡欢得了重病药石难医,临终前还叮嘱朕,若有机会,便定要想方设法弥补这一二······” 黎音呆愣地听着这些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原由,眼前的一切都好像不那么真实一般泛着虚影,可灵王的表情又是那么认真,叫他说不出任何斥责的话来。 “······当年的事,别再提了吧。”黎音轻声道:“此事于灵王陛下,于我与阿枭,亦或是于······阿渊,都是一段不堪的往事,若真是如此便也同灵王陛下着实无甚太大干系,况且——” 他扶着灵王的手轻轻将灵王宽松的衣袖挽起来,上面血色的花纹清晰可见:“灵王陛下如今做的,也够多了。” 这结血之盟都敢立的,还是单向性的,六界之中没有几个人做得到。虽与灵王交际不深,但到了此种底地步,黎音自己也清楚,他之前的担心是多余了。 灵王默然,却终是随着黎音的力道慢慢起了身,两人跪的皆有些久了,冷不防一起来都是膝盖有些冷痛,两人对视了一阵,随后都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哈哈哈——”黎音着实觉得今天这事情太好笑了,先前还有些沉重的心情在此刻一扫而光:“灵王陛下当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若不是现下情势紧张,在下还真想同灵王陛下好好地喝上一场!” “会有机会的!”灵王笑的温和,为王者的气度在这一刻尽显,六界的王上黎音都接触过,但是平心而论,这位灵王给人的感觉最为舒服,不是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慈悲,而是真正平和亲近的想要让人靠近的温柔感。 能教出这样的王上,那想必上一任灵王也不会是个心机叵测之人,也不知道当年他是以何种心情,在那把匕首上下了那般阴毒的恶咒。 想也是痛苦难当吧。 “说起来,魔王后来的正巧。” 重新落座后,灵王似是犹豫了片刻,随即道:“实不相瞒,朕有一事为难了许久,而如今放眼六界,想也是只有曾经做过天界月老仙君的王后能帮到朕了。” “——罗睺星君?”黎音一眼便看穿了灵王的难言之隐。 “······让王后见笑了。”灵王颇为难堪地笑了笑:“您也看到了吧?” “嗯。”黎音无言,眼神随即瞟向了宫殿门的方向:“跟过来了呢。” 这是怕他突然暴起伤了灵王?黎音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不放心的,且不说灵王自身灵力强悍的深不可测,单说就只为了与灵界的结盟,他也不会贸然同灵王动手,即便隔着什么血海深仇,那也是上一辈的事情,他看上去就那么像来寻仇的? 黎音颇为郁闷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他明明觉得自己来的时候很和颜悦色啊,还是他现在这样子生的太吓人,把那个罗睺星君吓到了? “一段过往的孽缘,牵扯了这么久。” 灵王嘴角带着苦笑,道:“本来许久之前就该了结了的,不想因着灵界避世太久不见外人,这才耽搁了这么久。” “听灵王陛下的意思,莫不是想要将这姻缘彻底断了?”黎音琢磨着他的话,道:“想清楚了?” 灵王点点头。 黎音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也明白他们再无转圜的余地了,遂低头掐指算了算,略微蹙起了眉头。 他就是为此事来的,他现在已然不是天界的月老仙君了,也无法直接阻人姻缘,只是他尚有取回来的一整颗定缘珠在手,若是在灵王愿意相助的情况下,将罗喉星君与灵王的孽缘解了也并非难事。 只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这只是粗略地算了一算,便发现了个中尚有问题。 “灵王陛下与罗喉星君的这姻缘…………” 黎音斟酌了下用词,委婉道:“怕是还牵扯到许多的麻烦了。” 第343章 两相牵 定缘珠当初被魔尊一分为二,半颗被黎音找了回来,半颗随着那柄匕首落到了天界,被凌烟带来了给黎音,为此黎音现今手上有一颗完整的定缘珠,照理来说天下姻缘皆可解之。 只是灵王与罗喉星君皆非凡尘中人,牵涉到了他们这桩姻缘,黎音先前便试过相解,不出所料失败了。 至少要有一人心灰意冷至极以至于心如死灰,否则这缘分便无解的那一日,先前黎音同易云靖的那一茬便是如此。 黎音本以为灵王与罗睺星君亦是如此,不想折腾了一大通,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就在方才黎音还以为灵王是真正要了断前缘了,结果这又一掐算,还是老样子没变化。 他也不知道怎么跟灵王说了,总不能指着灵王说你俩旧情没了断不了吧?! “麻烦?”显然灵王并未理解他的意思,甚至于还在认真地疑惑于他所说的麻烦究竟指的何事:“我们两个这缘分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结束了对谁都好,魔王后此来想必也是担心于朕会因着旧情未了而影响与冥界的结盟吧!” 黎音点点头。 “那便是了,哪里还有什么麻烦呢?”灵王是真的不明白。 “就是······”黎音着实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同他说:“就是你们两个——这么说吧,罗睺星君,心里怕是还惦念着灵王陛下吧?” 这话问的灵王也是有些难开口,踯躅犹豫了半响,才有些不确定地答道:“——或许,是吧。” “那灵王陛下心中,也是真的想同他一刀两断么?” 黎音不给他犹豫思考的时间,本来这种事情便不需要过多的思量:“若是真的断了,灵王陛下心中可是会不舍亦是难过?” 那是自然的。 灵王被他问的哑口无言,白皙的面庞上染得全是薄红,他慢慢地摇了摇头,却并不是否认,更像是要说服自己那般,缓缓开口道:“纵然朕千万般的不舍亦或是遗憾,也必须同他一刀两断,朕肩上的命,他不能扛。” 不是不愿,是不能。历代帝王肩上扛着的,都是他的子民们殷切的希望,稍不注意一棋落错,便是史册之中万民恸哭的衰景。 这回哑口无言的人换成了黎音。 一段感情之中或许可以有千万般的借口和理由,但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其实是这种。如今的情况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怕是棘手了。 罗睺星君不想断这缘分,灵王陛下心中亦是不愿,只是迫于种种的无奈,两人不得不分开又在一起不得,这是他最烦的情况,因为红线是诚实的,不会因为那么多的原因随便断开,只要两人心中皆有情,那它便是世上最坚不可摧之物。 “怎么了魔王后?”见黎音不语灵王也是皱起了眉头:“可是有什么麻烦?” 对,有麻烦,大大的麻烦!! 黎音暂且无暇顾及如何回灵王陛下的话,他满脑子皆是如今该怎么办才好,正想着忽然闻见一声破空的风声照着他的面门劈过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眼前突然一暗,灵王陛下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将方才那阵足以将他挫骨扬灰的力道生生单手接了下来! “做什么?!” 灵王的声音也是少见的多了几分怒气:“罗睺星君,朕敬你如今是天界星君多少与你几分薄面,你却在这堂而皇之地冒犯朕的人,怕是有失礼数吧!” “······” 北幕一身暗色的青衣自方才被轰开的殿门外缓步走进来,凶狠的目光略过灵王直视着他身后的黎音,一身的杀气掩也掩不住,亦或是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掩饰。 “呦呵,这仙气腾腾的,吓唬谁呢?”黎音瞥了他一眼就知道方才他们所说的话被这人一句不差的全听了进去,左右他也不心虚,灵王陛下自己的要求,你瞪我干什么? “陛下。” 北幕在灵王面前站定,目光深邃地看了灵王好一会,灵王亦是坦坦荡荡地径直直视着他,黎音站在灵王背后左站右站都觉得自己这种时候有点碍眼,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地方能躲一躲,正想说句话的时候,忽然听见北幕开了口。 “朕在这。”灵王道:“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趁此机会皆说了吧,也省的你成天追在朕的身后无事可做。你与朕到底是有过姻缘,还是好聚好散来的稳妥些。” “······我们之间,何时只剩下好聚好散这四个字了?”北幕紧紧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瞳孔上绝望的血色一点点蔓延开来:“你就当真这么想,同我彻底了断?” “······” 灵王被他看得心慌,扭过头不说话,倒是黎音在他身后听不下去,探出了头道:“罗睺星君这话说的,好像灵王陛下做错了什么一样,当初不是你舍弃了灵王陛下选择飞升至天界为神么?怎么如今后悔了,又想凡事都依着你了?天下可没有······” “你闭嘴!!” 北幕像是忍无可忍那样,转眼对着黎音一声怒吼,声音里却满是不甘和些许被黎音敏感捕捉到的委屈之意,黎音愣了愣,随即道:“怎么,罗睺星君做得出,今日便不让人说么?未免太可笑了吧!” “魔王后说的是。”灵王这时候开了口,却是依旧扭着头不肯看北幕:“你既做得出当年的事,如今又有何好说的?天下俊俏之人比比皆是,何必执着于朕这般年老色衰之人呢!” 啥?黎音傻了一下,才确定灵王口中的年老色衰之人是他自己。 ······ 这么好看的,如同精灵一般可与日月争辉之人,觉得自己年老色衰??他们两个的年岁分明差不多,那他是不是觉得黎音就是一遭老头子?! 黎音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现在的关注点好像不太对。 北幕似乎一时间也是没想到他能说出来这话,沉默了半响后,极长极长地叹了口气。 “说的什么话。” 第344章 死心吧 “······” 这个场景着实尴尬到了极点,但是谁也没有心情去考虑眼下这个状况是不是来的太好笑了点。 黎音站在灵王身后看着这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若不是事态来的紧急又同他摘不开,他真想扭头给这俩腾地方让他俩就这么安静地对视上几天对视个够算了。 两位,咱们先谈正事成么? 许是灵王也终于忍不了此刻难言的尴尬,先错开了目光,转过身对着他身后的黎音道:“抱歉失礼一下,朕同罗睺星君有些事情怕是要好好谈谈,可否先请······” “没问题!你俩谈!好好谈!!我出去乘个凉你们不用管我!!”黎音巴不得这个时候感觉先走,没等灵王说完他便赶忙接了下去,又在灵王与罗睺星君两种意味不明的复杂目光中大步离去,背影甚至还有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 再在这里呆下去保不齐北幕真要同他动手,他倒是不怕他,问题是这真打起来了他这一趟可就白来了,左右他们说开了也方便他行事。 “······”灵王颔首望着黎音匆忙的背影,嘴角带了丝若隐若现的笑意:“魔王后天真可爱的紧,你缘何要非得同他过不去呢?” “——哼!”北幕怒火未消,闻言只是冷笑一声:“装的一副无辜样子,背地里做的什么下贱勾当谁知道了,不然怎么做的上这魔界王后?!” “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胡搅蛮缠之人了?”灵王的眉头皱的死紧,不悦道:“仅凭着三言两语便去评判一个你并不熟悉的孩子,不觉得过分了么?!” “他可不是什么孩子了,在我飞升之前他便已经做了许久的月老仙君了,算着年岁同陛下与臣差不离。”北幕亦是有些气糊涂了,径直反驳道。 “啊,你也知道他同你年岁差不多!”灵王气笑了,道:“那你这嘴可真是半点也没留口德。” “臣······” 北幕方想继续辩驳几句,猛然间想起来自己并不是来同灵王吵架的,他深吸一口气将火气压下去,低声道:“陛下,我们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经他这么一提灵王也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暗骂自己居然一时间失了分寸同眼前这人就这么绕起了圈子,面上不动声色,道:“哦,那罗睺星君有事便快说吧,朕同魔王后稍后还要处理正事。” 提及此事北幕便是一股子戳心窝子的火气从脚底蔓延上来,他紧抿着嘴上前一步,将手搭在了灵王的肩上,而灵王只是瞥了眼他肩头上那只握的手,显然他已经快要忍耐到了极限了。 “陛下,臣是做了什么让陛下不可饶恕的事情么?”北幕低下头,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的影子使得灵王面前被挡住了所有的光亮。 “······没有。”灵王淡淡道:“不过是个人选择罢了,朕无法左右你,也无法怪你,权当当年是一场梦罢了。” “既然陛下只当成是梦,”北幕的声音染上了些说不明的色彩,神色亦是有些难言的复杂:“为何还要同臣断了那些过往?” 这个问题问的简直是有些无理取闹了,就像是一个孩子打碎了糖果罐子还要问母亲为何不给他吃糖了一样,显而易见又幼稚的好笑。 “为何?”灵王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谏言那般微微抬起头看他,轻声道:“事情如今已然明摆着在这了,罗睺星君还要同朕揣着明白装糊涂么?那可就没什么意思了。” “臣不明白。”北幕的声音越发低沉道:“若陛下仅因如今臣为天界之臣,那便也是说不通的,天界从未有过与其他五界不可通婚的先例,天帝陛下亦是有意与陛下交好,这才特地派臣来往天灵两界,您若只因他一人之言而断定臣居心不良,那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来的冤枉。” 不知为何,他讲的伤心又动情动理的,灵王脑子中却突然冒出了不合时宜的想法,就是灵界最近是怎么了,来的人嘴皮子全比他溜! 但是很多事情,拼嘴皮子可是没有用的。 “······罗睺星君,你在说什么话,自己可明白?” 灵王定定地看着眼前英俊高大的男人,神色晦暗了下来。 “臣从来都明白。”北幕凝视着他的双眼,试图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瞳孔之中找到分毫动摇的神色:“无论几千年前,还是现在。” “那你与朕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听他语气决然分毫不觉自己有何不对,灵王亦是来了火气:“今天朕便同你说清楚了,自打你当年选择离开灵界飞升入天界之时,那些便再无可能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当年之事,其实是······!!”北幕下意识脱口而出要说什么,却又在最后关头生生将话吞回了肚子里。 “朕不想听。”灵王却并未留意他神色间微妙的变化,只是将他肩膀上的手拂落了下去:“无论当年的原因为何,事实便摆在那也由不得朕再做旁的什么选择,你——” 他再说不出来话,因为下一秒,北幕已经低下头,吻住了那双此刻喋喋不休得一直在说他不想听的话的薄薄嘴唇。 与其说这是个吻,不如说是野兽间愤怒的撕咬,彼此的口中都在一刹那蔓延开了铁锈的甜腥气。 “唔——!!” 灵王睁大了眼睛,随即回过神便是不可遏制的暴怒,周身灵气大震,下意识地抬起手便是一击照着北幕心口狠狠打了过去。 “放肆!!” 北幕不曾防备他居然真的会同自己动手,一时间被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捂着心口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心口的一阵闷痛,一口鲜红的血被他径直呕了出来。 “······你?!” 灵王多少年不曾与人动过手,方才盛怒之下一时失了分寸,等他冷静下来才发现面前的北幕脸色亦是无比的苍白,看向他的目光也是满是难以言喻的不敢置信。 “······陛下当真,想要杀了臣?” 第345章 阿星 被灵王伸出去想要触碰他的手,又被理智生生摁了回去。 “······是你无礼在先。”灵王错开眼,道:“总是这般纠缠着,又有何意义?” “意义?!” 罗睺星君嘴角的血迹尚未擦干,他捂着胸口却是大笑起来:“意义?哈哈哈哈哈!事到如今,你居然问我意义?!” 他笑的让人胆战心惊,灵王亦是有些心虚地看着他脚下那片刺目的血色,一时间无言以对,满室便只剩下了罗睺星君那没有感情可言的笑声。 两人如今真正撕破了先前那些日子里虚假的平和,把所有血淋淋的问题全暴露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啊?” 黎音在殿外的一处草地空地上坐着,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子,正是释先前看到的那个怯生生的孩子,此刻他无比乖顺地窝在黎音的怀中,黎音抱着他喜欢的几乎舍不得松手,怎么看怎么喜欢的不得了。 “我······我叫阿星——” 这孩子粉雕玉琢的生的着实可爱,这是灵界之人所占的外貌优势之一,精灵般的容貌使得灵界之人个个生的倾国倾城,即便是尚未长开的孩童,也是长得好看的紧。 “阿星啊,好名字。”黎音摸摸他的头,从怀中掏出了颗随身带着的糖果递给他:“吃么?” “······” 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点了点头后接过那颗糖,随后将糖果放进了嘴里。 “甜的。”那孩子砸了砸嘴,眼前突然亮了起来,看着黎音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什么啊?” 显然灵界没有糖果这种东西,这孩子也没吃过糖,冷不防吃到了甜头,一时间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还带着几分错不及防的惊喜。 “这是糖,你喜欢的话这里还有。”黎音看这孩子来的讨人喜欢又惹人心疼的紧,从袖中翻了翻,将口袋中仅剩的几颗糖都翻出来递给了他:“给你!” 不想那个孩子却摇了摇头。 “不能要了。”阿星眼中满是渴望,可他却使劲摇了摇头没有接。 “嗯?”黎音满脸不解:“怎么啦?这糖没问题啊!” “阿娘说了,不能平白拿人东西,刚刚吃了你一个了,不能再拿了。” 阿星瘪着小嘴,感觉像是都要哭出来了,却仍旧执意不肯伸手将那几颗糖果,看的黎音又是心疼又是爱怜,想要把糖果给他他却就是不拿。 “傻孩子。” 僵持了半响黎音先败下了朕来,颇为挫败地将糖果都收了回去:“好吧,你阿娘教的你没错,陌生人给的东西的确不能乱吃。” 阿星恋恋不舍地看着他收起那些糖果,绞着手指低头半天也没说话,黎音揉了揉他脑袋上柔软的头发,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孩子有些熟悉。 或许是小孩子都生的像,总感觉有些像那时看到的小时候的非枭,一样的白皙可爱又天真无邪的。 思及此处黎音才猛然反应过来,方才自己竟是不自觉间将阿星当成了小时的阿枭了。 当年明明是那么可爱的小白团子,怎么如今就生成了那样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了呢?黎音想着想着有些闹心,抱紧怀中的小孩子埋首在他软软的肩膀上狠狠地蹭了两下。 这多可爱!黎音愤愤地想着,自己与魔尊是不可能有孩子了,那这即使是别人的孩子,让他多抱一会也不过分吧! 远在魔界的非枭也是不由自主地一个大喷嚏打了出来,他吸了吸鼻子一头雾水,一旁的魔尊深有同感地看向了他,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可奈何的神色。 “阿音去了灵界,看来这是总在念叨我们啊!”非枭苦笑着道。 “······”魔尊亦是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瞥见一旁的冥王正忍笑忍得浑身颤抖,便随即一脚顺着踢了过去:“笑什么笑!本尊这是有王后惦记着,你有么!?” 黎音是不知道远在魔界的两位至亲是如何编排他的,此刻他满心全是怎么能忽悠一下这个孩子的阿娘让他把孩子多借他几天陪陪他,可又怕这孩子想念娘亲来的不肯,正当他胡思乱想心中天人交战时,不远处的灵界宫殿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可怕的灵力,他一惊随即抱着孩子马上站了起来。 “啊!!” 那股灵力至纯至净,显然不是罗睺星君的灵力。黎音怀中的阿星显然吓坏了,在他怀里叫了一声后整个蜷缩起来,小小的身子在不住地发着抖。 “别怕别怕!”黎音赶忙拍了拍他,哄道:“没事的啊!” 灵王陛下这显然是动了肝火了,黎音蹙眉想道,本想将阿星送回去后他过去看看,却不想眼前的大殿们骤然大开,罗睺星君已是冷着脸从内中冲了出来随即走远不见了,灵王陛下在他之后也从中出来了,脸上的表情着实不那么好看。 这一看就是没谈拢打起来了,黎音心底默默地下了个结论。 “啊······魔王后在此啊。”灵王一动不动地凝视了远方罗睺星君离去的方向许久,像是终于看够了那般方转过头时,才看到黎音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还带着一个吓得不轻的孩子,当即面上便有些挂不住::“抱歉,让您看笑话了吧。” “灵王陛下不必介怀。”黎音摇摇头:“人之常情罢了。” “······”灵王低下头惨淡地笑了笑,那笑容之中却已然没有了往昔的醇和平静:“人之常情······呵。” 黎音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他把阿星小心地放到了地上后从怀中掏出了定缘珠,对着灵王晃了一晃,惊诧地发现红线竟是已经自发现了形,而且居然已经有要断裂的架势了! “这······!”黎音也是吃惊的说不出来话,虽然这是他所期盼的结果,但这两个人刚才到底是干了什么啊,早些时候他算着还牢不可摧的姻缘,居然这会都要自发断开了?! 第346章 妙计 相较于黎音的惊诧,灵王就显得要平静许多了。 “魔王后…………” 灵王刚要说什么,黎音一听那个称呼脑壳都疼,赶忙摆摆手道:“您叫我黎音就行,不用这么气,那什么王后听的怪难受的。” “…………”灵王什么微变了变,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半天,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是真的说不出来话了。 “灵王陛下先不必着急。”黎音见状心知他怕是一时间也说不上什么了,便先轻声劝慰道:“左右最头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旁的若是灵王陛下还有些犹豫,那大可慢慢来。” 他看得出来,灵王虽无动摇的意思,却也是来的有些难过。他其实挺能理解这种心情的,当日他同易云靖红线未断的时候,也是提起解缘表示心痛如刀绞。 那又如何?断了就是断了,他现在想起过往来,内心无一丝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只是此事只能自己去想去熬,旁人是万帮不上忙的。 “冥界今日来了人么?” 冥王方一回冥界,便察觉到冥界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昊正候在冥王神殿之前,见他回来了似是松了口气,径直迎上前跪了下来。 “陛下。” “昊。”冥王淡淡应了声,随即皱眉道:“你为何在此?出了何时?” 他走时将冥界的监管权交给了昊,但是多数时间昊都是守在第一位的阎罗殿前,无事轻易是不来此地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少见的昊却是有些欲言又止。 “?”冥王见状神色微变,心下隐约猜到了一些:“谁来了?” 十殿阎罗他能感知到几乎都不在大殿之前,连素来稳重的昊都是这副想说什么又不能说的模样,他先前猜到了来了人,只是眼下的情况看,似乎来的还是个麻烦的人啊。 最近都喜欢在主人不在的时候来捣乱么?冥王颇有些头疼的想。 “…………” 昊低着头,轻声道:“嫦娥仙子。” “?!” 冥王这下却是不得不感到诧异了。 听魔尊那个折腾不死的说,他们能从天界回来几乎全是靠着嫦娥仙子相助,嫦娥仙子还将至关重要的盘古之匙交给了他们,也因为这种种而被天帝打入了无声狱。 冥王想到此处,眉头皱的更紧了。 照理说现在冥界虽未与天界有明面上的冲突,但是冥界魔界交好这是六界皆知的事情,连灵王那样几千年足不出户的都知晓,况且上次大战时冥界也因他之顾掺了一脚去帮魔界,这些天界都不可能不知道。 “谁送他来的?”冥王转头问道。 “太上老君。”昊沉声道。 太上老君突然之间来到了冥界,十殿阎罗皆以为其是来宣战的,全军戒备之下甚至还惊动了镇守远处的昊,但是当所有人都赶到时,太上老君也只是将昏迷不醒的嫦娥仙子交给了他们,叹着气嘱咐他们要照顾好她,便又只身离去了。 从头至尾都不曾多说半个字。 “…………就这么简单?”冥王听完后挑眉道,似乎并不相信这么点小事就会让昊为难成这样。 “先前泠说过,嫦娥仙子于魔尊大人有大恩,众人皆是不敢怠慢。但是…………” 昊却是一直低着头,言语间都带着古怪之意。 “但是什么?”冥王直视着他:“你不是这样喜欢吞吞吐吐的人,有什么话就直说!” “但是嫦娥仙子她…………您随臣去看看便知晓了。” 最后昊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在最后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轻的冥王几乎要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黄河之渡旁边,十殿阎罗皆站在一列,面色凝重地望着翻涌的河水之上的一个硕大的光球,昏迷不醒的嫦娥仙子正安祥地睡在其间,面容安宁又沉静。 但是她的周身,却始终缭绕着同她表情不符的凶狠煞气,冥王刚一踏入此地,便敏锐地发现了那光球之中的力量似乎是又增强了许多,像是发了狠那样几乎就要奔着他冲过来。 “!” 现在一旁的昊错布便挡在了他面前,抬手挡住了丝丝泄漏出的凶气,同时手中灵气弥漫,将那有些薄弱了的光球又加厚了几分。 “恭迎陛下。” 现在那边一侧的八位十殿阎罗显然也感知到了此地的异动,诧异间回头却见是冥王陛下回来了,便皆迎上前跪了下来。 冥王点点头,背着手踱步到岸边,他略歪了歪头凝视了不远处光球之中的嫦娥仙子半响,突然手上发力,一股不亚于嫦娥仙子方才身上所涌起的凶狠灵力便对着那光球扑了过去。 本该是两相碰撞间便见分晓的强弱之争,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嫦娥仙子周身那股让人头疼的煞气与冥王的灵力碰撞间却像是猫见了老鼠,节节后退之下竟是转头冲向了嫦娥仙子自身! “呵。” 好在冥王对此早有准备,他手一挽一带间动作如行云流水,先前扑出去的灵力便如同长了眼睛那般拐了个弯挡在了煞气之前,这一下是真正结结实实的对撞,轰然而起的巨响在所有人的耳旁炸起,而光球之中的嫦娥仙子安然无恙。 变故来的措不及防,在场的十殿阎罗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昊最先回了神,他上前一步抓起了冥王的手腕,顾不得僭越将衣袖理了起来,见那之上白皙依旧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 而其他十殿阎罗对比已是见怪不怪了。 “您没受伤就好。”昊松了口气,又见冥王不慌不忙地将胳膊收了回去,随即问道:“您早料到那股力量只是个虚晃子?” “呵。”冥王对此只是冷笑:“天帝是个什么东西,朕简直不能再清楚了。这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也只有他,能想出这种馊主意!” 天帝这一招,是要借冥界的手歼灭叛徒,而又给了天界一个空口白舌便可进攻冥界的借口,甚至于还能在日后的史书工笔中不落丝毫口实,真可谓一举三得! 第347章 最想黎音的人 嫦娥仙子虽是天界的叛徒,但现在毕竟还归属于天界,天帝要如何责罚那都是天界的事,但这人若是在冥界出了岔子,那就又是另一种情况了。 天帝这个局设的实际非常简单,在嫦娥仙子身上设下一股佯装着的凶气,然后在冥界之人以为有炸而攻之时便可顺理成章地计划成了,到时候两军交战,冥界便是长了多少张嘴也说不清撇不清。 若是不成,那也无妨,左右他天帝所布下的阵法即便是冥界之主也无法可解,他大可将嫦娥仙子这块烫手的热山芋就这么扔在冥界,她身上的煞气当真非同小可,若是不予理会,那便会不定时地汇聚到一处,同人群之中最为强劲之人发难。 这一手棋下的可真是简单又高明,直接把所有的退路都想到了。 怪不得送货来的时候太上老君要叹气,怕是他也有些看不过眼却又无可奈何。这位天帝,当真是一天不给人添麻烦都不自在! “陛下,先前嫦娥仙子身上的煞气突然间发难,众人不防间险些酿成大祸。” 昊在一旁道:“只是念着这位仙子到底是与别个不同,不敢真伤了,只得暂且先将这力量连同嫦娥仙子一同封印起来,等到陛下回来了再做定夺。” “嗯。”冥王点了点头,算是对众人没有贸然行动的赞誉。 只是眼下这倒是真不好办了。冥王的目光又望向了那处光球,紧皱着的眉头预示着他现在还真有点头疼。 一个两个,天天都不消停!! 魔界的尊者是个爱搞事情的,这个认知就和天界的天帝是个切开的一样深入人心,但不同的是切开黑这一点永远不会变,而爱搞事情的这一位最近显然有些太过于安静了。 “一打眼,阿音去灵界已经几日了。” 非枭摇头晃脑背着手装模作样的,施施然在魔尊身侧坐下。 “…………” 魔尊没理会他,只是依旧沉默着将手中的酒壶倾倒而下,细细的流水缓缓被倒入了小而精致的银杯中。 “结界如何了?”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看样子,”非枭怂了怂肩膀:“看样子那天帝佬儿不打算撤了,不过既然盘古之匙在我们手里,那他搞多少东西出来也都没有用。” “还不到时候。”魔尊道。 “方才听小阎罗说,冥界似乎出了点小事,天帝那个混蛋,将嫦娥仙子丢到冥界去了!”冥王离开时特地将泠暂时留了下来以便两处的消息互通,不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非枭见他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决定下一波猛料给他。 “嗯?!” 果不其然闻言魔尊马上抬起了头:“嫦娥仙子?她怎么样?!” “听说昏迷不醒,还被天帝下了阴毒的术法,不过好在已经被十殿阎罗联手制住了。”非枭摇摇头,道:“冥王陛下传话过来,说是嫦娥仙子身上的咒术虽暂时无解,但是也短时间内没有性命之虞,他们已经在想办法了,让王先且宽心。” “宽心…………呵。”魔尊将手边的酒盏轻抿了一口:“本尊知晓了。” “王,”非枭以手抵在嘴边轻咳了一声,道:“您的酒盏已经空了。” “…………………” 魔尊低头看了看早已空荡荡无一滴酒的酒盏,到底是叹了口气,将杯子复又搁在了桌上。 “凌烟和小阎罗呢?”他转眼问道。 “在照料嫦娥仙子的玉兔那小东西好不容易吃东西了,他们在找它喜欢吃什么,毕竟这兔子帮了大忙。” 非枭说到这顿了顿,又道:“王,魔界近来还算相安无事,天界一时也不会贸然打过来,您若是实在放心不下阿音,便去灵界找他吧。” 聪明如他,一眼便看出了魔尊真正心神不宁心不在焉的原因,阿音这么久没回来,王放心不下才是正常的。 毕竟自从黎音回到魔界,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我们谁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是魔尊却只是依旧摇摇头,低声道:“他有他要做的事情,本尊亦然,若是凡事都在顾及着对方,那便是置魔界的安危于不顾了。” 上次危机时刻黎音提醒了他,黎音不是娇滴滴软弱的女儿家,他是个男人,也可以撑起魔界的一片天空,不能总是被他摁着缩在他的羽翼下,做个毫无用处的废人,那是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黎音不愿意,九泉之下的前任魔尊和王后亦然。 “…………”非枭沉默了片刻,突然扭过头不去看他,闷声道:“王也是这么觉得啊…………” 这话说的奇怪,惹得魔尊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感觉他突然来了情绪那般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魔尊顺手怼了怼非枭的肩膀,疑惑道:“这怎么突然消沉了?” “我只是发现,我好像真的不了解小烟。”非枭依旧低着头,轻声道:“王也意识到了,我本以为他或许会想的少一些,不想…………” 魔尊费了一会的功夫,才明白他说的小烟是指凌烟。 听他的意思,凌烟也是这么想的?魔尊挑眉想了想,那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啊? 等等………… 魔尊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没忍住噗嗤笑了初来,对着非枭揶揄道:“哦———是你想念阿音了是吧?” “…………” 非枭没说话,但是他颇有些尴尬的表情泄漏了他眼下的心情。 魔尊一瞬间笑的几乎打跌。 分明是非枭想念哥哥了,跑去跟凌烟揉肠子,结果被凌烟莫名其妙地怼了一顿,他又跑到自己这想寻求些安慰,结果不想自己居然少见地和凌烟想到了一处去。 “很好笑么,王?”非枭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难以言说,看着魔尊大笑得不能自己比起生气更多的是有些疑惑:“难道不应该么?!” “应该应该,哈哈哈哈!!”魔尊强忍住笑意揉了揉眼角,将几乎笑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对对对,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348章 人有相似 有些人,你看他的时候觉得他烦,不看他的时候便会惊讶地发现,哎,这人还阴魂不散呢!! 灵界地处虽然有些偏远,但领土是六界之中最大的地方,为此黎音为了找北幕废了好大的功夫,找到他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 北幕安安静静地坐在从前同灵王常在一处时所呆的小山上,黎音刚找到这里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因为这里周遭的环境就跟闹着玩一样,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同远处百姓人家的土地上土壤肥沃的田园有着天壤之别。 听说他们以前喜欢到这来谈情说爱?黎音腹诽着,良辰美景如花美眷,真是一样也没占! 他就站在北幕面前的不远处,能清楚地看见北幕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双眼正紧盯着脚下的空地放空,估计若不是因为黎音挡了他眼前的光亮,他声音都懒得出一声。 “滚。”北幕面无表情道。 “滚不了。”黎音抬眉间反是往前上了两步,站的更近了:“你可管不了我!” “······你不怕我杀了你?”北幕听见这话倒是微微抬起了头,嘴角勾了一抹戏谑的笑意:“自打跟了魔尊,胆子都变大了么?” “这跟他可没有关系,”黎音翻身撩起衣摆就坐在了他旁边,毫不顾忌一旁北幕复杂无比的神色:“我在天界时就无法无天惯了,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这北幕倒是真早有耳闻,酒神灶王月老仙君,天界最为头疼的三位大人,一者不羁一者肆意一者不拘礼度,每每让天帝陛下都头疼不已。 只是不曾想,会头疼到现在,还让天帝换了种疼法。 “不过你想杀我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水平。”黎音说着扭头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唔——天界第一的武神将罗睺星君,也不知道和二郎神那个三只眼的比谁厉害。” 北幕原本连眼神都吝啬于分给他一个,听他提及二郎神,却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你同二郎真君,”北幕意味不明道:“关系很好?” 黎音脚下的土坡被他自己蹬出了个小小的坑来,他本人却还无知无觉地又踢蹬了一脚。 “好不好关你什么事?”黎音翻了个白眼,接道:“不是不想同我说话么?” “······”北幕扭过头,又不说话了。 诡异的宁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这在原来,哪怕是今天早上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问题是在这个显然不是那么美好的夜晚,它又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我说你啊。”黎音叹了口气,抓了把细沙子在手中,任它们从指缝中慢慢滑落而下:“该放下了。” 有那么一瞬间,北幕看向他的眼神又凶又狠,让黎音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同他动手,但那目光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黎音说不清的眼神。 “老实说,在来此地之前,我一直都认为,你该同我一样,是个冷血无情的。”北幕意味不明地自嘲道。 “为什么这么说?”黎音不动声色道。 “你在人界时,同你那个皇帝情郎那般卿卿我我,这在天界都是出了名的风流之事。”北幕注视着他,道:“但是这也没过多久,你就将他抛弃了。” “······虽然是这么回事,但是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黎音不自在地挪了挪坐的地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所以呢?” “所以,在没见你之前,我一直很讨厌你。”北幕缓缓道:“对你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抛弃他?” 虽然他说的不是事情,但不可否认,有片刻的功夫,黎音心底不知名的某处,抽着轻轻疼了一下。 那感觉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那般,些许的刺痛,随后便是阵阵的不适。 “他对我,也算是好吧。”黎音轻声道,并不想与他多做太多的解释:“但是有些事情强求不来,他与我的那段缘分,原本便是不该存在的孽缘。” “那你与魔尊现在蝇营狗苟地勾搭在一起,便不是孽缘了?”北幕冷笑一声:“听着都差不多,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 黎音这次没有急着回答他,而是仔仔细细地瞧了他好一会,方才道:“我觉得,你不是讨厌我,你是害怕。” “怕?”似乎是被这个陌生的字眼逗笑了,天界的武神将冷笑出了声:“我怕什么?你这话说的当真可笑。” “你是怕,灵王也会如我一般,毫不犹豫地就将你抛弃了。”黎音低声道:“而现在看,他也正是打算这么干的。” “——” 北幕坐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动弹,半响才扭过头,将手里方才一直捏着的什么东西扔到了一边,黎音的视线悄然向下移了移,发现也是一把细细的沙土。 “真是可惜,”北幕闭上眼道:“你若不是魔界之人,或者我们可以早些认识,或许我们现在便是朋友了。” 两人的种种来的太相似,随时都能想到一处去。 “不可惜。”黎音接话道:“若真是朋友,那现在你死我活的局面,不是来的更为扰人么?” 他至今忘不了,那时二郎神挥刀对着他的眼神,眼中像是含着血泪那般悲痛。其实二郎神那天并没有哭也没有眼泪,只是他感觉到了,二郎神素来挥刀稳重的手,那天竟是有了些微的颤抖。 “也是。”北幕又是苦笑了笑,方才他周身一直戒备着的杀意此刻终于舒缓了几分,不再刺得黎音脊背生凉:“那还是这样,来的最好,不论是你是我,动手都不必多留情面。” 他说着抬起头:“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本君心情不好,并不想搭理你太久。” 语气又恢复了先前那般冷酷无情的口吻,好像刚才那般语气中带着惋惜的人不是他一样。 “当然是为了灵王的事情来的。”黎音也是撇撇嘴,不想搭理他太久:“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大晚上的不躺着好好睡觉来这找你?” 第349章 不曾后悔 直奔主题,来的更为简单干脆利落。 听到事及灵王,原本该瞬间全神贯注比谁都来的在意的北幕,此刻却还是刚才的表情,半点提不起兴趣来。 “哦,那我知道了。”北幕道:“要解那姻缘红线,对么?” “你要不要有些惊诧或是愤怒的表情啊?”黎音没由来有些沮丧道:“像是今天早上那样的?” 灵王陛下可真有本事,思及此处黎音不得不有些佩服灵王身为王者的决然,明明不舍都快要写在脸上了,还能毫不犹豫地将所有情愫连根斩除,只为了灵界的一夕太平。 那他和阿渊呢?即便时候不对,黎音也突然有了片刻的恍惚,内忧外患步步为营,他们能护着魔界到什么地步,又能护着那些无辜的六界臣民们到哪一步?或许他们根本走不了多远,变会同他们的父王母后一般结局么? 不是没有可能,这是最大的可能。 “你说,”北幕突然响起的声音将黎音自漫无边际的遐想中猛然唤了出来:“姻缘断了,那是什么滋味?” 他问的声音很轻很轻,黎音却瞬间回想起了某些极为不好的回忆。 “······你确定想知道?”黎音硬着头皮道:“其实吧······也就那样的吧。” 约么没几个人能折腾成他那般惨烈的结局了,筋脉尽断一身灵气皆费,加上先前便已被废的四大灵窍,他都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你的表情告诉我不是那么回事。”北幕只是轻瞥了他一眼:“我不过是好奇,不想说不必说了。” 这时候黎音身上的定缘珠却突然感知到,北幕身上的那根红线,似乎又有些许的崩裂之意。 他已经······决定好了么? “······疼。”沉默了半响,黎音还是据实道:“很疼。” 不只是身体痛,心也痛,好像把皮肉都挖出来然后去深深地刻划里面柔软的心脏那般,全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寸地方是不疼的,一想到此后同这人再无丝毫瓜葛可言,心便不由自主地痛到无法呼吸。 但是疼过了,也就那样了。易云靖与他的缘分在那时就到此为此了,他们不会也不能再有任何的关联了。 “这样啊——”北幕意味不明地拖长了声音,向后躺倒倒在了身后的软软的沙地上,黎音这才注意他胸口的衣襟上有些许已然干涸的血迹。 他诧异地抬眼望向他,这么说,灵王陛下同他动手了?按理来说应当不至于啊,灵王陛下的脾气向来温和,这是给逼急了咬人了? 咬人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打人就不好说了。 “······你也是挺有本事的。”黎音咬咬嘴唇面上有些抽搐:“能把灵王陛下逼成这样。” “彼此彼此。”北幕扫了他一眼,道:“比起你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本事,我这还差的太远了。” 这人真是说话就惹人烦,怪不得灵王陛下要生气。黎音气结,刚要回他两句,却听见北幕又道:“说起来,白夜那时从冥界带了人界的地气回来时,好像说那位地气的主人,就是你那个从前的小情郎,给你带了句话。” “?!”黎音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感觉浑身上下的血都在一时间冲向了脑袋,手脚冰凉得连一丝温度也感受不到了:“······他说了什么?” 北幕这下才好好地欣赏了一番他僵住了的表情,传闻中这位前任月老仙君现任魔后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看来也不是全然是真的,只是若有了新欢还记挂着旧爱,那样似乎来得更为讨人厌些。 总之就是他怎么看这人都不顺眼就对了,想通了这一点的北幕这才觉得胸口一直憋着的那口气顺了些许,他笑了笑,学着那时白夜的口吻,慢慢道:“他说,对不起。” 黎音在某一个瞬间,都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失聪了,眼前的北幕嘴巴一张一合,他看的清北幕的口型所说的每一个字,可就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也几乎听不懂他的话。 过了好半响,他才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知觉,随即便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感觉到猛然间强烈的痛感之后他才大喘了口气出来,使劲摇了摇头,拼命使自己清醒过来。 “怎么?”北幕面带讥讽道:“知道他还惦记你,高兴坏了?” “同那没有关系。”黎音深吸了口气才道:“——他,怎么样了?”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但是北幕敢肯定那不是懊悔或是相干的一类什么情绪,而是种像是在问一位因为大吵了一架而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却又放不下颜面的感觉。 “不怎么样,这件事你倒还真该感谢白夜。”北幕道:“那小皇帝的魂魄在冥界不肯投胎,执意想要等你同你再见,财神赶到的时候,他三魂七魄都快要散尽了,却还是一直在不停地在河岸上写着你的名字。” 黎音听着这些,脸上渐渐的一点表情也没有了。 “放心吧。”北幕打量着他:“白夜已经送他去投胎了,这会子该是已经有两岁了吧。怎么,听见他这么痴情,后悔了?” “······有什么可后悔的。” 黎音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早已空无一物的脖颈,因为那个男人,那里曾经挂着一块连着他心脉的血玉长达近十年之久,他松开手,目光带着坚定地望向北幕,随即却是笑了。 “不曾。” 这回吃惊的人换成了北幕,只是他并未过多地显露在脸上,而是微微锁起了眉头。 “为何?” “即便是因为那本不该有的红线,同他在一处的时候,我是真心实意想要他好好的,但是自从解缘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注定结束了。”黎音的眼中带着往昔所不曾有过的光芒:“如今同阿渊在一起,我也是心甘情愿,希望他好好的。” “过往我不曾后悔,如今亦然。” 红线如今连不到他的身上了,除去那些不该有的,他此生此世,只会爱这一个人,断不会再有他想了。 第350章 缘灭 黎音坦诚的倒让北幕有些诧异了。 “如此么······”北幕若有所思道。 “若是下定了决心,管他前路有什么,最糟糕的我们早都经历过来了,还怕这些?”黎音耸耸肩膀,意有所指道:“但是对于你和灵王陛下,就不是这样了。” “是么?” 北幕似有似无地笑了笑,颔首用余光去瞥他:“先前只觉得你可笑又肆意妄为,现在看来还要再加上一条,胆大包天。” 黎音坐的久了脚有些麻了,站起来蹦了几下,拍了拍自己雪白的裤腿,不在意道:“啊,说的没错,我做过多少无法无天的事情,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斥责妖王,忤逆天帝,和人界的帝王谈恋爱,又和魔界的尊者搞到了一起,一桩桩一件件,他自己做的时候没什么感觉,问题是哪一样都是说出来能吓死一帮人的大事。 而现在他胆子越发大了,站在天界武神将罗睺星君的面前,指名道姓地告诉他,我要解你视为性命的姻缘,简直就是找死。 期初黎音其实也没什么把握,来此只是为了赌一赌,但是眼下事态的变化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如果你所说的······姻缘线当真断了,”北幕轻声问他:“我们此后,会如何?” 这个黎音还真有些没把握,毁人姻缘是遭天谴的大事,他迄今为止也只干过那一次,解的还是自己的姻缘,所以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后遗症之类的,他也没把握。 他有些尴尬地搓了搓衣角:“这个······也没什么吧······可能——就是来的有些不舒服吧。你想要了?” 说罢他将那颗定缘珠拿了出来,月光下他将那颗珠子在眼前晃了一下,透过那珠子透明的色泽,他清晰地看清了北幕身上的那根红线。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了,便没有必要再啰嗦了。 “既是他的愿望,那便如此吧。”北幕的表情隐匿在了黑夜的阴影中:“我尽力了。” 不是罢了吧,也不是算了吧,而是尽力了。 黎音拿着珠子的手,有瞬间的颤抖。他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看清了从刚才气就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灵王站在树后的身影。 他隐匿在灵树的后面,背着身子靠在树上也背对着他们,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并未刻意去隐藏自己的气息,北幕也必然知晓他就在那里。 但是这一刻,他们都选择了不再去看对方的脸。好像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后悔那样。 黎音的心头颤了颤,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回过神,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徘徊了几个来回,闭上了眼睛。 他或许要做的是一件世间最为恶劣的事情,但是他不能手软或是停下,这关乎的不只是他们两人,还关乎着灵界众人的姓名。 他不能犹豫。 手中的定缘珠慢慢散发出了阵阵绚丽夺目的光彩,黎音半阖着眼将珠子合掌悬于心口处,手指掐着法印,一时间光芒大震,暖暖的环绕在了三人的周围,却无一人能感到丝毫的暖意。 缘起缘灭,来来往往,不过弹指一挥间。 北幕盘膝而坐,此刻唯一的想法便是黎音说的当真没错,疼,是真的疼。 不是身上,是心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前拴在自己心口上的那根红红的细线正被这珠子所散发的光芒一点点化开,带起的是心脏像是被细线刮开了那样划出了一道道伤痕,流出的血迹还未干涸,便又被带出了新的伤痕。 灵王显然也是不怎么好受,但是他一声也没吭。 暖光融融中黎音的冷汗慢慢滴落了下来,下一秒他的手自那圆珠中猛然一抽,一根已然断裂开来的红线在他指尖被径直带了出来。 缘灭如灯灭,一切不论来的再刻骨铭心,了断也只在指掌之间。 “······还好么?” 他长舒了口气出来,转头望向了身侧坐着的北幕。 北幕光洁的额头上显然已经被冷汗彻底湿透了,他慢慢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犹自还未从方才那股彻骨的痛意中回过神,但他还是略微点了点头,随即撑着地缓缓站起了身。 “我无妨。”北幕道,随即看向了那颗树的后面:“灵王陛下,请现身吧。” 黎音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转向了灵树的那边,方才一直不肯现身的灵王此刻正踏着颇有些轻松的步伐自那之后走了出来,显然他受的影响要比北幕小上一些。 “罗睺星君。”灵王同他点点头,随即转头对着黎音道:“多谢了。” 姻缘已解,那些曾经脑着他们二人的情愫显然已经不存在了,黎音抿着嘴将珠子收起了来,内心的愧疚感却萦绕不散:“不必,我也只是为魔界而来,并未为了帮你们——” “灵王陛下如今可以放心了。”北幕的声音中再无了先前那些温软,只剩冷硬的公事公办的语气:“本君不会再多纠缠于灵王陛下了,叨扰了这许久,本君明日便会回天界了。” 他自称与尊称改的无比娴熟,黎音脑海中却一闪而过了某种快的抓不住的念头,他隐约察觉不大对劲,但是还未待他细想,那念头就像风一样转瞬即逝了。 是他太多心了么? “如此也好,一路上山长水远,朕也不便多送罗睺星君了。”灵王的神色倒是温和如常,他的脸上从来都是带着温和从容的微笑,以至于很多时候能将他的情绪完美地隐藏起来。 但是这个时候,黎音看的出来,他是真的松了口气,脸上挂着的这抹笑意送出的祝福,是真心实意的。 北幕的脸上也是同他先前见到的那般面无表情,他合手行了个天界的平礼,道:“时候不早了,灵王陛下早些休息吧,本君先行告退了。” 说罢不待灵王有所反应,他便转身大步离去了。 “时候确实不早了,魔······黎音同朕一起回去宫殿休息吧?”灵王收回了远眺的目光,随即笑道。 黎音却是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北幕离去的方向,不发一言。 第351章 想你了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手中断了的半截红线被他紧捏着,随即被他收入了衣袖中。 两人的样子并未异样,但是为什么······ “黎音?” 灵王轻柔的声音在耳畔突然响起,黎音猛然间回了神,看到灵王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忙拍了拍脑袋,有些歉意地笑了笑。 “抱歉,我只是······” 他本来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但是灵王却是误会了,以为他是不满于北幕无礼的态度。 “他从前便是那样,还请不要介意。”灵王解释道:“待谁都目中无人惯了。” “啊······”黎音尴尬地笑笑,灵王陛下都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再多问什么了。 灵界的夜景来的十分宁静,两人并肩而过,时不时有调皮的夜光透过重重叶片的遮掩偷跑到他们身上,在他们的衣服上勾勒出一块又一块的光斑。 夜色真好。 “说起来,灵界的孩子好像很少啊。”黎音边走边道:“来了这些日子,也就只见到了那一个。” 在他的印象中有着村落的地方大多该是孩子满地跑的场景,但是灵界在这点上显然是安静了太多,连个小猫小狗之类的小灵物都来的少见。 “您说的是阿星?”灵王失笑:“那孩子喜欢到处乱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上次他阿娘被三阎罗吓到了,几日都不敢让他出门,把他憋坏了。” 三阎罗?黎音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对这位没什么印象,不过听说是个神神叨叨的家伙,喜欢笑着下死手,有点像天帝,看着温柔,一肚子黑水。 被三阎罗吓到了啊,不让孩子出门也正常,怪不得阿星见到他是一副又害怕又想同他一起玩的表情,到底是个小孩子啊。 生的那么可爱······ 想到这黎音猛然站住了脚。 “怎么了?”灵王走出了两步才发现他并未跟上来,只得又退回来了半步,问道:“有什么问题?” “——不行,我得回去了!”黎音猛地一拍脑袋,倒把灵王小小地吓了一跳:“我得回去!” 有人等了他这么久,他怎么一激动就差点给忘了!!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灵王皱着眉看了看远处黝黑的天空:“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左右,不妨先回去休息,明早再上路离开也不迟啊。” 毕竟连北幕都不急着今晚走了,可黎音却是仍旧一跺脚,俯身连着行了两礼道:“承蒙灵王陛下关照,我得赶快回去了,阿渊和阿枭还在等着我呢!” “——原来如此。”灵王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再一抬头间下一秒眼前便已然不见了人。 瞬移分明是灵界的术法,却真是已经被这位魔王后用的出神入化了,灵王失笑,偷偷瞧了眼四下再无人了,便偷偷不顾仪态地伸了个懒腰,随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慢慢地往回继续走了。 月色这么好,若是走的太快了,那可就白白浪费了。 他未曾察觉的是,在他离去后不久,一人自暗处缓缓现身,目光复杂地望着他悠闲离去的身影,随即又拾起了他的衣袖不经意间拂落的几片花瓣。 个人真与桃花似,一片幽情冷处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虽说他们皆不是耽于情爱之人,但是几日的不见,已然是分外漫长的光阴了。 黎音方一踏足魔界的国土,便马不停蹄地朝着魔宫赶回去。 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阿渊怎么样了,阿枭和凌烟又如何了,嫦娥仙子的兔子现在养的胖了些没有? 他是如此的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们,那个叫阿星的孩子,让他猛然想起来,自己至亲的人还在等着自己呢! 但是所谓近乡情更怯,他抄近路赶回了魔宫前,刚想露面叫守卫放他进去,却又犹豫了一下。 他们若是就这样去通传了,万一打扰到阿枭和阿渊休息怎么办?他这会子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险些要踏进去的步伐,就这样生生地又停了下来。 想了又想,犹豫了几番,他还是隐匿了身形,悄然从守卫的身侧偷偷溜了进去,左右自己身上并无任何的仙气与杀意,他们感觉不到的。 确实感觉不到,守卫们只觉得身侧略过了一阵清风,随即又消散无声。 黎音本想着先在寝宫外遥遥地看一眼就找个偏殿休息,却不想到了寝殿外却察觉到内中好像根本就没有人,连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无。 今晚是没回来休息么?黎音疑惑间瞥见一侧的地方似乎有灯光照过来,他蹑手蹑脚地悄悄过去,趴在窗户上小心翼翼地扒着门缝,只看到内中的人影闪了一下,随即整个人便被抱在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我还道是哪个小贼这么有本事能混进来,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回来了。”语气虽然佯怒,但是抱着他的手却环得那样紧。 温热的吻印在耳侧,黎音偷偷笑了笑化去了隐身术,转过身道:“灵王陛下可是竭力挽留我多休息一夜再走,只是我看见了个小孩子,就想着还是早些回来吧。” “小孩子?”魔尊奇道:“灵界的孩子啊······那定是很特别吧?” “很漂亮的孩子!”黎音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灵动的光泽:“可比你与阿枭小时候长得可爱多了!” 他们不会有孩子,这点着实是个遗憾,但是也无妨,省去那些时间,若是日后真有天下靖平的那日,他们也可以更多地单独待在一起了。 “撒谎!”魔尊有些不悦的抵住了他的额头:“再说一句真话我就原谅你。” 黎音挤了挤鼻子,也环住了他的腰:“我想你了。” “这句听着更像假话。”魔尊英俊的面容上笑意掩也掩不住,却还是嘴硬道。 “这两句有一句是假的。”对付嘴硬的,就得哄着点,对此黎音深有体会,为此他果断凑上前轻轻送上了一个吻:“至于哪句是假的,你自己猜吧!” 第352章 结阵 小别胜新欢,但是显然此时此刻此地都是不能让他们好好叙旧情的地方。 因为有个比他们还来得激动的人。 “阿音!!” 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黎音刚被魔尊放开,还未来得及转过身,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径直扑进了怀里。 “阿音,你可算是回来了!”怀里的脑袋在他胸前蹭啊蹭的,黎音颇为意外地将那颗脑袋从怀里捧了出来:“小烟,是你啊。” 不怪黎音意外,凌烟此时身上穿的并非往常的素衣长袍,而是一身颇为陌生的绫罗色短襟,拖着一条及地的烟罗长裙,看上去又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头上也戴着满头的珠翠,打扮的像个小姑娘一样,使得他一时间没认出来。 “你······你怎么打扮成了这样?”黎音有些艰难道,凌烟穿女装他不是没见过,比这夸张的还见过很多,像在人界那件暴露的红衣,但是真正让黎音意外的,是他确定没见过凌烟身上这件衣服,但是却无比的熟悉。 即便此地又黑又暗,依旧是掩盖不住凌烟身上那件宝衣粼粼的波光,凌烟本就男生女相生的美极了,这一件衣服穿在了他的身上,当真是平添了一分雌雄莫辨的美感。不过他平素并不喜欢着太花俏的衣裳,更不用提女装了,所以这是在玩什么呢? “这衣服是非枭翻出来给我穿的,说是件宝物,我觉得好像还挺好看的,就穿上试了试!”凌烟嘟着嘴爬起来,扯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如何?” “好看是好看,但是······”黎音上下打量了他两圈,转头问魔尊道:“你觉不觉得,这衣服有些眼熟?” 魔尊憋着笑忍了半天,低头半天没说话,好半响缓过来,才附到黎音耳边,轻声道:“那是母后生前绣的,留给非枭说要他送给日后的儿媳妇的——” 黎音梗了一下,瞬间有些脱力,无语地看着眼前掏出了面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的凌烟,不知道该不该劝他先脱下来。非枭也真是能胡闹,连这都能哄得凌烟穿! “他说这衣服意义非凡,我就刚巧试了试,结果你就回来了,你说巧不巧!”凌烟笑嘻嘻地一张精致的小脸凑到了黎音面前:“我突然觉得,我好像生的还挺好看的!” ······你才知道啊。 黎音翻了个白眼,也对,这人对自己的容貌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自觉。 “说起来,非枭呢?”黎音转过头到处看了看,四下都没有发现非枭的影子:“他人去哪了?他要是忙的话我去找他吧!” “非枭正同小阎罗研究魔界的边防布阵呢。”被冷落在一旁许久的魔尊突然出声,随即伸手弹了黎音一个脑瓜崩:“你找我都没来得这么积极!” “他是弟弟,你是······”黎音咂咂嘴:“总之不一样!” 一旁的凌烟揉着牙,突然感觉牙都被酸倒了,奇怪,明明没吃甜食或是酸食啊? “走啦走啦,山不过来,我就过去,既然他们忙的紧了,我们就过去看他们吧。”黎音满不在乎地一手拉着魔尊另一手牵着满脸不忍直视的凌烟:“刚好有事可以一并商讨了。” 或许是风主神最擅长术法之由,黎音非枭两个兄弟在术法上皆有着无师自通的天赋。 眼下非枭正盘坐于与天界的通道之前,一手捏法诀另一手持着魔尊先前战斗中所持的无名,魔剑上淬着四溢的光华,翻手间他口中念着魔界上古的古语,眼中红光闪烁,那是魔族特有的红瞳。 眼前的法阵被他划下了一半,指节晃动间一道道光线自他的指尖被凌空描摹而出,泠站在他的身侧为他护法,同时聚精会神地为他挡下各种可能袭来的危险。 此地是兵家重地,魔界之人重视,天界亦是提防着他们突然发难而重视的紧。 离他们不远处便是天界所设下的陈兵阵法,稍加触碰便会有雷霆万钧袭来,防不胜防,而非枭此刻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此刻灌满了他魔力的无名之上,为此才不得已请得小阎罗在此为他以鬼气护法。 “天地悠悠,先贤在上,”非枭半闭着眼口中悠悠地念叨着:“无真无假,无我及重。亦真亦幻,即念一觉。” 他猛然睁开眼站起身,手中的剑向上一扔反手接住便是一记漂亮的剑花,他方欲将最后的阵法画完,哪知泠却一把挡在了他的身前,使得他的剑并未全然挥下,最后一下落了旁处。 “?!” 非枭略微诧异地睁开眼睛,却见泠单手护在他身前,另一手徒手挡下了不知何时袭来的万钧之力,那只细白的小臂此刻衣袖尽裂。 “别发愣!”泠回头低声道:“继续!” 非枭凝神不语,此刻他也确实分不出神来帮他,他慢慢后退了两步,脚尖点地凌空一跃,自泠的肩上飞过,下一秒他径直挥出一剑,直接将又一道袭来的暗劲打了回去。 “这是他们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了。”非枭站在泠身前,猛烈的风将他的长发全然吹起,他侧过身由着泠靠背站在了他身后,眼见着他方才画下的法阵由于未成形而慢慢消散:“看来今天是不成了。” 泠不语,两人合力间将一击又一击的雷霆强力回击了回去,不叫那股强劲的力道能闯入魔界半分。 眼见着那未成形的法阵就要消散了,点点的金光如屑般四散飞舞,非枭暗自叹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正待他横剑间剑指一扫时,忽然身侧猛然擦过一阵强大的魔气,为他们抵御住了那阵法的又一波攻击,带起了阵阵飞灰的烟尘,有些呛人。 “?!” 非枭与泠惊诧间回过头,却见魔尊正收回方才结印的手,一旁的黎音和凌烟跑过来,一人抓着非枭的一条胳膊一左一右地上下查看。 “可有受伤?”黎音急道,一回来就看到在那边惦念了许久的弟弟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第353章 记得叫我 显然,凌烟比他来的淡定许多。 “还能活么?”凌烟抓着他另一半的衣袖,一身罗裙珠翠未卸,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嘴角抽抽。黎音都有些无语,魔尊和小阎罗却是在一旁没忍住笑出了声。 “······能活。”非枭两头犹豫了半天,才先对凌烟道:“肯定死不了。” “那就行。”凌烟长舒了口气:“只要死不了就还有救!” “······” 眼下这里被魔尊方才挡下的结界护住了,暂时没有危险,只是那陈兵法阵依旧在不停地袭击他们所站之处,阵阵掠过的气劲如刀子一般刮在结界之上发出无比刺耳的声音。 非枭叹了口气,转向了黎音,看了他半响,突然向他伸出了双臂,黎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上前将他一把抱住。 “辛苦你了。”黎音在他耳边道:“阿枭。” “你回来就好。”非枭低声道:“回来就好。” 声音中带着多少期盼与庆幸,他自己都不清楚,黎音却听得分明,当下心中便有股暖流缓缓流过般温热,他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些非枭,随即又放开了他。 “阿音,王,小烟,我无事。”非枭被放开后转身道:“只是小阎罗他受伤了。” 经他一提,几人这才注意到方才一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泠,他背过身后的手臂上此刻像是被刀子刻过般,细细的伤痕道道蜿蜒而上,正慢慢地流着鲜红的血,地上已是不为人所查地聚集了小小的几滩。 “呀,阿泠!你怎么都不吭声的!”凌烟见状皱着眉头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他受伤的那只胳膊,埋怨道:“伤成这样要说话啊!” 说罢一手运起仙气为泠化解伤口上的劲力,此伤为天界的阵法所造,其上附着着无穷的雷霆之力,伤者不仅要忍受伤口的疼痛,还要忍受伤口上那股霸道的劲力,若无仙术相加持相护这胳膊必然是要养上十天半个月的。 在场的只有凌烟依旧是天界的修行功法,因此也只有他能勉强为泠解这霸道的气劲,只是凌烟于术法上并不如黎音非枭精通,因此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忙的手忙脚乱满头大汗。 “看你们团聚兴致正高,不好打扰,左右也不是太大的事情。”泠淡淡道,若非他脸上渐渐开始显露出苍白的颜色,根本看不出他个是受了重伤的。 黎音看泠的脸色约么是疼的紧了,豆大的汗珠滴滴往下落,只是泠咬着牙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动一下,像极了当初无论何事再苦再难都咬牙强忍着的玄渊。 他转头看了看一旁正聚精会神的维系结界的魔尊,线条明晰的侧脸是那么的俊秀,他的心突然就没由来的有些软了。 “怎么了?”魔尊回过头见黎音眼也不眨地紧盯着他,以为他是担心小阎罗的伤势,便收回了附在结界上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头,道:“无事的,小阎罗伤的不算太重,凌烟一人便能解决了,你不必太担心。” “······”黎音摇了摇头,他是担心小阎罗的伤势,但是此刻他所想的不是这些。 他慢慢上前,趁着另外三人都背对着他们的时候站到了魔尊身后,飞快地伸出了手环住了魔尊的腰,魔尊一愣,随即感觉身后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黎音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利落地松了手。 魔尊怔愣间回头去看时,黎音正像个偷吃到糖果的孩子那样咬着嘴唇笑的无比开心。 “——你这是做什么?”魔尊状若无奈地笑笑:“嗯?” 这可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不过黎音凌烟非枭在这一点上真是像的出奇,总能在各种危险和稀奇古怪的地方找到同旁人不一样的乐趣,就算天上在下剑雨,可能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也会是美味的肉串而不是等下血淋淋的场景。 “没什么。”黎音偷偷笑着,用着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只是觉得,我很幸运。” 找回来了你,又有了弟弟陪伴和好友的支持,复又何求呢? “嗯?”魔尊只疑惑了很短的时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低头笑了笑,随即又转过身,挥手间将那法阵又加厚了整整一层。 另一端的三人并未留意到他们两个在搞什么小动作,泠伤口上的气劲此刻已然被卸的七七八八,非枭在一旁念了个不知什么咒法,在伤口上护上了一阵魔气,阻止伤口继续恶化。 “已经可以了,多谢二位。”泠默默地收回了手臂,同他二人致谢道。 “你可是冥界的贵,若是真伤了你或者让你躺着回去了,那我们可成了罪人了。”眼下暂时无事,非枭也有了几分闲心,调侃道:“只是这伤尚还未全然处理好,你先去一旁歇一歇,这里交给我们就好。” “可是······”泠刚想说他伤的其实并不重,就见一旁的魔尊和魔王后并肩走了过来,凌烟手中掐了个天界的术法继续为结界加持,黎音和魔尊分别站在了非枭和凌烟的身后。 “······” 好吧,他此刻是有点多余,打扰了。泠如是想着,默默地退到了后面安心地坐下休息了。 “阿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黎音看着半空中已然消散的差不多的法阵摇摇头,一手随即搭在了另一手的手背上,两相扣间翻掌运功,一道与非枭相似的魔气横贯而出,打在了那个法阵之上,为马上将要消失的法阵注入了新的力量。一时间,法阵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方才所化开的地方重新又显出了轮廓,而且比方才来的更为清晰。 “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叫我呢?”他转过头,对着非枭挑眉一笑,非枭会意,上前将持着剑的手送到了他的手中。 两手相握间,无名发出了此前从未有过的耀眼光芒。 “下次定会记得叫你的。”一片耀眼之中非枭轻声道:“再也不会忘了。” 第354章 阵成 两位阵法的高手此刻站在了一处,一同握着他们已故的父王所留下的无名,这场景只是稀松平常,却是叫魔尊神色一怔,随即慢慢错开了眼。 凌烟靠在他背后,老实说原来势同水火的两个人现下站在了统一战线同仇敌忾,这感觉或多或少有些微妙,况且凌烟现在穿的还是母后所留下的长裙,或许以后会是他名义上的弟媳妇?这让他总有种莫名不舒服的感觉。 显然凌烟也是这么想的。 “看来有些话不能说太早。” 凌烟站在魔尊身后,望着此刻阵法外闪烁的落雷,有些不知名的感叹:“上次跟你这么近还是在天界我抽了你一巴掌,没想到居然会有和你一起对抗天界的时候!” “······” 他倒是看的挺开的,魔尊对此却是有些神色复杂地不想说话,只得叹了半口气,转头对着所有人问道:“准备好了么?” 黎音与非枭一同转头看向他,凌烟也是回过了头,三人一齐对他点点头,魔尊会意,眼色凝重起来而后回过头,伸手将方才所设下的防护法阵径直一把撤了下去! “!” “开!” 原本被隔绝在外的声响顿时如同炸裂在了耳边,数以千万的雷电之力势如破竹地向着他们奔袭而来,凌烟难得表情严肃起来,手间掐了结印下一瞬间便照着眼前的凶煞之气直接印了上去,他指尖原本只是丝缕蔓延的仙气在脱离他指掌的那一刹那便顷刻高涨了千万分,又在他翻指间如同长了眼睛那般直接转了个弯,对着袭来的雷霆便直接轰了上去! 两两相撞间两股仙气顷刻爆开,炸起的力量带起了一阵强烈的冲击,被早有准备的魔尊一把拦下挡住了。 “······”看来没自己什么事便坐在一旁的泠看着这一切,无语地将身上不经意溅落上的轻灰拍落了下去,这几个人玩的可真够简单直接的。 “走!” 魔尊与凌烟那边玩的火热,黎音与非枭两人相视一笑,持剑的另一只手皆是掐起了同样的术法手印,以同样的姿势拂袖而起,而后一同贯入了此刻正在他们身间的那把无名之中。 无名的光芒随着这股陌生又熟悉的力量的贯入而有片刻的暗淡,随即暴涨而起,像是感应到了主人此刻相通的情绪那般,开始自发不住地嗡鸣起来,黎音非枭两人一齐松开手,那剑便自发地打着转飞跃了出去,一跃而上立在了高空之上,正是那法阵将要完成的位置。黎音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后脚也跟了上去,反手一掌拍在了璀璨的剑身上。 “听吾所指,为吾所令,天上天下······” 黎音沉着眼眸,一字一顿冷冷地念道,那声音好像不是他的那般,超脱了俗世之外,似是某种陌生到他自己都不曾听过的声音。 “为吾,独尊。” 非枭不知何时已然追到了他的身后,将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亦是面无表情,沉着地念出了后半句。 长剑出鞘,粹然的剑身如同上好的宝石绚丽夺目,他们此刻所站的位置一时间也成了雷电的汇集所在,只是所有奔向他们而来的攻击皆被魔尊和凌烟联手化解,黎音并不回头,只是手指悬空地将手腕一翻指间指引着无名划向最后的轨迹。 像是感应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力量一般,魔剑的剑尖处在那最后一点徘徊不前,此刻奔向他们而来的袭击显然减弱了许多,天界的陈兵阵法也显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正在竭力阻拦他们完成眼前的阵法。 “哼。”对此非枭不屑地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他转头对着将要上来的魔尊和凌烟摆摆手道:“不必过来,我们搞得定!” 魔尊听后二话不说,提着领子将将要冲上去的凌烟直接拽了回来,还很仔细地没有将凌烟身上的衣服扯乱。 “嘿嘿你做什么你嘿!”凌烟手忙脚乱地将脖子后面的手拍打了下去:“松开松开给我松开!!” “······”魔尊颇为嫌弃地松开了手,随即翻了个白眼转向了黎音的方向。 只见黎音闭着眼将手指换了个法印掐着,非枭正以同样的姿势在他身侧合掌将魔力汇集在他的体内,黎音深吸了口气,手指飞快地换动了几个姿势,两人翩然间换了个位置,非枭抿着唇笑了笑,随即一掌拍在了黎音的背上。 黎音猛然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非枭灌注在他体内的魔气可堪称浩如烟海,他双手合掌上前一步,将所有的气力在一瞬间如数爆发了出来!! “印!!” 随着他猛然暴起的大喝声,一声令下魔气如同炸开般暴起,同时非枭与他一齐飞快地后退了几步,汹涌的魔气在他们眼前炸开,崩裂了他们眼前的地界,那时方才他们两个所站立的位置上。 随着这最后一记力量的贯入,那魔剑也终于闪开了最后一丝光亮,而后终于冲破了重重阻力,最后一处的轨迹也在他们眼前慢慢圆满地划完整了。 法印成,万印止,就在黎音方送了口气的时候,已然被压制的陈兵阵法突然间发出了最后垂死般的挣扎,可怕的力量突然之间向他们反扑过来,非枭与黎音此刻皆是精疲力尽无暇躲闪,不过他们却没有丝毫的担心,因为飞扑上来的两个身影将他们仔细地护住了。 “小心!” “当心!!” 不过在一旁的泠看的嘴角却有些抽搐,魔尊是小心地将黎音抱住转了个圈,将其挡在了身后,而非枭却是被凌烟直接蹬了一脚,踉跄了两步之后单膝跪在了一旁,凌烟挡在他身前设了屏障将面前的袭击如数挡了下来。 魔尊:“······” 非枭:“······” 黎音:“······” 泠:“噗——” 这场景确实来的太好笑了,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泠真是憋不住地想要大笑出声,但是看到非枭有些不善的面色还是略微尴尬地忍住了。 第355章 胡闹之间 阵法已成,陈兵阵法也耗尽了最后的力量随即黯然无光,魔尊瞥了一眼扣指轻弹,指尖带着撼动一切的力量,将那最后的屏障打碎了。 如今除非他们亲自将这阵眼损毁,否则短期之内天界已经无法再经由此条通路来到魔界了。 “呼——” 黎音长长地输了口气,擦了把脸上的汗后随即脚下一软,向后倒去的同时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魔尊放大了许多的脸庞出现在了眼前,他将黎音轻轻拦着肩膀扶了起来,低声道:“无事吧?” “没事没事······”黎音白着脸对他无力地笑笑:“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好好休息吧。”魔尊不动声色地低头轻轻吻上了他的额头:“我在。” 方才他消耗的魔气其实并不比黎音少,但是他习惯了隐忍与不言,黎音也深知道他这一点,因此纵然累的几乎站不住,却还是借着他的力量咬牙站了起来。 “你方才也耗损的很大,先别管我了。”黎音低声道,同时看向了一侧的非枭与凌烟:“你们如何······呃······” 他面上抽搐了一下,在他们还未赶到之前非枭受了些小伤,为此方才黎音格外注意多护着他一些,为此非枭实际要比黎音来的好一些,但是此刻黎音有些无语地看着非枭正佯装无力的样子赖在凌烟腿上,一副累的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样子话也说不利索。 “你怎么样?”凌烟这会子终于不是平时那副嫌他烦嫌的不行的模样了,而是满脸焦急地任他躺在自己的大腿上,手足无措地连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要、要不要我给你渡些仙气?” “别!”一旁看了许久热闹的泠翻着白眼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昂着脖子道:“你现在给他渡仙气,那时嫌他死的不够快。” 他应该在冥界好好地呆着,做什么跑到这来成天被闪瞎眼! “啊······”凌烟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摆了,上下不住地晃动着不知如何处理,看着非枭有气无力脸色苍白的模样急的都有些要哭了:“你、你······你没事吧!?还撑得住么??!” 一旁的黎音有些看不下去,刚要过去说几句时魔尊将他拉了回来。 “先别急。”魔尊凑在他耳边道:“你看非枭怎么处理。” “可······”黎音有些心疼地看着凌烟焦急的脸色:“可这哪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啊?!” 可这怎么不是了?一旁的泠腹诽道,这么凶险阴暗又奇险的地方,你们谈的也挺欢的。 “你······你别急——”非枭惨白着嘴唇,用气音道:“我没事——睡一会······就好了——” 他说的倒还真是实话,他好生休息一会体力恢复了便又是先前那个拈花轻笑的二王子了,但是凌烟不知道,只以为他是要死了在同自己告别,当即急的眼泪都下来了:“你、你伤到哪了?!我明明······明明都挡下来了啊!你、你别死啊!!” 他是真的万分焦急,连丝毫可疑的征兆都不曾看出来,也因此错过了非枭沉沉睡去前嘴角上挂着的那一抹笑意。 “小烟,他只是累了需要休息,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音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抓住了他的手往非枭的鼻下探了探,让他感知到了非枭平稳的呼吸。 “啊?!”凌烟一时间有些呆愣,在终于反应过来非枭只是睡着了时,第一反应不是被愚弄的火气,而是满腹他也不曾了解的庆幸。 “好了。”泠也是实在不能忍了,他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装作眼瞎什么也看不见的样子道:“我们回去吧,在这里呆着也是呆着,还不如回去呆着!” 五人中此刻仅余他还剩下了足够传送瞬移的气力,他念动法诀,只在片刻的功夫,一阵飘荡的空荡感之间,魔尊抱着黎音,凌烟扶着非枭,颇为壮烈地回到了魔宫的寝殿之内。 也是泠有心,直接将黎音与魔尊送回来正殿寝宫之中,将非枭与凌烟送到了非枭自己的府邸上,做完了这一切的泠拍了拍手,表示万事大吉了。 某种意义上讲确实是,起码魔尊与非枭是这么想的。今天众人折腾的太累,还真是要好好地休息一下才是了。非枭与凌烟或许还好说些,但是魔尊与黎音所损耗的太甚,恐怕短期之内都要安心将养一阵才是,所幸近来天界不会再来打扰了。 “我从前觉得你这里布置的闹心的紧,哪知今天一看,简直来的太生亲切了。” 黎音安心地闭着眼任由魔尊将他抱到了穿上,还细心地为他脱去了鞋袜,他懒懒地翻了个身,即便已经睁不开眼睛了,还是闭着眼向着魔尊的方向伸出手。 魔尊会意,将手递给他由着他握着,随即便赶紧黎音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中轻缓地挠了挠,像只猫爪子那样,挠在了他的心口上。 “不是累了么,还有气力胡闹。”魔尊笑着轻声骂道,却是反手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些,随即将那只手抬到了唇边温柔地一吻。 “你不休息,我不睡。” 出乎意料的黎音如是道,在魔尊略为诧异的目光中将眼皮扒开了些许随即手上用了些许的力气往回拽,魔尊顺着他的力道向他的方向躺了下去,还不忘记得将被子为他顺手拉上。 “······”黎音把头埋在枕头里,好像含糊着念叨了一句什么。 “什么?”魔尊没有听清,又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不要黑······要红色的······” 魔尊听他含糊不清的呓语才反应过来,在他躺下的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黎音已经睡着了,正在说梦话。 “我喜欢······红色······的床······”黎音另一手不老实地抱上他,喃喃道。 听清了这一句魔尊笑了:“好,都依你。” 第358章 双亲之礼 因着时间来的太过匆忙,仪式来的不得不一切从简,但是魔尊还是竭尽所能将一切备到了最好。 近臣恭侍,众臣朝拜,凤冠加身,所有能给的,他都给了。 黎音半是恍惚半是有些怔愣的被魔尊拉着手受完了群魔的参拜,又一同行过了一段铺着软毯的不知名的长路,喧嚣声过了好久才被抛在脑后,四下寂静无声中,他的手似乎被轻轻抓了一下,他猛然间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被魔尊带得跪在了地上,魔尊撩起衣摆正笔挺地跪在他身侧,抬着头眼眨也不眨地直视着前方。 “?” 黎音一时间有些茫然,待他抬头仔细看时,却猛然间愣住了。 这里被摆置的十分古朴,并无什么华丽的摆件亦或是物什,因为这里是祠堂。 说是祠堂其实并不恰当,除却人界其他五界之人都没有宗祀可言,毕竟死后便再无轮回可言了。但是这里的摆设又和祠堂一般无二,眼前是重重列列的灵位,而最前面摆放着的两个,正是他们父王和母后的灵位。 那一瞬间身上所有的沉重感都不存在了,几乎是在看清了那两个名字的一瞬间,黎音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 他不知道父王母后的名字,但是看到那两个名字的瞬间,便知晓那是自己已然记不得的双亲。他回来这么久,魔尊从未告诉过他父王母后还有灵位于此,他竟也是一次不曾来看过,当真不孝至极。 “怎么又哭了。”身侧传来魔尊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同时一只温暖的手为他将脸上的眼泪擦了下去:“他们可不愿意看到你哭啊。” “抱歉,我······”黎音张开嘴刚想说话,托出口却尽是哽咽的声色:“我是高兴······” 他确实是有些大喜过望,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利落,倒也不是真想哭,只是实在是抑制不住自己奔涌而出的情绪。 “嗯。”魔尊淡淡地应了声,身姿依旧笔挺不曾弯曲分毫,只是倾身上前将他揽在一侧:“别哭了,今日是你我大喜的日子,他们也会开心的,若是你在此哭,怕是他们还要以为我委屈了你,夜里要来给我托梦的。” “噗——”黎音破涕为笑,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道:“是啊,你是对我不好,总是欺负我,只是今日在父王母后面前,我就不计较了!” “哈。” 魔尊也是眼圈带着些许的红意,这里他同样许久不曾来,此刻亦是百感交集,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黎音的头,道:“时辰到了,我们拜堂吧。” 黎音听得他这话,眉头猛然间挑起来,像是不敢置信他在说什么一样,他呆愣愣地指了指魔尊又指了指自己,道:“拜堂??为什么······?” 魔界的婚俗并没有拜堂这一说,此时魔尊用的是人界的礼仪,接受重臣朝拜后他独自领着黎音到此,为的就是用人界的礼仪同黎音成了这婚。 “母后喜欢,我看你大抵也是喜欢的。”魔尊道。 上次去人界时,有户人家娶新妻,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地出了门,满街注视道贺,那时黎音和魔尊关系还不怎么好,并不愿意同他多说话,只是沉默地注视了他们的方向看了许久。 原来那时候魔尊虽然并未多说什么,却是默默地在心底记下了。 提及往事黎音哑然,那时候他其实只是不想多理会魔尊才把头别了过去,压根不记得自己在看什么,不过现在倒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成婚之日参拜双亲,天经地义。 黎音点点头,和魔尊并肩面向前方跪下,略微抬起了头。 父王,母后。 两人缓缓对着灵位拜了下去。 一拜生身之恩。 黎音慢慢闭上眼睛,你们请安息吧。 起身之后便是第二拜。 二拜双亲养育之恩。 你们的仇我们必当深记,来日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笔血债,势必会慢慢讨回来。 两人一眼不发地默默起身后,便是最后一拜。 我们现在很好,请你们放心,刚才是骗你们的,阿渊待我很好,我也会倾我所能,将我的一切回报于他。 山河日月之间,唯有我们最贴近于彼此,只要一息尚存,便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不知道你们看到这一切会不会笑,还请保佑我们,祝福我们吧。 礼成。 当最终一拜结束时,魔尊率先上前将黎音扶了起来,黎音却是轻轻推开了他的手,转而拉住了他的手。 “?” 魔尊有片刻的诧异随即明了了他的意思,两人相视淡然一笑,随即同黎音两人一齐并肩走出了门。 微风拂过他们的身侧,一如从前母亲带着慈爱的手。 “魔尊大人与魔王后已经礼成了,你们两位要不要也将仪式办了?” 非枭的身体尚未恢复完全,因此脸色还有些许的惨白,凌烟方才送走了黎音之后便一直关切地凑在他身侧,以备他若是有什么不适能尽早地察觉。 面无表情地目睹着这一切的泠已经淡定了,他在后面默默地看了好久,直到时辰过了群臣都要散去之时,才插话道:“好像时间还来得及。” “?!”凌烟非枭闻言齐齐的转头一起看他,见他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凌烟才皱眉道:“阿泠,你在说什么啊,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泠的眼神转向了一旁没说话的非枭又转了回来,打量着他一身并未换下来的女装,道:“你确定?” 那表情就像在说你骗鬼呢?鬼都不信! 他刚想说你这身衣服不就是证明么,不用瞒着我,便被非枭将话头截了下来,非枭轻咳了一声,道:“暂且还不是,多谢小阎罗好意,来日若是在下有喜事必当邀请小阎罗前来。” 说着对泠使了个意味不明的眼色,不像是生气了,倒像是在请他别再说了。凌烟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看不懂他们的眼神在交汇什么,只得作罢。 “······好。”泠轻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想到了释离开时的眼神。 第359章 生莲 魔界普天同庆,天界可就不那么开心了。 众神今日齐聚一在凌霄殿之中,正为他们的失职而承受着天帝的怒火。 “呵!”天帝高坐在凌霄殿的王座之上,面色冷峻,紧扣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昭示着他的怒火。 “都是朕的好臣子,竟然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魔界的两个余孽带着盘古之匙就这样逃了,还任由他们堂而皇之地将魔界的结界封闭了!你们自己说,朕留你们何用?!!” 说话间语气已然是濒临暴怒,拍掌间压抑不住的灵力自他的掌心溢出,被他重重地拍在了王座之上! 万古寒玉而刻的天帝王座,坚硬无比,刀劈斧砍亦是无法留下任何痕迹,却是在这盛怒之下的一击后产生了细小的裂痕。 “陛下息怒!” 众神见状皆跪在了地上,一同俯首跪拜,二郎神与太上老君一齐跪在最前面,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罗睺星君与财神在一侧冷眼看着,彼此之间亦是相互对视了一眼,两相厌恶之间并不言语。 “息怒?”天帝冷笑:“人家大婚的喜帖都送到冥界去了,天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要朕怎么息怒?嗯!?”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切的两人:“还有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说的?” “······” 罗睺星君沉默了片刻,随后大步上前,单膝跪在了天帝身前,沉声道:“臣以为,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陛下大可不必太过于心急。” “哦?” 天帝余怒未消,冷冰冰地看着他,道:“朕还不知,罗睺星君的那些私事处理干净了么?” 北幕身姿未动,连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都处理好了,还请陛下放心。” “是么?”天帝意味不明道:“那朕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为那位朕的好月老仙君求情呢?” “······”北幕行了个礼,不慌不忙道:“陛下多虑了,此事却要他相助,但是公为公,私为私,臣一向公私分明,这点陛下不必担心。” 罗睺星君铁面无私在六界之中都是出了名的,为此他此言一处,他身后跪着的神仙大多也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只是天帝依旧是用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冷然直视着他,若换了旁人此刻必然如鲠在喉坐立难安。 只是北幕并不在意那些,因此他依旧面不改色地跪在那不言语。 “天帝陛下,”出乎意料此时白夜也发了声道:“罗睺星君对天界并无二心,此事臣愿一力担保,只是关于魔界余孽之事还有待商议,臣以为,天帝陛下确实可以先消消火气。” “那不知财神有什么好想法?” 见是白夜,天帝的语气有些许的缓和,但是脸上仍是一脸怒色的表情。 “······”白夜低下头,唇边带着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 “······” 灵王陛下默默地看着手中送来的一纸婚书,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上面的日期,这请帖是今日才送来的,但是上面标署的日期却是昨日。 若不是知晓现任魔尊那昏天胡地的脾气和现任魔王后玩世不恭的脾气,他都要以为这两人是来联手坑他的。 “这······王说知道您怕是赶不上,所以也就不必急了。”传信的人也是一脸无可奈何:“贺礼也不必送了,王说您知晓此事便好。” “哈!”灵王掩面一笑,将那请帖仔细地收在了口袋中收好:“朕明白,想来灵界的贺礼于他们而言也是不收的好,那便帮朕带句话,祝魔尊与魔王后永结同心便是了。” 有些事即便已经过去了,也还是不要轻易触及的好。 “多谢灵王。” 目送着使者远去的背影,灵王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慢慢淡去了,换成了一种略微落寞的表情,他将那喜帖复又拿出来,对着封面的红封烫金字左看右看,却是始终没有将其翻开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他正魂游天外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哒哒的脚步声,灵王闻声侧目过去,见是阿星小跑着跑进了王殿,手中还捧着一大束的显然是方刚采集下来的花朵,上面清晰可见还带着初晨的露珠。 “慢些,这里路滑,别摔倒了。” 灵王起身向着他跑来的方向迎了两步,果不其然,在他说完这话没多久便见阿星摇摇晃晃地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惊叫了一声便向前摔去。 “——!” 他并没有摔在湿滑的地面上,而是被灵王瞬移飞身上前接住了。可他手中的花却是随着他的动作撒了一地,还没来得及心疼,灵王便一手抱着他,另一手在空中划下了几道光痕,那些花便又如同方来时那般原样飞回到了他的手中。 “跑的这么急做什么?”灵王温和地将阿星带起来,为他小心地拍了拍身上的灰,道:“可有伤到哪里?哪里疼么?” 阿星只是使劲地摇摇头:“没有没有!多谢陛下。” “傻孩子,这谢什么呢!”灵王笑了笑,将手中的花递给了他:“你的花,这回可要拿好了,别再摔着了,这花是有灵气的,经不起总是这么摔啊!” 阿星点点头,随即又连忙使劲地摇摇头。 “这花不是我的,是某位不知名的家伙送到您的门前的,刚才我进来的时候顺手就拿进来了!”阿星道:“我看这花还挺好看的——陛下您不是最喜欢这些花了么?” 晨起的花朵最带朝气,确实是灵王最为喜欢的东西之一,这在民风朴实的灵界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往常也有臣民们为他送过花,但是送到宫殿门口这倒是头一次。 灵王有些疑惑间仔细地将手中的花翻看了一番,是方刚采集下来的莲花,带着泥土湿润的芳香气。 莲花在灵界有着别样的寓意,示意着莲座上的佛,意味着你是我心中唯一的神佛。 送意味这么暧昧的花?灵王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会是谁? 第360章 情投意合之人 “会不会是陛下的爱慕之人送的?”阿星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眸,道。 “爱慕之人?”灵王闻言又是一愣。 “对啊。”阿星点点头,扒愣着几根短短的手指头细细数道:“灵王陛下您生的这般好看,脾气又这么平易近人,强大又高贵,谁不喜欢您呢!” 灵王被他头头是道分析的忍不住笑了,伸手摁在了阿星的头上揉搓了两下,手感毛茸茸的,像是某种可爱的小灵物。 “你这一套一套的,都是同谁学的!”灵王佯怒道:“怎么不学好!” “我有好好念书的啊!”阿星仰起头不服气道:“我的功课比邻居家的阿花好的多了!” “是是是,阿星最厉害了!”灵王蹲下身平视着他:“但是有些话不能乱说,知道么?乱说会惹来麻烦的!” “可是这是阿娘说的啊!” 丝毫不觉自己把母亲和邻居卖了的阿星振振有词道:“我听阿娘和姨姨们都说,灵王陛下宅心仁厚生的这么好,就是可惜后宫没有妻室······她们好像还打算为您——干什么来着?” 阿星的小脑袋一时间记不住那么多,皱着眉死死地想了半天,才猛然间想起来道:“对了,还打算为您找姑娘呢!她们说要找漂亮的,好生养的!” “······” 深感觉灵界的教育怕是出了偏差的灵王极为头疼,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眼前这个纯白如纸的孩子解释那叫说亲不叫找姑娘,他这么多年一个人习惯了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自打前几日将前缘了结后便更是再无他念,此刻被这孩子一提,才知道原来他不在意,有人替他心心念念记着。 “阿星啊······”灵王把阿星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柔声说道:“这些话以后不要乱说了,有些事冥冥中自定,我们多说也干涉不来的。” 阿星显然听不太懂,懵懵懂懂地咬着手指头,随即又抱住灵王细白的脖颈,凑上去亲昵地使劲蹭了蹭。小孩子表达喜爱的方式总是很简单,不似大人那般总是来得那般复杂又看不透。 就像当年的北幕······ 怎么又想起那些事情了?灵王皱起眉头,及时止住了脑海中某些不该有的念头,将那些多余想起来的东西抛在了脑后。多思无益,灵界眼下怕是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若是总是耽于过多的绮念,长此以往于他于灵界都没什么好处。 情丝已除,他现在总算再没了旧时午夜那些痛彻心扉的迷梦,只是偶尔回想起来许多旧事,也再无了半点唏嘘之意,这使他大大地松了口气,并非他绝情,而是不能有。 思及此处,他的目光又瞥向了被放在一旁桌上的大红请帖,由此可见魔尊当真好生的福气,能得一位情投意合又彼此可相互辅佐之人。 旁人大婚的洞房花烛夜,无不是你侬我侬情真意切地互诉衷情,这两人可倒好,先是在祠堂折腾了大半夜,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娃于是又是跑到了圣地捡了半天的灵石,等两人终于折腾回了寝宫,只剩了一个时辰这天就要过了。 知道的知道是大敌当前他们在珍惜最后安宁的时光,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是天下靖平了他们这是什么也不管了! “嗷——啊!” 小火龙抱着石头津津有味地吃的正开心,丝毫没有受这屋里一片红彤彤气氛的影响,黎音和魔尊换下了繁重的礼袍后仅着了红色的单衣坐在床上,颇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听着身后不住传来的咔嗤声。 “这小东西真是魔界的至宝么?”黎音再一次怀疑地打量着身后圆滚滚的小胖球道:“怎么光长肉不长个子啊?!” 小火龙的身量比起先前他被从圣地带回来时已然大了几圈,但是这个大是只长了身上的肉,没有长个头,还是那么高的一只,只不过圆润了许多。 “父王的那只龙使小的时候我没见过,可能——大概也差不多吧。” 魔尊亦是不确定地瞅了瞅身后吃的毫无形象可言的小火龙,眉头抽了抽:“算了,就这样吧,也挺好玩的。” 被冠了个好玩名头的小喷火龙好像听懂了一样伸了伸脖子,随即便又埋下头继续苦吃,像是吃定了黎音舍不得让它不吃一样。 “先不管它。”魔尊索性对它视而不见,转头将黎音的身子向他的方向掰正过来,提起他的头,道:“让我好好看看你。” 寝宫之中为了图喜庆,点的是凌烟偷跑去人界托土豆哥买来的龙凤双烛,美名其曰好事成双,烛火掩映自然是来的不如术法的光芒耀眼,但是对于夜晚的安宁来说,却是来的刚刚好。 “不是天天看,还有什么好看的。”黎音笑笑,就也毫不在意地抬起头让他看,烛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温柔又带着缱绻的意味,他的头上还带着尚未来的及拆下的一缕红发带,衬得他白皙的面庞如清水芙蓉却又多添了魅惑之意,好看的不像这世间真实存在的生灵。 魔尊屏住了呼吸,甚至不愿发出再大一些的声响,像是怕惊扰了美梦那般,安静地欣赏着这一切。 “怎么了?”黎音也察觉到了他有些许的不对头:“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往常的魔尊,绝不会有这种可以被称为患得患失的神情,像是他们明天就要分别,此后天各一方再难相见一样。 “嘘——”魔尊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先什么都不要说。” “······哦。” 黎音直觉上感觉到了他有事瞒着他,本想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可当他接触到魔尊那双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又带着几多不舍的目光时,他又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该怎么说?无话可言,既然他不能问,那便先不问了便是。 魔尊有事情瞒着他,而且是大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同魔尊足够的心意相通不必再隐瞒彼此任何事了,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发现很多事情都还只是他的想当然。 第361章 惊恐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萦绕在黎音的心头,使得他不知所措却又无可奈何,他迟疑间魔尊已然将他发上仅剩的一根束发红带扯了下来,长发散落间他的眉宇之间带着萦绕不去的难言之感。 “怎么了?” 问这话的人换成了魔尊,他轻抚上黎音锁着的眉眼,语气中带着些许呼之欲出的关切之意:“在想什么?” “在想······你在想什么。”黎音淡淡道。 乍一听这两个人好像在玩猜字谜游戏,但是只有他们彼此知道这并不是在玩,而是真正认真地在同对方商讨问题。 “你不必挂心,我没想什么。”魔尊嘴角上的笑意若有若无,但是还是竭力安抚着黎音:“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想。” 黎音却是轻轻拂下了他的手,转而放在掌心中握住。其实甜腻温馨的感情并不适合他们,因为他们并没有沉溺于感情的时间,可是每每看见对方之时,心中那股压抑不住的情感却是万万做不得假的。 也正因如此,他们总想要给对方最好的,但是无形之中,总是带得另一个人多了重负担。 “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来的不放心。”黎音直言道:“比起你什么都以一己之力扛下来,我更希望的,是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让我们一同承担。” 魔尊刚要张口说些什么,黎音便抢白道:“毕竟之前的事情······你瞒着我结果闹出了一堆麻烦,不是么?” 提及那些魔尊也是无话可说,并非他不想把任何事都告诉给眼前可以托付性命的爱侣知晓,而是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了反而只是徒添烦恼。 “我的身世你瞒着我,父王母后的事你瞒着我,受伤的事你也瞒着我。” 黎音深知怎么对付魔尊这个嘴硬到不行的,因此一桩桩开始同他数旧账:“哦对,还有之前母后的死因,你也瞒着我。” “······” “你说,”黎音越发不饶人道:“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不是你瞒我到最后结果都没瞒住的,所以现在你也不能瞒我,因为我迟早会知道,你知道么!” “······” “啊呜——!” 正巧,此时躺在他们身后的小火龙吃饱了,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叫唤声。 “吃你的!”魔尊回过头对着小火龙又扔过去一块灵石,却是第一次有些忐忑不安地又转过头面对着黎音带着责问的眼神:“不是,我只是······” “什么也不是。”黎音直接把他的话截了下来:“要么告诉我,要么你今晚别上我的床!” 新婚之夜闹分房或是闹吵架,估计盘古开天辟地的第一桩大笑话。 但是黎音并没有分毫在说笑话的心情,而是就真的那般合衣躺下了,背对着魔尊看也不想看他,把吃的发懵的小火龙一把揽在怀里,泄愤似地揉了揉他的肚皮,想想又觉得不够出气,干脆背身直接照着魔尊的方向蹬了一脚。 这一脚倒是没落在实处上,而是在将要落下之际被魔尊的大手整个抓在了掌心里,魔尊看了看手中那只仅有他手掌大小的白皙玉足,还未再来得及多看两眼,黎音便又一时间抽了回去。 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带着愤怒的冷哼声。 得了,王后生气了,这可怎么是好,毕竟那就是当年的父王也没胆子惹母后生气啊! 魔尊长长地叹了口气,也不顾黎音愿意与否,直接同他一般姿势躺在了他的身后,伸手将他也一把紧紧揽在了怀中。 黎音倒也没有挣扎或是推开他,只是静静地躺着。魔尊的胸膛宽阔温暖,从来都只会让黎音觉得安心,今天却仅剩了满满的不安感。 “看来还是我做的不好。”魔尊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竟会让你这般草木皆兵地担心么?” 黎音闻言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听他继续道:“我只是做了个不大好的梦罢了,你还在,那些便不会是真的。” 他这话说的黎音心头一惊。 魔尊偶尔有时会有预知未来的本事,但这个术法属于前任魔尊传给他的,他用的并不纯属,多数时间都只是灵光一闪看到的,也有少时会在梦中得以窥探未来。 魔尊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能然他至此的,那怕他是自己意识到了不是梦,而是未来的某件事在传唤着他。 “是真的也不要紧,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黎音不知道是什么梦,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出声先安抚他身边这个比他来的更为忧心的男人,他慢慢转过身,抱着小火龙缩在魔尊怀中,小火龙已经睡得开始打起了轻鼾,魔尊不语地将他们搂得更紧了些。 “不······”魔尊闭上眼睛摇摇头,将头埋在黎音的肩膀间,声音带着沉重的呼吸声像是要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话说了一半,却突然间又改了口:“对,你还在,就好了······” 他该怎么和黎音说,他在那场绝望到无边无际的睡梦中,看见黎音远远地对着他绝望地笑着,将手中的无名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自己的心口之中。 他只看得清满地堆积如山的尸骸和流成河的鲜血,还伴随着远方熟悉又陌生的厮杀声和哀嚎声,响彻了这整片本该寂寥的世界。他想张开嘴大喊,想奔上前阻拦,却都无济于事,身体像是被定在原地了那般动也动不得,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黎音的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慢慢地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随即整个身体如云烟般消散开来,再找不到丝毫存在过的痕迹。 那疼痛疼的那么真实,撕心裂肺,让他在梦中都没了再活下去的勇气。 他从梦中乍然惊醒,几乎是癫狂疯魔地,将那时尚在昏睡的黎音一把揽入怀中,死死地扣住再不敢松手,连非枭都吓了一跳,慌忙地同他解释了半响阿音只是累了并无大碍。 可他哪里还敢松手。 第362章 生的好看与否 “阿渊………………!?” 黎音瞪大了眼睛,被魔尊抱在怀中全然不知所措,并榻抵足之间两人的呼吸交缠着,黎音的手轻轻抵在了魔尊的胸膛上,唤了他一声。 “…………” 魔尊闭着眼睛,手下的力气像是要把他揉碎在怀中那样使劲将他摁在怀中,黎音呼吸一窒间不敢动弹,不知他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才神色大变。 “…………你是不是梦到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所以…………害怕?” 黎音扭了扭探出个头来,深吸了口气,道:“预知么?” 他或多或少猜到了一些,若不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好的未来,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论发生任何事,”魔尊却是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而道:“都不要拿自己的命去换任何东西。” “?!”黎音一愣,明白过来他怕是梦到了自己出了什么事才会如此,当下心底就有些不是滋味,又不知如何宽慰他,只得抱着他宽阔的肩背顺了顺,道:“那些都不重要,如果你想,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魔尊将下颚抵在他的发顶上,怀中的躯体明明很真实,他却总有种好像即将就要失去的感觉。患得患失,这从来都不是一个王者该有的情绪,可他就是真实地发生了,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 怀中的小火龙已经睡得鼾声四起,抱在怀里暖暖的,黎音窝在魔尊的怀中安静地在享受着这片刻偷来一般的光阴,第一次深深地祈祷着黎明永远不要到来。 为何他会叫黎音呢?明明黎明有时候来的一点也不美好。 长夜漫漫,睡不着的也不止是他们两个。 冥界之中,嫦娥仙子依旧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如同一幅宁静的美人图那般沉沉地睡在黄泉之渡的水岸上,释合掌于岸边站了半响,像是终于放弃了那般,才慢慢转过了头。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身影结结实实地将他吓了一跳,饶是素来面色沉静的释脸上也是瞬间变了色,随即又恢复如常。 背后是最为致命的大忌,若有人能无声无息地站在你身后还不被发觉的,点背赶上了是敌人,那你便是离死期差的不远了。好在这人是友非敌,却也是神出鬼没一天吓人的紧。 “······青,你怎么在这?”释道。 “听说你回来了,我赶过来迎接你。”七阎罗青毫无愧疚之意道,也不怪释方才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而是他此刻便是以魂体的方式飘荡在空中,周身笼罩在一片硕大的斗篷之中看不清面容,若是细细地向他的脚下看去,会发现那里根本找不到本该有的双脚。 泠曾经调侃过,这位阎罗王是同民间传说中能吓哭小孩的鬼魂生的最像的一位。 “虽然多谢你的好意,”难得释也有些无奈:“但是下次你总这般飘出来,我怕我会忍不住同你动手。” “那样也好,刚好同你切磋一番这么些年来谁长进的比较多。”青对于此表示十分淡定,甚至还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只是他的手也被笼罩在一片硕大的斗篷之中,看上去就像一块破布在随风摇摆。 “······” 对他,释真是一点脾气也来的没有,明明泠才是十殿阎罗中来的最小的一个,但是心性却远比青来的成熟许多。 “不是说灵王陛下是个美人哥哥,你怎么都不多呆一阵,给我们传些样子回来也让我们看看?” 青说着有些不满地用斗篷兜头呼了释一脸,释将脸上的布料拿开后颇为哭笑不得:“是么?我倒是没有留意。” 他实在记不得灵王陛下生的是方是扁是好看还是难看,当时一门心思只在赶快完成陛下所给予的任务早些回来见泠上,不想平白耽误了这么久,泠还被扔在了魔界回不来。 “呀呀!你可真可恶!”青道:“都说灵王陛下生的美极了,我还遗憾怎么陛下没将去灵界这差事扔到我头上,你这平白去了一趟,还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语气听上去委屈巴巴的,还带着不甘心,释听得好笑,不住道:“那灵王陛下即便是好看又如何,到底日后是个有主的,同你我又有何干?” “那你和泠不也是有何干嘛!”青振振有词,倒叫释没了话说:“你们两个都能有干系,凭什么我和美人哥哥就没干系啊!” “······”浑然不明白问题是怎么扯到自己身上的释又不知该如何挑他话中的错,感觉好像他说的也没错,只得道:“好吧,左右六界美人那么多,也不差灵王陛下这一位!” “说起来,我记得好像魔尊新迎娶的魔王后也是个顶好看的!” 青只沮丧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便马上又亢奋了起来:“你见过他么?” 释对于新任魔王后的印象仅停留在那时魔尊抱过来包的紧紧的一团斗篷上,对于相貌也实在是没什么印象,因此他转头看了看青,点点头道:“同你差不多。” 还真是差不多,都是模模糊糊的一团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玩意。 但是显然青听了就不乐意了:“啊?同我一样?!那他也生的不怎么样嘛!” “······” 释又一次无语了,这次是着实不知道能说什么,因为虽然同为十殿阎罗共事了近万年,他还真未见过这位最神秘的同僚容貌。 据十殿判官的八卦说青阳寿未尽时因着容貌有异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为此他成为了七阎罗之后终日用斗篷将自己裹起来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样貌,还总是喜欢缠着那些生的貌美之人。 若是被他所流露出来的天真骗了,那他就会在下一秒,生生将你那张生的极美的脸皮活撕下来,玩弄一段时间过后便会丢弃寻找下一个目标。 泠听到这个消息后很长时间吓得睡不着觉,生怕在睡梦中被他剥了脸皮,好在青对他并没兴趣。 为此只能说,十殿阎罗没一个正常的,也是为此才叫十殿阎罗。 第363章 不速之客 “我也不知晓他生的如何,但是我知晓,你若是打他的主意,哪怕都不用魔尊大人出面,冥王陛下便要先同你喝杯茶的。”释道。 确实如此,有了这么个王后,魔尊来冥界祸害陛下的次数明显少多了,只顾着围着他的王后打转,让他们这些人也大大地松了口气,不必担心什么时候魔尊大人心血来潮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折腾他们。 “切,这就没意思了!”虽然看不见青的表情,从他的话语中也是听见许多不屑的意味来:“好端端的美人,一个个都有了主,这就不能玩了,真是——” 听着活像一个采花大盗登徒子。 深知他秉性的释微微一笑,略略整理了一番松散的衣襟,道:“我该去面见陛下了,你可有何事一起么?” “不了不了,我可不去!”青舞着斗篷原地转了几圈,晃晃悠悠道:“每次见到陛下,昊都防我防的跟什么似的,我承认陛下是很好看没错,但是我是那种连主君都惦记的人么!?” 看上去挺像的,这句话释没说出口,只是抿唇笑着,无言地走远了。 青在原地晃了几圈,实在晃得有些无聊了,他飘飘荡荡的,突然之间有了主意。 魔界有个不成文的习俗,便是新婚的第二日,新妻要为自己的夫君准备一顿早膳,不论这位做的好吃与否,作为他的夫君,都要吃下去才行。 黎音在临行时被非枭偷偷塞在手中一团小小的纸团,上面便记载了这一事宜,起初他以为这是非枭开得一个善意的玩笑,可后来一想又觉得好像不对,非枭虽是个满肚子黑水的,也从不在这些事情上开玩笑。 论做饭,黎音比凌烟来的要擅长许多。第二日的清晨来临之际,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并未惊动床上熟睡的魔尊和小火龙。 魔尊显然是这几日累的紧了,眼底下都带着淡淡的青黑色,英俊的脸却还是该死的叫他错不开眼,黎音笑笑低头亲吻了下他的面颊,小心翼翼地将被子为他盖好,又垫着脚出了门。 晨曦微露,他本想着衬这会子的时间去给他心爱的男人准备些吃食,却不想甫一出门,便撞见了一团黑影在面前一闪而过,像是没料到他会这个时候出来那般,有些惊慌失措地飞窜了很远。 “什么人?!”黎音大惊之下来不及细想,见人已然逃远了便赶忙飞身追了过去,魔宫虽平日里守卫森严,但近几日因着魔尊与他皆需要休养调整,便暂时撤了防护的结界,眼下非枭凌烟也还在修整中,若是有人趁此机会来这里想要做些什么······ 黎音不敢多想,只得脚下加了把劲追上前去。 “站住!!” 他身体尚未修养好,但是脚程却远比魔界旁人来的快上许多,大半的距离只在片刻间便追上了,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再快些时,这一身黑袍的人却在他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了! 黎音大惊之下停在了半空中,环顾了一圈周遭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正惊疑不定时,身侧却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找我么?小美人——” 略显低哑的声音听得黎音浑身都不舒服,他猛然挥掌向身侧打去,却是对着虚空拍了个空,他的身侧并无任何人存在的迹象。 “谁?!”黎音神色一凛,防卫间已是将身侧所有可能的死角皆想了个遍:“阁下若是有事,不妨出来一见?躲躲藏藏的,为何要做缩头乌龟呢?” “我?我可比乌龟活的久多了!”那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又从他的耳后传来:“我就在你的身后啊——” 黎音猛然间回过头,可身后却也无半点声息,便是用了隐身之法也是做不到的,思及此处,黎音的冷汗当即便落了下来,无声无息地浸透了他背上原本便单薄的衣衫。 “别紧张啊!” 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声音此刻就像来自于四面八方那般,叫他彻底找不到了传来的方向:“我只是来看一看,这位传说中美艳绝伦的魔王后生的个什么样子——” 黎音是真不知道关于他的容貌的这些描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出去的,还越传越离谱,乃至于招来了这不知何处来的大麻烦。 “······那还真是叫阁下失望了,不过是下面的魔族少见多怪乱传的,我就是生了副普通的样貌,没什么特别的。”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黎音不敢放松,只得一边提防着一边查探着说话者的方位,那人给他的感觉却是十分奇怪,像是四处飘荡那般,总是在飞快地到处游荡,叫人找不到他的落脚之处。 ······不,或许他连脚也没有,因为从方才到现在,黎音都未曾听见这人前行间脚下带出的风声。 “哎?”来者似乎很是不解:“你明明生了副好样貌,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呢?” “若是阁下仅是为此而来,那我便不多说了。”黎音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的意味:“若是为了旁的什么事情而来,还请阁下移步,我们换个地方,好好聊聊——!!” 话音未落他的耳畔猛然捕捉到了一阵风声,就是那里!他神色一亮,对着那风的方向猛然间飞过去,闭上眼睛随即便听见了身边像是什么东西被重击了一般的声音,那时他方才趁着来者说话的时候分散他的精力所设下的陷阱,方圆半里之内皆是他的领地,只要在此,任何细微的东西都逃不过他的桎梏。 “呦!小看你了!” 来者似乎也是有些意外于黎音玩的这一手,虽是惊奇却并不慌张,反而是在黎音一把抓住他的手之时反手扣住了黎音的手腕,黎音翻身间一脚侧踢了上去,那人用手肘一挡拦下了,两人见招拆招了几个回合,皆是不分上下。 “小美人,你说你生的这么好看又这么讨人喜欢,怎么就跟了魔尊那个讨厌的?” 好死不死,那欠揍的声音在黎音耳边道。 第364章 七阎罗 “阁下到底意欲何为?”黎音冷声道:“若是有事不妨现身一见,何必这般鬼鬼祟祟的!” 他是当真有些生气了,说他无妨,但是若是涉及到了阿渊,那便别怪他不留情面。 思及此处他手下再下手便是丝毫未曾留有余地,步步杀意尽显,那人显然是并未料想他竟然是真的动了杀心,匆忙躲闪间身上所披的斗篷也被黎音指间锋利的风刃划破了大半,露出了斗篷下银白的衣袍来。 “呀呀,这可就不好玩了!”那人啧啧了两声,随即又再度消失在了空中。 “你······!”黎音却是为方才所看到的东西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骤然可怖的气息却突然间在他的身后暴涨。 “让你知道了我是谁,那可就很麻烦了······”那人突然之间变换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与之一同袭来的是一记带着足以击碎灵魂力量的一掌,黎音猛然错过身躲开了那致命的一掌,却是正撞进了那人的陷阱之中,伴随一阵怪异香气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迷茫之感。 不对······这个人是—— “只能先委屈你了,小美人——”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黎音听到他这样说,世界上的所有这一刻皆化在了黑暗之中,唯一所剩下的,是黎音脑海中的最后一星半点的念头。 绝对,不能让他碰见阿渊! 说好的新婚第二日的早膳魔尊是等不到了,不仅如此,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早都连影子都没有了。 这一大早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难不成真的为他准备吃食去了?不是都说了,那只是非枭开玩笑的,不必当真么! 魔尊皱着眉头,但是心里却仍是暖暖的,他并未唤侍奉的魔侍们进来,而是自行穿戴好后下了床,小火龙对此仍然无知无觉地睡得正香,魔尊出门前扭过头看它那副满足的样子,不由得有几分失笑。 “每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真不知道要你来做什么。” 他像是对着小火龙说又像是自己自言自语,心情本来分外不错,但这一切都还只持续到他出门后不久,当他问便了所有的侍者们,回答是都不曾见到王后在何处之后,他开始察觉到有些不对了。 黎音不会再这种时候乱跑,他深知他的这点脾气,绝对不会做让自己多余担心的事情。 那会在哪呢? 想着找不如赌,他索性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了找,魔宫花园没有,宫外的小院子没有,连上次的酒楼也不见他的影子。 非枭的府邸之中他倒是也去了,但是他刚一进门,就被迎面撞上来的个大花瓶险些砸中了脑袋。 “砰!” 魔尊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花瓶又看了看屋子里面,吵吵闹闹的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他有些疑惑地从一旁绕到了门中,便看到了一个此刻本不该在此处之人。 “恭迎魔尊大人。”那人见了他倒是很自觉,上前施施然行了个礼,就是因为他被一身的斗篷所包裹的原因,看上去十分诡异。 只是他的斗篷不知为何,平白像是被什么划破了一样,缺了一大块。 “——七阎罗?”魔尊不经意间眯起了眼睛,道:“你为何会在此?” 一旁的泠如获大赦,赶忙扑上来躲到了他的后面,连带着本来在一旁看戏的非枭和凌烟都不知从什么角落里钻了出来,全都聚到了他的眼前,方才乍一看还有些冷清的府邸,此刻一下子挤满了人。 可惜,唯独没有魔尊真正要找的那一个。 “魔界大喜,魔尊大人赢娶王后,单只泠一人在此,那肯定不好啊!”青理直气壮道:“在下这是来送贺礼了!” “······贺礼?”魔尊嘴角抽了抽,转眼视线又落回了方才那个壮烈牺牲粉身碎骨的花瓶上:“——你确定?” “咳!那是个意外!”青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方才是灶王爷听说在下新练成了个移形之术的咒法,想要见识一下,但是在下还颇有些学艺不精,所以一时失手,一时失手哈······” 何止是一时失手,魔尊打量了一圈这屋子中凌乱到像是被人砸了的诸多物什,便可以想见方才这个“见识”到底是见识到了多少东西。 “不说他,你这新婚燕尔一大早的,不陪着阿音,跑到这来做什么?” 凌烟随意地踢翻了脚下的一块碎片渣子,不满道:“也不怕阿音生气!” “对啊,在下此来主要是想来求见魔王后的,不知魔尊大人方不方便让在下见一见他?”一听提到了黎音青马上便来了兴致,说话的语调都变得亢奋了许多:“听闻王后倾国倾城,在下实在是非常好奇——” 他这话没说完,便在魔尊的眼刀中乖乖地闭上了嘴。七阎罗的脾气魔尊也不是不了解,虽然魔尊不怕青会打黎音的注意,但是被人这么说自己的王后,还能忍那就真是有问题了。 “虽然本尊也很想陪他一起,但是前提是他也要给本尊这个机会。” 魔尊叹了口气,又道:“听你们的意思,看来他是也不在你们这里了。” “嗯?”凌烟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太对,有些疑惑道:“什么意思?阿音不见了?” “怕是你做的好事情!”魔尊对一旁有些心虚的非枭道:“想是你诓他做什么早膳闹的,他一大早便起来了,魔侍们说是往那边去了,可是到处也见不到他的人!” 他这话一出,连方才一直嬉皮笑脸的凌烟都有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你确定?阿音不是喜欢玩捉迷藏的人,会不会是他出去了在魔界某个地方你没有发现?” 非枭的神色亦是有些沉重,泠不动声色地瞥了青一眼,发现他正拽着自己斗篷缺失的那一块不知在想什么。 “本尊都找过了。”魔尊摇了摇头,道:“连魔界的圣地本尊都找了两遍,魔界所有他踏足过的地方本尊都去过了,却是连他半分的气息都找不见!” 第365章 不是我 话说到此,所有人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阿音失踪了?”凌烟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些许慌乱的意味:“不可能啊!他明明······!!” “先别慌!”非枭摁住了凌烟险些飞奔出去的身影,对魔尊道:“王,您确定在魔界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阿音了,是么?” “在你说这句话之后,本尊确定了。” 魔尊的面色此刻已经冷到了极点,阿音失踪了,可能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他本来还抱着些许侥幸的心情,以为这是一场善意的玩笑,可能阿音下一秒就会从角落里蹦出来笑着对他说吓一跳吧! 但是什么也没有,黎音不见了,在这个最为危险的节骨眼上。 三人的脸色均是已经严肃到了极点,泠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青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又犹豫不决的样子,露出的几点指节正捏着自己的斗篷不说话,好像还伴随着一些紧张之感。 “青,你怎么了?”泠蹙着眉头,上前一步低声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啊?!” 泠本来只是随口一问,青猛然剧烈的反应却将他们所有人都吓了小小的一跳,青在喊出这一嗓子的同时猛然收了声,有些懊恼地将嘴巴捂了起来。 “啊······没事没事,”他赶忙摆摆手,挥动着身上的斗篷扬起了飞灰:“只是想到了点别的事情,没什么没什么!” 他越是解释就越是显得可疑,非枭一言不发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番之后,猛地一把将他的斗篷提了起来。 “?!”青连忙将斗篷拽着拉了下来,以免斗篷被非枭整个扯走:“非枭大人,这是做什么?” “······” 非枭却只是沉着脸,一声不吭地捏着他拽着的那片一角不放手,像是在感知什么那样,脸色阴沉的可怕。 “七阎罗在来此之前,同人动过手了?” 虽然是问句,但是非枭的语气却几乎是肯定的。 “对啊,我这样子,一看就知道吧。”青对此却是没有丝毫要避讳的意思:“路上遇见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同他交了手,这人还把我的斗篷给划破了。” “什么人竟然能近的了你的身?”一旁的泠除却疑惑更多的却是惊讶:“这类的人六界之中怕是一只手也数的过来啊!” 身为十殿阎罗之中最小的一位,青虽然不是修为最高的,却是身法最好的一位,飘忽不定独来独往,稍有人能捕捉到其踪迹,为此近战之中只要他存心藏匿,便没有他生擒不了的敌人。 “我也觉得奇怪······” 青说着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巴望着三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忙到:“等等!你们不是怀疑我吧?!” “七阎罗此时来此,本就很可疑。” 魔尊沉声道,他面上很冷静,但是心底所有不能言说的恐惧在此刻已经被数倍放大了:“冥王并未说除却小阎罗外还有阎罗要来道贺,若是天界借此机会派了什么人过来伪装成七阎罗的模样,我们也不得不防!” “······好吧好吧,确实不是冥王陛下派我来的!” 见隐瞒不过青也只好举起双手坦白从宽:“是我自己好奇啦。” “好奇什么?”魔尊追问道。 一旁的泠看了眼今天显然有些不对劲的魔尊,只得在心底默默地摇了摇头。连一向冷静的魔尊大人都会露出如此急色,可以想见现在事情的严重性。 “好奇魔王后长什么样呗!” 青从斗篷底下伸出了几根苍白的手指,逐一扒愣给他们看,道:“都说灵王陛下生的好看,释去灵界见到了,都说天帝生的很英武,昊先前也见到了,现在又都传言魔王后一副倾倒众生的样貌,将都能将油盐不进的魔尊大人迷倒了,泠在这也见到了,怎么我就不能来看看!不能扒了脸皮,让我看看做个人皮面具也好啊······” 他越说声音越低,因为魔尊的眼神此刻已经可怕的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那般,强大的威压不经意蔓延到了整个府邸之中,让他如芒在背汗毛直立。 “但是我发誓,我真的没见过王后!” 眼见着他们三个就要对自己发难,青抢先一步举起手发誓道:“我来的路上是碰见了个怪人,同他过了几招,但那人绝对不是王后!” “你怎么肯定?”泠道:“你不是没见过王后?” “那人身上的气息怪异的很又难闻的紧,魔界的王后是魔界血统最为高贵的人之一,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味道。” 虽然看不见青的表情,但是凭着泠对青的了解,也知道他此刻定是在翻着白眼。青的脾气很奇怪,喜怒无常是常性,但是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从来分的很清楚。 “魔尊大人,非枭大人,灶王爷。”泠将青一把拉到了身后,转头对着他们三人拱手道:“眼下虽事情尚未明晰,但是在下愿以性命担保,此事绝不是青所为。” “······”魔尊注视着他们二人,并未说话。 “阿泠你先别顾着护着他!万一他是个假的怎么办!”事关黎音,倒是凌烟忍不住了先抢白道:“你看他移形之术用的这么烂,又裹着个这么大的斗篷,万一真是什么人冒充的,我们也察觉不了啊!” “不会。”泠斩钉截铁道:“六界之中不会有第二个人会青所修习的功法,在下保证,他便是七阎罗无疑。共事了几千年,这点判断在下还是做得准的。” “可······” 凌烟待要再说些什么,非枭伸手止住了他。凌烟扭头看了眼面色阴沉的非枭,便没再说话了。 “好。” 最终魔尊还是点了点头,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情绪,道:“既然小阎罗都开口了,那此事便先暂且不提了,待本尊寻回了王后,定让你们好好聊聊。” “那便多谢魔尊大人了。”泠松了口气,回礼道。 他身后,青却突然有些脾气上来了一样用气声冷哼了一声,随即显然是不高兴地扭过了头。 第366章 危机再临 “阿青,你给我过来!” 魔尊与非枭匆忙离开后,凌烟坐不住也跑出了院子跟上他们同去,趁着这会子没有人,泠脸色一变,沉着脸拉着青的斗篷就走,青哎哎地叫了几声后匆忙地跟着他赶了过去,泠四下张望了一圈,眼见着周遭没有多余的魔族徘徊,便一把将青推到了角落里。 “阿泠,你做什么啊!?” 青有些不满地扯着斗篷,然而还不待他把牢骚发完,眼前便是寒光一闪,他一愣,随即便见泠那把鲜少出鞘的碧血剑已然深深插进了他身侧的墙之中,宝剑锋利的剑身正对着他脖颈。 “你疯了?!!”他霎时间寒毛直立,冷汗几乎一瞬间就被吓了出来,十殿阎罗之中泠是待人最为和善的一个,如今话都不多说便径直将长剑亮了出来,想也知道这是动了震怒了。 “青,我最后问你一次。”泠深吸了一口气,严肃的神情之中不带分毫的感情可言:“魔王后失踪了,此事当真同你无关?” “······喂喂喂,他们不相信我就算了,你怎么也这样!” 青怔愣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泠这是在质问他,气的差点连披在身上仅剩半截的斗篷都掉了,他气呼呼地使劲跺了跺脚,道:“都把我当什么了这是!我是那种见色忘义什么都不顾的人么?!我连那魔王后长得什么样都没见过!” “那你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泠厉声问道:“你这斗篷的裂痕上带着的魔气就是魔王后的!方才魔尊大人与非枭大人不说是给我们面子,你若真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那是弃魔界与冥界的联盟与两位王上多年交情于不顾了!” 这事情当真不是儿戏,眼下大敌当前,若是他们敢有丝毫的懈怠那便是会害的魔界冥界乃至于灵界的三界覆灭,眼下必须同仇敌忾,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说魔尊没对他们起疑心是不可能的。 “魔气?” 这一下青倒是卡了壳,半天没有说出来话,他揪起身上的一片衣物凑到脸边使劲地闻了闻,这才察觉到几缕淡到几近不可闻的魔族气息。 “不应该啊!”青喃喃道:“那个人明明不是魔族才是······” “哪个人?”泠横于胸前的剑没有丝毫的放松:“你说清楚!” “就是那个,之前我说过的啊!”青这下是有些慌了,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只是由于外面罩着的厚重又残破了一半的斗篷显得十分滑稽:“那个我来的时候碰见的怪人!” “?”泠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我我我来的时候,走的是冥界和魔界相通的那条通路!”青慌乱地解释道,年纪尚轻以至于的不成熟此刻显露无疑:“但是我刚到魔界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个疯子!” “······你在说什么呢?”泠仔细听了半天也没明白他到底想说的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哎呀!”青急的把手里的斗篷都快要扯裂了:“那人真是个疯子,见到我不由分说就冲上来一通乱打,还是个有实力的疯子,我一个没留神,就被他打成这样了!” “······” 像是怕泠不相信一样,他还特地将斗篷连带着袖子理起来,对他展示自己胳膊外侧几道深深的擦痕。 那上面带着的果真不是魔气,而是一种被刻意掩饰过的探查不出是何处而来的气息。 泠心中的疑问稍解了些,将碧血剑收回了鞘中随即化回了掌间,青这才终于能从那个墙角的小角落里出来,忙不迭地拍了拍身后斗篷上沾着的灰尘,哼了一声。 “我还道你方才帮我说话是相信我呢!”青扭过头道:“哪知道你也来怀疑我,还来质问我!” 说罢便真的像气大了那样扭过身,插着手理也不想理一旁的泠。 “青,你别孩子气啊。” 泠叹了口气,劝道:“方才是我不好,只是你也该明白,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冥界与魔界可万不能有半点猜忌啊!” “我承认我是做的有点冒失,但是······呀!”青的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样突然卡顿住了。 “怎么了?”泠道。 “你这么说的话,”青几乎是一顿一顿地转向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惊恐的音色:“那他的目的,会不会······!!” “!!” 泠也猛然间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问题,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青,随即拉着他便要冲出门去追已然走远了许久的魔尊与非枭。 要出大事了! “这么急着走做什么?两位小美人?” 令人寒毛直立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伴随着捉摸不定的一阵袭来的气流,青与泠皆是大惊,回过身却不见还有旁人。 “什么人?!” “阿枭,你怎么看?” 三人一路走一路想,并未急着先赶回魔宫,而是慢慢地理清着眼下纷乱的思绪。 “几种可能。”非枭缓缓道:“一是阿音在同我们开玩笑,但是这是基本不可能的。二是······” “他在什么地方,凭他的一己之力暂时回不来了。”非枭的声音一沉,道。 “换言之,有人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潜入了魔界,还掳走了本尊的王后,对么?” 魔尊的面色冷若冰霜,似乎随时皆有爆发的可能,但是他又冷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无比清醒地同非枭盘算着眼下的难题。 但是他在想什么,同他相识多年的非枭还是一眼便看了出来。 “王大可先不必着急。”非枭皱着眉头道:“若阿音真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那人带着他想来也是有什么目的,暂且不会急着伤他的性命。况且阿音本身也不是软弱之辈,机灵着呢,一时三刻该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才是。” 他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到底有几分的可信度,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说实话,他自己都不相信。 阿音,你究竟在哪啊? 第367章 身在方寸 “你们商量了半天,还是一点有用的也没说到!”凌烟在一旁听得干着急,直道:“我看那个七阎罗就来的特别可疑,你们怎么刚才也不逮住他多盘问几句啊,万一就是他,回头他人跑了怎么办?!” 他这话说的着急,非枭与魔尊却是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无声地交换了个眼神。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有一点着实很奇怪,”非枭道:“为什么那个袭击七阎罗之人,要在他身上留下那么明显的魔气,引导我们怀疑他呢?” 按理来说,小心使得万年船,这么大的纰漏,不像是疏忽或是惊慌失措。 “那便是他故意的。”魔尊斩钉截铁道。 “嗯?”凌烟只疑惑了很短的时间,他也不笨,便在下一秒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七阎罗身上的魔气,就是黎音身上熟悉的魔气,这点连他都察觉到了,他们不可能没留意,但是方才魔尊与非枭却都一声未吭,他就觉得很奇怪。 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那个歹人故意将嫌疑引到了七阎罗身上,使得毫无察觉的七阎罗就这样成为他们的活靶子,而他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 事情想到这个份上,凌烟也不知不觉起了一身的冷汗,他努力克制着是自己冷静下来,上前一把抓住了非枭的衣袖。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不能打草惊蛇?”凌烟的声音不自觉带了颤抖的味道:“要先静观其变?” “别急。”非枭安抚性地顺了顺他的背,轻声道:“若是阿音,定当不会有事的。” “滴答…………滴答…………” 关人的地方多半离不开滴答的水声,这是证明这里又破又偏远谁也找不到的最好证据。 黎音也确实是被这阵水声唤醒的,但是这并非什么恐怖的刑讯之地,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脸上不断地倒着水。 ······这谁啊这么讨厌? 胸口上有什么东西在压着他,有些沉,压得他本来就隐约作痛的胸口透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胡乱地打了一下,触到了个肉肉的东西,还带着温热的触感,把即便还在睡梦中的黎音吓得一个激灵。 “嘶——”黎音倒吸了口气,这才渐渐清醒过来,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清晰了起来,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身上余毒未清,但是他仍是看清了此刻坐在他身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分外可爱的小孩子,正拿着一个乘着水的竹筒在往他脸上慢慢滴着水,显然他是未曾想到黎音会突然间醒过来,惊吓间将整个瓶子都扔了出去,水瞬时间撒了黎音一头一脸,些许的水渍落进了眼睛里,却并不难受,意外的有些舒服。 黎音从地上猛然坐起来,又因着起的有些急了而脑海中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扶着头动也不能动地缓了好半天,又使劲地敲了敲,这才发觉身上并未被绳索之类的东西捆着,因为在冷硬的地上躺了太久而浑身都疼,而喉咙干渴到了快要冒烟的极致。 环顾了一圈周遭,像是某个山洞一类的地方,没有人声也没有旁的什么东西,除了这个小小的孩子外也不见将他抓到此处的人。 他动了动,确定手脚都并未受伤后才张开口,声音是连自己都不熟悉的沙哑之声:“这里是哪里?” “这里······这里······” 那个孩子却像是被他吓坏了,哽咽着结巴地说了几句后便开始嚎啕大哭:“我······我也不知道!你不要杀我啊!!” 说罢猛然间扑到了地上,跪着开始给黎音使劲地磕着头,黎音刚醒没什么力气也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是看他来回磕了好几下才想起来赶忙过去拦住他,还是晚了一步,孩子嫩幼的额头皮已然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了。 “谁要杀你啊!你先别哭啊!” 黎音从来最见不得小孩子哭闹,一哭心都疼了半截,他顾不得许多,只得先将这小小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过来,轻轻用还算干净的衣袖将他额头的血简单擦了擦,轻声道:“我不杀你,你别哭,疼不疼啊?” “······呜呜呜——”那孩子哭的委屈,额头上的鲜血流的也是刺眼的紧,黎音心头软的不行,将他抱在怀中哄了好久,见他终于勉强止住了哭腔才松了口气。 手边没有可以包扎的东西,黎音正左右找寻着可以勉强用一用处理伤口的东西时,那孩子却是一下从他的怀中挣扎开来,黎音回过神松开手,以为他是害怕要逃跑,只得小心地将他又放开了。 哒哒哒的一串脚印声跑过,竟是那孩子跑远了又跑了回来,他站在离黎音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些怯生生地不敢靠近他,一手背着,另一手扭扭捏捏犹豫了半响,才将身后的东西递给他。 黎音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竹筒,同方才的一模一样。 他由于长时间的不曾进水,嗓音已经沙哑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他方才本来还未留意,这会才又觉得干渴的分外难受。 但是这孩子来的可疑,这里又难分究竟是何处,若是贸然喝了,会有什么问题谁也不敢保证。 那孩子像是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一样,举着竹筒的小小的胳膊仍是倔强地横在半空中,却因为有些坚持不动了而有些微的发抖。 “······” 黎音沉默地看了他半响,到底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那盏竹筒,随后毫不犹豫地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 清冽甘甜,大大地缓解了他此刻周身的难耐与缺水的焦躁,让他一时间舒服了很多。 而且意外的,他感觉到这水似乎连带着将他体内余下的毒素都清了许多,身体感到无比的轻松,让他有种十分想要再躺回去睡一觉的冲动。 但是好在他及时清醒过来,及时将这种可笑的念头抛在了脑后。 别开玩笑了!!他可还没忘,他是被人劫持到这里的!! 第368章 奇怪的小孩 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应该是三连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这里是哪里。 但是黎音看这孩子呆呆傻傻一副受了恐吓的模样,很自觉地没有张开嘴问他。 问了也是白问吧。 自力更生,黎音揉了揉身上在地上躺的咯得酸痛的地方,勉强试着站起来,却不曾想腿上依旧是没力气,踉跄了一下又重重地摔坐回了冷硬的地面上。 “…………哎呦!” 这一下摔得可谓天旋地转,差点让他又去见了周公,他眼前一阵冒金星,深觉今天自己就不该出这个门。 “…………那个…………”躲在一旁的孩子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当黎音扭过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又整个人缩回了块大石头的后面,半响才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了个小脑袋,看上去又傻又可爱。 那石头说大也不大,遮盖住他尚未长开的身体却是刚刚好。 “…………你不用这么怕我。”见此黎音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柔声道:“你也看到了,我没什么力气伤害你。” “………………”那个孩子低头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他,像是终于确定了没有危险那样,一只小脚从石头后面伸出来了些许,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没过多久见黎音没有反应,才大着胆子又伸出来了一些。 我长得是有那么像坏人么?明明你坐我胸口上往我脸上倒水我都没生气! 黎音苦笑两声,对着那石头的方向伸出手,道:“乖,过来。” 上次在灵界看到的阿星,就是这么被他哄过来的,也不知道对这孩子好不好用。 “………………” 通过这个动作像是真的感受到黎音没有恶意之后,这个从方才开始便不知为何一直怯生生的孩子才终于从那块石头后面挪了出来,慢慢地向黎音伸出的那只手挪过去,最终他小小的手被黎音握在了手里。 “乖。” 那只小手软软的凉凉的,黎音打量了几眼这个孩子的衣服,有些旧了但是很整洁,不像是无家可归的样子。 “…………你…………” 黎音正想着事情,那孩子却突然开了口,声音也是特别小,黎音的耳朵分明是异于常人的敏锐,但此刻也只是将将能听到一点而已。 “怎么了?”他竭力摆出一副温和的模样,就怕不留意什么地方又吓到他。 “…………你…………你别乱动…………” 那个孩子低着头,小声道:“…………你中的毒还没解,你乱动会…………会扩散的………………” “嗯?!” 有些惊异于这个孩子居然会知道这个,黎音又敲了敲尚还动不了的腿,果不其然,方才还只是有些无力的双腿现在半点知觉都没有了,他要真想再起来怕是只能用爬的了。 怪不得没人看着他,这招玩的真狠! 黎音面上闪过了一丝阴狠的神色,却猛然察觉到手中握着的小手一阵剧烈的颤抖。他回过神连忙缓和下神色,另一只手绕到这孩子背后轻轻顺了顺。 “别害怕,不是凶你的啊。” 他不太擅长哄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遇到各种脾气不太好惹的小孩子,先是阿星那个小机灵鬼,后是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被他吓得怕成这样的奶娃娃。 …………不,也许不是。 知道的这么多,也不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奶娃娃,起码也是个见过把他带来的人的奶娃娃吧。 “孩子,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黎音轻声问他,见他不答又试探性道:“三天?” 那孩子看着他摇摇头。 “…………一个月?”黎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还是摇头。 “…………总不会,你一直都生活在这里吧?!”黎音有些崩溃道。 那孩子听到这话,却是小小地点了点头。 黎音这一下是真的傻眼了,这里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这么大一丁点的孩子在这里怎么活啊?! “一直…………一直在这里。” 像是怕黎音听不懂一样,他指了指那块石头又指了指自己:“就这样。” 这下黎音是真没懂他想说的是什么,左右现在他也动不了,也就索性安静的坐在那,试着能不能从这个孩子嘴里套点话出来。 “那你有没有…………”黎音说到这停下想了一下,道:“见到把我带来的人?” 不出所料,这孩子点了点头。 “那他在哪?”黎音瞬间警惕了起来。 “…………出去了。”这孩子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洞口,那大抵是被结界一类的咒术封住了,虽然是白天却也只能透进少许的光亮进来,使得这里黑的有些瘆人。 “这样啊。”黎音说不上是有些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却又听见那个孩子道:“找了吃的…………就会回来………………” “?!” 黎音大惊,本以为这孩子约么同他一般是被抓来的,却不想听他的语气却像是和抓他来的那人很熟悉一样,当下他心里就有些发毛,好在他又马上将所有的表情小心地收了起来,不让这个孩子察觉到半点异样。 “…………呼。”黎音长长地吐出了口气,佯作平静道:“啊,你认识他?” “…………?” 这孩子显然不太明白认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歪着头眼睛里全是不解,黎音抓心挠肝了半响,换了个问答道:“就是,你是不是总能看到他?” “…………”他点头。 看来这里还真是那人的落脚地了。 黎音到现在,才终于弄明白了,抓他来的那人非魔非神,潜伏在魔界的此处不知有多久了,目的暂且不明,但他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一些,无非就是挑起两界争端或是让魔界自乱阵脚罢了。 他得赶紧回去才行。 “那你知不知道,”黎音把目光又转向了这个看上去哪里都无比古怪的小孩子:“我该怎么才能动?” 那个孩子这会却是不说话了,任黎音怎么问他他也不开口了,只是把头扭到了一边,嘴巴一瘪竟是又要哭了。 第369章 危难来临 “哎呦我的个天啊!祖宗你别哭啊!” 黎音一个头几个大,眼见着这小祖宗大大的眼睛里又蓄起了水雾,深感自己真是不能和小孩子呆在一块。 “呜呜呜………………哇哇哇…………!!” 不劝还好,这一劝这毛孩子整个就开始放声大哭,那架势早没了刚才怯生生的神态,就差没撒泼打浑满地打滚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说错话了行不祖宗!”黎音赶忙把他拉过来给他把眼泪擦擦,哭的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的谁都要来的心疼:“别哭别哭!” “你…………你为什么要走啊…………呜呜呜……………………” 那孩子委屈的话也说不利索,抽抽噎噎的,黎音却听明白了几分:“你不想我离开这?” “啊啊啊啊………………” 不知为何,这孩子一哭总会发出些奇怪的声音,黎音也顾不得那么多,有些心疼地把他拉过来抱在怀里,擦了擦他哭花了的小脸。 “为什么不想我走啊?”黎音哄着他道:“你看,这里又黑又暗的,我如果能动了,可以带你出去玩啊!” 这孩子却是完全听不进去,只顾着憋着嘴自己哭,黎音左哄右哄,他本来身体现在就没什么力气,这么折腾了一圈,累的气喘吁吁。 “我不要…………不要………呜呜呜呜……………” 黎音听了半天也没弄懂他到底是想说他不要什么,只得叹了口气,在他花脸猫一样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 他今天真是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了,跟小孩子是永远也讲不通道理的。 “谁?!!” 青与泠大惊之下齐齐回过头,身后却不见一人。 令人毛骨悚然怪声在两人身后响起,最为可怕的是这两位在六界都有着凶名的阎罗此前都没有丝毫察觉,此人身法的诡异程度可见一斑。 “鬼鬼祟祟的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青一股火直接窜了上来,说话也没怎么经大脑,显然他并未照过镜子仔细看看自己其实来的更鬼鬼祟祟。 “呦,是我唐突了,吓到两位小美人了。” 那人闻言却是无奈一般,竟真的在两人面前缓缓显了形,泠看清了眼前的人下意识地又回过头看了看青,面色不是一星半点的难看。 眼前这人,同青一般的黑斗篷,斗篷上又皆是被划破了大半,说不是故意的怕是都没人相信! “就是他!!”青指着眼前这人转头对泠道:“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我一到魔界就来找茬!” “…………看出来了。” 泠心道你们俩往这一站这任是谁都看出来有鬼了,那人听见青的话笑出了声,摊手道:“不知道我是什么玩意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就好了,对吧,小阎罗,七阎罗!” “!” 泠手中的碧血应声而亮,出其不意便是一剑刺了过去,那黑袍之人却是早有准备,从容不迫地侧过身躲开了这一剑,下一秒又转而站在了青的身后,轻松接下了青运着气的拳头。 “何必呢两位,在下可连来意都不曾明说啊,这么急着动手,怕是要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在啊。” 黑影啧啧了两声,后退了几步退出了被攻击的范围之内,青刚要上前,被泠直接挡了回来。 “阿泠你又怎么了??”青不满地甩开他的手道:“怕什么!你我一起上,还怕收拾不了这个什么玩意!” “不太对劲。”泠示意他看他们脚下的空地,青低下头,注意到原本平坦的地面此刻竟是如水波般,随着他们的动作泛起了层层的涟漪,还有越发扩大的架势。 “…………这是什么?!” 这是种他们都不曾了解过的阵法,青明显的感觉到,在这种莫名的阵法中,他的力量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束缚住了,进退之间身型有些滞塞。 “我还道冥界的两位赫赫有名的阎罗大人会比那位天真的魔王后难对付些,不想也是两个酒囊饭袋,比累赘强不了多少!” 那黑影的声音此刻撕下了之前伪装的亲和,露出了他原本的,带着歇斯底里和疯狂的沙哑声色。 泠脸色一变,随即翻手打出了个剑花,如同石子打入了深不见底的水波之中,连点动静也打不出来。 “竟然是如此阴毒的阵法么。”泠侧过头,眼中冷的几乎快要结冰:“我大概,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这个时候明白也不晚。现在,请两位安心地———” 黑影做出了个请的姿势,被黑袍掩盖住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颇为扭曲的笑意。 “安心去死吧!” “啪!” 冥王手中的杯盏四分五裂地摔在了地上,他有些发呆地低下头,看着地上残破的碎片,皱起眉头不说话。 “陛下。”昊在一旁候着,见状方要上前收拾,被冥王一言不发地拦下了。 “怎么了陛下?”昊有些不解道。 “无事。”冥王摇摇头:“方才有一刻,莫名有些心慌。” “慌?”昊闻言动作一顿,想了想道:“是不是您近来休息的少了些?” 冥王的气色已经照之前好了不知多少,可仍旧因为过度的消耗灵气而显得面色苍白异常,纵使昊时常用自己的魂血为其进补,也总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不是。”冥王低声道:“怕是泠在魔界出了什么事吧。” “?”昊道:“泠素来稳重,非是那般冲动之人,即便遇到了什么不测,想来也可自行脱身才是。” 同为十殿阎罗,泠的修为虽远不及昊,但其在念力上的修为堪称无人可望其项背。 “好像…………”冥王却是转过身望了望天的另一边,那是魔界与冥界相交的方向:“青也在那。” “青?!” 这下连昊的表情都有了一丝松动,他皱着眉同陛下一齐望向了天边,神色略带了些凝重:“他怎么过去了?” “怕是凑这热闹去的,看来是热闹没凑上,倒惹了不少的麻烦,现在还给自己和泠惹上杀身之祸了。”冥王眯起眼睛,如是道。 第370章 自我造化 “陛下若是不放心,臣去一趟魔界就是了。” 见冥王着实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昊想了想道。 “…………不必。” 出乎意料的,冥王摁住了他的手。 “他们两个的话,不必。”冥王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是不容置啄的态度。 昊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战在即,有些事情必须要他们自己处理才行。 “……………臣明白了。” “要不要吃?” 对付小孩子,拿吃的来哄是最快的。 外面找他找翻天了,黎音却是实在顾不上那么多,眼前这个又哭又闹的还没摆平呢,哪还管得上别的。 腿还有些不方便,好在灵气尚不受阻,他抬手甩出了把火点在一边,那块石头后面放着些吃食,黎音惊喜地发现居然还有上次非枭拿给他的双生藤的果子,见那孩子也有些饿了的意思,便对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翻手召来,插上了之后立在了火边慢慢烤着。 香甜的味道很快飘了出来,非枭没有告诉过黎音上次的果子是怎么处理的,黎音凭着以前做饭的直觉简单处理了一下,闻着味道大抵也差不多,应当也很好吃才是。 那个孩子蹲在一旁,闻着味道也不躲了,眼巴巴地盯着那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果子,肚子很配合地“咕——”地叫了一声,他捂着肚子低着头也不说话也不走,看着乖乖小小的。 黎音失笑,将木棍子从地上拔出来,小心地将果子上包着的叶子扒开,露出里面甜嫩的果肉,递给了他。 “你也哭了这么久了,饿了吧?给。” 那孩子看看他又看看他递过来的果子,转而又看看他,那眼神像是想吃却又不敢接,黎音也不急,就那么递着不动,末了还是这孩子自己忍不住,直接把手伸向了烧的正热的果子,随即被烫的猛然缩回了手。 “哎呀!”黎音赶忙把他的手抓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好在只是烫红了些,黎音细细地为他吹了吹凉气,把那根棍子尾端的部分递给他。 那孩子却是再不敢接了,显然是被烫怕了,黎音叹了口气,撑着勉强将身体挪了几下,凑到那个孩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果子送到他的嘴边。 “来。” 他这辈子的耐心今天起码用没了一半有余,偏赶着是个对比没什么自觉的小孩子。 那孩子的脸上还带着方才哭过后斑驳的泪痕,跟个花脸猫一样瞅着脏兮兮的,但是依旧能看出来是个很漂亮的孩子,黎音最近见到的小孩仅有他与阿星两个,阿星是活泼可爱的闹人,他却是怯怯的哄也哄不好,纯粹就是两个极端。 他当初是怎么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要同阿渊养个孩子的! 那孩子又是犹豫了好半响,才终于像是下定决心吃毒药那样张开嘴,小小地低下头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使得他眼睛瞬间就亮了! 以前这些食物他都是拿起来就啃,也顾不得好不好吃能不能吃,第一次知道这个洞穴中竟然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黎音手中把果子一把抢下来,也顾不得烫不烫了,张开嘴大口大口不住地猛吃着,嘴里塞的满满的也再顾不上别的。 “唉!慢点慢点,没人和你抢,别噎到了!” 黎音看着都害怕,也不知道这孩子是有多久没吃过饱饭了这么拼命吃东西,看他的反应大概也没人教过他东西要烤熟吃和吃东西要慢慢的吃,如同野兽一样生猛的吃法叫黎音都怕他一个倒不过来噎死过去。 这个孩子跟他小时候,某种意义上讲真是像的出奇。 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黎音的心里有一瞬间咯噔了一阵,看着这孩子的目光便不由得多了分别的东西。 “…………你慢些,不够我再给你烤别的吃,啊——” 他半是哄着半是劝着地好容易让这个小孩吃东西能慢了那么一些,随即又取来了手边装着清水的竹筒,给他喂了些水,叫他不至于因为吃的太猛而被噎得上不来气。 “………………” 等到这孩子满脸是食物渣子地抬起头来,他手中的果子已经只剩了一层单薄的皮了。 他眨着一双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黎音,突然又哒哒地跑回了石头后面,很快又跑了回来,怀里抱着好几颗同方才一模一样的生果子。 “…………还要?”黎音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那孩子这回终于是不躲了,飞快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把果子一股脑全扔在了地上,指了指黎音又指了指果子,声音比方才也大了不少。 “你…………你吃…………都…………都给你…………”那孩子嘴里残余的食物尚未咽干净,说话依旧是有些口齿不清,但是不影响黎音明白他的意思。 “给我的?”他指着自己道。 “啊…………”那孩子拼命点点头,软软的声音道:“你…………你饿………………” 在他说这话之前,黎音说实话还真没什么饿的感觉,只是看着这孩子没吃过饱饭的样子有些心疼,却不想这个小小的孩子却以为他是同自己一样饥肠辘辘的,才又取了这么多或许是他藏起来的宝贝给他。 黎音眼睛都不自觉有些干涩,但是他及时闭上眼掩盖住了那些多余的情绪,他挥手召开更多的树枝,把这几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双生藤果子都架在火边烤了起来。 这人也是挺有本事的,黎音自嘲地想,当初明明说这双生藤果实多少年长不出来,多少年又只能生得两颗,这到了这么个不知道是哪的破山洞,这东西却跟泛滥了一样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真是怪事! “我给你都烤熟了,以后你放好,饿了的时候就吃,啊———” 黎音不放心地摸着他的头转眼又看看那堆火:“也不知道会不会坏掉,你———” “你…………你要走…………么?” 他话没说完,那孩子却突然扯着他的衣袖,像是想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那样,死死地再不松手了。 第371章 外面危险 “?!”黎音不晓得他这是又怎么了,只当他是怕自己走了又没人陪他,只得拍拍他安慰道:“你要是想和我一起走也好!” “…………!!” 那孩子却只是抓着他的衣袖使劲摇头,满脸惊恐万状的模样:“不…………不行…………他们吃…………!!” “?”黎音听的一头雾水:“吃什么?” “吃…………吃…………他们吃…………!!”那孩子只是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急的不行,黎音想了半天,能吃什么,还能吃他不成? 唉?等等!! 黎音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他定了定神仔细地又看了看这个孩子,这才发现他虽然外貌很像六界之中普通的孩子,却有着一身掩盖不住的魔气,观他举止很多时候也不像是一个魔会做的,倒像是什么魔物初修成人形还不习惯的样子。 “…………这样啊。” 黎音或多或少有点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这孩子的原身是什么,但大抵怕是他从前出门曾经被魔物和魔族们当作食物追杀过,为此留下了阴影才不敢再离开这里了。 好在还有个来历不明的玩意在这给他送些吃的,也不晓得那人图什么,或许也是看他可怜吧。 想到这黎音心软的一塌糊涂,怪不得这孩子见到他那么害怕,估计也是怕自己醒了把他当食物烤了吃。 但是就是这么害怕,他也仍旧努力地给昏睡中的自己喂水。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那些人伤害你。”黎音轻生哄着他道:“只要我能出去,就再没人能伤害你。” 他说的这话不全是假的,这孩子同他小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黎音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只要他能解了毒安然无恙地出去,他就把这孩子带回魔宫去。 许是终于明白黎音的意思那样,那个孩子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小小的身子也不再像方才那样紧张地全然缩在一起,他慢慢地向黎音靠近了些,只是头仍旧低着。 “能不能…………不走啊………………” 语气中竟是带着和年龄不相称的失落与乞求。 “抱歉,这个真的不行。”黎音叹了一口气,道:“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我离开的太久了,他会着急。” 新婚第二日便没了人,可想而知阿渊眼下该有多着急了。将他掳来那人古怪的紧,又是那种样子,千万不能让阿渊和他正面对上! “啊…………”那孩子沮丧的不行,无精打采地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搂住他的脖子,黎音些许的差异间将他小心地抱住,尽量不让他碰到自己尚还麻木的双腿。 “你…………你…………”那孩子小声道:“我…………我见过…………你…………” 见过我?黎音又是一愣,莫不是自己从前碰到的什么尚未修成人形的精怪?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却突然察觉山洞口处的结界传来一阵异动,随即两个人影出现在了原本空无一人的山洞中。 “?!!” 这一头,魔尊原本同非枭打算先回魔宫后做处理时,突然身后一阵奇怪的异动,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阿枭,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凌烟皱着眉头,拽了拽非枭的衣服道。 “好像…………是你的府邸。” 魔尊抱着手臂远眺了一阵,表情凝重道:“是七阎罗和小阎罗!” “!” 非枭脸色一变,同魔尊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随即脚下生风飞快地往回赶,凌烟还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已然被他们甩出去了一大截。 “喂!”凌烟急的一跺脚,召出了凤尾扇就跟着他们追了上去:“下次话说完了再跑!” 十殿阎罗的实力他们都清楚,为此并不是很担心,但是真正不清楚的,是那个带走黎音之人的实力。 若是这一切当真是个调虎离山之计……………… 还隔着很远的距离,他们便清楚地察觉到了几股不寻常的肃杀之气,越是靠近便越是强烈,等到三人真正赶回了非枭的府邸之时,不出所料地看见眼前的大门被一道咒法封印住了,内中隐约传来的日子中甚至还带着刺鼻的腥味。 “哼!” 非枭沉着脸,反手一挥衣袖,径直挥出一阵强力的魔力将那结界连同他自己的大门一齐击碎了。 结界所设的并未有多难缠,更好像是等着他们来破坏一样一打就碎了,魔尊摁住了要上前的非枭,自己亲自第一个进了门,眼前的场景却连他也有些意料不到。 不止是他,非枭和凌烟其后进来时,也被眼前的场景所略微吓到了。见多识广如非枭,也没想到这种场景会发生在自家的院子中。 整个府邸别院就像是被一个特别淘气的小家伙闯进来过那般,被从里到外砸了个干净,目之所及是一片的狼藉和地上到处已经干涸的鲜血,杀气尚未散尽,这里在他们进来之前,已经是一个活物,甚至是连一株活着的植物也没有了。 …………不,或许也不是。 这时候一旁倒落的瓦片传来了些许的声响,一阵纷乱的声音过后一只伤痕累累的手从那一堆瓦砾中伸了出来。 “?!谁在那?!?” 凌烟连忙上前,把盖在人头上的厚重废物一把扇掉,小心翼翼地将人从土堆中挖了出来。 竟是身受重伤已然意识不清的泠。 “阿泠?!” 凌烟这回吓得不清,他忙捧着泠沾满了灰土的脸使劲地摇晃了几下,焦急万分道:“阿泠你醒醒,阿泠!这是怎么了啊?!” “小烟你先别动他!” 非枭上前将凌烟的手摁下来,示意他将泠扶起来,而后他盘膝坐下,顺着他的背心为他渡了些魔气。 “小阎罗?”魔尊单膝蹲在他面前,注视着他道:“感觉如何?” 阵阵灵气入体,泠这才有了些许气力一般,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随即便又无力地闭上了。 “快…………快去救…………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