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演绎法》 第一章:佟雷和夏雨 n.1. 我叫佟雷,今年十七岁,八五年生人,是个典型的八零后。 老妈说:“取个雷字的意义在于铭记历史。” 关于当初分娩的那段经历,她始终难以忘怀,我完全可以理解,毕竟生娃属于十级疼痛。如果你对于疼痛等级不甚了解,我可以给你做个横向对比。据说满清十大酷刑勉强算得上八级,捏碎男生的蛋蛋属于九级。 十级有多痛,自行脑补吧。 临产那天,老妈还在东北农村老家。 那夜风雨交加,晚饭的时候老妈已有见红,姥姥出于安全起见,建议她去卫生所等着,可她没当回事:“下个礼拜才是黄道吉日,小崽子着急个啥?” 奈何我从小就赶时间。 她强撑着熬了半夜,被我爸送到乡卫生所的时候已经宫开两指。那会儿医疗条件简陋,简陋到七八十岁的稳婆坐着毛驴车从旁边乡镇赶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这老奶奶披上白床单,摇身一变成了助产士,在一旁呼呼哈哈的摇旗呐喊,教导老妈如何吐气用力。可能是前一夜没睡好的缘故,弄到一半,撂下句加油便找地儿休息去了,等她回来,天色又变暗,而老妈已经宫口全开。 雨势越来越大,屋内屋外的气氛都格外紧张。老妈离成功就差一口气儿,可这口气儿她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来,在她内心绝望的时刻,忽听雷声大作,咔擦一声,我呱呱落地。 其实我对于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表示怀疑。老妈每每讲到此处,都要强调是先听到的雷声再生的我。 原话是:“老天欢迎你,在给你鼓掌呢。” 越是反复强调,越让我感觉她是欲盖弥彰,万一顺序颠倒了呢?那岂不是可以理解为老天看见我就烦,我刚刚降生便遭天谴! n.2 今天在病房办理出院的时候,医生毫无疑问的建议我多休息:“身体还未恢复,自己要多注意调节。” 我不管不顾,出了医院门便心急火燎的直奔学校而去,这年头像我这种向往学习的莘莘学子不多了吧?思来想去,自己都被自己感动的稀里哗啦。 前段时间,在攻坚中考最紧张的时刻,我因为过度劳累而患上胸膜炎,当时高热三十九度多,脑门上可以煎鸡蛋。家人都劝我别坚持,可我真不想‘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重头再来’,反倒是感觉自己‘i believe i an fly,i believe i an tuh the sky’。于是硬着头皮没去医院,考试都是挂着吊瓶上的。总算皇天不负硬刚的人,让我压线上了市里最好的学校市一中。 市一中的新生军训已到第三天,校园里只见一片军绿色。 走在路上的我心情大好,从医院这个苦海逃离出来,整个人仿若重生一般。毕竟是市一中啊,这十里八乡的初中生哪个不想来?跟人吹起牛来都底气十足。 反正我属于特殊情况,向学校报到也不急于这一时,于是饶有兴致的在校园里瞎逛起来。 走着走着,遥见前方站着一个留着两撮小胡子的青年人,他正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这个女生穿着绿色军训服,脸上带着一副无框眼镜,五官精致长发披肩,站在原地不时的扬起手腕看手表,似是在等人。 片刻,女孩儿独自离去,那个小胡子男人也跟着移动,小心的尾随其后。 他想干嘛? 我看八成没好事儿! 一个人的面相很重要,正所谓相由心生,这个小胡子给我的第一印象就非善类,长得丑不是他的错,贼眉鼠眼的样子实属过分,任谁见了都不会认为他是个高中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干脆悄悄的跟在他身后,心里盘算着,如若见他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也方便上前制止。 就这样走了大约不到两分钟的样子,前面的女孩儿好像发觉身后异样,脚下步频明显加快,急匆匆的欲拐进她左方的教学楼。 我一心只顾着紧盯那个小胡子,等我分出神来,把注意力再次聚焦到女孩儿身上,却见她正在教学楼门口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搭话儿。 我真的没注意到她对面那个女孩子是何时现身的,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一般,砸的我晕乎乎。她梳着清爽的偏分,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虽然我们离得不算很近,尽管只见着她的侧颜,纵使身上穿着千篇一律的军训服装,可她单单站在那里,气场就足以形成漩涡,我的视线在这个漩涡里徒劳的挣扎,最后围着她打了个死结,再也逃不开半分。 耳语片刻后,两个女孩子跟交接棒似的,先前的女孩儿拐进了教学楼,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只身一人沿着她刚才的路线继续走。 每个人的审美或许有不同,但只要足够美,自然也就殊途同归。小胡子显然也认同我这个观点,尾随的更加起劲儿。 ‘天下掉下来的’那姐们儿带着我俩在校园里转圈圈,再拐了数不清多少弯之后,终于钻进一栋小屋里没再出来。 这一路走来太过蹊跷,我深感其中有诈,所以没敢轻举妄动。前方的小胡子在屋外望了两望,确认安全后也进了屋子,至此便再无声息。 我在外面踌躇不定,很怕里面早已设好埋伏,贸然进去会被当做同党,落得个瓮中捉鳖的境地,到时候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万一我预判错了呢? 最后还是冲动的正义感战胜了理智,我飞起一脚破门而入,全然不知自己只剩下半秒钟的可视时间。在这个半秒钟里,我看见一屋子穿着军训服装的教官和学生,看见那个小胡子套着黑色头套被按在地上,看见那个‘天上掉下来的’女孩子直面我说:“还有他!” 原来她的正面和侧颜同样优秀,貌美不可方物,羡煞芸芸众生。只有半秒钟,我轻易的记住了她的脸。 随后好几桶水迎面泼来,黑色头套从天而降,脑袋还被咣咣砸了数下,从声音上判断,类似铁盆。又听得几个声音狂叫:“揍他!” 相信我,所有这一切,真的只有半秒。 亏得我急智,在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在一片嘈杂中分辨出熟悉的声音,大喊道:“徐昊,我是你爸爸佟雷!” n.3 徐昊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原本住在大兴安岭的十万大山里,小学毕业后才转校到这儿,也因此同学们常戏称我为‘自带兰花草bg的男人’,因为它的第一句歌词唱道: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嘤嘤嘤,用花花草草之类的称呼人家,感觉好讨厌。 意外的全家迁徙使我猝不及防,面对全新的环境,全新的同学,我只能选择融入而别无他法。 还记得第一次站在讲台上介绍我自己,气氛压抑到无以复加,紧握的双手满是汗水。台下一片黑压压的小脑袋涌动,眼前的这些崭新的面孔,令我感到陌生和无助。好奇的目光如箭矢般射来,我无处可躲,身中数箭。 好痛啊!却无人解救。 我低着头,轻轻的喃喃自语:“我……我叫……佟雷,今年十三岁了。” 浓重的东北口音与这里的语境格格不入,紧接着就是尴尬的寂静和突然爆发的哄笑。 我对自己的表现失望至极,只能紧咬牙关,按照老师的指示坐了下来,旁边是男生还是女生已然不记得。仿佛一只被放大镜聚焦的蜗牛,只能将自己缩在小小的壳里。整节课我都没有敢抬头,四十分钟的课时仿佛走了一个世纪的旅程。 放学的时候,爸妈特地来校门口接我,异常亲热的询问:“新环境适不适应?” 凡人都喜欢明知故问。 我没有作答只是苦笑,他们互换眼神之后,拍着我的脑袋说:“没事,慢慢就熟络了,走,回家吃饭。” 又是回家吃饭!强烈怀疑他们俩上学的时候语文及格过没有,激励人的话连半句都说不出来。每当我遇到挫折,安慰我的方式总是吃顿好的,吃完好上路啊? 回家的路,好漫长。 这个城市的人太多,人行道却很窄,市政建设极差。抬起头,只能望见扑面而来的尘土。我们穿梭在迷宫般的小胡同里,甭提多憋屈,远没有在东北大山里肆意奔跑来的畅快。爸妈走在前面窃窃私语,我则背着书包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一家人看起来都心事重重。 新家很小,很简单,我放下书包,颓然的坐在沙发上,为什么还不满意呢?我自问,至少还算有个家。 学校生活也不顺心。 这个世界好人很多,坏人也不少。在学校里,总有几个好事的同学管我叫‘小东北’。虎落平阳被犬欺,我极力忍耐,权当是几只哈巴狗在狺狺狂吠。 直到有一天,我们冤家路窄相会在厕所,我再充耳不闻感觉都对不起自己,于是撸起袖子刚想干他妈的,身后的一个声音惊讶到了我。 “你们不要太过分!以后谁再敢这样叫他,先问问我!” 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徐昊。 我颇为震惊的回头望去,他瘦瘦高高,穿着一件黄色t恤,眉头纠成一团,眼睛瞪得圆鼓鼓的,厕所里因为他的这句话忽然没了声音,其他人的表情告诉我,他们显然还没回过神儿来,带头的那个人感觉丢了面子,慢慢的走向他,气氛陡然变得紧张。徐昊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两个人的鼻子险些贴在一起,战斗一触即发,这时候恰巧上课铃忽然响起,我赶紧拉他跑出了厕所。 回班级的路上,他对我说:“我叫徐昊,没事儿来找我。” 徐昊很靠谱,我也的确做到了有事儿没事儿都去找他。少年的世界说不清也道不明,男生之间的友谊在不经意间萌生。没过多久,我们俩就跟蜜月期的小情侣似的,每天在一起上学、放学、写作业、打街机,有说不完的话题,也有争不完的真理。现在看来,俨然一对活脱脱的男男p。 n.4 小胡子没被冤枉,直接被几个人押送到校保安室处理,而我则被徐昊架着去了校医室。 当时我那句求生欲极强的嘶吼令现场鸦雀无声,只听徐昊的声音说:“友军!是友军!” 我隔着黑色头套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毕竟刚出院,身体本来就虚,激动过后的肾上腺素退潮令双腿难以为继,整个人咣当一声瘫坐在地上。 头套被摘掉的那一刻,徐昊的整张脸映入我眼帘,他狂笑着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好气又好笑:“真有这么开心?” “谁叫你鬼鬼祟祟的跟在人家夏雨身后,觊觎美色啊?” 原来她叫夏雨。 我天性不喜欢骗人,所以没有立刻回答她。关于这个事儿,我的初心当然是好的,这毫无疑问,可是任谁见了这个名叫夏雨的女孩子,不想多看几眼? 我支支吾吾:“我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夏雨走到我旁边,用略带审视的目光盯着我:“你可把珊珊吓得不轻,她刚才对我说被两个人跟踪,关键在于一个比一个丑。” 见她一颦一笑,果真是人美声音甜,温柔气质佳,但我不服气:“谁比谁丑说清楚点!” “反正是丑,你还分什么高下,”徐昊拉过我就要走,“哥去给你拿军训服。” 这时,一个黑黑壮壮,毛发特浓密的家伙从旁边走过来:“哥们,走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脑袋,刚才砸你头的平底锅上好像有血……” 不提则已,我忽感头顶部微微湿润。原来是他!用的还是平底锅! 夏雨认为自己也有责任,跟我们一同去的校医室。 路上,她突然说:“刚出医院又进医务室,你可真惨!” 我望向徐昊:“你告诉她的?” 徐昊的样子相当无辜。 “难道不是显而易见?”夏雨夺过话语权,“医生在给患者输液治疗之前,为了避免反复静脉穿刺的痛苦,都会事先吩咐护士去给患者打好留置针。我发现你左手背上有一片红红的印记,其内隐约可见针孔,这种情况大多就是由留置针导致的。这个留置针造成的印记现在仍清晰可见,说明你刚出院不久。再看你神情晦暗,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倘若你认为自己没病,我还真要劝你赶紧去医院瞧瞧。” “你还别说,他就是这么个人,”徐昊如遇知音,“之前他生病发热,还是我先察觉到的异样,你说他有多……” “多大大咧咧是吧?”夏雨替徐昊说完,“从外部粗看来,他把自己打理的还算井井有条,可脚下那双黑黢黢又脏兮兮的白色运动鞋出卖了他的懒散本性,如果真爱干净并且足够细心,根本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出现。当然,他不属于个例,而是你们这些大男孩儿的通病。” 听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对自己评头论足,并不是一件特别令人愉悦的事,我打断他俩:“完事了吧?” “嗯……”夏雨似乎还有话要说,“你应该不是本地的,虽然口音已被同化,但平翘舌的发音很准确,与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有天壤之别。” 她这一席话触碰到了我内心里关于故乡的痛点,都说思乡是每个中年男人必经的心路历程,可我才十七岁啊。 我的家乡位于祖国地图的鸡冠之上。 曾经听闻,三亚海边上有两块大石头,一个上面刻着‘天涯’,另一个则刻着‘海角’。我暗自寻思实属大言不惭,如果那里是天涯海角,老子小时候就住在世界尽头! 打我记事起,爸妈就酷爱饮酒,不仅是个人爱好,也是交际工具。我的整个童年也因此被划分为爸妈醉酒前和爸妈醉酒后。醉酒前,我的生活与其他小朋友别无二致。醉酒后,它随即变成一部名为‘想要活下去,就要靠自己’的血泪史。 爸妈对饭局文化近似迷信,我家也的确在饭桌上的推杯换盏中飞黄腾达过,只是好景不长,酒桌上虚假的友谊跟他们杯中的高度白酒很相似,上头快,第二天醒的也快。正所谓飞得越高摔得越痛,我总在思考,当时爸妈是有多走投无路,最后才落得个背井离乡,来到现在这个中原城市。 n.5 是不是所有跟医生沾亲带故的职业都长着一张苦瓜脸? 如果不是,那我们眼前的这名校医该如何解释? 她不施粉黛,年纪大约在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眼镜,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行事作风干练,只是从我们进屋开始,就未曾见她笑过,搞得好像我欠她钱似的。 我决定就诊之前先跟她道个歉:“实在不好意思,千不该万不该,被人拿平底锅给揍了,您说跟谁说理去,您多多见谅,劳请抽空帮我看看?” 她意味深长的望着徐昊和夏雨:“你们朋友?怕不是被揍傻了,太严重的不归我管,最好直接去医院。” 夏雨连连摇头,笑道:“跟我关系不大,您随便处置。” 还是徐昊够义气,赶忙打圆场:“他除去长了一张时常漏风的嘴,其余还算好。” 患者嫌医生不够热情,医生嫌患者没事多作怪,两者都心不甘情不愿的,医患关系能不紧张么。 她刚将我的伤口处理妥当,医务室大门突然被鲁莽的撞开,那个毛发特浓密的家伙现身门口,手里竟还拿着凶器平底锅。 徐昊向他挥手示意:“飞哥,你怎么来了?” 他摆动着手里的平底锅:“我来慰问一下自己犯下的罪。” 从见他进门开始,我的头皮就诉苦似的隐隐作痛,自己现在的狼狈模样全是拜他所赐,真想夺过平底锅给他来几下。 后来发现这个人还挺有趣,他叫周延飞,大家都唤他飞哥,对于这个称呼,他倒也不谦虚,答应的心安理得。飞哥是一个特耿直的人,有时候耿直到让你无可奈何,只能用可爱又可恨来形容。 我们几个毕竟属于同龄人,共同话题数不胜数,飞哥还很会带动气氛,于是光速打成一片,大家伙儿聊的正火热,医务室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两个女生互相搀扶着走进门来,这次轮到夏雨迎了过去:“珊珊,你怎么也来了?” 夏雨口中的珊珊姑娘,不正是小胡子跟踪的第一个目标吗?后来我才知道她原名张珊珊,她正搂着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身高上两人相差无几,比典型的亚洲女子平均身高要略高几公分。夏雨显然跟她们俩不在一个海拔平面上。那么问题来了,是不是空气清新些,人也会长的漂亮一点?我并不是有意贬低谁,都说比较完美的情侣身高比例,是女生不用抬头便可很自然的搭在男生肩膀上。按照这个理论,她跟我这个五尺两寸男儿还挺搭呢。 珊珊说:“军训太累,外面太热,武俊婷她中暑了!” 校医懒得看,走的时候冷冷道:“两天来了三次,空调比我有疗效。” 刚才还哼哼唧唧,瞧见校医夺门而出,趴在珊珊身上的那个名叫武俊婷的女生,立马变得神气活现:“嘿嘿,空调是个好东西!” 原来是诈伤! 珊珊定下神来才发现我,惊道:“你们怎会和这个色狼为伍?” 费了半天口舌,他们才让珊珊明白我是无辜的,没等到珊珊说话,武俊婷抢先开腔,她想分个敌友:“我们都是七班的,你是几班?” 我向她解释:“我八成被学校归类为延迟报到,恐怕还没分呢。” 她继续问:“你中考几分?” 我相当自豪:“不多不少恰恰正好,哥们我压线!” “哦,同班同学你好,”武俊婷胸有成竹,“据我开学以来的打探,分班仅凭成绩,一到三班为重点班,其余依次往下排,像你这种垫底货,七班基本板上钉钉。” n.6 接下来的几天,我跟着五班的方阵训练,就算情况特殊,教官也没对我法外开恩。 除外对学生身体的摧残,我始终也想不明白开学前军训的意义何在。是故意给刚入学的愣头青来个下马威吗?威胁我们老实点,否则天天训。 烈日当头,晒的人想哭都哭不出来,因为泪水早就转化成汗水流干了,当真是应了欲哭无泪这句话。有时候熬不住,心里特想耍个赖,躺地上佯装歇菜吓吓眼前这些兵哥哥,可惜哥们我坚强勇敢,干不出这档子昧良心的事儿。 要说对谁有印象,还真得想半天。大家伙儿穿着同样的军训服装,拥有同样晒得黝黑的肤色,就像同一个流水线上的产品,分的清才怪。这个班里只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甚是出挑,可殊不知我乃直男癌晚期,能注意到他,还是托夏雨的福。说起这件事儿,自己也觉得颇为神奇。有那么几次,我的视线紧盯夏雨不放,此时的夏雨仿佛一面镜子,将我的视线折射,我沿着折射线一路望过去,在终点和那个男生狭路相逢。 按理说,如果视线能聚焦的话,夏雨早被训练场上的男生给烤熟了,可我为什么会在众多视线中,独独与他不期而遇,总不该是个爱情故事吧? 咦……想想就感觉好恶心。 特别要感谢一个走路顺拐的胖子,皮肤白白嫩嫩,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带着一副无框眼镜,把整个脑袋衬托的好似一个排球,他顺拐的样子就像一个半成品的机器人,而且还是残次品的那种,也算是给无聊的军训带来些许欢乐。 这样捱了几日,七天的军训终于结束。离别的场面蔚为壮观,许多同学跟教官抱在一起哭的稀里哗啦,追着军车跑啊跑。我很不理解,前几天还被这些兵哥哥训的生不如死,吼的胆战心惊,他们祖宗十八代估计都被问候了个遍。等到结束,画风怎么就变得你侬我侬依依不舍,难不成这正是所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我正思考的入神,学校广播忽然响了起来:“请佟雷同学到政教处来一下,请佟雷同学到政教处来一下……” 我心里没底,多年的斗争经验告诉我,平白无故被点名总归没啥好事儿。可人家指名道姓的叫我,装作没听见岂不是很不给面子?回头又想,妈的,是政教处在叫我,不去的话我作死啊! 晚上回家的路上,徐昊在我身边蚂蚱似的蹦来蹦去,不停地问我政教处让我过去干嘛。 我不胜其烦,低声说道:“我似乎看见了传说中的大皮鞋!”。 一个绰号是大皮鞋的政教处主任。 他名声在外,我初中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咱们就事论事,绰号还是蛮喜感的,只是听了他过往的所作所为就再也笑不出来,比如抓着不听话学生的头发从三楼拽到一楼,再比如让两个打架的学生互相扇了整节课的嘴巴子…… 我人到政教处后,没敢贸然进去,而是选择在门口向里面小心窥探,看见一个瘦高的中年人正站在办公室中央,他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黝黑,身材略胖,上身是起了褶的灰色西装,下身是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脸上面无表情,两条深深的法令纹让人印象深刻,嘴里叼着半支香烟,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部门的领导呢。 对哦,在我们学校,他的确是领导。 进门后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听见他用略深沉的嗓音问我:“佟雷?” 我当时愣了愣,轻轻的应了一声。他随即指着办公桌上的一张纸说道:“拿走,七班!” 我小碎步跑到他跟前,拿上那张纸掉头就走,原来是新生报到登记表,走之前还不望回头瞟了一眼,果然是双黑皮鞋! n.7 市一中非寄宿制,但仍要上早晚自习,可贵之处在于还能享受双休,在这个唯成绩至上的年代,办学理念堪称先进。 晚上一到家,爸妈不出意外地已经在饭桌上畅饮,此等景象对于我来说司空见惯,不由感慨人类果然一种善于学习的动物,趋利避害是本能。自从来到这个中原城市,以前家里高朋满座的景象再也不见,唯剩他二人对饮。 看见我到家,他们俩赶紧招呼我过去吃饭。我把书包随意的甩到沙发上,还没坐定,老妈上来抓着我的手端详半天,老爸也怔怔的望着我,我们三个人犹如冰冻一般。 良久,老妈嘴里终于嘣出一句话:“鑫鑫,你黑了。” 鑫鑫是我的小名,两个字总共六个金,对我的期盼不言自明。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在她脸上,那感觉仿佛是昨天听的一个笑话,今天才笑出声来。 我叹了口气:“军训多少天了,你才来这么一句,反射弧长的令人钦佩。” 老妈听我如是说也忍俊不禁,遂转移话题,又问了大堆无关痛痒的事情,诸如上学新环境适不适应?新同学好不好相处?座位靠前还是靠后?有没有人为难你? 场景转换的太快,这串连珠炮似的问题把我搞得有点儿蒙圈,我拿起筷子敲桌子:“老妈,我这是去上学又不是上战场,哪里有这么多问题?甭瞎操心。” 老话说慈母严父,我家却是慈父严母。老妈就是那个站在我家食物链顶端的女人,倘若放到以前,她说话的时候,我和我爸放屁都得掂量掂量,声音不能太大,味道不能太臭。奈何时过境迁,或许因为年纪渐长,或许因为全家迁徙后老爸成为家里赚钱的主力,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老妈的脾气渐收,我和老爸的日子这才渐渐好过起来。 老妈吃了我的闭门羹,刚想发作,老爸赶紧拿起酒杯拦了下来,在旁边打圆场道:“有啥好问的,吃饭吃饭。” 说罢赔笑着举杯小酌了一口。 一个更年期的老婆和一个青春期的儿子,每天把他架在火上烤,想到此处,我竟然觉得有点儿好笑。 老爸他性格随和,原来在林业局工会担任副主席,还是文工团的团长,说拉弹唱样样精通,当时我爸弹琴我妈伴舞,外人看得好生羡慕。而现在为了维持全家生计,支了个摊位卖起自行车,风吹日晒不说,那双本该弹琴的手满是老茧,我看着甚是感心酸,然而老爸却连半句怨言也没有,用一句话形容就是,est vie。 这就是生活。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了生活真相以后依然热爱生活。 est vie。 第二章:累死老娘了! n.八 过完周末,终于到了正式上课的日子。 前一天徐昊就提醒我,我要在课堂上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可能是由于初中那次失败的阴影尚未抹去,他的这句话让我一夜没睡好,心里面构思了无数个开场白,想到最后,标准已经降低到不要口吃就万事大吉。 早晨走在路上,我的心情有点儿忐忑。可徐昊这个不识相的家伙,在我旁边叽里呱啦的讲了一大堆,大体就是他如何当上班长之类的。我没用心听,也的确心烦意乱听不进去。我本来一直想问他跟谁同桌来着,但是看他口水横飞的样子便懒得插嘴。就这样我们来到七班教室门口,里面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喧哗声此起彼伏。 徐昊对我挤眉弄眼后,故意挺起胸膛,大摇大摆的走进教室,那一刻,我真想跟他友尽。 在进进出出的人流中,我雕像一般的矗立在门口,讲台上有人正在擦黑板,我看的出神,好像顺便把我的大脑也擦的一片空白,昨天晚上想好的对策,此时全都化作粉笔末消散在空气中,灰飞烟灭。 这时我身后走来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男人,他偏分梳的极精细,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白衬衫连半个褶皱都没有。让我敬畏的地方在于,他手里拿着一把三角尺,徐昊说过,班主任是教数学的,叫陈旭。 不会是他吧? 不消片刻,他已跟我并列,竟还歪头冲我微笑。 尼玛,笑得我背脊发凉。 我心里犯嘀咕,赶紧整理好衣服,反正已经无路可退,终于下定决心,自古云‘我自横刀向天笑,早死晚死都是死’,一狠心一跺脚,推开门闷头向教室里面走。同时,一个身影低着头急急地往外冲,哪里还来得及刹车,惨叫都没来得及,两个头铁的人就这样撞了个满怀,对方没站稳,颤颤巍巍的摔倒在地上,我则向后趔趄两步,被从天而降的水来了个醍醐灌顶。 清醒了。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我狼狈的抹了把脸,心想妈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会是这种开场,再看爬起来捡杯子的那个人,下巴差点惊到地上,不是别人正是夏雨。 她估计也没弄清怎么回事儿,等回过神儿来,眼睛才注意到我,怒气冲冲的刚想发作,话到嘴边忽然望见我身边的中年男人,又活生生憋了回去。 我看在眼里,真相劝她:“长得漂亮脾气也不小,有话敬请直说,憋在心里伤肝啊。” 那个男人似乎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到,不过很快笑嘻嘻的说:“夏雨,下次欢迎新同学,可以选择婉转一点的方式。” 班里立马爆发阵阵哄笑。 夏雨啥都没说,气鼓鼓的回到座位 她还生气!我被弄得一身湿,找谁说理去?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津津乐道于这次意外。所有的一切仿佛跟已经安排好了似的,舞台上的幕布徐徐展开,这个名叫夏雨的女生,在我的心里下了一场雨,同时也种下了一颗种子。 n.9 可能陈旭认为我的开场已经足够精彩,直接略过了自我介绍的环节,让我坐回座位。 我茫然,分还没分谈何落座? 陈旭看出我的心思,用三角尺为我指路。顺着三角尺的方向望去,我笑了,徐昊旁边的空位正等着我。 这节数学课,我上的浑浑噩噩。 大家伙儿显然还没从中考过后的狂欢中缓过神来,讲台底下不少人用手支着脑袋,不停的做着小鸡啄米,另外一些坦荡的同学干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我提醒自己,不要被眼前的假象迷惑,只有曾经过五关斩六将的学霸,才能有资格在这个课堂上睡觉。 作为教室里的一份子,我并不是借机吹捧自己,再好的乐队也会有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混在其中。因为生病的缘故,我妈始终向外人吹嘘我中考时非正常状态,我其实也庆幸许久,总感觉正常状态的我考不上市一中。 我心不在焉,眼光不自觉的瞟向夏雨。她坐在教室另一侧的窗边,此时正听课听得入神,一脸的专心致志,偶尔提笔低头记录,姿态优雅,腰杆笔直。窗外的阳光明朗和煦,微风拂过,窗帘偶尔被风掀起,发出哒哒的声音。阳光与阴影把她一分为二,光影交错之下,美好的不太真实。 我竟看的痴了。 徐昊不识趣的蹬了我一脚,差点儿把我掀翻,我摆正身子:“找死啊!” 他贱兮兮的说:“好看吧。” 换成别人我兴许会保留几分,但在徐昊面前大可不必,直言道:“废话!你这辈子见过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都好看,还凑在一张脸上的人吗?” 徐昊仍是一副特找打的神情:“喜欢人家?” “我在欣赏,懂吗?每个人都有欣赏美好事物的权利”。 “欣赏到心生爱……慕?” 好贱啊!他故意拉长‘爱’字的发音是想干嘛? 我没好气儿的说:“好好说话不行吗?” 看起来不太行,他还不想放过我:“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过如果他真能帮我,也不是不可以…… 下课铃解救了我,陈旭站在讲台上说:“今天讲的有点儿快,有谁不懂得可以找时间来问我,随时恭候。” 说罢便走出教室。 “呼……” 感觉整个教室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同学们摆着不同的姿势在书桌上蠕动,徐昊继续烦我:“你还没问我怎么帮你。” 我真的被他逼疯了,耷拉着脑袋说:“请问大哥你要如何帮我?” 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你的新书还在学习委员夏雨那里呢。” n.10 在那个九月的上午,天气热的让人浮躁,我如坐针毡,大脑和教室里的风扇一起转个不停,都说人与人之间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在夏雨心目中的第一印象八成是个色狼吧。 是不是不太好? 这他妈还用问吗! 我顿觉灰心丧气,又劝慰自己,想啥呢?我是去找她拿自己的书,老话说生意不成仁义在,就算做不成朋友,书总该给我吧? 没错,我的目的是拿书,又不是去相亲,理由足够光明正大,可为什么自己的腿不听使唤,脚下迈不开步子? 好奇怪。 何去何从自己犹豫不决,我试图寻求徐昊的帮助,只见他正和前面的武俊婷聊的正欢,哪还有时间关注我。 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 但转念一想,我现在不也正被这点儿破事困扰吗? 两性相吸本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相貌好的女孩子更容易成为丘比特的靶子。难以想象,如果夏雨变成一个五大三粗,操着东北口音的女汉子,我还会不会这样纠结?也许有无数的男生都曾被她美丽的面孔所吸引,内心正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 心里好失落,我不过是许许多多平凡人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听徐昊的意思,她还是学习委员,想来成绩也是很好的。貌美者多无行,品高者多貌庸,她却是品貌皆优的白天鹅,怎么会在意我这只平凡的癞蛤蟆呢。 念及此处,心情像是做了一个自由落体,掉落到地上,摔的稀碎。 这时夏雨从教室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厚厚的一摞书,书很多,险些把她那张好看的脸全给遮住,她快速的把书放到我桌上,掐着腰说:“你也不来接一下,累死老娘了!” n.11 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夏雨把书放在我的课桌上,笑魇如花。她双手掐腰,香汗淋漓,一张白皙的脸红扑扑的,风吹过她的鬓角,痒痒的,娇嗔地说出那句累死老娘了。 那一刻,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一个世纪。 我配合她的节奏努力微笑,笑的很不自然。 “你事先……叫上我啊……” “不谢,”她回答的干脆利落,“刚才都怪姑娘我头顶上没多长一双眼睛,害得你被淋成落汤……鸡鸭鹅随便哪个吧,这下咱俩算是两不相欠。” 还没熟络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不太好吧? 还没等我说话,夏雨转身就要走,徐昊在身后吆喝道:“你们每次见面都有故事,想必缘分匪浅,要不咱俩换个座?” 我暗爽,徐昊够意气啊! 夏雨急忙挥手道:“别,千万别,佟雷同学我目前还无福消受,留给你慢慢品味吧。” 我夹在这俩人中间,心里五味杂陈,想跟夏雨说你又没试一试,怎能断言消受不了?只是此时夏雨已经回到座位,我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于是孔乙己似的咬文嚼字,她刚才说的是目前,谁知道以后会如何呢,想到这儿,我又嘿嘿的笑了起来。 第三章:联谊 n.12 武俊婷是那种比较标准的黄种人肤色,窝瓜脸,清爽有余英气不足,要问她美不美,以我的审美观只能告诉你,心灵美。 她性格很跳,正儿八经的自来熟,每次跟她唠嗑总感觉自己在坐火车,因为每列火车上总有一个跟你谈古论今的人,这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远到秦皇汉武近到台海危机都讲的头头是道,跟亲身经历一般。 开学两周后的一个早自习,语文老师安排背课文,她是一个三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名字听起来土里土气,叫涂慧娟,带着一副老旧的眼镜,镜片超级厚,脸上常年难见笑容,个子不高但是两个颧骨很高,腮帮子特健壮,想必咬合力相当发达,骂起人来凶神恶煞的样子恨不得把你生吞活剥,经常因为芝麻蒜皮的小事无名火起,我们挨骂也挨的莫名其妙。 今天布置的任务是背下整篇《纪念刘和珍君》,同学们哪敢不从,教室内嘈杂声不绝于耳。他们一个个摇头晃脑的样子颇为喜感,正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徐昊和武俊婷又坐上了火车,今天的话题是围绕谢霆锋打心底儿是喜欢王菲还是张柏芝展开的。我的心思全在夏雨身上,望着她的背影,口水逆流成河,滴在手上,忽有佳句来袭: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口水落九天。 然后抹掉手上的口水,心想还颇为应景。 这边儿,武俊婷也没闲着,故作神秘的对徐昊说:”听说没有,五班前两天偷偷摸摸搞全班联谊,特成功!现在整个班的学习心气儿比原来高涨好多。 我嗤之以鼻,搞不懂为什么举办个集体活动会影响到学习气氛,但徐昊显然不这样认为。 “还有这等事儿?不妨说来听听。” 武俊婷张口就来:“刚开学,同学之间不熟络,组织个活动乃大势所趋。联谊成功三要素,有人,有钱,有地点。咱们穷学生没有几个钱,去外面大张旗鼓的搞根本不现实,既要有仪式感又不想花钱,徐大班你说怎么办?” 徐昊拿这个问题没折,转而抛给我:“怎么办?” 我避之不及:“别问我,自己看着办!” 武俊婷格外得意:“五班之前也纠结于此,后来班里某位大神发现操场主席台的下面有个办公室,是专门给领导们休息用的,里面的设施多言无益,你们知道是领导特供就行。除非学校举办活动,否则那地儿始终空着,资源浪费到人神共愤!” 徐昊这才明白过来:“于是他们把地儿选在那儿了?” “不然呢?免费又隐秘,多好。” 我一直竖着耳朵在旁倾听,后来出于好奇,也把头侧向他俩。 武俊婷看见我俩直勾勾的盯着她,非但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正襟危坐,装腔作势起来。 “当然,风险肯定有,被学校发现容易直接被一锅端,但你们要明白一个道理,法不责众是从古至今社会法理的一贯原则。既然这样,担心自然也变得多余,佟雷,到时候你去不去?” 为啥问我?妄图各个击破吗?直接应承下来多没面子,于是答复她:“凡是以联谊为名义搞活动的人都居心叵测!” 她不甘示弱:“别拿你那龌龊的念头来玷污我们纯洁的革命友谊,有本事你可以不去啊!” 我刚想挺起腰杆告诉她,不去就不去,无所谓!但是转念又想,话不要说太满,倘若夏雨也去呢,遂即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操场周末关门是个问题!”徐昊没受干扰,似乎在琢磨细节。 武俊婷不以为然:“就操场那围栏,别告诉我你们没留意过,只要有腿的人都难不住,简直不足为虑,如果你是残疾人算我没说。” 徐昊又问:“该如何让班里的其他人知道呢? 武俊婷想都没想便给出答案:“目前有一个最原始最靠谱的方式,就看你愿不愿意试。 “讲!” 武俊婷从书桌上拿起一本练习册拍在徐昊桌子上:“传纸条!上面写好方案对策,全班传阅一番,同意的就签字。” 他们俩商量的起劲儿,我没继续掺和,总觉得哪里不靠谱。 好似听了一场隆中对,徐昊陷入沉思。没让我们等太久,他便抬起头耸了耸鼻子,颇有意味的看向我们俩:“兵行险招,可以一试!” 说干就干,徐昊大吼拿纸来,武俊婷应声而动,将早就准备好的练习册放到他眼前,他断断续续的写了好一阵,想必真是用了心,临下课的时候,邀请函赫然纸上。 诸君: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清风徐而水波兴。叹时光易逝,念岁月蹉跎。恍惚中,同窗已半月有余。孟子云: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为求相知,吾今有一计,不知诸位可有兴一试。本周末晚间,吾欲邀众人聚于操场阁楼之上,嬉笑怒骂,各舒衷肠。望诸君悉而往之,吾自感激涕零,不胜惴惴矣,更冀回音。 徐昊写完混身大汗淋漓,原来脑力劳动还真的是费力费神。我们俩好奇的凑过去,通读全篇后均啧啧称是,倘若他考试的时候能发挥这一半的功力,高考语文简直不足为虑。 邀请函在班级里争相传阅,走到哪都伴随着阵阵哄笑,等它最终穿回我们手里的时候,已是满目苍痍,上面的名字五颜六色,还有用墨水在上面印手印的,林林总总数了下共有二十几人。 好似投名状。 我抢过来从上到下迅速的浏览一遍,终于在左下角寻到夏雨两字,字迹娟秀,这才定下心。 n.13 下课吃饭,又下课又吃饭,再下课再吃饭,这便是一个普通高中生的一天。 九月的天依然燥热无比,夏天披着秋天的外衣继续肆虐。太阳也好似已经知道它时日无多,变本加厉的散发他的光和热。教室里死气沉沉,讲台上陈旭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着函数的推导过程,头上的风扇嗡嗡作响,汗水滴在数学课本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公式定理也被浸的字迹模糊。 随身听里的声音渐渐拉长,估计是电池歇了,于是转过头对徐昊说:“给我两节五号电池。” 他也睡眼惺忪,听完我的请求,在我眼皮子底下表演了一套连贯的慢动作。他缓缓地转过头,在课本上慢条斯理地写下几个字,然后一点一点的举起来给我看:小卖部里多得是。 气得我日照香炉生紫烟。 别无他法,我只能拿出随身听里的电池放在嘴里咬,日子不好过啊。 我望了一眼夏雨,忽然发觉她临窗的位置挺好,窗外的风肯定凉爽宜人,不想听课的话还可以看看风景。 自从上次搬书给我以后,我还没有跟她搭过话,总是按耐不住地想过去撩一撩,却又苦于没有话题,只能寄希望于这次联谊上。 说实话,关于这次行动最后的结果如何,我和徐昊心里也没底。当时听信武俊婷的一面之词,只觉得还挺好玩,头脑发热就将邀请函发了出去,未曾想到会得到众人响应。时到今日,已是身不由己。 在学校饭堂吃午饭的时候,徐昊告诉我,鉴于人数太多,活动经费数额庞大,我们的零用钱已是九牛一毛,他决心拿出部分班费来买零食。 “倘若陈旭过问起来该如何是好?” “管不了这许多,我就说用来资助贫困同学了。” 他往嘴里大口扒饭,露出悲壮的神情:“只恨当时意气用事,现在我又罪加一等,此次你我不成功便成仁。” “大哥,你成仁就行了,千万别拉着我,不过放心,我不会忘记你,每年清明会给你烧纸的。” 我拉着他的手,恨不得挤出两滴眼泪。 他抓住我伸来的手:“大兄弟,你放心,还是那句话,好兄弟一起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食堂里两个对坐的男生,抓着彼此的手,深情对望,画风清奇。 n.14 下午放学,因为经费的问题,我们几人组织了一个小范围的班委会议。当然,我和武俊婷乃一介庶民,是作为发起人参加的。 这其中有学习委员夏雨和同桌张珊珊,她是生活委员,至关重要班费在她手上。 还有体育委员周延飞,飞哥他喜欢打篮球,特点是体力好而且敢拼敢抢,不过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一场比赛下来,他抢下的篮板八成都变成我的投篮。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工种的区别,他属于底层卖苦力,我则是高级技工。飞哥在班里组织起篮球队之后非要我参加,还向众人鼓吹我俩配合之默契犹如赤木刚宪和三井寿。 我们几个聚在最后一排,明眼人不用多说就知道是在商量对策,从后门进出的同学不时对我们挤眉弄眼。 徐昊把他的想法开诚布公的说给他们听,张珊珊毫无疑问的表示反对。 “要是被陈老师发现并责问下来,我难辞其咎!”她有些震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 武俊婷挠了挠脑袋:“只怪我当初只是想当然,没有仔细考虑过经费的问题。” 夏雨接过话茬,一本正经的说:“你这个提议现在看来不行,又不是全班都去,那些不去的同学会有意见的。” 我在旁边帮衬道:“就是就是,我中午就已经批评他,奈何他不撞南墙不回头,你瞧瞧夏雨看的多透彻,一语道破其中利害关系。” “那怎么办,你们说。”徐昊鄙视的看着我,心里分明在说见色忘义! “我看可以这样,”夏雨提高分贝,“既然咱们是班委又是组织者,不如出点血,我可以把过年攒下的压岁钱拿出来,你们能出多少是多少,到最后由我来兜底,谁要是同意就举个手。” “我靠,这个可以有,”周延飞一拍大腿站起来,“我同意!” 夏雨能做到这个程度,让我略感意外,不觉之中对她又高看一眼。我和徐昊交换眼神后,也默默的举起了手。 n.15 终于等到活动这天,我们采取游击战的策略,化整为零,让大家一个个分散进场,省得被抓就是团灭。 秋天的傍晚凉风习习,太阳已经下山,夕阳的余晖仍在,远处的火烧云蔚为壮观。 我和徐昊早早便来到学校踩点,周末的学校也并非空空如也,很多高三的学长自发的来学校复习,想想这就是三年以后的自己,不自觉的倒吸一口凉气,感慨莫名。 活动定在晚上七点半,我和徐昊估摸着时间尚早,索性在学校的花园里散起步来,期间看见不少同学在花园周围荡来荡去,彼此都当路人,走到身边才会心一笑。 “哟,你瞧谁来了?”徐昊拿手指给我看,我顺势望去,只见夏雨和张珊珊从远处牵手走来。 夏雨今天显然是精心准备了一番,她穿着一条过膝的碎花白裙子,头发的鬓角规整的盘于耳后,细细看来似乎还化了淡妆,让本就俊俏的脸,棱角更加分明。 看见她我心潮澎湃,按耐不住想去打个招呼,心里狂喊:紫薇,快到碗里来。但是转念又想,我怎么会是他的尔康呢。顿时心底一沉,不禁收回了刚迈出去的脚。 徐昊发现我脸色来回变换,不禁叹了口气:“正常点,瞧你那熊样,现在给她身上撒点孜然,你是不是都能把她给吃了?” 我听了他这话觉得好笑,也叹了口气:“只求别放辣椒!” 不消片刻,她俩已走到我们身边。 她看见我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好笑,把食指轻轻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表情,眉角上翘,真是嫣然一笑百媚生。 n.16 天色渐渐暗淡,眼看着时间将近,我和徐昊向着操场方向走去。 操场位于市一中整体规划的后方,沿着学校的中轴线走到最后是六十四层的阶梯,寻阶而上便是操场的大门,大门两侧是一米多高的围栏,将操场围成一个接近正方形的结构。这围栏形同虚设,任意一个高中生都可轻易的通过,想必当初的设计者没有考虑到会有我们这样一群无聊的人存在。 再后面便是学校的后山,与其说后山,不如叫大土包更显得贴切。据不知名的相关人士透露,那里曾经是可怕的乱葬岗,危言耸听的传说比比皆是,是真是假实在理不清。后来学校刻意的在上面植树造林,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学校这两年大兴土木,把原来的老图书馆拆了不说,阶梯两侧围栏下方还有几栋尚在建的教职工公寓,眼看就要封顶,不知何时才能投入使用。 我和徐昊翻过栏杆,径直的小跑向主席台,月光下隐约可见数个小黑点也正在向那个方向移动。忽然有一种玩s的感觉,我们都是执行秘密任务的unterterrrists,要去解救一个名叫夏雨的人质,主席台便是任务场所,为不辱使命我们星夜兼程,誓毕其功于一役。 我和徐昊刚进去,瞧见已有不少人到场,每个人身边都摆着五颜六色的荧光棒,屋子的中央点了几根蜡烛。大家围成圆形席地而坐,有说有笑,但是又不敢大声,生怕被外人听到。 远处的夜色越来越浓,风缓缓的吹进来,火苗随风跳动,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更添几分神秘。 武俊婷和夏雨正在分发零食,看见我们进来,武俊婷嗷的嘶吼了一声:“怎么才来,下午就看见你俩在花园瞎晃悠,哪成想关键时刻掉链子,几步路的事儿你们难不成还能迷路咋滴!” 她这声儿来的太过突然,大家都不自主地望向她,她反而更加来劲,连珠炮似的发难把我俩说我毫无还嘴之力,只能悻悻的接过零食袋子。 这时周延飞喘着粗气从外面跑进来,边跑嘴里还嘟哝着:“太丫黑了,我都迷路了!” 屋内爆发一阵哄笑。 人气越来越高,嬉笑声、打闹声不绝于耳。我们的飞哥本就是个大嗓门,这会儿正跟武俊婷在要不要多点几只蜡烛的问题上争论不休。 “你是想把这里点着是吧?你是嫌这里不够亮,不会被人发现是吧?” “你们女人果然拎不清,你现在不点,以后留着过年啊?” …… 两人棋逢对手,吵得不可开交。 远处微弱的烛光下,张珊珊和夏雨正捂着脸窃窃私语,我一个不留神,张珊珊已经拉着夏雨朝我和徐昊这个方向走来。我满心欢喜,心想还是女孩子体贴入微,看出我的心事,亲自把紫薇给我送过来,哪成想张珊珊一屁股坐到了徐昊旁边。 我心里苦啊,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一个徐昊加一个张珊珊的距离。 n.17 活动出乎意料的顺利,感慨之余也有几分心得。 刚刚开学不久,纵使我们彼此还不甚熟悉,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来头,有什么特殊的好恶,但这些都不影响我们在此时此地打得火热,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或许大家心里都清楚,不管你愿不愿意,眼前这些人的面孔,会在之后的三年不停的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可以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你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承认他们的存在,就代表这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怎么能对自己的生活不管不顾呢? 生活像一张无形的网,生命里的每一次相遇都组成了其中的一个网格。我们在这张网里随波逐流,彼此环环相扣,这就是世俗的力量,它如同空气般包裹着我们,让人习惯到无法察觉。世俗是这样强大,强大到生不出改变他们的念头来。 七班的第一次“半全体”会议在一片狼藉中圆满落幕,留下我们几个组织者打扫战场。 等我们也准备离开,再回头望向主席台,它早已隐没在黑夜里,一切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我们来自漆黑,而又回归漆黑。 第四章:我们以后是兄弟 n.1八 是谁出的馊主意,让我们这些即将成年的未成年人玩起老鹰捉小鸡这种弱智游戏? 当时徐昊死活不肯回家:“白天太嘈杂,唯有夜色不可辜负!我们走的不明不白,天上的猎户座会同意吗?” 猎户座同不同意我不关心,夏雨显然不同意。 “我也不想回家,反正我不走,你们也不许走,谁走我咬谁!” 还有这种好事儿,只要她信守承诺,我立马撒丫子跑路。 夏雨提议:“看得出大家都非常想玩老鹰捉小鸡,我勉为其难当鸡大婶,你们谁当坏蛋老鹰?” 好个勉为其难! 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跳出来:“今天我就要把你们这群***全部吃掉!”。 “佟雷,你好好说话!”夏雨边说边把其他人护在身后。 终于有个冠冕堂皇的机会仔细看她。 夏雨面带微笑,吐气如兰,两个酒窝微微凹陷,眼睛清澈如洗,月光下更添一分妩媚,我早已醉倒在她的眼眸里,哪还有心情去捉小鸡?心想要是能一直跟她这样脸对脸,真是幸福得紧。 那时候,未来遥远而没有形状。 星空下,年青男女肆意嬉笑怒骂。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感慨时光的远去,哀叹岁月的无情。 n.19 夜色温柔,我们头对头,四仰八叉的横躺在操场上。 头顶的星空仿佛触手可及,我们仰望着它,它也在俯视着我们。 这个时候不谈理想更待何时?如果不谈,你告诉我还能干嘛? “你们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想当个医生,因为医生受人尊敬”,徐昊不假思索的说,“治愈病人的同时还能赚钱,美哉美哉。” “那我当个护士吧”,张珊珊扭捏的说道,你若是庸医,我方便为民除害。” “如果可能,我要去打ba,b1队的王治郅简直不要太牛,”说到此处,周延飞模仿着灌篮高手里三井寿的口吻,“老师,我想打篮球,直到世界的尽头。” 武俊婷接过话茬:“这个问题我想过,我必须去当老师,这个年头连小学生都在看流星花园这种三观不正的电视剧,嘴里整天喊着道明寺、花泽类,什么鸟名字!真是受的够够的,我有义务把他们扭曲的三观给掰回正轨!” 周延飞在旁边搭了一嘴:“老妹儿,流星花园我觉得还行啊。” “老娘到时候第一个先掰你!” “我只想上个好大学”,夏雨淡淡的说,“所以高中三年我要努力,争取不要留下遗憾。” “我想……” 我话还没说出口,忽然听见远处一阵骚动,起来查看后发现操场大门洞开,几个黑影鱼贯而入,迅速向我们这边移动。我还没弄清咋回事儿,就听见周延飞在后面大喊:“我靠,不对,快跑!” 他的话音犹在我耳边盘旋,人已经跑出十几米远。 他这一跑引得其他人闻声而动,我虽不明就里,但心想不管如何先跑再说。 那几个身影见我们反应挺快,突然大喊道:“都给我站住!谁不站住到时候抓住了处分罪加一等”。 此话一出,大家明白是学校来抓人,谁还敢怠慢,脚下更是加足马力。 我这边撒腿急奔,不远处徐昊提醒大家:“分开跑,分散他们注意力。” 我心想谁还管得了这么许多,赶快翻过围栏,到时候天王老子也抓不着我。 聚会瞬间变成猫鼠游戏,我们的飞哥脚下抹油,早就不见踪影。这丫平时牛逼哄哄,见谁都叫嚣有事他罩着,现在真遇到事却比谁跑的都快。不过俗话说夫妻都还只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时候就是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黑夜中,围栏的样子越来越清晰,成功近在咫尺,忽听后面“啊”的一声,回头看见竟是夏雨倒在地上,她刚爬起来又再度跌倒,表情痛苦,看样子是扭伤了脚踝。 我紧急思考一秒,或许不到,毅然决然转身把她扶起来。她瞧见我过来,有些欣喜又有些惊讶,抓住我的手,嘴里却说:“你别管我,自己走吧。” 我说:“没事,咱俩一起。” 很多年以后,她每每回忆到这儿,总是夸赞我在那一瞬间忽然变的很帅,表情严肃坚毅,像是从天而降的骑士,让她有种被保护的感觉。 我不敢苟同她的看法,为什么只有那会儿我才变的很帅,意思是平时很难看吗? 我俩一瘸一拐的往前急走,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想必已是近在咫尺,我们心照不宣的放慢脚步,然后互为镜子,帮对方整理衣服和头发,只求死的样子好看一些。 不消片刻,一群人围将过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大皮鞋’。 n.20 其他人已然逃出生天,唯独我和夏雨变成替罪的小绵羊。这下羊入虎口,必定凶多吉少。 我们俩一前一后跟着‘大皮鞋’走向政教处,走着走着忽听铃声大作,原来已经九点半,到了平时下晚自习的时间,本该热闹喧哗的楼道现在冷冷清清,走廊里只回荡着因皮鞋摩擦地面而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政教处里,皮主任在临窗的桌子旁边突然停住,悠然的坐下然后点上一支烟。我俩心领神会,低着头唯唯诺诺地隔着桌子站在他对面。他不声不响,看也不看我们,只是抽烟,抽完一支再点上一支,四下安静的可怕,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很平静。 许久,他终于开口:“几班的?” 这位阴森的大爷还是不看我俩,叼着烟,眼神望向窗外,声音沙哑,显然有很严重的烟酒嗓。 听他终于说了话,我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感,赶紧对他说:“高一七班的。” “高一的?”他声音很平静,“哼,可以,刚入学就给我搞事。” 他弹掉烟灰:“说吧,还有谁。” 我和夏雨没敢再说话,等了大约半分钟,他转过头看向我俩:“不说可以,晚上别想走,每人在这写一份二千字的检查,我待会儿通知你们的家长,明天升旗仪式让他们跟全校师生一块儿听听你们的光荣事迹。” 听到要通知家长,我不自觉得冒了一身冷汗:“啊?皮主任……不不不……主任,跟你想的不一样,我们不过是在操场上偶然遇到,这种事儿不至于上升到通报家长的高度吧?” 说完转头望向夏雨,她此时也急得两眼泛红,眼泪整装待命。 “现在知道害怕,那咱们再来聊聊你们这个活动是由谁组织的,还有多少其他人?” 我们就这样被将了一军,我看夏雨低着头,两个拳头紧握,样子实在楚楚可怜,心头忽然酸酸的,决定自己承担下来,刚刚张口,哪知夏雨在旁略带哭腔的抢先说道:”主任,我俩只是在操场上聊天,真的没别人!” 皮主任默默站起身,将桌子简单收拾后随即向屋外走去,还没等我俩反应过来,只听咣当一声,想必是已经落锁。 n.21 生活永远要比精彩。 一个小时前我还在天堂畅游,哪会想到一个小时后的我会被上帝狠狠踹上一脚,跌落地狱不说,还来了个难看的狗吃屎。 皮主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看来我们明天真要拿着两千字的检查,在爸妈和全校师生的注视下,来一次别开生面的演讲。 这将是我十七年的人生中要面对的最大阵仗,惨烈程度无法想象,原来当烈士就是这种感觉。我真想跑去抱着他的腿哭诉:“皮主任,我错了,下回保准儿跑快点儿!” 夏雨的情绪似乎已经平复,正坐在离我几米远的椅子上若有所思。看见她,刚才的忧虑立刻被我抛诸脑后,一心只想去撩个骚。 夏雨发现我走向她,脸上泛起微笑,本以为她会说些土味情话,甚至连如何作答我都了然于胸。 她会说:“傻瓜,自己不走,管我干嘛?” 我说:“小傻瓜,为了您,失去世界又何妨?” 然后她说:“笨蛋,这个您字用错啦。” 我会说:“小笨蛋,你在我心上,用您字何错之有?” 简直完美! 然而夏雨却说:“不顾痛风的毛病亲自上阵抓人,皮主任这个固执的海军老兵还真是身先士卒呢。” 她这句话实在没来由,我好奇得问:“有谁说过他是退役军人吗?” 夏雨说:“没人告诉我,我是从他一系列的表现中推断出来的。首先,他虽然体型略胖,但走路的时候昂首挺胸,腰杆笔直,双手摆动的幅度均匀一致而且要比普通人大,从后面观察,膝关节弯曲的也不明显。若不是经年累月的训练,不可能在他这个年纪仍保留有这样的走路习惯。此情此景,使我不禁想起了前段时间军训时候的教官。当兵的人每天风吹日晒,皮肤黑很正常,之所以进一步推断他是海军,在于他的皮肤粗糙,肤色接近古铜色,我听说这种情况在常年生活于海边的人中比较常见。因为在海边,不仅有头顶上太阳直射的紫外线,还有从海面下方折射的紫外线,两者共同作用,当然要比在内陆生活的人黑一些。再来谈谈他的痛风,这个病属于关节炎,了解它源于我的一位患有此病的亲戚。在这里你要明白两个概念,一个是嘌呤,另一个是尿酸,体内嘌呤代谢紊乱是主因,表现在体外,是血尿酸和尿尿酸的升高。我发现皮主任的左手食指肿胀,外观呈微红色,而且明显要比持烟的右手食指粗大,指间关节犹为明显,这是尿酸盐沉积于软组织和关节的表现。再者,痛风好发于第一跖趾关节,也就是大脚趾的部位。刚才在操场上与我们追逐过后,他曾一度出现跛行,估计是运动之后诱发痛风短暂发作,脚部疼痛导致的。以他早年当过海军为基础,我们还可以大胆联想,他的生活环境必定温热潮湿,更容易诱发关节炎症。平时食用大量海鲜,恰恰海鲜中含有大量的嘌呤类物质。两者联系起来互为佐证,是不是无懈可击?” 我紧接着问:“那你为何又说他固执?” “有痛风还不忌烟酒,这样的性格难道还算不上固执?” 有点意思! 但我有不同意见:“海军不够高档,皮主任其实是宇航员,他在近地轨道上偶然发现我们,抽个空下来带人实施抓捕,现在估计正以第二宇宙速度快速驶离地球。” 夏雨单手支在办公桌上掩面狂笑:“你不能胡诌。” 我也跟着她笑:“反正没有证据可以证实,海军和宇航员有啥区别?” n.22 直到今天,我对自己终于有了清醒的认识,原来自己是个好学生,因为根本不知该如何写检查。 无意中瞟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然临近午夜十二点。 两个多小时过去,竟还没憋出半个字,我急得如坐针毡,只怪自己平时随随便便,写作文时敷衍了事,任凭题目刁钻古怪,最后总能把它扯成议论文,再把坚持不懈竖鸡蛋的哥伦布和非挑下雨天放风筝的富兰克林套进去,汤没换药也没换,所有一切原汁原味,作文水平几十年如一日的稳定。 夏雨看出我的苦恼:“道歉还不会吗?甭管谁是谁,反正就是你的错。” 好有道理的样子。 时间来到凌晨两点。 灵感来了,想停都停不下来。学校上到校长,下到扫地大妈被我挨个道歉,只差那几只在校园里落户的流浪猫,考虑到它们或许听不懂人话,浪费口舌无益啊。 眼看着两千字的小目标已然无法阻挡我继续道歉的步伐,写着写着签字笔竟然没了墨水。我大呼扫兴,在办公室的抽屉里一顿乱翻,笔没找到,倒是被我翻到一本老旧的相册,里面是皮主任年轻时的留影,还夹有一大叠化验单,我兴趣盎然的翻看起来,翻到最后只感觉不可思议,于是抽出两张给夏雨看。 其中一张是年轻时候的皮主任穿着海军服和战友的合影,另外一张是化验单。 我问她:“尿酸775ul/l,算高吗?” 她说:“你觉得呢?” n. 我和夏雨是被开门声惊醒的。 当时,那个开门的政教处工作人员惊愕的看着睡眼惺忪的我们,等弄清楚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他似乎对于自己的领导有了全新的认识,满脸敬仰的扳起大拇指:“狠,真他妈狠。” 于是我俩被遣回班上早自习,等过会儿升旗仪式的时候再听安排。 今天早自习上的英语,我俩刚走到班门口,赶巧儿碰见英语老师在门口透气儿。他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名叫赵斌,一米八几的个头,与之相比,声音却是极为纤细,最喜欢的口头禅是anyay。通过我开学以来这段时间的观察,每每各班老师有个聚在一起闲话家常的空挡,他总喜欢死命往女人堆里面钻,到底是喜欢女人还是想成为女人,实在让人不敢揣测。 他没说别的只是摊手:“k,ing。” 又叫住我俩:“anyay,迟到真是不应该。” 见我和夏雨现身,班级里立马炸开了锅,我们料到会有此一遭,早有心理准备,不管不顾地各自走回座位。 徐昊和武俊婷见我落座,反应异常平静,只是偶尔斜眼瞧我,都没主动跟我搭话。我把检查放在书桌一侧,腾出手翻开英语书,故作轻松的看了起来。徐昊忍不住往检查上瞟了两眼,伸手刚想去抓,我一下拿笔抵住,然后用慈祥的眼神望着他。 他嘿嘿一笑:“兄弟,受苦了。” 我以悲壮沉重的语气,把昨晚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讲述给他们听。讲完后,徐昊和武俊婷的脸上分明写着敬仰两字。 “仁义!太仁义了!” 自从听到我俩没有把他们其他人供出来,徐昊就始终抓着我的手不放:“真是牺牲小我保全大我,革命之所以成功,你这样的同志功不可没。” 我表面清高,心里却叫苦不迭,不是走投无路,谁想牺牲? 下课前,陈旭突然现身教室后门,用阴沉的语调说:“佟雷和夏雨,你们两个出来一下。”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离后门较近,刚出门便看见爸妈站在楼道口,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夏雨的父母。 他们四人没有交流,看我出来,老妈立马吼住我:“成天不好好学习,这下真给我们长脸。” 我小碎步走到他们跟前,努力装作诚恳认错的样子,耷拉着脑袋不敢看他们。 老爸倒是非常平静:“慢慢说,是不是跟学校老师没讲清楚。” 我无言以对,默不作声的站在旁边。 不像老妈这般激烈,夏雨她们一家子要安静许多,也不知在商讨什么应对之策。 随后,陈旭把我们大家叫到一起,还没等他开口,我妈迫不及待的在他面前解释:“陈老师你好,首次见面没成想是这种糟心事儿,你说我们家佟雷平时挺好的,按理说不应该……” 老爸抓住我妈的手,让她冷静点:“陈老师话还没说,你急个啥。” 陈旭微笑应对,转过头刚要说话,夏雨妈妈再度打断他:“你说我们家夏雨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的怎么会和一个男同学在操场,学校搞错了吧?” 陈旭做手势让他们安静点儿:“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别着急别上火,这次佟雷和夏雨的事情不算太严重,我看都先回家,至于事情后续的进展情况,我会随时跟你们联系。” 听到这儿,我和夏雨震惊不小,本以为等会儿上台念检查,他们也要跟着看热闹,没想到竟会把他们打发回家,压力当真减轻不少。 仔细又想,陈旭这人还算不错。 n.24 老妈是伴随着下课铃离开的,离开时一脸幽怨。 回想这些年被她支配的恐惧,我有种死里逃生的快感。 但是该来的终究要来,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市一中的升旗仪式,看着国旗缓缓升起,也是第一次希望国歌能奏它个地老天荒。 初中的时候,每次升旗仪式都很无聊。 年级的同学借着难得的大团圆时刻,三五一伙的说着周末的遭遇。升完旗就是校领导冗长的训话,说一些似懂非懂的国家大事,枯燥乏味,周而复始。 大家心里应该都在思考,为什么就不能来点儿有趣儿的乐子逗逗台下的老少爷们儿呢? 然而,现在我们成了那个乐子。 刚才来操场之前,我和夏雨并排走在路上,一想到现在两边穿梭的人流,待会儿都将变成嘲笑我们的观众,我心里面就特别不是滋味儿。 “这次我们估计要丢人丢大发,夏雨,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你这个花容月貌的小妮子,心里承受能力几何,倘若受不了,可以躲我后面,大爷我皮糙肉厚的很。” 我轻松写意,语调平缓,寄希望于我的情绪能让她稍微好受些。 或许,是我想多了。 她刚才借着下课的时间冲了把脸,昨晚的倦意早已消失不见,两个眼睛神采奕奕,脸颊白里透红,侧脸的轮廓融入柔和的晨曦里,表情平静的有点儿不正常。 “开玩笑,老娘虽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但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事已至此,权当市一中给我开了场盛大的新生见面会,一想到待会儿可以当主角,心情还有点小激动呢。” 真没料到她会如此回答,在她身上似乎看不见普通少女的矫揉造作,也从不怨天尤人。 好喜欢! “见面会?”我把手里的检查卷起来,当做话筒放在嘴边,“请问夏雨同学,经过本次事件,你有何感想?” “哼!”她一把抢过‘话筒’,“感想就是第一次写检查没经验,乡亲父老多包涵,等下次有经验了包您满意!” 我被她说的高兴,双手在自己胸前比划,向她示意我也是当事人,也来问问我啊。 她显然看出我的意图:“想说感想,你得先有话语权!” 说罢蹦蹦跳跳的跑远,我赶忙追上去:“不让我说没关系,倒是先把我检查给我啊。” 就像两只受了伤的小猫在互相舔舐着伤口,我不知道当时夏雨的心情是真的放松,还是跟我安慰她一样也在试图安慰我。 校领导的发言臃肿冗长,等轮到我们的时候眼看就要上课,皮主任干脆招呼我们一起上台,过程我已然不记得,或是不愿再提及,只感觉神情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初一那次讲台上失败的自我介绍,只不过台下几十个小脑袋换成了上千个。 回班级的路上,夏雨终究还是眼里噙满泪水,她低着头,不想让我看见,也努力的不让它们滴落。等走到楼梯口,她忽然昂起头,含着眼泪,努力的向我微笑:“以后我们就是兄弟了。” 第五章:我们来表演个节目吧 n.25 在度过一个惊心动魄的周末以后,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平静的意思就是生活的小火车在短暂脱轨后强行被拉了回来,又载着我轰隆隆的向前行驶。 平淡的日出日落使我神不守舍,我告诉自己生活里不可能永远都是高潮,心电图里全是qrs波那是心律失常。 对于自己失落的原因,我心知肚明。 我患上一种名叫夏雨的病。 某一部分的我仍停留在那个静谧的午夜,或许那时的我更想拥有一张舒适的床。然而现在躲在被窝里却怀念起那间只属于我和夏雨的办公室。 人真是一种很贱的动物。 我不确定她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有跟我此时同样的感受。她说过我们是兄弟,兄弟不都是两肋插刀的吗?为什么她却刺中了我的心脏。 n.26 我在夏雨的世界边缘来回游荡,抓住机会就上场亮个相。 人形刻录机,我给自己取的新绰号。 她早上几点来,晚上几点走,食堂常坐在哪个位置,喜欢吃何种口味的饭菜,这些我都了然于胸。 有时会费尽心机的制造一次偶遇,关键时刻却又掉链子,说的最多的话便是“嗨。” 偶尔有外班的人来找她,女生还好,男生会让我分外警觉,心里一个声音大喊:“完蛋,她外面有人!” 但是另一个声音却说:“就算有人,关你屁事呀?”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挫败感。 这天,第一节刚下课,我还在迷迷糊糊中整理课本,不经意间瞧见她经过讲台走出教室。 不对啊,我想,她一般都是第二节课间操的时候去厕所的。 好奇心驱使我走到后门窥探,不出意外,她又和那个高高帅帅的男生交谈,而且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这个男生我认识,正是当初军训时五班的那个,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找夏雨。 关于他,我也有所耳闻。 他是五班班长,学习好篮球也棒,每次球场上有他在,都不乏众多女生围观尖叫,开学不久便在整个年级拥有很高人气,大家都把他形容为‘当红炸子鸡’。 我不屑! ‘辣子鸡’还差不多。 按理说我跟他没仇没怨,甚至连话都还没说上一句,可我看他那是相当不顺眼,进而对电视剧里的后宫争宠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还有两分钟上课,你倒是快点儿回来呀! n0.27 陈旭这个人,怎么说呢…… 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胡子刮的极其干净,衣服一尘不染。写板书的时候,他总有本事让粉笔末离他远远的。中山裤加皮鞋和他的官方搭配,跟天气和季节没关系。手里常年拿着一个玻璃水杯但从不喝茶,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烟味,却很神奇的并不让人讨厌。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就算世界末日也要先把这道题讲完。 他为人谦和而低调,没有距离感,学习上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无论多晚他都会不厌其烦的讲上一遍又一遍。前几天联谊那档子糟心事儿,他心知肚明,奇怪的地方在于他没有深究,还帮我和夏雨把父母遣走,让我对他颇有好感。 但是…… 我孤零零的站在班门口,但是我不过睡了一小会,拖到走廊罚站这种酷刑是不是有点儿过份! 可怕的中年男人! 下课铃响之后,陈旭把我‘请’进教室。 “现在学期刚开始,正是打基础的重要阶段,今天佟雷给你们做个榜样,我希望大家以后上课不要开小差,差距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拉开的,”他轻轻弹掉身上的粉笔末,语调和缓,竟然还朝我笑了一下,“佟雷,你今天晚自习来我办公室,我给你开开小灶。” 说罢忽然话锋一转:“临近十一,学校下个礼拜准备举办新生汇演,本次演出采取比赛形式,希望同学们踊跃报名,咱们班就由徐昊负责,我尽量不管,目的在于锻炼你们的社交能力,遇到难处再来找我。好,下课!” “老─师─再─见!” 他走后班级里震动不小,同学们对这次带有比赛兴致的汇演议论纷纷。我却站在原地,如坠五里雾中。 徐昊戳我:“想啥呢,被走廊上的风吹傻了?” 我一激灵,眼神迷离的望向他:“他刚才为什么要朝我笑呢?” 事实证明小灶并不好吃,一次吃太撑容易消化不良。一对一这种高级的教学模式不适合我,数学第一次让我有反胃的感觉,现在满脑子都是充分条件和必要条件,难道我学的不是数学而是绕口令? 临近晚自习下课时,我梦游般的走回教室。 教室里,大家正整理包裹准备回家。 从我进班开始,徐昊就笑嘻嘻的在我身前身后蹦跶,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今天真是见了鬼,我一把推开他:“甭来这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啥事儿咱明说!” 徐昊看我言辞决绝,也收起笑脸:“明人不做暗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俩边说边走:“坏的。” “其实也不算特别太坏,鉴于你平时作风端正,思想觉悟高,这次汇演你得出个节目,班委会已经替你决定了”,徐昊一脸郑重其事,正经的让人讨厌。 我质问:“你们没问过我就直接替我做决定?” “对啊,组织办事从来都是这种风格。” 上台表演不就是丢人现眼吗? 我求他:“组织这次的任务实属太难,鄙人能力有限,能不能放再下一马”,我真想挤出两滴眼泪,让他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不能,而且你还没听我的好消息。” “你能有啥好消息?” 徐昊拍拍我的肩膀:“好消息不用我说,她不请自来。” “大兄弟,我们一起排个节目吧。” 这声音好熟,除了夏雨还能是谁? 我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笑的不要太明显,右手还使劲儿掐自己的大腿,真疼! “怎么样,你说话呀,”夏雨轻轻咬着嘴唇,神态略微有些许拘谨,难道在担心我拒绝她? 我怎么可能拒绝她! “当……当然好,不过我要说……”. “你想提条件?”她追问。 我撸起袖子站到板凳上:“我想说,夏雨同志,组织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我俩肯定责无旁贷,这一次革命重担扛肩头,高尔基说过,愚蠢的海燕不配拥有战斗的乐趣,□□也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个礼拜我们必须要勤加排练,多多沟通,争取给班级长脸,让组织满意。徐大班你对我的表态是否满意? “徐昊你说的没错,”夏雨颓然的坐到椅子上,“我在自虐。” “呵呵呵,”徐昊的白眼险些翻到天上,他瘫在墙边,“佟雷同志思想进步的真快,我对你的鄙视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第六章:山东快板我看可以 n.2八 晚上刚到家,黄磊的声音便从厅传来。 “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想你的心百转千回,莫忘那天你我之间。” 这首歌有种特殊的气味,江南水乡的潮湿和图书馆的霉味都在里面,就算忽略旋律,歌词也是极美。 那一年的夏天因为这首歌,因为刘若英和黄磊,让我对乌镇无比向往。 爸妈东倒西歪的坐在沙发上,电视机的光映在他们周围,眼睛眼看就睁不开了。 “回来啦,赶快洗漱休息。” 他们风华正茂的样子我是见过的。 小时候我家住在铁道边,整个林区的木材从这里源源不断的运出大山,火车压过铁轨咯噔咯噔的声音也是我童年的一部分。 铁道的路基很高,向下有一段很长很陡的斜坡,通常一场大雪过后,积雪的路面变硬变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有一年的冬天,爸爸做了一个雪爬犁,声称要去挑战那个斜坡。一天晚饭过后,这个宏伟计划终于要付诸行动。爸爸拉着爬犁走在前面,我牵着妈妈的手跟在后面。等我们走到斜坡的顶端向下观望,黑夜里竟然看不清来时的路。 一家人兴奋异常,爸爸先将爬犁固定,妈妈将我抱在胸前坐了上去,紧接着听老爸在我们身后开始倒计时:“3,2,1。” 伴随着一声尖叫,我和老妈冲了出去,我到现在也不明白,既然是爸爸要挑战,为什么爬犁上却坐着我和老妈。 凛冽的寒风刮过脸颊,我努力的睁大眼睛,试图去控制方向然而无济于事,行至半途不出意外的翻车扎进雪堆里,大雪直接从脖子灌进去我却丝毫不觉得寒冷,甚至还在雪里肆意打滚儿,爬起来时候还是那么开心。 爸爸抱起我,抖掉身上的雪,妈妈帮我把围脖重新裹好,月光下我们三个人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如今,那天呼啸的风犹在耳边,所有一切却已物是人非,不变的是我们还在一起。 “你们也辛苦,”我心里一酸,“赶紧休息吧。” n.29 月色高悬,我深院抚琴。 我:月色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魂,不见月中人? 夏雨:兰闺久寂寞,无事度芳春。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 我: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夏雨:今晚的月色好美啊。 我:姑凉好才情,敢问芳名? 夏雨:奴家夏莺莺,来取你狗命! 啊......(跌落墙头)。 我在睡梦中惊醒,挤了挤眼睛,妈的,看来是不敢演西厢记了。 临近十月,到了你早晨自行车稍微骑快一点儿,身体都会随之抖三抖的季节。我低着头,把双手藏在袖管里,冷风迎面从领口灌入,身上的毛孔随即也配合的收缩起来,不自主的打了一个喷嚏,真爽! 刚到班门口就看见张斌在布置早自习的任务。 “报道!” 我在门口高喊一声,为自己的迟到壮胆。 这嗓子硬生生的将他的发言打断,他看了我两秒:“呃……呃……k,anyay,e in,dnt be te nextie,please。” 我快步走进教室,身后他又继续刚才没讲完的话:“刚才讲到哪儿,哦,哦,今早争取把第三课的单词背下来,课文要熟读,特别是第二段的虚拟语气,考试经常会用到,下午课代表会代我检查。” 我其实并不讨厌张斌这个人,甚至认为他有些喜感,只是像他这样膀大腰圆的老爷们儿,行事作风怎么说呢,就是娘! 我不爽的是为什么要学习英语。 窃以为英语在英国也就相当于语文一般的存在,那我为什么要同时学习两门语文课? 十八世纪中叶,瓦特凭借着蒸汽机实现了工业革命,汉语作为拥有几千年历史的老大哥,差点被一个区区欧洲岛国的小弟弟语种革了命,不仅颜面扫地,他的民众还对这个小弟弟趋之若鹜,好似自有良田千顷,却要偏安一隅,实在令人费解。 在这点上,上海人拎得相当清,他们把瓦特和坏归为一类,因为他们常说:“脑子瓦特了。” 吐槽归吐槽,远方的良田千顷是150分,眼前的这一隅也是150分,同样是耕种与收获,就算我不愿意,愿意的人多了去了。 “呐”,徐昊用手肘挤兑我,差点儿撞掉我手里转的飞快的笔,“夏雨给你的纸条。” n.30 我伸手接过纸条,是一张练习册上的纸撕下来折了两折,竟还残留有夏雨的香味儿。 我抬头望向夏雨,她朝我做了个鬼脸,眼睛弯的跟月牙一样,深埋在两条绒绒的眉毛里。 我没舍得立即打开它,这里面肯定有只蝴蝶,如果打开,下一刻它就要飞走了。 她的字很好看,有着女生特有的细腻,纸上问我们该排个什么节目。 这让我很难回答。 昨天冲动之下,不问青红皂白就把这个事揽下来,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有想好该怎么办,现在看来她同样没有头绪。给我们准备的时间本来就短,不能在选择上浪费太多时间,记忆中家里是有快板儿的,橱窗里还有我爸在工会表演快板儿的照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起笔就在纸条上写道:我们表演个快板儿书吧。 等它传回夏雨手里,我分明看到本来月牙一般的眼睛来到八月十五,瞪的又大又圆,脸部表情晴转多云,下巴险些砸到脚面,她边笑边摇头,奋笔疾书。 —你疯了? —我没有。 —你是山东人? —我不是。 —我也不是山东人。 —我知道。 —记忆中只有山东人才说快板儿? —不是所有说快板儿的都是山东人。 —那为什么叫山东快板儿。 —天津也有快板儿。 —我要唱歌。 —我五音不全。 —那就跳舞。 —我能踩到你哭。 —大哥求你放过我。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 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斗的不亦乐乎。我和她坐在班级的两极,我靠墙角她临窗户,只见这张可怜的纸条在班级里来回穿梭,中间的同学如同流水线上的工人一般来回传递,到后来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干脆揉作一团,扔的你来我往,只是不知里面的那只蝴蝶飞走没有。 英语早自习变成了排球比赛。 终于再也找不到可以写字的地方,我告诉她下课门口见,她接到的同时,铃声大作。 下课了,真快。 早晨的风凉凉的,湿湿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味道。 两个排球运动员在走廊上开始新一轮的争论。 “我真的不会说快板儿”,夏雨双手倚在走廊的阳台上,“而且还得有人愿意给咱俩写一段快板书才行啊。” “没事的,我爸会,”我认真的告诉她。 “你爸会?” “是啊,有疑问?” “你爸是山东人?” “对,”我无可奈何的看着她,长叹一声,“我们全家都是山东人。” n.31. 打小儿,老爸本着子承父业的期盼,想尽一切手段培养我的音乐才能。 他说在我娃娃大的时候,有一次他兴起,把五线谱、钞票、钢笔、乒乓球拍等能想到的东西放满一地,然后吩咐我自己爬着去拿。结果我毫不犹豫的坐在的五线谱上面。抓阄的结果让他非常满意,抱着我悠来晃去,他相信手里攥着一个未来的音乐家。 后来我告诉他,可能我那会儿想拉屎,急着找厕纸。 扬琴、手风琴、电子琴排着队等我临幸,奈何我没一个学的明白,到最后老爸认为琴字跟我八字不合,干脆从竖笛教起。当看到我连一首入门的《小星星》两个礼拜都没学会的时候,他终于放弃,撂下一句我现在都记忆犹新的狠话:“真怀疑你不是我亲生的!” 晚上我在家里告诉他,自己想学快板儿。 他本来在床上昏昏欲睡,听我此言,嗖的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还是鲤鱼打挺的那种。 “臭小子终于想学了?” 他当即翻箱倒柜给我找出两副快板,细看之下是一大一小两个,上面还绑着已然褪色的红布。我虽不会,但是从小到大耳渲目染,也知道这种叫‘七块板儿’,击打时需要两手配合,左右手又有分工,表演时脑子里想的,嘴里说的和两手打的必须一致。 我连连摇头,对他说这种太难,没时间学,你就教我那种简单的,手里拿着两个小铁片的那种。 “鸳鸯板?”他面露难色,“不知家里还有没有。” 又翻一阵,终于给我找到两副,其实就是两个月牙形的小铁片儿。 我心想可以,又要求他给我写段快板书,他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那样子简直跟我应承夏雨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看来我应该是他亲生的。 隔天,我拿着鸳鸯板去找夏雨邀功,恰逢她值日,她放下手里的笤帚,看着手里的两片小铁片儿一脸嫌弃。 “这不就是电视里乞丐手中拿的东西嘛?” “这叫鸳鸯板,你懂不懂”,我把它夹在手里,装模作样的打起来,“你看就这样。” 叮叮当当的声音吸引到她的注意,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快板看的出神,远处正在擦黑板的张珊珊大吼一声:“夏雨先别谈情说爱,给我干活!” 夏雨有点儿难为情,她双手抱在胸前,上嘴唇和下嘴唇抿在一起,说起话来虽振振有词,还是难掩脸上泛起的层层红晕。 “珊珊,不就是昨天五子棋输给我一袋酸奶嘛,至不至于现在公报私仇。” 我赶紧跑上讲台,从张珊珊手里抢过黑板擦,赔笑道:“我来,我来,声音不够大,强烈要求下次声音再大点儿。” 张珊珊哭笑不得:“你特意来谢我?” “哪有,我就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第七章:摩斯密码 n.32 下午第三节是美术,我正襟危坐在张珊珊的位置上。 夏雨白了我一眼:“原来你上午去给珊珊擦黑板的目的是这个?” 我有点儿小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高瞻远瞩?” “肮脏的交易”,她挑眉,“你们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吗?” “我可没强迫她,她当时的样子比我都高兴。” “珊珊这个没骨气的”,她不停的戳着手里的圆珠笔,“那就说吧,让你如此费尽心机,到底有何贵干。” 我把兜里的快板拿出来:“还能有什么事?” “你已经学会了?” “没有。” “那—你—还—教—我?” “共同学习嘛。” 她依旧很嫌弃,手里却把快板抢过去,饶有兴趣的把玩起来,眼角眉梢都别有一番风情。 半晌,她自顾自地摆弄着那两个小铁片,一会儿立在桌子上,一会儿握在手里,不说话也不理我,气氛有点儿尴尬,我只能趴在桌子上,歪头看她。 细细算来,我们认识不过月余,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可我心里总是固执的认为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与别人不同,总想靠近她,总想做点出格的事情来让她知道我的存在,然而现在离的近了,我又无话可说,感觉只要她的身影存在于我的视线里,就很幸福。 她忽然转过头:“你可曾听说过摩斯密码?” “好像没有”,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拉回现实,“你说的是个啥东西。” “一种早期用于无线电上的信号代码”,她说的煞有介事,里面明显带着那么点儿沾沾自喜。 “多讲点吧,越细越好,”终于被我揪住一个话题,管它什么密码,反正不能轻易的放跑它。 “泰坦尼克号总看过吧,电影里就是用摩斯密码进行呼救的。” “就是带着耳机,手里嘀嘀嘀按个不停的那个东西?”我动作夸张地边说边比划,给出我的理解。 她憋不住笑,瞪大眼睛看我:“那是电报机,它发送的信息才是摩斯密码。” “好吧”,我双手拄着头,“无所谓啊,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你随便笑。” “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于是她右手拿着快板打了起来,打一会儿又用左手的笔朝桌子敲几下,快板打一下,她嘴里发一声滴,圆珠笔敲一下桌子,嘴里便发一声嗒,就这样在我面前滴滴嗒嗒敲个不停。 直觉告诉我,我正在被愚弄,但是愚弄我的方式有点儿高级,连还嘴都没办法。 “这位同学,明人不做暗事”,我提醒她,“我们能用正常人的方式交流吗?” “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她努力为自己申辩,不过脸上绷不住的笑容,轻易的出卖了她。 我并不生气,甚至还很感谢这个摩斯密码,虽然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但就现在这个情景而言,它是个好东西。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比划什么?” “你猜。” 第八章:一场真正的表演 n.34 老爸对于快板的传授可谓是尽心竭力,可惜我慧根短浅,无论如何都学不像,最后自己劝自己,到时候到台上能把快板书完整的背下来就算万事大吉。 没本事身教只能言传,亏得夏雨领悟力不错,经过几天的学习,渐有超越我这个老师傅的架势。 汇演安排在周五下午两点。 中午的时候,我在书桌上正睡得迷迷瞪瞪,忽被一个人野蛮的拉起。我一脸茫然,睡眼望去竟是夏雨。 我满心欢喜:“干嘛?” 她不由分说给我眼睛蒙上黑布,还特意绕了几绕,我立时两眼一抹黑,还没等我说话,她凑到我耳边说:“别吱声,跟我走,给你一个小惊喜。” 吐出的气钻进我耳朵里,痒死了! 还有啥好说的?单单为了刚才那口气儿,我也心甘情愿跟她走。 我俩边走边聊,她领着我走了将近七八分钟的样子,忽听她跟人打招呼:“大爷,中午也不休息?” “哈哈,上班。” 这个声音我知道,是学校大门的保安呀,夏雨这是想带我出学校?待会儿的汇演可咋办? 我心想,我们俩奇怪的举动,一路上肯定吸引了不少同学驻足观望,她把我们俩如此亲密的举动曝光于光天化日之下,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吗? 反正我是羞羞的。 再走一阵,来到一个跟刚才比起来相对嘈杂的环境,听见有人说:“这小妞长的不赖,兄弟们抓住她!” 夏雨随即大喊:“佟雷,别管我,你马上回学校叫人,快跑!” 一切太过突然,我完全闹不清发生了什么,脱口而出:“怎么回事儿?” 我刚想伸手摘掉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冷不防被几个人从身后控制住,双手还被绑上绳子,只听刚才那个声音说:“把男的给我关起来!” 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能明显感觉到这几人身强力壮,我虽死命挣扎,但也无济于事,还被人从后面踹了几下屁股。 我被他们压着走了一段,期间夏雨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心想这是在校外碰上坏人了,我跟他们或许还有得一拼,夏雨可怎么办? 于是放声高喊:“来人呀!救命呀!有没有警察!” 没喊几句,嘴里便被塞上一大团棉布,整张嘴不仅被撑得很大,还被堵的满满的。我第一时间想把棉布吐出来,可根本无法用力。电视里常见此等桥段,我总以为是剧情需要,现在轮到自己,才发现原来是真的吐不出来。 我支支吾吾的被推进一个狭小密闭的空间,之所以能确定狭小,是因为它仅能让我将将转身,耳边关门的声音也近在咫尺。 我双手被绑,眼睛看不见,嘴里塞满纱布,整个人身陷囹圄,心里正算计着如何脱困,忽然传来夏雨的声音,惊恐里带着哭腔:“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夏雨也被带来这里,而且就在外面! 我心急如焚,全身拼命用力,双手竟然从绳子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于是赶紧解放眼睛和嘴巴,发现自己是真的站在一个特狭小的空间里。我试着用手推门,有点儿阻力但感觉有希望,管他对方有几个人,管他双拳能不能敌四手,夏雨还在坏人手里,我不能坐视不管。于是双手加大力道,两扇门轻而易举的被推开,我纵身一跃,只看见…… 只看见学校的大礼堂坐满了人,同学们起身为我鼓掌,喧哗吆喝声此起彼伏,耳边传来报幕的声音:“临危不惧,挺身而出,用瞬间的选择保护同学不受欺凌,这就是我们高一新生的气概,这就是我们市一中广大学子的气概!” 呵呵!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件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衣服,被四仰八叉的挂在晾衣架上,供众人观摩取乐。 我回头望向身后,整个舞台上只有一个黑色衣柜,原来刚才自己被关在衣柜里。再望向台下,自己正被好些个同班同学围观,里面有夏雨、张珊珊、武俊婷、徐昊、周延飞和门口的保安大爷。 原来,这才是我们班的节目。 第九章:秋游 n.35 “明天在哪见面来着?” 徐昊将台球杆抱在胸前,不停地擦着巧粉。 “不要钱是吧?” 我趴在台球桌上,努力模仿电视里那些斯诺克选手的样子,将球杆瞄准白球,缓缓的前进又后退,终于下定决心,咚的一声,偏得离谱。 “这就是不做战备的后果,”徐昊得意的把我推到一旁,“给我让开。” “不是在南山公园吗?”飞哥半个屁股坐在台球桌角上,左手拿着一罐可乐,右手正拨弄球洞旁的红球,恰到好处的躲过了徐昊击来的白球,“你们换地儿没告诉我?” “你别动啊!”徐昊在他对面嚷嚷,“你动来动去我还打不打!” “没换,是他自己记性差。” 我也学着徐昊的模样擦起巧粉,抱怨道:“这球杆不行。” “打得烂就承认,球杆是找谁惹谁了?”周延飞几口喝掉可乐,抢过球杆,“看哥哥我教你们打台球。” “看好我的姿势,”他装腔作势的比划起来,“五指要分开,用左手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虎口把球杆夹住,知道虎口在哪吗?右手握住球杆尾部,身体放低,腰往下压,两腿自然分开,眼睛的中心,下巴和球杆三点一线,摆好姿势一用力……” 没等他说完,白球直接做了个漂亮的抛物线飞出台球桌。 我装作眺望远方的样子:“一用力……然后呢?” “一用力……白球起飞了……哈哈哈。” 我和徐昊笑的前仰后合。 “失误,纯属失误,马还能失前蹄呢,”飞哥灰溜溜的去捡球,“咱们洗盘再战。” 飞哥摆球的时候,我问吴昊:“你家安排妥当没有?” “放心,已经通过我妈审批,咱们明天别把房顶掀翻就成。” “行,你办事果然妥当。” “看你这抠搜样,本来说请我们吃大餐,转眼就反悔成自己在家做。” 徐昊这话并不是没有来由,前几天那个新生汇演,我意外地获得年级第一,当初学校吹嘘此次演出带有比赛性质,既然有名次当然也要有奖励,我得意忘形,提前许给他们一顿大餐,哪知…… “你也不看看汇演奖励点啥东西?价值两百元的模拟试题,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我极力辩驳,“而且当初一个个把我蒙在鼓里,若不是我一身正气,节目能得第一吗?” “我来说句公道话”,周延飞拿着三角框走过来,“佟雷同学这次遇到咱们绝对是倒了血霉,我理解他。” 我恨的牙痒痒:“当时就数你闹的最欢,踹我屁股上的那两脚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还有脸在这说风凉话。” 徐昊弯下腰正准备开球,听我此言,他又直起身:“只要不瞎,都看得出你喜欢夏雨,通过汇演,夏雨想必也明白你有多在乎她,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感情我还要感谢你们?” “那倒不必,兄弟谈钱伤感情,”徐昊将球杆支在地上,“兄弟们虽有点牺牲,但也不是特别大,倘若你心里过不去,就把台球费付了吧,我们不拦着。” “好主意”,周延飞帮衬道,“还有我这罐可乐。” 我被气的说不出话,干脆瘫坐到沙发上。 不提夏雨还好,提起她,我就心痒痒。老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要是三天不见,九年可就过去了,真是难熬。也不知夏雨现在正做些什么,一定很累吧,昨晚可是在我梦里跑了一整夜。 心思倏然一转,她会不会正与原来的朋友在一起,那些朋友会是谁呢?不自觉地问道:“你们知道夏雨原来是哪个学校的吗?” 徐昊正专心打台球,哪有心情理我,随便撂下一句:“你可以去查户口本。” 说罢击出白球,但是刚滚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拿了起来,这只手的主人说道:“不用查户口本,我知道。” 徐昊以为又是飞哥作怪,抬起头刚想骂,话未出口又咽了回去,拿球的人竟是张珊珊。 n.36 张珊珊意外出现,实属出人意料。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来,向门口张望半天。 确认只有她之后,略感失望。 “这里有写女生勿入吗?”她漫不经心的把球在手里丢来丢去。看她这个样子,我突然泛起再给她两个球的冲动,不知她会不会像马戏团里的小丑那样,让三个球在手里闪转腾挪。 她看徐昊走过来,立刻换了副表情,笑嘻嘻地对他说:“徐昊,这球儿放哪方便你打?” 徐昊听此言虽然想笑又强忍住,回头向我们俩吆喝:“你们看珊珊多善解人意。” 张珊珊脸上笑开了花,拿着白球在桌旁来回比划,只恨白球太少,不能每个球旁边都摆上一个。 飞哥给她出主意:“你怎么不直接把桌上的球都放球洞里,这样徐昊不战而胜” “真的?”张珊珊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徐昊,怕是只要徐昊一声令下,她就真的照做。 我看这样下去不行,马上打断他俩:“别整这些没用的,把刚才的话说完。” 张珊珊没看我,只是对着徐昊痴痴的说说:“我知道这附近有家新开的奶茶店,味道不错。” n.37 奶茶味道的确不错,因为点的是最贵的特大杯红豆布丁,尤其是在我请的情况下。 店名叫做‘八度空间’,两侧墙壁上贴满了周杰伦的专辑海报,他的歌作为背景音乐循环播放。只是沿着两侧墙边都是桌椅,有些看不真切。 老板是个漂亮的女生,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梳着一对马尾辫,待人接物格外热情。我很羡慕她,因为她可以自食其力,不用再管爸妈要零花钱。 小店装修的别具匠心,进门的两侧各有一面落地玻璃墙,我们四个临窗而坐,看着外面的车来车往。玻璃墙的对面便是小店的吧台,因为放在最里面的缘故,顶多只能坐上三人。吧台的墙壁上挂着一副近乎占据半个墙面的巨型油画,画上面是个操控水晶球的诡异女人,身穿红袍。我断定她是个吉普赛人,因为电视里只有他们才玩水晶球。女人身周还环绕着许多卡通人物,我没再多留意。 “好吧,看在这杯奶茶的份上,我告诉你。” 张珊珊慢条斯理的用吸管把杯底的红豆卷起,吸了一口。 “那你快说,卖什么关子啊,”我急不可耐。 “夏雨中学是市一中初中部的。” 市一中初中部,全市最厉害的学校,是一所厉害到并不是你拥有好成绩就能百分百进去的学校。 想到那里读书,在你拥有出类拔萃的成绩同时,还必须拥有出类拔萃的家庭。 “有点厉害”,周延飞和徐昊不禁膛目。 这个四杯奶茶换来的答案让我感到失落。 门不当户不对的一厢情愿,会有结局吗? 悲伤的情绪犹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 我看着玻璃墙外的陌生人行色匆匆,他们在我毫无防备时出现,又在没有征求我意见时走远,直到连背影都变得模糊。 似乎有面无形的墙将我们分隔成两个世界。 下一个会是谁呢?夏雨吗? 夕阳的余晖映射到眼睛里,有些痛。 我仿佛提前看到了故事的结局,我们都是这辆名为青春的大巴上的乘,一起坐上一段,又各自下车,或许有缘再见,或许一别永远。 高架桥过去了。 路口还有好多个。 这旅途不曲折。 一转眼就到了。 我这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儿,作文里总是告诉别人如何自信,自己却拥有无师自通的自卑。 n.3八 马克思说过,事物的发展过程是充满曲折性的。 比如昨晚定的闹钟没有弄醒我,却成功的弄醒了我爸,他又把我从床上拎了起来,这就是曲折性。 这年头连闹钟都知道曲线救国。 可惜终究还是迟到,尽管连早饭我都没吃。 等我赶到南山公园门口的时候,徐昊和飞哥正你一脚我一脚的踢着易拉罐足球。 武俊婷看我终于现身,冲我大吼:“你是来吃午饭的吗?” 我早预料到武俊婷定会发难,但自知理亏,只能用手挠了挠后脑勺,满脸赔笑道:“我早饭都没吃,要是真能直接吃午饭,也不是不可以。” 说话间,夏雨翩然而至,满脸笑意,头上带了一顶粉色的宽沿遮阳帽,脖子上挂着个相机,眼睛又弯的跟月牙一样,两道卧蚕可爱至极:“可以吃饭啦?” 倘若有那么一天,夏雨如同偶像剧里的女主角那样问我:“我哪里最好看?” 作为男主角的我肯定不会一成不变的回答:“你哪里都好看。” 我会直截了当的告诉她:“眼睛,眼睛最好看。” 会有那么一天吗? “你倒是说话啊,发什么呆,”武俊婷在旁边问道。 我又犯了见到夏雨只会傻笑不会说话的老毛病。 咣啷啷,‘拉罐足球’滚到我脚下,我赶紧借机踢着它跑远,没跑几步回头对夏雨说:“走,咱们赶快进去。” n.39. “我也是未成年,我才十七,哪门子规定我不能玩?” 飞哥在标注有仅限未成年人警示牌的儿童滑梯下,跟一满头白发的老大妈争的不可开交。 “你这么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跟我孙子抢滑梯,害臊不害臊!”老大妈不肯罢休,从兜里掏出眼镜,指着警示牌,“看见没有,不仅是未成年,身高还要低于一米四。” 我们其他人都在五米远的地方观望,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插话,省的大妈说我们大家伙儿合起来欺负她。 这时夏雨悄悄地走到我身后,轻声说:“别动。” 我不明所以,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那里。她把相机架在我肩膀上,卡擦一声之后,拿起相机背对背在我身后躲了起来。 “怎么跟做贼似的?”我问。 “害怕大妈说我侵犯她肖像权。” 飞哥理直气壮:“我吃得好,长个了儿长的快行不行。” 我和徐昊看这架势,保不准他还要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赶紧上前阻止,对着那位老大妈点头哈腰:“对不起您,我兄弟这两天没吃药,让您受惊了。” 大妈见我们赔礼道歉,气势更盛:“我就讲,有病赶快吃药,脑子瓦特了!” “哟,您上海人,我同意,瓦特的确是坏蛋。” 她半天没动,显然是在琢磨我刚才那句话是何用意。片刻,拉过身后孙子的手:“咱们不在这玩,一群神经病!” 见她走远,我们长吁一口气,就地儿坐在滑梯旁边,享受此次战斗的胜利果实。 半晌无话。 武俊婷走上前拍了拍飞哥的肩膀:“可以,敢于跟中国大妈斗嘴,气势上还没输,简直令人钦佩。” 张珊珊拉着夏雨的手坐在旁边,没理飞哥,反而对夏雨说:“特别是敢于跟小朋友抢滑梯,应该有五厘米厚。” 夏雨正在拨弄相机,不解的问:“五厘米?” 张珊珊故意提高音量:“五厘米脸皮呀。” 飞哥这会儿没了刚才的劲儿头,怏怏的耷拉着头,对我们小声嘟囔说:“我只是想玩玩,又没想欺负小朋友。” n.40 后来张珊珊承认自己的话有些过。 飞哥很大度,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今天出来玩,主要目的是开心,这些都是小插曲。” 见他又来了精神,我们也很高兴。 徐昊抱拳在胸:“现在弟兄们兵强马壮,苦于没有目标,请飞哥指条明路。” “哎呀呀,”飞哥做惊恐状,上前拉住徐昊的手,“徐贤弟见外,一声大哥一辈子大哥,以后就跟我混吧。” 徐昊的样子好后悔,还是绷住没笑:“那大哥如今有何高见。” 他用手遥指远方:“既然已到此处,我们不妨去山顶的文曲星大庙逛上一逛。” 我看着这两位在眼前一唱一和,苦笑着说:“珊珊,你不应该道歉的。” n.41 飞哥说的地方,是公园山顶的一处道观。 那地儿我过去听曾徐昊讲过,确实有些年头,本来仅几间小瓦房,游寥寥。突然有一年,公园修葺后大肆宣传,说它乃是文曲星下凡所建。效果立竿见影,从此每年高考前求签祈福者络绎不绝,香火一年更胜一年,父母们终于找到了一个不用学习也能提高孩子成绩的好办法。 南山公园依山傍水,两条古道盘山而建,我们决定分兵两路,最后会师山顶。 我、夏雨和周延飞主攻左路。 固然十月,道路两边的植被树木仍是郁郁葱葱,只是偶尔可见红色的许愿丝带挂在上面,随风摆动。 我们寻路而上,愈往上走,红绿两色就愈加此消彼长,待到半山腰,俨然已经淹没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之中。 “真是为难这些树了,”夏雨驻足在一棵树下,那树看样子应该有些年头,盘根错节,两人合围都很难将其抱住,“佟雷,帮我拍张照吧。” 我上前接过相机,有些手足无措。 夏雨小心的问:“没用过?” “嗯。”我有些不好意思。 她走到我身边,指着相机上的按钮,说:“你看啊,你要先调节焦距……还要挂上胶卷……然后右手边的那个黑键看见没,是快门,按下就行了。” 眼前的女孩儿温柔率直,山风拂过她的头发,是海飞丝的味道。 她忽然抬头看我:“怎么样,学会了没?” “啊?”我回过神儿,“要不……要不你再讲一遍。” 她峨眉倒蹙:“你究竟有没有好好听?” “听了,真听了,”我抢过相机,“不就是按快门嘛。” 她又踮脚把相机从我手中抢回来:“老娘信了你的邪,你刚才根本就没好好听。” 我靠近她,想把相机夺回来:“你看你,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她见我上前,急向树后躲去:“已然丧失殆尽。” 我在后面追,她在前面跑,就这样以古树为中心做起圆锥运动。后来跑到没了力气,但谁都不想放弃,干脆喘着粗气,走了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周延飞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他这会儿再也憋不住:“两位大哥大姐,如果你俩拍照觉得光线不够亮……直说啊!至于让我变成电灯泡吗?” 夏雨说:“这是基于对我形象的保护,你不懂。” 我却说:“这是基于一个男人的尊严,你也不懂。” 周延飞不服气:“那在你们看来,我该懂什么?” 我们夏雨异口同声:“这是个问题!” n.42 最后我还是如愿以偿的拿到相机,尽管夏雨声称拍不好就要弄死我。 “半身还是全身?” “全身。” 我单膝跪地,举起相机,在镜头里肆无忌惮的欣赏夏雨。 她嘴角上翘,运动过后额头上还留有汗珠,连耳根都是红红的。 我们就这样静止的保持了半分钟,感觉连风在一刻都在摒住呼吸。 “刚才一直动,现在怎么又一动不动。” 飞哥所适从,满脸崩溃的表情。 夏雨被飞哥的举动逗的前仰后合,笑的更甜。 我赶紧抓住机会:“好,别动,1、2、3。” 咔嚓。 n.43. 我们上到山顶的时候,另外三个已经在道观门口等的不耐烦。 见我们终于上来,不由分说便是一顿急风骤雨般的抱怨。 “你们是去西天取经了吗?” “是去西海龙王那里借金箍棒了吗?” “是去找铁扇公主借芭蕉扇了吗?” “真的都去过,最后谁成想是如来他老人家不放人。”我摊手,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不情愿。 徐昊不服气的把手交叉在胸前:“意思是我们错怪你们了?” “错怪倒不至于,”夏雨走到我旁边,“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认清错误,下次改正,还是好同志。” “就是,”我接过话茬,“曾子曾经曰过,吾日三省吾身,您们可以自行体会。” 徐昊一时语塞,张珊珊上前两步:“看你们把徐昊气的,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 “你……?”听她此言,我们大家伙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好奇的等她如何作答,特别是徐昊,诧异的神情里分明又透露着些许的期盼。 张珊珊这才发现她随口而出的话给自己挖了个坑,她主动跳进坑里,还朝着外面填土的人喊加油。 她蓦地背过身,低头走向道观门口,边走边小声说:“我就……我就不理你们了。” 这个回答让人失望,本该应该有更刺激的,不过看她现在扭捏的样子,又想起昨天的那四杯奶茶,竟然让我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我们跟在张珊珊身后,武俊婷突然发现哪里不对:“欸?周延飞你咋一声不吭,不是你的一贯风格啊。” 飞哥走在最后,双手插兜,故作沧桑的说:“你有见过电灯泡会说话的吗?” n.44 纵然经过修缮扩建,文曲星大庙也仅有前中后三殿。 今天游人甚少,偶见几个小道士在各殿之间穿梭,徒留前殿广场上的两个巨型香炉在风中矗立。毕竟现在离明年高考还有时日,有求之人还不想过早就劳烦各路神仙。 时值午后,这庙逛的实在是淡而无味。若是佛家圣所,尚且知道双手合十拜上一拜,做做样子还是会的。如今换作道家,我连最基本的供奉理数都不知晓,只能远远观望,生怕进错家门,叔叔大伯没认清楚,拜错山头说错话。 殿堂上供奉的诸位神仙,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我姑且还能对他们咧嘴一笑,他们却永远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 念及此处又忍俊不禁,倘若真有一天,我说一句:“h are yu?” 他回一句:“fine thank yu……” 那会面太美,我不敢想…… 谈笑间已行至后殿。 后殿名曰文昌殿,听小道士说供奉的乃是文昌帝君,掌管士人功名利禄,我的理解就是相当于现在的□□长。 大殿右侧摆了张小桌,上面用纸写着求签两字。桌子后面坐着一鹤颜白发的老道,头上竟然带着那种包耳式的耳机,身体左摇右摆,不是亲眼得见,简直不敢相信。 飞哥感叹:“社会真的在进步,这是个新时代老道啊。” “你们听说过吗?”武俊婷故作神秘,“据说这里求的签相当灵验。” “对对,这个事儿我也知道”,夏雨显然很有兴致,“不仅准而且还能指引你如何化险为夷。” 张珊珊也跃跃欲试:“真有吗?那我们要不要去?” 三个女生叽叽喳喳地抱做一团。 徐昊斜眼瞧她们:“妇人之见。” 她们充耳不闻,于是飞哥故意加大音量:“现在是二十一世纪知道吗?我们是新世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青年,怎么能相信这些牛鬼蛇神。” 这是明目张胆的拆台啊,我不禁用余光瞟了眼那个新时代老道,见他还是双眼微闭,这才放心。 张珊珊说:“你们不信可以,但是你们不好奇吗?” n.45 “中平!”那老道眯着眼睛,耳机已被放到身侧。 “道爷,这签有何破解之法?” 飞哥如坐针毡,刚才的四有青年不见了,飞走了。 老道吹胡子瞪眼:“无法破解!中平签乃是平平淡淡,求了等于没求,下一个。” 我对徐昊小声说:“还不如拿十块钱买几块雪糕。” 徐昊对我点点头:“奥利奥也不错。” “换人!”夏雨一下把还没回过味儿的飞哥从板凳上揪起来,恭敬的把手里的签递给老道,“您过目。” 老道拿过夏雨的竹签,细细观瞧:“不知姑娘想求什么?” “能不说吗?” “可以。” “我靠,这也可以?”周延飞诧异十分,仿佛错过了一个亿,“怎么不早说,我也有保护个人隐私的权利。” 老道睁开半只眼盯着他:“你有问吗?” “没有。” “那你废什么话!” 我强忍没笑。 老道又对夏雨说:“此乃上签,你看签诗附曰:君今百事且随缘,水到渠成听自然。莫叹年来不如意,喜逢新运称心田。” 他单手捻须:“此签好事重重,但凡抽到,先苦后甘,先否后泰,虽有辗转流离之苦,不必哀叹神伤,待到云破日出,一切自是水到渠成。” 夏雨听后眉开眼笑,回头问我:“佟雷,你也来求一签吧,你都知道我的了。” 我摆手:“真的不信这个。” 她瞬间换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不求一签吗?” 我表示疑惑:“啊……这个有必要吗?” “你真!的!不求一签吗?”她站起身来,指着放签桶的架子,眼睛鼓得溜圆,那神情我从未见过却无法拒绝。 我分外踌躇:“呃……让我考虑下。” 她慢慢向我走近两步:“你!是!说!真!的!不求一签吗?” 虽然只有两步,可在我看来每一步都掷地有声,鞋面在石板地上摩擦的声音,让我心跳加速。 “好吧,我求!” 我彻底放弃抵抗,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 她眉开眼笑:“真乖。” 武俊婷站在周延飞旁边,低声说:“我突然发现自己很理解你。” 下一秒,他们都站在我身后,饶有趣味的听老道解签。 只见他慢慢道来:“你这一签中平,签诗附曰:道说淘沙始见金,只缘君子不劳心。荣华总得诗书效,妙里工夫仔细寻。” 他顿了顿:“这签凶中带吉,凡事先难后易,遇事需耐心等待,辛勤耕耘自不必说,若有难解之事,不妨回忆过往经过,往日所种善因,必得解惑善果。” 一番话说的我们面面相觑。 我追问:“劳请您详细道来。” “其中玄妙,只能由施主自行体会。” 老道说罢又带上耳机,摇摆起来。 第十章:刘姝薇 n.46 走的时候,我们拜托看门的小道士,在道观门口拍了张大团圆。我死皮赖脸的凑到夏雨旁边,没问她愿不愿意,反正我愿意! 下山的路上,飞哥忿忿不平:“佟雷,为什么我们的签都是中平,那老道却只对你说了那么多?” 我边走边给他解释:“你们之间本来只能唠十块钱的嗑,你自己不管不顾唠没八块钱,让他怎么办?”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徐昊听完我的解释击掌叫好,“原来言多必失,失去的是金钱。” 十月份午后,阳光慵懒,给这个冷的不纯粹的季节,带来些许温暖。 我们沿着公园的河堤结伴而行,随意地聊些有的没的,互相损上两句,又随意地付诸一笑。 一个没有目的地的美好下午。 打小儿,父母师长对我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期盼,都化作一个个具体的目标。但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有天分的人,已经一骑绝尘。没志气的人,也早早放弃了比赛。我恰恰是夹在中间的那一批,有理想,没实力,想试试,没勇气。作为被饲养的弱势群体,只能佯装去追赶,疲于奔命,最后追不追得上,我不负责。 总而言之,目标你们随便定,能达成算我输。 “欸,你们看前面吵架的那两个人,好像还是一对情侣。” 武俊婷的大嗓门将我扯回现实。 寻着她的声音,我四下观望,果然看见一对青年男女拉扯在一起,男生跟我同龄的样子,怒气冲冲,嘴里叼着半截香烟,为能摆脱女生,狠狠地摔了好几次手。女生背对着我,几次想上前挽留,却都被无情拒绝。 男生最后头也不回的背身而去,只留下女生呆站原地抹着眼泪。 “这年头女追男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吗?”飞哥故意压低声音,尽管隔着几十米,还生怕被听到一样。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要是有一天我也落得这步田地,定跟那负心薄幸之人同归于尽!” 张珊珊这番话说的字正腔圆,说罢用手在夏雨的脖子上一划,夏雨配合的往她身上一摊:“宝宝是无辜的,徐昊你认为有没有道理?” “咳,”徐昊表情复杂,“有道理……有道理……” 回头再看那女生,已经掉头向我们走来,走的近了,红红的眼圈清晰可见,夏雨忽然从张珊珊怀里摆正身子:“这不是刘姝薇嘛!” n.47 等那女生终于平复心情,坐到公园的长椅上,我们才知道,她是夏雨初中的同班同学。 即使哭花了脸,也能看出这是一个很乖巧的女生,衣着搭配得体,谈吐落落大方,擦过眼泪的纸一直攥在手里,显然受过良好的家教。 “你们俩怎么又……”夏雨欲言又止。 “嗯,”她看起来明白夏雨的意思,微微点头,过了会儿又说:“没事儿,等过两天他心情好起来,我就去找他。” 声音很低,笑的勉强。 夏雨没有再追问,只是怜惜的看着她,说:“你在五班怎么样?上高中以来好久都没见着你。” “挺好的,我们班有好几个原来的同学,姜峰也在,这个你肯定知道吧。” 刘姝威边说边把略显杂乱的头发重新整理,又细心地盘起来扎到脑后,跟初见时魂不守舍的样子相比起来,立时飒爽许多。 我能理解夏雨,这毕竟是他们小情侣间的私事,谁又愿意对着我们这些陌生人敞开心扉。况且就算弄清原委,我们也爱莫能助,更没有权利评论别人的生活。 只是刚才她们口中的那个姜峰是什么鬼,听名字像是个男生,口吻上似乎还跟夏雨很熟的样子。 夏雨淡淡的回应:“嗯,知道,这段时间还没事儿就会来找我。”夏雨淡淡的回应。 刘姝威笑着说道:“他可比初中那会儿稳重的多。” “毕竟人总会成长,高中生哪能还是初中小屁孩儿的模样。” 夏雨右手在她背上缓缓摸索,把衣服上的褶皱都抚平。 我越听越不对劲儿,难道是他?那个男生的脸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只是并不确定。于是看向夏雨,想在她眼睛里找到答案。此刻她的眼神温柔从容,没有闪躲,毫无破绽,我无功而返。 “你开学那会儿和董雷怎么会被……” 刘姝威话说到一半,应该发觉不应该在夏雨面前重提伤心事,没有说完就憋了回去,为自己的冒失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没啥”夏雨安慰她,又用余光撇我,“全校都知道,又不仅仅只有你,而且……” “而且是佟雷,不是董雷。”我补充。 刘姝威震惊的盯着下雨:“就是他吗?” 夏雨微笑着点头:“对啊。” 她转头对我说:“对不起,当时我没看清你的脸,听说你前几天在汇演上大出风头,可惜我那天没去。” 我痛心疾首,没有搭话。 “我又说错话了吗?”刘姝威有点忐忑。 “没错,大实话,”徐昊宽慰他,“他只是始终不愿意接受,自己长了一张大众脸的事实。” 又闲扯一会儿,刘姝威便向我们告别,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倍感唏嘘。 长椅上,她的眼泪还没有风干。 我不知道他们俩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究竟孰对孰错,但是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子,就算做错事,也定然不会是很坏的那种。 男生明目张胆的决绝,女生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委屈,我们都看在眼里,印在心上,答案昭然若揭。 张爱玲说过,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但是,扭曲的幸福,还是幸福吗? 第十一章:夏雨的相声专场 n.4八 我们又风风火火地赶往徐昊家,他家住在顶楼,是一梯三户的那种。 门口虽有个鞋柜,可旁边突兀的摆了双蓝色拖鞋。门开后徐昊穿上拖鞋却给我们挨个分发塑料的鞋套。他样子扭扭捏捏,有些许难为情:“咱们人多拖鞋不够穿,其实我认为真的没必要,就怕我妈……” 他话说半截没了下文,别人可能不了解,对我来说真是一言难尽。 徐昊爸妈其实哪里都蛮好的,就是妈妈太爱干净,深深记得原来有一次在他家玩,我因为内急想借用厕所,然而被他妈妈婉转而又不留丝毫余地的拒绝:“楼下就有公厕,徐昊赶快带路。” 他们家的格局大致是这样,进门过道右手边餐厅紧挨厨房,往前走便是厅,里面摆了很多他们的家庭照片,两侧是三个卧室。 飞哥竖起大拇指:“豪宅!” 徐昊不以为然,把他的手按了下去:“有点出息行不行,我们家正响应号召争取在2020年奔小康。” 夏雨说:“你家真有意思,叔叔阿姨经常拌嘴吧?” 徐昊侧眼瞧我:“佟雷你说这些干嘛?” 我大喊冤枉。 夏雨笑道:“跟佟雷没关系,我还知道你家境殷实,爸爸是个左撇子,经常背着妈妈偷偷的吸烟,性格粗枝大叶但是却做文案工作。妈妈很细心,甚至有点小小的洁癖,你们说这样的两个人组成家庭能消停吗?” 徐昊看怪物般的看着她,不敢相信刚才耳朵听到的一切:“你是fbi派来的卧底?我们家被盯上了?” 夏雨悠然自得的神态有些可恨:“很简单啊,你看照片里徐昊爸爸的左边胳膊比右边稍健壮些,而且抱徐昊,推自行车,打篮球都是左利手,说他不是左撇子谁信?” 她似乎一下子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细细观察的话,你们会发现,由于经常写字的缘故,徐昊爸爸右手掌内侧的皮肤厚实而又光滑,靠下接近手腕部甚至磨出了茧子,应该是经年累月的文案工作所导致。” “没错,”徐昊微笑着说,“我爸的确在市委宣传部工作,经常要写稿子。” 我却质疑:“你刚才明明说他是左撇子,为什么用右手写字?” 她心平气和的向我解释:“左撇子仅代表左利手,生活中你难道只用右手吗?据我所知,对于一些左撇子而言,粗重的体力活多依靠左手,精细工作则右手居多,你看照片里叔叔打牌的时候都用右手拿牌。”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爸吸烟?他在人前可是号称戒烟多年。” 夏雨没有直接回答,又朝门口走去,边走边问徐昊:“你和叔叔一样高吗?” 徐昊回答很肯定:“是的。” “那就对了,”她打开门说,“你们看门口左边墙壁的拐角处,在相当于你肩膀的高度有一块磨旧的痕迹,跟周围白色的墙面明显不同,楼梯中段则有被丢弃的半截未抽完的烟,旁边的墙壁上还有斑斑点点的黑色印子。因为你家是顶楼,谁会把烟蒂扔到这里?叔叔的嫌疑当然最大,我推测叔叔经常在屋外靠着墙边偷偷吸烟并把烟蒂直接甩到楼梯上,有的时候燃着的烟头恰巧灼烧墙壁,才会导致那些黑色的印子。只是他真的不够细心,本可以做的更隐蔽些,说他做事毛糙不过分吧?我们眼前的这半截烟头,正是他害怕被阿姨发现匆忙中没抽完便扔掉的。” 徐昊的眼珠漂移不定而且笑容僵硬,他的意思我明白,心里想的八成是你们大家快看看这个女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我爸他的确没能戒掉香烟,可是你单凭这点就臆断他粗枝大叶未免太过牵强。” 夏雨又转身指着右边那双拖鞋说道:“从这双拖鞋的大小来看应该属于男性,可你的拖鞋正穿在脚上,那就只能是叔叔的呀。明明有鞋柜却不用,说他神经大条总不为过吧。而且我在厅的茶几上看见一块天梭牌的手表,市面上怎么着也得要万把块,换成普通人家,肯定爱惜的不得了,可我却发现它疏于保管,表面伤痕累累,不止说明你家境殷实而且叔叔他……确是算得上大大咧咧。” “那你再说说我妈吧。” 夏雨关上门后领着我们又往回走:“阿姨实在太爱干净,鞋柜里的鞋排放的整整齐齐,就连电灯的开关和抽油烟机都一尘不染,所以留下的痕迹很少。可是她实在细心,还在抽油烟机上给我们留下纸条,上面写满了做饭需要注意的事项,并且你们难道没注意家里每个门把手都是用套子包起来的吗?整洁到这种程度实不多见,说阿姨有略微的洁癖不过分吧?” 从进门开始,简直成了夏雨的单口相声专场,她的观察与推演令我们震惊,本以为很玄妙的推断,被她说破以后又如拨云见日般变得稀松平常。 我意犹未尽:“还有什么再多来点?” “还有就是……”她捂着肚子,“我饿了!” 第十二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n.49 关于谁来掌勺的问题,我们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问到谁,都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情,苦口婆心的为自己狡辩,意思大概无外乎:“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不想让如此良辰美景成为最后的晚餐。” 当然也有例外。 “我就是想吃现成的!”飞哥的态度斩钉截铁不加迟疑,“对于你们这些口是心非的人,我向来嗤之以鼻。” “是啊,世界分为两种人,一种是我们,另一种便是你,”武俊婷仰天长叹,“我们还要点脸,你根本就不要脸。” 谈判的最后,我们终于达成共识,每个人做一道菜,谁都不要再bb。 新闻联播里经常说,会谈双方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达成共识。然而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这些谈判用词都是骗人的,因为中间的过程实在血腥,不能放给我们看。 徐昊妈妈已经为我们备好部分菜品,但是清点之后还是不够,几轮石头剪刀布下来,夏雨成为最终的受害者。 如此献殷勤的良机怎能错过,我赶快屁颠儿屁颠儿地要去当狗腿子,哪知被张珊珊截了胡。 临出门前,飞哥看着她俩的背影安慰我道:“原来棒打鸳鸯的不一定都是丈母娘,闺蜜也可以。” 我恨得牙痒痒:“闺蜜将来老了也是丈母娘,” 飞哥哈哈大笑:“看的通透!指出了事物发展变化的本质。” n.50 厨房是个神奇的地方,我对厕所的熟识度都比厨房高。 我是那种人,习惯于对着各种菜式品头论足,却从未亲自做过哪怕一道菜。理由天经地义,因为我还小,学习任务重,做饭这种事是大人们的天职。他们是饲养员,我只负责吃。你看动物世界里小鸟哺育后代,都是直接衔着虫子往幼鸟嘴里怼,我尚且还能自己吃,自力更生的能力比雏鸟强多了。 耳朵里,只听过我妈对我说:“鑫鑫,多吃点。” 如果哪天我妈对我说:“鑫鑫,多做点。”我怕是要去医院看病了。 抽油烟机上,果然有刚才夏雨的说那张徐昊妈妈留下的便条,上面写道: 1.热锅冷油! 2.油盐酱醋糖已标好! 3.味道不要紧,首先要保证熟! 4.记得关气! 5.用餐愉快,止泻药家里有! 真是字字珠玑。 原来要先热油,长久以来,我都是认为菜是直接伴着油进锅的。 俗话说,想要征服男人,必须先征服他的胃。 不晓得夏雨会不会做菜,我很好奇。 纵使不会,也理所应当,因为我这个人早已被她征服,不在乎一个胃。 n.51 “你这一盆子做的是屎吗?”武俊婷用筷子不太情愿的来回拨弄我做的东北大乱炖,“东北人就吃这东西?” 哈哈哈…… 我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底气十足的指着饭桌:“还有脸嘲笑我?放眼看看这满桌子都是啥,菜品不少,到最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韭菜炒鸡蛋、洋葱炒鸡蛋、黄瓜炒鸡蛋,可怜的鸡何错之有?特别是武俊婷做的这个蛋饼,你确定这个不是比赛用的铁饼?厨艺倒是还可以,两面糊的很均匀。” 我继续说:“还是夏雨秀外慧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另辟蹊径做成一碗惊天地泣鬼神的鸡蛋糕,比你们有创意的多。” “佟雷,我不想理你。” 夏雨双手捂着脸,笑出了声。 54. 原来喝过酒以后,屎都好吃。 飞哥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箱啤酒,没有引诱,直觉告诉我们,喝点酒理所应当。 截止今天,由于爸妈的关系,我对喝酒的人深恶痛绝。 始终想不明白,他们缘何对这种带有刺激气味的水欲罢不能,恨不得每天抱着酒瓶子睡觉,甚至分享了本该只属于我的爱。 很久以后,我渐渐明白。 《伤城》里,金城武问梁朝伟:“酒哪里好喝的?” 梁朝伟说:“酒的好喝,就是因为它难喝。” 正如烟之所以好抽,在于它对身体的伤害。 痛并快乐着,不痛怎么快乐。 酒精让我亢奋,好像毒品,又蓦地落寞,毫无防备,情绪好像坐上了过山车。 我想到刘姝薇,她对夏雨说:“姜峰,你肯定知道的吧。” 这句话应该是个命题作文,内容如何扩展,能写多少字,只有夏雨心知肚明。其中的故事我想知道,又不敢知道。 潘多拉魔盒里不是只有希望,更多的是痛苦与恐惧。 但是,管它呢?我又释怀,管他好喝还是难喝,管他是与非。我知道的事实,不一定会接受。我不知道的事实,也许不需要答案。 醉眼窥人,为什么张珊珊总是缠着徐昊碰杯?为什么武俊婷冷嘲热讽的对象八成都是周延飞?而夏雨,把桌子上盛着啤酒的杯子转来转去,若有所思。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座房子,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会为他造好这座房子。 如果可能,我很愿意成为她忧愁的一部分,因为这样就能证明,我或许存在于她那座房子里的某个角落。 我拿起杯子坐到夏雨旁边,不知何时,我已经拥有了这样的勇气。 看着一直争论不休的武俊婷和周延飞,看着一直耳语不停的张珊珊和徐昊,夏雨对我淡然一笑:“你是来拯救我的吗?” “哎呀,这话说的,”我故作深沉,“救人救己。” 夏雨转过身子正对我:“你有心事?” 我脑中暗暗斥责,你这个罪魁祸首,竟然还敢问我有没有心事,可嘴里却说:“心在我的胸膛里,它有没有事你如何知道?” 夏雨微微一笑:“我真的不知道,那就托你给它带声好吧。” “已收到,它问你还有没有其它祝福。” 夏雨举起酒杯:“只能敬它一杯,愿它一醉解千愁,从此了无心事。” 干杯。 “你知道吗?”我问 “啥?” “张爱玲说,酒在肚子里,事儿在心里,中间总好像隔着什么,无论喝多少酒,都淹不到心上去。” 我转头看着她。 夏雨沉默半晌。 “你是说真的吗?” 55. 我是说真的。 为了证明,我让飞哥吐给她看。 当然,也不全是我的意思,飞哥他自己把持不住,high过了头。 周延飞抱着马桶睡着的样子,我这辈子难忘。夏雨还特意借他这个景儿,拍了一张全家福留念。 然后,我和徐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到床上。 “还没我喝的多,”武俊婷佯装要踢他,“真没用,外强中干的典型。” 看他这个样子,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让他在徐昊家留宿一夜,然后各自打道回府。 在门口,武俊婷独自打车走了。张珊珊半撒娇半威胁的要求徐昊送她回家。我大开眼界,原来女生竟然可以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融合的如此完美,徐昊无计可施只能就范,最后只剩下我和夏雨。 我站在她对面,来回踮着脚尖:“那么……走吧?” 夏雨说:“我可学不来珊珊这个本事。” “放心,是我求你给我一个送你回家机会。” 她笑嘻嘻的对我说:“这还差不多,那走吧。” “您请开路。” 这个城市的秋天特憋屈,前半段夏天它不肯走,后半段冬天它着急来,只留下中间可怜的一点儿,有时候你稍不留心,它就不知不觉的从指缝间溜走,等你回过神儿来,才终于明白,原来拂过脸边的风,便是秋天。 微醺是这样一种感觉,愉悦感被无限制的放大,头脑既清醒又迷离,整颗心脏更有力的跳动,世界变得模糊又异常美好。 我们大摇大摆、晃晃悠悠地走在马路正中央。 人形坦克,我忽然想到这个词,因为只有坦克才能在公路上享受这样的待遇。 夏雨忽然说:“我不明白。” 看样子她是要把刚才饭桌上没有说的话说完。 夏雨悠悠的说:“刘姝薇很优秀,成绩好,人也不错,她在初中的时候就喜欢那个男孩,尽管他只是一个无业游民般的小混混……” 我插上一嘴:“你是认为他们不般配?” “不是的,我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小混混而对他有偏见,只是他对刘姝薇很不好,连我们都知道,为什么姝薇她还是不放弃,仍是那么喜欢他?”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 “你看过金庸吗?”我问。 夏雨回答说:“只看过八三版射雕,而且跟雕比起来,我更喜欢机器猫。” “羡慕它的百宝袋?” “对呀,”夏雨又恢复神气。 “我也很羡慕,我曾经非常希望变成漫画里的人物,而且我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 “一半?”夏雨揪起眉头,“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成了没用的大雄,只是还少个机器猫。” “哈,”夏雨扭过头不再理我,“幸亏穿得多,否则冷死了。” “有错吗?” “哼,别扯这些没用的,把你刚才的话说完。” “好吧,”我说,“郭靖最小的女儿叫郭襄,十六岁时初遇杨过便钟情于他,只不过是单相思,但她用一生守护住了这份单相思,后来有诗附曰:风陵渡口初相遇,一遇杨过误终身。” “那你说这些有何用意?” “我想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继续说:“喜欢一个人,或许不需要特殊的理由,喜欢就是喜欢,至于快乐亦或悲伤,都是附属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于断壁残垣。在感情世界里,两个人不一定都是平等的,像燕尾蝶,就算最终飞蛾扑火,燃烧殆尽,其实它很快乐,只有它知道。” 良久无话。 夏雨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默默地低头走路。 应该是有些冷吧,我想。 于是把上衣脱下来问她:“嫌弃它吗?” “现在来说,总比机器猫的百宝袋实际些。” 她还戴着那顶遮阳帽,黑夜里看不清她的脸究竟是愿意还是抵触,只是没有拒绝。 路灯昏黄,光影摇曳。 好几次,她的身影都隐没在黑暗里。 我想起了那个我们一起写检查的办公室,每次和她独处,都是傍晚。 “谢谢你,”她向我微笑,露出帽檐下遮住的脸,“你今晚让我明白一件事,原来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不谢,走吧。” 我们并肩走在路上,路的远方消失在黑夜里,仿佛直到天涯海角。 第十三章:陈旭是个妻管严 n.54 我理所当然的开启拉肚子之旅,拉到晚上实在熬不住,直接被我爸拖去医院挂水,才知道自己得了急性胃肠炎。 我想起徐昊妈妈的那五条建议,初始只觉颇为有理,再回味简直至理名言。 可是其他几个为什么啥事儿都没有,一个个生龙活虎,就连飞哥都还在教室后面跟人吹牛吹的风生水起,好像他那天晚上抱住的不是马桶,而是杜十娘的百宝箱。 别看他现在得瑟,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我要把那张在马桶边的合照做个边框裱起来,挂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中间,想到每天都能看着它,学习都会倍儿来劲儿。 徐昊见我连板凳都坐不稳,竟然挺开心:“小小年纪萎靡不振,怕不是昨晚抵不住王祖贤的诱惑,被倩女幽魂里的姥姥吸干了精血。” 我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说:“你们家妖怪是吃屎的!” 早自习上的无精打采。 我竟回忆不起有哪天早上是精神饱满的在学习。我讨厌英语,但也并没有因此而热爱语文。无论是诗词还是文言文,对我来说只是由一些无关的字拼凑起来的无聊句子,完全感受不到老师口中的波澜壮阔与悲天悯人。我怎会知道社戏里鲁迅吃的豆子为啥好吃,不去问鲁迅却来问我,哪里有这种荒唐事儿。 徐昊手里拿着一个小黄本在我面前摆来摆去:“喏,王祖贤的飞鸽传书。” 我这才晃过神儿来,拿在手里发现是本黄色的册子,册子的整个封面上只写有两个字,夏雨。 n.55 夏雨问我为什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穷苦家孩子出身,吃不惯“全蛋宴”这种高级的餐饮。 —这就是你上课发呆的理由? —居然偷窥我,我的侧脸是不是很帅。 —帅的像猴子。 —美猴王的那种? —显然是狒狒的那种。 —那也必定是只俊俏的狒狒。 —你真是够了。 —那么,跟狒狒一块儿去吃早饭吧。 这次小黄本被我拿在手里没有传出去,下课以后,我亲自把它送到夏雨手上。 她不假思索:“好吧,毕竟是非洲保护动物,外国友猴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市一中的食堂是个三层建筑,底下两层是正常食堂的样子,无可指摘。不正常的是第三层,不知哪个领导脑子瓦特了,把它改建成为餐厅职工宿舍……于是你会时不时看到这番景象,当你嘴里塞满红烧肉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光着膀子穿着大型三角内裤,手里端着塑料盆,肩膀上还耷拉着一条毛巾,刚从澡堂子回来的中老年大叔。 嘴里的红烧肉登时变得更加有味儿。 “你为什么传个本子给我?” 我拿着勺子在粥里搅来搅去,热气升腾。 夏雨吃下一口面包:“纸条暴露的太明显,用本子就算被发现,也有打圆场的余地。” “可以,贤妹智商突飞猛进,有赶超我的架势。” “过谦过谦,小女怎敢与狒狒大哥平起平坐。” 紧接着,夏雨朝我左后方挤眉弄眼:“欸,你瞧,是陈旭。” 我谨慎地用余光扫过去,果然是他。 半晌,夏雨忽然说:“陈旭的老婆真厉害,看来他八成是个妻管严啊。” 我不解,“此话怎讲?” 夏雨说:“你想想陈旭平时的样子。” “平时?”我努力回忆,“就是平时那样啊。” 夏雨摇头:“不对,你看他今天衬衫微微皱起,有撕扯的痕迹,第三颗扣子不见踪影,这个样子换作平时他能忍吗?” 她这番话有些道理,我附和:“的确有点儿反常,不过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蜷起手给我看:“你看他脸上有几条红印,印子之间的距离与手指蜷起来的距离相似,像是被指甲抓伤的。” “为什么非要是指甲,也可以在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弄伤。” 我自认为这个推断还算站得住脚。 她却不太给我留情面:“你仔细看,他的两腮还有胡渣呢,说明早上根本就没刮胡子,伤口怎么可能是剃须刀弄伤的。” 虽然的确是这样,可我总感觉正被她牵着鼻子走,好不爽呀!于是脑袋里拼命的为陈旭找原因:“万一罪魁祸首是他家养的猫呢?” 夏雨不假思索的说:“你见过他身上有过动物毛发吗?” 我词穷:“这种事儿平时谁会特别注意!” 然而夏雨还没完:“今早外面阴雨天,温度很低,他上身却只穿着一件衬衫,而且完全被雨水打湿,定是有什么事儿让他忘穿外套或是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穿。” 我不服:“外套完全可以脱在办公室。” 她争锋相对:“那我问你,如果有穿外套,衬衫的后背为什么也是湿的。” “……” “不仅没穿外套,我看他根本就没带伞。” “你不能信口开河。” “你仔细观察他衬衫领子下面也是湿的,说明他把它翻起来用来挡雨,你见过几个打伞的还翻衣领。” 我已经懒得观察:“说了这许多,结论呢?” “陈旭早上可能被家暴。” 我目瞪口呆:“怎么可能!他在我心里的形象可是很高大尚的。” “不愿相信?福尔摩斯说过,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我无言以对。 夏雨继续说:“所以陈旭今早的遭遇大概是这样,起床之后不知何种原因跟她老婆吵了起来,或许根本就没他的事儿,完全是他老婆心情不好,不仅被挠了脸,还被强行赶出家门,当真惨绝人寰!” 夏雨正在兴头上,言必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尘埃落定!” 这声音被陈旭听到,扭头朝我们示意,我们立刻报以更加热烈的回应:“陈老师早!” n.56 从食堂到教室,一路上我反复的问夏雨:“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班级门口,她终于不耐烦,泰然自若的对我说:“没错,就是逗你玩。” 女人心海底针,刚才一本正经的说了那么多,现在又说是逗我玩。 我瞬间凌乱,究竟该相信谁呢?是食堂的夏雨还是班门口的夏雨? 下意识地抬头确认班级牌,我又没瞎,明明写的高一七班,不是帝丹小学一年级b班。 嗯,首先可以排除跟柯南关系不大。 上课前,夏雨甩了本书在我桌上,名字叫《ab谋杀案》,书脊上写着阿加莎克里斯蒂。然后语重心长的扔下一句话:“你的样子分明已经怀疑人生,我要对你负责。” 负责就好,欢迎负责到底。 于是我饶有趣味的看了两节课。 上课时间看,总是要比平常的时候来劲儿。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话糙理不糙,不干正事儿的愉悦总是那么难以言表。 “曼联已经连胜好几轮,贝克汉姆还是厉害。” 徐昊盯着一张被折成方形的体坛周报,正看的津津有味。 自从夏天的韩日世界杯结束后,体坛周报经常整版的反思中国足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用色都是惨淡的灰白色,不仔细看还以为发的是讣告。冲出亚洲的欢呼声还未褪去,就被淹没在‘净吞九蛋,两个门住’的谩骂声中。 作为一个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我的痛心疾首又能为中国足球改变什么。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老妈总是期望我哪次期末考试拿个第一,从而让她吐气扬眉,光宗耀祖。事实上,我真能拿第一才是见了鬼。 那时起,我与体坛周报的缘分就已然到头,看报纸不过想找个乐子,又何必自寻烦恼。 我把压在语文书底下正看的如入无人之境,突遭横空飞来的小黄本砸中头,我憋着没吱声也没敢伸手去捡,成了吃黄连的那个哑巴。涂慧娟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一脸怒色,阴沉的说:“别让我发现是谁!” 下课以后,我才把本子拿在手里,夏雨说:“给你不是让你上课看的。” 我把小黄本送还给夏雨:“扔的挺准,怎么不去打篮球。” 她双手合十,嬉皮笑脸的对我说:“本想投个三分,谁料打到篮筐了。” 这时数学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心急火燎的跑进来,那一大堆作业还没放下,就迫不及待的对班里人说:“号外!大新闻!你们猜怎么着,刚才我去数学办公室,听里面的老师都在议论,陈老师今天家里吵架,这会儿和他媳妇正在校长那儿调解呢! 平静的水面仿佛被丢下一颗炸弹,在这个漩涡之中我和夏雨异常平静。原来选择相信是如此艰难的一个过程,只有当真相砸在你的脸上,你才不得不信。 夏雨没说什么,只是对我咯咯的笑。 此时,门口的同学忽然大喊:“夏雨,有人找!” 声音穿过吵杂的教室,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我抬头在门口寻觅,那张‘辣子鸡’的脸又出现在视线里,正在教室外望着我们,眼神里的敌意昭然若揭。 把他称作‘辣子鸡’,其实我是心虚的。 如果他是‘辣子鸡’,我只能就是一锅大酱汤,稀烂。 第十四章:姜峰 n.57 我贱兮兮的跟在夏雨身后,前后脚走出教室。 ‘辣子鸡’见到夏雨很高兴,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我躲在走廊阳台的柱子后面,嘴里随意的吹起口哨,佯装看风景,只恨眼睛没长耳朵上。 前天开始,这个男生的脸,幻灯片一样反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双眸有神,棱角分明,让我嫉妒。 男生的嫉妒很复杂,里面夹杂着羡慕,不屑,讨厌,鄙夷和恨。 一切准备就绪,比赛开始。 男生很谨慎的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有故事!不过聊天水平很一般,跟我半斤八两。 没输。 第一轮,1:1。 夏雨答:“天下太平,你呢?” 我:夏雨这是也很关心他的意思?整句话竟然有六个字,在我看来回复一个“嗯”字就已足够。 “挺好,没别的事儿,来告诉你明天我们班有篮球赛,如果你有空……” 我:篮球赛?你篮球打的好我了解,但是用这么原始的方式追女生会不会很不人道? 对方选手祭出绝招。 第二轮,1:2。 还没等他话说完,夏雨便说:“我会去的。” 我:苍天啊!过于主动了吧!他可还没邀请呢,你就不能假意推脱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吗?我痛心疾首,直晃脑袋,没注意距离,直接撞到了柱子上,咚的一声。我又没敢吱声,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的脑袋今天是得罪谁了。 本方选手频遭天灾人祸。 第三轮,1:3。 夏雨忽然说:“姜峰。” 我:姜峰!果然是他,我的直觉没错,他就是刘姝薇口中那个夏雨肯定知道的姜峰。 熟人比赛,对方选手违背了公平竞赛原则。 第四轮,本方选手惨遭k! 裁判开始读秒。 男孩儿有些意外:“啊?为什么叫我名字?” “没什么,要上课了,咱们都回班吧。” 夏雨敷衍的回应,让我又重新呼吸。 “好吧……记得来。” 他走后夏雨回头望了一眼躲在柱子后面的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头还疼不疼?” 比赛再度开始。 n.5八 猜这个字很有意思。 反犬旁代表守家之犬,青代表精华。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一条‘好狗’。既然是好狗就要看家护院,提防陌生人,最后意思延伸成估量对方的真实意图,也就是猜忌。 现如今大坏蛋自己闹上门来,朕的江山美人风雨飘摇,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我虽不确信自己会不会是一条好狗,寻着气味,无论如何总要试一下。 午饭的时候我问飞哥:“你认不认识五班打篮球的那个?” 飞哥不解:“五班的哪个?” “就是长的很帅的那个。” “五班打篮球还有帅的?” 飞哥瞪大眼睛,告诉我们这是个疑问句。 徐昊用冷冷的语气补充:“就是五班最帅,仅次于你的那个。” “哦,”飞哥吧唧吧唧嘴,心满意足,“根据你的描述,我倒是想起来一个。” 无语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我和徐昊此刻的样子。 我急切的问:“那你跟他熟不熟?” “熟真的谈不上,偶尔打球的交情。你们对男人有兴趣?” 我和徐昊异口同声:“有兴趣你妹!” “不过……” 飞哥憋着话在嘴里,想说又故意不说出来,拿斜眼看我。 蕙质兰心如我怎会不知是何用意,赶紧去买了一罐雪碧放在他面前:“您润润喉。” 他也没跟我套,打开就喝,单单回敬我一个饱嗝。 “透心凉,心飞扬!” 我被气的七窍生烟:“我想听的不是这句!” “小伙子火气不要太大,”飞哥慢条斯理的说,“告诉你,据说他左侧的胳膊骨折过。” “就这么多?”我问。 飞哥点头:“就这么多。” 雪碧能不能给我吐出来! n.59 那一晚,穷尽了我毕生的智慧也一无所获。 整夜没有关灯,随身听也终于没电,我就像一条被放进煎锅里的小黄鱼,翻来覆去,直至炸成两面金黄。 最初,从刘姝薇口中得知姜峰这个名字时,我故作镇定,甚至还编出一堆大道理来宽慰自己。几天以后的现在,思维跟身体均焦躁不安,我的手停不下来,如同帕金森患者,只能祸祸台灯。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才真相大白,原来在酒精作用下的豁达都是骗人的。 早上上学的时候,我迎面跟人撞在一起,爬起来不管不顾的继续赶路。结果后面那人大喊:“小伙子,你的自行车不要啦?”我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对哦。” 根本没有心情上课,尽管平时也不听课。 我应该是开启了静音模式,无论是谁都只见嘴巴动,根本不晓得他们在讲些什么。原理很简单,脑袋里面堵车堵的不可开交,别的信息暂时进不了城。 头顶上传来纸片拍打的声音,小黄本做了一个三百六十度转体动作横空飞来,不偏不倚落在我的桌子上。 比上次有进步。 徐昊捂着头说:“我要买顶安全帽,你必须给我报销。” “准奏!” 我把小黄本拿在手里。 她终归是看不下去,决定来解救我于水火之中?你让我病入膏肓,现在又为何前来?刽子手放下屠刀,就能悬壶济世了吗?不如手起刀落,死个痛快,看我到底是第几个被你斩于马下的冤魂。 夏雨说:“我的不是白给你看的,你得给我写读后感。” 好像啥都没发生一样。 难道不是吗? 对于她来说,真的啥都没发生,姜峰不过是她的一个老朋友。从这个角度来看,她很无辜。我怎能决定别人过去的生活。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夏雨就是那只蝴蝶,我则正遭受随之而来的龙卷风的侵袭。 —心情不好,看了个开头。 —一切都会变好的。 —从前有一只小羊,他自不量力,想跟小狼做朋友。后来才发现他们不仅很难朋友,自己还有性命之忧,你说小羊傻不傻? —放心,小狼也是吃素的。 —骗谁呢?小狼怎么可能吃素! —你又不了解小狼经历了什么,怎么能直接断定小狼必然吃荤? n.60 由于体育课的无私奉献,整个下午都是物理课。 物理,是那种即使你看了答案,也不知道在讲些什么的神奇学科。 书里面总有一辆小车,车上站个人,人的手里拿个球,人在车上把球从左边扔到右面,地面必须没有摩擦力,最后问你小车动不动。 出题的人是有多无聊。 物理老师是一个姓王的五十多岁老男人,拥有一头飘逸的地中海发型。风一吹,头顶上仅余的几条长发好似芦苇,飘啊遥啊,欢脱得很。 地理老师曾经说过:“每当你们不理解地中海气候,就想想王老师的发型,中间秃顶的部分处于夏季,炎热干燥。两侧毛发多的地方处于冬季,温和多雨。” 我们深以为然。 手里有一块橡皮,正面写着直接去问夏雨,反面写着不去。整个下午我都在跟这块橡皮作斗争,恨不得大战它三百回合,让概率论指引我该怎么做。 心情莫名的低落,原因我清楚,有人从我手里抢走了自认为本该属于我的蛋糕,还当着我的面大快朵颐。 一个声音激励我:“为什么不去勇敢的夺回来!” 另一个声音却说:“你愿意,蛋糕愿意吗?” 这就是我,一个处在青春期十字路口的大男孩儿,青涩,懵懂,迷茫无助,心里闯进来一个人,未曾获得就已经害怕失去。 铃声不知响了几遍,我没理睬。 篮球赛!我猛然想到,昨天姜峰让夏雨去看他的篮球赛。 要不要去呢?我举棋不定,‘绝胜篮球赛,赢得美人归’这样的剧情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万一我心脏病发谁负责? 不去?又心有不甘。 知道古人为什么热衷于用龟壳占卜吗?因为那时候没有橡皮! 橡皮告诉我不要去,于是我把它扔进垃圾桶。 刚要出门,预备铃大作,同学们纷纷返回教室,想必篮球赛也早已结束。我追悔莫及,赶快跑到窗前张望,遥见夏雨和姜峰走在一起。 两人一前一后,姜峰用网袋拎着篮球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望向夏雨,生怕她会走丢似的。夏雨则双手插兜,低着头神思恍惚。一路没有交流,快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他俩终于停住脚步。 他们在我的斜下方,我只能调整体位,让身子尽量往外抛。 姜峰个子很高,夏雨只到他胸口。两人面对面交谈,夏雨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想塞给姜峰。姜峰见状,手里的篮球掉到地上。 看样子,竟然不太情愿。 我真不理解,夏雨送你礼物,你还这般矫情,被幸福冲昏头脑了吧。 两人僵持半天,姜峰终于从夏雨手中接过礼物,又聊一小会儿,夏雨便独自离开,只留姜峰在原地沉默良久。 篮球还在原地。 我在窗台猜测他们俩个的对话,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刚转过身,便看见夏雨的脸。 她学着我的样子,探身到窗外:“干嘛呢?” 我两个手肘靠在窗沿上,故作轻松:“视察工作。” “视察工作?”夏雨眉毛微挑,“结果呢?” 我叹了口气:“触目惊心,真是触目惊心。” “哎呀,佟书记不要每日忧国忧民,多伤神呀。你看见的并不一定是你所想的,你所想的可能真的没有那么糟糕。” 夏雨笑的灿烂,让我的心情也渐渐明朗起来。 “你很开心?” “是呀,了却一桩心事,要不要说给你听?” 我怔住了,不知她是何用意,难道要一刀切,从此断了我的念想吗? 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残忍。 我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告辞:“英语作业还没做,拜拜。” n.61 夏雨主动讲给我听却被我拒绝,事实证明我的这个决定好蠢。 那晚又是整夜无眠,临门一脚的机会让我硬生生的错过,懊悔不已。 第二天,我决定曲线救国,下午放学先去找刘姝薇问个明白。 我是踩着下课铃出门的,最近太背,生怕出些不可预测的幺蛾子导致碰不见她。还没到五班就瞧见一个女生心急火燎的从里面跑出来,毕竟仅是一面之缘,人脸识别两秒之后,才确认正是刘姝薇。 这简直是我这两天最顺心的事儿,没费太大周折就遇到了想见的人。 我二话不说在她面前双手展开,摆成一个大字。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她也没跟我费话:“现在没空理你!” 推开我径直钻进厕所。 好没面子。 “说吧,有何贵干。” 等我们在操场的看台上坐定,太阳眼看就要打卡下班。 我开门见山:“给我讲讲夏雨和姜峰的故事。” 她有些意外,向我投以难以言表的笑容:“你如何确信他们俩个之间有故事,倘若没有呢?” 没有……我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新朋友与老朋友有什么区别?哪种能更让我接受?答案是,都不能接受! “直觉,”我斩钉截铁,“直觉它还告诉我,你能让我脱离苦海。” 刘姝薇叹了口气:“每个处在恋爱中的人都是福尔摩斯。” 这句话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不愿承认,也的确无法厚脸皮承认。恋爱中的意思是现在进行时be ding sething,而我现在顶多是将来进行时ill be ding sething。 “借您吉言,先过这关再说。”我摆正身子,“咱们别唠这些虚的,直接说正题吧。” 刘姝薇似乎下定决心,对我低声说:“以后要是有谁问起,你可万万不能出卖我,我还不想背负背后说人闲话的骂名。” 她的郑重其事吓到了我,神秘的箱子即将打开,薛定谔的那只猫看来九死一生。 “概括来说,姜峰是夏雨初二时候的梦魇。” 刘姝薇神情淡然,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我仿佛又看见前几日那个在我面前伤心落泪的女孩儿。 “初二?” 看台上都是固定的塑料座椅,实在是反人类的设计,我努力扭过身子,听的更仔细一些。 “别急,故事刚刚开始。” 刘姝薇可能也觉得不舒服,索性站起来靠在围栏边上。 原来,他们俩是市一中初中部的同班同学。姜峰打小儿就比同龄人高半头,成绩也好,性格张狂,算是一个孩子王。上初中以后在学校里依旧呼风唤雨,特立独行的男孩儿总是很受宠,惹得不少女孩儿倒追。 凡事儿经不起细想。 能在市一中初中部上学,家世想必也是及显赫。如此看来,单单在这点上,我们已是云泥之别,他是贾宝玉嘴里的七彩灵石,而我只是一摊烂泥巴,还是墙都上不去的那种。 明知道自己会输,依旧情不自禁的把我们放在一块比较,好让自己输得彻底,为将来可能的失败找个借口。 刘姝薇继续说:“夏雨则是天生丽质,男生喜欢,女生嫉妒,偏偏人又和蔼,没有架子,身上堪称自带光环,无论在哪都是熠熠发光。” “那么,你的意思是在告诉我,他们俩天生一对儿吗?你就不怕我从这跳下去?” “告诉你不要急呀,都不听我讲完,”刘姝薇先是安抚我,后来却又说,“你看这只是二层,跳下去不打紧。” 内伤,绝对的内伤。 她理了理头发,继续娓娓道来:“有件事你必须承认,男孩子成熟的总是很晚,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初一还算相安无事。谁料从初二开始,姜峰不知哪里开了窍,开始疯狂的追求夏雨。” 初二……我初二都在干嘛?打游戏、玩泥巴、打游戏,他要是成熟的晚,我简直就是弱智! “怎么个疯狂法?” 我忽然兴致勃发,心里泛起一种听八卦的愉悦。 “路人皆知啊,要不是阵仗很大,我们外人怎会知道这种种细节,现在也轮不到我说给你听。” 看台上的风不小,刘姝薇蹦跶两下,试图用这种方式热热身子:“当时姜峰我行我素,是个很自我的人,根本不在乎影响,也不在乎夏雨的感受。托熟人、写情书、主动表白这种老套剧情就不提了,后来姜峰逢人便说夏雨是她的女朋友,甚至还主动要求跟夏雨坐一桌。” “老师同意?” “怎么可能!当然没有。” “那夏雨当时……是啥态度?” 费了这么多口舌,终于问道关键点。 “尽管学校里风言风语,但我知道,夏雨不胜其扰,从始至终都在拒绝他,有一次甚至在班级里当众跟他翻脸。” 被活埋两天,已经在等死的矿工终于被一缕光线抚在脸上,希望尚存啊! 翻脸?我努力地回忆,他们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曾经翻过脸的人。心里虽有疑问,然而并没有打断她。 “姜峰仍不放弃,直到有一次,他选择直接在夏雨放学的路上堵她,夏雨被吓的不轻。说来也巧,我和另外几个女生正好撞见这一幕,便决定护送夏雨回家,她的家长也终于知道这件事。” 我虽然看这个姜峰很不顺眼,也不熟识。但把印象里他的只言片语拼凑起来,还真的有点不敢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儿。 “后来,”刘姝薇稍稍停顿,整理了一下思绪,“夏雨的父母多次投诉,还曾在班门外跟姜峰的家长对峙。学校很重视,下手也果断。姜峰被转到其它班,全校通报批评合并留校察看,再犯就按开除处理。” “结束了?” 故事戛然而止,就像一辆疾行的公交,还没驶到站点便一个急刹车把乘都赶下去,前后不挨着啊。 “没有,”刘姝薇让我凑近些,话也故意说的格外小声,好像害怕被别人听见似的,然而这他妈可是空旷的操场啊,至不至于? “故事的高潮在于,在初二的下半学期,姜峰被秘密开除了。” “秘密?” “对啊,就是一夜之间消失。” “为什么?” 刘姝薇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天色渐暗,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到了该上晚自习的时候。 我能领会到,刘姝薇这次真的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感激的对她说:“谢谢,你今天拯救了一个矿工。” 她不知所以的看着我,半天又露出微笑,说话的样子就像一个历经人世的知心姐姐:“别灰心,我认为你很有希望。”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我也微笑的看着她,谁能相信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她笃定的说:“不是的。” “那凭什么?” “眼神!” 第十五章:最后一球进了没有? n.62 晚自习的时候,我突发急性腹痛,班长徐昊和体育委员周延飞临危受命,负责送我回家。 “醒醒,大兄弟,校门连影儿都望不见了。” 徐昊突然松开他的手,要不是我身形矫健,这会儿肯定是用脸着陆。 “这是演员的自我修养,”我拍掉手里的灰,“要感恩好吗?不是我,你们还在上晚自习。” “就是因为你,我俩才失去宝贵的学习时间,心痛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对于飞哥这种死活不要脸的脾性我已习以为常,于是没好气儿的对他说:“刚才是谁听说可以出来玩,不问青红皂白背起我就一顿跑,停都停不下来。” “嘿嘿,我那不是出于战友情谊嘛。”他也有脸面挂不住的时候,急忙岔开话题,“我们这会儿该去哪呢?” 这是一个问题。 我本来只是想散散心,最需要刘姝薇这样善解人意的女生,让我可以把这几天的心路历程好好倾诉。 而现在,眼前却是两个粗糙的大男孩儿,对他们说这些事儿,完全是对牛弹琴。 我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两边的路人都离我们远远的,唯恐我们是哪个正被通缉的抢劫团伙。 街道上车灯闪烁,让暮气又加重几分。 我们这个老气横秋的中原城市,遍地都是历史,也仅存历史,曾经千年的辉煌不足以掩饰现今的衰落。 天是灰色的,水是黄色的,古城不单是名词,也是动词,在全国城建风风火火的背景下走的步履蹒跚。丰满少女历经沧桑变成枯槁老妪,风沙里裹挟着无处诉说的落寞,迎面吹来,尽是悲凉。 在古代,它应该是金色的吧。物华天宝,巍巍盛唐。有诗曰: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红砖绿瓦,楼阁飞檐,画卷上流光溢彩,却只存在于诗书里。 “你们说姚明以后能不能在nba站稳脚?” 飞哥椅住我,假装他正在背身拿球。 我脚下迈开箭步,用手顶住他的背。徐昊走过来指着周延飞:“你看奥尼尔的膀子。” 又指着我:“再看姚明的膀子,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好嘛,球还没打就早被撞飞了。” 我不服,手上用劲儿又忽地放松,飞哥随即向后一个趔趄,撞到我的怀里。 “看见没,”我对徐昊示意:“身体不足,技术弥补。” 徐昊伸出一只手,态势戳戳逼人:“那咱俩打个赌,看姚明能不能在nba打满三年。” 我问他:“赌什么?” “就赌一顿麦当劳!” 我紧紧地握住他伸来的手,毫不犹豫的说:“成交。” 飞哥忽然提议:“既然这样,街心公园那里有夜场篮球,我们不如去看看?” 握住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我和徐昊便不约而同的说:“好主意!” n.63 等我们到达街心公园的时候,零星还有几人在打。若是周末,必定是里三层外三层,想看人不太现实,只能看球在天上飞来飞去。 这里只有一块水泥球场,堪称市政奇迹。历经多年雨雪风霜的侵袭,篮板褪成灰白色,篮网也早已不见,徒留一个生锈的铁圈。白天着实平平无奇,晚上却让很多篮球爱好者趋之若鹜。 原因很简单,球场的四个角各立一盏高压钠探照灯,每当夜幕来临,灯光聚焦到一处,球场变成舞台,你上场便是主角。 无规矩不成方圆。这里默认七球制半场三对三,赢的继续输的下场。 我们刚到球场边,就听场内有人大喊当心,声音刚传至耳边,凌空就飞来一个篮球砸向徐昊,飞哥赶在徐昊前将球拦下,篮球弹了几弹,落到发声那人脚边,他顺势弯腰将球捡起,抬头的时候我没多想便认出那张脸。 不会错,就是姜峰! 不是冤家不聚头,有时候世界小起来,让你咋舌。 飞哥主动上前打招呼,走之前对我和徐昊说:“你俩别动,这时候需要帅的人才能镇住场。” 飞哥边说边比划,姜峰顺着他的手望向我和徐昊,神情跟前两天在班门口时如出一辙。 片刻,飞哥捎话儿回来:“姜峰说现在人少,问我们愿不愿意跟他们切磋切磋。” 就是眼前这个家伙害得我这几天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现在有这个让我手刃仇敌的机会,还问我愿不愿意?那当然是非常愿意! 说练就练,简单热身后直接拿球上场。 这是我第一次在这个场地打球,头上的灯光照下来,竟有些热。 飞哥和一个胖子站在三秒区里,还没开打已互相推搡。那胖子越看越眼熟,只是死活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姜峰比我高半头却主动和我对位,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满足,手刃就是要亲手斩敌将于马下,否则哪来的快感。 先礼后兵,我们让他们先开球。 姜峰手里持球,站在中圈和我对视,我也坚持没眨眼,球还没打怎能先输气势。 少顷,他说:“我知道你。” 我付诸一笑:“我也知道你。” 比赛开始。 姜峰打的确实不错,运球跑位,得分助攻都像模像样,只是和队友的配合不甚默契,总感觉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打到一半,猛地想起眼前这个胖子就是军训时顺拐的那个,他当时的样子瞬间在脑海中浮现,我立时仍俊不禁,手里的球险些被断。 他们伙儿个人能力强,我和徐昊在一起打球多年,也绝不是吃素的。比分交替上升咬的很紧。 6:6的时候,姜峰罚球线旁中投不进,我们拿到球权。 徐昊在三分线外运球,高举左手,我试着摆脱姜峰,从徐昊身后绕过,沿罚球线左侧跑向篮下,周延飞见势从三秒区跑出来给他做了个挡拆,徐昊随即运球突破到罚球线右侧,此时我已接近篮下,他击地传球,我拿稳皮球便起跳投篮,同一时间姜峰也跳起扑了上来,千钧一发时刻,灯灭了。 十点准时关灯。 一只手不偏不倚的招呼到我脸上。我没看清这球到底进没进,却望见许多星星,是眼冒金星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