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负深盟》 第一章 天虞山中初相见 “明意,过来见过你的师妹。” 师妹?这天虞山中虽也有女弟子,但向来不上主峰,何故今日师父亲自领了一个女弟子过来? “这便是你的师兄明意。明意,这是轻尘,是为师新收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听闻师父自天虞派创立以来,便只收过自己这一个弟子,现在居然带了一个女娃娃来说要收为关门弟子。?“就这女娃娃?”明意上下盯着面前的女娃看了半天,除了脸蛋长得俊俏些,皮肤白嫩些,眼眸明亮些,也没什么特别嘛。 “女娃娃怎么了!”被盯着的女娃见他一脸不屑的样子,仰着头就冲明意吼了过去,小脸因为翻涌而上的血气红得像个小苹果,这么一看倒当真是可爱极了。 明意忍不住伸手去捏眼前的小脸蛋,被傲娇的小姑娘一手打开。 “轻尘,不得无理。还不见过师兄。” 小姑娘一下子蔫了下来,咬着嘴唇似乎经历了极大的心理斗争,这才一脸不甘心地小声喊了一句“师兄”。这一喊可让素日不苟言笑的明意笑开了,伸手摸摸小丫头的头,又被这丫头瞪了一眼。 凌霄笑道:“你不要仗着自己师兄的身份就欺负轻尘。这孩子根骨非常,悟性又极强,若是勤奋修炼,将来武学造诣恐在你之上。” 听完这句话,小姑娘来劲了,昂着头看向明意,明意笑着摸摸她的头,心里却也是大吃一惊。在我之上?师父素来说自己的天赋常人难以企及,日后必成大器。这个小丫头这么厉害,居然能让师父如此评价。 凌霄看着自家大弟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微微一笑,明意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又自律极严,现在知道有人居然比自己还要有天赋,只怕日后会更加勤勉练功了,这样两个弟子都会长进神速。凌霄摸摸胡子,对自己的安排甚为满意。 可是时间一长,凌霄就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轻尘这个丫头悟性极强是不错,任何心法招式只要看过一遍就能牢记心中。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仗着自己天分高,懒于练习,但偏偏派内比武的时候都能拿到击败主峰之外的所有弟子,拿到榜眼。她师兄偏就由着她去,每每师父训斥,便牢牢将她护在身后,死都不让凌霄罚她。明意这些年的武功大增,与其说是被师妹刺激的,不如说是为了师妹和师父对峙增长了不少,最后凌霄也只能叹口气由着他们去。 派内弟子都知道,轻尘被大师兄捧在手心里,连师父都管不了。 “你们知道吗?我刚刚看见大师兄在树林里玩呢,笑得可开心了。” “你看错了吧,玩?还笑?我入门这么久,每次见他都是冷冰冰的样子,而且只知道练功。” “真的啊,就和轻尘师妹在一起。” “哦。”你早说和谁在一起不结了吗?害我这么吃惊,听的人翻了个白眼。 这日教习,凌霄带二人去了一个房间,指着桌上道:“轻尘,你快长大了,也该有件自己的兵器了,我从派内最好的武器中挑选了两样,你看看哪样趁手?” 桌上摆着两件兵器,一件是一条极为漂亮的银鞭,另一件是一柄可缠于腰间的软剑,皆是最上乘的品质。 轻尘左右相顾,竟都是爱不释手。 凌霄似乎是看出她所想,轻咳一声:“只能选一个。” 轻尘撇撇嘴,看了一眼右手上的剑,又看了一眼明意手上的剑,问道:“师父,这把剑和师兄那把怎么有点像?” “你师兄手上这把名曰赤龙,是把重剑。你手上拿的这把名曰青蛟,是把软剑。原是由一块寒铁锻造而来,因着造法不同,所有才有这一轻一重一对剑。” “那我就选这把了。”静宸果断把银鞭扔到一边,动作之大让凌霄嘴角轻抽。 明意见她选了青蛟,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又见她把天虞五大兵器之一随意扔开,赶紧咳嗽了几声才没有让自己笑出声。 “前些日子武林各正派刚刚击退血煞门,为师有要事要出山与各派商议,明意,你身为主峰弟子,要看顾好天虞。” “谨遵师命。” “我也是首峰弟子,师父怎么不吩咐我?偏心!” 凌霄摇摇头,点点轻尘的额头:“为什么不吩咐你,你不知道?你啊,不添乱就行了!” 原来师父让师兄看顾好天虞是这个意思,轻尘看着河对岸的血煞门人,忽然明白了那日师父一再叮嘱师兄的话,师父是担心自己与众长老出山后风声走漏,血煞门的人会找上门来复仇。 “明意呢,喊他出来!” “你们这些人,知道今天师父和各位长老不在,就上门寻衅,果然卑鄙。” “少废话,明意上次击伤了我们门主,这次我们是来取他小命的!” 轻尘嗤笑一声:“就凭你们?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 话音刚落,数十支箭便裹挟着内力从河对岸射过来,一时间漫天箭雨,轻尘伸出双手,河水竟像听她召唤似的化成无数水珠飞向那些箭,瞬间将那些箭击落在水面。 “凌老头是你什么人!” “哪里来的狗乱叫!”轻尘再一使力,水珠径直射向说话的那人,那人还没来得及抵挡便已被击中,瞬间倒地。 “你们退下!”一个身穿鲜红衣裳的高大男人走了出来,那人额间有一颗血滴模样的饰物,手中拿着一根两米长的金杖,周围众人皆对他恭敬有加。 “师姐,”次峰的师弟上前道,“此人是血煞门七杀长老之一,内力深厚不好对付,不如去请大师兄吧。” “不行。” 明意自上次血煞门一战受伤之后,刚刚痊愈,如今正在闭关修炼新心法,若是半途叫停,只怕功力反噬。轻尘安慰道:“你们放心,我自会量力而行,不会有事的。等我解决了这个长老,其他的人就交给你们了。” 师弟听罢点点头,和众弟子向后退去。 和此人交手瞬间,轻尘就心知不好,此人内力比天虞派除了师父和师兄的任何一个人都要高,那人金杖微微一动,一股强大的气势便压在自己上空。再这样下去,自己不死也要重伤。只能放手一拼了,轻尘运足全身内力,天空中一道白光闪过,突然分化为无数剑影,向血煞门长老袭去。片刻功夫,那个长老被剑气所伤,一口鲜血喷出,不可置信地指着轻尘道:“你居然会「幻烟云湮」的剑式,你是凌霄的关门弟子!” 幻烟云湮这样的绝招须得有凌霄那样的深厚内力才能支撑,可若不使出能震慑对方的绝招,只怕难以吓退这群人。 哎,早知道该听师父的话好好练功的。 轻尘喉头一甜,知自己已受了不轻的内伤,此刻只能强行咽下,连连后退几步,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转头便对上明意担忧的双眼,此刻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哇地吐出一口血。 明意脸色大变,再看向对面的血煞门时已经是一脸戾气:“你们找死!” 将轻尘交与旁边的师弟,明意腾空跃起,白色衣带在风中翻飞,看似俊朗飘逸,却让对面的人惊恐万分。 “走!” 可哪里还来得及,霎那间风云变色、水流翻滚,不过眨眼功夫,对面血煞门众门徒已成了一地尸体。明意不顾大家惊鄂的神色,从师弟手中接过轻尘,匆匆上了主峰。 “大师兄的武功是不是又精进了,太可怕了……” “也不知道轻尘师姐怎么样了,刚才那一招幻烟云湮好厉害,我也想学。” “你可得了吧,那一招大师兄还没学会呢……” 明意把轻尘抱到房中,手忙脚乱地拿丹药给她服下。 “尘儿,尘儿,你怎么样?”明意努力平息自己的紧张,声音却还是颤抖得不成样子。 轻尘缓缓睁开眼:“咳咳,师兄,你没有提前出来吧。”?“没有,我出关了,”明意只觉得一颗心软得像棉花一样,被她捏来捏去:“你如何?” “哎呀,我没那么容易死……”话音未落,已经被明意俯身圈住,力气大到她快要呼吸不过来:“咳咳,师兄你再不放开,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明意慌忙放开她,见她还有力气和自己打趣,这才放心握住她的手:“以后不许再这样胡闹了,你知不知道师兄……” 话说到一半竟然颤抖着说不下去,轻尘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认错:“我错了,可是这次是没办法呀,下次一定注意。” 眼瞅着明意飞来一记眼刀,赶快改口:“没有下次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我现在好痛,师兄你就原谅我吧。” “哪里痛?”明意又慌了,这大概是他活到现在失态最多的一日了。 “师兄原谅我就不痛了。”轻尘眨眨眼,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明意知道又被这小妮子戏弄了,抬手就想敲她的脑袋,想想她刚受了内伤,倒底是没舍得。 凌霄回来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什么都没说,只冷眼盯着轻尘看了约莫半个时辰,直看得她汗毛倒竖。第二日扔给她一张牛皮,上面详详细细地列出了每日的练功时辰。轻尘只差两眼一黑,求救的眼光看向明意,谁知道他无动于衷。抬头又见师父凌厉的眼神,只能乖乖点头。 看着一大早这丫头认命地拿起剑往练功场的方向去,凌霄摸摸胡子:“现在你信了吧。这丫头居然能在看过一遍口诀的情况下使出我的绝学,这份悟性天下无人出其右。话说回来,幻烟云湮第一式你到底学会了没有?” 明意脸上微热:“那丫头内力差成那样,光会招式有什么用。徒儿先打牢基础才是长久之道。” 凌霄笑着摇头:“你啊你啊,还是那个倔劲。不过这丫头受伤你有一半责任,若不是你整日护着她,纵容她偷懒,以她的悟性又岂会被伤着。” 这下明意倒是认认真真跪下认了错:“师父教训的是,日后明意必定督促师妹日夜苦练,为师父分忧。” “嗯,天虞乃是天下武林正派之宗主,待你们学有大成后,为师自会放你们出山,你们也要担得起天虞之名,修身端行。” 第二章 深夜遇刺 安和十九年初,皇三子发动政变,推翻腐败不堪的旧政,登基称帝,年号建平。 建平二年,益州甘城总兵府。 夜已深,屋内的灯还亮着。一轮圆月高悬空中,给院子洒上了一层皎洁的月光,这样空气清爽的晚上,最适合小酌几杯。 屋内的男子身着一身银白铠甲,剑眉入鬓,气质清癯,脸上略带一些憔悴。忽然,男子眉头一拧,刹那间就从窗台飞身而出。四个暗红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立在院子中。见人出来,二话不说,手上金杖直冲他面门而去。他手中之剑并未出鞘,只以剑柄将其格开,随后飞快向后掠去。 四人见状,飞身跃起,将那人围于中间。 刚刚以剑身挡开金杖的瞬间,虎口被震得发麻,孟云彦就知道这四人内力深厚,绝非一般高手。他点地跃起,剑身出鞘,眼前白光闪过,再看五人已缠斗在一起。 一刻钟之后,孟云彦渐感体力不支,今日攻下这甘城已耗费他不少体力,如今以一敌四,脚下步伐略有些虚浮。可高手过招,哪怕只露出毫许纰漏,也会被抓住。四人显然是察觉到了对手的异样,不给他留片刻喘息的功夫,直奔要害而去。 一人绕到后方企图偷袭,孟云彦手中长剑上下翻飞,几个虚招晃过眼前三人,反手一气呵成将剑送出,身形一转,手中长剑已穿透身后敌人的胸膛。那人不可置信地低头望一眼贯穿他胸前的利刃,一口恶血还未喷出,长剑已被抽走,那人仰面重重砸在地上,再无声息。 其余三人见此场景,怒目圆瞪。其中一人伸出左手对准孟云彦,无数细针从其袖中飞出,孟云彦一个翻身险险避开,动作已显疲态。剩余二人手持金杖欺身而上,攻势更加凌厉,招招狠毒,孟云彦用剑挡开一个,却被另一根金杖击中,后退几米,以剑支地,嘴角已有血丝溢出。 三人大喜,金杖带着煞气迅疾飞来,孟云彦挥剑抵挡,无奈内力损耗太大,动作略缓,剑气不足,只堪堪打落其中一根,眼看其他两根就要击中自己,那金杖却像忽然撞上了什么东西,竟然直直掉落到地上,发出闷响。 “啧啧啧,良辰美景,月圆夜静,不好好欣赏,偏偏要放别人的血,真是可惜。” 空灵的女声似是从天上飘来,三人先是看着地上的金杖呆楞片刻,随即警觉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浅黛色的身影斜靠在屋顶上,手中拿着一个墨灰色的酒袋。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玉簪挽起些许,剩下的似一股墨色泉水从双肩流下,泄在屋顶的瓦片上。纤腰缠玉带,轻盈多逸态。螓首蛾眉,眸似星河。那女子正玩味地看着下面的几个人,三人互看一眼,心中皆是一惊,这女子是何时来的,他们竟无一人察觉!孟云彦也十分惊诧,看她一副慵懒之态,手中并未持有兵器,刚刚居然轻轻松松就将金杖击落,实在了得。 “不想死就少管闲事!”沙哑的声音带着威胁之意响起,如同地狱中的恶鬼发出。 “你们血煞门趁人家主将旧伤未愈趁机刺杀,本姑娘实在看不过眼。” 血煞门?这些人是血煞门的人?可自己从未在江湖上行走,亦未与任何帮派结怨,何以血煞门的人要置自己于死地? 孟云彦心中正思量,就见三人之中其中一人抬手阻止另外一个想要破口大骂的人,向这女子拱手道:“此事与女侠无关,此人杀了我们的弟兄,还请女侠高抬贵手,允我们报仇。” “最讨厌别人喊我女侠,听起来五大三粗的,”女子一脸厌恶地捂着耳朵:“你们血煞门好歹是江湖第一邪教,即便不行义事也该知道些江湖规矩。” 那三个血煞门人脸色一变,又听这女子说道:“勾结益州,给厉王当走狗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传出去也不怕江湖笑话。再说,分明就是你们要杀人家在先,如今却说要报仇,果真不要脸。” 他们知这女子是说不通劝不走了,也不再啰嗦,一声大喝金杖归手,直向那女子而去。那女子抛出酒袋,酒袋还未到眼前三人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之力袭面而来,急忙向后退去。 这会功夫女子已从屋顶飞下,落在孟云彦身边:“喂,你还行不行?” 孟云彦一愣,对上她的眼神,点点头。三人再冲过来的时候,女子一转身,已从腰间玉带中抽出一把软剑。 “这个倒霉鬼交给你了,那两个我来解决。” 说罢不等孟云彦反应,便已经与其中两人打斗起来。那两人看这女子的内功身法,便知如不使出全力无法获胜,因此不再留力,处处搏杀。孟云彦虽受了内伤,但解决眼前这一个对他来说并不成什么问题,只是他心中多少有些担心那个被卷进来的女子,当他将自己的纯钧剑刺进敌人身体的时候,并未使全力,好留些体力再去帮帮那女子。 他刚转身,就见那女子跃起飞向院内那棵大树,手上软剑在枝桠上飞舞片刻,那叶子竟像暗器一般飞射出去,两人颈上出现无数裂口,瞬间毙命。叶片在划过皮肤那一瞬间又恢复了它该有的样子,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只不过边缘的鲜血昭示着它曾是要人性命的利器。 “「落木出尘」…...”被孟云彦的剑打成重伤的血煞门人此刻终于看清她手中的软剑,颤抖着声音道:“青蛟剑……你……你是天虞派轻尘!” 世人皆知天虞派为正派之首,天虞派掌门凌霄座下两个亲传弟子明意、轻尘武功奇绝,分列高手榜三、六之位,却未曾想到这轻尘居然是个妙龄女子。 院子外面一片熙熙攘攘,一个副将模样的人带着一队兵俑冲了进来。 “将军!孟诚该死,未能及时察觉异样,令将军深陷危险,请将军责罚。” “起来吧,这不怪你。” 孟诚一身冷汗,白日刚攻下甘城,大军驻扎在城内。因孟云彦体桖将士作战辛苦,晚上来总兵府查看甘城地形图、兵册时只带了一小队兵俑,都没有让自己随卫在侧。若不是士兵夜间巡查发现倒在总兵府门口的士兵,自己怕是到明天才能发现将军遇刺。 一边的轻尘瞄了一眼满头汗的年轻副将,悠悠开口道:“你来也是送死,不顶什么用。” 自己的武功虽不是强项,好歹也是利州排行在前的。听这女子这样说,孟诚自然心生怒气,抬眼瞪向她:“你又是谁?” “孟诚,不得无礼。若非轻尘女......姑娘相救,我早已经死在他们手上了。” 哪个轻尘?天虞派?高手榜第六那个?孟诚看一眼四周的情况,几乎马上认定了这个事实,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连忙作揖:“孟诚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轻尘女侠见谅。” 说罢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却听将军轻咳一声。孟诚奇怪地抬头看,轻尘已经猛然凑近:“谦逊有礼不卑不亢,果然是肃王府调教出来的人。我喜欢。不过你若能把女侠二字改成姑娘,我就更喜欢你了。” 孟诚的脸似充了血一般瞬间红透,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轻……轻尘姑娘。” 轻尘满意地应了一声,这才走向那个奄奄一息的血煞门长老,伸手封了他身上大穴:“倒霉鬼,可惜这位将军受了内伤,要不然你早没气了,也不用受此折磨。” 那人此刻动弹不得,偏偏血流又止住了,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咬牙道:“你要做什么?” “东西在哪?” “我不知道什么东西。” “你们血煞门和人打交道,向来要把对方的老底都捏在手里才放心,你身为七杀长老之一,现在告诉我不知道?” 那人只恶狠狠地盯着轻尘看,打定了主意缄口不语。 “我想想,你们家门主之前在鹜水峡被我师傅和师兄挑断了经脉,如今只能呆在教中闭关不出,七杀长老被我师兄杀了一个,如今又死了三个,除你之外,还剩一杀、二杀两个大长老。这么看,东西应该是在他们手上了。我呢,向来爽快,不喜欢为难别人,你只要告诉我他们在哪也就是了。” “你……”那人刚说了一个字便不说话了,他惊恐地看着轻尘拿起了他身上的一个小瓶子。 “听说血煞门控制人的一绝便是万虫蛊,”轻尘把玩着这个瓶子,“不知道用在人身上是什么滋味?” 他当然知道用在人身上是什么滋味!那种万虫噬心之痛,他可不想尝。 “如今肃洛两府已经东西合围,益州只剩王都未取,那东西迟早到我手上,你又何必硬撑不说呢?”轻尘说罢,作势要打开瓶塞。 “我说……我说……只求你给我个痛快……” 得到了满意答案的轻尘拍拍手站起来,一转身发现孟云彦正盯着自己看得出神。 “世子不请我进去坐坐?” 孟云彦先是一愣,随后一脸坦然,丝毫不奇怪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笑着对她道:“姑娘请。” 倒是旁边的孟诚诧异道:“轻尘姑娘如何知道将军便是我们家世子?” “以你家将军的武功,本该在高手榜前五之列。可高手榜前五我只知有肃王世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姑娘好厉害!” 轻尘挑了挑眉,这肃王府的人拍马屁的功夫也很到位嘛。 孟云彦将人迎进屋,刚落座,轻尘拿出了一个瓶子递给了孟诚:“你家世子受的内伤不轻,这是生脉丹,记得每隔三个时辰给他吃一粒。” 孟诚连忙接过,准备将瓶子收起来。接下来轻尘放在桌上的一个东西差点让他摔了手中的药瓶。 “洛方令?你你你……你是静宸郡主?!” 桌上赫然放着洛王府的调兵令牌“洛方令”,谁都知道洛王近期身体不适,除打理繁琐的政务外,已很少统领军队上阵杀敌,而自己虽有儿子,但都是奢靡享乐之辈,便将调动十万大军的“洛方令”交给自己的女儿静宸郡主。 这位静宸郡主颇为神秘,从未公开露过面,没想到与天虞轻尘竟然是同一人。那她与世子岂不是?孟诚拿眼睛瞄向自家主子。只见世子目光灼灼地看向对面的女子,但面上仍无惊异之色。 “云彦哥哥。”轻尘看着他喊道。 孟云彦被这个亲昵的称呼弄得有些失神,半晌才答应。 “这剩下取下益州王都的功劳我就不和你抢了,”轻尘冲他眨眨眼,“我已经命我的副将岩业将大军驻扎在益州王都西南的青城,待你定了攻城时辰便让孟诚拿着洛方令去找他便是。” 说罢起身便走。 “静宸,”孟云彦出声喊住她:“你小心些。” 楚静宸闻言回首一笑,点点头,脚尖轻点已然远去。 第三章 进宫 “静宸郡主当真把洛方令给了肃王府世子?” “是。” 景明看了一眼御案前面若寒霜的九五至尊,挥挥手让人下去。 “她明知道拿下益州之后,朕便要与他们兵戎相见。她竟是丝毫不顾念旧情,十万大军的兵权给的如此干脆。”顾然眼中晦暗不明,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肃林军与洛方军骁勇善战,虽然这次攻打益州略有折损,但依旧实力强劲,加上士气大振,不可小觑。你……还是早做准备才是。”景明叹了口气。 尽管朝廷与两府对峙之局已是难免,可楚静宸如此轻易就将军令交了出去,着实让人没想到。 顾然只脸色阴沉,不发一语,景明只觉得自己身处冰窖中一般,直到宝成进来禀报有官员觐见,景明才从南薰殿出来,回到自己的居处逸仙阁。 随手从暖阁书架上取了本书翻开,刚读不到两页,忽然眼眉一冷,喊道:“谁?” 一道白影从书架后闪出,向他冲去。景明微微一侧避开,拿书的左手扫向桌面,桌上的茶盏旋转飞出,向来人袭去。那个白影站定一挥手,茶盏在空中裂开,碎落一地。 “没意思没意思!每次都能被你发现,看来我这功夫还得练。”来人一嘟嘴,往旁边软榻上一躺,咬牙道。 “你受伤了。”是肯定的语气。 “嗯,”轻尘闷闷地答道。 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景明亦不追问,坐回了桌前,看着地上碎裂的茶盏道:“你啊你,就不能好好进来么,又白白毁了一个上好的瓷盏。” “怕什么?反正师兄会再赏你的么。” “那你去砸他的啊。” “哎呀,人家不是想你了么,自然先来看你了。”轻尘故作娇羞状,捏着声音说。 “你打住,”景明一个激灵,浑身恶寒:“不是每隔两月来么,这次怎么提前进宫了?” “再过几日不就是师兄生日了么,自然是来给他贺千秋的。” 这是要摊牌了?景明轻轻抹掉刚刚溅在书页上的茶水,不经心地问道:“你去看过他了?” “没有,这会他应该忙于处理政务,我一会去。”轻尘在榻上伸了个懒腰:“你这的宫女呢,隔半日都不来给你换盏茶么,本姑娘渴了。” “与人相处麻烦,我喜欢清净,都打发了。” 轻尘无语地看向他:“你可知道,你这阁外好多个小宫女猫在暗处,眼冒桃花,心心念念就为看你这个清朗俊逸的散仙一眼。你倒好,如此无趣。我说你一个无门无派的逍遥人,怎么能在这深宫里待得下去哦。不如跟我走吧。” 景明眉头一挑,抬头看了她好一会,才问道:“跟你去何处?” “自然是闯荡江湖,好好看看这斑斓世界啦。” 景明脸上似有一抹轻松之色一划而过:“我在这里,一来你师兄他助我报了杀师之仇,二来自然是我信大兴能平定天下,重回盛世,甘愿留下助顾然一臂之力。” 轻尘摇摇头:“大盖天下,然后能容天下;信盖天下,然后可约天下;仁盖天下,然后可以求天下;恩盖天下,然后王天下;权盖天下,然后可以不失天下;事而不疑,然后天下恃。此六者备,然后可以为天下政。大兴自文仁盛世之后,历代帝王皆失胸怀、失诚信、失仁义、失恩德,又如何能巩固权力,打理好这江山?你所言所行,不过螳臂挡车,毫无意义。” “依你之见,怎样才算意义?覆灭大兴皇朝,重建政权?”景明凝视着此刻从榻上坐起的人,“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大兴地广人多,对于百姓而言,推翻一个昏庸的帝王比推翻一个皇朝要幸福得多,若只因对一个皇朝过去的偏见便要生灵涂炭,实为民之不幸也,又何必打着救民于水火的幌子呢?顾然已经把昏庸之政推翻,又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呢?” 轻尘亦看向景明,两个人神情严肃,谁都没有说话。突然轻尘一翻白眼:“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一个江湖中人难道还能帮上什么忙不成?算了,在你这连口茶都讨不到,我去找师兄了。” 说罢,轻尘跳下榻,拍拍身上的衣服,眨眼不见了人影。 景明看着她的背影,轻叹了一声,不知道等会你师兄见你的时候,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然而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在见到的那一瞬间,什么就都忘了。 顾然握住捂在自己眼上的双手,将人拉到自己跟前,无奈道:“又顽皮了。” 总领内侍宝成垂首站立在侧,对轻尘未经通传就蓦然出现在殿内之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在她绕到龙椅后面之后,抬手拍了两下。 少顷,一队宫女鱼贯而入,各式各样的菜品,还有刚沏好的天目山清顶被放上了桌。 “可是今年的新茶?”轻尘走到桌边,拿起茶盏问道。 “是,陛下知道姑娘爱喝,一早就预备下了,就只等姑娘来呢。”宝成恭敬道。 轻尘拍掌道:“还是师兄最好了,可怜我在逸仙阁都没人招待。” 一听她已经去过景明那里,顾然笑问:“你是不是又把他那里的东西毁了个遍?” 什么叫又?轻尘撇撇嘴:“真没有,这次只砸了他的茶盏。” 顾然起身走到她跟前,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用膳罢。” 轻尘从怀中掏出一个纸袋,摊开递到顾然面前:“这可是我特意绕路到飞云楼买的。” 顾然看着眼前的松子百合酥有些恍惚,太久没尝过这个味道了。身为帝王,处处节制,即便是成日跟在自己身边的宝成,也不知自己的饮食喜好。 “怎么,师兄如今不爱吃了?” “怎么会?难为尘儿还记得。” 顾然伸手拿了一块刚送到嘴边,却听见宝成急促的声音:“陛下……这不合规矩,这道菜还没试呢。” 顾然手一顿,看了轻尘片刻道:“尘姑娘给的东西不用试。” 宝成眼睁睁看着这块未试毒的糕点进了陛下的口中,面上虽不显,心中对这位在陛下心中分量的惊叹又多了一分。 二人膳毕,便有人传话,说户部、兵部和内事院的官员已在偏殿候着了。 轻尘皱皱眉头,侧头问宝成:“师兄竟是小憩的功夫都没有吗?” “姑娘有所不知,陛下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朝乾夕惕,莫说这午后,通宵达旦也是有的。” “多嘴。”顾然冷冷看了一眼宝成,宝成连忙垂首站立一边。 或许景明说得对,他会是一个好皇帝。可是天意弄人,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偏偏自己与他又是这样对立的身份。 轻尘看着顾然的眼下隐隐冒出来的青色道:“师兄,政务是处理不完的,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顾然揉揉她的头顶:“现在居然跟我说教起来了,真是大了。” “我说真的,你有没有听到啊。” “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便自己玩去了,等师兄忙完了我再来找你。” 顾然愣了一秒,点头应了。倒真有些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了,提前进宫难道不是来打探他的消息的吗?肃洛两府如今已将益州收入囊中,朝廷与三府之战一触即发。她知道,只要她开口,自己是不会不允她在侧的。 楚静宸,你倒底想要怎样? 第四章 醉酒 轻尘刚推开璟瑄殿的大门,一个面目清秀的宫女连忙迎上来:“姑娘可算回来了呢。” 回来?以后只怕连这宫门都进不得了。一想到这些,轻尘心中有些沉重,连带着整个人都有些倦懒。 “姑娘,沐室已经预备妥当了。” 名唤弦月的这个宫女是顾然身边的御侍,只是每次轻尘进宫时便会来璟瑄殿伺候她。轻尘本就讨厌这些礼仪,性子又开朗直爽,一开始弦月还拘着,几次下来,两人倒是熟稔不少。 “弦月真是越来越懂我了,我正好也困了,沐浴完就先去睡一觉,无事不必扰我。” 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时分。起身用了些碧梗粥,轻尘捡了本书,便带着弦月踏着夜色往御花园中去了。 正是初夏时节,弦月掌了一盏灯,同轻尘一起在花园水榭中乘凉。绿树阴浓,楼台倒影,周围一切柔美而静谧。 忽然廊桥上传来几个宫女的说话声,打破了这片宁静。弦月刚要出声,却被轻尘一个手势止住了。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在后日千秋宴上要选妃了呢。” “什么,先头陛下不还驳了内事院千秋宴选妃的折子吗?说是新登大位,不急于一时啊。”?“谁说不是呢,可是今儿下午内事院面圣,重提了此事,陛下就应了,我在外间伺候着,亲耳听到的!” “真的?那这候选之人可都定了?” “据说正四品以上王公贵族家的小姐都可参选呢。” 说话的几个人一阵哄哄闹闹,片刻后才听一个宫女说道:“那轻尘姑娘不知道会不会也被纳入后宫?” “她?她不过是一个江湖女子罢了,说是陛下师妹,谁知道关系远近?一无身份,二无家世,背景连我都不如,我爹好歹也是从四品少监,我看,不如最近我们也往御花园跑得勤快些,说不定能偶遇圣驾,一朝飞凤。” 说罢又是一阵嘻嘻笑笑,弦月再也忍不住了,出声训斥:“你们一个个活腻烦了,在这乱嚼什么舌根!?” 廊桥上的几人先是吓得没了声音,随后顺着声音的放向来到水榭上,见是轻尘带着弦月,顿时吓得面色煞白。 “见过轻尘姑娘,见过弦月御侍。” “身为宫人,不守本分,背后议论主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弦月方才听她们那样说轻尘,气得不行,回头看看被说的人倒好,一脸的云淡风轻。 轻尘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其中一个宫女面前蹲下,淡淡开口:“议论主子大不了是自己受罪,可身为陛下宫中的侍女,你可知泄漏传递君臣之间的谈话,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此刻的轻尘一改往常随意亲和之态,声音清冷,隐隐约约竟透着一股王者之气,连弦月也不禁失神。 那个宫女不住地颤抖起来,连连磕头:“姑娘饶命,婢女再也不敢了。” “今日敢将选妃这样的内务传到殿外,明日只怕连军国大事都能传出宫门。弦月,去告诉宝成,陛下身边的人也该好好管束管束了。”?弦月忙答应了,再抬头眼前白影一晃,轻尘已经脚踏莲叶,向逸仙阁的方向掠去。弦月见惯了她这样,倒是这群小宫女一个个受了惊,半天仍跪在地上看着轻尘的背影发愣。 就这样的胆量和见识也敢与姑娘相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弦月摇摇头,又教训了几句,这才遣散了众人。 “你这鼻子果然灵得很,我刚开了一坛觞玉,你便来了。” “景明公子亲手酿的酒自然是醇香溢千里,”轻尘看着桌上的金酒壶金酒杯调侃道:“你果然是在深宫住久了,喝酒也开始用这些个俗物了。” “所谓物俗与否,不过以心鉴之。心若不俗,物又怎么会俗呢?” 轻尘这会子脑子乱得很,懒得与他斗嘴,只瞪了他一眼,便提着坛子出门,跃上了阁顶,景明心痛地看着自己花了好些功夫酿的新酒就这么没了,只好又取了一坛新酒,随之一跃而上在阁顶坐下来。 逸仙阁是宫中最高的建筑,从这里望出去,整个宫城灯火通明,远处还有宫外的点点星光。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死亡,没有流血,目所能及之处皆是一派祥和兴旺的景象。漆黑的夜空中挂着点点繁星,微风轻拂,轻尘喝了一口酒,惬意地闭上眼睛。 “心情不好?” 轻尘睁开眼,笑道:“怎么可能?” “你这性子,便是太要强,太为别人考虑了。有些事情,一个人心里担着未必比说开了好。” 若是坦白便能解决问题,谁又愿意遮遮掩掩,装傻充愣?有些痛苦,与其让所有人都受折磨,那不如让一个人担着。 自己与师兄相处那么久,只要对视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早就明白他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只不过还存着一丝希望,对早就能预料结局的悲剧视而不见,贪心能在这悲剧到来之前,保留这段简单的关系、纯真的感情罢了。 “景明,如果两个至亲之人皆要你去做一件事,你会怎么选?” “那要看是何事了。若是不能调和,那便遵道秉义,方不负本心。” 良久没有应答之声,轻尘又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 “你伤还未愈,别喝这么急。”景明握住轻尘的手,把酒坛放在一边,“别逼自己太紧。你心中自有答案。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没人会怪你。” 景明抱着轻尘回到璟瑄殿门口的时候,远远便看到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那人见到他俩的姿态,面色甚是不虞,几步上前将轻尘接了过去。 “怎么喝了这么多?” “这丫头嘴馋,我也就新酿了五坛觞玉,她喝了两坛。”景明嗅了嗅空气,“我们俩去喝了酒,你莫不是去喝了醋吧,怎么这么大股酸味?” 顾然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的话,往殿内走去。 “我说你不至于吧,这丫头不就是没去找你喝酒,来找我喝了么?你至于跟我横眉竖眼的?要不咱们三再喝一场?”景明也有几分醉意,抬脚就要跟进去。 “来人,把他给朕架走!”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心中叫苦不迭,这可是景明公子,他要是还手我们可受不起。可皇命不可违啊,几个人互相推搡了一番,半拉半哄地把人请走了。 觞玉本就不同寻常美酒,一般人喝个半壶就云里雾里了,轻尘喝了两坛,醉成这样也倒不稀奇。轻尘这会酒劲过去了一点,感觉有人把自己放在了床上,挣扎着要起来:“喝,再拿一坛来,继续!” 顾然柔声哄道:“尘儿,不喝了,睡吧。” “师兄?”轻尘揉揉眼睛,迷朦朦地看向对面的人,“师兄你不是选妃去了吗,怎么在这?” 顾然一僵,内事院刚刚领命出宫,尚未将此事通晓宫中,轻尘是怎么知道的?难道……难道她真的在自己宫中安插了眼线??见他不回答,轻尘心中顿感委屈:“我就知道,师兄娶了别人以后就不会再理我了。”说完双眼一红,竟有眼泪落了下来。 最后一次见她掉眼泪是什么时候?顾然叹口气,将轻尘揽进怀中:“怎么会呢?轻尘在师兄心中永远是最重要的。” 听了这句话,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顾然盯着轻尘熟睡的脸,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那我呢??从璟瑄殿出来,顾然黑着脸吩咐道:“给朕查,是谁敢在朕的宫里窃听政事,莫要惊动任何人。”?宝成闻言一愣,这弦月前头提醒自己要多加约束南薰殿宫人,后脚陛下便下令肃清,想想又明白了,这必是轻尘姑娘提醒了陛下。 “是。” 寝宫内,顾然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身为帝王,本该雷厉风行、霸气果决,可唯独在她面前,偏偏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兵部递过来的奏折说,肃王世子已经攻下益州王都,厉王已被生擒,朝廷与肃洛两府之战不会远了。而她人在宫中,却能毫无保留地将十万大军的调度权给了孟云彦,这是怎样的信任? 如果真的交手,楚静宸,你又会站在哪一边? 第五章 千秋夜 庆仪宫中,王公大臣云集,共贺圣上千秋节。 往常千秋节惯例都有歌舞助兴,因着顾然不喜玩乐奢侈,宫里的乐姬舞姬早就遣散。但这次千秋节亦是选妃之日,各府的小姐们都各展才艺,倒是也不缺好节目。 “陛下,这十位便是候选的各府千金,请陛下朱笔点选。” 阶下立着十个风姿各异的年轻女子,个个面若桃花,虽然皆是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但依旧难掩她们期盼的心情。这也难怪,顾然这样的相貌和气势,即便没有帝王身份,也会令不少女子顷心,更何况他还坐拥天下。 顾然手持朱笔,毫不犹豫地圈点了几个名字。他笔下圈的虽是各府千金的名字,眼睛看的却是写在她们名字左侧他们母家的身份。对于他而言,天下未定,最重要的便是那些要位职官的支持,至于其他的一些文武散官的女儿,入宫也是无用。 能用利弊去权衡的事情,向来都是简单的。 “正一品太傅李良涛之女李千语,正二品大行台尚书令张旭之孙女张思韵,从二品京兆府牧夏普之女夏芝兰。”执礼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紧张的空气,千秋选妃的结果尘埃落定。 未中选的千金十分失落,中选的则上前一步,跪下谢恩。望向眼前这位年轻君王时,更是含羞带怯,眼波明媚。 不过顾然的心早就不在这里,在一众惊讶的目光中匆匆结束了千秋宴,提步向璟瑄殿的方向走去,宝成连忙跟上前去道:“陛下,轻尘姑娘在南熏殿外候着呢。” 顾然一愣,脸上划过一抹欣喜之色,掉头自己宫中走去,一路上脚步轻快,全然没有注意到已经把随侍的宫人们远远甩在了后面。 “师兄!”轻尘站在殿外,手中拿一个花梨木的盒子。 “怎么不进去等我?” “不是说宫中正在整治风气吗?我就快出宫了,何必走之前坏了规矩。” “你要离宫?” “是啊,本来就是来给你过生辰的嘛。” 顾然一下子沉默下来,眉头微微蹙起。 “哎呀,咱们进去吧,我还有贺礼要给你看呢。”轻尘瞧着他的神情,摇了摇手上的木盒,拉着顾然进了殿。 见顾然坐下,轻尘把盒子放到他面前,朝他挤挤眼,就像从前在天虞山上时得了什么好东西向自己献宝一个样。顾然轻笑一声,打开了盒盖。待看清了蓝玉螭纽,他惊得站了起来,将盒中之物取出细看,竟是失传已久的帝玺! “这个礼物可还喜欢?” 顾然反应过来,看着轻尘,目光复杂。 帝玺乃帝王象征,得之者视为天命所归,可号令天下,诸方臣服。换而言之,如有人想要篡夺皇位,有此帝玺在手就名正言顺许多。因此虽帝玺早已丢失,但这许多年来,还是有不少人为了寻找争夺这个宝物丢了性命,他虽然也多次派人暗中查找这玉玺的去处,却一无所获,如今却重现于世,甚至还摆在自己跟前! “这......你从何处得来?” “去年我帮了知机楼一个忙,他们便拿消息来换。我就问了这东西的去处,知机楼说在血煞门的七杀之首处,你生辰之前我便拿来了咯。怎么样,开不开心?” “你去找血煞门的人了?”顾然目光一沉,抓住了轻尘的手腕,略微一探:“你受了内伤。” 轻尘掩面:“那一杀二杀长老在一处,要不然哪会受伤,真是丢死人了。” “你说什么?两个?”顾然一阵后怕,血煞门七杀长老全是顶尖高手,为首的两个更是内力深厚,轻尘居然是从他们两人手中夺的帝玺。只是这帝玺,她为何要拿给自己? “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代表什么?”顾然盯着她,不愿放过她哪怕一丁点表情的变化。 “知道啊,帝玺嘛。你不是从很久之前就念叨吗?你既然喜欢,那作为生辰贺礼是再合适不过了。”轻尘挣脱了手腕的桎梏,转身到榻上坐下。 她到底还是不肯坦诚。不过,既然将帝玺送给了自己,那是不是…… “尘儿,不如你就留下来……” “师兄,”轻尘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问道:“今晚千秋宴上,选妃选得如何?可挑到称心的美人了?” 顾然听见这话,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无处抒发。他几步走到榻前,伸出双臂弯腰将轻尘围在矮几与靠背之间“你就这么希望我纳妃?那是谁昨夜喝醉酒之后,说害怕师兄娶了别人就不要自己了?” 轻尘心中一惊,自己明明记得是景明送自己回宫的,怎么会和师兄说这些?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或者压根说了一些不该说的? 见轻尘不说话,顾然当是她默认了,唤道:“尘儿,我......” “启禀陛下,内事院方大人求见。”宝成进来通传,却感受到一股寒气,不禁一哆嗦。 顾然不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宣。” 少顷,内事院掌事方俞进到殿中,手中还捧着一叠册子:“臣参见陛下。” “起来回话吧,何事?” “谢陛下。陛下今晚宴上点选的三位千金,还请陛下钦定封号、位分及所居宫苑。” 顾然朝软榻的方向看过去,榻上轻尘玩着扇穗的手一顿,只是此刻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宝成看着皇上喜怒难辨的神色战战兢兢,十分后悔自己没有让这位方大人在外多吹会风再通传。 方俞呈上内事府拟定的备选封号,顾然草草扫了一眼,道:“李氏封淑妃,赐居华妍宫;张氏封贵仪,赐居锦绣宫;夏氏封婕妤,赐居岚欣殿。” 垂首立在一侧的方俞有些发愣,圣上这定得也太快了,他只堪堪来得及听到后半句。一头冷汗的方大人向宝成投去求救的眼光,却见总管大人亦是低头肃立在旁,没有救场的意思。 “还有何事?”见对方没有反应,顾然抬眼看了过去。 “遵旨,臣告退。”方俞在心里头叹口气,圣上看着心情不佳的样子,自己还是先退下吧。 待方俞离开后,还未等顾然开口,轻尘便窦地站了起来:“师兄,我该出宫了。” “天色这么晚了,就不能多住一日?” 多住一日,然后看着你这些嫔妃入住后宫吗?轻尘叹口气:“不了,我与朋友约了明日相见,就先走了。” 说罢也不看顾然脸上的表情,径直向外走去。行至殿门口,忽然止住了脚步。一转身,就看见顾然皱着的眉眼霍地舒展开来,正满含希冀地望着自己。 轻尘捏了捏手中的披帛,犹豫了片刻问道:“与两府一战,师兄会亲征吗?” “会。” 轻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是转过身继续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那你保重。” 顾然眼中的光旋即黯淡了下来。 第六章 无用世子 衢州,洛王府。 “给父王请安。” “你回来了,”洛王亲自扶起楚静宸道:“此次你带领大军,与肃王世子东西夹击,顺利取下益州,为父甚慰。为父虽有三个儿子,但没有一个中用的,倒要你一个女儿家担起责任,为父心中着实有愧啊。” “能替父王分忧是静宸应尽之责。” 洛王欣慰地点点头:“此次你将攻取益州王都之战,留给肃王世子,做得很好。我与孟兄虽然早有盟誓,夺取天下后以他为尊,但肃王府众人心中难免有猜忌。你如此行事很是妥当,若能令两府的将领也互相去除猜忌之心,聚心聚力,攻打大兴必然是事半功倍。” “父王,”楚静宸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斟酌着要如何开口:“其实新帝刚刚登基,何不观望一些时日,再做打算?” “观望什么?”洛王一脸怪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女儿是说,那建平帝篡权夺位,想必也是对旧政极其不满,或许他会是一位仁君,能将这天下……” “糊涂!大兴自文仁之后,就再无明帝!我们何尝没有给惠帝机会?自他登基以来,三府将士恪尽职守,甘洒热血,为他守护北部数条防线,可换来的是什么?是他对三府的疑心与打压!这近二十年,百姓苦不堪言,再要心软,只怕国将不国!”?“可是父王,三府若要颠覆大兴,必定要南下数千里,战线过长,能不能守住攻下的城池另说,百姓亦将陷入战火之中……” “好了!莫说我与肃王盟誓在前,即便无此盟誓,三府与朝廷也是水火不容,有此无彼!你一个女儿家心肠软些,不怪你,但以后休要再提此事,动摇军心!” 楚静宸抿了抿唇,低头道:“是。” “你苏伯父派人递了话过来,邀你去肃王府做。你与肃王世子虽早就定了娃娃亲,可只是儿时见过面,我素来由着你的性子,随你在江湖上打打闹闹,而今你也大了,该收收心了。” “女儿知道了。” “罢了,你且退下吧。” 楚静宸躬身行了个礼,退出书房。刚回到自己院中,王府管事钟伯就遣了下人来请。楚静宸只当是一些衣食住行的小事。她这些日子内伤尚未痊愈,本就有些疲乏,就传话出去告诉来请的下人,若无什么大事,让钟伯自己定了便是。 谁知那人竟要硬闯,岩业一把将人掀翻在院门口,那人却还是不肯走。楚静宸心中觉得颇为奇怪,钟伯向来是稳重之人,怎的遣来自己这的人如此不知轻重,遂打发了自己的随身侍女暖玉去问,不过一会儿暖玉满脸慌张地回来了,与楚静宸耳语了一番。楚静宸登时脸色大变,起身就走。院外等候的人见她出来了,连忙迎上去。 “人呢?”?“回郡主,正在莫将军府上。” “此事不要张扬,尤其是父王那边。” “是,管事已将莫府的人挡在了王府外。可是……今日本来莫将军就在府上设宴招待各位大人……”楚静宸心中一沉,更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待赶到莫府的时候,还没进主厅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叫骂声:“莫风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绑本世子,待我告诉父王看他不治你的死罪!” 楚静宸倒吸一口冷气,定了定心神方踏进了厅内。 一进门,就见自己的长兄被绑在椅子上。厅内众人见她进来,连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郡主!” 那被绑在椅子上的男子大喊到:“你来的正好,还不让这些狗东西把本世子身上的绳子解开!” 楚静宸扫了一眼楚怀志,走向莫峰,道:“莫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郡主来的正好,今日小女路过花飞楼门口,竟被当成了……当成了花飞楼的人遭世子调戏,若不是府中护院阻止,小女只怕是要被污了名声!” “竟有此事?”楚静宸沉声问王府管事:“大哥的近身侍卫呢?” “世子今日岀府吩咐了任何人不许跟着……” “郡主有此一问是不相信我吗?还是要存心包庇世子?今日诸位同僚也都在,还请大家评评理!” 厅内顿时指责之声四起,平日里楚怀志仗着世子的身份,强占民女、打骂下人的事没少过,胡作非为无法无天。去年生辰宴甚至让官员从他胯下钻过去,引得众怒。但因王爷宠溺,大家少不得忍气吞声。诸官本就对这个纨绔世子极为不满,如今他竟然调戏了莫峰的千金,众人见莫峰这个出头鸟教训楚怀志,自然乐得看个热闹。 莫峰是谁?那是当年和王爷一起出生入死的功臣,若是没有他,只怕洛王早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了。 “那莫将军想要如何?” “自然到王爷跟前评评理!” “莫将军,你虽是衢州的功臣,但毕竟主次有别。如今你要提着世子去父王跟前讨说法,就不怕父王心里头不舒坦?” 莫峰眉头一紧,强硬的眼神有了些许松动。楚静宸瞧在眼里,放缓了口气:“今日之事,确是大哥的不是,静宸代大哥向您赔个不是。” 说罢就要冲莫峰行礼,莫峰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郡主这是哪里的话,此事原与郡主无关,就是赔礼也不该您来啊。” “绑了本世子,还想本世子赔礼,你休想!” 楚静宸走到楚怀志身边轻声说:“大哥,若是不想让事情闹到父王跟前,此刻还是服个软得好。” 楚怀志瑟缩了一下,他想了想父王知道了这件事的后果,侧头瞪了楚静宸一眼,不情不愿道:“今日之事对不住了。” 口气敷衍,毫无诚意,莫峰一见又要发火,却被楚静宸截了话头:“莫将军,世子是这衢州未来的王,虽说他有不对在前,可把他像这样五花大绑,却是大不敬。” 莫峰一惊,他今日着实是气着了,加上众人怂恿,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此刻被楚静宸这么一说,立刻跪下道:“末将虑事不周,请郡主责罚。” “我知道,将军向来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必定是将军府中的护院不识世子,才会酿下这等错事。我不怪将军,但绑了世子的人,无论如何都是要罚的。”楚静宸看了一眼楚怀志身边站着的护卫,“莫将军说是与不是啊?” 欲擒故纵,拿捏自如,只寥寥数语就塞得居功自傲的莫峰说不出话来,果然手段了得!众人庆幸方才并未过多插手,如若不然,说不定郡主就要拿自己开刀了。 这情势怎么就急转而下了?站在楚怀志身旁的护卫眼看着自家老爷上一刻还怒发冲冠,这一刻便低眉顺眼。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不快给世子解绑!你们谁绑的世子,自去府门口领五十大板!”莫峰对着有些发懵的护卫喝道。 楚静宸微微躬了躬身:“莫将军顾全大局,实乃吾等晚辈之榜样,既然事情了了,大哥与静宸就先回府了。” “郡主说的哪里话,恭送郡主,恭送世子。” 从莫府出来,楚静宸见楚怀志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耐心劝道:“大哥以后还是小心些,若再闹出些事情让父王知道了,只怕父王要生大哥的气。再说父王一向疼爱大哥,若是因此责罚了官员,也叫这些忠于洛王府的人寒心。” “我贵为洛王府世子,你一个庶出的女儿,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楚怀志听闻此言斜睨了楚静宸一眼,哼道:“你以为将来嫁到肃王府去,你便可以凌驾于我之上了?我告诉你,等我承袭了王位,不会让孟云彦凌驾我之上!” 听得此言,一直跟在楚静宸身后的岩业火冒三丈,想要同他理论一番,刚开口喊了一声世子便被楚静宸抬手止住。 “大哥身为静宸兄长,怎么教训,静宸都只有听着的份,”楚静宸说完这句,果见楚怀志一脸得意之色,紧接着话锋一转:“只是这对肃王府的挑衅之语,大哥是万万不能随便说的,若是传了出去,让肃王知晓,只怕到时候父王也不会再偏向大哥。” 楚怀志似乎被这句话吓到了,但又不肯拉下面子,只好狠狠地指了指楚静宸,一甩手走了。 楚静宸摇摇头:“这种性子,若非世子身份,不知能得几时好?” 第七章 拜访 到达利州王都顺城的时候,雨后的城楼尤其壮伟明净,阵阵微风清爽柔和,阳光照耀下望不见半点雾气尘埃。 一个年轻男子逆光站在城门口,一身苍色华服,身姿挺拔,棱角分明,黑玛瑙一般的深邃眼眸不见平时的冷冽,反倒透出些许温柔的光,静静注视着远处缓缓行来的马车。 待那马车行至近前,两边的侍卫互相见了礼,才有侍女上前掀起马车的帘子。车里的人身穿淡白色锦服,外罩一件天青色百花烟纱,头发梳成一个朝云髻,斜插了一根白玉嵌珠翠玉簪,余下的披在肩上,鹅蛋脸上只画着清淡的妆容,越发显得那一双眼睛灿若繁星,清雅出尘,却又贵气尽显,与那日那晚并肩作战时英气逼人的样子完全不同。 孟云彦还未抓住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狡黠笑容,便见她十分端庄地微微点头示意:“洛王府楚静宸见过世子。” 孟云彦一愣,随即掩去唇角出现的弧度,也拱手还礼:“郡主有礼了。” 侍女随即放下帘子,孟云彦亦跨身上马,为马车引路。楚静宸在车内掀起边帘往外看,道路两旁商铺林立,行人纷纷,似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府院前,孟云彦一下马,就有小厮上前将马牵至一旁。孟云彦走到马车前,将手伸向了准备下车的楚静宸。她展颜一笑,大大方方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并不见忸怩之态。 随后,二人向府内走去,第一道仪门前肃立着四个侍卫,个个肃容而立,进了第一道仪门,便见过厅三间,前后出廊,东西各三间配殿,孟云彦领着楚静宸进了中间的正殿。 正殿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穿一件葛纱袍,外罩一件做工精致的金蟒褂。虽然不少纹路已经爬上了他的脸,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霸气让人敬畏。 楚静宸上前恭恭敬敬行了晚辈礼,那老人抬手虚扶了一把,笑着说:“丫头不必多礼。上次见还是在你六岁的时候,如今出落得如此端庄大方,伯父都快认不出了。” “谢王爷。”纵使肃王口气亲切随意,楚静宸依旧礼数不乱。 “孩子们越长越大,本王也老咯。”肃王叹一声,似乎在感伤岁月流逝。 “王爷正当年,还有一番事业等您开创,怎么会老呢?” “丫头嘴甜!”肃王笑着指指楚静宸,又问道:“你父王可还好?” “劳王爷记挂,父王一切都好,只是最近身子有些不大爽利。父王也时常惦念您,让静宸带好呢。“ “我亦是听说楚兄最近身体不适,很是挂念啊。”肃王露出关切之色,摸摸胡子道:“看你父王的书信,这次益州之战,洛方军由你全权指挥。” 这话锋转得实在太快,乍一听叫人摸不着头脑。楚静宸却心中沉了沉,低声答是。 “没想到我这侄女还是个巾帼之才。不知道你与你父王比起来,可否青出于蓝?” 楚静宸眼皮一跳,抬头正好看见肃王探究的眼光,复才低下头回道:“王爷实在是高看静宸了。这次因为父王身体不适,静宸才代行调兵之权,没有出岔子已是万幸,哪敢与父王比肩?” 屋内突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静中,半晌听见肃王大笑道:“你毕竟是女儿家,打仗带兵本就不是你该做的事,今后若能成为云彦的贤内助,本王也就安心了。你只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勿要拘谨。云彦,你要好好照顾郡主才是。” 孟云彦听父王把婚约之事如此直接地说了出来,有些意外。毕竟像楚静宸这样的女子,不会喜欢把此事挂在嘴边。他眼光掠过楚静宸,见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派淡然的模样,心中放下些许的同时又有一丝失落。 “父王放心,儿子定会好好照料郡主。”?肃王点点头,挥了挥手:“罢了,我也疲了,你们都下去吧。” 二人退下,立刻有丫鬟迎上前,引着他们向后院走去。 早在得知楚静宸要来利州的消息时,孟云彦便让人收拾了一处别致的小院,院周围种满了密密麻麻的竹子,将小院环住,漫步竹院中,青竹纵横交错,虚实变化,风吹叶动,极具风雅,是为“上竹院”。 院前有一座假山,山边树木环绕,一带清流从假山之上折泻于碧潭中,再进数步,可见石桥穿潭而过,桥上白石为栏,尽处便是一凉亭。凉亭不远处有另一座院落。 “那头便是我的住处,若有什么事,你寻我也方便。” “多谢世子了,这处实在是极美,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孟云彦顿了顿,又道:“方才父王只是闲聊,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静宸不着痕迹地扫过孟云彦的眼,那里一片澄澈。她内心有些怅然,他到底是与顾然不同的,至少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比顾然更坦诚。若是师兄也能够如此,该有多好。 因为这一份坦诚,楚静宸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或许我就是想要争这天下呢?” 孟云彦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人认真的神情,一时不知要说些什么。 楚静宸噗嗤笑开:“云彦哥哥可真是有趣。” 孟云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丫头戏耍了,轻咳了一声问道:“你就不怕我真的有疑心?” “怕什么?”楚静宸不在意道:“你既能对我说不要在意你父王的话,自然是不疑心了。” 孟云彦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是好通透的一个女子。 看过了园子,已然到了傍晚。孟云彦便邀楚静宸一同用膳:“昨日刚好新到了个谦城的厨子,郡主可愿赏脸试一试?” 人道大兴美食以利州为首,利州中又以谦城为上,她本就把美酒美食当作人生最最紧要的事情之一,如今听说来了谦城的大厨,自是乐意品尝美食。夏日闷热,孟云彦便让丫鬟将膳桌摆到了水边的亭子中,菜肴鲜美,配以佳酿,晚风轻拂,十分惬意。见楚静宸因美食美酒而满足的神情,孟云彦心中也甚是愉悦。 两人膳罢,丫鬟端上刚刚沏好的新林玉露,正说着话,就见孟诚前来寻孟云彦。 第八章 孟诚 “见过主子,郡主。” 孟诚见到楚静宸也是微微有些发愣,静宸郡主今日这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倒是与甘城见到时大不相同。 “孟诚?”楚静宸依稀记得这是上次在甘城总兵府,孟云彦身边的那个副将。 “郡主还记得末将。”见楚静宸记得自己的名字,孟诚很是高兴。 “早就听闻肃王世子身边的孟副将精通布阵之法,上回时间匆忙未赶得及请教,这次机会难得,我定让岩业好好讨教一番。”楚静宸说得极其认真,倒叫孟诚有些不好意思了。 “郡主谬赞了,末将的这点功夫,哪敢在您面前显摆。” 孟云彦意外地瞥了他一眼,轻哼道:“难得,你这会倒是装起顺从来了,平时在军中指教这个,教训那个,也没见你这么谦虚。” 咱们军中将强兵弱,您又不是不知道,布阵不好就只有被打,不教训能行吗?孟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来找我何事?” 孟诚心中很是无奈,本来今日主子没去校场就已经令人意外,只要在府,每日巡查练兵孟云彦就风雨无阻,从未间断过。这日常巡视忘了也就忘了,毕竟静宸郡主到府上做,主子少不得要相陪,可现在看来,竟是连朔望比武都忘了。 “主子,过几日便是朔望比武了,您可要先看下此次的人选名录?” 孟云彦这才想起来日子,点头道:“我晚些去书房看。” 说完了正事,孟诚也未急着离开,几步窜到亭外守着的岩业身边,拍着他肩膀打了声招呼,态度很是热忱。岩业斜着吊了一眼这个过分自来熟的火球,只当没看见,往旁边挪了两寸。 哎你说这个人,明明上回送洛方令时见过面,还因为误会自己偷拿了洛方令打了一架来着,此刻正经见面,为何偏要装高冷?于是不死心地又要上前撞他肩膀,亦被对方不着痕迹地躲开,又往旁边挪了挪。 楚静宸看在眼里觉得很是得趣儿:“依我看,孟诚这性子和我更合些才是。岩业沉稳,倒更像世子的随身副将些。” 亭子外的孟诚听到这句,上下打量了一眼岩业,啧道:“郡主,我们世子才不会和这块冰坨子相合呢,主子知道郡主要来,不知有多上心,一应大小事宜都是亲自过问,连厨子都是特意从谦城请来的......“ “孟诚。”孟云彦一个眼刀飞了过来。 孟诚一缩脖子不说话了,楚静宸笑开,存心要逗一逗孟云彦,便问道:“世子莫不是个大暖炉,对每个女子都是这么好吧?” “自然不是,”孟云彦毫不犹豫地说,“能让我如此对待的,自然是我心中的要紧之人。” 楚静宸看着对面人认真的神情,未料到他说的如此直白,脸颊一热,竟一时间忘了说什么。池中的荷花半开半闭,逸出丝丝缕缕的清香,似乎也在向她传递着什么动人的情愫。 她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问孟诚道:“何为朔望比武?” “回郡主,这是世子设的规矩。每到朔望,校场都会为每月练兵前十者设比武场,由他们自己挑选对手,两两对抗,复以循环,最后剩两人为朔望比武胜者,登入名册,年底记名最多者,可升其官职,奖其黄金。” 这就难怪肃王府这么多年来为何始终不愁缺将才了,这样的选人制度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不仅可以激励将士勤加练兵,亦可以做到相对公平的选任之法,以服人心。楚静宸看一眼岩业,见他果然侧耳细听,心下了然,知道他来了兴趣,便问孟云彦:“不知我可有幸一睹肃林军将士的风采?” 孟云彦欣然点头:“当然可以。” “你可在入选名单之中?”不语的岩业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对着孟诚。 孟诚一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他,挠了挠头笑道:“世子未让我登记在名录中,再说我不以武功见长,重在布阵,在布阵。” “也难怪,上次跟你交手,你的身手确实一般。”岩业瞥了眼他,肯定道。 “我说你这个人!我怎么就一般了!你不就是拳脚功夫比我好点吗?有本事比布阵啊。这天下布阵比我强的就没几个!来,咱们比一局武,比一局布阵,看看谁更厉害!” 岩业看着被他的话激得跳脚的人,一脸嫌弃道:“没礼数没气度。比就比,本事没多少,话倒是一堆。” “我……,”没想到这岩业看着闷葫芦一个,却如此毒舌。孟诚还就不信邪了,接着还嘴,“郡主真是心善,也不知看重你哪点?点你做随身副将。” “这话我早就想问世子爷了。” “你!” 孟诚被堵得接不下去话,更是憋屈生气,脸色通红。 孟云彦瞧着自己能说会道的副将此刻满脸郁结,在一边看热闹看得甚愉悦。反倒是楚静宸看不过眼了,开口道:“你一贯冷清不爱搭理人,怎么今天与人斗起嘴来了?” 岩业这才低头不再说话。 楚静宸端起茶盏慢悠悠地说:“你们要比只管去比,虽说这里我们是,也不用气,我可有言在先,一局都不许输。若是输了,你这两日就歇在孟诚那好好讨教,不必回上竹院了。” 岩业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却见她神情不像是玩笑,只好闷闷地答了一声“是”。 一边孟诚可高兴坏了,自己虽然打不过岩业,但布阵是决计不会输的。 他本是住在营地,可因着世子传唤方便,就只好挪到王府的侍卫处,自己独自占了一大间。又因他多在军中,少与内府侍卫打交道,再加上他又是世子爷亲信,众人见到他难免敬畏有加,亲切不足。他整日面对的一群规矩满满的人,都快闷死了。岩业虽然刚刚怼得自己生气,但好歹有了个能说话的人啊,而且这个人武功不错,自己还可以多学个两招,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孟诚定不负郡主重托,一定好好与岩将军交流布阵术。” 第九章 朔望风波 朔望当日,孟楚二人来到校场。众人早已分立两侧,静静等候。见孟云彦来了,校场官才宣布比武开始。 此十人都是肃王府麾下顶尖的武将,个个不俗,更加难能可贵的是他们都颇为年轻,除了两个不惑之年的外,其余的看着也不过二三十来岁。 与肃王府不同,洛王府上皆是快到知命之年的老将军,年轻这一辈也只有岩业一人堪担重任,可谓是青黄不接,断层严重。一想到这,楚静宸不由得叹口气。 这十人按阶品大小依次挑选对手出战,其中有的是以攻为主的打法,招招狠戾,虽无甚机巧,但胜在占夺先机,不留余地。有的是防守为主的打法,虽然无法一招制胜,但借力打力,加之耐力非常,常把对手拖得精疲力竭。更佳的则是攻守结合的打法,没有短板,既不会在攻势褪去后被对手反击要害空档,也不会在防守之中趋于被动之地。 “你的人的身手甚是对我的脾气,真想绑几个回去。”楚静宸看着这些人两两对战,轻声同孟云彦道。 “能得轻尘姑娘赏识,是他们之幸。”孟云彦微微一笑回道。 一个时辰过去,胜负已然决出。场上只剩下最后两人,乃是此次朔望比武的胜者。 “好!江鹏、余泽,你二人想要什么赏赐?” “谢世子。回世子的话,末将二人还有一个愿望,望世子成全。”两人中一个年岁稍长的人出来道。 “说。” “末将与余将军向来一同胜出,却没有比出个上下高低来。还愿世子允末将二人比试一番。” 孟云彦大笑:“江将军果然不愧是我肃林军最勇猛的先锋,去吧!” 二人闻言,互行礼节,随即交上了手。江鹏、余泽不愧次次都能记入头两名的精英,其内力招式确实出于他人之上,而又不分伯仲。转眼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却依然步伐稳健,不见高低。 正当众人为这场精彩的比试叫好之时,江鹏突然全力掷出手中的剑向余泽刺去。余泽似乎早已料到了一般,向旁边迅疾闪去,那剑竟直冲着楚静宸的方向而去!孟云彦大惊,抓起身边一杆长枪扔了出去,那杆与剑相撞,发出一声巨响,皆坠落在地。 岩业怒目圆睁,眼中杀气四起,手上的伏虎鞭裹挟着劲风抽向江鹏,楚静宸刚想出剑,却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披帛卷向伏虎鞭。可就是这犹疑的一刻,带着岩业全部内力的伏虎鞭已经起势,即便披帛强行转变了鞭的走向,由于鞭身过长,余下的惯势未去,向着岩业自己袭去。楚静宸一咬牙,上前跃出,徒手接住了袭向岩业的鞭子,手上的皮肉登时被伏虎鞭的倒刺刮破。 “主子!” “静宸!”孟云彦赶忙拉过楚静宸的手喊道:“军医!” 军医在旁边早就看呆了,听得世子一声吼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哆哆嗦嗦从药盒中拿出伤药和绷带替楚静宸包扎。岩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末将万死难赎,请主子责罚。” 楚静宸冷冰冰地声音响起:“来之前我嘱咐过你什么?” “主子嘱咐,在利州,若无您吩咐,遇任何情况不可出手。”岩业低头道。 “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刚刚他要杀您!”岩业愤怒地指向江鹏,身上杀气不减。 “怎么,肃王府的人不听主子的话,你便要学他们一样吗?”感觉到身边的孟云彦一僵,楚静宸继续冷声道:“若是如此,以后岩将军也不必委屈跟在我身边做副将了。你自立府邸,独自带兵便是。” 岩业猛然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楚静宸,眼神中震惊、委屈、难过、懊恼各种情绪夹杂在一起,看得人心中一揪。 楚静宸叹口气,放柔了声音:“罢了,我知道你担心,可有世子在,绝不会出事的。以后不许再犯了。” 岩业低头应了,起身站到楚静宸身后去,还不忘狠狠瞪了眼场下的二人。 “世子,今日的确让我大开了眼界。肃王府中果然个个都是有勇有谋的人才。”楚静宸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台下的人,又道:“只是猛虎若是性恶,那便是糟蹋了山林了。我也有些疲了,便先回去了。”说罢便带人走了。 几句话说得台下之人皆低头立在一边,孟云彦自知楚静宸给自己留了颜面,不愿将事情闹大,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你们一会来书房见我。”孟云彦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话也转身走了。 孟诚连忙跟上,经过江鹏与余泽身边时道:“今日你们命大,若不是世子在,只怕你俩要命丧当场。” 江鹏和余泽对视一眼,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刚想抓住他问个清楚,孟诚已经随孟云彦走远了。 王府东院书房内,孟云彦一拍桌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世子!今日若是洛王郡主在利州出了事,你们可曾想过会引来两府不和甚至关系破裂?!” 江鹏与余泽二人脸上并不见愧色,江鹏反倒昂着头道:“末将不悔!世子可知肃林军虽有十二万,可洛方军也足有十万,虽然与益州一战折损三万,还余七万。虽说主上与洛王有盟约在先,可权力面前,谁能一直信守承诺?若不趁此机会将静宸郡主除掉,只怕得了天下之后,是世子的大患呐!” “荒唐!洛王久病,静宸郡主只是女子,如何与我们相争?”孟云彦冷脸呵斥道。 “世子难道没听说过?洛王爷曾经对静宸郡主说过这样一句话:汝若为公子,本王必令汝承爵也,”余泽亦说道:“静宸郡主有三位兄长,但个个皆为庸碌之辈,洛王唯看重郡主。郡主在这样的环境中又会酝酿出何种野心?世子不得不防啊!” 这句话他自然听过,光是在父王那边,就不只听到过一次。可那又如何? “即便如此,那也不该使此下作手段。我肃王府坦坦荡荡,想要什么自会光明正大地去争,如此手法,除了丢尽肃王府的脸面,还能有什么好处?再者你们以为静宸郡主敢只带这么点人来利州是为什么?” 二人皆一愣,不解地望向孟云彦。 “静宸郡主来前,洛方军除常规镇守边境的三万人外,其余都集结在了利州与衢州的交界之处,只要一有风吹草动,洛方军可快速机动,直攻顺城。” 二人脸色煞白,还没缓过劲来又听孟云彦说道:“这二来,你们知道静宸郡主不同于一般郡主,那你们可知道我与她比试,胜负不过五五开?” 五五开?!江鹏与余泽一下被这个炸弹炸得回不过来神,只呆呆地看着孟云彦。世子名列高手榜第五,可如今却说若与静宸郡主对战只有五分胜算,这......静宸郡主到底是何许人? 二人心中皆是一惊,忽然就明白了刚刚在校场上孟诚说过的话,若真是如此,今日若不是世子击落了剑,他们可能真的小命不保了。 “勇猛有余,智谋不足。真要和高手斗,还差得远。”孟云彦看着二人的样子微微摇头:“这次你们便自去领三十军棍,如若再犯,可休怪我不气。” 二人汗如浆出,连声称是。 第十章 民情 校场事件发生之后,尽管孟云彦带着人第一时间登门道歉,楚静宸身边的侍卫还是如临大敌,轮替换岗变成了全天候戒备,将小小上竹院控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连肃王府拨到这里伺候的丫头也被打发了出去。 一时间上竹院竟成了这府中比肃王书房还要难进的地方了。就连孟云彦想要进去,也是要层层通传,孟云彦连连苦笑的同时,心中更是有些愧疚。 楚静宸甚是无奈,提醒道:“这里是肃王府,是人家的地盘,不是洛王府,莫要太过了。” “回禀主子,主子在的地方,就是咱们的地盘。”岩业一本正经地回道。 楚静宸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咳了好几声,暖玉赶紧递上帕子,给楚静宸顺气。 “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要乱说了。若让有心之人听了去,又是一场风波。” 岩业应了一声是,又站回了廊下。 等等?居然被这家伙把话题绕开了?楚静宸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岩业,又看一下眼屋外与岩业一个表情的侍卫们,腹诽果然是他自己带出来的人,连这个不知变通的性子都是一样。 用过了午膳,暖玉正给楚静宸的手敷生肌散,岩业进来禀报道:“主子,您今儿一早飞鸽传书回王府的信确实被肃王府的人截了去,过了半时辰才又送出去。” 楚静宸了然地点点头:“知道了,你让大家轮流去休息吧,不必守着。” “万万不可,主子昨日险些遇袭,若出了什么事,属下难辞其咎。” 楚静宸端起手边的茶盏不疾不徐抿了一口:“肃王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想看的东西也都看了,不会再有什么动作。” 岩业一脸不解地望向楚静宸。这与肃王何干,他又想要看什么? “你当真以为昨日那两个校尉先锋,没有肃王的授意,敢偷袭我?” 岩业一愣,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敢当着肃王世子的面袭击郡主,不是魔怔了,就是有人背后授意。而且这个人必定不惧怕孟云彦,那也只能是这利州的主了。可若是如此,那现在的处境不就更加危险了? 楚静宸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道:“若我真在利州出了什么事,肃洛两府必然撕破脸。如今厉王已死,朝廷正好借三府内乱的理由铲除肃洛两府,肃王怎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们闹翻呢?” “既然肃王没有这个意思,那昨日?” “自然是为了试洛王府的想法了,”楚静宸嘴角浮起一抹冷笑,“如今我身在利州,若我怀疑此事是肃王所做,照常理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告诉王爷,让他提防肃王府。” “不错,若是我写的信里这样写了,那肃王必然认为我早有异心,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我困在利州。可如果我对此事没有任何反应,不急着将此事写信回府,肃王亦会怀疑我心机深沉。” 岩业恍然大悟,道:“所以那日在校场,主子只说是肃王府的人不遵上令,而信中也只提到江鹏和余泽二人胆大妄为,并未提及肃王分毫。” 楚静宸总算露出些欣慰的神色:“这样肃王就会认为,静宸郡主也不过就是个受了委屈会找父亲诉苦的女儿家而已,两府下人之间的摩擦不合,他也是早就知道的。这样一来,他的戒心自会放下不少。就算仍然心存疑虑,也不会急于给洛王府设圈套,也不会为难我。” “主子洞察之力,属下不及万一。” 楚静宸看一眼他,问道:“你与孟诚熟起来了?” “啊?” “比起阿谀奉承之术,我还是期待你的布阵术长进些。” “属下领命。”岩业一板一眼地答道。 暖玉在一边没绷住笑出声,连忙低头。 楚静宸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将军,这榆木性子,以后怕是没有姑娘要的命。 “走吧,天天在这一亩三分地都快闷出病了,我们出府逛逛。” 暖玉眼睛一亮,转眼间就从柜里取了便服来。三人出了府,沿着小路往顺城最热闹的市集去了。等到了市集上,才发现街上虽然商铺不少,却有好些是空的,只挂着个招牌。 路上的行人也多是老人和妇女,放眼望去,竟是连青年男子都没有几个。楚静宸心下奇怪,便找了个茶摊坐下来。这茶摊的老板也是个老妇人,见有人入座,连忙端上三大碗茶。 “大娘,这城里的铺子怎么大白天的都不开门?” 那婆婆打量了他们一眼:“三位不是利州本地人吧?” 见楚静宸点头,那大娘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道:“你们不知道,这城里的小伙子都被征去服徭役了,修墙去了。青壮年人都没有,生意还怎么做啊。” 楚静宸思索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是去修防御工事去了。 岩业面露好奇之色:“修工事也不会把全城的人都征光吧。” “哎哟,您可不知道,这与益州打战的时候就折损了一些兵,除了徭役,年富力强的都被抓去服兵役了。我家当家的年纪那么大都被征去修墙了。唉,这日子啊是越来越难过了。”老妇人叹口气,转身又回到摊前忙了起来。 攻打厉王一战,虽将敌军一网打尽,但肃洛两府战损亦是不少。现在看来,这一战结束之后,肃王是即刻征了兵来补这个空缺了。 不远处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似有暴雨将至,楚静宸望着那一团压城的黑云道:“我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第二日,楚静宸向肃王辞别。 肃王一脸惊讶:“好不容易来了趟利州,怎的不多住几日?” “王爷盛情,静宸本不该拒。只是这出来许多日了,心里有些惦念父王。” “哦,”肃王放下手中的笔道:“丫头不是因为前两日的事恼了伯父吧,伯父已经下令严惩伤你的人了,这事确实是本王御下不严,还望侄女莫放在心上。” 第十一章 神秘人 一番话说得诚恳至极,楚静宸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柔顺道:“伯父这说的哪里的话,静宸即便再不懂事,也断不会将此事怪到伯父身上。虽然我是有些生气,但绝不是因此事要离开的。” “那就好,那就好啊,也罢,前两天探子来报说朝廷大军已经有所动作,你回去帮帮你父王,早些做准备也好。” 楚静宸心头一跳,定了定神,向肃王告退后离开了书房。 待她走远了,书房内的屏风后才走出一个人,肃王盯着他问道:“你确定就这样放她回去没问题?” “自然是放虎归山了。” “你!那你这是何意!?”肃王昔日沉稳之色全无,气急败坏地吼道。 来人气定神闲地坐下来:“王爷也留不住她。以她的武功和算计,要拦住她还要封锁消息,只怕要赔进去不少人,不划来。再者,让她回衢州绝对比留在这里对王爷更有利。” “我凭什么信你?”肃王瞪着眼前的人,语气中透着不信任。 “王爷如今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朝廷有十五万军,肃王府虽号称有十二万军,但其中能称精锐的不足一半,更有一些是与厉王之战后临时充入的。反观洛王府,如今虽只剩七万兵,但战力平均,其中楚静宸的亲信洛金营和洛火营两万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到时候两府就算能解决朝廷军,王爷觉得洛方军能甘愿臣服于你?王爷唯有与我合作,才能打江山后守住它。再说我与那顾然的恩怨王爷都清楚,我亦无权无势,想要报仇只有选择与王爷合作,您有什么理由不信我呢?”那人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 肃王心中百味杂陈,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刚刚的这番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点,“既是如此艰难,那你打算怎么帮我?” “我先问王爷一个问题,朝廷起兵在即,王爷打算如何行兵布阵?” “按照惯例,两府向来是各守一条防线。可本王打算这次让洛方军先行出战,这样即便朝廷军攻至利州,也是元气大伤。而洛方军亦会折损,无力与我对抗。” “不可,王爷要与洛王商量,以营为单位混编两府之军,由您统筹调配。” “这就是你出的主意?”肃王瞪大了眼睛,怒气腾起:“混编两军,意味着战损平摊。本王如何放心!若是解决朝廷军后,洛王府转而对付我又当如何?” “王爷莫急,您想想,若是您将洛方军推到前头去,难免遭人诟病您心胸狭隘,这对王爷日后执掌天下可没什么好处。将两军混编由您调配,也可赚得一些名声。再者,衢州在最南,就算朝廷军攻打,最先遭殃的也是洛王府,您的大大本营可在后头呢,您怕什么?” “你说得轻巧,本王杀伐征战多年,两军人数庞多,统筹本就艰难。再说若是联军,唇亡齿寒,衢州若沦陷了,我再回防利州,又能讨到什么好?不如以逸待劳。”肃王重重地哼了一声,似是对他的话很是不屑。 “王爷若是安排得当,朝廷军在衢州就折了,还谈什么唇亡齿寒?” 这句话引起了肃王的兴趣,他起身道:“你倒说说看怎么让他们折在衢州?” “王爷安排肃林军一个营守衢州东南,洛方军守西南。” 眼看肃王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鹜,又要发作的样子,那人道:“王爷若是顾然,会先攻哪边?” “当然是东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谁都知道衢州东南皆是平原,易攻难守;西南地形略复杂,要从此路攻打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现在居然让肃林军守易攻难守之地,这叫他怎么不生气? “那衢州东南的颖城后面是什么?” “无回谷?无回谷!” 肃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房中急促地来回踱步,似是在思考什么,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让肃林军假装败退,把朝廷军引入无回谷?” “王爷果然英明。” “可即便无回谷是个山坳,却也不如西南山谷险峻,即便能将他们因进去,只怕也无法全歼。” “全歼自然是不可能,但于乱军中取顾然的首级,还是有些把握的。所以无回谷的埋伏一定要世子亲自领兵。” 肃王点点头,忽然警惕地转头看向他:“无回谷地处隐秘,不少衢州当地人都不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不做一些准备,我又怎么敢与您谋事呢?王爷放心,我自有我的江湖朋友,于您无害。”来人拱了拱手,“只要能在无回谷取了顾然的命,那朝廷军就如一盘散沙,即便战力再强悍,攻打起来也必将事半功倍。您再在外围布上洛方军的人,还怕这两个隐患不除吗? 肃王眼中的怀疑未祛,但脸上的神色已是宽泛不少:“只是若如此行事,需等朝廷打到衢州,这只怕不妥。” “王爷此言差矣。朝廷攻打肃洛两府,可是有由头的,那便是肃洛两府吞并了厉王的益州。可您若先出击,那就变成了犯上作乱的谋逆之徒,顶着这个帽子登基,只怕是不妥。” 肃王不说话了,自从攻下益州之后,他确实每日都在为此事烦忧,甚至不顾沸腾的民怨,抓了大量的青壮年服兵役徭役,但依旧心中无底。而今这个谋士的计策确实可以一箭双雕,既能败朝廷之军,又能挫洛王之势,到时候自己便是最大的赢家,登基称帝,指日可待。 “可你如何笃定顾然一定会走东南,而非西南?” “这便是我要为王爷分忧的地方了,王爷只管放心。” “你最好记得你自己说的话若此事成了,我就拜你为国师。可若出了岔子,本王定要你好看!” “当然,合作愉快。”那人举起手中茶盏,嘴角的嘲讽一闪而过。 ~~~~~~~~~~~~~~~~~~~~~~~~~~~~~~~~~~~~~~ 各位看文的大大,求推荐票啊~鞠躬???♀? 第十二章 回程 “这次你来利州,到底还是招待不周,为兄给你赔不是了。”孟云彦满脸歉意。 “可还记得儿时你在衢州的时候,有一天你的衣服破了好些个洞的事?”楚静宸凑近轻声说。?孟云彦睁大了眼睛,他十岁那年随父王去洛王府做,一日早起发现衣服破破烂烂,还被父王训斥了一番。 “是你?” 楚静宸坏笑着点点头,道:“所以,这次的事就算一报还一报,两清了。本郡主大人有大量,不会怪你的。” “静宸还是和从前一般古灵精怪,”孟云彦失笑,从怀里拿出一个玉佩:“这玉佩是我母妃留给我护身用的,我们与朝廷大战在即,你把它带在身边,保个平安。” “这如何使得,既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就该好好珍藏,怎能轻易送与别人。”楚静宸连连摆手,却被孟云彦握住,将玉佩塞到她手心。 “静宸,你与我早就有婚约在前,实在不必如此见外。战场凶险,你带它在身边,就当让我安心吧。” 玉上还带着一丝温热,楚静宸握在手里,只觉得沉重无比。 “云彦哥哥的好意静宸心领了,只是这玉着实太过珍贵,静宸唯恐保管不周弄坏了它,你还是快快收好。” 孟云彦垂下双眸,缓缓收回了手。楚静宸意识到他情绪的变化,有些过意不去。 “下次见面我定然再找你讨个礼物,我再回赠一件,如何?要不然,只收不送,你要背后骂我小气了。”还是那个略带些俏皮的语气,孟云彦唇边的笑意一下子荡开:“如此便一言为定了。” 楚静宸点点头,退开一步,行礼道别。 暖玉早就等候在马车边,掀开车帘等她上车,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她脸上的轻松也随之垮了下来。 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利州的民情远非肃王吹嘘的那么好,将来若是肃王掌权,难保不出现第二个安和暴政。 而衢州……她想起那日莫峰府上发生的事,眉心一皱,父王年事已高,近两年身子也不似从前硬朗,几个兄长又是扶不起的阿斗。 即便未来洛王府看不惯肃王作为想要夺权,难道还能指望大哥做一个仁君不成? 自祖父始,三府屯兵自强的的初衷便是结束乱世,还百姓一个清明朝局。可若最后依旧还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战祸四起,又如何对得起祖上心愿,对得起这天下苍生? 更何况她要对付的那个人是顾然…… 楚静宸伸手抚过腰间,她承认自己的私心,她不想与那个人敌对,亦无法想象赤龙和青蛟相向的场景。她相信自己能保全洛王府,大不了豁出性命。 只是可惜了孟云彦。 那么温润明朗的一个男子,本该值得一条更好的路。 ~~~~~~~~~~~~~~~~~~~~~~~~~~~~~~ 快到达洛城的时候已近傍晚。 此刻暮色暗淡,残阳如血,远远可以看到林子边缘似是被被镶上最后一丝金线,随着目光越来越近,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欲坠,落日收敛起最后的光芒,变幻成暗云,压抑得整个树林淡漠而寂静。马车不知不觉竟已经到了林子深处,方才飞鸟走兽啼叫之声还不绝于耳,此刻林子倒是静了下来,只剩树枝被风刮动的沙沙声。 坐在车中闭目养神的楚静宸蓦然睁开眼,紧接着,行在最前的岩业一个手势示意队伍停下。 “怎么停下了?”坐在车厢侧边的暖玉疑惑地发问。 “无事,几只恶犬拦了路罢了。”楚静宸凝息片刻,复又闭上了眼。 马车外数十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林中跃出,如同鬼魅一般朝马车扑去。岩业和其他侍卫如何肯让他们接近,立刻训练有素地将马车围在中间。这些人功夫虽好,但楚静宸的侍卫也都是府中精锐,一对一并不是问题。 暖玉跟在楚静宸身边久了,胆量见识不同于一般丫鬟,此刻面上并无慌张之色,但听车外刀剑相撞之声,难免心中有些紧张,手心也微微发出些汗来。 又过了一阵子,车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直至岩业的声音响起:“主子,都清干净了。” 暖玉松了口气,心中刚刚放下些。刚要掀开车帘出去,却被楚静宸制止了。车外又恢复了一片宁静,车队也没有继续前行。 岩业皱着眉看从林子上方悄无声息落下的十几人,嘱咐道:“这些人的武功应该比刚刚那拨人强不少,大家小心。” 侍卫们点点头,持剑冲了过去,数招下来,竟是处处防守,不得片刻施展攻势。岩业看在眼里有些着急,手中伏虎鞭直向头领模样的黑衣人抽去,却被对方以剑挡在胸前,鞭剑相绕,僵持不下。 对方面罩下的嘴角不屑地勾起,握住剑把,将剑向土里钉去,又从被伏虎鞭缠绕的剑柄中抽出剑身,掠过岩业朝马车的方向刺过去。就在他快要到达马车的时候,马车近前的一个侍卫飞身以手中兵器挡开剑锋,但终究因为内力的差距,被对手剑气所伤,倒进了马车。 楚静宸看着自己的属下被人所伤,眉间拧起,还没待暖玉反应过来,已经跃出车外,直旋上空,落在了马车顶上,沉声道:“你们当我是死的么?” 正在缠斗的黑衣人此刻见她出来,加强攻势逼退洛王府侍卫,只是此刻被楚静宸气势震慑,竟一时不敢上前。 “这里是树林,她的人混杂在里面,她不敢用「落木出尘」!都给我上!” 那些黑衣人听闻头领此语,似是壮了胆,皆举剑向她正面袭去。 楚静宸从腰中抽出青蛟,横空一扫,将向她袭来的剑格挡开来。 明明是把藏于腰带中的软剑,却为何在她那如重剑一般?这群人来不及细想,又欺身上前。楚静宸不慌不乱,手中软剑撞上对手的重剑之时,一半剑身虽被挡住,上半剑身却因为弹性刺入了对手的要害。不过须臾,除了那头领的十余人已倒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黑衣人头领大吃一惊,他明明听说前些日子楚静宸受的内伤颇重,以为她刚刚休养了一段时日,内力定不如以往强劲,自己今晚就算不能得手也能重创她,却没想到情势变化得如此之快。 或许楚静宸已经力竭呢?抱着侥幸,那头领一狠心,运起内力脚踏树干,全力将手中的剑送出,却停在了空中。定睛一看,楚静宸的软剑已如鞭子一般缠上了他的剑身,情形竟同方才岩业的伏虎鞭缠上了他的剑一般。 只是这结果就不同了,楚静宸手腕一抖,他的剑已被卸去。原以为软剑会刺进自己胸口,谁知道楚静宸只是用剑身将他撞到一棵树上,他重重摔下,吐了几大口血,一时丧失了行动能力。 “看见没?鞭子要这么用。”楚静宸朝岩业晃了晃手中的剑,嫌弃地看了眼剑尖上的血,把剑递给暖玉,待暖玉擦拭干净了才反手将剑别进了腰带。 “属下等技不如人,望主子责罚。” “早就让你换个兵器,偏要用这根鞭子,鞭子的招式容易被研究透,你怎么就不肯听话……”楚静宸正絮絮叨叨,侧头瞥见岩业铁青的脸色。 得,忘了这家伙的别扭性子,只怕此刻正在自责呢。楚静宸见好就收,果断结束了教导之言,提步向那个黑衣人头领走去。 第十三章 意外 楚静宸见好就收,果断结束了教导之言,提步向那个黑衣人头领走去:“你的功夫不差,只可惜路没选对。” “你……怎么会……” “惯用一个招式,不代表我只会那一个招式。何况你也们太高看了自己,打你们实在用不上「落木出尘」。”楚静宸看那人眼中的不甘,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就好性子地解释给他听。 那人听到这句话,额头上青筋暴起,呼吸更加紊乱。对于一个学武之人而言,最受不了的就是对手看不起自己。此刻楚静宸的话,分明是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就算郡主武功高强,也定有更强者出现,世上之事,更替迭代从未停歇过。我的今日,也许就是郡主的来日。” “知道你为何有今日吗?百舸争流本是一件好事,可你却执意做一条逆行之舟,不自量力。”楚静宸俯首看着脚下的人,“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郡主呢?” 主子怎么一会洞察如神,一会迷糊混沌?身后众侍卫无语望天,您马车上那么明显的银顶玉凤,这群人心瞎眼又不瞎。 黑衣人头领完全没想到楚静宸最后一句话会是这个,羞愤交加,猛力一咬,不过一会儿就没了动静,有侍卫立马上前掀开面罩查看。 “服毒了?”楚静宸睁大了眼睛,语气里似乎还有点委屈,“我也没说要杀他啊。” 岩业哭笑不得,您倒是没说要杀他,可您这话比刀子还狠,他没被活活气死算不错了。 “禀郡主,没气了。” 侍卫站到一边,那黑衣人头领的面容暴露在楚静宸面前。 嗯? 这张脸,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楚静宸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歪着脑袋仔细端详,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分明是见过这张脸的。 方才这个人喊自己郡主,可「落木出尘」并非静宸郡主的招式,而是天虞派轻尘的。 她的目光又落回这张脸上,一声巨雷在脑中炸开。宫里……这是禁卫军的人,她在顾然身边见过!楚静宸顿时呼吸困难,捂住胸口连连后退几步。 “主子!”耳边响起岩业慌张的声音,暖玉几步冲过去扶住她,“您没事吧?” 楚静宸没有回答,此刻她耳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到。看着遍地的尸体,强烈的痛感从胸口发散开来,席卷了她全身。她想起这个人的最后一句话,“他日也定有更强者出现”,可不是吗,更强者不正是你的主子吗?她苦笑一声,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兄,你竟是这么想我死吗? 岩业观察着她的脸色,犹豫着开口:“此人…主子认得?“ 楚静宸深呼吸几口气,压下心头蜂拥而上的涩意,再开口时声音已清冷无波:“不认得。” 说罢也没上马车,只一个人向洛城方向慢慢走去,岩业和暖玉跟在她身边多年,察觉到她此时的情绪不同往常,不敢打扰,只吩咐众人远远跟随在后。 夏日轻风拂过,树林明明那么凉爽,楚静宸却像置身于严冬腊月一般,身上没有一处不浸润在寒意之中。 ~~~~~~~~~~~~~~~~~~~~~~~~~~ “郡主,您可算回来了。”钟伯早就侯在王府门口,看到楚静宸立刻迎上前。 “钟伯,时候也不早了您让下头人等我便是,何必自己亲自等在门口?”钟伯是王府的老人了,年纪比父王还长些,虽然只是管事,但楚静宸对他还是很尊敬的。即便此刻无心理睬他人,但钟伯的话还是要应对的。 “郡主,王爷又病了,府里大小事务无人处理,老奴心急啊!” “怎么回事?我去利州之前父王不还好好的吗?”楚静宸止住了往里走的脚步,侧头看向钟伯。 “世子……”钟伯刚说了两个字,似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世子又怎么了?”楚静宸心里头一惊。 “世子他……他与花飞楼的一个……一个女子暗约偷期,那女子怀了身孕,前日让王爷发现了……”钟伯艰难地开口,努力组织语言,让这话听起来不那么难听。 也只是听起来不那么难听而已。 “大哥是不是疯了?!”堂堂衢州世子,整天没事逛青楼不说,现在居然让一个青楼女子大了肚子,这传出去怕要被天下人耻笑。 钟伯不敢言语,他虽然也觉世子此事做得十分过分,但这毕竟是主子的事,他就算资历再老也不敢胡乱议论主子,只默立一边等楚静宸吩咐。 “我先去看看父王。”楚静宸向正院走去,“钟伯随我来,其他人都先退下吧。”?探视了洛王,又招了府医过来问了话,确认了洛王是因为一时怒火攻心致肝气受损,静养一段时日就好,楚静宸这才从正院出来。 “钟伯,明日一早就让人把政务和军务的文书都搬到我院里吧。” 钟伯连忙答应了,迟疑了一会,却欲言又止。 “怎么?钟伯还有话说?” “郡主,世子现下被囚禁在东院,整天大吵大闹要见王爷,要纳那个青楼女子入府为世子妃。这府里上下看着实在是不妥,老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还请您示下。” “世子妃?他也真是敢想。再说他自己犯了如此大错,还有脸吵,还嫌人丢得不够吗?”楚静宸冷哼一声,“那女子现在在府里吗?”?“回郡主,不在。世子在外头置了一座宅子,那女子被安置在宅子里。” “他哪来的钱银置宅子?”楚静宸心下有些疑惑,吩咐道:“明日把王府的内外账本也都一并送到我那。” “是,那世子那边?” 楚静宸虽然懒得管楚怀志,但放任他在府里吵闹也确实有碍视听:“罢了,明日我去看看。” “是,老奴告退了。”钟伯得了承诺,心中安了不少,这才退下。 楚静宸回到自己院里,丫鬟们准备伺候她安置。暖玉见她对着手里一块和田玉碧玉平安扣发呆,那和田玉一看就是上好的成色,正是她平时贴身戴着的那块。 暖玉对着丫鬟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丫鬟们退下,自己也不出声,轻手轻脚地替她卸下身上的首饰穿戴。 楚静宸就随她摆弄,过了一会儿暖玉蹲下身去,替楚静宸换好鞋,才轻声说:“主子,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你知道吗?这是他送给我的,要我带在身边,说是有什么危险,这平安扣能够护我平安。”楚静宸突然冒出一句话。 窗外传来树上枝桠的摇曳声,衬得这夜晚更加宁静。又过了良久,暖玉才听楚静宸接着说道:“可是如今,这平安扣还在,他却要来取我的性命了。” 暖玉并不太懂主子在说什么,她虽然见过这平安扣,却也不知道它的来历。但她能感觉到,主子此时的情绪格外低落。她咬了咬唇,抬头安慰道:“也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这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暖玉就征在了当场。楚静宸的脸上,竟然有一颗泪珠滑了下来!她从未见主子哭过,无论是在战场上负伤而归,还是被王爷斥责。那个他是谁?究竟为什么对主子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许是暖玉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没动,楚静宸这才醒过神来,知道自己失态了。抬手匆匆擦干脸上的泪,柔声道:“吓着你了吧。” 确实是吓着了,这换谁谁能不害怕。从来只有主子吓哭别人的份儿,今天倒好,自己成了第一个见主子哭的人。不知道该说自己荣幸还是不幸。 她压下心头的惊异,道:“奴婢虽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奴婢相信,一个人的心意和初衷应该是不会那么容易变的,这其中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主子且放宽心。” “是吗?”楚静宸喃喃道,“你刚才这番话倒是比我想得更通透了。” “奴婢跟在主子身边,不求能学来主子万一,只愿替主子分担些许烦忧。主子或许是因为太在意了,才会把事情想得太过严重。” 楚静宸没说话,这也许真的是个误会呢,师兄不会这么对自己的吧。 不去想禁卫军除皇帝外无人有权调动,不去想那帮人为何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亦不去想自己与师兄敌对的身份。 再说那个来刺杀的黑衣人头领,自己或许记错了呢。天下之大,相像之人那么多,说不定那人根本就不是禁卫军的人。 有些事情,我们知道是假的,但我们希望是真的。 反过来亦是如此。 第十四章 闹剧 钟伯一大清早就遣人将府内军务政务的文书送了过来,暖玉看着这些文书在案头堆成了一座小山,吓了一跳:“这么些要批到什么时候啊?” 岩业斜眼看之:“你以为一州那么好管理吗?这也不过才四五日的公文而已。” 暖玉睁大了双眼:“那以后若是世子承袭了王位,这些东西,他能批得过来吗?” “你还指望世子管这些,他不胡惹是非,到处添麻烦就算不错了。若非世子无能,我们洛王府又何至于要以肃王为尊?” “这样吗?”暖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可我看利州也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啊,上次我们在顺城,看那儿的百姓生活似乎也很艰难。还有,我老觉得肃王对主子很有敌意似的。” “那是自然的,主子武功这么高,又善谋略,他自然忌,其实依我看,就算主子想要这天下,也没什么不妥的。” “你们两个不要命了,”楚静宸的声音如同寒风,刺得二人皆是一颤,“句句妄语,若是出了事,我可救不了你们。” “主子才舍不得呢。”暖玉卖了个乖,“再说这是在咱们自己院里,主子何时见过我们在外头胡说叫人拿捏了去?” 楚静宸摇摇头,懒得同这丫头计较,自回了侧厅批阅公文去了。 这一看就是一上午,中午暖玉摆好了午膳,却见楚静宸正对着一本账簿眉头紧锁。再过一会儿,就见一个官员被传了进来。 “与厉王一战,我军折损三万兵,我记得父王拨了一笔钱安抚军属,可这账簿上所记之数怎么只有一半?” 楚静宸话音刚落,那官员竟直挺挺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头,嘴里还喊着“郡主饶命”。 “怎么,难道粮台自己私吞了这些钱?” “下官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是….是世子爷。” 果然如此!她就说楚怀志哪里会有盖私宅的钱,原来是挪用了安抚军属的费用。楚静宸一锤桌子,他楚怀志做出其他出格之事她都可以忍,唯独挪用军费她不能忍。三万将士为洛王府浴血奋战,魂断他乡,到最后家人连该有的抚恤也被克扣一半。那粮台见楚静宸脸色极为难看,心中更加害怕。 楚静宸刚要追责,就听外头隐隐约约有一阵叫骂之声,连带着还有摔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不刺耳。楚静宸眉头微微皱起,岩业立马会意,出去查看。不过一会儿岩业回来向她禀道:“主子,好像是东院传来的声音。” 南院与东院紧挨着,瓷器破碎之声如此之大也就不稀奇了。她想起昨晚钟伯与自己的对话,知道这应该是楚怀志在吵闹,心中正因他挪用军费一事生气,即刻就往东院去了。 刚到东院正门,就看见好些下人跪在门口,正畏畏缩缩地朝里偷看,却不进门。楚静宸一看这场景就来了火:“你们身为东院的侍从,主子发脾气,不规劝着,反倒一个个躲到外头来了,成何体统?还不都给我进去!” 那些下人们一见是她来了,虽然心中还是害怕,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进。 刚刚进正院的大门,一个瓷器就飞了出来,差点打在楚静宸身上。紧接着就听见楚怀志大吼道;“滚,都给我滚出去,父王一日不答应见我,你们就统统跪着不许起来!” 说罢,又是一个瓷器扔了过去,被楚静宸一挥手打开了。下人们跪在地上抖成了一片,求救似的目光皆向她射来。 “大哥,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楚静宸?你来的正好,你赶快去帮我和父王说说情,让我纳芸儿进府。”楚怀志看到她,算是一时歇了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灌了一大口道。 “父王病了,你不知道?” “知道啊,我只是想见一面,求父王开个恩,又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大哥难道不知道父王是因为什么才病倒的吗,这时候去求这件事,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不管,无论如何我都要娶芸儿为妃!你到底去不去?” 楚静宸看楚怀志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傻之人:“我劝大哥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娶一个青楼女子为世子妃,莫说父王不会答应,王府众官员也不会答应。” “什么青楼女子?我告诉你楚静宸,你少狗眼看人低!芸儿比你要好得多!” 楚静宸还没动怒,跟在她后面的暖玉忍不住了。即便面对着的是王府世子,依旧语气不善道:“世子说话可要当心!主子贵为郡主,岂能与青楼女子相提并论?” “反了反了,现在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敢与我这般说话了!”楚怀志被气得不轻,指着暖玉越发叫嚷得厉害。 暖玉侧头看一眼岩业,只觉得奇怪,平时若是世子敢对主子不敬,他必是第一个出来维护的,怎么此刻反倒闷闷的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的样子。 “大哥不顾自己的身份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现在却又要用身份压人了吗?”楚静宸面无表情地说,“无论大哥怎么说,父王都断然不会让那女子进府,大哥还是趁早绝了这个念头。” “你!”楚怀志气急,抬手就要打她,却被她抓住手腕扭到背后去,疼得哇哇直叫,:“楚静宸我告诉你,等我见了父王,定让你后悔!” “让我后悔?后悔没将你挪用公款私盖宅院的事情告诉父王吗?” 楚怀志顿时脸色煞白,他只拿了一半,而且父王当时只是口头交代了数目,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挪用了? “大哥最好安分守己,若大哥执意继续砸东西扰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那女子的安全,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敢!” “大哥知道我的性子,我既然敢说,就一定敢做,我劝大哥最好乖乖呆在院中,祈愿父王尽快好起来。”楚静宸说完把人重重往前一推,不再理会身后骂骂咧咧的叫声,转身离开。 楚怀志并未叫唤几日,不过三天,那名名唤芸儿的青楼女子到底还是进了府,做了楚怀志的侧妃。面对楚怀志脸上的嚣张之色和叫骂之声,楚静宸只当没看见,更不理睬。众人心里都替静宸郡主鸣不平时,都叹洛王爷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他们不知道,让洛王改变决定的是一个尘封了多年的秘密。 第十五章 劝告 楚静宸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王,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听父王的意思是,自己年轻时曾经也爱上过一个青楼女子,那个青楼女子亦有了身孕。只是碍于身份,当年楚静宸的爷爷坚决不允许他将这个女子纳进府中,所以,这个女子所生的孩子自然也就没有名分。 “那这个孩子现在在哪?” “府中。”洛王深深叹口气,“说起来这个人你比我更熟悉才是。”?比父王更熟悉?一个人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楚静宸一震,看向洛王,得到的是一个肯定却沉重的点头。 “父王既不能认他,又何必把他困在府中呢?不如让他做一个平凡人家的孩子,也许比现在要快活恣意得多。” “一个无名无份青楼女子的孩子,即便钱财上我能接济,也终究是抬不起头来的。” “所以您不希望大哥的孩子也如此,才会答应那女子进府?” “静宸,我知道他挪走军费盖私宅一事做得确实过了,我亦狠狠责骂了他。可他毕竟是你大哥,你还要多担待些才是。” “他知道吗?”楚静宸没有表态,而是问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洛王看了她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是谁:“知道。” 楚静宸目光闪动,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再开口时语气淡漠:“大哥的事情我没有权利管,也没有兴趣管,只要他将私宅变卖归还银两,我自没有什么可说。” “静宸啊,朝廷大军已然整军,即刻南下,这是肃王与为父商讨的战事计划。为父卧病,就由你代为宣布吧。” 楚静宸接过细读,眉头却越皱越深:“既然是洛方军守西线,肃林军守东线,又为何要在东线颖城再加派洛方军?” “肃王的意思是要混编两军,这样两军交流方便。” 楚静宸不置可否,只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回到自己的院中,楚静宸拿着手中的战事计划,慢慢理清思路。肃王的这个说法看似很有道理,其实却经不起推敲。战场上只要目标明确,划线清楚,根本无需汇编两军。而两个作战风格不同的军队,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贸然混编,更是容易发生矛盾。 而且此次肃王一反常态,要洛王府守西南,自己的肃林军守东南,正常军事策略都会先攻东南,总不可能是肃王突然良心发现,想要降低洛方军的战损吧? 楚静宸对着墙上挂着的地图来回踱步,忽然把眼光定在了东南边的颖城。颖城是一个依水而建的长条形城池,那之后有两条不起眼的曲线,正是无回谷的所在。 在东南边境颖城放一个营的肃林军,洛方军主力放在颖城之后,若肃林军佯败撤退,那朝廷军第一个占领的地方便是颖城,接下来…… 答案呼之欲出! 老狐狸!不仅想在那里重创朝廷军,还想让洛方军严重受损,再无力与他抗衡! 如果说洛王府后继无人、肃王的不仁不义,已经让楚静宸心中的一个想法逐渐清晰,那今日她手上的这份战事计划就彻底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果断铺纸研墨,写了一封信,将其王府规制信封密封好,压在了书案的最下头。 次日一大早,楚静宸刚穿戴好出门,岩业便来禀报,说众将都已在议事厅等候,等了半晌却不见主子出声,有些奇怪地抬头看过去,却见楚静宸深深地看着自己,眼中忽明忽暗,叫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主子?” 楚静宸吐出一口气来,似是叹息:“走吧。” 议事厅内,各将早已等候多时。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各位都坐吧。”楚静宸话音刚落,就立马有一队侍卫守到了议事厅外的院落中。岩业心里一惊,这队人连他都没有在府中见过,随后有两个侍卫将议事厅的大门关了起来。 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摸不准眼前的状况。待大家都入座之后,楚静宸将战事计划详细说与众人。一开始各将都还处于懵懂状态,待楚静宸解释之后,瞬间炸开了锅。他们都是洛方军下属八个军营的主官,最是看重手下兄弟的性命,如今肃王为了自己的权势要牺牲他们的兄弟,这叫他们如何能忍? “郡主有何对策?”其中一个将军问道。 “父王与肃王结盟在先,事事皆听从肃王,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楚静宸重重叹了一口气,似是万般无奈的样子。 厅里又闹腾了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一张张脸上全是愤懑。楚静宸也不打断,只坐在主位上静听。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大声道:“郡主,既是如此,那我们凭什么要给肃王卖命!我们自己单干!” “单干?现下朝廷大军即将南下,他们可不会管我们是不是和肃王闹翻了,只会把两府当成一家来打。”说话的是楚静宸心腹两营之中,洛火营的主将风天宇。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真当给肃王当炮灰吧。我早就看肃王心术不正了,只怕他早就打算着我们和朝廷打得你死我活,他再坐收渔翁之利。”刚刚说话的那人喊道。 “是啊……” “没错……”?厅内应和之声四起,楚静宸嘴角勾一个起无人觉察的角度。过了一会儿有人喊了一声:“这样还不如归顺朝廷呢!” 又是一片哗然,这时莫峰突然站了出来:“不行!如今三府只剩肃洛二府,若肃王被灭,那洛王府焉能存?” “那也总比我们被前后算计来得强啊!” “就是。” “郡主还在此,王爷也在府中,你们一个个都无视主上了吗!”莫峰大吼一声,众人被他吓到,皆有些退缩。毕竟他追随洛王府这么多年,万分忠心,要他背叛主上,他接受不了。 “郡主,您怎么看?”莫峰转向她,拱手问道。 楚静宸从座位上站起,环视了一圈众将:“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在座各位,比洛方军将士的性命更重要。战场上难免流血牺牲,若是为保全一方子民,平得一方乱局而死,是死得其所!可若是沦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那便是死得冤屈了。”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众人想起守在议事厅外的一群侍卫,这才醒悟过来,郡主只怕是早有筹谋,并非一时之念。 抛开别的不说,大家也有些被她这一番诚挚的言辞所感,议事厅陷入了沉默。他们虽说英勇,可谁没有一点私心?自己若是带着兄弟们为正义天道而战,纵使战死,自己的英名也能留芳于后世子孙,光耀门楣。可若是不明不白地战死了,那就只不过是将士折损名单中的一个名字而已。 楚静宸站了起来,走下台阶,站到了众人中间:“我知道,各位对洛王府忠心耿耿,正因如此,静宸才不愿看你们白白丢了性命。肃王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若各位允准,静宸即刻安排,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保洛方军平安。若是各位要向父王告发静宸,也请自便。” 议事厅大门打开,门口站着的侍卫让开一个缺口,似乎此刻即便有人夺门而出,他们也不会阻拦。 “末将愿追随郡主!”洛金营主将廖梓睿、洛火营主将风天宇跪下道。 “末将愿凭郡主调遣!”各营主将三三两两陆续跪下,厅内眨眼间只剩了一个人,那便是莫峰了。 这位老将军站在那里,腰杆儿挺得笔直,不见半分动摇之色。楚静宸早就预料到了,叹他固执的同时也不禁赞他的忠心。 可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此刻有人破坏局面。她走近莫峰,小声道:“即便洛方军侥幸余得一二,莫将军以为将来楚怀志继任王位后,第一个对付的人会是谁?” 莫峰如被电击过一般,双眼直瞪着楚静宸。二人对视片刻,莫峰终于合上了眼皮,方才的气势也被卸去一半,终于还是跪下了。 第十六章 风雨欲来 楚静宸离开院子去议事厅之后,南院就来了一位不速之。新晋的世子侧妃,提着一个檀木四层食盒,登门拜访。 “给世子侧妃请安。”院门口的侍卫向她请完安,道:“郡主今日与将军们议事,世子侧妃还是改日再来吧。” “那可真是不巧了,我给郡主做了一些点心想请她品尝呢,”世子侧妃一脸失落的样子,“这样吧,不如我把盒子放到郡主房里,待她回来再吃,如何?” “属下定当转交。” “这可不太方便呢,”世子侧妃面露难色,“这里头一共十二种点心,都是我家乡的特色,吃法不同,我还是同丫鬟们交代一下才放心。” 那侍卫还是有些犹豫不决,跟在后头的丫鬟说道:“世子侧妃来探望郡主,本是寻常的姑嫂之礼,你们何必像防贼一样防着?” “属下不敢,”那侍卫连忙让开,“世子侧妃请。” 世子侧妃刚刚行至正堂门口,又被两个丫鬟拦在了堂外:“世子侧妃,郡主不在,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奴婢,奴婢一定带到。” 世子侧妃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发髻,一丝异香从她袖中逸出,两个丫鬟如同中了邪一样,双眼迷离,复而木讷地直视前方,对她的进门视而不见。 进了正堂,想起主人交代的话:“楚静宸的书房在左侧开间的后头,昨夜她将一封密信压在了案头最下面,你只要想办法进去,把我准备好的这封信换进去就是。她心思缜密,你一定不能动她桌上的东西分毫,连信的位置都要以尺测之,一分一毫都不可以差!” 她深吸一口气,提步向书房的位置走去,不想却在书房门前遇到了暖玉。暖玉见她在此十分惊讶,心中暗怒门口的这些人竟然连通传都没有,面上却很是恭敬,屈膝行了个礼:“见过世子侧妃。”?再起来时,只觉得暗香扑鼻,脑子一片混沌,紧接着听到了一阵银铃似的笑声,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芸儿快步进了书房,从食盒的一个空层拿出一封信。一番忙碌过后终于换好了,她把换下的信塞进了袖口,这才松了口气,向外走去,经过暖玉身边时,对她耳语道:“忘了我今儿来过这。” 说完转身闪出了侧间。路过正堂门口时,又故技重施,这才准备向院门口走去。 谁知脚还没提起,便听门外的侍卫道:“给郡主请安。” 芸儿心中一惊,立刻整了整身上的衣饰,转身面向那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过了一小会终于清醒过来,突然见面前站着世子侧妃,吓了一跳,连忙请安。楚静宸此时已经走了过来,芸儿这才转过身来,道:“妹妹回来了? 楚静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世子侧妃面色一白,立马改了口:“今日我是来给郡主送糕点的,我能进府,还要多谢郡主。” “你能进府,该多谢王爷,与我无关。” 世子侧妃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揪着手中的帕子,脸上尽是难堪之色:“郡主,不论如何,我对您都是心存感激的,这糕点您就收下吧。” 楚静宸并不想和东院的人扯上什么关系,下意识想拒绝,余光瞥到岩业的脸色,到底是示意丫鬟将食盒接了过去:“那就多谢世子侧妃了。” 世子侧妃面露欣喜之色,行了个礼,与楚静宸道别。 楚静宸踏进侧间,就见暖玉呆呆在那站着,至楚静宸走到近前,暖玉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 “你这是怎么了?”楚静宸见她有些懵懵的,问道。 “方才头又些晕,可能被风吹的吧。”暖玉揉揉脑袋,不好意思道。 “暖玉,我有话交代岩业,一会你把书房门关上,在外头守着。”楚静宸交代道。 “是。” “何骞,你也进来。”楚静宸又对外唤道。 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方才守在议事厅外的侍卫们的头儿。 待进了书房,楚静宸才开口道:“何骞,日后你和你的卫队就跟在岩业身边,他的命令即是我的命令。” 岩业与何骞两人俱是一愣,颇为意外。 “怎么,有异议?” “属下不敢。” 楚静宸从案头上拿出那封密信,与和田玉平安扣一道递给了何骞,道:“拨四个高手,你亲自带着,护送这封信南下面呈圣上,若有人问起,就说是天虞派轻尘有密信呈上,把这个平安扣给通传的人。” 何骞恭敬应了一声,双手接过平安扣和密信仔细收好,这才退出书房。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静默,岩业有些忐忑地看向主子,一股不安袭上心头。 “你可有怨怪?”楚静宸忽然开口。 岩业当她是在说今日议事厅一事,连忙跪下道:“属下不敢,主子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必与属下交代,属下必当誓死追随。” “父王不认你,你可怪过他?” 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岩业脸色剧变,身子也微微摇晃起来。他慌乱地抬起头看向楚静宸,却又被对方的眼神逼得低下了头。 她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从王爷那吗?那她一定也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一个青楼女子了。无数念头从岩业脑海中奔驰而过,他几乎快要跪不稳,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你早就知道,却一直瞒着我。“语气里似有一丝责怪。岩业越发心慌了起来。他清楚知道楚静宸的性子,无论是跟了她多少年的属下,只要对她有所隐瞒,楚静宸就会立刻将人调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现在,她又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那样的女子,那日她在东院说的话还犹在耳边,她内心一定十分厌恶和轻鄙自己吧。岩业紧紧闭上了眼睛,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害怕。虽然一开始是洛王让他跟在主子身边,可这么多年,主子教导他,带他上战场,对他有培养之恩。他生来自卑,若是没有主子,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会颓废成什么样子。 即便没有这层血缘关系,岩业也把楚静宸当成了最亲、最重要的人。他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被厌弃,自己该如何面对。 “主子,属下该死,主子恕罪,主子恕罪!”岩业连连磕头,发出咚咚的响声。 楚静宸眉间蹙起,连忙蹲下去扶住他:“你这是做什么,你有什么罪?” “属下不该欺瞒主子。” “这是什么罪,有错的是父王,不是你。” 她不怪自己?岩业还在混乱之中,下一秒楚静宸的一句话便让他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了。 “这些年,委屈你了。” 岩业经历情绪上的大起大落,此刻只觉得喉咙被堵住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地摇头:“主子,属下不委屈。” “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还要主子主子地叫吗?” 岩业震惊地抬起头,对上楚静宸充满笑意却十分认真的眸子,又要控制不住眼泪,但只是摇头。 “怎么,不想认我?” “当然不是。”岩业连忙否认,嘴里嗫嚅半天却没有声音,这个词和所有亲人的称谓一样,对他来说太过新奇,太过怪异了。 “嗯?” 岩业把头垂得更低,在战场上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此刻竟像灌了铅水一般,发出和破风箱一样的单节音:“姐...姐…。” 楚静宸握了握他的肩头,让他与自己对视:“身世不是自己可选的,但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是自己可以努力的。以后你可也要记住这句话,不要给自己,也不要给我丢人。” 楚静宸拿起帕子把他脸上的泪痕擦干:“堂堂男儿,以后不许轻易掉泪。” 岩业用力点了点头。 第十七章 送信 何骞带着信来到朝廷军队途中驻点大营的时候,不出意料被拦在了外头。 “在下奉天虞派轻尘姑娘之命,来送密函呈与圣上。” “什么天鱼,老子还是地虾呢,这里是军营重地,都给爷一边去!”那守门小兵不耐烦地推了一下何骞,却没推动,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抬脚就往何骞身上踹,却被何骞身后的侍卫捏住了脚踝,反被推出好几米,撞在营地门口的木柱上。 旁边其他的兵勇一看,这还了得?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打上一架。跟在何骞身后的四个侍卫也亮出刀刃,何骞想到主子的嘱咐,抬了抬手阻止了自己的人。 那小兵见此情景,只当他害怕了,还想给他脸色,却见一个伍长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吵什么吵?这里是军营不是大街!” 何骞跨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有紧急军情面呈陛下,还请军爷通行。” “陛下?你口气倒是不小,”伍长打量一番眼前的五个人,倒不太像是寻衅滋事的宵小之人,遂问道:“可有凭证?” “劳烦您禀报陛下,天虞派轻尘有密信奉上。” “我一个小小兵长,要上报至陛下要经三位长官,你就凭一句话就让我去通传,万一你是敌军的探子,那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何骞思虑再三,到底还是把平安扣交给伍长:“你以此为信,面呈陛下,陛下必然召见。” 伍长拎起那平安扣的带子看了一眼,小小一块玉,上面既无图案,也无纹路,甚是普通。 “就这?” 何骞点点头:“此物贵重,还烦请军爷妥贴放置。” 伍长半信半疑地又看手上平安扣了一眼道:“好吧,爷帮你试试。” 过了不到一刻钟,那伍长喘着气跑了过来,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不屑和怀疑,堆着笑道:“各位官爷请。” 伍长将他们领到一个小帐外,一个都尉出来气地与何骞见了礼,带着他们向中心一个大帐走了过去。 那名都尉与门口的侍卫说了几句话,侍卫转身进了帐篷,过了片刻走了出来,对何骞道:“请。” 何骞点点头,对自己的人说:“你们就在这等我。”?四人得了令,规矩地站在原处,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引得方才领他们来的都尉都多看了两眼。 何骞进到大帐里面,主位上坐着的男子一身黑金戎装,虽有刀刻般俊美的五官,却并不掩盖身上的皇者之气,好似他天生便是这天下的主一般。 “小的参见陛下。” “这块玉你从何处得来?”顾然拿着平安扣问道。 “是主子让小的带来,说陛下见了此物,便会召见小的。” “你的主子是谁?” “洛王府静宸郡主。”?顾然有些意外他如此坦白,问道:“信呢?” 何骞忙从怀中掏出密信双手奉上,旁边立刻有侍卫接过,呈交到顾然面前。密信的外头并无字样,是朝廷统制信封。打开外头这层,里头的封面上写着”吾兄亲启”四个字样,顾然瞳孔一缩,确是她的字。 楚静宸在信中将肃洛二府的布防情形均写明,并告知务必从东南颖城入境,洛方军会佯退,他便可直接北上一举攻破利州。 到底尘儿是站在自己这一边,顾然好久没有这种安心的感觉了。这封信字迹和行文风格都确实是轻尘的,只不过语气与往常略有些不同。 “这封信的内容,你可知道?” “小的不知,主子将此信交给我时,已是封好的。” 顾然盯着手中的信看了良久,语气稍有些不同也不是不可解释,毕竟这是军情,用往常的语气未免随意。再加上自己送尘儿的这个平安扣她自小带在身边,别人也不可能拿走。 “你家主子可还有什么话带给朕?”?何骞摇摇头,来之前他也问过,主子只是说陛下看过信就会明白一切,不必再带什么话。 顾然将平安扣亲手交回给何骞:“你回去带话给你主子,就说朕已知晓,让她自己多加小心。也让她告之洛方军,三府之地大定之日,朕必有重谢。” 何骞闻言称是,行罢礼后这才离去。 顾然即刻招了自己的副将段承策来,让他逐级传递到校尉一级的主官,若遇洛方军不要急于开战。 段承策是大兴的唯一不到而立之年就官居四品的镇南将军,若说从前大兴北境是三府坐镇,那大兴的南境便是段承策守卫,是顾然的心腹之臣。 “你怎么看?”顾然将楚静宸的信件递给段承策。?段承策仔细看完后道:“臣以为,如今出驻守皇城的三万禁卫军和朝廷边境的驻军外,十五万大军全部出动。三府之乱迫在眉睫,洛王府若是肯旁观甚至出手相帮那自然对我们是再好不过的。” 说到此处,段承策抬头看了一眼顾然,顾然用指尖点点桌面:“接着说。” “臣看过衢州的地形,西边地势险峻攻打需费些时日,东南入境的确是上上之选。但洛王府毕竟与肃王府世代交好。再者,这次三府之乱平定后,西秦、南越、北瓦难保不起趁虚而入的念头。因此臣建议,将十万大军驻扎于衢州东南边的禹州,我先行五万军入衢州境。若是洛王府肯出手相帮,正好与其合作直攻利州;若洛王府不肯帮忙,您再率十万大军入衢州,也好机动应对。” 顾然没有说话,只用指尖有节奏地继续轻点桌面,段承策的考虑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当然也知道这是一个保险的方案,可帝王与将军的不同之处在于,除了战术外,还得考虑战略。他要的不只是三州土地,还有人心。 虽然洛王还在,但军政大权却多数归于静宸郡主之手,但这其中也必有忠于洛王的将领在。此次洛方军肯配合,想必楚静宸下了不少功夫。若他留驻大部分的人马在禹州以备不测,于公而言,这伤了洛方军将士的归顺之心,不足以展现帝王的招抚诚意。而于私而言,只怕更伤了楚静宸的心。 顾然思虑片刻,道:“按你说得来,不过,朕带五万军先入。你留守城外伺机而动。” “陛下,还是让臣......“ 顾然抬起手:“就这么定了,你速去整军吧。” 段承策知道他的决定无人改变,于是也不再多说,领命而去。 第十八章 伏击 上千里外的衢州已经布下重兵,西南由洛王府郡主楚静宸把守,副将为洛火营主将风天宇,有两个营的洛方军驻扎此处;东南由肃王府世子孟云彦把守,副将为洛金营主将廖梓睿,肃林军为先头部队,另有一个营的肃林军埋伏在无回谷,三个营的洛方军驻扎在无回谷周边。 廖梓睿看着如此部署,心底暗骂肃王险恶用心,这是想等朝廷大军进了圈套,肃林军取走顾然首级后,再让洛方军与朝廷的中武军混战,两相消耗兵力。好在郡主事先察觉,临行前交代,等朝廷大军自西南入境后,洛方军如遇上,不必做抵抗,待战机合适,可自行决策,与中武军内外合围,歼灭肃林军。 “报!”有探子火速奔进了大帐:“禀报将军,大兴中武军十五万已抵达禹州,现已驻扎,不日即将到达边线!”?孟云彦点了点头,侧身对廖梓睿道:“廖将军,大战在即,还请廖将军知会洛方军的兄弟们做好准备。” 等了半天不见回答,孟云彦转头看过去,只见廖梓睿愣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廖将军?” 廖梓睿这才反应过来,拱手称是。孟云彦虽然对廖梓睿的反应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此人是楚静宸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带兵的能力绝不会出什么问题,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主子明明说朝廷军一定会从西南入衢州,怎么会驻扎在禹州呢,难道计划有变?廖梓睿回到帐中即刻着人,快马加鞭前去西南边线报信。 次日,大兴军队攻打颖城,途中确实没有遇到多少抵抗,一路高歌北进,占领颖城。但穿过颖城行军走了一段之后,顾然却挥手让大军原地停留。一路走过来看似平坦,可两边的地势却越来越高了。 这是个峡谷?可为何在地形图上找不到它的半点痕迹?这里植被丛生,像是从未有人走过的样子,两边的挺拔的树木把外头的阳光遮住,峡谷里阴阴的,一只秃鹫张开他强有力的翅膀从他们头上掠过,盘旋在上空,似乎在等待着饱餐一顿。 此时他们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峡谷深处,后退已不可能。顾然心中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招来参将:“令全部人马,加速前进。” 就在这道命令刚刚下达至大军各级的时候,变数突生。 两边的高坡上不知何时竟出现数块巨石,压倒植被翻滚而下,中武军本就是骑兵居多,一时之间人仰马翻,被砸死砸伤者不计其数。紧接着,高地上换上两支弓箭兵,乱箭如麻,方才没被巨石砸死的兵士又经历一轮乱箭的洗礼,行在最前头的部队已是所剩无几。 顾然只觉得一股血腥之气从喉咙口逸出,好!楚静宸!这便是你送我的大礼!好得很! 顾然从马上腾空而起,赤龙剑带着怒气,横扫之处,弓箭兵皆为剑气所伤,跌落而下。剩下的弓箭兵立刻匿于树丛之中,中武军终于得到半刻喘息的机会,立刻重新调整阵列,紧急从中路调盾牌兵上前。 高地上一个身穿银白铠甲的男子飞身而下,落在顾然约百米处。顾然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纯钧剑,心里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 “楚静宸呢?如此费心设局,连亲自杀我都不敢吗?” 孟云彦一滞,听这样的口气他似乎是静宸的旧识。 “有我在,何须静宸动手?” 顾然握剑的手登时一紧,怒气更甚。不等周围反应过来,相隔百米的二人好似瞬移了一般,已经激斗起来。赤龙剑剑气炙热似火,纯钧剑剑气极寒似冰,加上二人的武功均位列前五,相斗之时形成的强大气场,不要说无人能够近身,就连弓箭手射出的弓箭亦不能进十米之内。 可若这想要插手的人,是同他们一般无二的高手,就另当别论了。 高处的树丛乱石中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那人嘴角一勾,显然是对眼前的场景极其满意。他拉开弓,嘴巴微微动了动:顾然,再见。 一支玄铁箭裹挟着厚重的内力向顾然疾驰而去。而就在此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亦冲着顾然的方向跃去。 顾然此刻正在与孟云彦苦战,虽是上风路数,但二人实力上的差距实在微弱,一点点的分神都会瞬间被对方控制局面。他并未注意到那支从侧面射过来的箭,但他看到了那个朝他冲过来的,白色的身影。 他的尘儿,他的师妹,设计他,欺骗他,如今还要和别人一起杀了他,他疯了,他杀红了眼,失去了所有理智。 楚静宸接到廖梓睿的消息时,心冷了一截。师兄是真的不信她,明明在信中一再叮嘱千万从西南入衢,可他还是选了东南。可无论是为了大局还是为着自己的私心,她都没办法袖手旁观。 她日夜兼程赶到无回谷,看见那支箭在如此凌厉的剑气下,依然毫无偏离的时候,就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弓箭手。 只是刹那,二人相斗的局面大变。 孟云彦见她掺了进来,大惊失色,连忙收起攻势,但自己也被纯钧剑已出的剑气所伤,后退十几步方勉强站稳。 青蛟剑终于还是卷住了那支玄铁箭,还好,楚静宸心里一松。可下一秒,胸前已经被贯穿。几乎是有些呆滞地看着刺透自己的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赤龙剑竟然会指向自己。 无回谷的风呼啸而过,又阴又冷,青蛟剑卷住的那支玄铁箭掉落在岩石上,发出一声脆响,回荡在这一刻格外安静的峡谷中,久久不曾消失。 而这一声也惊醒了众人,盾牌兵立刻围在了顾然周围,只是他们的陛下,此刻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尘儿?”顾然颤抖着声音,不确定地喊了一声眼前的人。楚静宸没有回答他,只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眼里确认什么。顾然没有动,楚静宸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眼底的绝望让人心神俱裂,周围的世界也被她眼中的绝望带进了无边黑暗。 第十九章 心字成灰 “尘儿!”赤龙剑几乎是同时与楚静宸手中的青蛟剑坠落在地,顾然一把抱住眼前的人,连点几处她的大穴。 “静宸!”不远处的孟云彦挣扎着起身,几步走了过来,一脚踢开挡在他面前的盾牌兵,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摇头喃道:“你明明在西南,为什么要到这来?到底为什么?” “对不起……云彦哥哥,静宸……骗了你……”楚静宸还未说话一句话,已经呛出一口血来。 孟云彦此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有兵士大叫:“世子!无回谷外洛方军反水,已经攻过来了!” “师兄,”不大的声音激得顾然猛然颤抖起来,“你放了云彦哥哥好不好?” “好,好…….” “云彦哥哥…肃王府是…不可能赢的,算我求你了,你快走,好不好?”她从未如此恳求过一个人,她是真的不想让孟云彦死。 肃林军的将士已经聚在中武军盾牌军的外面,只是此刻两军的将领此刻都半跪在地,没有军令两边谁都没有动。 “世子,前头快顶不住了!” “好,我走…”孟云彦惨然一笑,眼中的泪滚落下来,他踉跄着起身,转过身走了出去,没有回头:“楚静宸,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傻…” 楚静宸听到这句,苦笑一声,又咳出一口血来。 “尘儿!”顾然忙运内力护住她心脉。 楚静宸闭上了眼睛,赤龙剑的威力她比谁都清楚,寻常人若被赤龙所伤,即刻毙命。她被伤心脉,能撑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尘儿,不要睡,你看看我。” 楚静宸费力睁开眼睛,印入眼帘的好像还是那些年在天虞山上那个,会保护她,会看她闹,陪着她笑的明意师兄。 只是,他为什么掉眼泪呢?明明毫不犹豫把剑刺进自己身体的人也是他。 “师兄…我从来不会…害你的,你怎么会…怎么能不相信呢?” “我没有…没有…”顾然收紧了手臂,木然地重复着同一个词。 没有什么?没有怀疑过她?还是没有伤害她? 心字成灰,以前楚静宸不懂,可而今发现要弄懂它不过须臾之间,她累了,不想再想了:“未免洛方军…人心不稳,陛下…陛下请务必封锁我的…死讯。此战之后,请陛下…善待洛方军…” 楚静宸的手蓦然垂了下去,顾然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怖,全身绷紧,手像打摆子似的去试探她的鼻息,忽然抱起她就朝谷外走去。 此刻,段承策和廖梓睿都先后赶到无回谷中。 廖梓睿看到楚静宸毫无生息的躺在一个男人怀里,大吃一惊,拔剑挡住了顾然:“主子怎么了?!” “滚开!”顾然低声喝了一声,眉眼间酝酿起的暴烈之气似乎要杀掉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人。 廖梓睿如何肯让,还想上前,却被段承策拉住:”若不想你家主子死,就不要拦着陛下救她。” 陛下?刚刚那人是大兴皇帝? 段承策看了一眼呆愣在原地的人,自去捡赤龙剑和青蛟剑,只是手还未触碰到青蛟,廖梓睿已经抢先夺了起来,追着顾然走的方向而去。 颖城太守府内,太守此刻正焦躁不安地在自己起居院落外踱来踱去,一看见廖梓睿连忙奔上前去,额上的抬头纹因为焦急硬生生扭成了一个八字:“廖将军!廖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刚刚下官见郡主一身是血,若是郡主在我这出了什么事,那王爷还不剥了我的皮啊!” “胡乱喊些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再敢诅咒郡主我就先剥了你的皮!”廖梓睿眉眼一瞪,恶狠狠地踹了太守一脚,“听着,郡主受伤一事,对上对下都把消息封锁死咯,若是透露出一点风声,有你好看!” 太守抹一把头上的汗连连称是。 一边的段承策惊异不已,这个人到底是谁?临危不惧,考虑也周到,就是这脾气也太暴了些,敢对颖城的父母官疾言厉色,遂问道:“在下镇南将军段承策,请问阁下是?” “洛金营廖梓睿。”廖梓睿担心楚静宸安危,根本没有心情同他多说。 段承策看着眼前的这个将领,毫不掩饰自己的激赏之意。廖梓睿的名头虽不响,但洛金营却是名声在外。洛方军旗下有两支虎狼之师洛金营与洛火营,传说这两支队伍的将士军纪严明,个个可以以一当十。现在看主将的风采,倒是所言不虚了。 “廖将军,中武军已驻扎在颖城外,不知接下来贵军是同我们一起剿灭叛贼,还是在洛王府待命?” 廖梓睿看他一眼,道:“主子早已明令,朝廷大军入衢之后,洛方军全力配合。” “哦?你有洛方令,能做主?” 廖梓睿冷笑一声:“将军不必试探。洛金、洛火两营不认洛方令,只认郡主。至于其他营,主子战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们如果不傻,也该听进去了。将军有空在这里废话,不如抛下顾虑,直取利州。至于衢州境内五个营的肃林军,我们自会收拾。” 段承策被他一语道破心中顾虑,面部表情有那么一丝不自然,刚想解释,却被对方抢了话头。?“段将军,我想问问,主子到底是被何人所伤?” “这个…我与你差不多时间到,我亦不清楚。” “最好主子的伤与你们无关,若是让我知道主子是因你们受伤,我和我的部下定不会放过你们。” “廖将军!万望慎言!” 两人僵持了一阵子,廖梓睿记起楚静宸嘱咐,无论出现什么情况,让他们一定顾全大局,不可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这才敛了敛情绪,令一队精锐留在太守府守卫楚静宸,自己带兵去了营地。 平定三府有了洛方军的协助,中武军如虎添翼。加上肃王世子在此战伊始就受了伤,肃林军更是不堪一击。 利州的结局可想而知,在中武军与洛方军的前后夹击下,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肃林军兵败如山倒。肃王被杀,肃王世子不知去向。这颗大兴的毒瘤被彻底铲除干净。 洛王本来因楚静宸归顺朝廷而甚怒,心中对肃王甚是愧疚。后来岩业将肃王的阴谋告知他后,他也只有一声叹息,不是叹自己看错了人,而是叹这权势实在是个大染缸。不论初心如何,只要踏了进去,终难不染自洁。 洛王府因平定三州之乱有功,原有尊荣封号不变,食亲王禄,世袭罔替。 一个藩王,能食亲王禄,这是多么大的殊荣,但明眼人都懂,陛下收回封地,将洛王府建于京城,令洛方军编入中武军,洛王如今不过就是一个闲王而已。 原本以为大兴会在平定三府之后元气大伤,可如今看来,军力反而因洛方军的充入更胜以往。 第二十章 醒来 楚静宸醒过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睁开眼睛的那瞬间,强烈的光线晃得她一阵晕眩,她费力地抬起手想去挡那一束光,就听见身边传来一阵响动,伴随着嘈杂的女声:“郡主醒了!快,快去宣政殿禀报陛下!” “这是哪?” “回郡主的话,这儿是陛下的寝宫。”楚静宸眯了眯眼,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睡在南薰殿的后殿,面前跪着两个宫女。 自己这是睡了多久了,怎么一眨眼就从衢州到了宫中? “姑娘你可醒了!”弦月刚刚去了太医院一小会,听说楚静宸醒了,急匆匆地往回跑,一进来就看见她坐在床上,“您都睡了一个月了,奴婢都快急死了。”说着竟然有眼泪掉下来。 “傻丫头,哭什么?”楚静宸拍拍弦月的手背,“不过这都没死也是命大。” “姑娘!”弦月佯装生气地喊了一声,楚静宸抬起手示意自己不说了,弦月方作罢。登时后殿热闹起来,接连不断的太医进来为她诊脉,又交代了弦月大大小小照顾的事宜,闹腾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 忙不迭地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姑娘饿不饿,我这就去传膳。” “我才刚醒,哪里能吃下东西,”楚静宸一把拉住她:“三府的事情,陛下是怎么处置的?” 弦月知她心中担心洛王府,便将详细情形一一说与她听了,除洛王封爵不变外,衢州文官皆当地留任,武官入京任职。这样的安排,对一个曾经试图谋逆的藩王府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 “那肃王府呢?” 弦月一愣,肃王府?肃王府与姑娘有何干系?不过这话她声不好问的,于是也将利州的情况说与楚静宸听了,不料楚静宸脸色变得更苍白了。 肃王世子下落不明?他是去了哪里?还是已经… 对孟云彦,她心里总是有愧疚的。他与肃王到底是不同的,不该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又有什么该与不该呢? “你扶我下去走走。”楚静宸闭了闭眼,把脑子里的这些念头赶了出去。现在不比从前了,如今的宫城只怕不是她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了,她可以毫无顾忌依赖的那个人早已经不见了。 “姑娘,你现在身子还虚弱,不如……”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放心。” 弦月这才蹲下身替她穿上鞋,要搀扶她站起来。楚静宸摆了摆手笑道:“我哪里就这么娇弱了,我没事。” “怎么就没事了,这些日子太医都说不知道您什么时候会醒,陛下日夜不能安睡,整夜整夜地守在您身边,您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是好?” 楚静宸口气平淡地应了一声,并没有停止起身的动作。弦月不禁多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总觉得姑娘有哪里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弦月刚想开口,忽然屏风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进来的人在距离楚静宸两三米的地方站住了。弦月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楚静宸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人紧紧抱住:“尘儿…尘儿…你终于醒了。” 弦月见此情景,挥挥手带着宫女们了出去。 楚静宸轻轻挣脱开顾然的臂膀,后退两步,跪了下来:“臣女楚静宸,参见陛下。” “尘儿,你这是做什么?”顾然的眼眸暗了暗,连忙扶起她,“你还在生师兄的气对不对?” “臣女不敢。” 顾然紧皱眉头,他希望这天下所有的人敬他畏他,却唯独不希望眼前这个人这样同他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头有气。可你能不能不要对师兄这么说话?” 楚静宸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蹿上心头,她猛然看向顾然,既然不信任我,现在又做样子给谁看?她不知道的是,顾然此刻巴不得她对自己发火,可她终究是垂下了眸子,那双眼睛里的滔天巨浪终究是化成了一滩无波水。 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解释。 其实这世上一切误会的前提,不是事实而是人心,后补的才是事实。 而这份心,一旦对应不上,只会变成无法言说的尴尬。那倒还不如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因为我们对彼此的心,不确定的部分,太多。 “陛下,自古君臣有别,尊卑有序,从前是臣女不知轻重,欺君在先,请陛下恕罪。” “你还是怪我…尘儿,我已让礼部看了日子,半月之后我会立你为后,将来日子还长,我定当好好补偿你。”顾然扶住她的肩膀,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丝丝情绪的起伏。 楚静宸眼尾一跳,心中怒火更甚,几乎快要站不住,手里的指甲狠狠戳进掌心才勉力撑住:“臣女谢陛下隆恩。” 看着又跪下的楚静宸,顾然的胸口也憋了一股气。他想过她的所有反应,生气、惊讶、怨恨,想过她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想过她会不情不愿地答应,却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平静地接受。好像成为他的皇后是一件无足轻重,平淡无奇的小事一样。 她永远这么出人意料。 “臣女还有一事想求陛下。” 顾然闭了闭眼:“你说。”?“臣女在册封礼前,想回洛王府住一阵子。” “不许!”顾然刚说完,就后悔自己的语气过重了些,扶起楚静宸柔声道:“你的身子还未大好,需有太医随时调养着,住在洛王府我不放心。他们现在也在京城,若是你想见,册封礼后,我绝不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随时出宫去见。” 只要眼前的人不离开他,他什么事都可以接受,包括她的冷言相向,因为他相信,用不了多少时间,他的尘儿会回来的。 “臣女谢恩。”说着又要屈膝,顾然仓惶后退几步,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快步走了出去。 弦月眼看着陛下刚开始满是欢欣地进来,这又逃也似的地离开,心中好生奇怪,进去一看楚静宸竟然跪坐在地上,好似丢了魂一般,连忙把她扶了起来:“姑娘,您怎么了?陛下他…没什么事吧?” 楚静宸摇摇头,就着她的手站起来:“咱们回璟瑄殿吧。” 第二十一章 璟瑄殿 璟瑄殿本来在宫中是个不起眼的地方,从前未有人主动到过这里。可自从楚静宸封后的消息一出,璟瑄殿外整天都排着上门求见的各路贵人。尤其是后宫里那些嫔妃,个个都想来看看这洛王府郡主到底是何许人,能得圣上青眼一举封后。但这都过了几日了,不要说入殿拜会,就连等在外头也从来碰到楚静宸外出过。 于是宫里头议论纷纷,有说这位准皇后身体不好卧病不起的,有说她骄纵蛮横目中无人的,更有甚者说她容貌丑陋羞于见人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人多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谣言。 楚静宸浑然不把这些放在心里,每天上午修习武功,下午就躺在榻上喝茶看书,日子过得好不悠闲自在。 “你倒是舒服,外头的人可都快急死了!” 弦月这边刚给楚静宸添上一杯新茶,在耳边忽然响起的一个声音吓得她差点打碎了手里的紫砂壶。 她下意识转头去看,却发现殿内除了自己和姑娘,再没有第二个人了,当下话都说不利索了:“姑…姑娘,您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楚静宸眼睛一眨,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什么声音?” 弦月更害怕了,不自觉往她身边靠了靠,紧闭双眼,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 “你好好的吓她做什么?”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弦月睁开眼,发现门前站着一个白衣男子,再一细看在发现是逸仙阁的景明公子,想起刚刚自己的举动,不觉耳根发热。 “你好没道理,明明是你吓她,反倒赖我。”楚静宸白了一眼来人,又取了一只杯子,让弦月倒上茶。 “不知我可有幸来拜见一下咱们的皇后娘娘?” “本来可以,你说完这句,还是在门口喝口茶就走吧。”楚静宸拿起刚刚新倒的茶,掷了出去。 门口的人稳稳接住,一饮而尽,走了进来:“看来你这伤是好得差不多了。” 楚静宸微微挑眉:“你知道?” “我能不知道吗?顾然他一回宫,就跑到我这里把我刚制好的还心丹全部拿了去,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跟你俩有仇啊,一个喝我的酒,一个拿我的药。” 景明坐到了她对面,自己又斟了一杯茶,品了一口,将紫砂壶递到弦月面前,笑着说:“弦月姑娘,可否劳烦再泡壶新茶?” 弦月脸颊一红,蹲身称是,快速接过茶壶下去了。 楚静宸将她反应看在眼里,瞪景明一眼:“枉江湖评你清冷高雅,居然调戏良家女子。” 景明一脸无辜:“红尘本空,心自扰之,与我有何干?” 楚静宸翻页的手一顿:“这句话我真该学学。” “你现在不是学得挺好吗?我瞧你悠哉得很。今日宣政殿里,大臣们都因为立后的事情都快闹翻了,上奏请求顾然撤回立后的旨意,太常寺少卿甚至编造荧惑守心这样大灾将至的星象作为理由阻止他立你为后。” 楚静宸嗤笑一声:摇摇头:“看来李良涛为了阻止陛下立我为后是昏了头了,历来帝王最忌讳荧惑守心这样的星象,居然敢编造这种理由。也是下了血本了,这个太常寺少卿倒是可怜,少不得白白送了命。再有蠢一点的,会拿我庶出的身份做文章。只不过他们忘了一点,他们的陛下可也是个非嫡非长的庶子。” 景明惊叹了一声道:“你受了伤之后,莫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吧。不错,除了太傅李良涛,尚书令于德茂一派的礼部也上了一道折子反对立后,做得正是嫡庶之分的文章。” “现在朝堂的局势虽然复杂,左不过也就三拨势力,李张二党、还有想要推行新政的陛下,这难道还能想不明白吗?” 以前安和帝时,官场黑暗腐败,结党营私之风盛行,新帝虽推翻安和旧政,但朝中的官员却还是从前那些人。 太傅李良涛,官居一品,虽然此位并无什么实权,但因门下省自安和帝以来就未设侍中,而是一直由他操纵,纠核朝臣奏章,有封驳之权。尚书令张旭就更不必多说,虽只有二品,但实际控制六部尚书,位高权重,行朝政执行之权。 从前安和帝在世时,太傅李良涛支持嫡子皇四子,尚书令张旭支持皇长子,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最后登基的却是顾然。顾然之所以能够登基,靠的不是文臣的算计,而是武将的拳头。 但平定乱世靠武将,治世却要靠文臣。如今天下初定,顾然自然希望能够尽快选任良臣,肃清朝政,但李张二人在朝中根基深厚,想要一举拿下他们的党羽难度甚大。 而反过来,这两个人想要顾然对他们有所顾忌,只把朝政拿捏在手里是不够的,军权不在手,终究不硬气。所以,他们当然希望洛王府不要和陛下扯上一点关系,而是能够成为自己一派的势力。 洛方军数万精锐,若是为陛下所用,听候陛下调遣,那他们往后的日子可就越发没有保障了。 “你…和顾然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景明静静地看着她问道。 楚静宸看了他一眼,复又垂下眼睑:“为什么这么问?” “你从未称呼过他陛下。” “从前我是他的…我是轻尘,如今我的身份变了,君为臣纲,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逾矩,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楚静宸手中的书翻过一页,“书要翻页,人自然也一样。” “可你不是向来讨厌深宫,习惯了无拘无束,又为何答应嫁给他?” 楚静宸静默不语,过了一会道:“人只要有想守护的东西,想完成的心愿,就注定不可能自由。你不也逍遥惯了?不一样为了报答恩情、安定天下的心愿甘愿留在这宫里?” “是啊……为了一个心愿……”景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看向她笑道:“你这会清净,只怕等顾然驳了那些人的折子,你们洛王府旗下进京任职的武官们的府邸,要被人踏烂咯。” “随他们踏去好了。”楚静宸闲然自得地翻着书,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确实,洛王府旧部效忠多年,听说其中的精锐更是对你忠心不二,甚至不认洛方令只认郡主,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别人挖了墙角?” 楚静宸愣了愣,“这你又是打哪听说的?” 虽然她统帅洛方军多年,但在外人眼里头,洛方军名义上还是由洛王节制的,即便各营的主将都愿意追随他,但不认洛方令只认她这种话外人是绝不可能知晓的。 “段承策说的啊,”景明看了看她的表情解释道:“哦,就是镇南将军,这次随顾然出征的副将。那日我在南薰殿听段承策禀报军情的时候说的,好像是在衢州,洛方军哪个营的主官跟他说的吧。” 楚静宸感觉心好似被无数根细针扎过,密密麻麻地疼。你这么着急要立我为后,就是为了将洛方军尽早收入囊中吧。 “轻尘?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景明关切地问道。 “没事,”楚静宸勉强笑了笑,“可能有些乏了。” “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等弦月端着一壶新泡好的茶回来,景明已经不见了人影。 “放心,以后自有见着的时候,若不是那家伙不要宫女侍候,我定让你去他那儿。”楚静宸看着她失望的样子道。 弦月的脸一下子红了,嗔道:“姑娘莫要拿我开玩笑了。” 第二十二章 大典 楚静宸从封后大典的前三天就被各种规矩折腾,大典当天更不用多说,被烦琐的礼仪流程扰得不甚其烦。如果让她选择,她宁愿带兵上战场杀敌三日。 在所有仪式结束后,楚静宸终于坐在了洛阳宫的寝殿里。 她深深呼了一口气,却引来了旁边姑姑们的一阵慌乱:“娘娘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叹气啊。”?她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轻而杂的脚步声,过了一小会,寝殿里没有了声音。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朱冠玉颜的人,在掀开自己喜巾后双眼迸发的光芒,那样子,和在天虞山上初见的那一眼印在了一起。她记得自己在那人的注视下,微微仰了仰头,让眼眶里的湿意不聚集起来。 顾然对她说:“尘儿,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嫁给我。” 到底是比他心软,还是如此轻易地被撩拨了心绪。 他笑着对她伸出了手,就在楚静宸快要碰到他的手的瞬间,赤龙剑径直刺进了她的身体。 楚静宸感觉自己像被绑上了手脚扔进了水底,无论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但就是醒不过来。听到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唤自己的时候,忽然又像从水底被人拽了上来,她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急促地呼吸着。 “尘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顾然方才看她被梦魇住,怎么都醒不过来,担心极了。他伸出手想要抹去她那一头细密的汗,楚静宸却像受惊了似的躲开了他的手,缩到了床角。 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整个寝殿里静得能听到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 那双手就那么停在了空中,悬空了好一会才放下,他掩去眼里的失落,硬生生挤了个笑脸:“尘儿,小时候你做噩梦就是这样,要喊好几遍才能醒。” 楚静宸不说话,只盯着床幔,眼神里一片空洞。秋天的夜已染上了几分寒意,楚静宸刚刚出了汗,这时被冷风一吹,不由得缩了缩肩膀。 “睡吧,我就在这里陪你。”顾然轻声道。 楚静宸没有焦距的眼神此刻终于恢复了清明,抬眼望向眼前的人,似乎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当,她点了点头,躺了回去。 可就在圈住她的一瞬间,顾然明显感觉到了她的僵硬。但他并没有打算放手,反倒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把她揽得更紧。 楚静宸差点要沉溺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小时候怕黑,从前在天虞山上的时候,每晚顾然都会这样揽着自己入睡。再到大些了,凌霄不许他们再住在一间,但顾然总是会在打雷闪电的晚上偷偷跑到她的房里,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她睡着了再偷偷溜回去。 许多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似变得模糊,又那么清晰。她一直坚信的,一直不疑的,其实什么都不是。 可是,人呐,就是这么无奈又可悲的。 一些糟糕的记忆挥之不去,一些美好的回忆又抹杀不掉。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微微有些发亮的时候了,顾然早已经上朝去了。楚静宸对着身边的空位,低低叹了口气,坐了起来,立时有宫女上前伺候她起身。 待她穿戴完毕,后宫的其他嫔妃已经在洛阳宫正殿候着给她请安了。 顾然后宫的嫔妃并不多,现在有位份的也只有淑妃李氏、贵仪张氏、婕妤夏氏而已。她们本就对这位皇后娘娘十分好奇,虽然昨日封后大典远远见着了,但总是看得不仔细,今天有机会当面请安,自然是一大早就在外头等着了。 楚静宸原本就无心与这些人多说话,她沙场铁血、江湖侠义久了,与女子们闲话家常这种功夫,还真不太得心应手。于是多听少说,温温和和地应上几句就让她们散了。 众妃嫔心中稍安,看来这位皇后娘娘性子温柔,又喜清净,是个不难相处的。 弦月却不明白了:“不都说后宫之主应当立威,才镇得住吗?娘娘您这么温柔,万一哪个不老实的懂动了歪心思,咱们岂不是失了先机?” 温柔?昨日刚进宫的暖玉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那是你没见过主子不温柔的样子。 “那依你我该怎么做,给她们个下马威?”楚静宸听着弦月的话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难道不是吗?”弦月与楚静宸熟络起来的时候,楚静宸是轻尘的这个身份,她在楚静宸面前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 “古来多少后宫斗争都是自己疑心起的,自困自扰,甚不值得。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母家把她们送进宫,一来是想锦上添花巩固自身的地位,二来是想探听陛下圣意。她们都明白,就算是皇后,陛下也不可能独宠,后宫只不过是平衡前朝的手段之一。各取所需罢了,只要是聪明人就都明白。” 楚静宸接过暖玉倒的茶抿了一口,又道:“再说,你下了马威,就能保证别人不来招惹你了吗?若有些不长眼的,想要一人独占陛下的蠢货,即便你今日再怎么警告,来日她还是会犯糊涂的。” 弦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时候,有小太监进来回话,说内事院派人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楚静宸道:“我就不看了,弦月,你带人去,没什么问题你做主,编收进库房就是。” 弦月屈膝称是,带着小太监下去了。 “暖玉,近日府里情形如何?” “回主子的话,王爷身体安好,世子和公子们还是时常出去觅乐子,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岩将军、廖将军和风将军封了定远将军、昭武校尉和振威校尉,府内其他将军们也都有封赏,分赐了府邸。”暖玉垂眸回道。 楚静宸点点头:“传话给何骞,我交代的事情让他盯着,有了消息立即报我。” “是。” “另外,告诉岩业他们,京城不比衢州,人多眼杂,让他们收敛些,说话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意了。” 第二十三章 军饷 “另外,告诉岩业他们,京城不比衢州,人多眼杂,让他们收敛些,说话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随意了。”楚静宸交代道。 这话传到定远将军府的时候,段承策、廖梓睿、风天宇恰好都在岩业府上。 段成策本就是跟他们一般大的年轻人,这次三府一战与廖梓睿配合默契,一路北进又认识了岩业,与他们二人很是投机。风天宇驻守衢州西南,虽未见着面,也听廖梓睿说了不少,并不陌生。 岩业乔迁新府后,他们都还没来过。今日得了空,三人正好一起聚一聚。 “郡主还说了,”来传话的是洛王府钟伯的儿子钟浩,原就是楚静宸特地挑给岩业做管家的,他抬头看了廖梓睿一眼,道:“尤其是廖将军,脾气暴躁,说话千万从脑子过一过。” 可怜风天宇正在喝水,一口就喷了出来,段承策和岩业对视一眼,也是大笑不止。廖梓睿瞪了风天宇一眼,脸像个烧熟的红虾,小声嘟囔:“什么叫尤其是我?我什么时候脾气暴躁了?” “廖兄,你在颖城把当地太守骂得抬不起头来,我可是在旁边啊。”段承策点点廖梓睿。 “那还不是因为主子受伤了,颖城太守在那瞎嚷嚷,我怕乱了军心,才骂他的。”廖梓睿一脸委屈。 “什么?主子受伤了?怎么没听你说过,怎么伤的?伤得可重?”岩业腾地一下从坐席上站了起来,脸色也冷了下来。朝廷军北上的时候,他带三个营戍守洛城,卫护王府,并不在衢州边线。他只知道楚静宸一开始在西南,后来往东南去了,却并不知道她受伤一事。 其他二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他,岩业的反应实在有些太大了,不止段承策,就连风天宇都觉得有些奇怪。 廖梓睿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往风天宇身后缩了一下:“我到的时候主子就已经不省人事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他,他比我先到……” 廖梓睿很没出息地指了指段承策,把人供了出去。 不省人事?岩业冷着脸转向段承策。 段承策没有立刻接话。他当然是知道的,他虽然没有目睹事情经过,但赤龙剑造成的伤口他还是认得出的。再说,能把青蛟剑的主人伤至差点丢了性命的人,这世上并不多。 但他不能说。 “我之前在城外,和廖兄一起到的,我也不清楚,”段承策放下手里的茶杯,加了一句:“不过之前陛下正与肃王府世子交手,后来肃王府世子被击伤,肃林军就撤退了。” 孟云彦?岩业想了想他方才的话,是了,一定是孟云彦!他恨主子选择归顺朝廷,才下此狠手,岩业捏了捏拳头。 段承策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皇后娘娘不是好好的吗?再说廖兄不告诉你也是对的,这样才能稳定军心。” “就是,告诉你有用吗?”廖梓睿伸出半个身子跟在后头说了一句,眼看着岩业又要冲他发火,赶紧往后一缩,又猫到风天宇身后去了。 “岩业,咱们还是说正事吧。”风天宇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寻了个话头。 廖梓睿从后头伸出个脑袋连连点头。岩业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也知道段承策未必知道真相,只能先作罢。 “不知道今天岩兄请我到府上有何事?”段承策问道。 “段将军,岩业确实有一事请教。自从我们编入中武军以来,下头的兄弟们常常说军饷不够。我原先以为是我们自己人有什么不快活在闹事,但近日越来越多的人抱怨,我便去探查了一番,发现他们实际到手的月粮只有三四斗。不知这是为何?段将军手下可有类似情况呢?” “竟有此事?”段承策摇摇头,“我并未听说有这种情况啊。普通军士月粮也该有一石,怎会只有三四斗呢?” “即便是这三四斗,也还有折色,”风天宇叹口气,“再这么下去,只怕军中会怨声载道,大大影响军心战力。” “你真的不知道?不会是搪塞我们吧?”廖梓睿怀疑地看了一眼段承策。 “梓睿!主子说你说得的果然不错,你说话怎么不过脑子!”岩业喝了廖梓睿一声,口气甚是凌厉,眼睛却也扫过段承策的脸。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疑心过的。毕竟洛方军是后编入的,如果有人欺负新人,给他们穿小鞋,那就难保这位三品将军不知道内情。 “廖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段承策也怒道:“军饷是事关家国安危的大事,我身为三品将军,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廖兄把段某当成什么人了?” “段将军是圣上心腹,就算真的有人做了手脚,克扣了军饷,也是会约束军士们,不会让段将军知道的。”风天宇对廖梓睿道。 “好了好了,我承认自己嘴快行了吧。”廖梓睿这下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就没有,发什么脾气啊。” “如果只是洛方军军饷被扣,那可能只是个别官员贪心。但若全军的军饷都有克扣,那这要追责起来麻烦可就大了。”段承策面色严峻。 “这又是为何?”风天宇问道。 “军饷自库中发到每个官兵手上,要走户部、兵部、工部数道流程。正因如此,朝廷除特命都察院与六科给事中外,还设专差御史严加监管。若全军军饷都被克扣,那以上这些环节必然大部分都出了问题。这就不是惩治两三个官员能解决的了。” “这么复杂?”廖梓睿睁大眼问道。 “朝廷军饷与你们藩镇不同,洛王府的军饷由衢州粮台发放,王府亲督,他们不敢妄为。朝廷就不一样了,经手的人多,自然可钻的漏洞也多,”段承策没好气地睨他一眼,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对岩业道:“你们还没有去找户部和兵部的人吧?” “没有,洛王府旧部来京的都是武将,对他们也不熟。” “那就好,先不要打草惊蛇,我先打探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再一起上奏给陛下。” “那就有劳段将军了。”岩业拱手道。 “咱们现在是兄弟了,都是为了大兴,岩兄毋需气。” 第二十四章 军饷(2) 要说这京城最火的茶楼,拿便是出云楼,虽是新开不久的茶楼,可布局与一般的茶楼大不相同,上下共三楼,每层楼又分为数十个厢房。一楼全由“蓝”字打头的厢房,二楼则是“红”字打头,三楼由“金”字打头。 一层简单明朗,二层华贵大气,至于这三层,楼内并不见台阶可上,据说只有花上十两银子方可进入。十两银子,那可是穷苦人家一年的口粮。 出云楼名声在外,无论商贾侠士还是达官贵人都十分钟爱此处。一来这里雅致脱俗,无论闲聊还是谈事都十分舒适;二来出云楼的茶和点心堪称一绝,就连满了也依有人特地来买茶点。 出云楼金雀阁内,一个系青灰色头带的男子手持酒杯,低头轻嗅杯中的酒香。 “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身穿一件极普通的褐色衣袍的人恭敬回道:“回主人,六部最近消停了不少,很是老实。不过…” “不过什么?” “属下听说,洛方军自从归顺以来,月饷刚发,兵卒们就怨声四起,都抱怨军饷太少,养不起家。” 男子闻言手上一顿,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本我还发愁呢,他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得很!” “主人的意思是?” “你安排人在洛方军旧部中散播,就说他们到手的月饷这么少,都是因为兵部官员中饱私囊,克扣了他们的口粮。” 那褐衣男人不解地问:“可兵部只是上报兵册人数,发饷这事儿归属户部啊。” “洛方军不懂这些,只需要让他们觉得,他们少拿了口粮,是兵部的错就是了。”男子脸上露出神经质般的笑容,“原本我想靠六部把持朝政推翻顾然,可顾然如今娶了楚静宸,张旭一党一点兵权都没有。既然如此,那我就让顾然尝尝和自己爱的人反目成仇的感觉好了。” 在无回谷,因为楚静宸的突然出现,自己没能下手杀了顾然。 现在看来,倒不一定是一件坏事。顾然如果那么轻易就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他了。他在死去之前,应该经历过伤痛、绝望、崩溃,这才符合自己的初衷。 “砰”的一声,男子左手下的桌子竟生生碎成了几瓣,桌上的酒壶也化成了粉末。 褐衣人看着主人脸上近乎扭曲的表情,心中有些害怕,却不敢显露出来,吞了口唾沫,问道:“主人,那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呢?属下该怎么做?” 男子勾起嘴角:“不用了。” 褐衣男子有点糊涂,难不成只是想让洛方军与兵部敌对而已?可就凭一个兵部,又能拿洛王系的将领们怎么样呢? 不过两日,洛方军将士们议论兵部私扣军饷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军队。 尚书令张旭本来这几日正在为拉拢洛王系的将领而烦心,洛王府这些旧部个个都是难啃的骨头,把自己派去拜访的人全都拒于门外,自己正准备找兵部这个约束武将的直属衙门的老大再去拜访一次,兵部尚书就自己跑到他的尚书令府了。 “张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兵部尚书刘晋光哭丧着脸,把洛方军中传兵部私扣军饷的事情说给张旭听,就差没抱着他的大腿嚎了。 张旭被他说得晕头转向:“等等,你说洛方军在传兵部私扣军饷?可这军饷是户部发放,怎么会传言是兵部私扣?” “张大人,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我听说定远将军岩业已准备将此事上奏皇上,那兵部武库司的兵册……” 张旭悚然一惊,一连声唤人去传户部尚书耿杰。 洛方军如果只将军饷不足额的事情启奏陛下,大不了就是找几个户部的官员顶罪。可现在把兵部扯了进来,少不得就要查武库司的兵册。因为户部不给全饷,兵部不清军额,都有可能影响军饷供给。 可这兵册一查,可就坏了大事了。因为兵部在册的兵士数量是远远大于实际数量的,这么做的原因就是让朝廷多拨付军饷,而多的那部分空饷自然就落入相关利益人的手中了。 兵册是兵部造册,户部核验。如果真的这样查,户部、兵部就不是找替罪羊能解决的了,只怕这两部尚书都要保不住。 这边户部尚书耿杰大晚上被张旭从自己府上传唤来,还不知出了什么事,见张旭面色不虞,刘晋光神色焦虑,连忙询问原因。 刘晋光把原委又说了一遍,张旭黑着脸对耿杰道:“我早就告诉你,一开始不要在洛方军的军饷上动歪心思,他们的人和中武军的各级将官不同,跟咱们不是一条心,现在可好,拉拢不了他们另说,到时候他们到圣上面前去告一状,你就等看吧!” 耿杰大惊失色:“张大人,下官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交代了。一定是下头的人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才出了纰漏。下官回去一定重责他们。” “还等你重责?洛方军的主官定远将军岩业为了平息军士众怒,已准备将此事上奏陛下,不要说你户部,现在连兵部也牵扯进来了,你二人都不知明天会不会被御史台和大理寺传唤了去!”张旭头疼地来回踱步,一时想不到好的应对之法。 “耿兄,你这回可是把我给害惨了!”刘晋光跺跺脚,伪造兵册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原本此事做得极为隐秘,但再隐秘也经不住陛下下令清查啊。 “张大人,这可如何是好?您可千万救救下官哪。”耿杰满头大汗,颤着声哀求道。 “唯今之计只有你亲自去求一求这位定远将军了。”张旭看着刘晋光道,他心中对这位新封的定远将军是何心性甚是没底,但人嘛,只要舍得财帛,就不怕他不动心,“你去和他谈一谈,只要他肯配合,往后这扣出来的饷银让他分一成五。” “这么多?!”刘晋光立刻不跺脚了,瞪大了眼睛。一成五?他冒着天大的风险编造在册兵丁的数量,也只得一成,如今居然要白白送给一个刚入京的武将一成五,这让他如何甘心? “做了这么些年的从二品大员,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张旭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骂道:“现在是钱的事吗?现在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先把眼前这一劫过了,后面要多少补不回来?” 刘晋光一下子哑火了,耿杰在一边连忙点头称是。现在只要能把眼前的这把燎原之火灭了,什么都好说。 第二十五章 刘晋光 刘晋光去定远将军府的时候,却被告知岩业不在府上。 “今日不应该是岩将军休沐吗?怎么不在府上?” “阁下是哪位?” 刘晋光被问得一愣,才想起今日自己穿的是便装:“哦,我是他的朋友。” “将军平时多在营地,少在府中,今日也是一早就去城郊巡营去了。” 刘晋光此刻着急得很,听了门口守卫这话,马上让车夫驾车往京郊大营去了。 谁知到了之后却被拦在营地门口不得进去,刘晋光想了想,此时洛方军正传兵部克扣军饷,洛方军除了外派各州的队伍外,本就留了一万人马驻京郊,若是在人家地盘上亮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怕很是不妥。只好放低姿态道:“我是来见岩将军的,还望通传一声。” “我们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还请二位不要在军营重地逗留,请尽快离开。”门口的兵士神情严肃,没有一点通融的意思。 “你长眼睛了吗?敢这么和我们家老爷说话说话。”刘晋光旁边的侍从眉头一竖,上来就要教训。 营外的小兵刚要开口,却对着他们后面拱了拱手:“廖大人。” 廖梓睿打量了一眼回头的两个人,认出了刘晋光。 “哟,今儿这吹的什么风,把尚书大人吹到咱们这来了。” 刘晋光冷脸看了他一眼,旁边的侍从不等他说话就呵斥道:“大胆,既然认得是尚书大人,为何不行礼!” 廖梓睿懒懒地看了那人一眼,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眼神中自有一股气势,反倒镇得那个随从说不出话来。 “兵部刘大人移尊驾至此,难道是来补兄弟们的军饷的?”廖梓睿草草地行了个礼,但说出的话引起了营地门口的一阵骚动。 刘晋光心中很是不快,偏偏此刻发作不得,只能压下火气道:“我今日有要事与定远将军相商,你去通报一声。” “定远将军啊,”廖梓睿拖长了音调,想了片刻,忽然朝东北方向一努嘴:“诺,刚刚回城了。” 刘晋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骑着马的背影逐渐远去,他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愤怒地瞪了廖梓睿一眼,转身上了马车,又往城内赶去了。 就这么从城内倒城外,又从城外追回了城内,刘晋光总算在定远将军府见到了岩业。 “岩将军,最近在军中似乎有些谣言与兵部扯上了关系,我怕有什么误会,特意上门拜访。”刘晋光也不赘言,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刘大人这是哪的话,下官不知有什么误会?” 岩业这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弄得刘晋光一愣。他这是故意装傻,还是下头人禀报不实? 刘晋光呵呵干笑了几声道:“这阵子军中对月饷有些抱怨之声,我想着来听听你的看法,毕竟他们大多是你曾经的部下。” 岩业一副才明白过来的样子:“哦,大人说军饷啊,那确实是有些声音。怎么,大人今天是来给我通报缘由的?” 刘晋光皱着眉,这个定远将军避重就轻,实在看不出来他的态度,自己又不敢完全交底,只好道:“这个缘由我们也正在查,毕竟军饷是户部发放,并非兵部职责所在。还希望定远将军暂时不要将这件事上奏给陛下。” “军饷既然由户部发放,当与兵部无关,刘大人又何必害怕下官将此事上奏呢?” 刘晋光差点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缓了片刻,放低了姿态道:“虽与我兵部无关,但难免怕陛下怪我渎职之罪。只要岩将军肯给我这个面子,来日我定有重谢!” 岩业面色清冷道:“刘大人身为兵部尚书,官居从二品。而下官只是个五品武将,哪里敢说给大人面子,不过都是秉公为朝廷效力罢了。” “岩将军可知道这重谢有多少?” 岩业挑眉看向他。 刘晋光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万两?” “你!”刘晋光气急败坏,统供底层士兵一年的军饷不过二百万两,听岩业这回答明明就是胡搅蛮缠不肯配合。 “我相信,陛下看重大人,只要兵部恪尽职守,陛下是绝不会怪罪的。” “既然将军不肯卖我这个面子,那本官也不好强求,将军初来乍到京城,行事还说谨慎些得好!” 刘晋光见软的不行,就开始摆出二品大员的气势来,想要震慑震慑岩业。毕竟兵部掌控武将调职、档案等全部事宜。平时朝中哪个武将见了他不礼让三分? 可没想到的是,他面前的这位偏偏就是个软硬不吃的。 “多谢刘大人提点。” 刘尚书哪里见过这样甩他脸色的,他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其实他心里是有计较的,此路不通,那可以换一条路。 说到底岩业不过是个五品衔的武将,若非战时一般见不到陛下。而官员上奏的奏本都需经过门下省审核,才能呈交御前。 门下省虽是太傅李良涛的势力范围,但门下省的两个侍中里,有一人并非李良涛嫡系,与自己又有些私交,卖自己个人情又能赚一大笔银子,刘晋光就不信他不动心。 刘晋光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即刻登门拜访了这位侍中大人,再出来的时候面上已经是安心的表情。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前脚刚走,侍中大人后脚就把他卖了。 开玩笑,本来自己就不是嫡系,虽然不至于受排挤,但到底不如别人行事来得方便。如今有这么一个扳倒对方阵营的大好机会,自己还不赶紧在太傅大人面前出份力表个功? 于是,关于军饷克扣一事的参本不仅呈上了御案,甚至门下省又补了一道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折子一起递了上去。 奏折的案文不知是哪个善于文字游戏的文官所写,巧妙分析了军饷被克扣的原因,矛头暗指户部、兵部。又将军士对军饷的不满之情渲染得极为饱满,让人觉得这是一件刻不容缓,亟待查办的大事。 第二十六章 参本 “哗”得一声,几本奏折砸到了地上:“简直胆大妄为!” 景明抬手止住了想要过来收拾的宝成,走过去弯腰将奏折捡了起来,放回了御案上。 顾然眼底蕴含着怒气,声音极冷:“太傅怎么看?” “陛下,老臣看到门下省递上来的这折子,也是惊心啊!军饷是事关大兴存亡的大事,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还请陛下下令严查。”李良涛一番话语气沉沉,俨然一副痛心疾首的姿态。 顾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李良涛心中一惊,正思索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刚想该如何补救,就听顾然道:“太傅辛苦了,折子先放这,此事朕自有考量。” 李良涛一滞,心里头有些不甘,但见陛下没有要即刻下旨处理的意思,微微侧目阻止了想要帮腔的门下侍中。 “遵旨,臣等告退。” 待李良涛等人出了殿门,顾然揉了揉额角,把折子递给了宝成,朝着景明的方向挥了挥手。 宝成会意,将折子拿给景明,折子一共上了两道,一道是御史参本;另一道是镇南将军段承策递上来的,奏请彻查全部大军军饷。 景明看完之后道:“谣言是在洛方军中传的,镇南将军却也递了折子,想来定远将军岩业事前就与镇南将军通过气了。” 顾然眉头一皱,定远将军,那不就是尘儿以前的随身副将? “难怪……”景明在一旁低语。 顾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怪什么?” “我听下头的人传兵部尚书刘晋光曾去京郊营地找过定远将军,还闹得不太愉快。我只当是误传,现在看来刘晋光定然是没有和他谈拢。恐怕兵部和他这梁子是结下了。” “这么多年中武军一直战力平平,”顾然冷声道,“朕登基一年,竟然现在才发现根本原因。” 景明道:“你准备怎么办,彻查问罪?” 顾然摇摇头:“这里头根茎错杂,一旦查了只怕收不住手了。” 军饷的供给流程涉及的机构太多了,追查容易,收手却很难。一旦彻查,只怕六部的一大半,从高阶到低阶的官员,都要牵扯其中。若真如此,六部大半官位一起出缺的场面就好看了,到时候上哪去一下子找齐顶替的人选呢??顾然想让官员大换血不假,但一次端掉大半窝绝非良策。否则整肃朝纲的目的还没达到,日常朝政的运转已成问题了,他顾然就是有三头六臂,日夜不歇,也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 “若是不能一锅端,那就一一击破好了。兵部和洛方军旧部又刚结下梁子,这不是刚好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然看向他。 “最近北瓦不是趁北边三州初定,经常派小股军队骚扰边境,烧杀抢掠吗?该派一个熟悉北境的将军,带兵镇压一下才是啊。” 两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加上这两年的默契,话说到这份上,顾然瞬间就懂了他的意思。 北瓦本就是游牧民族的后代,农商不强,军力却了得,但这些年一直由三个北境藩王镇压,也未能掀起什么风浪。三府一倒台,虽然大兴中央军的实力增强了,但北境的军力却大大削弱了,只有边境普通驻军。 于是北瓦不断派小编制队伍侵扰,试图抢夺边境百姓财产。虽有守军护卫,但北瓦仍不放弃,隔段时间就侵袭一次,烦不胜烦,的确应该派军剿灭,威慑一下了。 口谕刚到兵部衙门的时候,刘晋光心头大震,手腕一抖,没掌控好手中握笔的力道,把公文撒的全是墨水。 一旁请候事宜的主事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知是怎么了,忙提醒道:“大人,传旨的公公已经到了门口了。” 刘晋光这才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整理好衣襟,出门迎旨。战战兢兢地跪下,却在宣完口谕之后双眼迷茫。 不是来传他进宫,盘问军饷一事的?是让他安排调兵平北瓦入侵之乱的?带兵将军还钦点了岩业? 好!刘晋光心中大喜,忙谢恩接旨。别的不说,既然让岩业带兵,那他这段时间就有了回旋余地,掩藏些罪证,思虑些对策。 刘晋光把其他事务都往后推,调兵去北境的计划安排成了重中之重,当务之急。午后,兵部的公文就传到了岩业手上。 “只调了五千兵?”廖梓睿嚷道:“兵部开玩笑吗?这是去边境,不是剿匪,五千兵顶什么用?” “兵部公文上说,北瓦只是小股编队频繁越境,并不需要太多人。”岩业道。 “北瓦的军队还有比我们清楚的吗?多是骑兵,再怎么小股战力还是不俗的,五千兵着实少了些。”风天宇也赞同廖梓睿的说法。 “这不是欺负人吗?我去找兵部的人。” 廖梓睿抬腿就走,却被岩业喊住。 “找他们,他们也会把边境守军的军报当作依据,证明派五千兵是合理的,无用。” “那怎么办?要不我陪你去。”廖梓睿急道。 “你当这还是在衢州?你现在是朝廷命官,没有调派怎么能私自离京?”岩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 “那我让何骞传话给主子,让主子想想办法。” “胡闹!主子如今身为中宫,哪能为了这点小事随意干政,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岩业瞪他,就差没找块石头砸他脑袋了。 廖梓睿嘴一撇:“你就真的只带这么点人去啊?万一情势有变或者兵力悬殊太大,怎么办?” 岩业知道廖梓睿也是担心他,放缓了口气:“没事,若是北瓦军派的人数太多,我没胜算的话,会先请援兵部,他们自会从最近的驻军州县调配兵力,不会有事的。” “那你此去一路小心,我和梓睿在京城等你凯旋。”风天宇到底长他们两岁,见岩业这么说也就不多纠结了,只嘱咐他万事当心。 “放心,”岩业见廖梓睿还是一脸担心,拍拍他的肩膀道:“咱们兄弟什么凶险的战没打过,现在这么点小事,倒这么放不开了,别不是来了京城之后就养尊处优,连舒展筋骨都怕了吧。” 这句话把原本闷闷的廖梓睿激得一跳三尺高:“你才怕了呢!我廖梓睿怕天怕地,就不怕打仗!” 风天宇和岩业相视一笑,而后岩业敛了笑容道:“这事让何骞不要告诉主子。” 风天宇知道他怕楚静宸担心,点头应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心神不宁 “姐姐……救我……” 岩业站在眼前,一双血淋淋的手伸向自己,无数支箭扎在了他的背上。他神色痛苦地望向自己,声音颤抖而又绝望。 楚静宸从梦中惊醒,身上的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裳。 “又做噩梦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夹杂着些担忧:“怎么总是心神不宁的,明日还是让陈明学来请个脉吧。” 楚静宸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几日白天常常心悸,到了晚上又总做刚才这样的梦。她晃来晃头,想把刚刚梦里那恐怖的一幕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 顾然从榻上起身到外头暖阁,过了一会端了杯温水进来,放到楚静宸手中。 要是让宫人们知道陛下一直都睡在洛阳宫的榻上,又半夜为皇后倒水,保准个个惊掉了眼珠子。 虽然楚静宸从未说起过,但顾然隐约知道,前段日子总是让她睡不安稳的噩梦或多或少和自己有关系。可他又太忙了,每日能见到她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夜里的这两三个时辰,他想着,就算歇在洛阳宫寝殿的榻上陪着她也很好。 水递到楚静宸手中的时候,顾然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她看了一眼靠窗边的暖榻,那里实在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这两日晚上顾然都有些咳嗽,只怕也是因为着了凉,他从前很少生病的。 顾然静静在旁边等她喝了水,将杯子搁在了一边,他拍拍她的头,低声安抚了几句,刚想转身回榻上,却不料被抓住了手腕。 顾然愕然回头。 “你……过来睡吧。” 这是衢州回来之后第一次,她第一次主动与自己说话。 顾然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眉角蓄满了笑意,反手扣住楚静宸的手,连回答“好”的声音里都染上了明显的轻快。 楚静宸低了头不再看他,只往里头挪了一些,留了半边的位置给他。 顾然看着两人之间的缝隙,害怕她着凉,又怕惊了她,将被子往她那边塞了塞,却全然忘了自己这边已经盖不严实了。 背对他的楚静宸忽然叹了口气,翻身起来在床侧摸了另一张被子,盖在顾然身上。整个动作流畅连贯,顾然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又躺下睡了。 顾然无声地笑了,那抹笑意划过脸上,在眼眸深处凝聚成两簇火点。这一晚他睡得很踏实。 次日宝成进来伺候顾然穿戴的时候,觉得陛下今天心情格外好,精神也很是爽朗,一扫前几日的疲惫之态,连去上朝的步伐也看着比往常轻快了许多,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总归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这边洛阳宫楚静宸刚用完早膳,太医院院正陈明学就到了,说是奉陛下口谕来给皇后娘娘请脉,楚静宸连忙让人请进来。 陈明学年过七旬,行动不如年轻太医方便,但他学贯古今,医术高明,能断常人不能断之脉,诊常人不能诊之症,被誉为大兴的“神医圣手”,举世闻名。也因如此,宫里上上下下都对他极为尊敬,就连顾然这样冷的性子也对这位神医甚是礼让。 “不是什么大病,陈老大人何必亲自跑一趟,让下头人来也就是了。” “陛下特意吩咐,一定让老臣来给娘娘请脉。娘娘近来神思不宁,是肝气郁结所致,臣开些方子调理一下,就无大碍了。”陈明学诊完脉,恭敬回道。 “有劳陈老大人了。”楚静宸气回道。 “娘娘折煞老臣了,这本就是臣应尽之责,”陈明学将药方递给暖玉,收拾了诊盒,道:“那老臣就先行告退了。”?“陈大人。” 陈明学听楚静宸喊他,连忙停止了手上的动作,躬身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陛下近日是不是染上了风寒?” 陈明学一愣,陛下染上了风寒?他不知道啊。 “娘娘,老臣未知陛下身体不适。” 不知?陈明学身为太医院院正,顾然的身体都是由他亲自看顾的,怎么会不知道? “近日没请平安脉吗?” “回娘娘的话,陛下确实又一段时间没让老臣请平安脉了,陛下体恤老臣年迈,都是传其他太医去请的脉。可太医院近来的医案上并未有陛下龙体有恙的记录啊。” 楚静宸想了想道:“陛下最近夜里头有些咳嗽,本宫有些担心,请陈老大人跑一趟南薰殿去给陛下请个脉吧。” “老臣谨遵懿旨。” “暖玉,传小轿送陈老大人去吧。”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陈大人是三朝元老,有什么使不得的,您腿脚也不方便,若是劳累了您倒叫本宫心里头愧疚了,还是乘轿去吧。” 陈明学心中感激,谢过楚静宸,方才退下。等他出了洛阳宫门,正准备上轿,忽听跟在他身边的小太医嘀咕道:“陛下和皇后娘娘真是奇怪,身体不适自己不招太医院,倒是互相替对方招太医去看。” 陈明学猛地一个急刹,小太医差点没撞到他背上,刚抬头想看看是怎么回事,额头上立马来了一个暴栗。陈明学上了年纪,指关节又硬,敲得小太医摸着脑袋眼冒金星。 陈明学看了一下周围,看没人注意他说话,低声骂道:“这是什么地方?圣上和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轻言议论的!你有几个脑袋?活腻歪了是不是?!” 小太医见他这么严肃,也被吓住了,一时之间不敢说话。 陈明学虽然骂了小太医,自己的心中也很是疑惑。细想起来,陛下也是最近开始没有让自己请脉的,皇后娘娘又说陛下染了风寒,可也没见南薰殿的人传话过来啊。龙体不安这样的大事,甚至都有了表症,下头的人却没有一个察觉,该打! 还有下头那些个去给陛下请平安脉的蠢货,连脉象里头潜在的病灶都看不出来,回去看他不好好收拾他们!陈明学重重地捶了一下轿门,把小太医吓得又是一个趔趄。 等陈明学到了南薰殿,宝成正好在殿前吩咐几个小太监,远远见一顶小轿来了,挥挥手让他们先退下。 第二十八章 切脉 “陈大人,”宝成见从轿子里下来的是陈明学,连忙迎上去扶着他,“您怎么过来了?” 陈明学道:“宝总管,我刚从皇后娘娘宫里头过来,娘娘说陛下龙体不适,特让我来看看。” 皇后娘娘?宝成眼珠一转,道:“大人劳烦稍后片刻,杂家这就进去通传。” 顾然此时刚刚从宣政殿回来,刚换了衣服准备看奏折,就见宝成进来,说太医院院正陈明学正在殿外等候见驾。 “他来做什么?朕传他了吗?”刚问完这句,顾然忽然想起今天让他去洛阳宫去给尘儿请脉来的,难道有什么不妥?紧跟着又补了一句:“让他进来吧。” 不过多时,陈明学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刚要下跪行礼,顾然便伸手拦住了:“你腿脚不便,不必了。赐座吧。” 陈明学谢了恩,坐到了椅子上。 “皇后那边如何?”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倒还好,只是……” “只是什么?”顾然见他话存犹疑,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着急问道。 “只是娘娘说近日陛下夜间常有咳嗽,嘱咐臣来南薰殿给陛下请脉。” 是尘儿让陈明学来的?这几日自己确实受了寒,晚间咳嗽为了不吵醒她,都是闷着咳的,她竟然都知道,顾然嘴角牵起一抹微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无妨,只是着了凉,你让下头的人开些药过来就是了。” “陛下,龙体就是国本,万万马虎不得啊。再说,这咳疾引发的原因甚多,若是一般风寒自是无虞,但若是肺气有伤那就不是小事了。陛下还是让臣诊断一下,才能安心啊。”陈明学道。 “朕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前几天平安脉不是刚请过吗?太医院的医案上也该有记录,朕身体好得很。” “皇上,太医院的太医们虽然医术精湛,但毕竟阅历上还有欠缺,还是让老臣来给陛下请一回脉吧。”陈明学干脆站了起来,拱手回道。 这话明摆着是不相信他自己手底下那班子太医了。顾然有些头痛,心中甚感麻烦,这个陈明学医术医德,无一都好,唯独一点,就是出了名的牛脾气。可他这资历放在这,又是为了自己好,顾然还真不好对他摆脸色。 眼瞅着陈明学已经走到了软榻前,他心知躲是躲不过了,只好先让殿里的人全部下去了,才起身走到软榻上坐下。 陈明学的手刚搭在顾然腕上,切了不到片刻,老爷子低垂的上眼睑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像碰到了烫手山芋般匆忙撤回了手,一脸不敢相信,于是又上手切了一次脉。在如此反复两三次之后,陈明学脸色大变,慌张地抬头看向顾然,却见他一脸淡定,似乎对自己的反应并不奇怪。 陈明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这……” 顾然示意他起身,道:“陈爱卿果然不愧是神医圣手,还是瞒不过你啊。” 陈明学点点头,又摇摇头,话都说得不利索了:“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朕先前受了点伤,无妨。” “无妨?您可知道,以您的修为本可长命百岁,可如今气脉受损不说,甚至会影响您的……您的寿命啊!” 帝王向来忌讳谈寿命,可顾然听了陈明学的话却不在乎,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近日是比从前生病多了些,其他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陛下放心,老臣虽然未曾碰到过这样的事,但一定尽力找出办法恢复龙体。但陛下得将导致您如此的原因告知,老臣才好寻找相应的解决之法啊。” 顾然知道今天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老爷子是不会罢休了,也不再隐瞒,将事情原委说给他听,末了叮嘱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万不可泄漏出去。” 陈明学历任三朝太医,两朝院正,怎会不知其中利害关系,忙拱手道:“陛下放心,不该说的话老臣绝不会说。可皇后娘娘那边,臣该怎么回话呢?” “朕难道没有染上风寒吗?” 陈明学怔住了,刚刚自己光顾着担心大问题了,小问题倒是忽略了,顾然的咳嗽是因为风寒,这点倒是不假:“臣这就让太医院的人配药过来。” 顾然将袖子放下来道:“爱卿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先回去吧。” 陈明学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劝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在老臣找到恢复之法前,陛下千万不可过度劳累。” 从南薰殿出来,陈明学遣了在殿外等候的小太医去洛阳宫回话,自己则回了太医院,把自个儿关在公事间里头翻箱倒柜。 “院正这是怎么了,这在翻什么呢?”?“不知道啊。打洛阳宫回来就这样了。”?“难道皇后娘娘得了什么疑难病症?”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你。” 外头大间的太医们小声议论着,一个坐在角落的名叫张辉的太医听着陈明学屋里头传出来的声音,若有所思。 张辉在太医院的资历算老的了,但混了这么多年连个六品院判都没有当上,每每有升官希望的时候,总有一批医术过人的新人加入,偏偏陈明学这个固执老头子只以医术论长短,害得他到现在还只是一个七品御医。 就在他满腹怨气之时,却碰上了一个人,告诉他,只要定期为他收集传递太医院的消息,就能保他富贵,今后若成大事,还将执掌太医院的权利交给他。这太医院执掌之权嘛,张辉是不信的。可他想着,人生在世,钱和权总要得到一样才算不枉活。何况只是收集些太医院的消息,也不是什么掉脑袋的大事,他何乐而不为呢? 陈明学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他翻了半天,终于把《气脉药集》一套十二本从堆满了灰尘的箱子底给拽了出来。 这真不怪他把书藏得太深了,实在是平素里用不到啊。这宫里宫外的各路贵人们,个个娇生惯养,生个病也不过就是头疼脑热,哪里会用到这么高深的医家典籍? 这本书被压在箱底这么久,没想到居然还真派上了用场,陈明学吹吹上头的灰,接下来只怕要把这套书翻烂咯。 第二十九章 受伤(求推荐票~) 楚静宸这些天右眼跳得厉害,想起前几日晚上的梦,到底还是担心,正打算让暖玉去打听一下宫外的情况,谁知何骞却突然来了。 “你说什么?”楚静宸险些没站住,一旁的弦月连忙扶住她。 “主子,将军重伤刚回府,现在还在昏迷中。”何骞低头回道。 “怎么会这样?”楚静宸后退了两步,原来这几晚的梦是真的,岩业是真的遇到了危险…… 弦月看着楚静宸的反应有点奇怪,这位定远将军又是什么身份?怎么也让娘娘这么在意? “太医呢?太医可去看过了?” “陛下已经拨了两个太医去了,但太医说将军伤口感染,又发了高烧,他们能做的都做了,能不能……能不能撑过今晚要看将军自己的造化了。” 楚静宸嘴唇变得煞白,提步就要往外走,到门口时突然止住了脚步,进寝殿卸了皇后的穿戴,换了件浅黛色的衣裳,匆匆走了出去。 “娘娘!”弦月追出去,哪里还有人影?弦月今日当值,她一想到现在已经接近晚膳时间了,急得跺脚:“一会陛下来了,我可怎么交代啊!” 何骞知道楚静宸是去了定远将军府,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交代,只好什么也没说追了出去。 定远将军府内,风天宇和廖梓睿已经在那守侯多时了,一见她来,廖梓睿连忙冲上去:“主子!” 声音分外不平,还裹着一些委屈。风天宇见她来,心里定了不少,但面色仍然十分凝重。楚静宸看二人的脸色,就知道状况不大好,她心里一沉,轻轻拍了拍廖梓睿的肩膀,朝岩业住的正院走过去。 外间的两个太医正打着瞌睡,忽然进来一个人,吓了他们一跳。揉揉眼睛看清楚这个人的模样,三魂直接丢了两魂半:“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情形如何?” 两个太医面面相觑,心里叫苦。谁都知道定远将军是洛王系的人,这说得不好怕是要遭殃。 “回娘娘的话,定远将军内伤倒还好,就是这外伤……外伤的伤口没有及时得到妥善处理,感染溃烂,引发高热。臣等已经向院正禀过情况了,院正也看了臣等的方子,现在已煎了药给将军喂下了,也处理了伤口,这剩下的……剩下的要看将军造化了。”其中一个太医硬着头皮答道,不敢抬头看楚静宸的表情。 空气静默了良久,才飘来楚静宸不带情绪的声音:“知道了,你们先去西间休息会吧,这几天夜里头的精神只怕是一刻也松不得。” 两个太医一直憋着的那口气这下子才喘出来,连忙下去了。 楚静宸进了里间,服侍的丫鬟看见她手一抖,正准备行礼,却见楚静宸将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她们都先下去。 岩业静静地躺在床上,嘴唇没有一点颜色,两颊却因高热浮现不正常的绯红色。楚静宸坐到床边看了他一会儿,握住他的手道:“你要撑过去,不要让姐姐担心,嗯?” 岩业的眼皮微微动了动,楚静宸屏息等待了一会儿,却不见再有别的动静。 她低低叹了一声,伸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替他换了额上降温的冰帕,才起身走出去,刚到院门口就遇见了前来探望的洛王。 “静宸?你怎么在这?”洛王看着眼前这样穿着的楚静宸,愣了一下,皱着眉问道。 “父王,岩业伤得不轻,我过来看看才放心。” “你现在贵为中宫,哪能随便进下臣的府邸来探望?”洛王神情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放轻了声音道:“别人又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你也不怕别人嚼舌根!” “身正不怕影斜,我有什么可怕的?” “人言可畏!你得记住,当初是你执意要归顺朝廷。既然现在已经遂了你的意,你就要记得你的责任,保洛王府上下才是。” 楚静宸深吸一口气:“父王,这些女儿自然不敢忘,可岩业如今是什么情形?您还有心思在意这些?” 洛王看了一眼屋门,眼里似透出些愧疚,不过还是交代了楚静宸两句,这才进了屋。 楚静宸出了正院,让风天宇和廖梓睿找了间静室,着管家钟浩去传此次与岩业同去北境的副将。 半盏茶的功夫,钟浩回来了,道:“回郡主,齐副将没能回来……” 楚静宸眼里透出一丝悲凉,虽然此去的五千兵并不是衢州旧部,但也都是为了家国百姓牺牲的。对于这些战死沙场的军人,她总是感到惋惜的。 “总有活着回来的。” 钟浩听了她这话,立马又出去了,等再回来时后头已经跟了一个普通军衣打扮的人,那人从头到脚都缠着药布,看上去也受了不少伤。那人本来还奇怪,定远将军不是重伤卧床,怎么会传自己过府呢?谁料进门看见主位上坐着一个貌美的女子,他挠挠头看向带自己过来的钟浩。 “这位是皇后娘娘。” 那小兵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小的参见皇后娘娘。” “起来吧,本宫有话问你,还望你照实回答。” 小兵忙不迭地答应了。 “此去北境,为何伤亡如此惨重?” “娘娘!”本来刚刚才站起来的人,突然又跪倒了,还伴随着一嗓子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嚎,把站在一旁的廖梓睿惊得手肘一扬,差点撞翻了高架上放的花盆。风天宇踢了他一脚,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娘娘!岩将军说此去只是给那些烧杀抢掠的瓦兵一个教训,震慑一下。可谁知道瓦军突然派了两万大军攻城,岩将军带着我们殊死抵抗了十二日,才保住了沙城啊!”小兵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同去北境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像他这样还能自己走路的不知道能不能数满二十人。 “你们没有求援?” “怎么没有,岩将军发现不对头的第一日,就让我快马去了最近的怀城驻军处求援,可怀城驻军说之前压根没有收到兵部的协调公文,死都不肯调兵。将军又命人杀出重围,快马来京报信取公文,可兵部却拖了两三日才给,等再带着公文去怀城调军的时候,已经是第十日了……后来瓦军灭是灭了,可兄弟们都……”那人说到后来越发哽噎,一个大汉哭得像个孩子。 第三十章 将军府 今儿天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可物随心转,只要人心情好,那怎么看这天儿都是舒服的。一大早洛阳宫那边就来了人,说皇后娘娘特意为陛下熬了枇杷叶蜜枣汤,请陛下晚间过去用膳。宝大总管把这个消息禀报给陛下的时候,觉着陛下的面部线条都柔和了许多。所谓伴君如伴虎,主子高兴了,自己的脑袋也就能稳稳呆在脖子上了,说不定还能讨个赏。这么想着,宝成不禁捂了捂嘴。 顾然的眼刀唰地一下飞了过去:“你笑什么?” 宝成一秒敛了脸上所有表情,垂首恭谨答道:“奴才见陛下与娘娘鸾凤和鸣,心里头高兴呢。” “油嘴滑舌。”顾然骂道,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扬起。 傍晚还未到晚膳时分,顾然一反常态把没看完的折子搁置一边,准备摆驾去洛阳宫。宝成一边收拾那些没批完的折子,一边心里叹道,还是皇后主子厉害,能让陛下暂且放下政务,按时用膳。前些日子淑妃娘娘送了汤过来,陛下愣是把人撂在一边一个时辰才想起来。 可这边顾然到了洛阳宫,却发现楚静宸并不在。弦月看见顾然来了有些紧张,端茶的时候险些没拿稳。 “皇后呢?” “回陛下,娘娘去了御花园。”弦月将茶盏端到榻桌上,欠身道。 顾然的手掠过茶盏,拿起放在桌上的《诸子略》,她从来不会将看了一半的书这样扣在桌上,今天这是怎么了?去御花园为什么赶得这么急??“去了御花园何处?你怎么没跟着去?” “娘娘…娘娘说今日天气有点闷,想自己去湖心小筑坐坐,没让奴婢跟着。” “那朕去湖心小筑看看,”顾然作势起身,眼睛扫过弦月的表情,果然见她露出一丝慌张,声音随即沉了下来:“皇后到底去了哪?” 弦月两腿一软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娘娘……娘娘出宫去了。” 顾然眯着眼:“何处?” 弦月颤着音说:“好像…去了定远将军府。” 宝成手上拿着的拂尘晃了晃,悄悄看了一眼陛下。 顾然眼里闪过一道光,似冷又利,他漠然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弦月,丢下一句”重责二十大板”就走了出去。宝成同情地看着快要被吓哭的弦月,摇了摇头,招了几个小太监把人带下去了。 ~~~~~~~~~~~~~~~~~~~~~~~~~~~~~ 另一边定远将军府里,听了那小兵的话,廖梓睿正对着空气发火。 “他娘的,一定是兵部记恨在心……”廖梓睿气道,话刚说半截,就觉得脚背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风天宇正使劲踩着他的脚,疯狂朝他递眼色,廖梓睿看了一眼此刻还跪在地上,目瞪口呆望着他的小兵,硬生生没说完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楚静宸余光瞄了二人一眼,对管家道:“钟浩,你先带他下去吧。” 钟浩低头称是,带着那个小兵下去了。 “你们谁来说说,兵部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梓睿刚要说话,被风天宇抢在前头一把捂住了嘴。 “主子,这小子咋呼得很,现在又正生着气,我怕他说不清楚,还是我来说吧。” 廖梓睿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拽开风天宇的手,扭头站到另外一边去了。 风天宇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从传军饷被克扣到兵部调兵北境,都细细说给楚静宸听了。 “我看兵部就是存心的!两万人的大军,却说只有小股军队,只派了五千兵,这谁去能讨着好!而且还故意拖延增援时间!要不是岩业带兵,只怕沙城早就成了北瓦的囊中之物了!”廖梓睿向来气性大,又重义气,现在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变成这样,如何能忍,越说越来气:“一定是之前刘晋光来找岩业,让他压下军饷一事,岩业没答应,他就想要报复岩业!” 楚静宸沉思片刻,问道:“军饷一事既然都传得这么沸沸扬扬了,难道就没有人具本弹劾兵部?” “有。此事一开始发现的时候,我们也不敢擅动,就和镇南将军商量过,当时是请他帮忙留意一下,看中武军是不是也有被克扣军饷,后来他发现中武军情况亦同,也上了奏本。听他说门下省兵科给事中那边儿也递了弹劾的折子。” 按大兴律法,只要官员受到六科给事中的弹劾,无论是什么阶品,都要先暂停手上所有公务,接受调查。 军饷是强军基石,本身就足够引人注目,又是牵涉这么广的一件案子,兵部、户部这两个直接与军饷发放挂钩的机构却没有被查,甚至连一点要查的风声都没透出来。兵部尚书刘晋光非但没有停职,反倒继续经手派兵北境这样的大事,这也未免太过奇怪了些。 除非……一个念头从楚静宸脑海中升腾起来,她想了想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把它们串到一起,忽然觉得浑身冰冷。 “郡主,郡主!”楚静宸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忽听见一阵急促的小跑声,抬头看见钟浩又跑了回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喊道。 钟浩是钟伯的儿子,向来是稳重踏实的人,自小跟在他父亲身边,说话行事和他父亲一样,极少把情绪挂在脸上。现在这副慌里慌张的样子,让楚静宸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岩业那边状况不太好了,抓紧了扶手盯着钟浩,却不敢开口问。 钟浩吞了口唾沫,顺了顺气:“陛……陛下来了!” 陛下?亲自到五品将军府来了?风天宇和廖梓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楚静宸。 楚静宸放开了手,垂下眼眸淡淡问道:“在哪?” “啊?”钟浩被郡主淡定的神色弄得有点晃神,反应过来忙回道:“已经过了仪门,往这边来了。” 钟浩话音刚落,静室的门就已经被打开了,宝成站在门口,看见楚静宸之后,恭敬地躬了躬身,然后侧身站到了门边。他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顾然。 第三十一章 争吵 静室里的人行过礼后都退了出去,门被最后出去的宝成带上,只剩他们二人相对而立。 顾然一步一步走了过去,在她面前不到两步的地方站定。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 “是不是你?”楚静宸打断了他的话,原本平静的双眼中掀起一阵风暴。 顾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心里头莫名有些怒气:“是。” 就在这个字出口之后,他敏锐地感觉到楚静宸的手微微动了,她眼里头全是冷意,由骨血而发的冷。那眼神他太熟悉了,因为在面对敌人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看着楚静宸忽然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清淡无波。 她起了杀意!就再刚刚那一瞬,她几乎就快要动手了! 顾然面容淡然,心里头却好似千刀万剐。她为了一个臣子居然对自己起了杀念…… “原来你真的是故意的,”楚静宸仿佛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枉我那时候还劝说他们归顺朝廷,到头来竟然害了他。” “跟我回去。”顾然语调中没有一点波澜,平静得好像楚静宸方才说的这些话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回去?回去哪?我丢着被我害惨的人要去哪?”楚静宸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道。 顾然终于被这句话刺激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承认,我确实是想让兵部出差错,借此次机会把兵部换血,可你也在衢州辅政这么久,我为什么这么做别人不懂,你会想不到吗?” “你不就是怕军饷的案子牵连太广,若是将六部半数官员拉下马,官职出缺太多吗?”楚静宸脸上忽然涌起潮红,被顾然抓住的手腕也抖动起来。“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五千兵,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保家卫国的战士,他们为你、为大兴可以拼命,你却在利用他们来铲除那些蛀虫!” 顾然原本抓住楚静宸的手缓缓放开:“我也没想到……没想到瓦军会突然派两万大军攻城……也没想到兵部如此胆大妄为……” 他知道,兵部只派五千兵太少,也知道兵部会拒绝岩业的增援。可他想着,不过是一些北瓦散军而已,顶多过程挫折些,打得辛苦些,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这样他就能以错误估计敌情、贻误战机的罪名惩治兵部那些人了。 可他没料到北瓦突然大军攻城,更没料到在这个情况下兵部仍然百般刁难。 “他们原本可以回来的……至少大部分都可以……”楚静宸喃喃道。 顾然低头静默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忽然射出利剑般的光芒,一股气势傲视万物:“可如果再有一次,朕还是会这样做!” 是啊,兵部如果不犯下这样的大错,除了彻查军饷一案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呢?帝王者,又有几人能不饱受非议?他知道自己心里坚持的是什么,这就够了。 “是啊,你是皇帝,难道还能指望你有情有义?” 顾然听到这句话,喉咙一紧,刚想开口,却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主子!不好了!“ 那是廖梓睿的声音。 “主子,那边不大好了!” 楚静宸脸色一变,越过顾然,疾步走了出去,却被紧跟在后面的顾然扼住了手臂,耳边传来顾然的声音:“那边自然有太医看顾,你去做什么?” “放开。” 顾然没有动:“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在意他?” 楚静宸此刻什么话都不想说,她没有心情解释,也无从解释。 她用力挣开他的桎梏,头也不回地离开。 岩业的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丫鬟们端着水盆进进出出,屋内太医正在给他施针。岩业的高烧刚刚退了一会,现在热度又起来了,这次来势汹汹,反倒比之前更加严重,还出现了抽搐的症状。 风天宇见楚静宸想要往屋里去,连忙劝道:“主子,太医正在救治,现在进去难免影响。” 他这层考虑确实不无道理,此刻两个太医满头大汗,今天他们看皇后的态度便知这个定远将军不是一般身份,此刻用尽浑身解数,生怕下错了针。要是楚静宸此刻在屋里看着他们下针,心神怕是要分出一半。 楚静宸木然点了点头,站在廊下一动不动,仿佛静止了一般,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睛牢牢盯着屋门。 宝成跟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景象,陛下和皇后一前一后站在院子里,陛下脸上的表情喜怒莫辨,眼神却固定在前面的人身上,仿佛要把背对自己的人看穿。宝成眼皮跳了跳,定远将军府真是好大的体面啊。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一个汗流洽衣的太医匆忙小跑着出来,本想禀报给皇后,抬头一看居然也在这里,唬了一跳,匆匆给楚静宸行了个礼,又快走几步到顾然面前跪下:“臣参见陛下,回陛下的话,定远将军暂时稳住了。” 说完却不见有回音,太医只看了一眼,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天呐,谁能来告诉他,陛下现在脸上的表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顾然的眼睛一刻没有离开楚静宸,从太医刚刚跑出来时,他看着她紧攥着自己的双手微微发抖,心脏痛成了一团。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她也会为了别人慌张成这样。 太医的话刚说完,楚静宸眼前一花,伸手扶住了廊下的柱子。 谢天谢地。 她上前几步,刚想进屋,却朝顾然的方向转了转脖子,终究在迈过门槛的霎那收回了脚步。 她转过身朝一个地方看了一眼,风天宇和廖梓睿立刻上前:“主子。” “你们俩多照顾着些,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楚静宸轻声道。 “是,主子放心。” 交代完,楚静宸步出廊下,路过顾然身边时也没有驻足。院子里的人看着皇后娘娘独自一人离开,却不见陛下有任何动作,吓得大气不敢出。 顾然心里头一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宝成连忙走过去将披风加在他身上,却被扯开丢在地上。这秋风再冷又能如何呢?能比他此刻的心还要冷吗? 他看了一眼前面恢复宁静的屋子,岩业......他咀嚼着这个名字,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特别? 第三十二章 药瓶 回到洛阳宫的时候,已是深夜。 守在殿门前的暖玉远远看见楚静宸过了宫门,连忙迎上前:“主子,您可回来了,弦月说岩业出了事,您又去了将军府,奴婢快担心死了。” 她和岩业一样,跟在楚静宸身边,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 今日她不在宫内,而是领了主子的命去内事院办些事情。回来就听说岩业受了重伤,连主子都着急着慌地赶去了将军府,她心里也着急得不得了。 “没事了,”楚静宸见她急得眼睛里都要沁出泪来,安慰道,“岩业没事。” 暖玉擦擦眼角,扶着楚静宸进了殿到暖榻上坐下。 楚静宸想起今日该是弦月当值,问道:“弦月呢?” 暖玉道:“回主子,弦月今日挨了板子,现在正在屋里躺着呢。” 楚静宸看了一眼桌上已被人合上的《诸子略》,眉头一拧:“怎么回事?” “听珠儿说,今天白日里陛下来了,没待一会就走了,出去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很,再后来弦月就被罚了板子。具体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清楚。” 楚静宸叹口气:“这倒是怪我了,她可睡了?” “刚瞧着她房里的灯还亮着呢。” 弦月正趴在床上对着手中的东西发呆,听见门口的响声连忙把手上攥着的东西塞到了枕头下面,回头看见楚静宸进来,便挣扎着要起身。 “这么晚了,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有伤在身,就不必立规矩了。” 楚静宸按住弦月,坐下的一刻目光却被枕头下面露出的半截药瓶吸引了。 大兴依礼法治国,最重上下尊卑,不论衣食住行,都有严格的等级之分,药自然也不例外,在皇宫里更是如此。主子有主子的药,下人有下人的药,管束严苛,不可混淆。而弦月枕头下这种制式的药瓶,并不是一个宫女有资格用的。 楚静宸不着痕迹地把视线移开,问道:“伤势如何?可上过药了?” “上过了,没有什么大碍,劳娘娘挂心。” 弦月虽然挨了板子,精神看上去却很好,气色更是不错,脸颊甚至透出两抹淡淡的粉色,在烛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娇人。 “娘娘,岩将军怎么样了?”弦月问道。 “暂且稳住了,”楚静宸道,“今儿我太着急了,若是交代好了,你也不至于被陛下责罚。”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弦月惶恐道:“都怪奴婢不够机灵,还泄露了娘娘的行踪,娘娘不怪就已经是恩典了。” “罢了,你好好休息吧,这几日且先将养着,等好全了再当值。”楚静宸拍拍她的手臂,起身离开了房间。 “奴婢恭送娘娘。” 回到寝殿,暖玉看着楚静宸的神情,问道:“主子可是在想刚刚弦月枕头下的那个药瓶?” 楚静宸向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你也注意到了? 暖玉点点头:“是,咱们宫里头之前也有宫女受了外伤,可用的并不是这样的创药。” “今日可还有其他人来过?” 暖玉想了想道:“除了陛下,还有就是来给弦月看伤的下医女,并未有其他人来过。” 太医院除了给宫里各位主子、王公贵族诊治的上太医之外,还有些给宫人们看病的下医士。 宫女们时常因为做粗活,或犯了过错被罚,难免会受些外伤。可她们与医士之间终究有男女大防,太医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养了两个医女专给宫女们看病。 可下医女的权力在太医院中是最末,不要说领用刚刚那种制式的药,就是见都极少见过。 楚静宸陷入了沉思,暖玉道:“宫里头的娘娘们倒是可以用这样的药,只是奴婢实在想不明白,若是娘娘们的药,又为何要送来给弦月用呢?难道弦月与她们暗地里有往来?” 这一点不怪暖玉想不明白,弦月在拨给楚静宸之前,就是南熏殿的御侍,如今更是洛阳宫的大宫女,的确是没有什么理由要和后宫其他嫔妃往来的,甚至关系还紧密到了给她送药的地步。 楚静宸没有说话,她想到的并不是后宫的嫔妃,而是另一个更有资格用这药的人,也是大兴最尊贵的人。 今日他罚弦月,说不定也只是想做个样子给自己看。 楚静宸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她的精神不得一刻放松,岩业的状态还没有完全稳定,她实在是没什么心力再琢磨这件事。 暖玉见她面露疲态,连忙说:“主子还是早点沐浴吧。弦月那边,也许是太医院哪个和她交好的年轻太医送的药,这倒与咱们也没什么关碍。” 楚静宸想到今日定远将军府发生的一切,嘱咐道:“弦月毕竟之前不是我的人,以后还是多留意些。不是我不信她,只是在这深宫,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坠入深渊。” “奴婢晓得了。”暖玉低头回道。 “我让何骞拿的东西可拿过来了?”楚静宸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昨儿夜里就送过来了,”暖玉从柜里拿了一个长木盒过来,递给楚静宸:“主子,何骞说那人让带句话给您,说这袭月鞭虽是难得的上乘武器,却与青蛟剑还是有差别。若主子能在一月之内将这鞭子使得炉火纯青,还是能在第一百二十招击败他,这鞭子便不收您的银子。” 楚静宸打开盒子,拿出一根通体雪白的鞭子,嘴角浮起近来少有的笑意:“风非有怎么还是一点打不过我的觉悟都没有。” 风非有是个奇人,天下排名前百的兵器半数出自其手,江湖中人都以能拥有他锻造的武器为荣。可他同时又是个怪人,性格孤僻,讨厌与人来往,却偏偏和楚静宸很相投。因为他除了是个匠人,还是个武痴,对楚静宸的武学天赋羡慕得不得了。 逮着机会就爱和楚静宸比试一番,每次都在第一百二十招落败,非说不是自己招数内力不如她,而是她的青蛟剑实在威力太大。 也因如此,风非有对除自己锻造之外的兵器都看不上眼,唯独对赤龙青蛟另眼相看。 谁知道最近楚静宸居然让他做条鞭子给她,他一边怒斥她暴殄天物,居然放着青蛟剑这样的神兵不用,一边还是认认真真做了一条鞭子,毕竟像楚静宸这样大主顾,能讹上一笔钱也不错。 楚静宸将腰间的青蛟拿了下来放进了暖玉手中的盒子。 “主子?”暖玉十分惊讶,毕竟自她跟在楚静宸身边以来,青蛟剑就总是在她目所能及的地方。 楚静宸沉默良久,道:“收起来吧。” 第三十三章 宫宴 中秋之日,一辆辆载着乐府伶人马车行过宫门,车门上铃铛的响声在空阔的广场上回响,念沉坐在马车上,眼前掠过壮丽宏伟的宫殿,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对于其他人来说,此行的任务是进宫在皇家的中秋佳节上献艺。而对于自己来说,这趟不成功,便成仁。如果不能引起圣上的注意,那自己就将成为主人的弃子,一个没用的累赘。 一想到主人,那个头系浅灰色发带,拿着一把折扇的冷峻男子,她就一阵颤栗。 在她训练的这一年里,几乎每半个月就要见一次主人。 她是真的惧怕他。 在这之前有人告诉她:“你的目标就是尽可能地像一个人,然后让陛下爱上你。” 让陛下爱上自己? 这有什么难的?凭借自己的相貌,她不相信皇上会不动心。 可第一次见主人时,他上下打量了自己一圈,冷笑着评价道:“长得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这言谈举止和气质也差得太远了。” 这是她第一次被给予如此低评价,只是主人说自己和她比差得太远的主人公是谁? 因为主人的这句话,她陷入了无休止的模仿和装扮中。 可每次主人见到她时,还是皱着眉头一脸不屑。 “她弹的琴不会这么没有灵魂。” “她不读这种书。” “她笑起来没有这么做作。” 那个她到底是谁?能让挑剔的主人这样评价,这么上心,就连那个人的小习惯小动作都记得如此清晰。 她对自己模仿的对象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不服气。她看过那个女子的画像,除了与自己相似,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可主人却告诉她,只要做到一半像就够了。 终于有一天,主人在看到她之后,怔忡了好一阵。 “尘儿.......” 念沉有些呆愣,这是在叫她吗?主人从来没有叫过自己的名字,可现在却称呼得如此亲密。 就在在她迟疑要不要回答的功夫,主人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冷清,对着训练自己的人说道:“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宫宴,切注意细节,不可掉以轻心。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你们都不必回来见我了。” “都下车吧。”马车外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把念沉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念沉从马车上下来,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这里是一处极大的宫苑,上面蓝底金边的匾额上印着“大和宫”三个大字。 这群伶人们被小太监从侧门引入偏殿,路过与正殿相连的门时,云顶檀木、金柱玉璧从眼前闪过,晃得人眼花缭乱。 待他们站定后,带他们进来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向偏殿内的一个领事太监行礼,道:“高公公,这便是晚上表演的伶人们。” 那个被唤作高公公的太监点了点头问道:“要注意的可都交代清楚了?” “高公公放心,小的不敢怠慢,都提醒过了。” “嗯。”高公公扫过眼前的人,却被其中一个女子的面容惊得站在了原地。 他微微眯着双眼,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那个女子面前,呢喃道:“怎么这么像,吓杂家一跳。” 小太监见状,连忙上前:“高公公,时辰也不早了,他们该开始排练了。” 高公公反应过来,挥挥手让他们散了。那女子转身离去的时候,高公公嘴里还在一直念叨着像。 “高公公,像什么?”跟在他后头的小太监问道。 高公公眼睛一瞪:“我像你爷爷!” 如今大兴天下初定,中秋宫宴也成为顾然登基以来宫里最热闹的盛宴,顾然居于主位,楚静宸位于他左下首,后宫其他嫔妃和皇亲国戚们都列席其中。 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念沉已经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似幽山中的清泉空灵剔透。琴声响起时,席间众人皆是惊艳之色,只有两个人神情异然。 顾然盯着帘后的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而楚静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也看向了那道珠帘。 从前楚静宸最爱也是最常弹的曲子就是这首《平沙落雁》,她惊讶并不是因为有人弹了这首曲子,而是这个人弹得实在和自己太像。 琴声渐渐进入高潮,似一股泉水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而后汇入潺潺溪水中,最后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 念沉起身行礼,她的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陛下还没有叫住她,难道自己出了什么差错,这首曲子她练了不下千遍,没道理陛下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她放慢了自己的退下的动作,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宣念氏乐姬觐见。” 念沉步出珠帘,顾然的羽眉一挑,席上也是一片喧哗。 眼前这个女子和皇后实在有几分相像,不仅是面容,就连走路的步伐,眉眼间的细节,都有相似。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念沉。” 顾然一愣,念沉,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再开口声音已经染上了几丝柔和:“哪个字?” “念书的念,沉香的沉。” “琴弹得不错,可想要什么赏赐?”这句问话引得众人侧目,陛下从来没有亲自问过别人想要什么赏赐。如此看来,这个女子很是不同寻常。 “奴婢能为陛下弹奏一曲已是荣幸。若陛下要赏,便赏一壶好酒,几个好菜,那奴婢就感激不尽了。” 念沉的语气甚至有些调皮,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同时,却发现陛下眼睛一亮。 “那你可愿留在宫里,为朕抚琴?” 念沉内心喜悦万分,她稳了稳情绪,露出一个微笑,也不推辞也不谢恩,大方答道:“奴婢愿意!” 席上众嫔妃颜色甚是难看,桌下把各自的帕子都绞变了形。顾然把视线转到楚静宸身上,她安然坐在那里,甚至在他问出这句话后,还有心情与自己身后的宫女耳语。 一股烦躁油然而生,顾然握紧了手里的酒杯:“封念氏为六品宝林,赐居常宁殿。” 一个乐府的乐姬,初入后宫就是六品宝林,这是多大的宠幸。难不成,是因为她与皇后长得有几分相似?可陛下已经有了皇后陪伴在侧,又为何要再纳一个新人呢? 深渊有底,君心难测。 这是宴中人最大的感想。 第三十四章 闲话 众人的腹诽之语要是宝大总管能听到,一定会逐个握手,并且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加上一句:“后心也难测啊。” 宝成是宫里为数不多知道楚静宸第二个身份的人,他见过顾然和轻尘的相处模式。从前只要轻尘姑娘一来宫里,那几天陛下的眉梢眼角都浸着笑意,连下头的小太监们战战兢兢跑来问自己该怎么办的次数都少了好些。 可是在某一天,轻尘姑娘摇身一变,成了洛王府的静宸郡主。他虽然吃惊,又觉得事情本该就是这样的,轻尘姑娘给他的感觉本来就不只是一个江湖中人那么简单,那种骨子里的气势和高贵总归是藏不住的。 再后来,轻尘姑娘,哦不,应该是静宸郡主被封了中宫,那之后她对陛下的态度却像是变了一个人。除了恭顺之外,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疏离和抗拒。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应该是相敬如宾,皇后娘娘单方面的相敬如宾,但陛下似乎对于娘娘的这种态度转变很是不悦,可又无可奈何。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帝后的关系不知从哪个时间点开始好像恢复了些,娘娘不仅特地提醒太医院院正给陛下诊脉,又熬了枇杷汤。可谁知道那天去了一趟定远将军府之后,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冰点。 从定远将军府回来的那天,陛下周身气压低得像一座随时要压下来的冰山,还一言不发地把自己关在御书房里看了一天一夜的奏折。自己虽然困得要命,却不敢打瞌睡,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腿上已经被自己拧得青紫一片。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了? 那天之后直到中秋宫宴,陛下都没有再去见过皇后娘娘,可谁知中秋宫宴那天,,顾然居然新纳了一个宝林。一开始宝成不以为意,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情意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只不过是两个人在闹别扭,纳了一个与皇后娘娘有些相似的人说不定也只是陛下赌气而已。 可他没想到陛下好像真的很宠幸这个女子,每夜宿在那不说,无论这位念宝林提什么要求,陛下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甚至纵容她在自己面前不遵礼数,不守规矩。 这么多天了,陛下再没进过其他宫殿,可中宫主子倒好,不理不睬,全当没有念宝林这个人。 宝成觉着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了。难道陛下真是因为念宝林长得与皇后有几分神似,所以真的动了心?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就像现在,这位念宝林正腻在陛下身边撒娇,拦着不让陛下看折子,陛下也就真的由着她去拿自己手里的折子。宝成面部抽搐,等会念宝林下去了,陛下肯定又像前几回一样,绷着脸一副随时要发火的样子。 宝成眼看着陛下阴晴不定的频率越来越高,就越发觉得自个儿的脑袋不安稳,每晚睡觉都做脑袋搬家的噩梦。他若是把这些梦整理成一本书,可以命名为《论伴君如伴虎的一百种死法》,流传开去,必然是“闻者伤心,阅者落泪”。 南熏殿里头不安宁,与此同时,后宫的其他娘娘们也坐不住了。 前段时间帝后大婚的时候,陛下每日宿在洛阳宫,这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嫔妃们也不敢多说。而且顾然一贯就是冷清的性子,她们也没怎么把自己的不得宠放在心上。可宠幸的对象换成了其他人,尤其是身份比自己低的人,这性质就不一样了。 “她不过是一个小小乐姬,不就是会弹曲子吗?真不知道陛下喜欢她什么?” 御花园里,几个嫔妃坐在一处闲聊,说话的是张贵仪。 “听说乐府的那些伶人们从小就跳舞弄曲的,最会狐媚人的。”夏婕妤一脸不屑,眼神却很是嫉妒。 淑妃坐在一边,没有搭腔。她虽然也很是讨厌这个念沉,但她到底身居妃位,不想同其他嫔妃乱嚼舌根,叫人笑话她轻贱自己的身份。 “你们难道没发现,这个狐媚子长得和皇后娘娘有些像吗?”张贵仪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道。 “不要胡言!”淑妃听到这句,柳眉一竖,“皇后娘娘是何等尊贵的身份,一个宝林岂能相提并论!” 张贵仪起先被吓了一跳,等淑妃说完,还是凑过去轻声道:“姐姐,难道你没有这么想过?依我看,陛下与皇后虽是伉俪情深,但皇后娘娘到底是大家闺秀,端庄持重。而这个乐姬仗着一张与皇后娘娘有些相似的脸,又会打扮,爱在陛下面前搔首弄姿的,陛下才被她迷惑了去。” 夏婕妤说:“淑妃姐姐,嫔妾也觉得贵仪姐姐说得有道理。陛下到底年富力强,还是喜欢艳丽些的女子的。咱们之前未免太守规矩了,今后也得多打扮打扮,才能得陛下青眼啊。” “就是。咱们姐妹总不能被一个乐姬抢了风头,也要未自己的将来考虑考虑。你说对不对,淑妃姐姐?” 淑妃虽然没有表明态度,但难免还是心志动摇了。 后宫的日子本就寂寞,谁不想得到陛下的宠爱呢? 人在守着本分的时候,总是时不时受到一些诱惑。而最后在贪婪和本分的战斗中,贪婪总是大获全胜,这就是人性的缺陷。 虽然宫妃的例银有限,但她们的母家本来都是朝中最有权势的家族,送些补贴给她们在宫里头打点不过是小事一桩。 皇后娘娘这段时间连自己的宫门都很少出,还免了晨昏定省。而淑妃是这后宫里头除了皇后之外位份最高的,连她都按捺不住,带了这个头,原本平静的后宫一下子热闹起来。宫里头一时间争奇斗艳,每日后宫的主子们,甚至宫女们都在谈论最时兴的衣服样式、珠宝款式,穿戴用度渐渐奢侈起来,还兴起了攀比之风。 其实楚静宸并非不出宫门,只是她的出门方式极少有人能察觉得到罢了。 第三十五章 逸仙阁 比如此刻,楚静宸正坐在逸仙阁的阁顶,俯瞰着宫城。 “你那个副将的伤怎么样?”景明站在她身边问道。 “已经大好了,多谢你的千年人参。”岩业自从那晚的危情之后,后面倒是平稳下来,加上用景明这里的一株千年人参补了身体,近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楚静宸说完扔给他一本书。 “《草言集》?”景明惊喜道,温润如玉的脸上立马浮现一丝紧张,左左右右翻来覆去把书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破损这才松了口气,“这么珍贵的古本,怎么能乱扔呢?” 他寻这本植物绘集多年,走遍所有有可能的地方都没寻着,没想到居然被楚静宸给找着了。 “这本书在送给你之前,是我的,我就是拿去烧了,你也管不着,”楚静宸悠悠地说,“现在送你了,算是还你那株老参的。” 千年人参虽然极为珍贵,但这本失传的古本是无价之宝,景明眸光微闪,问道:“你从哪寻来的?” “找一个朋友要的,他认识的人杂七杂八,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碰上了。” 景明一头黑线,知道她向来喜欢把自己做的事情往简单了说,也就不再刨根问底,侧身递给她一坛酒,自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太多了,”楚静宸没有接他手里的酒坛,“你还是换个酒壶给我吧。” 景明一脸“你是哪位”的表情:“你吃错药了?这可不像你。” “我的酒品你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楚静宸的酒品不能说不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喝醉了不会大吵大闹,但会控制不住自己一直喝,还会犯迷糊乱说话。 景明耸耸肩,又去拿了个酒壶,还是上次被楚静宸嫌弃的纯金酒壶。 楚静宸这次居然没说什么,爽快地拿了过去,景明本来想逗她一下,却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 “你真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上次不是还说这是俗物吗?” “你说的对,物俗与否,全在于心。心还留在这俗世上呢,用什么也就无所谓了。” “你这是说你自己还是骂我呢?”景明哭笑不得。 江湖对景明公子的评价是“身落沾泥丛,心游九天上。笑叹尘世间,暗香盈满袖”,楚静宸倒好,是不说东西俗了,直接借着他用的东西,他说过的话暗喻他心俗,这要是给那些吹捧他的人听到,不知作何感想。 楚静宸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倒是喝了一口酒后忽然问,“景明,你觉得我当初的选择对吗?” “你觉得对,那便是对的。” “当初不觉得错,可是我现在不知道了。”楚静宸摇摇头,目光有些迷茫。 “你当初是为大义、为民生做出的决定,发心至纯至善,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也只是造化弄人,并非是你的过失。何况大兴现在能这么快地解决北部三州之患,初定天下,你功不可没,怎么到现在了还在怀疑自己呢?”景明劝慰道。 “但是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认识他了,我希望他是个好皇帝,可......” 景明接过楚静宸的话:“可接受不了他为了铲除异己把上千将士的性命搭进去?历史上但凡心慈的皇帝,要不就是把自己把自己整死了,要不就是把国家整死了,有几个得到好下场的?为君者,本就是薄情的,你出身藩镇,管辖一方,原不该这么天真,自困自扰的。” 是啊,帝王薄情,她早该想到的。 “还是说,”景明顿了一下,“因为你之前的副将受了伤,你才这么生气?”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我的。”楚静宸看看他脸上探究的表情,冷笑一声,起身就走。 景明拉住她,柔声道:“轻尘,你知道的,我只是担心你。” 见楚静宸不说话,景明叹了口气道:“你是重义气的人,对身边的人都看重,可你现在毕竟身在后宫,我怕你关心则乱,失了分寸。” 楚静宸脸色稍霁,闷声坐了下来。 “你对他太上心了,所以你也不能怪我多想。” 那天楚静宸跑到逸仙阁来东翻西找,把他唯一的一棵千年人参都搜刮到了定远将军府去,他还真没见过楚静宸这么着急过。 楚静宸白了他一眼,刚想说话,却见景明一脸厌恶。 “你这是什么表情?“ 景明不说话,指指下面。楚静宸被他弄得满心疑惑,探头一看,楼下又有好些个小宫女跑到逸仙阁大门不远处交头耳语。 “这不是你这的常态吗?怎么,你现在连仰慕你的小宫女躲在门口偷偷看你一眼都受不了了?” 景明皱着眉:“你没闻到什么味儿吗?” 楚静宸被他说得更是一头雾水,于是也认真嗅了嗅,闻到了一阵浓烈香味。 “这不就是脂粉味吗?你这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掉到恭桶里去了。” 景明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这味比恭桶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这么下去,你的好友兼药库就要被熏死了。” “这味道好像是有些重了。” “有些重?你真不知道?”景明无语。 “知道什么?”楚静宸不在意地问道。 “你来我这的路上,没发现后宫有什么不一样?” “你看我没穿宫装,就该知道我不是从地上来的啊。” “.......” “你刚刚说宫里怎么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宫里最近不知怎么的就掀起一阵奢靡之风,对衣服、首饰、妆容的追求到了极致,处处攀比。连宫女们都开始比美,香粉就像不要钱似地往身上洒,我看,你皇后常服的颜色竟然比那些宫女都还要素净些,”景明话音刚落连忙解释:“你可千万别和她们一样啊,你要是变成那样咱俩只有绝交一条路可走了。” 楚静宸露出一个微笑:“你放心,我就算制香也会拿你这的莞香油的。” 说完不再看景明僵掉的脸,起身离开。 回到洛阳宫后,楚静宸脑子里还在想着景明刚刚的话。 后宫奢靡,对于朝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该负起责任。或许她是该踏出洛阳宫,去外面看看了。 第三十六章 御花园 古人云:狭路相逢勇者胜。 这话在宫里头得改一改,改成”狭路相逢人多者胜。” 念沉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在御花园内闲逛,远远就看到了淑妃一行人。 照理说念沉只是个六品宝林,见到位份高的宫妃应当立刻上前请安行礼。可偏偏她就慢悠悠地走过去,随随便便行了个礼。 念沉记得,曾经负责训练的那些人告诉自己:“你要像那个人,就要学她身上的那股傲。” 这话本身好像没什么错,但被她理解之后,就成了大错特错了。 楚静宸的傲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可也并不会因为这份傲就轻慢了他人。 而她的傲恨不得刻在脑门上。 傲骨不可无,傲心却不可有。样子能装,本性却是藏不住的。 淑妃见她如此敷衍,脸色一下就变了。旁边的夏婕妤出声道:“大胆,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念沉被她喝了一声,也不退缩,道:“我平时在陛下面前也不拘礼的,陛下都没说什么,居然也有些猫儿狗儿的要越俎代庖,管教人了?” “你!”夏婕妤气得浑身乱颤,刚要开口骂人被淑妃拦住了。 念沉捂嘴一笑:“哟,夏婕妤,你头上的簪钗也太多了些吧,这红红绿绿的,跟个杂毛鸡似的。” 这话骂的可不止是她一个,旁边的淑妃、张贵仪,头上都簪了不少发饰。 一边的张贵仪见她言语如此放肆,忍不住了:“有些人出身低微,自然是没见过珠宝首饰,自己戴不了好东西,难免看不惯别人戴了。” 念沉最讨厌别人提自己的出身,何况这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提?她狠狠瞪了张贵仪一眼道:“我是比不得几位姐姐家世好,可我戴的这些珠钗都是陛下御赐的,难道贵仪姐姐是在暗示御赐之物比不上你家的东西?” 张贵仪被堵得满面通红,说不上话来。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淑妃阴冷地看了她一眼,念沉却并未理会,转身就要走。 ”站住,”淑妃开口了,“你在陛下面前不守规矩,那是陛下纵容你。可在本宫这里,你这规矩就得守好了。” 淑妃一个眼神,身边的宫女立马上前,一脚踢在了念沉的膝盖上,念沉一歪,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念沉的宫女指着方才踢自己主子的宫女叫道,可话音刚落,就已经被跟在张贵仪和夏婕妤身后的宫女抓住连扇了几个巴掌。 “你竟然敢这么对我,等我告诉陛下......“念沉自从进宫以来,连陛下都没有对她大声说过一句话,今天受了这样的委屈,眼睛立刻红了,像是随时要掉下泪来。 ”陛下?你以为陛下对你的宠爱能有多久,你除了有张脸还有什么,不过是以色侍人。本宫是当朝太傅的女儿,位份又比你高,你觉得陛下会偏向谁?”淑妃冷笑道。 张贵仪和夏婕妤看着念沉跪在地上的样子,对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不就是仗着自己的老爹吗?”念沉叫道,“等你爹死了,失去了家族的扶持,你就是一个连样貌都比不过我的废物!” “啪”的一声,念沉的脸上已经印上了一个红红的掌印。淑妃气得发抖,指着她:“你居然敢诅咒父亲!” 念沉被打得有些发蒙,淑妃却还觉得不解气,又扬起了手,只不过这一巴掌还没落下去,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不大但却清晰的声音:“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抬头一看,竟是这段时间闭门不出的皇后娘娘。 淑妃心里一慌,跪倒在地,其他人也纷纷跪下行礼。 念沉看见她的脸,先是一怔,随即被她身上的气场压得低下了头,连哭诉都不敢,全然不见了刚才在淑妃面前的那股劲儿。 楚静宸早就瞧见了念沉脸上的红印,她看了弦月一眼,弦月立马上前查看念沉的脸。念沉这才又红了眼眶,大滴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让人看了好不生怜。 “娘娘,是被人打的。”弦月看完回道。 “淑妃,这是怎么回事?”楚静宸眼睛瞄了一眼她。 淑妃连忙回道:“皇后娘娘,是念宝林先无视尊卑,又出言不敬,嫔妾才出手教训她一下。张贵仪和夏婕妤可以作证。” 张贵仪和夏婕妤帮腔道:“确实是念宝林有错在先,淑妃娘娘才教训她的。” 念沉拼命摇头,眼泪不停落下,跪行几步到楚静宸面前:“皇后娘娘,嫔妾小小一个宝林,哪里敢对几位姐姐不敬,我也不知犯了什么错,淑妃娘娘一看到我就赏了我巴掌。还请皇后娘娘为我做主啊。” 楚静宸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里厌烦得紧。她从小生活在王府,洛王府后院其实也是一个简化版的后宫,每日这些女子想着的都是斗来斗去,争风吃醋,还都是一些不上斤不上两的手段,看着就叫人难受。她也是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身处在这样的境地中。 “这种事情发生,绝不是一方之过。念宝林,你该谨守规矩,尊重上位者,才不会乱了这宫中次序。淑妃,你身居妃位,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份,若下位者有什么错,也该禀明我,你自己动手打她,难道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楚静宸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但就是因为看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更吓得众人不敢再说话。 楚静宸打量了一眼她们的衣服首饰:“本宫这几天少出宫门,没想到各位的穿着打扮竟是比我还要华丽了。” 淑妃听见这话脸色变得煞白,她一心想要和念沉争艳,却忘了这一层。 “如今陛下刚刚登基,四海初定,百废待兴,咱们也该为陛下分忧,”楚静宸环视一圈,“你们的衣服首饰想必也不是靠例银能采置的,既然如此,各宫,包括本宫的洛阳宫例银缩减一半,省出来的银子充入国库。你们看可妥当?”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敢出来说个不字,自然一片应和之声。 “至于淑妃和念宝林,罚例银三月,以示惩戒。”楚静宸干脆地处理完,没有再停留片刻,带着人走了。 第三十七章 降位 念沉又被打又被罚,心里自然是不甘心的,趁着脸上的巴掌印还新鲜,转头就去了南熏殿。 顾然抚着她脸上的印子,眉眼间也是心疼万分的样子,念沉瞧着陛下脸上的神色,心中暗喜,哭得越发梨花带雨。 “到底怎么回事?谁打的你?”顾然问道。 “嫔妾今日在御花园遇上了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 宝成在旁边微微抬了抬眼皮,顾然的手一顿,重复了一遍自己刚问的话:“朕问谁打的你?“ 念沉见陛下并没有按自己预想中那样马上发火,而是又问了自己一遍,心里也有些没底,因此不敢再模模糊糊:“是淑妃娘娘。” 顾然眼睛里闪过一抹难以形容的情绪,让念沉觉得陛下好像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顾然回过神来:“那淑妃打你时,皇后在旁边吗?” 念沉甚是不解,正常难道不是应该问她淑妃为何打她吗? “皇后娘娘不在,是后来才来的。” “那皇后说什么了?” “皇后娘娘说淑妃娘娘和嫔妾都有错,还说淑妃娘娘骄奢成风,裁剪了后宫的一半的用度,还罚了嫔妾三个月的例银,”念沉自以为巧妙地借皇后的话道出了淑妃的不是,委屈道:“今天其实嫔妾确实有不对的地方,皇后娘娘的处置自然是对的。可也是因为淑妃娘娘和张贵仪她们还说陛下赏给嫔妾的东西不如她们娘家给的,嫔妾气不过才顶撞了淑妃,谁知就被赏了巴掌。” “去,传淑妃来。”顾然皱着眉,语气不悦地对宝成道。 宝成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殿门。不过一会儿,淑妃便被传到南熏殿里来了。她一进门见念沉倚在陛下怀里头一脸楚楚可怜,就恨得牙痒。 淑妃给顾然行礼,顾然也不叫起,也不看她,就让她在地上跪着。 “念宝林的脸是你打的?” 淑妃狠狠地看了一眼念沉:“是,陛下,那是因为......” “朕问你为什么了吗?”顾然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寒冰似的眼神冻得淑妃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她一肚子委屈,凭什么这个念沉就可以被陛下怜惜,自己也是陛下的嫔妃,为何陛下就从来不肯正眼看自己顾然揽着念沉,手里还在翻着书:“你说说该怎么办?” 念沉挑衅地看了一眼淑妃,嘴角勾起一抹示威似的笑容,说话的声音却是软软的:“陛下,不如就把她降为才人好了。” 从妃位降为才人,那可是连降了七级! 淑妃不可置信地看向上位坐着的人,却惊恐地发现陛下居然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陛下~” 念沉扯着顾然的袖子撒娇,正想开口让顾然早点下旨,就听见门口司礼的太监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皇后娘娘到。” 宝成闻声迅速看了一眼顾然的方向,不禁想要扶额,陛下怎么还把念宝林揽在怀里呢!红杏出墙也要看场合啊,当面爬不合适吧...... “皇后怎么来了?”顾然放下手中的书,虚扶了一下行礼的楚静宸。 “臣妾去华妍宫中,却不见淑妃,问了她宫里的人才知道是来了南熏殿,臣妾想着也有段时间没给陛下请安了,便过来看看。”楚静宸看着顾然,对眼前的场景丝毫没有想躲避的意思。 见顾然不说话,楚静宸说:“这是怎么了,淑妃为何跪在地上?” “今日御花园发生的事皇后不也在场吗?”顾然看一眼她,“淑妃言行有失,朕要降她的位份,皇后觉得可有不妥?” “陛下的考虑怎么会不妥呢?”楚静宸语气恭敬,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臣妾觉着淑妃动手在前,确实该罚。不过......淑妃毕竟是上位者,若是因为打了一个宝林罚得过重,只怕今后宫里的低位嫔妃会无视尊卑秩序。” 话说完,楚静宸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念沉,后者往顾然的怀里缩了一下。 “皇后的话很有道理,那淑妃便由妃位降为昭仪,静思己过,以观后效。” 跪在地上的淑妃心里送了口气,朝楚静宸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虽然被降位,但昭仪只比妃位低半级,仍是高阶嫔妃,自己日后仍有机会再复妃位。 “陛下英明。那臣妾先带着淑昭仪告退了。” 念沉觉得陛下抚在自己脸上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她痛得很,却不敢出声。 “皇后娘娘!娘娘!” 从南熏殿出来回宫的路上,淑昭仪从后头追上了她。 “嫔妾今日得娘娘相助,才能逃过一劫,娘娘大恩,还请受嫔妾一拜。”说着便跪下给楚静宸行了个大礼。 楚静宸也没拦着,只淡淡地叫起。 淑昭仪起来后,向前迈了两步:“皇后娘娘,那个乐姬实在太过嚣张,天天霸占陛下不说,还目无尊卑。嫔妾也时常替娘娘忧心,嫔妾愿意追随娘娘,为娘娘整治后宫分忧!” 楚静宸侧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弦月已经在一旁道:“淑昭仪还是谨守本分,担心担心自己的处境,不必为皇后娘娘忧心。” 淑昭仪没想到她身边一个丫头都这么伶牙俐齿,一时语塞,等她反应过来,楚静宸已经走远了。 “主子,陛下也太宠爱念宝林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居然为了她降了淑妃位份,这罚的也太重了些吧。”弦月跟在楚静宸身后,轻声问道。 “降她位份哪里是因为念沉。这一阵子兵部上至尚书,下至主事,统统因为北境玩忽职守被大换血,尚书令张旭一派最近受了重创,而太傅李良涛一派最近势头上涨,陛下不过借着降位淑妃敲打她母家一派而已。” 南熏殿里头,念沉一脸不高兴,明明刚刚就差一点,淑妃那个贱人就要被降为才人了,皇后好死不死偏偏那个时候来了,淑妃只被降为昭仪,还是比自己高上好几级,这怎能消她心头只恨! “怎么,闹脾气?”顾然问道。 “嫔妾不过是一个小小宝林,哪里敢闹脾气?”念沉嘴一扁,扭头不看顾然。 “这就是说的气话了,”顾然扳过念沉的肩膀,“皇后毕竟是国母,她的面子朕总不好全然不顾。” “嫔妾明白。”念沉嘴里说明白,脸上却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顾然看着她和楚静宸相似的脸,有些恍惚。 从前尘儿在天虞山上,和自己生气的时候,也总爱鼓着个脸。 “尘儿......”顾然念道。 念沉心里一动,连忙应了一声,靠了过去。 “这样吧,你想要什么,跟朕说,只要不过分,朕都答应。”顾然刮了刮她的鼻子道。 “陛下,再过些天就是秋狝了吧?沉儿也想出宫看一看。” 宝成在心里头翻白眼,秋狝是皇家重大的活动,历代皇帝携后宫也从来只带四品以上的嫔妃,一个小小的宝林也想要跟着去秋狝,怕不是疯了。 不过下一秒宝成就觉得可能疯掉的是自己,因为他听见陛下用宠溺的语气说:“这有什么难的?你想去那就去便是。” 人生自古谁不聋,下个就要轮到我。 在继眼瞎耳聋之后,宝大总管终于认识到了自己与陛下脑回路的差距。 第三十八章 风非有 春猎为搜,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 春夏为万物生发之际,不宜杀生。冬季万物萧杀,但天气太冷,动物也很少活动,也不适合打猎。所以大兴皇家的狩猎时间定在每年的农历九月。 秋狝基本不关文官什么事,武官却是都要去的。 楚静宸这日换了便装,交代了暖玉几句,便往城郊洛方军旧部的驻地去了。 岩业身体刚刚恢复不久,又马上要秋猎了,她本来是想去他府上看看,但也知道不合适。去军营就没什么了,楚静宸从前毕竟是洛方军的统帅,去视察一下自己的旧部,就算被一些有心人发现了,也并没什么。 城郊军营的演武场内,两条长鞭缠斗再一起。 场边观战的两个人正在小声说着话。 “主子怎么换了兵器了?”廖梓睿戳戳风天宇。 “你问我?”风天宇指指自己,一脸错愕,“我哪知道?” “青蛟剑还不够好?用着不顺手,主子想换新的?”廖梓睿咬着手指不解道。 风天宇无语,抬头朝天上看。 “你干嘛呢,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看青蛟剑会不会突然从哪飞过来刺死你。” 开什么玩笑,青蛟剑可是天虞派五大镇派兵器之一,主子又用了这么多年,要说对青蛟剑的驾驭,这世上主子敢说第二,也就天虞派掌门凌霄敢说第一了。怎么可能是用着不顺手....... “那是为啥啊?”廖梓睿继续啃手指,目光随着场上两道翻飞的鞭影移动,“我好像知道主子为什么要换鞭子了,主子是不是为了陪岩业过招特意换的鞭子啊?” 风天宇对准廖梓睿的脚一脚跺上去:“胡说什么呢?!你要敢在外头胡说八道,看我不割了你舌头!” “主子已经这么偏心了,连你都凶我!”廖梓睿生无可恋,“我还从来没跟主子过过招呢。” “你?你的兵器是剑,你确定能跟主子过招,不是被吊打?”风天宇斜了一眼他。 廖梓睿横跨一大步离了风天宇老远,风天宇见他不说话了就知道这家伙是真生气了,靠了过去:“我们要直面惨痛的事实,被主子吊打也不是特别丢人吧,你看......“ “哎呦他大爷的,岩业惨了!” 风天宇被廖梓睿一声突如其来大叫吓了一跳,沿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岩业的伏虎鞭上一刻绞住了楚静宸的袭月鞭,从表面上看,似乎占了上风。 伏虎鞭毕竟是上承硬鞭,又有倒刺儿,一般的鞭子被这么一绞,一定当下就断了。可袭月鞭毕竟是风非有的杰作,哪里会那么容易坏? 见岩业的鞭子过来,楚静宸不但不避,反而挥鞭迎上,两条鞭子绕在一起,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楚静宸想起洛城外树林里自己打那个刺的招数,微微一笑,这小子不错,知道照葫芦画瓢了。下一秒她手握鞭柄,向下一震,紧接着将绞着的鞭子向身边的旗杆打去,两条鞭子随即分离。楚静宸再出鞭,已经击上了岩业的手腕,伏虎鞭应声落地。 旗杆被带着内力的鞭子抽得左右晃了晃,顶上站着的聚精会神看热闹的人差点被杆子的晃动甩了下来,连忙一跃,落到了楚静宸身边。那是一个皮肤比女人还要白一度的男子,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倒像个姑娘家。 “不能吧,这鞭子你才拿到手二十日,就用得这么顺手了?”风非有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围着楚静宸转圈。 “怎么?你做的东西这么好用,你还不舒服了?”楚静宸被他转得头晕,伸手挡了他一下。 风非有停了下来,看见对面的岩业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安慰道:“你的功夫算过得去了,只可惜对手太变态,这鞭子又是我做的,难免战败。正常,正常。” 岩业眼光更黯淡了,只是过得去吗?自己一直勤加练习,从未荒怠过,在长姐未尽全力的情况下,还是过不了六十招......这样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不成为她的拖累呢? “长进了不少,”楚静宸无视了风非有的话,对岩业温和道,“你身体刚刚痊愈,过几日便是秋狝了,练武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岩业闷闷地点点头。 “既然你都用得这么熟了,不如咱俩的一月之约提前吧,反正也只剩十日了。今儿正好爷在这,就和你打一轮,如何?”风非有抚着下巴对楚静宸道。 “你就这么想不要银子地送袭月鞭给我?” “话可别说太满,一百二十招,我就不信你不用青蛟也能在一百二十招内赢我。” 风非有靠在旗杆上,拿出自己的兵器。那是一对判官笔,形状和峨眉刺有些相像,笔头尖利,笔身粗圆,中间有一环,套在手指间可快速旋转。一般的判官笔不过一尺长,风非有这一对明显是他自己倒腾的,足有两尺长。 “我可是弄了一坛子觞玉出来,你放着好酒不喝,非要打什么架?”楚静宸已经准备收鞭子,显然没有要打的意思。 风非有眼睛一亮,喉咙滚动了一下。觞玉诶,脑海中天人交战了好一阵,还是一脸正经地说:“先打先打,你不会怕了吧。” 激将法对一般人或许管用,可是风非有用错了对象,楚静宸理也不理他,边往营帐内走边说:“不打不打,你最近看着又瘦弱了不少,还是先养着,等一个月满了再打吧。” 瘦弱?!风非有被这个词气得一下子站直了,拿着判官笔就冲楚静宸点了过去。楚静宸无奈地扬手回鞭。 岩业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约定,但知道此人是楚静宸的朋友,也就退到了廖梓睿和风天宇旁边。 “我天......这个风非有是什么路数,怎么这么厉害?”廖梓睿睁大眼睛问道。 “江湖上排名前百的兵器一半是他做的,被称为神兵天匠。”风天宇眼里没有离开场内,嘴里答道。 廖梓睿闻言激动地搓手:“那我能不能也请他帮我打造一件武器?” 风天宇白了他一眼:“想要他的武器的人,两个条件起步,你有吗?” “什么条件?” 第三十九章 无度扇 “这其一,要在他手下能过百招;其二,要能买得起他的兵器。” 这第一个倒好解释,世间但凡大才都有一两个怪癖。可这第二个,一把兵器能有多少钱,难道他是用金子做的不成? “几个银子?”廖梓睿伸着脖子问道。 风天宇小声说了一个数,廖梓睿嘴巴张成了一个盆:“这也太黑了,抢钱呢!?” “你们俩能不能闭嘴!”岩业瞪了不消停的两人一眼。如此精彩的高手过招不看,居然讨论这些有的没的。 此时楚静宸和风非有已经打得难舍难分。 判官笔虽然不及鞭长,不比剑利,但胜在灵活多变。袭月鞭刚一缠上,判官笔不慌不忙一穿一绕,挣脱地相当容易。来回之中,风非有虽然并不占优势,但居然能不显颓势。 眼看已经过了百招了,风非有嘴角噙一抹歪笑,轻尘啊轻尘,让你说大话!他仿佛看到了小钱钱的召唤,身形速度越发快了起来。 楚静宸扬起演武场边的一块告示板袭向风非有,风非有直直将判官笔刺了过去,城郊军营唯一一块木头板子,就这么在判官笔的暴力摧残下,裂成了碎片。 就在风非有以为自己赢了的时候,那些掉落到地上的碎木突然被卷至空中,齐刷刷向他飞去。风非有狼狈招架,连退十几步被逼到了场边。 风非有刚想反击,却看楚静宸站在远处好整以暇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他疑惑地看着她,不自主地随她的动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却摸到微微凸起的一条印子。 “禽兽!打人不打脸!”风非有大怒,赶紧拿判官笔照了照自己的脸,看没出血这才松口气。场边的另外三人看得暴汗,一个男人这么在意自己的脸...... “这要不是过招,那道伤会在这。”楚静宸比了比自己的脖子。 胜负已定,刚好第一百二十招。 风非有缩了缩脖子,这才反应过来,实打实地惊了一下,她居然用一根鞭子使出了落木出尘!这明明是剑招! “你耍赖!”风非有大喊,“你怎么能用鞭子使[落木出尘]!” 楚静宸好笑道:“为何不能使了?” “鞭子有鞭子的用法!你把鞭子当剑使,也太不尊重袭月了!” “万变不离其宗,物尽其用便是最大的尊重。”楚静宸正色道。 风非有在脑子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反驳她的话,最关键的是自己确实是输了。 “那块板子你得赔啊。”楚静宸指了指地上的碎片。 得,小钱钱没捞着不说,还要出钱,这单生意真是亏大发了。 何以解忧,唯有觞玉!风非有郁闷地朝营帐内走去。 他是一个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人。楚静宸看着眼前觞玉进了肚子,又开始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的人,头痛地想,这位到底哪里生性孤僻了?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武学天赋,早就武林第一了,哪像你在第六的位置上这么多年,窝都没挪过......懒死你得了,真是浪费天分。” 这次楚静宸倒是没回嘴。她对武学的追求从小就淡,能偷懒就偷懒,实在被逼得紧了才用功那么一会儿。只不过她用功一个月,可能抵得上别人三个月,被人赶上虽然不太可能,但是想要追上她前头的这些人,凭她的这个懒劲也是做不到。 不像师父和师兄,即使已经位列高手榜第一和第三,还是不懈怠分毫。 想到顾然,楚静宸的情绪有些低落,对面这位大哥显然是没感觉到,继续掰扯。 “话说,既然你用鞭子都能出剑招了,那你以后应该就用袭月鞭了吧?”风非有试探着问道。 楚静宸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你想干嘛?” “嘿嘿,既然你都不准备用青蛟剑了,那压箱底实在太可惜了,不如卖给我吧!” “那你准备出多少银子?” 风非有大喜,把什么亏不亏本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可是青蛟剑,不要说银子,拿十箱金子去换他也愿意! “好说,好说。你开个价,只要......”风非有没说完的话,被楚静宸吃人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我就开个玩笑.......你不想卖也没事。” 楚静宸眼神间的凌厉这才掩去,道:“与其打青蛟的心思,不如多花点心思,找找你念念不忘的无度扇。” “算了吧,这种上古神兵,我这辈子怕是无缘见咯。我要是能有幸见它一次,用我毕生所聚之财去换我都愿意。”风非有眼神亮晶晶,那是一种强烈的憧憬和希冀。 无度扇一把陨铁金丝折扇,是所有兵器爱好者的心头朱砂痣,传说无度扇一出,其他兵器都要逊色十分。不同于其他兵器冗长的记述,古书中关于无度扇的记载只有一句话:于顷刻间断虚离剑。 虚离剑又是什么呢?天虞山本有六大镇派法宝,如今只剩五件,那剩下的一件便是被无度扇削废了的虚离剑。 但自从最后一任主人翟国国君沈先明身死之后,无度扇便同翟国一起在世间消失了。 有人说它被沈先明临终前被他自己毁了,也有人说它随着沈先明一起入葬,还有人说是杀沈先明的人将其夺了去。 “真有这么厉害?”楚静宸向来对这种传说是持怀疑态度的,一把扇子而已,就算能削断虚离剑,也不能绝对地说它就比虚离剑厉害多少,“说不定书里说的削虚离剑的那个人,内力超绝呢?毕竟过去了这么久,谁知道当时是个什么场景?” “你觉得虚离剑的持剑人内力会弱吗?那可是你们天虞派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 楚静宸一愣,这倒是,天虞派的镇派兵器,向来只有长老或者关门弟子才有资格使用。而能成为长老或者关门弟子,内力怎么也不可能差到被对方一下子断了兵刃。 “照你这么说,得此扇者不是天下无敌了?” “那也不是,沈先明就是因为内力弱了些,要不然也不会无度扇在手,还被人夺了性命。” “不知道能取无度扇主人性命的是哪位高人?” “我也想知道......这样我就去找找看无度扇在不在那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子,楚静宸看天色暗了下来,快到宫门下钥的时间了,这才与风非有告辞,起身回宫。 第四十章 秋猎 秋猎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出行当日一大早,秋风劲爽,狼旄猎猎。这是顾然登基后第一次的秋季行猎,因此随行官员数量甚多。秋猎地点安阳山距离京城还有不少距离,所需的各类物资均需由马车运送,车队浩浩荡荡竟有百余米之长。 队伍虽长,却是井然有序,顾然的銮舆在车队的正中间,轭首上方扁圆形的仪铃传出的声音,大约是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最为轻快的。 楚静宸的凤舆紧随其后。而其他的嫔妃们共乘一车,在楚静宸的凤舆之后。车里的嫔妃本该有四个,淑昭仪、张贵仪、夏婕妤和念宝林。可现在只剩了三个,因为念沉被陛下传去御銮与他共乘,一个宝林乘御銮,这是从未有过先例的,其他嫔妃们嫉妒万分,可连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她们虽然一个个银牙咬碎,却也不好把情绪挂在脸上。 楚静宸的车里,暖玉卷起车窗的帘子,坐到了窗边。她微微伸头张望,岩业、风天宇、廖梓睿果然都在她车架不远处,暖玉冲岩业招了招手,岩业一夹马肚子,策马行至车边。 “怎么了?可是主子有什么吩咐?” 暖玉点点头,扭头听楚静宸说了一番话,这才又转向车窗外,低声向岩业传了几句话。岩业听罢点了点头,放慢了速度,等着后面的队伍赶上来。 他等的那个人很快就出现了,只不过他的马边正围着好几匹马,自己一时不得上前。 “段将军,此次陛下将禁卫军节制之权交与您,可见陛下的信任啊。” “那还用说,段将军的大名威震南越数年,统兵有方,陛下看重也是应当。” “段将军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将来必定前途无量啊。” “末将今后一定尽心竭力协助将军,段将军还要多提携末将啊!” 武将们把段承策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皆是些奉承的话。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禁卫军的节制之权是多少人都在眼红的。能得到它,不仅在朝堂上拥有了更大的话语权,也代表这个人是御前近臣,深受陛下宠幸。 段承策当然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也知道面誉者不忠,饰貌者不情。可他毕竟浸润朝局多年,即便心里头对于这些人阿谀的态度再如何不屑,面子功夫总要做的。 岩业隔着那群人看着段承策在那群人里头应对自如,游刃有余,眉头微微皱起。他向来讨厌这样的场合,从前他对着楚静宸都是直言直语,更不要说刻意迎合别人了。何况这些人还是武将,武将自当以一腔热血报效国家,如今却行这些迎合之事,这叫他更加看不起。 被围在中间的段承策转头的时候也看到了骑马慢慢跟在一边,皱着眉头的岩业。 他应付了这些人几句,提了提缰绳,朝岩业的方向走过来。 “你不是念叨围猎很久了,怎么出来了还不见高兴?”他们二人已经熟稔不少,说话也比从前随意了好些,“找我有事?” “这次禁卫军跟来了多少?”岩业问道。 “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段承策奇道,不过看岩业一脸严肃的样子,还是答道:“带了一千人。怎么了?” “安阳山那么大,你只带一千人,怎么布围?”岩业一听这个数字,立刻质疑道。 皇家秋狝的行围过程分为布围、观围、行围、罢围四个步骤。 布围是其中的第一个步骤,也是事关行猎安全最关键的步骤,一般是由管围大臣带领布围的禁卫军等分头布围,布围后整个安阳山行猎区将形成严严实实的形如铁桶一般的包围圈。 此举有两个目的,一是将野兽围于一定范围内,方便猎捕;二是防止行猎区内有平民闯入,惊扰了圣驾。 按照安阳山的面积,至少要带两千人,段承策在顾然登基之前就多次参加过秋猎,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他苦着脸道:“我也知道一千人不够,可陛下说带那么多禁卫军去,花费巨大过于奢靡。驳了我的折子不说,还亲令将随行护卫的禁卫军人数降至一千,我还能说什么?” “这是为何?照理说陛下该清楚仅有一千禁卫军,布围是断然不够的啊。你难道没有回禀陛下,一千禁卫军人数不足吗?”岩业疑惑道。 “我当然回了,可陛下说无妨。” “主子让我告诉你,安阳山并非陡峭之地,只有这么点禁卫军的布围,难保不会有一些不明身份的人闯入。”岩业压低声音道。 不明身份的人,尽管这个说法已经十分委婉,但还是听得段承策心头一凛。 ”皇后娘娘让你转告我的?” “是,主子说于茂林之中多布些人手,开阔之地则可少些,如此或许能补救人数不够的短处。” “知道了,还劳烦岩兄有机会禀明皇后娘娘,就说微臣谢娘娘提点。”段承策心中一面惊异皇后的洞察力,一面也对她的提醒很是感激。 岩业点点头,想了想还是认真对段承策道:“你如今刚刚接掌禁卫军,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虽说以陛下的身手,即便是有人混了进来也无大碍,但禁卫军护皇家安危,这次各宫品阶高的娘娘们又都跟来了,若是真的出了什么纰漏,你也难免会遭责罚。” 段承策拱了拱手:“岩兄是第一个没有恭喜我,而是提醒我当心的人,段某定当牢记心中。” “我当然是要恭喜你的,”岩业连忙摆摆手,被他这句话弄得咳嗽了起来,“只是刚刚你被那群人围在里头,我没机会说。” 段承策语气诚恳道:“你的提醒比那些半真半假的恭喜珍贵百倍。” 说完见岩业还在咳嗽,忙问:“可是伤没好透?出发之前就让你坐车,你偏不肯。” “没事,估计是天冷了不太适应,”岩业无语地看他一眼,“一个武将不骑马,你怕不是想让其他同僚看我的笑话吧。” 第四十一章 秋猎(2) “你只领五千兵就守住了边境,重挫数倍于你的敌军,朝野上下,谁敢看你的笑话。谁要是笑话你,我就想法子把他扔到边境去试一试。”段承策一本正经道。 “行了行了,我和你不一样,不喜欢别人恭维。” “哎,我怎么就爱听别人恭维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个禁军骑着马,手里攥着两股绳子,绳子另一端牵着两个宫女,与他们逆向而行。两个宫女跟不上马的速度,一路跌跌撞撞,几次差点扑倒在地。 过了一会,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与那个禁军交待了几句。 “这是怎么了?”段承策与岩业行至前问道。 “回将军,这两个宫女犯了错,宝大总管命小的将二人押至附近州县的官府牢中看守,等围猎回来再提回宫处分。”那骑在马上的禁军见是他们,连忙下马,先回了段承策的话,又冲岩业拱了拱手。 这是犯了什么大错,竟然立时就要押到牢里?这里荒郊野外,离最近的县府也有十几里,这样被马拖着走,即便到了县府只怕也是丢了半条命。 “她们这是犯了什么错?”段承策看着两个女人被拖在马后,于心不忍,开口询问。 那禁军原本就是他的属下,听他这样问了自然照实回答:“这两个宫女似乎是因为背后胡乱议论皇后娘娘,所以被罚的。” 这下不用看岩业,连段承策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了。 “你们说了些什么?”岩业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望着那两个宫女。他对女人一向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现在听闻这两个宫女是因为议论楚静宸被罚,语气越发不善。 两个宫女刚受罚,又见岩业黑如锅底的脸色,哪里敢说话,抖抖瑟瑟,皆是受惊惧怕的样子。 “没听到岩将军的话吗?”段承策瞄了一眼她们。 岩业与段承策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身上自有一股肃杀之气,那两个宫女哪里见过这等气势,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呼吸都不太顺畅了,何况她们说过的那些话,就是再给她们十个胆子,也断不敢再说了。 “那你说。”岩业看向那个方才和禁军说话的小太监。 小太监犯了难,自己若是说了,难保宝大总管不会训斥,可不说......他抬头看了一眼两位将军,眼一闭心一横,宝大总管知不知道再说,自己还是先把眼前这二位阎王爷挡过去吧。 原来这两个宫女是张贵义和夏婕妤下头的宫女,两人在背后议论念宝林上了御與与陛下同乘的事,说皇后不仅拢不住皇上的心,连后宫的嫔妃都管不住。 听到这话,岩业的眼中的怒气直线上升,把那两个宫女盯得毛骨悚然,对那个负责押送的禁军说了句:“那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们。” 语气的阴狠让段承策吃了一惊,他从未见过岩业的这一面。 这句话里的照顾,只要不傻,都能听出其中的含义。那个禁军看了一眼段承策,见他没有发话,应了一声“是”便带着那两个犯事的宫女走远了。 “我原先只有一个佩服的人,就是陛下。可现在多了一个,我是打心眼里佩服皇后娘娘。”段承策感叹道。 岩业挑起眉看他,似乎在等他下面的话。 “皇后娘娘有治藩统兵之才,可现在身处后宫,面对这些风言风语,却如如不动,丝毫不将这些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真的不放在心上呢?就算再怎么澄心静性,也终究不可能戒除一切烦恼。 姐姐当初为了天下安稳,冒着风险归顺朝廷,如今陛下却这样宠幸一个乐姬,到底把她置于何地? “放在心上能怎样,不放心上又能怎样。不过是无奈之举罢了,我真是替主子不值。”岩业看着前面的銮舆冷声道。 “岩业!”段承策沉着脸低喝了一声,看四下无人,这才道,“你是什么身份,敢说这样的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若是你我的这番对话传到陛下耳朵里,谁能讨得了好!” 早在他与岩业、廖梓睿、风天宇三人在岩业府上讨论军饷一案的时候,岩业对于皇后受伤的反应就大得不同寻常,如果说当初只是觉得奇怪,那刚刚岩业对那两个宫女的态度和现在说的这句话,已经足够让段承策怀疑,岩业对皇后并非一个下属对主子该有的样子。 岩业又是一声冷哼:“我向来心直口快,如果段将军怕我连累了你,那还是离我远一点。” 段承策也来了火,这是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咱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段某是什么样的人,岩兄不知道吗?” 岩业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可话已经说出口,他那个别扭性子也不愿开口解释。 “皇后娘娘贵为中宫,有些事实在不是你能妄议的,即便你关心皇后娘娘,也不能逾矩。你知道提醒我,自己也该多多留心才是。”段承策也知道岩业的性子,也不与他计较。 段承策话里的意思,岩业并没有听太懂。相认之前,楚静宸是自己敬重的主子;相认之后,在他心里,楚静宸就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 他心思单纯,性子又耿直,爱把己念当成他念,全然不知道自己对姐姐的这种关心,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有多么怪异。 但谁为他好,他还是知道的。 “知道了。”岩业垂着头答了一声,段承策这才略微放了放心。 安阳山行宫建在山上,队伍抵达休整一夜后,顾然登高观围,行围打猎开始。楚静宸带着后宫的嫔妃们立在一边,看着顾然和大臣们驾鹰驭马消失在远处,这才坐到半开营帐的席上等待。 “小主,您快把披风系上吧,这山上寒冷,比不得宫里头。要是您着凉受了寒,陛下还不得心疼坏了!”念沉的宫女拿着y一件绣工精美的披风道。 念沉娇笑道:“你这丫头,现在都敢拿陛下来吓我了。陛下日理万机,哪里就会因为我一点小事就这么费心了?” 第四十二章 秋猎(3) “陛下昨日夜里可是亲自拿了这件披风赏您呢,”那宫女道,“我看陛下对小主您最为上心。您快别为难奴婢了,快穿上吧。” 念沉很是得意,手上抚着宫女正给她系的披风,眼睛却在瞧座上其他几个嫔妃的反应。 淑昭仪、张贵仪和夏婕妤果然都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心里痛快得很。 她又拿眼去寻楚静宸的表情,却见楚静宸对着一个方向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座位。念沉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透出些疑惑,她实在吃不透这位皇后娘娘到底在想什么。主人说陛下与皇后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自己出现的目的也就是要让陛下和她之间胜间隙。可这么些日子看下来,不要说陛下对皇后态度一般,皇后更是对自己的存在一点都不吃味。间隙都在这儿了,还要她离什么间呐?主人的信息是不是也不太准确啊? 楚静宸绕过席面,到了临时搭起的营帐背面,何骞已经等在那里。 “主子,我已经带人将圈内前前后后都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楚静宸听罢吩咐道:“这几天你就带人协同禁军巡防吧,你手下人虽不多,脚力却比一般禁军来得好,巡防密度也好大些。” “那主子您......“ 何骞很是为难,尽管理论上主子的功力并不需要自己保护,可他这心里头总是七上八下的,就怕出个什么差错。 “我能有什么事,想要对我下手也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这句话若从一般人嘴里说出来,只会觉着此人自负。可由她说出来,却让人觉得再正常不过。 “是,属下领命,”何骞躬了躬身,又道:“主子,您让属下找的人,有消息了。” 楚静宸眼眸闪动了一下:“找到了?” “回主子,属下从知机楼那边探得消息,说肃王世子曾在南境出现过。” “南境?何处?” 楚静宸对孟云彦是有愧疚的,她希望能了解他的处境,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也好助他一臂之力,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直命何骞暗中探寻孟云彦的下落。肃王战死,她原以为孟云彦会继续留在利州,毕竟他在那里多少还有些根基,可怎么会到南境去呢? “这个......”何骞突然跪了下来,“属下无能,知机楼不知怎么知道了属下听命于您,说上次欠您的情,在告诉您帝玺下落的时候已经还清了,因此不肯再往深了说。” 楚静宸摆摆手:“这不怪你,知机知机,知人料事,机心械肠。他们原本做的就是这生意。他们要多少银子?” “主子,知机楼的人说想知道这个消息,得请您亲自去一趟。”何骞答道。 知机楼一向见钱办事,即使事情为难左不过就是收的银子多些,这卖得又是什么关子? “知道了,你去忙吧。”楚静宸接下来又将山中巡防的安排事无巨细与何骞说了一遍,这才往席间走去。 刚从后面绕到前头来,远远就见念沉拿着帕子在拭泪,暖玉守在她的座位上,见她来了,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这又是怎么了?” “回主子,方才其他几位娘娘和念宝林起了口角,您又不在,因此话说得很是难听,”暖玉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也是因为念宝林太过恃宠而骄......“ 这四个字出口,暖玉立刻闭了嘴,心中懊恼不已,却听楚静宸道:“事实而已,你我之间说话不必这么多顾忌。” 正掉着眼泪的念沉余光瞥到楚静宸,一下子不敢哭了。楚静宸移步到座前,刚想开口问话,念沉捏着帕子又哭了起来,甚至比方才还要伤心。暖玉被念沉说变就变的脸弄得糊涂了,楚静宸看了一眼远处,果然见顾然带着猎物策马而来,心中冷笑一声。看来比起后宫里其他的嫔妃,这位念宝林倒是有脑子得多。 “怎么哭了?”顾然翻身下马,急急地朝念沉走过来。语气怜惜之意甚浓,惹得念沉越发泪如雨下,可偏偏她就是咬着嘴唇不回答顾然的问题。 “皇后,这是怎么回事?”顾然变了脸色,问楚静宸道。 “不怪皇后娘娘。”念沉极为委屈地看了一眼淑昭仪她们那边,看得几个人全身一抖。 这个眼神,只要不傻,都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降位不够,你们都想去冷宫是不是?” 淑昭仪、张贵仪和夏婕妤腿一软,跪倒在地,不敢说话。 楚静宸看一眼她们,喜欢到处惹麻烦,却又没骨气没胆子解决承担,最是让人瞧不起。 “朕刚刚打了一条银狐,这就赏了你做围领,莫要哭了。”顾然的声音温柔地像是要滴出水来,听得暖玉在一边直生闷气。 一边近卫捧上来的一条银狐,那狐狸毛色雪白,无一丝瑕疵,当真是漂亮极了。 “谢陛下!”念沉万分惊喜,连忙谢恩。 顾然眼睛扫过楚静宸,她脸上仍是一派平和,不见半点在意。 “皇后,你身为后宫之主,就由着她们以多欺少?即便此事与你无关,你也该反省反省。” 暖玉听见陛下责问主子,上前一步想解释主子刚刚不在这,却被楚静宸一个眼神制止,只好退了回去。跟在顾然后头的岩业、风天宇、廖梓睿也都是眉头一皱,陛下这是当着众臣的面给主子难堪了,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宝林。虽然他们现在归顺了朝廷,但在他们心里,楚静宸才是正经主子,他们即便有大局观,但若是楚静宸发令,他们依旧会毫不犹豫的遵从。效忠朝廷最大的缘由,也不过是因为,那是主子的命令罢了。如今看到楚静宸受了委屈,心里头很是不平。 尤其是岩业,来的路上他本就因为宫女妄议楚静宸一事心里头有疙瘩,现在看见这一幕更是怒火中烧。段承策自然将岩业的反应看在眼里,悄悄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楚静宸面无表情地看向顾然,眼神既不躲避也不闪烁,只是淡淡的,像是不带一丝情感。 第四十三章 杏仁 顾然心里一紧,刚想说些什么,楚静宸已经福身:“臣妾知罪。” 念沉倚着顾然,一下子觉得腰杆更硬了,陛下如今为了自己,连皇后都训斥了,她倒要看看以后还有谁敢与自己为难。 自己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套牢陛下的心才是。 安阳山行宫的晚上格外静谧,顾然寝殿外头的小太监见念沉从远处款款而来,忙碰了碰身边犯困的同伴:“念宝林来了,醒醒!” 旁边另一个小太监揉揉眼睛,看了一眼:“念宝林?今儿是行围第一日,陛下不是该传皇后娘娘一同进膳吗?” “皇后娘娘?现在陛下最宠爱的可是念宝林,往后这中宫会不会易主还另说呢!“ 说话之间,念沉已经到了近前,那小太监谄笑着迎上去:“给念宝林请安,您稍后,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小太监转身往里跑,却撞上了出来的宝成。 “毛毛躁躁的,干什么呢?” “大总管,念宝林来了。” 宝成横了小太监一眼,转而对念沉道:“陛下还在审理政务,念宝林还请稍候。” “让我在外头等?你好大的胆子!”念沉见一个太监也敢拦着自己,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宝成神情不变,低头道:“陛下忙时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还望念宝林见谅。” “若我偏要进去又如何?” “您若硬要进去,奴才只好让侍卫请您了。” 念沉这些日子嚣张跋扈,哪里见过这么忤逆的奴才,扬起手掌就要打下去。 “外头吵吵嚷嚷的干什么呢?”殿内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念沉瞪了一眼宝成,放下手臂,清了清嗓子:“陛下,嫔妾来陪您用膳了。” “进来罢。” “不过是一条阉狗......“念沉轻哼一声,提起裙摆进了寝殿。宝成在她身后阴阴地看了一眼,嘴巴微张,用气声念了一句话。 念沉坐在顾然身边,陪着用完了膳,这才从随身侍女手上拿着的盒子里拿出一盘松糕。 “陛下,嫔妾特意做了一道点心,”念沉将盘子捧到顾然跟前,“今日之事,其实念沉也有不对,不该惹其他姐姐们生气,这点心嫔妾也做了一份送到各位姐姐那里了,陛下也尝尝吧。” “你如此懂事,朕心甚慰。” 顾然看着自己面前那盘点心,却没有动。直到宝成拿了一根试毒针,试过之后,顾然才捡起一块尝了。 “不错,唇齿留香。” “谢陛下夸奖,嫔妾的这道杏仁松糕用的干杏仁粉做的,可以补气润肺……” 念沉这句还没说完,顾然腾地站了起来:“你用什么做的?” “干…干杏仁粉啊。”念沉见他反应这么大,说话都有点结巴。 “都送到哪几个宫里去了?”顾然语气急促。 念沉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害怕:“嫔妾送到皇后娘娘、淑昭仪……”顾然脑子里嗡的一声,人已经大步走了出去,宝成赶忙跟了出去。 他到楚静宸那的时候,她正倚在暖榻上看着书,手边摆了一盏清茶,四盘点心,其中一盘正是杏仁松糕。而那盘杏仁松糕最顶上的那一块,已经没有了。楚静宸显然没料到他会现在来,放下书刚从榻上站起来,顾然已经几步走到她身边,声音微颤:“你吃了?” “什么?”楚静宸迷茫地看着顾然。 站在边上的暖玉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礼都忘了行。 “那盘点心你可吃了?”顾然指着那盘松糕又问了一遍。 楚静宸茫然地摇摇头。 “那怎么少了一块?” “方才内事院张全来回话,我赏了他一块,怎么了?” 顾然提着的心窦地放了下来,也因为忽然放松的神经,身体摇晃了一下,额上甚至沁出了些汗。楚静宸见他这样,不由自主想伸出手扶他,却被宝成的喊声打断,收回了手。 “陛下,太医......太医来了!” 刚刚从寝殿出来后,顾然让他速去传太医去皇后宫中,他看陛下苍白的脸色,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滚带爬地跑去召了随行太医来。进来回话的时候,宝成这口气还没顺过来,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不滑稽。 “到底怎么了?你不舒服?”楚静宸见宝成带了太医来,眼神更加疑惑了,还以为是顾然哪里不适,心里也生出些担心来。 顾然皱着眉,表情有些不自然,也不看她:“那盘点心里头加了杏仁粉。” 楚静宸一怔,想起顾然方才的神情,看着眼前仿佛脱了力的男人说不出话来。 她的母妃早逝,她不能吃杏仁这件事,连父王都不知道。原本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只是儿时在天虞山偶然吃了一次之后,就浑身起了红疹,呼吸困难,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次差点把凌霄和顾然吓死,自此之后她才知道自己不能吃这种食物。 “皇后吃不了杏仁,以后进来的膳食,要查验干净。” 屋里此时除了他与楚静宸,还有宝成和暖玉两人。这一句也不知是对谁说的,宝成与暖玉对视一眼,皆敛眉称是。 殿内的气氛有些尴尬,顾然轻咳一声,从暖榻上站起来,宝成赶紧收回在陛下和皇后娘娘之间来回乱飘的小眼神,跟着顾然出去了。 暖玉小心翼翼地问:“主子,您不能吃杏仁吗?” 楚静宸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暖玉的声音,才把自己从思绪里拉了出来,点点头。 “奴婢该死,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连主子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暖玉心里很自责,虽然她并不知道主子吃了杏仁会怎样,但看陛下刚刚的反应,一定很严重。 “没什么,这事父王都不知道,你不知也情有可原。” 王爷都不知道?那陛下又怎么会知道呢? 暖玉左手抠着右手在那越想越糊涂,楚静宸看她一眼:“别瞎琢磨那些不相干的事。” 暖玉被看穿了想法,脸一红,低声应了。 若对一个人有许多坏的回忆,那可就此决绝,此生不见; 若对一个人有许多好的回忆,那可忽视瑕疵,故剑情深; 最怕是好坏混在一起,还分不清楚多少,这些回忆随便翻开一页,都能让你泪流满面。既不想要,又舍不得扔;彼此辛苦,却难以割舍。 造孽。 第四十四章 刺客 秋猎之期逐渐接近尾声,直到启程回宫那日,安阳山还是一派宁静,并不见有什么异常。楚静宸终于将担心放下一些,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可就在车队距离京城不足二十里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在队伍通过一条狭窄小路时,两侧的密丛中忽然冲出约百名的黑衣人,皆手持长剑,向他们袭去。 安阳山到京城这一路,如果有人居心叵测,有的是机会。可谁能想到,在离京城只有一小段路的时候,会有人行刺呢?来时神经紧绷的的禁军,此刻都有些松散,被突然出现的刺们一打,更是混乱不堪。 一时队伍大乱,“护驾”之声四处迭起,偏偏这里并非开阔之地,前后的禁军过不来,中间的人又逃散不开。 “保护陛下,保护皇后,保护各位主子!”段承策心急如焚,挥剑挡开一个杀上前的黑衣人,喊道。 队伍中央的禁军们立刻将顾然、楚静宸和嫔妃的车舆围在里面,与黑衣人厮杀起来。 楚静宸从马车里出来,见几乎所有有品阶的武将都聚在龙舆周围,只有岩业、风天宇、廖梓睿守在自己车侧,斥道:“糊涂!还不去救驾,杵在我这做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只好上前护在顾然车旁。 那些后宫的嫔妃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温室花朵儿,哪里见过这样的杀伐场面,尽管刺杀的目标并不是她们,她们的马车边并没有刺,但尖叫之声此起彼伏,甚至几次盖过了兵刃碰撞的声音。 这群黑衣人的目的很明显,那就是顾然,因为她能看到的黑衣人,除了刚出现在她车前的两个,几乎都在顾然车架边。 楚静宸原本是无须出手的,她车前那两个黑衣人似乎很忌惮这辆车里的人,根本没有主动攻击的打算,而是守在她马车前,牢牢盯着她的动态,却不行动,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人是她的护卫呢。 “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还敢来犯,当真不怕死吗?”楚静宸睨了那两人一眼。 两人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两步,互看一眼,知道她这是打算亮刃了。于是摆出攻势,待看清楚静宸手上的鞭子后,心头狂喜。这不是青蛟剑,她不是轻尘!因此不再犹豫,挥剑上前。 打着打着,发现不太对劲。这女子的功力为何如此深厚?明明她手上拿的不是青蛟剑啊。 楚静宸心里也万分惊异,这两个黑衣人加在一起,已经接了她不下五十招,绝非泛泛之辈。若是这群人个个都有这样的身手...... 她看了一眼顾然的车边,果然,外围的黑衣人成功将禁军挡在圈外,内围的黑衣人甚至杀了几个武官,她知道,若不速战速决,只怕是有麻烦了。 楚静宸眼里一抹强烈的杀气划过,加了三成力,又二十招之后,那两个黑衣人颓势忽现,等他们反应过来,脖子上已经多了两道细小的对称的伤口。 “你!”那两个黑衣人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甚至都没看清是什么划过了他们的脖子,在闭眼那一刻才明白过来,眼前这个人的确就是天虞山轻尘,可惜为时已晚,两人直直地向后倒去,溅起了一股黄尘。 另一边,廖梓睿一侧的禁军已经所剩无几,剩余功夫稍好的武将被七八个黑衣人逼到车边,已无路可退,只有硬扛。眼看着剑就要招呼到廖梓睿身上,却被赶来的风天宇架开。 风天宇虎口一麻,剑已坠落在地,数把剑划过风天宇的臂膀,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天宇!”廖梓睿用剑勉强化去其中一个黑衣人的攻势,却无力再应对其他黑衣人。 岩业见身边好些身手不弱武官同僚倒下,焦急地寻找廖梓睿和风天宇的身影。当看见风天宇的剑都已经掉落在地时,岩业立刻后撤几步,飞身跃向二人的方向。就地一滚,将风天宇的剑拿回手上,向他抛去。风天宇与廖梓睿都是一身冷汗,若刚刚没有岩业,只怕风天宇已经成了剑下亡魂。 岩业一走,原本他一侧的几个武将立刻顶不住了,黑衣人们大喜,其中两人瞄准豁口,抓住机会,向顾然攻去。 楚静宸解决完刚刚两个人来到顾然车边,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两难局面:一面岩业、风天宇、廖梓睿被数名黑衣人围攻,另一面两个黑衣人握剑冲顾然而去。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他们要想伤到顾然无异于痴人说梦,而这边风天宇与廖梓睿身上都已经挂彩,岩业的伤又刚好...... 楚静宸不再多想,运足内力,挥鞭击向岩业他们这边的黑衣人。 这一幕不偏不倚落入从车里出来的顾然眼中,楚静宸毫不犹豫选择帮岩业,而她手中挥舞的银鞭怒不可遏,那条银白色的鞭子与岩业黑色的伏虎鞭看起来好不相配,刺痛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青蛟剑,用了十几年的兵刃,和赤龙剑并行无双的兵刃,她竟然说换就换了。 那日你为了他担心着急,现在你竟然连青蛟都弃之不用了吗?! 这时,一个黑衣人刺向顾然,旁边的念沉不假思索地挡在他面前,那把剑没入念沉肩头,念沉痛呼一声,倒在了顾然怀里。 赤龙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也颤动起来,出剑的瞬间,那两个黑衣人已经魂归地府。 有了顾然和楚静宸的加入,这场打杀结束就快得多。当楚静宸的鞭子缠上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脖子的时候,她收住了力。这群人的功夫套路太过怪异,似乎从没有在江湖上见过,有必要留个活口盘问盘问他们的来历。 “来人,太医,宣太医!”顾然抱起斜靠在车门边的念沉,念沉肩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流了好些血。 “陛下,您没事吧?”念沉捂着伤口唇色苍白,似乎正忍着剧烈的疼痛,张口说句话都困难。 “朕没事。”顾然沉声道。 “陛下没事,嫔妾就安心了。”说完这句话,念沉头一歪,竟是昏了过去。 “沉儿!” 顾然的喊声,所有人都听到了,当然也包括楚静宸。 他刚刚叫念沉什么? 第四十五章 图案 他刚刚叫念沉什么? 楚静宸手里的鞭子无意识地缩紧,咔嚓一声,仅剩的那一个黑衣人的脖子已经被袭月鞭拧断了。 她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顾然脸上焦急的神情,直到有人过来唤她。 “皇后娘娘,接下来如何处置,还请您示下。” 过来请示的是段成策,顾然抱着念沉进了车里,又是这么个光景,他不便打扰,只好来问楚静宸。 楚静宸收回钉在顾然銮舆上的目光,缓缓地收回了鞭子,那个可怜的黑衣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趴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查查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信物,或者兵器上有没有什么印记。” 段承策得令,与岩业一同上前查看,这群人的剑都是统一制式,却没有任何标记。 岩业翻着他们的衣服,也是一无所获。 “这是什么?”段承策无意中新开了一个黑衣人的衣袖,他的手臂上刻着一个图案,似乎是身份的标记。 岩业过去看了一眼,随后连续查看了好几人的手臂,也都有这个图案。 “主子。” 楚静宸听到岩业的喊声走了过去,印入眼帘的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图案,既不是什么动物的图腾,也不是什么字样,说不出来的怪异。 “段将军,这并不是周边各国皇旗或战旗的图案,对吧?” 段承策仔细端详了一下:“回娘娘的话,的确不是。” 既不是他国的图案,那就只能是武林帮派的图案了,可自己从小就在江湖上行走,怎么没有印象呢? 楚静宸扫了一眼匆匆忙忙上了銮舆的御医,而顾然却没有下来的意思,吩咐道:“把他手上那块皮剜下来。” “啊?”段承策震惊地张开了嘴,即便自己铁血多年,早已没有了柔慈心肠,但当真听到楚静宸如此平常的说出这句话,还是吓了一跳。 没等他反应过来,岩业已经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利落地完成了楚静宸的命令。 其他的嫔妃们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个个吓得魂不附体面如土色。原本以为皇后娘娘即使气场大些,也不过和她们一样都是女人,可现在看这份狠辣,只怕男子中也没有几个。 楚静宸走到顾然然的车旁,掀开车帘。念沉躺在车里的软垫上,太医正在帮忙止血。而顾然坐在一边,眉头拧起,似乎在想什么疑难的事情。 “陛下,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念宝林伤不在要害,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伤不在你身上,你当然不觉得有什么要紧。” 顾然此刻一股怒气闷在心里,说出的话没了轻重,此话一出口,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对劲了。 楚静宸周边的温度骤然下降,自嘲似地牵起嘴角:“陛下说的是。” 说罢不再看顾然的神情,放下帘子,转身进了自己的马车:“通知巡城军处理一下这里,走吧。” 段承策恭敬地应了一声,队伍继续行进。 分界线 景明到南熏殿的时候,顾然和楚静宸都在,两人手里分明没有做别的事,却一句话也没有,一个盯着宝成的拂尘,一个盯着宝成的鞋子。宝成看他的眼神活像看救命恩人,赶忙瞅准时机去端不需要他端的茶。 “你们这一回来就找我,是不是打到什么稀奇的东西要送我啊?” 他们之间相处并不遵什么君臣之礼,景明走到楚静宸身边的空位,坐下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楚静宸指了指矮桌上的盒子,景明看了一眼盒内的东西,皱了皱眉头:“这是谁身上的?” “今日快进城的时候,遭人突袭。刺手臂上皆有这个图案,我从未见过,只好割下来带给你看看。”楚静宸淡淡道。 景明的神色很是不好:“你何时变得如此狠辣,这不像你。” “那我该如何?带一具尸体进宫?还是请你景明公子出城去看?”楚静宸垂下眼,“心软的人能有什么好,我从前就是太心软。” 御案的方向传来一声脆响,把端茶进来的宝成吓得手一抖,差点把一盏茶全撒景明身上去。站到御案旁边一看,案上的玉卧羊镇纸已经被顾然捏得稀碎。 宝成瞄了楚静宸一眼心里叹口气,皇后娘娘,您说您裁剪后宫开支有什么用?陛下这一捏就捏去了小半个月缩减的开支了。 景明看了一眼顾然,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图案,然后摇了摇头。 “连你都没见过?”楚静宸讶然。 景明未进宫前爱四处游历,除非是不知名的新兴帮派,只要是在江湖上有些名声的帮派,没有他不知道的。可若是小帮派,怎么会有如此实力呢,又为什么要刺杀顾然呢? “既然景明都不知道,就不必查了。”一直没开口的顾然发话了。 算了?顾然做事一贯不喜欢存疑,如今知道有人要刺杀自己,居然不查,还要算了,以她对顾然的了解,这也未免太反常了些。 “不查了?他们行刺的是大兴的国君,这么大的事怎么能就算了?” “皇后原来也知道国君安危是大事?”顾然冷笑一声,“今日在危急关头倒是没有看出来,皇后这么在意朕的性命。” 楚静宸听到他的前半句一愣,后半句出来才明白他指向的是什么。 简直不可理喻!天虞山明意,高手榜排行第三的高手,难道还需要她去救吗? 而且已经有人为了他受了伤,他还嫌不够吗?这到底闹的是什么脾气? “臣妾身为国母,自然应当关心陛下。不过既然陛下已经明谕,臣妾自当遵从。”说罢行了个礼,合起桌上的盒子就告退了。 宝成的心已经提前开始痛了。果不其然,皇后娘娘刚离开南熏殿,陛下手里的御笔又被捏断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说话怎么都如此奇怪?”景明看着楚静宸离去的背影疑惑地问。 顾然没有说话,如果说上次在定远将军府他已经对岩业动了念头,那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经足够让他起杀心了。 第四十六章 京兆府 楚静宸气归气,但此事要她罢手不查,那她也是不肯的。 回洛阳宫后,她即刻让暖玉召来了宫里的画师。那画师画过花鸟虫鱼、人间盛景、君子佳人,可哪里见过这种东西,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便瘫在了地上,半天起不来。 楚静宸也不催他,等他自己缓过劲来后,便让暖玉亲自给他伺候笔墨。可那图案的细节复杂,还非得凑近了看才能临摹出来,那画师一开始硬着头皮画了两笔,接着就看一眼呕一会,边画边吐,暖玉捏着鼻子无语地看着他:“先生,您这都吐了快十张纸了,还能画吗?” 他敢说自己画不了吗?画师哭丧着脸,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楚静宸,想起宫里传的皇后娘娘下令剜人皮的事,吐是不吐了,双手猛打摆子,不听使唤,圆的化成方的,直的描成弯的。 “哎呀,先生您这是画什么呢,狗啃的也比您这强啊。” 楚静宸知道这个画师在想什么:“本宫有这么可怕吗?” 画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下巴磕在桌面上也不敢叫痛:“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你既非我的敌人,又不想害我,又何必怕我呢?”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暖玉看着他的样子哭笑不得,看来主子压抑天性,强装中庸温和的做派往后在宫里是行不通了。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自从这件事传开之后,后宫就安稳了许多。 当然也有不安稳的,比如那位以身挡剑,救了陛下的念宝林。 那日刺的事发生之后,顾然更是对念沉疼惜万分,宫里都传这位念宝林真真是陛下放在心尖子上疼爱的人。念沉本就心高气傲,这下子更是不得了,不仅在宫里头处处压过别人,连着宫外自己的母族都一并提携了。 之前在遇刺的时候替陛下挡了一剑,底气也比从前足了许多,成天没事就在顾然面前红着眼眶说自己因为家世被别人瞧不起,求顾然抬一抬她母族的地位,顾然也件件都依了。 她内心一半的自卑都来自于自己的家世,如今她父兄都封了官不说,连她自己都晋了婕妤,一时风光无限。 只是一些人的风光,必定建立在另一些人的痛苦之上。 念沉的父兄在封官后的短短半个月,把强占民女、侵夺土地的罪名犯了个遍,还在暗场子杀了一个舞妓。这可是事关人命的大案,京兆府立刻就下了逮捕的公文。 京兆府少牧带着官差上门拿人的时候,念沉的父兄脾气还硬得很。 “你知道我们家老爷和少爷是什么人吗?”念府的家丁鼻子翘老高,挡在门口不让京兆府的人进去。 念家人封的官职本就是闲职,京兆府的少牧压根没把念府当成朝廷官员的府邸,一脚踹了上去,直接进府拿人。 等被抓到了京兆府,念家父子才有些慌了,嚷着要见京兆府牧夏普。 下头的差役嗤笑一声:“见我们大人?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二品大员在京城杀了人,我们家大人也是照抓不误。见了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夏普是什么人?那是在京兆府牧这个位置上呆了将近五年的人。在夏普上任之前,京兆府十年换了近二十个府牧。 要问这京兆府为啥这么难干?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京兆府牧是这京城的父母官。这可是天子脚下,是皇亲国戚、王侯将相、豪强官员聚居之地,富豪权贵相互联姻,其关系盘根错节。你站在马路中间都不敢伸懒腰,因为随便一伸手可能就打着了个世家公子。 若京兆府软势,京城治安就大乱,民怨沸腾,府牧势必被革职。若京兆府强势,必然要对不法权贵豪强大开杀戒,京师治安虽然好了,但得罪的权贵也就多了,而这些权贵要是能直达天听的人物,所以强势的京兆尹大多以被杀而告终。 所以说治理京城相当不易,京兆府牧也被称为最难当的官。干砸了被贬,干好了更惨。所以大多数京兆府牧没有干得过半年的。 可偏偏,咱们这位夏大人不仅干下去了,还干了这么长时间。若不是人情练达,处事机敏有两把刷子,是万万做不到的。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是顾然的亲信,顾然未登基前唯一支持他的实权文官。 夏普本在悠悠喝着茶,一听自己的手下闯进念府把念家父子抓了过来,手一抖,茶汤洒了一身。 “你怎么不问我一声,直接去抓人?” 少牧一脸无辜:“平常您不是吩咐不管什么达官贵人,只要有公文,都可以直接行动,不用像您请示吗?” “这次抓的人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的?念家最大的官也就是个四品文散官,之前咱们可是连二品大员都抓过。” 夏普看着眼前手下一副不开窍的样子,气得把茶杯直接甩他脸上:“念家父子是谁?那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的父兄。平素里咱们谁都敢得罪那是有陛下给咱撑腰。如今咱们把陛下给得罪了,你说是不是要完蛋?!” “啊?” 夏普懒得和他多说,气呼呼地起身:“还傻坐着干嘛,把公文备齐给我!” 念家父子前脚被抓,后脚夏普就急齁齁地赶进了宫。他毕竟老谋深算,没有直接说抓了念家父子一事,而是将案宗呈给顾然。 “这不是件明摆着的案子吗?这样的案子你还要来问朕?”顾然看完了夏普呈上的案宗,把它放到一边。 明摆着的案子?陛下这是何意?是让他放了念家父子还是照律令处置啊? 夏普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听顾然问:“他们失手杀了舞妓的那个暗场子,是不是有不少官员会去啊?” 夏普这下彻底糊涂了,说的是念家这件案子,怎么扯到其他官员身上去了? “回陛下,这个暗场子若不是这次案发,也不会暴露,的确有可能是官员们的好去处。” 第四十七章 利用 “你也去过?”顾然眼没抬,问出的话却吓了夏普一大跳。 “陛下说笑了,臣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夏普干笑了几声,抬头却发现顾然正盯着自己看。 夏普一惊,额上冒出些虚汗:“臣真的没去过。” “那就好。” 夏普暗自舒了口气。他其实是去过的,只不过去得是另一个更高级些的暗场子罢了。 等等,陛下方才说,降职查办? 顾然嘴角噙一抹冷笑,将笔尖轻放在笔洗中,看着笔尖上的墨一圈一圈在清水中晕染开来,不消一会儿,笔洗里的水已经污浊不堪了。 顾然拿起笔洗,把里头的水倒进了一边的花盆中:“物,要物尽其用。这人呢,也当如是。” 夏普彻底明白了,陛下这是在暗示,要借念家父子一案,将朝中的一些官员清除出权利核心。 “陛下,那念家父子?”夏普犹豫着问道。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也值得问?”顾然将笔洗放回桌上,宝成立刻又添了些新水进去。 夏普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说错话,陛下果然是六亲不认、公正不阿的典范,连自己最宠爱的妃子的家人犯了事,都如此冷血无情。若是自己刚刚没顶住,承认自己去过暗场子...... 夏普打了个寒颤,同时心里对自己充满了敬佩和同情,敬佩的是京兆府牧这种不是人干的活的位置上,自己居然干了这么长时间......同情的是也不知道自己离死还有多远....... “那这次暗场子查出来的其他官员,臣是该与刑部同理?还是......“ “这是你京兆府的事,刑部管不着,涉案官员名单和量刑,你初拟,朕过一眼就是,”顾然挥挥手打断他没说完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若是有王爵的府上犯了事,你另行报朕。” “臣遵旨。” 明晰了圣意,事情对京兆府来说就好办多了。念家父子的案子很快就有了结果,押入牢中,十天后处斩首刑。 京兆府审定的结果一传开,念沉慌了手脚,连忙去求陛下。可不管她哭得多么梨花带雨,顾然也只是安慰,半点不见松口。到后来,干催避而不见。 念沉也不傻,知道再这样求下去,救不了父兄不说,还有可能让陛下厌弃,若是因此坏了主人的大事,只怕自己会死的很难看。 可自己能求的人还有谁呢? 主人?可从来都是主人传唤她,她也不知主人在哪。而且就算她知道主人在哪,他也未必肯出手帮自己。 那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要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处以极刑?念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回转悠,旁边的侍女小声提醒道:“小主,不如,咱们去求求皇后娘娘?” 念沉猛地站住了。 对!皇后!皇后身为国母,她的话说不定在陛下那里还有些分量。 可到了洛阳宫,却没想到被拦在了门外,连面都没见着。 弦月掀了帘子出来,对着念沉行了个礼:“念婕妤,皇后娘娘说,您要是来请安的,她已经知道了。要是为了您父兄的事儿来的,就不必多说了,她也无能为力。” 念沉拼命摇头,跪在地上喊道:“皇后娘娘,嫔妾求您了,救救我的父兄吧。” “念婕妤,冬天地上凉,您还是快起来吧。” “我不起,今日皇后娘娘不答应嫔妾,嫔妾就不起来!” 弦月见怎么劝都没用,只好转身进来,此时楚静宸已经换好了衣服。 弦月为难道:“娘娘,这可怎么办,念婕妤就是不肯起来。” 楚静宸透过窗子看一眼跪在外头哭的念沉,这是在陛下那里碰了钉子,想让自己去帮她说情? “爱跪就由着她去,跪累了自然会走的。我出宫一趟,这次若是陛下来了,你就实话说。” 弦月屈膝称是,目送着楚静宸从侧门出了洛阳宫。 楚静宸到了出云楼,立时有小厮引着她上了二楼,红杉阁内已经有一个青衣男子等候多时了。 那青衣男子见她进来,起身拱手道:”轻尘姑娘。” 楚静宸亦以江湖礼回之,二人这才落座。 “青衣使这次怎么突然来我大兴皇都了?”楚静宸接过男子递过来的茶盅,点头示意。 “这次来皇都,是有位人急要一个消息,在下这才赶了过来。” “哦?不知是哪位人有这么大的面子,还得让青衣使亲自跑一趟?”楚静宸听了这话饶有趣味地问道。 “轻尘姑娘说笑了,知机楼原本做的就是赚钱的买卖,户银子给的够,自然值得在下跑一趟,面子在咱们这是不值钱的。”青衣使闻了闻茶香,饮了一口茶,“轻尘姑娘消息灵通也快赶上我们了,在下刚出现在皇都,姑娘就传信过来。” 楚静宸闻言轻笑一声:“若是没有青衣使故意放信给我,我便是消息再灵通,也不能知晓青衣使在哪。” 青衣使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结,却又继续浮现开来:“姑娘果然七窍玲珑,我这生意人想赚点钱的小心思都被姑娘看得透透的。” “我的属下说你们要见我才肯开价,现在我人来了,你说吧。”楚静宸也不继续跟他掰扯,开门见山道。 “姑娘爽快。只是我要的东西,姑娘不一定舍得。”青衣使微微转过身去取小烤炉上的热水,眼角却瞄着楚静宸的反应。 “若是知道我不舍得给,青衣使就该考虑换个价码。” “青蛟剑。” “不可能。”似乎预料到了青衣使的价码,楚静宸拒绝得很是迅速干脆。 青衣使早就想到她会拒绝,也不着急,淡淡一笑:“知机楼做生意,向来不讲价,开多少便是多少。这一点轻尘姑娘该知道。” “那你也该知道,青蛟剑于我的重要性,我是绝不可能以它为筹码去换别的东西的。”楚静宸拿起茶盅抿了一口,“若你执意不换价码,那这笔生意可就难做了。” “轻尘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利州世子的近况吗?” 楚静宸的手停在了空中。 第四十八章 青衣使 “当然想,但青蛟于我而言并不是可以以物换物的筹码,”楚静宸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倒是贵楼,如此执着要青蛟剑,怕不是别有目的吧。” 青衣使的动作微微一僵,这个变化虽小,却也没有能逃过楚静宸的眼睛。 “轻尘姑娘多虑了,知机楼的目的不过就是做生意罢了。” “既是做生意,给银子不是好得多?” 青衣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有人花了重金,想要姑娘的青蛟剑。楼主爱财,姑娘是知道的。” 楚静宸皱了皱眉:“谁?” “在下也不知,此人都是以飞鸽传递消息,并未见过其真容。” 能让知机楼主动心的重金,除了全天下闻名的前几号富商巨贾,她也想不出其他人了。可他们要青蛟剑做什么? “利州世子在南越吧。”楚静宸这句话说得极为随意,好似早就知道了一般。 看着对面青衣使忽然定住的眼珠,楚静宸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知道青衣使定不会再多说一句,索性不再追问,而是拿出了一盒银子和一张折叠的纸笺。 “这是?” “我今日来,原本也就不是问利州世子下落的,还请青衣使帮忙看一看这张纸上的图案是什么?” 见青衣使要说话,楚静宸抬手:“青蛟剑莫提,青衣使能帮则帮,不能帮轻尘也不勉强。” 青衣使颓丧得很,原本只要自己出手,就没有谈不成的事,今日倒好,被人一直牵着鼻子走。难道自己出来混这么多年,都要还在今日了不成? 青衣使认命地打开纸笺。 “巫护门?”青衣使看了这个图案倒是没有一刻的迷惑,直接说出了图案的出处。 “呜呼门?一命呜呼的那个?” 青衣使没好气地看一眼楚静宸,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下来:“巫护门,这是他们门旗上的图案。这是从哪得来的?” “一群黑衣人手臂上纹的,我不认得,想着青衣使应该知道,便来问问。”楚静宸盯着桌上的三个字答道。 “这不可能。”青衣使斩钉截铁地说。 “为何就不可能了?”楚静宸看着他笃定的态度,好生奇怪。 “巫护门早在好几年前就匿迹江湖了,门人早已散尽,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那这巫护门之前是做什么的,我为何从未听说过?又因何败落呢?” “巫护门原是翟国境内的一个门派,高手不少,但成立初衷只是在翟国境内以武会友,因此名气并不大,姑娘不知也很正常。至于衰落原因,大抵是因为翟国被灭,巫护门也失去了生存之地吧,门徒四散各地。” “那可就奇怪了。”楚静宸呢喃道。 既是一个不正不邪,已经不复存在的小派,怎么会突然出现,又要刺杀顾然呢? “如果真如你所说,为何我所见的那群黑衣人身上皆有此图呢?” 青衣使正掂量着盒子里头银子的分量,随口应道:“那有可能是有人雇凶,刚好雇到了几个巫护门的旧门徒吧。” 楚静宸翻了个白眼,起身道:“我先告辞了。” “姑娘慢走,”青衣使这才起身,“对了,姑娘的属下也托我们查了一个消息,烦请姑娘带个话吧。” 何骞? “什么消息?” “他要找的人被流放到了涠州坡城。” 坡城可是大兴最偏僻之地,何骞这是要找谁呢?楚静宸点了点头,抬步走了出去。 楚静宸回洛阳宫的时候,见念沉还在院子里跪着,径直从正门口走了过去。 “皇后娘娘!”念沉见是她立刻又扯着帕子哭了起来,“求娘娘救救嫔妾的家人吧!” “你可知你父兄犯了什么罪?” “嫔妾知道,可嫔妾的父兄杀的不过是一个舞妓,还望娘娘看在嫔妾与您一同伺候陛下的份上,帮帮嫔妾吧!”念沉跪行几步,拽着她的衣袖哭道。 “不过是一个舞妓?你父兄的命是命,舞妓的命就不是命了?”楚静宸冷冷甩开念沉的手,“来人,请念婕妤回宫。” 院子里立刻呼啦啦来了五六个小太监,半架半拖着,把念沉扔出了洛阳宫。 念沉的侍女连忙把她扶起来:“小主,您没事吧。” 念沉脸上的妆已经哭花了,又被一群小太监这样请了出来,甬道上来来回回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侧头张望。 念沉知道自己的父兄这下是彻底无望了,恨恨地用拳头捶了一下冰冷的石砖:“楚静宸,你给我等着。” 她身边的侍女知道小主正在气头上,可听见她直唤皇后娘娘的闺名还是吓得不轻。 念沉此刻眼中的恨已经快要溢出来了,如果说之前主人交代她的那些她只当成了任务,那现在,她已经是真情实感想要取代楚静宸了。 一把推开要扶她起来的侍女,念沉后退了两步,抬头看向洛阳宫的匾额,眼中的血丝密布,五官扭曲着挤成了一团。 “何骞。”遣散了殿内众人,楚静宸唤道。 一个人影从侧殿的屋顶上跃了下来,几步踏进了正殿:“主子。” “你把瓦片踩得这么响,是不是想让洛阳宫上下都知道屋顶上有人?” 何骞一头黑线,他在屋顶上呆了一上午也没人知道啊,怎么到主子这就变成这么大动静了......” “知机楼的人让我带消息给你,说你要找的人被流放到了坡州,”楚静宸用指尖轻点桌面,“你现在涨本事了,都和流放犯扯上关系了。” 何骞一愣,连连否认:“主子,我不是我没有.......” “不错,还会编胡话了。难不成知机楼的人记错了人不成?” “主子,知机楼的人是我问得,不不不,不是我问的.......”何骞本来就不善言辞,被楚静宸一问更加着急起来,涨红着张脸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结巴了半天才把话理顺,“不是属下打听的,是岩将军让属下打听的。” “岩业?他打听流放犯人做什么?”楚静宸奇道。 “属下也不知,岩将军只让属下去查一个叫.......叫孟诚的人的下落,说以前是利州世子的副将,属下就一并问了知机楼了。” 孟诚......这个名字楚静宸已经好久没听人提及了,想不到岩业居然还记挂着,这家伙果然是个重义气的。 想来是当时朝廷与两府一战结束后。孟诚随着剩余的肃林军一起被俘,随后又发配到了偏远之地。 “你告诉岩业,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带话进来。” 第四十九章 治病 孟诚被岩业悄悄接回定远将军府的时候,人已经是昏迷不醒的状态了。 风非有这些日子住在他府上,名义上是研究接楚静宸超过一百二十招的方法,其实就是最近偷懒想找个地儿清净清净,外加白吃白喝。 瞧见孟诚被抬进来,啧啧几声:“你弄个死人进来做什么?” 岩业白了他一眼,叫了钟浩过来:“去找几个好些的大夫过来,远些找,别让人瞧见。” 钟浩应了一声,匆匆出府去了。 岩业转过头警告地看了一眼风非有:“你嘴可给我守严实了。” “切,谁管你这来了什么人啊。”风非有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屋。 半柱香不到,钟浩带着几个大夫进了西院,谁知道那些大夫看过之后,一个个直摇头说治不了。 “再去请。” 又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另外一批人被请了来。 还是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在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大夫身上。 那老人切完脉之后面色亦是凝重:“伤寒、疮症加上之前得过肺疾,这位公子必定是在恶劣的环境下才会数症并发,这…老朽也无能为力,将军还是尽早准备吧。” 岩业闭了闭眼,道了谢,挥挥手让钟浩送人出去。 其实这样的结果他应该想到的,流放之罪。 那些地方不仅是地区偏远,生活条件也是极差,住的地方能够遮风挡雨就已经不错了,吃的东西也是少有能果腹的,更别说如果身患疾病后的情况了。 很多人在半路中就已经受不了了,然后在路上死去。孟诚若非习武之人,恐怕都撑不到现在。 他无力地坐在了椅子上,盯着床上形容枯槁的人忽然心酸不已,在利州的时候,明明是那么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一个人,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境地? “都说了这是个死人,你非要弄进来,多晦气。”风非有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抱着胸,叼着个酥饼靠在门边吃得正欢。 “你嫌晦气可以从我这滚出去。” “我靠,小岩业,我天天没事就给你喂招,你就这么对你师......半个师父?”风非有一脸哀怨地叹道。 岩业还是不说话。 风非有打量着岩业极差的脸色,跳进了门,开始围着岩业打转:“这人是你什么人啊?你亲兄弟?你亲戚?” 岩业本就心烦意乱,此刻被风非有转得越发头晕起来,语气也越发冲了起来:“这关你什么事?” “本大爷素来不救不相干的人。” 岩业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你能救他?” “虽然有点难度,”风非有抚着下巴打量了一下床上人面上颜色,“不过本大爷出手,也不是不可能。” “你怎么不早说?!那你快给他看看。”岩业急切道。 “我说了啊,不救不相干的人。” “他是我的旧友,”岩业看了一眼风非有挑起的眉毛,“很好的兄弟。” 风非有站着没动。 岩业心里都快急死了,扯着风非有就往前去。 “他是你兄弟,我又跟他没关系。” 岩业这个气啊,可是现在孟诚的命捏在人家手里,只能忍气吞声,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二师父。” 风非有脚下一个趔趄,二师父?行吧行吧,二师父也是师父。以后有这小子在手,还怕轻尘那丫头不陪自己过招? “成,那本大爷就大发慈悲,普度世人,勉强给我徒弟的兄弟看一看好了。” 风非有走上前去,扒开孟诚的眼皮,又给他号了号脉,脉象虚弱,五脏俱伤,摇头道:“这家伙怕不是被一百匹马给踩了吧?啧啧啧.......” “你之前因为这张嘴被打过不少回吧?”岩业终于忍不住了,这人怎么这么嘴欠呢。 风非有瞪他一眼:“怎么跟你二师父说话呢?去去,把我房间书架顶上的木盒子拿来,我要给他施针。快点啊,这人就剩一口气了。” 岩业听闻,忙不迭跑了出去。 风非有看着他着急的背影,心里美滋滋地想,是个讲义气的,这徒弟收得不亏。 孟诚的病确实很重,但风非有四处晃荡,学到的医术也确实杂七杂八,集大成虽不至于,但百家医经也都看得差不多了,还真把孟诚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只是就算岩业再小心,剩下的药渣都晒干之后烧了,但也没办法掩盖自己府上的人隔三差五就要去抓药的行迹。 念沉在自家府内收到主人递过来的消息,脸上总算浮起一抹微笑。她的父兄被斩,虽说他们是罪身,但大兴重礼,顾然特许她回府守灵三日。 主人早就察觉到定远将军对皇后而言的重要性,那若是定远将军犯了事...... 这日岩业府上去买药的下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在门口撞上了钟浩。 “怎么去了这么久?”钟浩半天不见人回来,风公子那边又催得急,干脆在门口等,谁知刚巧撞上。 那下人哪里敢说,自己刚刚在大街上冲撞了个贵家模样的小姐,只好说今日药庐人多,排的队长。 钟浩接过他手里的药,送去给了风非有。 风非有一打开药包皱眉道:”怎么全混在一处了,这还怎么用?” 钟浩唤了那人过来,问了原因,那人说是跑得太急了,不小心撒了药材,钟浩训斥了一番又让他去重新买过,这才算完事。 那人不知道,他在街上冲撞的那个小姐,正是念沉。 念沉前脚在街上遇到了那人,后脚就回宫见了顾然。 “额上怎么青了?”顾然拉过念沉,看了看她的额头,见念沉不说话,看了眼她的贴身侍女,示意她说。 “回陛下,今日小主回来路上,碰到了一个男子,冲撞了小主不说,还一句抱歉都没有,慌慌张张跑了。” “有此事?哪个胆大的东西,敢冲撞你?” “回陛下,侍卫追着跑了一段,看他进了定远将军府,就不好再追了。” “阿竹!”念沉瞪了一眼,打断了她的话,“陛下,臣妾没事。” 顾然眼皮一跳。 第五十章 生疑 定远将军府? “就算撞了人,着急着慌的跑什么?”顾然问道。 “是啊,臣妾也不知为什么,他还撒了手里的一大提药包,药撒了一地。” 药? 定远将军也未听闻身体不适,府中除了他之外并无其他家眷,药是给谁吃的? 念沉察言观色,知道顾然已经对定远将军府起了疑心。 “陛下,臣妾真的没事。陛下不要为了这样的小事劳神了。” 顾然拍拍她的手:“这几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宫休息吧。” 念沉起身屈膝,退出了南熏殿。 “宝成,传安博来。” ~~~~~分界线~~~~~~~ 在风非有的调养下,孟诚的身体好得很快,一月之后,就已经能起身了。 只是醒来之后,岩业觉得这个人皮囊还是这个皮囊,瓤子像是换了个新的。从前活波开朗得性子,现在变得冷淡少语。 两人除了孟诚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说了几句话,之后竟是一句话也没说过。他也能理解,谁经历了极苦的境遇之后,还能和从前一样呢。 “喂,我和那小子救了你,你怎么一句感谢都没有。”风非有继续斜倚在门边啃他的酥饼。 “谁要你们救了?”孟诚看也不看风非有,眼神冷冷淡淡的。 哎呦有意思,要说这里的人可比江湖上见的那些有意思多了。一不趋炎附势,二不贪财爱宝,三不顾惜性命。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风非有拍了拍手,八卦地凑了过去:“怎么?你们原来是好兄弟,他后来抢了你傍家儿?” 孟诚听到这句话后,终于有了面部表情,一脸吃坏了东西的表情。 这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风非有看着他五彩缤纷的表情变化哈哈大笑:“其实那小子很看重兄弟感情的,你刚来的时候,他可是急坏了,请了好些大夫来都没用。不过呢,好在本爷妙手回春,这也是你运气好。” 孟诚眼中划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刚想开口,就见风非有脖子忽然一动,霎时从他屋中跃了出去。 有人进府了。 “来了一次,还敢来两次。我知道你在这,别躲了,出来吧。”风非有站在前院,想要瞒过他偷潜进来,绝不可能。 “什么一次两次的?”前院仪门处传来一个声音,风非有定睛一看,楚静宸和岩业正往这来。 “怎么是你?我以为又是那个不知死活的呢。” “有人来过?什么时候来的?”楚静宸一惊,看向岩业,“你们出过手?” “昨夜来的,”还没等岩业回答,风非有一脸得意地说:“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进这后院。” “那人功夫如何?” “使了轻功也跟你走路差不多吧……” 楚静宸脸上不见放心神色,反而平添了几分沉重:“这下糟了。” “怎么了?”岩业疑惑道。 “昨夜来的人应该是宫中的人,看来陛下是发现你府里来了人。” 岩业听了也是一惊:“不可能啊,我这里进出都很小心,怎么会有人发现呢? “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岩业,你立刻安排,把孟诚送出府去。要快。” “可他现在身体还没好透,把他送出去……”岩业面有犹豫。 “不送出京,就在城里找个地方安置一下,等风声过了,再接他回来,”楚静宸看了一眼风非有,“本来给孟诚安排的假身份足够糊弄过去,可是昨天你出手了,一个朝廷官员的府邸,忽然多出来一个身法、兵器怪异的江湖高手,我若是陛下,也一定会对孟诚刨根究底。” 风非有挠了挠头:“谁知道你们这种腹黑会想得那么多……” “孟诚?” 岩业看向对面,孟诚站在廊檐下,手里提着把剑,眼中燃着怒火,忽然拔剑就向楚静宸冲了过来。 在离楚静宸还有六七步的时候,岩业侧身抓住了他的手腕,两招还不到,就把他甩了出去。 那把剑本来就是厅上的摆设,连锋都没开过,更别说孟诚此时刚刚能起身,身上基本一点力气都没有,就算剑真的刺到楚静宸,也伤不到她分毫。 孟诚被甩出两米远后,风非有瞪了岩业一眼,上前扶他:“这人刚好点,哪经得住你这么摔啊,好歹是你二师父我花了心思治的。” 岩业也知道自己刚刚下手重了,刚想上去看看,就见孟诚颤着手指着楚静宸:“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家世子……我家世子对你那么好,成日心心念念,你居然背叛他……” “孟诚!你胡说些什么?”岩业一声怒喝。 楚静宸眼里一片冷漠,孟诚看了更替孟云彦不值:“你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家世子,可怜我家世子一片真心,最后还是毁在你手里,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简直冷血无情!” “衢州和利州本就是洛王府和肃王府各自治理,我与你家世子也非从属关系。况且是肃王违背盟约在前,想要朝廷与洛王府相争,他自己得利,何来我背叛一说?”楚静宸淡淡地说。 孟诚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怔愣,又听岩业说:“你知不知道,主子为了从坡城救你出来,费了多少心血,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一个终身流放的战争犯,能从坡州回来,想也知道废了多大力气。 孟诚想起这些日子在这里岩业给的照顾,脑子里又闪过孟云彦的脸,一时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把剑一扔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若不是想着找孟云彦,他才不会苟活到现在。 风非有一看见他哭就开始头大,不是吧,前段时间伤成那样也没见掉过眼泪,这哭得简直莫名其妙。 他朝楚静宸投过去一个眼神:这里你是唯一的女子,你来劝。 楚静宸扔过去一个拒绝的信号:他是你的病人,你劝。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但明显孟诚是被人戳了心窝子,越哭越凶。 楚静宸和风非有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指向了岩业。 岩业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踢了孟诚一脚:“你要是想把有心人引来,然后把咱们全抓走,你就继续。” 孟诚噎了一下,声音是小了些,但还在哭。 “你家世子没死,在南越。” 这下孟诚不哭了,一骨碌爬了起来:“真的?” 第五十一章 南越公主 自从孟诚知道孟云彦没有死之后,一下子安心了不少,也愿意配合岩业,任由岩业把他送到另一处宅子处避身。 虽然上次有人夜探了岩府,但这几天风平浪静,未起丝毫波澜。楚静宸这两天也无心追究那天来的人到底是谁,因为宫里此刻正紧张筹备着迎接南越使团的事情。 “听说这次南越要送嫁一个公主过来?”张贵仪看了一眼还空着的正座,轻声问道。 “是呢,听说还是嫡出的公主,身份尊贵,南越皇帝也真舍得。”夏婕妤点点头。 念沉坐在一边冷笑一声:“嫡出的公主又如何?来了还不是一样做妾。” 其他几人被她这句话吓得噤了声,都拿眼偷偷瞄内殿的动静。 念沉不屑地看了她们一眼:“怎么,怕皇后听到?你们怕她,我可不怕。” 她话音刚落,楚静宸就从里出来了,众人见她连忙起身问安,念沉只是懒洋洋起身,做了个样子。 “南越使团来京一事,大家都知道了吧?” 众人连忙称是。 “这次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个别国使团来京,亦是第一个和亲公主,意义重大。你们往后都要严守本分,与其和睦相处才是,”楚静宸的眼光扫视一圈,停在了念沉身上,“若是以后哪个敢乱嚼舌根,或是有些出格的举动,本宫定不轻饶!” 众人神色一凛,心中都有些畏惧。念沉刚刚虽然嘴上硬气,但真面对楚静宸警告的时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发怵的,纵使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暂且答一声是。 南越使团来的那日,大和宫设盛宴款待。 那南越公主上殿的时候,脸上蒙着一层薄纱,但依稀能够看出来这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她身后跟着此次护送她到大兴皇都的使团。 一行人来到殿中央,因南越公主是皇族,也尚未册封为大兴皇妃,因此行的是鞠躬礼,而她身后的使臣们行的则是跪拜礼。 “南越韩曼雪见过大兴皇帝。” “参见大兴皇帝。” “公主免礼,”顾然看了一眼紧跟在韩曼雪右后方,一个带着面具的将军打扮的人,皱着眉头问道,“你,膝盖不会弯吗?” 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抬眼直直地朝顾然看了过去。 一时空气有些紧张,僵持了一阵之后,那个男子到底是跪了下去,只是身上的傲气一分不敛。 “陛下,这位是我南越的抚远大将军,苏将军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见谅。”韩曼雪连忙解释。 顾然的目光在韩曼雪与这个戴面具的男子之间游移了片刻,开口道:“公主既然都替他解围,朕有何理由再怪呢?只是到了大兴,便有我朝的规矩,也请公主见谅。” 韩曼雪微微屈膝,谢过顾然。 楚静宸的手心却已经沁出了不少汗。 是他!即使戴着面具,但那个眼神不会错。 他改了姓氏,还成了南越的将军。 等他们一行人落座,楚静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出来,直到南越使臣宣读了国书,大兴的司仪官请韩曼雪受封的声音响起,楚静宸才回过神来。 韩曼雪从座位上起身,缓步走到殿中央,摘掉了脸上的面纱。 殿内轻轻的感叹之声四起。 明艳却不俗气,婀娜却不妖媚,当真是个美人。连楚静宸都不禁感叹,她若是个男子,也必定会为这样的姿色倾倒。 淑昭仪等一众嫔妃更不用多说,她们虽然也算中上之姿,但在韩曼雪面前,怎么也得失了几分颜色。 念沉亦是不虞,本来嘛,没有几个女人希望有比自己更美的女子出现,更何况这个女人将来还是要与自己争宠的。 相比之下,最平静的,竟然是即将抱得美人归的顾然。 ”公主倾城之姿,不愧为南越第一美人。”顾然语气平淡,这句话更像是念经一般,没有丝毫感情。 “陛下谬赞了。”韩曼雪屈身行礼,仪态大方。 顾然朝司仪官递了个眼神,司仪官拿出早就备好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协赞坤仪、应四星而作辅。南越公主韩氏,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故册封为娴妃。钦此。” 韩曼雪听完这道旨意,眼中没有喜悦,竟然还生出几丝悲凄之感,她以余光看了一眼身侧席上的南越使团,跪下谢恩。 “臣妾韩曼雪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此刻,其他的嫔妃神色更不好看了,尤其是淑昭仪。 娴慎淑德,这是大兴后宫四妃的排位。韩曼雪一来就被封了四妃之首,就算自己今后复位淑妃,还是被人压了两头。 一场接风宴,就在各人不同的心思中结束了。 这之后,韩曼雪自然是留在了宫中,而南越的使臣们都回了驿馆,等韩曼雪在宫中行完册封礼,写完家书递交到他们手上之后,就会回南越去。 楚静宸回到洛阳宫,召了内事院嘱咐了些新进娴妃的起居事宜,内事院的人前脚刚走,便有小太监前来禀报,说娴妃娘娘来请安。 楚静宸挥挥手让传,心下却有些疑惑,这封妃的圣旨刚下,只怕现在连自己的宫院都没有好好看过,就这么着急来请安做什么? 韩曼雪已经换了宫装,见到楚静宸,盈盈一拜,行了大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娴妃请起,你是四妃之首,往后不是特殊场合,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是主子,第一次见礼,礼数自然该周全的。”韩曼雪低头答道。 楚静宸在心中暗赞了一声,不卑不亢却很是谦恭,这样的心性,配得起她的容貌。 “娴妃远道而来,想必也很是疲累了,既然咱们礼也见了,娴妃便早些回宫歇着吧。” “娘娘,臣妾来是有一事与娘娘商量。” “哦?” 韩曼雪看了一眼楚静宸身边的弦月,弦月自然懂了她的意思,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楚静宸指了指右侧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娴妃,有何事,你便说吧。” 第五十二章 再见 “皇后娘娘,苏将军想与您一叙,明日申时木兮山。”韩曼雪又看了一眼殿内,确认无人后这才开口。 “娴妃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楚静宸心神一震,面上却不显,而是冷面道,“我与贵国苏将军并不相识,你贸然带这样的话给我,就不怕我告诉陛下?” “您不会。”韩曼雪直视她,眼神中丝毫不见退缩。 楚静宸没有说话,她在想这个素未谋面的南越公主有几分可信。 韩曼雪拿出一块玉佩,递了过去:“苏将军让我把这块玉佩给您,您若是不去见他,便自留着。若是去见他,便带去给他。” 楚静宸看到那块玉佩,知道她说的确实是真话。那是当初在利州分别的时候,孟云彦要送给她,她没有要的那块玉佩。 但她没接那块玉佩,而是看着韩曼雪问道:“公主难道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冒险吗?苏将军......也就由着你一个女子如此犯险?” “娘娘果然了解他,”韩曼雪叹道:“他原先也不肯让我带话,是我自己坚持的。” “为何?” “大概是,想以一种不一样的方式,认识娘娘吧,”韩曼雪的眸子中掠过一抹伤感,“想看看他倾心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说完这句话,韩曼雪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立刻起身欲跪下:“娘娘,臣妾失言......” 楚静宸叹了口气,扶了她一下,接过她手里的玉佩:“这么说,这些事情你都知道了?” 韩曼雪这才缓了缓神情,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初来后宫,若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楚静宸想起她方才的话,补了一句,“你自己的心事,可得藏好了。这里不是南越,没有人会像你父皇一样全心全意护着你。” 韩曼雪对自己刚刚的失言也很是懊恼,但楚静宸不仅没有怪她,还提醒她小心。她并不是好妒的女子,对于楚静宸她出了羡慕,就只有感激。 “谢娘娘提点。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韩曼雪走后,楚静宸对着手中的玉佩发了会呆。其实,就算今日韩曼雪不来,她也是要让岩业想法子带话给孟云彦的,让孟云彦带着孟诚一起离开。 只是,她没想到孟云彦会先让韩曼雪带话给自己。 既然如此,便见一见吧,自己也的确欠他当面一个道歉。 黄昏将来的时候,即将消失的太阳降低了自己的高度,阳光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溜进白日里未曾达到过的山谷深处。 楚静宸上到山顶的时候,一个挺拔的背影已经立在木兮亭中。 听见身后的声音,那人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下,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楚静宸眼中。 “静宸,好久不见。” 这句话的语气与许久未见的友人相见时的一般无二,但他眼中闪动的光还是透露了此刻他内心的波动。 “好久不见,云彦哥哥。” “你......过得可好?”孟云彦牢牢地盯着楚静宸,生怕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幻影。 昨日他在大和宫宴上看到楚静宸的一刹那,心中狂喜,她没有死!只是碍于场合,他不能把眼神往她的方向去。今日当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他还是难以克制自己的心绪。 “我很好啊。”楚静宸笑着说。 “哪里好?成为大兴的皇后?” “对不起,”楚静宸黯然道,“当初我不想瞒你,但也没办法同你商量。” “我说的不是这个!”孟云彦知道楚静宸当初有那样的选择,也是自己的父王算计在先,毁了盟约,才会自食其果,“我说的是,他那么对你,你为何还要嫁给他?” 楚静宸看着激动的孟云彦,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你是不得已的对不对,是他逼你的,是不是?如果是这样,我可以.......” “没人逼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孟云彦看着她平静地打断自己,说出这句话,不可置信地摇头:“他当初差点害死你,你......” 楚静宸闭了闭眼,再次打断了他:“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山上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风呜咽的声音。 我们之间的事情。 是啊,他是谁,又有什么资格来管呢? 孟云彦后退了几步,像是失去了力气般,坐在了亭中的石凳上。 楚静宸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转了个话头问道:“云彦哥哥,你为何成了南越的抚远将军?” 孟云彦缓缓坐直了身子:“三府盘踞北境多年,名义上是大兴的藩镇,实际上早已自立门户,自成一国。三府既灭,我还留在大兴做什么?但西秦和北瓦我都有交手过,最佳的去处只能是南越了。南越的皇帝也并不在意我的身份,愿意用我,我便改了名留在南境了。” 南越的皇帝不在意孟云彦的身份?明知孟云彦是顾然的死敌,却愿意收留他,这南越皇帝难道不怕顾然知道,对他不满?还是这南越皇帝本就有计划与大兴开战,想借着孟云彦的恨意更好地为己所用? “静宸?” 楚静宸回过神来,“我今日来,是有事与你商量。孟诚,在这里。” 孟云彦猛地站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孟诚没死?” “是,你们离京之日,我会让岩业带你去接他。若是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我一直在找他,却没有消息,他在哪?利州吗?” “他被流放坡城,受了不少苦,现在京城一处宅子调养着。” 流放坡城,那一定下了不少功夫才把他带回京城。 “谢谢你,静宸。” 楚静宸摇摇头:“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里我不便多留,就先走了。” 她将孟云彦的玉佩轻轻放在石桌上,转身向山下走去。 “静宸,你若是过得不开心,记得来找我。” 楚静宸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到底是没有回头。 木兮山上此刻已经被血色残阳笼罩,红蒙蒙的一片,残留着温度的阳光明明是温暖而柔和的,却刺得孟云彦眼睛发酸,心中亦发涩。 第五十三章 围府 楚静宸回宫前,去了一趟岩业府上,嘱咐他南越使团回程时,带孟云彦去孟诚住的宅子里接人。 “南越使团的那个将军......是利州世子?” 岩业的反应有些怪异,楚静宸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奇怪,那人的兵器并非纯钧剑,怎么会是他。” 想到岩业确实对兵器武功感兴趣,楚静宸也就没有多问。 南越使团启程那日,岩业回府换上便装,带着孟云彦去了孟诚落脚的宅子。 孟诚见岩业一身便装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个异国武将打扮的蒙面男子,疑惑道:“岩业,这是?” 孟云彦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孟诚!” “世子!”孟诚先是一惊,眼眶立马就红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孟云彦连忙上前扶起他:“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待二人心绪都平稳了些后,孟诚才问道:“世子,您怎么这身打扮?” “此地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走,以后再说这些。你身体可好些了,长途跋涉可经受得住?” “世子放心,属下已经大好了,这还多亏了岩业这段时间的照顾。” 孟云彦刚转身和岩业道声谢,就发现伏虎鞭已经在自己的脖子上缠了一道。 “岩业,你这是干什么?!”孟诚在一边急道,“你快放开!” 孟云彦缓缓转身,却没有急于出手:“岩将军,这是何意?” “主子那时在衢州重伤,是不是你所为?” 孟云彦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深深地看了岩业一眼,即便楚静宸曾经重伤,但如今却是无恙,可岩业却如此在意,恐怕眼前这个人对楚静宸也不是一般的感情吧。 “岩业!”看着孟云彦脖子上的鞭子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孟诚这下真急了,他虽怕岩业伤了孟云彦,但他也知道,以世子的武功想要反杀并不难,他也不想看着岩业出事。 “不是。” “不是?除了你,还有谁能伤到主子?”岩业并不相信他的话,他能想到的人里,能将楚静宸重伤的只有孟云彦,除了他还能是谁? 孟云彦愣了一下,难道他还不知道顾然的另一个身份?可自己该不该告诉他呢?如果告诉他,当时重伤楚静宸的就是他现在效忠的陛下,以他这样冲动的性子,会不会酿出什么祸事来?到时候,只怕又给静宸平添烦恼。 “总之,伤她的人不是我。”孟云彦看向岩业,目光坦荡而诚恳,不由得人不信。 “是啊,岩业,世子对郡主的诚心你不是不知道,世子怎么会伤害郡主呢?”孟诚连连点头。 岩业还想追问,却见一个府上下人急急忙忙从门外跑了过来:“将军,不......不好了,咱们府上,被.......被禁军围起来了!” 孟云彦感觉脖上一松,伏虎鞭已经被岩业收了回去,他皱眉看了一眼孟云彦,对孟诚道:“快走。” 孟诚方才听到岩业府上被围,也猜到多半和自己有关,哪里肯走:“你府上出了事,我怎么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不走,世子你快走吧,大不了你就把我交出去。” 岩业瞪了他一眼,怀疑他是不是流放一圈变傻了,脑子居然比自己还笨:“你走了,我还有说辞。你若被抓了,再被查个底掉儿,我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岩将军说得有理,孟诚这次能脱险,多亏了岩将军,孟某感激不尽。”孟云彦拱了拱手。 岩业摆摆手,让在宅子里照顾孟诚的下人带着他们从后门先走,当初选这座宅子时,就是看中了后门对着的一条小路直通城外,从那里出城不易被人察觉。 孟诚还是有些担心,对岩业道:“那你自己小心些。” 岩业推了他一把:“婆婆妈妈,赶紧走,再不走我就被你害死了。” 等二人身影消失在后门之后,岩业这才问道:“他们进府了?” “小的来的时候还没有,正与钟管家在门口僵持着,但现在只怕是......” 岩业眉间一拧,飞身而去。 定远将军府外,禁军已将这里府前府后围得水泄不通。 “副统领,您真的不能进去,我家将军自早朝归来,就身体不适在屋休息,您就这么闯进来,小的没法跟我家将军交代啊。” 钟浩虽然只是个管家,但毕竟是洛王府大总管钟伯的儿子,面对禁卫军副统领安博也不胆怯。他一脸为难之色,拦着不让安博进府。 钟浩的态度更让安博相信了,要么这定远将军府里头有鬼,要么岩业根本不在府里。 “放肆,本将军奉陛下口谕前来搜府,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着!”安博猛地一推,将钟浩推得直接撞在了大门边。 钟浩被撞得头晕眼花,但却仍然爬了起来,扑过去抱住了安博的腿:“副统领,您真的不能进去。” 安博挣脱了一下,没能挣脱掉,想起来前几日夜谈岩府被一个身法怪异的高手溜得满地跑,心里更是来气,干脆拔出剑,就向钟浩砍去。 “住手!” 安博看着来人,剑停在了空中。 “属下见过段将军,您怎么来了?” 安博此刻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不耐烦,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笑容。 “你便是如此执法的?”段承策睇了安博一眼,看得他背上一凉。 “将军,属下是奉了陛下的口谕,前来......” “陛下的口谕是让你来杀人的?“ “将军,实在是这个刁奴太可恶,拦着不让属下进去。属下也是怕耽误了时机,这才急了些。”安博解释道。 段承策站在那里,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安博心想着自己反正有陛下口谕在身,段承策也不会拦着他,下令道:“给我进去搜。” 禁卫军们带队的几个小队头领没有动。 安博气得一跺脚:“你们还愣着干嘛!” 段承策若是没来,他们自然是听命于副统领的。可段承策来了,这时候立场就很重要了。 这往后还要在禁卫军当差的,无视段承策,听命于安博,只怕以后日子也不好过。这些人可不傻,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第五十四章 搜府 正当场面尴尬的时候,岩业从府里走了出来,身上的官服还披在身上,像是刚刚起身的样子。 岩业看门口围了这么多人,一脸惊讶的样子问道,“段将军,带这么多的禁卫军兄弟来我府上做什么?” “岩将军,奉陛下口谕,前来搜查定远将军府。”段承策刚要回答,安博就抢了先。 “搜府?不知臣犯了何罪,陛下要搜查臣的府邸?”岩业一脸迷茫。 “岩将军窝藏了什么人,难道自己不清楚吗?”安博冷笑一声,“岩将军难道要违抗圣谕不成?” “臣不敢,既然是陛下口谕,副统领请。”岩业侧开身子,让出空隙。 安博哼了一声,带着禁军进了府邸。 段承策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这里藏什么人了?” “没事,我这里能有什么人?”岩业笑了笑,“只怕你的副统领要失望了。” 安博带人进府里里外外搜了个底朝天,一个影子也没有发现。回到前院,岩业抱着双臂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看他:“副统领,您到底要找什么人啊,您倒是和我说一说,我也帮着您一起找找啊。” 安博阴着脸,等最后一拨人的消息。少顷,最后一支小队也从马厩的方向过来了,领头人对着安博摇了摇头。 “来人,给城门校尉传话,好好查查出城的人。还有,把城内也搜一遍。”安博吩咐完,转头对向岩业,“岩将军,别急,你若已经把人送出了府,也得给我时间拿人嘛。” 岩业此刻也懒得和他再扯了,反正孟诚已经跟着孟云彦走了,想必已经出城。就算尚未出去,他们走的那条小道城门营也不见得能注意得到。 一个时辰过去了,禁卫军依旧一无所获。 安博心里纳闷得很,“岩将军,不管怎么样,您还是跟我进宫一趟吧。” 岩业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表示异议。倒是一边的段承策开了口:“既没有搜到什么,你自己进宫回话就是了,他何必非跟你一起?” “将军,您别为难下官,这也是陛下的口谕。” “你......” 岩业拦住了了还要说话的段承策,小声道:“没事,他又没有搜出什么,陛下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岩将军请吧。” 南薰殿里,顾然正教念沉练字。 “陛下,安副统领到了。”宝成道。 顾然没说话,宝成后退两步,示意小太监传了人进来。 跟着安博踏进殿门的还有三个人,两个禁军,还有被他们看着的岩业。 宝成看见定远将军进来眉眼一跳,总感觉有什么事儿要发生。 岩业行了礼之后,顾然并未让他起来。等教完念沉写了这一帖的字之后,顾然才开口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让禁军传你来?” “臣不知。”岩业回道。 “不知?前几日你府里为何多了一个流放罪人啊?” “回陛下,臣不知陛下说的是何人?” 顾然看着目光毫不躲闪的岩业,冷哼一声:“安博,你说。” “是,前些日子臣奉陛下之命,前去坡城传一个人犯,却发现这人犯不见了,臣一路追查,才发现他被人接进了京。而接他入京的人,正是岩将军。” 岩业明白楚静宸那日与他交代的话是何意了,纵使陛下派人夜探了他的府邸,发现了孟诚并且查了他的身份,也不可能承认自己让人在夜里偷偷潜入了臣子的府邸。所以只能说是去坡城传人犯,然后再以私藏流放犯的罪名给他定罪。 事先知道了顾然的想法,岩业反倒没什么担心的了。反正孟诚已走,只要他要紧牙关,陛下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 “陛下,臣是真的不知什么流放罪人之事,望陛下明鉴。” “岩将军,你府上前些日子一直去城南的药庐抓药,若不是为了救治人犯,是为何呢?”安博见他不肯承认,追问道。陛下前几日亦去让他查了城南药庐的账簿,岩府的下人确实有在那买药的记录,而且买的药都并非常用药材。 “回陛下,臣的表弟前些日子的确来府上住过,他身子骨不好,又有肺疾又有痈疮,常年用药养着,因此臣府上的下人前些日子才总往药庐跑。” 顾然的目光瞬间冷了起来,这个岩业并非能说会道之人,可现在,说的话却句句缜密,滴水不漏。而且,要从坡城救回一个流放的犯人,绝非以他之力可以做到。除非,有人在背后帮忙。 而有能力做这件事,而且无惧风险去帮岩业的人,还能是谁呢? 顾然想起上次在定远将军府楚静宸的失态,想起城外遇刺时楚静宸毫无犹疑地相帮,看着岩业的眼神愈发冷冽起来。 何骞带消息到洛阳宫的时候,楚静宸虽早就料到了岩业会被传进宫问话,却多少有些担心。 岩业不是会弯弯绕绕的性子,可顾然是何等谋略,朝中那些最精明的老臣与他在话术中博弈都讨不了好,被套得死死的,何况岩业? 可她最担心的不是这一点。 孟诚虽然住在岩业府上,但岩业保密措施已经做得极好。而顾然日理万机,就算对岩业心有不满,也断不会眼睛只盯在岩业一人身上,这并不符合一个帝王的作风,也不是顾然的心性,可他怎么会突然知道了岩业府上多了个人,又怎么会派人夜探岩府呢?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心怀鬼胎,行一些不轨之事呢? 若真是如此,那背后这个人可就不简单了,一件事,把顾然、自己和岩业都扯了进去,可那人自己却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没有漏出。 弦月揣摩着她的神色,在旁轻声道:“娘娘,岩将军是洛王府旧人,娘娘若是去说上几句话,陛下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是断然不会为难岩将军的。” 楚静宸闻言,抬头看了弦月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弦月被她看得心中一惊,垂首退了一步道:“婢女是不是说错话了?” 第五十五章 认罪 “你觉得本宫该去求陛下?” “婢女只是看娘娘担心,这才胡言了几句,请娘娘恕罪。”弦月跪倒在地。 禁军在岩府并没有搜出什么,其实只要岩业按照之前她交代的回话,就应该不会出问题,到时候禁军也不会强押着人不放。可如果楚静宸现在去找顾然求他放了岩业,只会火上浇油。 “罢了,你下去吧。” 弦月低头退了出去,谁知道刚出门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干什么呢?没轻没重的?”弦月皱眉骂道,抬头一看,却是暖玉。 “弦月姐姐,没事吧。”暖玉连忙扶住她,脸上却是万分焦急的表情。 “你急慌慌的干什么呢?”弦月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问道。 “哦,没什么,姐姐若没事,我就先进去了。”暖玉话还没说完,人已经疾步走了进去。 弦月看着暖玉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 难道南薰殿那边出什么事了? “主子,不好了,听风声,禁卫军副统领押着岩业去刑部大牢了。” 楚静宸原本在闭目思索,听到暖玉的话骤然睁开了眼睛。刑部大牢?罪名未定,安博怎么不把岩业押回禁卫军自设的牢里,而是押到刑部大牢去了? “钟浩那边传了消息,说禁卫军来了府上,将每人都分开审讯了,最后把一个家丁提走了。主子,怕是那个家丁叛了。”暖玉补充道。 楚静宸瞳孔猛缩:“可问了钟浩是哪个家丁?” “钟浩说是前段时间负责去药庐抓药的那个。” 楚静宸心里一咯噔,那估计是除了钟浩之外,唯一一个与风非有、孟诚有接触的家丁了,难保他不从他们的对话中猜出来孟诚的身份。 事到如今,楚静宸不可能再按兵不动了,虽然孟诚已经离开,但如今有人供出了事情,如果顾然真的想以此定案,也不是不能。 而一旦刑部真的定了案,那岩业就真的难翻身了。 楚静宸捏了捏拳,她现在也顾不上去找顾然会不会雪上加霜了,因为如果她不去,那这件事查到最后,顾然必然会杀了岩业。 楚静宸站起身朝殿外走去。 “主子?” “去南薰殿。” 南薰殿里,安博等一行人都已经退下,只剩念沉还侍奉在侧。 “皇后娘娘到。”听见门口司礼小太监的喊声,宝成眉心一跳,不着痕迹地侧头看了一眼正朝陛下嘴边递柑橘的念婕妤,在心里叹了口气。希望陛下和皇后娘娘今日不要吵架。 楚静宸进来,匆匆给顾然行了礼。 待她礼毕,念沉便要起身给她行礼,谁知被顾然一把扣住了手腕,递了个柑橘过去:“再剥一个。” 念沉笑吟吟地接过,挑衅地看了楚静宸一眼。 楚静宸此刻哪有心思理会她:“陛下,臣妾有要事与陛下商议,还望陛下屏退左右。” “这里没有外人,皇后有什么话就说吧。” 楚静宸抬眼看了一眼顾然,看他仍然拥着念沉,没有要让人走的意思。 她跪下道:“臣妾是来领罪的。” 顾然的眼中忽然狂风暴雨,他盯着面前跪下的人,半晌之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出去。” 念沉得意地笑了一下,等着看楚静宸被驱逐出殿。 顾然放开她肩上的手,侧头看她:“没听到吗?朕让你出去。” 念沉惊讶地看向顾然,那张脸上冰霜一片,完全不见了方才的柔情似水。她心里有些委屈,但也不敢违逆顾然的意思,只好起身,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顾然用指节敲了敲榻桌,宝成躬了躬身,也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你何罪之有?” “定远将军府上的人,是臣妾救下的。” “你知道那个人是什么人吗?”顾然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陛下必定已经调查过了,不是吗?” 耳边传来脚步声,楚静宸发现顾然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他蹲下来,与她的视线齐平:“你既然知道,还敢替他揽罪?” “臣妾并未替谁揽罪,”楚静宸亦看向他,“臣妾是认罪,那个人是臣妾救的。” “他不过是从前利州的一个参军,你救他做什么?若不是有人求了你,你怎么会救一个小小参军呢?” “那定远将军又有何理由救他呢?臣妾从前与那个参军见过,臣妾惜才,不忍看他陷落坡城......” “够了!”顾然突然提高了声音,怒极反笑,“你为了给他开脱,居然编了这么一套荒唐说辞来骗我。你当我是傻瓜,是不是?” “臣妾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若我偏偏要杀他呢?”顾然盯着她的眼睛问。 楚静宸咬了咬牙:“陛下若一定要杀,就先杀臣妾吧。这件事,臣妾才是主犯。” “哈哈哈,”顾然忽然大笑起来,“楚静宸,你心里,到底把我当什么?” 顾然有一双明亮的眼眸,可当这对眸子里盛满绝望时,看得叫人难受。楚静宸心中微颤,她几乎就要忍不住说出口了,可父王与她千叮咛万嘱咐,岩业的身份不可暴露。 她明白父王的想法,忽然多了一个儿子,这对外人来说只是看个热闹,可对洛王府来说这却不一定是件好事。父王一方面担心岩业或是长兄之间生出不睦,另一方面,他只想竭力降低洛王府在陛下那的存在感以求自保,若是一个在洛方军极有声望的将军是洛王之子,只怕洛王府会更加树大招风。 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可顾然不知道她在想的这些,他眼里看到的只有她的挣扎、犹豫和不确定。他的脸色蓦然难看起来,刚想开口却忽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楚静宸被这阵咳嗽声惊醒,伸手想要扶他起来:“怎么还咳得这么厉害,陈明学难道没有......” 顾然一把甩开楚静宸想要扶他的手:“朕不会杀他。以后朕的事,也不用你管。” 楚静宸的脸上没有浮现出他预想中的高兴,反倒是苍白了几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顾然,什么话都没有说,屈膝行礼,退了出去。 第五十六章 回府 楚静宸刚从里头出来,殿内就响起一堆东西落地的声音。殿外头侍候的这些太监宫女们一个个吓得不敢作声,恨不得把头都低到地底下去,生怕宝成这时候喊到名字,让自己进去收拾。 天子震怒,可不是开玩笑的。陛下登基以来,虽然雷霆手段,可也从未见发过这样大的火。现在进去,只怕脑袋跟脖子之间就连着一根丝儿了,陛下一个眼刀飞过来,保不准这根丝儿就断了。 宝成看一眼他们,平时都说要孝敬他,真到紧要关头没有一个顶得住的。 “宝成,”听楚静宸唤他,宝成连忙垂首上前,“过个半柱香的功夫再进去吧,辛苦你了。” 宝成听见她说这话快哭出来了,您对我都如此体谅,怎么就老惹陛下生气呢。陛下一怒,您承受得住,我们承受不住啊。 宝成进去的时候,榻桌上摆着的香薰炉、果盘、茶盏已经尽数被扫到了地上,殿里头狼藉一片。顾然坐在榻上,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宝成战战兢兢地站在一边,收又不是,不收又不是。 正在为难的时候,顾然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传旨刑部,放人。” 宝成这下对楚静宸是彻底五体投地了,之前刚把人关进刑部牢房,只怕凳子还没坐热呢。皇后娘娘只过来了一会,说了几句话,就能改了陛下的想法了? 不过这代价好像也不小,宝成看了眼陛下的脸色想道。 ............. 岩业回到府里,钟浩总算安了心,随即将那个家丁绑了来。 “你为何要叛?”钟浩问道。 那家丁跪在地上哭道:“将军恕罪,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钟浩一脚就踹了过去,那家丁扑倒在地上,还在哭:“要不是他们拿小的家里老母和姐姐威胁,小的打死也不会背叛将军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岩业抬了抬手,示意钟浩不要再打了。 “他们是谁?” “就是带着禁卫军来搜府的,那个副统领的两个手下,将军,小的真的是被逼无奈的,小的真的不敢背叛将军啊。” 岩业皱着眉,纵然他并不敏感,但这整件事情看起来还是太过奇怪了。先是陛下突然发现了他府里的孟诚,紧接着自己被传进宫里,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更奇怪的是,自己被放出来的时候,禁卫军副统领安博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不甘。 照理说安博只是奉皇命行事,与他之间并无丝毫的个人恩怨,为什么看到自己没事,会那么遗憾呢? “将军,段将军来了。”有下人来报。 这个还没问清楚,又来一个。岩业觉得头大得很,挥挥手让钟浩带人先下去。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还被关到刑部大牢去了!”未见其人已闻其声,段承策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没事。” “你别糊弄我,刑部大牢是什么地方?也是一个罪名就能进的?你老实告诉我,你府上藏着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人?”段承策语气严肃,像是一定要问个清楚。 岩业叹了口气:“府上那人是原先肃林军的一个参军,以前与我有些交情,我不忍心看着他死在坡城。” 段承策倒吸一口凉气:“这么说,你真藏了一个流放犯在府里?” 岩业看着他,点点头。 “你是不是疯了?!私自从流放地带人回京是多大的罪名你不知道啊?”段承策惊得也不坐了,在花厅里走来走去,边走边念叨。 “那我该怎么办,看着人死在外头,不闻不问?”岩业没好气地说。 “那你也不能往京城里头带啊!就在京城外头找个地方安置也好啊,你小子就是命大,今天若不是皇后娘娘关键时刻出了手,只怕刑部的案宗都理好了!” “你说什么?!”岩业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主子出手了?什么意思?” 段承策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他:“你还不知道啊,满宫里都在传陛下和皇后娘娘今日在南薰殿大吵了一架,你不要告诉我说,这跟你的事情一点关系都不沾。” “怎么会这样?”岩业摇了摇头,忽然一把抓住段承策问道:“那主子怎么样,陛下有没有降罪?” 段承策瞧着岩业紧张的表情,终于忍不住把一直想问又不好问的话,问出了口:“岩业,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对皇后娘娘......” 他自以为不用说后半句,就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很明白了。但他忘了,眼前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就是个榆木疙瘩,滴水泼不进的那种。 “我对主子怎么了?” 段承策内心哀叹一声,一定要他把话说得那么白吗? “我的意思是,你是否......对皇后娘娘.......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感情?” 段承策一句话说得坑坑巴巴,好不容易说全了,谁知被岩业一个大力推了出去。 “你在胡说什么?!” 诶?这跟他预想的反应不一样啊。岩业现在难道不该是一脸被人戳中了心思的表情,然后尴尬地解释吗?这一脸震惊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岩业总算明白上次秋猎时,段承策说得那些奇怪的话的含义了。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和主子是这样的关系。 “难道不是吗?”段承策疑惑地问,他不可能看错啊,岩业对皇后娘娘的事反应都这么大,绝不是一个下属的心思啊。 岩业涨红了脸朝他吼了一声:“当然不是啊!” “其实皇后娘娘霁月风光耀玉堂,心中仰慕也是情有可原......” 话未说完就感受到来自岩业的死亡凝视。 段承策咽了口唾沫:“我自然是不敢的,不过兄弟,人这一生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犯糊涂不要紧,要紧的是一定要知错能改。” 岩业忍无可忍:“我对主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段承策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兄弟,有时候人确实需要拿出些勇气直面内心,我知道这很难,但只有这样才......” “她是我姐姐。” 第五十七章 娴妃 段承策嘴张在那里,像是定格了一样,一动不动。 直到岩业皱着眉头拍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随即就喊了出来。 “你说什么,皇后娘娘是你姐.......唔” 岩业一把捂上段承策的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段承策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岩业这才放手。 没有了束缚的段承策几步扑到了桌子边,拿起茶壶咕噜咕噜倒了半壶进了肚子,就差没往自己脑袋上浇了。 这个冲击太大了,他尝试寻找其中的合理性:“你与皇后娘娘义结金兰了?” “亲姐。” 噗,段承策刚往嘴里灌的茶全都吐了出来,说话的声音都打着弯儿了:“你......你......” 岩业嫌弃地看了一眼他喷到地上的水:“此事除了父亲、姐姐和我,谁都不知道,你要是把我当兄弟,就给我守好这个秘密,否则兄弟没得做。” 段承策还在冲击中没缓过神来,听到岩业这句叮嘱愣了半天才答应,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迷惑:“这又是为何?” “父亲有他自己的顾虑吧。我母亲......身份低微,认不认我其实也没什么差。”岩业低下头。 “这叫什么话!出身能自个儿选吗?!”段承策不赞同地啧了一声。 “不说这个了,”岩业想起刚刚府上下人说的话问道,“安博是一直在禁卫军吗?” “是啊,”段承策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奇怪,“你怎么好好问起他来了。” “我总觉得,他对我似乎很有敌意。” “不会吧,我接管禁军前,他一直代掌,也从未在中武军呆过,跟你没什么交集啊。” “所以我也觉着怪得很。” “你也别想太多了,安博向来奉旨办事,你和他同朝为官,又没有参与到党争之中,跟你过不去对他有什么好处?” 段承策这话说得倒也没错,既无利益牵扯,安博也没理由针对自己。 “岩业,虽然你和皇后娘娘是姐弟,但往后你行事还是要慎重些,你是问心无愧,可陛下不知道你们的关系,难保不会误会,到时候还拖累了皇后娘娘。” 岩业被他这句话点醒了,如果连段承策都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误解,那陛下...... “你还没说,主子到底怎么样了?” “我哪能知道啊,反正满宫上下传开了,说陛下怒斥了娘娘。” 陛下怒斥了皇后,这个消息在宫内传开之后,人人都对洛阳宫敬而远之,唯独韩曼雪第二日一早就来请安。今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不过一会,地上、屋顶就堆了薄薄的一层,韩曼雪进殿时,身边的小宫女替她脱下披风,也抖落下了不少雪花。 “本宫不是免了晨昏定省了吗?今日又下了雪,娴妃何苦跑这一趟呢?” “娘娘免了我们请安是娘娘体谅,我来是我的心意,”韩曼雪笑着行了礼,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楚静宸一愣,想起来她指的该是宫里的传言,淡淡一笑:“有事我也不在这了。” “娘娘,我知道您之前是洛王府的郡主,想必您也和我一样,是被自己的父亲送进宫的。”韩曼雪怅然道。 当得知自己要被送到大兴和亲,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在南越是身份尊贵的嫡公主,可到了这里,她不过是政治交易的砝码,谁又会在乎她的感受呢。 “谁的人生能完全按照自己设想的去过呢?” “可我总觉得,娘娘是不同的,”韩曼雪看着楚静宸说道,“您有能力让自己摆脱这些的,选择自己想要的,可您为什么还是选择留在宫里呢?” 想要的?楚静宸自己都不知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她也常常问自己。 见楚静宸不回答,韩曼雪有些失落。自从上次和楚静宸见面之后,她就知道,虽然楚静宸总是不冷不热、气气的,但她内心一定是自信不羁、肆意洒脱的,和这宫里的女人不一样,和她父皇后宫里的那些也都不一样。她很喜欢楚静宸,也很愿意和她亲近。可不知为什么,楚静宸总是防备心很重。 其实楚静宸不是对她一人如此,而是自从衢州一战后,她就变得越发内敛沉稳,再难与人交心。 韩曼雪看一眼窗外飘着的鹅毛大雪:“看这样子,明天雪就该积得很厚了,不如明日我们去堆雪人儿吧。” 楚静宸略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韩曼雪会提这样的要求。 这丫头会不会太自来熟了? 似乎看出了楚静宸想要拒绝的想法,韩曼雪扁嘴叹道:“我虽然名字里带雪,可自打出生,就从未见过雪,更别说玩雪了。” 说得她好像玩过一样。 “您也一定没玩过吧,”韩曼雪眨了眨眼睛,“我们一起去嘛,好不好?” 一边的暖玉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了,这个语气,这个神态,娴妃娘娘居然对着主子,撒娇! 关键主子还一脸犹豫,不像是要拒绝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主子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严形象,就要栽在娴妃手里了吗? 韩曼雪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她没有那么多顾虑,想去做什么便去做了。 楚静宸看着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终是点点头。 韩曼雪见她答应了,兴高采烈地拉起楚静宸的手:“谢谢姐姐!那明日我先来找姐姐,咱们再一起去御花园!” 暖玉目瞪口呆。这位娴妃娘娘,绝对不是一般人! 主子未入宫之前,虽然也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子,可那也是对着亲近的人。对陌生人,主子一向冷面,也正因如此,一般人对主子只有畏惧和敬重。可娴妃娘娘才见了主子几面?话都没说上多少,竟然就对主子说话如此随意了。更让人惊奇的是,主子也不生气,甚至还答应了她的要求,这怎么看也都不像主子啊。 韩曼雪离去之后,暖玉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楚静宸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有什么话就说吧。” “没有,暖玉只是觉得......主子似乎与娴妃娘娘很合得来。” 第五十八章 落水 “你觉得不妥?” “主子自然有主子的考量。” 楚静宸将茶杯轻轻放下:“暖玉,你是不是觉得我对每个人做的事都有目的?” “暖玉不敢。” “这世上的事,也不尽然都很复杂,有的时候,简单一点未必不好。”楚静宸这话像是说给暖玉听,也像是自言自语。 暖玉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第二日洛阳宫的早膳桌刚撤下,韩曼雪就踏雪来了,穿着一双掐金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里带帽的鹤氅,好不俏皮。 她看楚静宸披了件披风就要往外去,嘀咕道:“穿这个怎么玩雪啊。” 两人带着侍女去了御花园,韩曼雪早就期待着了,这会见了堆得厚厚的一层雪更是抑制不住开心,也不管会不会着凉,捧着雪玩儿得不亦乐乎。 红色的身影在雪地里,像一簇耀眼的火光,让寒冷的冬日也多了些温度。 韩曼雪朝她招手,楚静宸有些恍惚,她看着眼前笑得开心的人,仿佛看到了天虞山上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手里握起一捧雪,堆到了韩曼雪的雪堆上。 “哎呀,这么堆得堆到什么时候啊,你们两个,”韩曼雪冲暖玉和自己的侍女喊道,“也过来。” 主仆四人围在一起,这个雪堆也越来越有样子。韩曼雪折了一根梅枝,用两朵花做了眼睛,又折了一根细枝做了嘴巴,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楚静宸拿过梅枝,取了最粗的一根插在了雪人眼睛与嘴巴之间的位置。 韩曼雪兴奋地拍了拍手:“对嘛,这样才有神采!” “哟,这是谁在这里弄了个雪堆?” 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楚静宸转过身去。 韩曼雪转头一看,敛了敛神色。 那个站在御湖边的人她认识,是传闻中陛下最宠爱的念婕妤。 念沉似乎很是惊讶,上前行礼道:“嫔妾惊了皇后娘娘大驾,请娘娘恕罪。嫔妾见过皇后娘娘、娴妃娘娘。” “起来吧。” “皇后娘娘与娴妃娘娘竟有如此雅致,怎么不叫上咱们后宫的姐妹们一起,也凑个热闹。” “念婕妤也喜欢堆雪人吗?”韩曼雪眼睛一亮,走到了她身边,“不如咱们一起再堆一个,如何?” 念沉笑着点点头,走到湖边的大石边,指了指石下的缝隙道:“娴妃娘娘,这里积的雪多,在这取吧。” 韩曼雪刚走到念沉身边,忽然被绊了一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像前面扑去。 就在韩曼雪绊倒的瞬间,念沉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顾然,她心里一惊,连忙抓了一下韩曼雪的衣袖,两个人一齐掉进了湖里。 冬日的御湖结上了薄薄一层冰,掉进湖里后,冰面被砸得碎成几片,加上衣服厚重,冰冷的湖水顷刻吞没了两人。 岸上的侍女们都惊叫起来,顾然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太监扑通一声扎进了湖里,跟着他们身后跳进去的还有一个人。 “主子!”看着楚静宸跳下去,暖玉几步踏到湖边,注视着湖里的动静。 虽然娴妃的位份比念婕妤高,但那两个小太监平常在顾然身边伺候,都知道念婕妤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一下去就直冲着念沉的方向游了过去,念沉很快被带到了岸边,反而是楚静宸与韩曼雪不见了踪影。 念沉并没有怎么呛水,刚上了岸就轻声哭了起来。 刚哭了不到两声,哗的一声,楚静宸带着韩曼雪也浮上了水面。 暖玉拿起刚刚楚静宸扔在岸边的披风平铺在地上,几个侍女连忙帮着把已经晕过去的韩曼雪放到了披风上。 好在溺水的时间并不长,楚静宸压了几下她的肚子,韩曼雪就把水吐了出来。 “陛下......”念沉看着面色十分难看的顾然,带着哭音喊了一声。 顾然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拢了拢念沉的肩膀:“怎么好生生的掉到湖里头去了?” “嫔妾看娴妃娘娘失了足,想拉一把,可没拉住......” 念沉这句话刚好落在清醒过来的韩曼雪耳朵里,她气得浑身颤抖:“你胡说,明明是你推我下去的!” “娴妃娘娘怎么能这么冤栽嫔妾,嫔妾想救您,难道还救出仇来了吗?” “你......” 韩曼雪刚说一个字,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人捏了捏,楚静宸正对着她微微摇头。韩曼雪知道楚静宸是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了,只能委屈地看了楚静宸一眼,不再说话。 御湖边,皇后、娴妃和念婕妤浑身上下皆是湿透,场面一团乱麻。 顾然看了一眼楚静宸和韩曼雪,打横抱起念沉离开了。 “皇后娘娘,您也快回宫换身衣裳吧,奴才这就让太医去洛阳宫。”宝成先过来与楚静宸说了这句话,才转身赶上顾然的脚步。 “是啊,主子,您快回宫吧,可别着了风寒,娴妃娘娘怕也受不住了。”暖玉在一边急道。 楚静宸点了点头,带着韩曼雪一起回了洛阳宫。 韩曼雪自幼娇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加上刚刚又在湖里头呛了几口水,这会连喝了几碗姜汤才缓过来一些。即便如此,依旧是嘴唇发紫,抖个不停。暖玉搬了两个火盆到榻边,又加了一床锦被给她披着,这才好些。 “姐姐,你手怎么这么凉?都怪我,要是我小心些,就不会掉下去了,还害得姐姐你要跳下去。”韩曼雪握了握楚静宸的手,心里满是内疚和感激。 “无碍。” 虽说是寒冬腊月天,湖里的水又那么冷,可楚静宸自幼习武,有内功护体,并没什么大碍。 “姐姐今日为何不让我揭发念婕妤!真的是她把我推下去的,姐姐难道不信我吗?” 楚静宸叹了口气:“你啊,何时才能记住自己的身份?在这里你是大兴后妃,不是嫡公主。今日陛下的态度你难道没有看到吗?你与她争辩,陛下虽不会偏向她,但亦不会帮着你,何苦费口舌?” 暖玉听到楚静宸这句话,想起方才在湖边陛下抱着念婕妤离开的样子,心中替主子不平得很。 第五十九章 动机 “主子和娴妃娘娘也都是一身湿,陛下却只管念婕妤。“暖玉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道。 “这倒没什么,本来位份高,也不一定就受宠。只不过这么看来,陛下真的很是宠爱念沉了,”韩曼雪自言自语了一句,又对楚静宸道,“可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推我下水呢?这么做于她有何益处?” 楚静宸早就在琢磨这一点了。韩曼雪初来乍到,顾然对她的态度虽不至于冷淡,但也绝算不上宠爱。念沉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冒险对位份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韩曼雪下手呢? 知道别人为何要害你,还能提前有些准备。而探究不到动机的行为才是最可怕的,防无可防。 楚静宸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觉得念沉这么做绝非一时意气。 “你虽然位份高,却也还是要小心,陛下虽然重视与南越的邦交,也不能时时照拂到你。”楚静宸叮嘱道。 “有姐姐在,怕什么?再说我又不和那些人争宠,我巴不得陛下想不起我呢,姐姐知道我的。”韩曼雪朝着楚静宸一笑。 “你是不争宠,可今日念沉为何要推你,你想明白了吗?” 韩曼雪被问得一怔,摇了摇头:“原以为念婕妤受宠,必定是一个性情温良的女子,没想到如此恶毒。宫里头还老听有人说她长得像姐姐,依我看,连姐姐千分之一都及不上。放着姐姐这般的皇后在一边,偏去宠一个心术不正的女人,真不知道陛下在想什么。” 说着哆嗦了下,又打了一个喷嚏。 楚静宸把身边的暖手炉塞了过去,转头看向韩曼雪的贴身宫女。 “你是从南越来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婢女碧儿,是娴妃娘娘的陪嫁侍女。”那个宫女上前一步,恭谨回道。 “以后你们娘娘的衣食要格外注意,这里不比南越后宫,你要时刻警醒才是。若有些事情拿不定主意的,就来洛阳宫问暖玉。” 碧儿连忙应了。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韩曼雪心大得很,不在意地笑道,“姐姐也太小心了,我就不信,还真有人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直接对我下手不成?” “后宫的争斗难道你从小见得少吗?再说念沉不是盏省油的灯,旁人不敢,她未必不敢。若等到出事再去防范,可就来不及了。”楚静宸认真道。 “知道了。”韩曼雪应了一声,又和楚静宸聊到其他的事情上了。 出云楼的金雀阁。 “蠢货!”一身青灰色的男子扬起手臂,重重的巴掌落在了念沉脸上,“她既然与娴妃在一处,你怎么还敢贸然出手!” “主人,属下没想到,没想到皇后会跳下去救娴妃......那么冷的湖水,我想着娴妃就算不死也会重病。属下原以为......”念沉捂着脸,嗫嚅道。 “你以为什么,我告诉过你,但凡行事要有把握,一定要隐秘、万全,你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做这些动作,怎会不让人疑心!“灰衣男子瞪向念沉,身上的怒气愈盛。 “主人饶命,其实陛下,陛下他并未怀疑我......” 男子冷哼:“顾然的心思,这天下有几人能猜透?你敢说顾然没有怀疑你?” 念沉脸色瞬间苍白,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的,是失了顾然的信任。 她虽是主人安插在宫里的一枚棋子,但这么长时间,她早就沦陷在了顾然的温柔中。像顾然这样的男子,又有这样的身份,愿意对一个人好,谁能抵抗得了呢? “留给你的时间只有十日,尽快了结南越公主。“ 念沉一愣:“主人,此事风波还未平息,若是属下马上出手,定会成为怀疑的对象啊。” 话刚说完,念沉的脖子就被掐住,整个人被提到了半空中。 “你想抗令?” 念沉被掐得泪水溢出,双腿在空中不停乱蹬,艰难地吐出一句:“属下......不敢......” 灰衣男子手臂一动,将念沉甩到了地上:“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念沉不住地咳嗽,但听到这句之后眼里还是闪过光亮:“主人是说真的?那念沉能不能求主人,您事成之后。能还念沉自由,让念沉能安安稳稳地,陪在陛下身边。” 灰衣男子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微笑,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屑,他看了一眼念沉:“当然。” “属下谢主人!”念沉脸上随即又有了些许难色,“可是,娴妃毕竟是四妃之首,属下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也非易事。” “你回宫后让太医院的张辉来给你请趟平安脉,到时候他自会告诉你方法。” 念沉心里一震,眼中的畏惧又多了些,主人竟然在太医院也安插了人,自己若是在他面前玩花样只怕只会死得更难看。 “属下遵命。” 灰衣男子睨了一眼垂着头的念沉:“我知道你的父兄被斩,你心里充满了恨意。但我提醒你,她是你绝不不能打歪脑筋的人,她若是因为你的原因,伤了哪怕一分一毫,我都会在你身上施上百倍千倍,可明白?” 那个她是谁,念沉当然明白。 其实一开始,在念沉心里,就认定了主人原本与皇后是一对佳偶,后来被陛下棒打鸳鸯,所以主人才恨顾然入骨,想从陛下身边把皇后抢回来。 因为当初自己进宫的目的就是挑拨、离间帝后关系。 可把皇后抢回来,其实只需让帝后失和,陛下废后。到时候凭借主人的能力,把一个废后从宫中接出来并非什么难事。 可最近为什么觉得主人越来越剑走偏锋了呢?现在还让自己十日之内杀了娴妃,可杀了娴妃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嫁祸给皇后。再说娴妃并非受宠之人,杀了她,陛下也不见得有多震怒吧。 念沉越想越糊涂,实在猜不到主人让自己对娴妃下手背后的深意。 但她很快让自己终止了胡思乱想,反正帮主人达到他的目的,自己也就可以陪在陛下身边了。 “属下明白。” 第六十章 玉殒 雪连着下了两三日,天空终于放晴了。 “娘娘还没起身吗?早膳都已经热了好几遍了。”娴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端着早膳,问这宫里的另一个大宫女云鹊。 云鹊看她一眼,斥道:“你急什么?伺候主子怎么没一点耐心?” “不是,我听碧儿姐姐说咱们娘娘习惯早起,这才问的。”那小宫女委屈地说了一句,把早膳又撤了下去。 昨夜在寝殿外间伺候的碧儿心中也甚是疑惑,公主向来起得早,从不贪觉,怎么这都巳时了还未起身? 碧儿伸了个头,寝殿内一片安静,想必公主还在睡吧。她打小伺候韩曼雪,知道她寝时不喜欢别人打扰,便又悄悄地退了出去,准备着韩曼雪起床之后要梳洗的东西。 又过了半个时辰,已经快到晌午了,寝殿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碧儿想着公主今日晌午之后约了皇后娘娘下棋,若是再不请公主起来,误了时辰,公主也是要怪罪。她想了想,还是走进了寝殿里,跪在床边轻声唤道:“公主,该起身了。” 罗帏内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碧儿又喊了两三声,还是没有反应。 公主虽然深眠,但平日里若是喊起,也该醒了,怎么还是听不见响动呢。 碧儿想了想,还是拉起了罗帏,韩曼雪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正熟。碧儿又凑得进了些,唤了两声。 “公主,您今日约了与皇后娘娘下棋呢,已经快午时了,您该起啦。” 韩曼雪躺在床上没有应声。碧儿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她咬了咬唇,轻轻碰了碰韩曼雪的肩膀,手中的触感一阵冰冷。她睁大眼睛,推了推韩曼雪,发现依旧没有回应之后,颤抖着伸出手指去探韩曼雪的鼻息。 与此同时等在外头的宫人们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公主!公主!来人啊~” 楚静宸赶到韩曼雪宫中的时候,宫人们也都跪在寝殿内哭成了一片。除了休沐的太医,所有在太医院的太医也都赶了过来。楚静宸一句话没问,直接坐到韩曼雪床边,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护住她的心脉。 可握住的一瞬间,楚静宸就知道,就算自己将内力输给她,也回天乏力了。 韩曼雪不是刚刚去的。 楚静宸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就在前几日,她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拉着自己到雪地里堆雪人,再见竟然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她鲜少外露情绪的,可看着床上仿佛睡着了似的人,却红了眼眶。 为韩曼雪的一颗纯真之心,也为她一生短短的光景。 “皇后娘娘!”碧儿哭着扑到她脚边,“您要为公主做主啊!公主她死得冤,死得冤啊!” “到底怎么回事?”楚静宸眼中盛满怒意,问道。 “婢女今日见公主一直未起身,心中就有些疑惑,可公主不喜人打扰,婢女便迟了些请公主起身,谁知.......谁知......公主已经没了气息。”碧儿哭得伤心欲绝。 “你们说。” 楚静宸冰冷的眼神看得众太医都打了个战栗。 这里头官职最高的院判磕头回道:“回皇后娘娘,娴妃娘娘应该是昨夜暴毙而亡,至于原因,娴妃娘娘似中毒之状,具体缘由臣尚未查得,微臣罪该万死!” 院判医术虽然不及院正陈明学,但能至此位也不是完全无用之人,怎么会查不出死因呢? 楚静宸压下心中怒火,思虑了一番,环视了一圈殿内跪着的人:“今日娴妃宫中所有人等,皆锁于西殿,无令不得擅出。弦月,你带洛阳宫的内监守着,若有违者,立斩不赦。暖玉,你即刻去宣政殿请陛下。” 宣政殿内,顾然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阴沉:“娴妃身故的事情,宫里都知道了?” “回陛下,皇后娘娘已将娴妃娘娘宫中的人都锁于西偏殿了,其他宫里还不知道消息。” 顾然面色稍缓,起身摆驾。 暖玉见陛下无一丝一毫伤心之色,心中突然替娴妃感到有些难过。虽然娴妃进宫不到一月,但好歹也是侍奉过陛下的,可见帝王无情。 到娴妃宫中的时候,殿内只剩了楚静宸、碧儿和太医院的院判,其余人等都被锁进了西殿。 楚静宸坐在床边,听到碧儿带着哭腔请安的声音,转过了头。 四目相对。 顾然看着她明显哭过的眼睛心里一震,他都不知道,她已经与韩曼雪关系如此之好了。 终究是一个花季少女,顾然看着躺在那的人,叹了口气。可即便他心中有些悲戚,也只是如过眼云烟。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娴妃是怎么过身的?”顾然坐在榻上问。 “回陛下的话,是中毒而亡,至于什么毒,臣还在.......” 顾然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嗯?你说什么?” 院判愣了一下,不明白陛下为何又问了一遍,难道是自己方才口齿不清,陛下未听清楚。 他咽了口唾沫,再次回道:“回陛下,娴妃娘娘是中毒而亡......” 楚静宸打断了他:“娴妃是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顾然神色不明地看了楚静宸一眼。 院判一脸不知所以然地看了看陛下,又看了看皇后。 “听见皇后的话了吗?”顾然转向院判。 “微臣遵旨。”院判虽不知陛下与皇后为什么这么交代,但圣旨他是怎么也不敢违抗的。 “皇后娘娘!我家公主明明是中毒而亡,您为何要说是暴毙而亡啊。公主真心待您,把您当成亲姐姐一般,您不能这么冷血,您要为公主做主啊!”跪在一边哭得早已麻木的碧儿忽然扑过去,抓住楚静宸的裙摆哀嚎道。 顾然羽眉一横:“把这个丫头给朕拖下去,杖毙。” “陛下,这个丫头是南越的陪嫁侍女,若是杖毙了,南越那边可就更难解释了。臣妾会好好开导她的。”楚静宸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走到顾然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话,让顾然脸色大变。 “今天我才知道,我也可以和陛下一样,变得冷血无情。” 第六十一章 国书 娴妃暴毙,这个消息在传开之后,众人都十分震惊。 大兴的国书快马传到南越之后,南越皇帝大怒,压根不信国书中的说法。韩曼雪自幼身体康健,并无什么病痛,才嫁到大兴一月,就已经患病离世,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于是,南越使团再次来到大兴皇都,只不过上一次是送嫁,这次便成了送葬。 当然,调查韩曼雪的死因是此行最重要的目的。 “皇后娘娘,我家公主明明是为人所害,您为何要说公主是患了恶疾而亡?您不能这么对公主,公主她是真心待您啊!” 事发之后,韩曼雪宫中的人皆被禁足于宫内,也都被封了嘴。唯独韩曼雪的陪嫁丫头碧儿宁死不屈,软硬不吃,不肯改口,坚持自己的主子是被人害死的。 可眼瞧着南越使团已经入京了,到时候也必然会与碧儿相见。 如果碧儿说韩曼雪是被人下了毒,而凶手依然没找到的话,那南越皇帝必定大怒。到时候不要说两国邦交破裂,处理不当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碧儿,本宫答应你,一定会找出杀害娴妃的元凶。”楚静宸沉声道。 碧儿抹了把眼泪:“您是说真的?” “碧儿,”暖玉开口劝道,“皇后娘娘虽与娴妃娘娘相处时间不长,但那日在御湖边,娴妃娘娘落水,我家娘娘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救人。你口口声声说娘娘无情,娘娘却不计较,还在陛下面前为你求了情。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家娘娘到底哪里不值得你相信了?” 碧儿听了暖玉这话,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婢女该死,婢女只是替公主冤枉啊。公主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婢女不甘心啊。” 楚静宸黯然垂下了眼眸,曼雪,你不会怪姐姐吧。你放心,姐姐一定会为你报仇。 “本宫说到做到,但在此之前你必须缄口,不能对使团袒露娴妃的死因,你可做得到?” 碧儿停止了哭泣,眼中却依然带着犹豫。她有些怔愣地看向楚静宸,不由自主地被那张脸上的坚定神情所指引,她点了点头。 “暖玉,去请陈明学来。” 不稍多时,太医院院正陈明学到了洛阳宫。 “陈大人,可有什么结论?” 早在传碧儿来洛阳宫前,楚静宸就让陈明学看过韩曼雪的遗体。 “娘娘稍后,”陈明学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碧儿,知道这是娴妃的贴身宫女,问道:“娴妃娘娘前一日可有什么不适之状?” 碧儿想了想道:“公主好像说自己有些头痛,很早就睡了。” “什么时辰头痛?除了头痛,可还有什么其他的症状?” “好像是午膳后,”碧儿努力回忆道,“对了,晚间我伺候公主就寝的时候,公主的衣裳被汗浸湿了,我当时心里还奇怪,这么冷的天,公主为何流了这么些汗。” 陈明学听碧儿说完,转身朝楚静宸拱手,很笃定地说:“皇后娘娘,老臣确定娴妃娘娘是中的蓖麻子的毒。” “蓖麻子?是什么?” “回娘娘,这是一味药材,用于消肿拔毒,泻下通滞。可若是不加处理食之,可致心力衰竭,中毒而亡。” 药材?楚静宸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那这么说,只有太医院才能拿到这味药了?” 陈明学听了这话,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臣罪该万死,没有管理好太医院,请娘娘治罪!” “院正大人请起吧,太医院每日药材进出量不少,若有人在药材出库之后动了歪心思,你难免周全,”楚静宸示意暖玉扶起了陈明学,“不过太医院的药物领用,该都是有登记在册的,陈老大人可查了,到底何人领用了蓖麻子?” “老臣已查过,太医院的药材出入册上并无记载。” 并无记载?方才陈明学提到致死一个人的蓖麻子量须在七颗以上,这并不是一点点,居然凭空少了这么些,难道太医院里面也有问题? “本宫知道了,此事陈老大人务必保密。” 陈明学自然知道,陛下对外宣称娴妃是染病而亡,就是因为娴妃特殊的身份。他连忙应了,这才退下。 太医院没有线索,那只能从御膳房下手了。但一旦传了御膳房的人前来问话,恐怕宫里就会流言四起。楚静宸就算已经严令宫内不得妄议娴妃之事,可人多口杂,难保会泄漏出去风声。 楚静宸只能等,等南越使团离京之后,再做调查。 一日之后,南越使团便进了宫。 他们从南越带了太医和医女过来,仔细检查了韩曼雪的遗体,却未曾发现什么端倪。他们也传问了碧儿,可她也说韩曼雪确实没有中毒或者外伤等被害迹象。 尽管心存犹疑,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由得他们再不信。 对于南越使团而言,事情似乎盖棺定论了。 娴妃已经出殡,使团二日之后便会离京,可令顾然和楚静宸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南越使团会突然改变了决定,要求大兴重新彻查娴妃之死。 而改变决定的原因,要从使团离京前一天夜里说起。 夜深人静,孟云彦正准备摘下脸上的面具就寝,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谁来找他?孟云彦手一顿,重新系上面具的绳子,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身穿青灰色衣裳的俊朗男子,见他开门,笑道:“世子晚上莫不是都要戴着面具睡吧?” 孟云彦神色一凛,手中的剑已准备出鞘:“你是谁?” “世子不要有这么大敌意嘛,难道不请我进去聊上几句?” 孟云彦盯着眼前的人,眼中忽明忽暗。 馆驿是外国使臣所居之地,禁军重重把守,而眼前这个人神态安然自若,仿佛把这里当作了一见可以随意进出的栈,可见他绝非等闲之辈。而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个人居然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已经不止有了敌意,甚至起了杀意。 “你到底是谁?” 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 那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是来给世子送消息的人。” “什么消息?” “当然是世子关心的人的消息,比如说,皇后娘娘。” 不出青衫男子所料,孟云彦的神情果然有了变化,虽然面色依旧冷冽,手上的剑却已经放下。青衫男子也不等他开口,直接走进了房间,坐到了桌子边。 “你是她的人?” “不是。”青衫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孟云彦眼中又起了戒备,解释道,“皇后娘娘于我有恩,我与世子一样,是关心她的人。现在她过得不好,我虽然无能为力,但我知道世子能救她于水火。” 孟云彦听见这话眼中的冷意更甚:“她怎么了?” “娴妃暴毙,世子可知是什么缘故?” “因病而亡。” “错。”那男子转着手中的杯子道,“娴妃是被人毒杀的。” 孟云彦猛然看向他:“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世子可以不信,只不过以后莫要后悔才是。” “娴妃被毒杀和她之间有什么关系?” “大兴皇帝为了避免南越与大兴邦交破裂,这才宣称娴妃是因病暴毙的。可世子不知道吧,娴妃和她虽然才认识不到一月,却是真心相交。前段日子娴妃落水,皇后可是毫不犹豫跳下水去救她。世子认为,待南越使团一走,她会不会坚持彻查此事呢?” 她会。孟云彦清楚,楚静宸是个重义气的人。 “你我都知道,她是个看重朋友的人,她一定会将毒害娴妃的凶手抓出来,可如果找到了真正的凶手,她要替娴妃报仇,只怕也会给自己招来横祸。” “什么意思?你知道杀人凶手是谁?”孟云彦皱着眉头问。 “不错,”青衫男子点点头,“毒害娴妃的凶手,正是大兴皇帝最宠爱的后妃,念氏。” “你如何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只是就算知道,我也没办法站出来指证,”青衫男子摇头叹了口气,又说,“以皇后娘娘的聪明,要查出是念婕妤不难,可问题就在,如果皇后要杀念婕妤,世子以为大兴皇帝会怎么样?” 孟云彦心中一惊,但眼前这个人他不知底细,因此还是有所保留:“她贵为皇后,就算真的要杀一个婕妤,皇上又能如何?” “大兴的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世子该比我清楚吧。陛下为了念婕妤,斥责皇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真杀了他的宠妃,他能不迁怒皇后?” 是啊,顾然也不是没有伤害过她。如果她真的激怒了顾然,谁知道这次又会怎么样呢? 不,就算不让他管,就是是她自愿,他也不能看着她再一次受伤害了。 “话我都说得很明白了,但我不能左右世子的想法,只希望世子能帮帮她,救她出苦海。”青衫男子拱了拱手,“在下先告辞了。” 青衫男子走出房间,眨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孟云彦盯着桌上闪烁不定的烛火,神色不明。 翌日,南越使团没有按期离开京城,而是要求大兴重新审理此案。 “使节这是何意啊?”顾然黑着脸,十分不悦。 “皇上,公主一案还存在诸多疑点,我等希望能够重新查办。” “你们该查的都查了,朕甚至特许你们带人进宫查验了娴妃的遗体,如今娴妃已入地陵,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等希望能够传问公主宫里的宫女,对公主生前起居细节再调查一番,还望大兴皇帝恩准。” “不可能。” 南越的使节惊讶地望向宝座上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皇上,如果您心中坦荡,为何不能答应我等重查此案?” “放肆!” “如果皇上不同意我们重查,那我等回去之后,只有将此情况如实告知我朝陛下了。” “你这是在威胁朕?” “不敢。我等只求重查此案,好有个交代。” “朕已经说过了,不可能。” 孟云彦微微抬头看了顾然一眼,果然,为了一个宠妃,连两国的邦交都可以罔顾。 “皇上难道是在包庇凶手不成?” 顾然记得南越使团中这个带着面具的人,不是他记性好,而是见了他不行跪礼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贵国的臣属都像他这般不知礼数吗?”顾然对着领头的使节问道。 南越领头的使节回道:“苏将军是习武之人,说话不中听,还请皇上谅解。只是这话糙理不糙,皇上一直不肯让我们再查此案,难道是知道公主被害的内幕不成?” “贵国公主既然已经嫁到我大兴来,便是大兴的人。你们在朕的宫里,要查朕的宫人,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朕对你们已经一忍再忍,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朕不气。” 这次相谈气氛很不融洽,结果可想而知,不欢而散。 顾然想着方才的对话,眉头越皱越紧。 明明他们已经接受了娴妃因病暴毙,可为什么一夜之间就改了想法,要重查娴妃的死因呢? 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是有人把娴妃中毒的消息告诉了南越使团。 但这个人会是谁呢? 另一边,南越使团回馆驿后,商量了一番。若他们执意要查此案,只怕会激怒大兴皇帝;可若就这样回去,未免显得南越弱势,有损国威。 于是使团决定暂缓,先修书回南越,等待自家君主的旨意,再做打算。 可孟云彦心里清楚,他们手中没有确凿证据,即使他知道真相,也的确难以确认韩曼雪是为人所害。 而一旦南越善罢甘休,不再追责此事,楚静宸一定会还会继续追查此事,今日顾然拒绝了使团的要求,可见那个宠妃的重要。而将来当那个宠妃与楚静宸发生冲突的时候,难免顾然不会因为保护宠妃而伤害楚静宸。 所以,即便自己不能时刻保护她,也一定要提醒她身边的人注意防范。 是夜,一道黑影迅疾掠过定远将军府的屋檐。随后,岩业发现自己的书房里多了一位不速之。 第六十三章 夜入岩府 待看清了来人之后,岩业又坐回了桌前,脸上除了意外,还有一丝不大欢迎的意思。 “你来做什么?” “岩将军,在下有事与你商量,冒昧打扰。” “我与你有什么事情可商量的?”岩业不解地看着他。 “娴妃的事情,将军知道吧?” 岩业更奇怪了,大半夜来找他是为了娴妃的事?他点点头,等孟云彦的下文。 “娴妃是被毒杀的。” 岩业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更加疑惑了:“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毒害娴妃的人是念婕妤。而你主子与娴妃交好,她一定会追查此事,为娴妃报仇。” 岩业仔细思量着孟云彦这番话,忽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陛下虽然宠爱念婕妤,但主子毕竟贵为皇后,就算主子追责念婕妤,陛下也不会怎么样吧?” “你之前一直问,你家主子在衢州之时是为何人所伤。” 听到这句话,岩业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利芒:“怎么,你今日来说了一堆杂七杂八、无关紧要之事,竟是来坦白的不成?” “是大兴的皇帝,你的陛下。” “你胡说什么?”岩业瞳孔缩了缩,但依旧不信孟云彦的话,“主子携洛方军归顺朝廷,居功至伟,陛下怎么会要杀主子?世子,我劝你不要混淆视听了,要为自己脱罪也该找个像样的理由。” “我如今已经不在大兴,与你更是无来往,我有何必要为了在你面前澄清自己而说谎?” 岩业望着孟云彦许久,一字一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我与你家主子分守衢州东西两翼。顾然将大军驻扎在了衢州东线之外,领了中武军先遣队伍从东线入境,我带军队在无回谷设了埋伏。” “中武军从东边入衢州的?”岩业一脸怪异地看着顾然。 主子明明让何骞送信给了顾然,中武军该按信中所说从西边入衢州才是啊,为何会从东边进来,还落入了无回谷的埋伏中呢? “不错,他们入境之后一路平踏,直到不小心进了无回谷。他们中了埋伏,我用大石从坡上滚下,将他们的纵队截成几列,他们伤亡惨重。随后,我与顾然便正面交了锋。当时战场局势混乱,我们在打斗的过程中,一支箭射向了顾然,而静宸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拦下了那支箭。顾然以为你家主子是要与我联手杀他,把剑刺向了她。”孟云彦闭了闭眼,似乎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 “世子,你这个谎话未免编得漏洞太多了吧,”岩业冷笑一声,“且不说这世上与你打斗能不落下风的没有几个人,就算陛下也是武功高强之人,也不可能轻易就将主子重伤。” “顾然用的剑名曰赤龙剑。” 岩业脸色剧变。就算是未曾踏入江湖之人,也都知道赤龙青蛟剑。那是天下第一大派天虞的两个首峰弟子的兵器。楚静宸用的是青蛟剑,顾然的剑若是赤龙剑,那他们...... 岩业想起了秋猎回京时在城外遇刺,那时情势危急,顾然銮舆边的武将和禁军纷纷被杀,而顾然全程不要说紧张,连自己的位置都没有挪动过,完全不像是被刺包围的慌张模样。 后来,他出手的动作迅疾,当时,风天宇与廖梓睿都受了不轻的伤,他也没有仔细看顾然手中的剑有何不同。现在想来,难怪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与主子解决了与他们厮杀许久的黑衣人。 “那请世子告诉我,陛下与你交手时,谁射出的箭能够近你们方圆五米之内呢?” 孟云彦愣了一下,当时他只担心楚静宸的伤,竟从未想过这一点。 是啊,那支箭能在他与顾然相斗时危及顾然性命,射出那支箭的人也绝对是不比他们差的高手。 “当时静宸伤得很重,我没想到这么多。岩将军,这件事我不会骗你,静宸对他情深意重,他可不一定买账。” 岩业蓦地捶了一下桌面,眼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顾然,枉姐姐当初不惜背叛自己的父亲,也要助你平定天下。你便是如此待她的吗?! “世子来找我,把这些都告诉我,又是何意?” “岩将军难道想看着她留在一个想要杀她的人身边吗?顾然封她为后,无非是因为洛方军。我知道你也对她很是关心,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有所准备,莫要等到她在宫里处境危险时毫无准备。” 岩业斜看了他一眼:“主子若有危险,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保护,不用世子提醒。” “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些,”孟云彦朝他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告辞了。” 岩府与馆驿相隔不过两条街,夜色已浓,万簌俱寂,街灯稀疏,这座城已是沉入梦乡之时。孟云彦从岩府出来,眼角瞥到空中一簇红色,抬头一看,忽见北边燃起绯红的火光。他不由一凛,施展轻功向馆驿方向而去,赶至时,只见整座馆驿都在一片火海中。 宅前聚着一些被火惊起的周围人家的家丁,正在泼水救火,一边还有人在大声呼喊:“走水啦!快来人啊!” 火势太猛,孟云彦几次想要闪入火海,都被热气和浓烟挡在了外头,不得进内。 由于这条街本就是官街,街上的府邸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因此京兆府第一时间就带着衙役赶到了现场。尽管救援及时,但这场火实在烧得太过猛烈,等火扑灭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馆驿的主要建筑基本只剩了个架子。 孟云彦心头一凛,立马向他们所住的房间而去。不出他所料,南越的使团共十余人,全都被烧死在房内。领头使节更是被烧成了一具焦尸。就连守在这里的一支禁卫军也都全数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如果今夜孟云彦没有去岩府,也许凭其身手能逃出来,可就算能逃出来也必定会受伤。 京兆府牧夏普看着眼前狼藉一片的惨景,眼前一黑,继而剧烈头痛了起来,他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第六十四章 失火 “馆驿为何会突然起火?” 面对这位蒙面将军的责问,夏普一边不住抹着头上的汗,一边解释道:“天干物燥,这样的天气本就容易走水。若是不小心碰倒了房里的烛台,导致起火,也是有的。” “你是在糊弄本将军吗?如果只是意外,怎么会火势如此之大?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纵火!” 夏普心里叫苦,他身在京兆府多年,经手的案件无数,他方才来到事发现场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火不是那么简单的。可现在烧死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南越的使臣,他就算知道,也不敢说出来啊。 “将军,起火究竟是何原因,在下一定严查。不知将军方才在馆驿中可有察觉异常?”夏普见孟云彦身上并无受伤痕迹,问道。 “我方才不在馆驿中。” “哦,将军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到在下府上将就几晚,等案子有了眉目在下也好与将军交代。”夏普腆着脸笑道。 “不必了,我自会找栈落脚,住到大人府上,我怕也同我的同僚们一样,在睡梦中丢了性命。” “将军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哪能......”夏普连忙安抚,想着说上几句好话,缓一缓这紧张的气氛。 可不待夏普话说完,孟云彦便转身走了。 夏普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从未被除了顾然之外的人这样甩脸子,加上又发生了馆驿失火这样的惊天巨案,心里正燥着呢,下头的少牧这时候偏偏没眼色地凑过来,哭丧着脸问了一句:“大人,咱们管辖的地面上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一点线索都没有,咱们往哪去找凶手啊?” “什么案子?什么凶手?”夏普看着他心里头更来火,恶狠狠地训斥道,“这就是意外失火,哪来的凶手?!赶快把这里收拾了,采证往意外失火的方向采,明白没有!” 夏普是何等精明的人。就算馆驿起火真的是有人刻意为之,他也必须查出一个不刻意的结果。 可他精明,南越的皇帝不傻,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只是意外。前一日顾然刚与使团因再查娴妃一案争执,一日后使团就死于火灾?这未免也太凑巧了。 得到消息的南越皇帝大怒,一纸国书就到了顾然手中。国书中要求大兴即刻找出杀害韩曼雪、纵火使团馆驿的凶手,否则就兵戎相见。 其实馆驿火灾的消息一出,楚静宸就知道毒杀韩曼雪的凶手与纵火犯有可能是同一拨人,这个人的目的就是要挑起南越与大兴的战争。 现在两国一战近在眼前,查出凶手迫在眉睫。 楚静宸坐在主位上,不急不缓地啜着茶。娴妃宫中的宫人和御膳房的掌事皆跪于地上。 “皇后娘娘,每日御膳房制菜之后,都会有专人验毒并登记在册,这是出菜册录。” 楚静宸接过册子翻看了一下,的确,在御膳房内下手风险太大。不过,从御膳房出来到各宫的路上,这变数可就多了。 “这些菜中途可经过了其他人之手?” “回娘娘的话,菜自御膳房出来之后便直接送往各宫了,并未经人之手。” “送到娴妃宫中时,交给了哪个?” “大宫女云鹊。” 楚静宸看向那群宫人:“哪个是云鹊?” 一个面目清秀的小宫女上前两步:“婢女在。” “那日娴妃用膳是谁布食的?” “是婢女。” “哦?那你可还记得娴妃那日午膳与晚膳都用了些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娴妃主子午膳用的是牛肉羹、八宝野鸭、佛手金卷还有红梅珠香。晚膳用的是风味鱼翅,还有......还有......”云鹊说了一半,忽然卡在那儿,说不下去了。 “怎么,想不起来了?”楚静宸的声音听着很是温和,不像是责问的态度。 云鹊只当楚静宸要从菜上下手,来盘问御膳房的人,于是回道:“回皇后娘娘,这已经过去了十来天,婢女确实是记不太清了。” 楚静宸把御膳房的册子往她面前一扔:“这可就奇怪了。午膳的菜色你都能一一答得详细,且与御膳房出菜记录丝毫不差,怎么用得迟些的晚膳你反倒都记不起了呢?” 云鹊身子猛地一晃,嗫嚅着半天答不上话来。 楚静宸也不着急,斜靠在边枕上闭幕式养神,直到暖玉走了进来,对她悄声说了几句话。楚静宸不在意地扫过云鹊的表情,果见她神情紧张,双手不安地来回绞动。 “什么?你是说太医院在食物中验出了砒霜?云鹊!你竟敢往你主子的菜里放砒霜!”楚静宸听完暖玉的话,忽然一拍桌子,大声喝道。 “不可能,我放的不是......”云鹊还没说完,忽然惊恐地捂住了嘴,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你放的不是砒霜,而是别的东西,是不是?”楚静宸淡淡问道。 云鹊只捂着嘴摇头。 “云鹊,你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宫女,不知医理,而且你也没有理由要杀娴妃,”看着云鹊一震,楚静宸继续说道,“你若是不供出幕后主使,想要一人包揽全部罪责,本宫也不拦你。但你可要想清楚,毒害嫔妃可是灭九族的大罪,你如果能供出主使,本宫可免你家人的死罪。” 云鹊眼中虽有些松动,但仍是不吭声。楚静宸也不恼:“你不说也无妨,只是本宫迟早会将证据集齐,到时候你受刑苦不说,再开口也与现在交代大有不同了。你可要想清楚。” 楚静宸说完,便挥挥手道:“把他们都带下去把。” 云鹊浑浑噩噩地被太监往外拖,快到殿门的时候忽然大声喊了起来:“皇后娘娘饶命,婢女招,婢女都招!只求娘娘救救我的家人,他们是无辜的!” 楚静宸眼眉一松,示意暖玉把人带回来。 “皇后娘娘,婢女该死,娴妃娘娘对我极好,婢女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的啊!”云鹊爬了几步,匍匐在地上哭道。 楚静宸脸色骤然阴了下来:“说,谁指使你的?” 第六十五章 软禁 “是念婕妤、念婕妤!念婕妤的婢女给我我一包核桃似的东西,让我把它们碾碎了放在娴妃主子的膳食里头。还威胁婢女,如不照做就要杀光我的家人。这些日子,若不是皇后娘娘将我们都关在殿内派禁军日夜看管,只怕婢女也早就被灭了口啊。”云鹊哭得泣不成声。 果然是她! 砰得一声,楚静宸手里的茶杯已经被摔了出去:“暖玉,去请念婕妤。” “是。” 暖玉刚要出门,却被楚静宸喊住了。 “就说本宫宫里新到了一批贡茶,请她来喝茶。” 暖玉应了,这才出去。 念沉见暖玉亲自来请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皇后从不与自己多说话,更不要说请她到宫中去喝茶了,今日却一反常态,请她去品茶。可若不去,对皇后又有不敬之罪。她思来想去,对自己的侍女阿竹使了个眼色,阿竹会意之后悄悄离开之后,她才跟着暖玉前往洛阳宫。 一进殿门,就看到娴妃的大宫女跪在地上。她心里暗道不好,面上仍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上前行了礼。 “念婕妤,可知本宫今日传你来何事?” “娘娘不是请嫔妾来品茶的吗?”念沉笑道,“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惦记。” “念婕妤,你可认得这个宫女?” 念沉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看着似乎是有几分眼熟,不过一时想不太起来了。” 云鹊哭着说:“念婕妤,就是您让我在娴妃娘娘的膳食里头放东西的啊,您怎么不认识婢女了呢?” “胡说什么!”念沉柳眉横起,一副要吃了人的模样,“我什么时候让你放什么东西了?!皇后娘娘可不要轻信这个丫头的疯言疯语!” “念婕妤,明明是您让您宫里的侍女把一包小核桃一样的东西交给我,让我研碎了放进娴妃娘娘的膳食里的!您说要是我不答应,就要杀了我全家,您怎么不记得了呢?”云鹊不哭了,红着眼睛喊道。 “反了反了,一个小小宫女也敢栽赃嫁祸于我。皇后娘娘,您可不能信啊!” 楚静宸冷笑一声:“念婕妤不必担心,是真是假我自会好好调查清楚,不会冤枉了任何人。来人啊,把念婕妤锁于西侧殿暖阁,加派人手看管,无本宫旨意,西殿不得出入!” “皇后娘娘,您不能这样!”念沉挣开了想要上前拉她的太监:“放肆,你们敢碰我!来人啊,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待事情真相大白,自然有你见陛下的机会。带下去!”楚静宸挥挥手,立刻上来了六个小太监,分别把念沉和云鹊带了下去。 “暖玉,这几日一定要严加看守,不能出一点差错。你上心些。” “主子放心。” 念沉被锁到洛阳宫西侧殿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顾然耳中,正当宝成偷偷担心陛下会不会因为此事与皇后娘娘又大吵一架的时候,顾然却淡淡地来了一句:“知道了。” 嗯,好吧,陛下这个反应倒是没有想到。 可这宫里那么多地方,皇后娘娘为何不将念婕妤禁足于她的常宁殿呢?宝成心中甚感奇怪,一般后宫的嫔妃犯了错,要么是禁足于自己的寝宫,要么是去佛堂面壁思过,可皇后娘娘却一反常态地把念婕妤软禁于自己宫里。宝成又看了眼陛下,而且陛下对此事丝毫不惊讶,仿佛早就知道皇后娘娘会这么做似的。 宝成正琢磨着,忽听顾然吩咐道:“传旨段承策,加派禁卫军到洛阳宫。” 禁卫军?这禁卫军又是管什么用的?是保护念婕妤呢?还是守卫洛阳宫的呢? 哎,算了,圣意还是不要随便揣测了,宝成回道:“遵旨。” 把念沉放在洛阳宫,楚静宸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念沉毒杀娴妃的动机本就不是很充分,馆驿失火也更不可能是她一人所为。所以念沉背后一定还有人在操纵局面,只是这个人是谁,楚静宸虽然一时想不到,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在顾然眼皮底下搅动这番风云的人,绝不简单。 无论这个人是谁,若是知道自己已经查到了念沉头上,下一步最有可能的行动就是杀人灭口。那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 因此,只有把念沉放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才是最保险的。她不相信,有人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作妖。 弦月前来禀报洛阳宫周围多了不少禁卫军时,她知道,顾然也一定和自己有了同样的推断。 而除了洛阳宫里的人之外,最先察觉到禁卫军的存在的,是送馆驿失火线索消息进宫的何骞。 后宫的禁卫军本就是巡逻值守,并不会固点守卫,何骞往常想要进宫禀报消息,绕过这些禁军并不是什么问题,可如今有两支禁军就守在洛阳宫外。如果此时贸然进洛阳宫给主子送消息,被发现的风险太大,他想了想,还是悄悄返回了将军府。 岩业听完何骞的回话,陷入了沉思。 能调动禁军的只有陛下,可陛下为何突然让禁军守在洛阳宫外呢? “主子......好像把念婕妤带到了洛阳宫,软禁了起来。” 岩业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姐姐把念沉软禁在了洛阳宫,难道是已经查出韩曼雪被毒杀就是她所为吗?那陛下把禁卫军部署在洛阳宫周边难道是为了保护念婕妤不被伤害? 不,这似乎说不通,若是陛下害怕念婕妤出事,应该直接阻止姐姐软禁她啊,为何要大费周章安插禁军在洛阳宫呢? 岩业皱着眉头,越想越不明白,但他很是担心楚静宸在宫里的安全。 “你这几日多注意些,宫里有什么动静,她也会传消息出来,如有异动,及时与我说。”岩业吩咐道。 “是。” 何骞离去后,岩业思量许久,入夜之后,还是让钟浩把廖梓睿与风天宇喊到了自己府上。 “这么晚你喊我们来干嘛?”廖梓睿对大半夜不让他睡觉,硬把他喊到自己府上的岩业很是不满。 第六十六章 纸笺 岩业看了二人一眼:“我问你们,如果陛下有朝一日要对主子不利,你们会站在哪一边?” 风天宇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发懵,好好的,陛下为何要对主子不利? “出什么事了?”风天宇询问道。 岩业只盯着二人看,没有出声。 “当然是站在主子一边了,无论是谁,只要对主子不利,就是洛方军的敌人。谁也不例外。”廖梓睿没有风天宇那么多心思,毫不犹豫回答道。 岩业看向风天宇。 “你看我做什么?” “我知道,自从归顺朝廷之后,你们的生活都比以前安稳了,官职、俸禄都比之前在衢州......” 岩业还没说完,风天宇含着怒气的声音便打断了他:“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对主子的忠心不比你少分毫!”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想确认,我其实也没有立场,拉着你们一起......”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如此奇怪?”风天宇听他一句话说得四分五裂,毫无逻辑,心里更是奇怪。 岩业叹了口气,把前因后果,从顾然的身份一直到南越使团一案都与他们细说了。 “等等,我脑子有点乱,”廖梓睿听完这些,冲岩业摆摆手。 风天宇却是听懂了。 “虽然洛王府如今已无兵权在手,但就算是为了维稳洛方军,陛下也不会为了一个宠妃就对主子怎么样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风天宇总觉得岩业在这件事上似乎有些过于偏激了:“主子做事向来都有自己的考虑,不如我们先问问主子的意思?” “不必,当局者迷,主子未必察觉自己的处境凶险。” 风天宇无话可说,此时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再说些什么:“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然要救主子。” “将军!宫里送信来了。”房外响起钟浩的声音。 “进来。” 钟浩捧着一只信鸽进来,将鸽子脚上的竹筒取了下来,取出里头的纸笺交到岩业手中。 岩业看完,眉头紧皱,将纸笺拿给风天宇。 那上面写着:若得念婕妤死讯,务必起兵进宫救主。 “起兵进宫?”风天宇一脸震惊,“这么大的事,无主子之令,断不可为!” “你怎么还不明白,主子就算被陛下定罪,也不会让你我起兵的,可我们难道要看着主子死在宫里不成?” “可你想过没有,今夜你刚与我们说了此事,宫里就有信送到你府上,你不觉得这时间太巧合了吗?仿佛是有人要赶着做些什么事?”风天宇晃了晃手中的纸笺,“岩业,我知道你担心主子,可也该冷静一些,莫要冲动行事!” “我很冷静!这上头的字迹,是暖玉的字迹。你就算信不过宫里其他人,难道也信不过她?” 风天宇一时语塞,可过了片刻仍劝道:“岩业,即便这个消息是真的,即便是真的,那就凭城郊一个营的洛方军驻军,如何同三万禁军抗衡?到时候赔了弟兄们的性命不说,还救不了主子!主子若是知道了也定饶不了我们!” “无所谓,主子绕不饶我是我的事,我一力承担,”岩业眼神坚定,“是,洛方军只有一营,但禁军久戍京城,虽个个功夫不差,却没有整军作战的意识!与其一战,必能胜之!” 一边的廖梓睿听着二人的争执,也大概知道了他们再说什么,即便他的脑子跟不上风天宇和岩业,但也隐约觉得哪里古怪。 “岩业,我觉得天宇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这件事情,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和主子通气,再下定论啊?”廖梓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过很快他就被岩业的眼神吓得一缩。 岩业抬头无声地笑了笑:“我不勉强你们,与你们商量只不过是因为当你们是兄弟。既然你们都觉得我不对,那这件事,我自己去做就是了。你们不想帮我没事,但你们也别想拦着我。” “你这叫什么话?!”廖梓睿也忍不住嚷了起来,“什么叫勉强,什么叫不想帮你?!兄弟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风天宇一把拉住都快想与岩业动手的廖梓睿,挡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风天宇知道这次岩业是铁了心了,知道再劝说亦是无用。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既然是兄弟豁出性命也要做的事情,就没有不陪的道理。 “好,既然你执意这么做,我们自然会听你的。但身为兄弟,还是要劝你一句,莫要因为一时感情用事,就坏了大事。”风天宇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转头对廖梓睿说道,“咱们先回去吧。” 说完就扯着来了火气,还想与岩业理论的廖梓睿走了。 钟浩见状,想出门送送二人,但见岩业脸色不好,又犹豫该不该挪动脚步。过了好一会,钟浩才听岩业对自己说:“这两日注意宫里的消息,千万不能漏了。你先下去吧。” 钟浩连忙答应了,这才轻轻掩了门退了出去。 洛阳宫西殿。 念沉坐在位子上,也不对进来的楚静宸行礼,一副狂妄之态。 “大胆,见了皇后娘娘为何不行礼?!”弦月斥道。 “我为何要行礼?”念沉甚至横了一眼楚静宸,“皇后娘娘无缘无故就把嫔妾关到自己的侧殿来,哪还有一点中宫处事的公正?这样的皇后,我为何要行礼?” 楚静宸听了她这话不喜不怒,淡然地走到念沉对面坐了下来,倒是弦月道:“你还在嘴硬?!如今人证、物证都已经被皇后娘娘找到,你以为你死扛着不承认自己杀了娴妃,就能逃过罪责吗?” “我没有!娴妃不是我杀的!是你,明明是你害死了娴妃,现在却要来嫁祸与我!你故意装作与娴妃交好的样子,就是为了嫁祸我!我知道,你嫉妒我,嫉妒陛下对我的宠爱,陛下为了我斥责你,你心里不舒服!皇后,你好好想想,若是陛下知道你陷害我,定然不会放过你!”念沉指着楚静宸喊道。 第六十七章 念沉之死 “你当真以为陛下不知道你被关在我这?” 念沉脸色一白,忽然咬紧了嘴唇。 楚静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继续道:“陛下为何不来问本宫,你也该明白了吧?” “不,不,”念沉拼命摇头,“不会的,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呀!都是你,都是你!” 念沉掀翻了桌布,直冲着楚静宸扑了过来。只可惜还没到半路就被站在一边的弦月拦住,推到了地上。 “说罢,是谁指使你杀娴妃的?”楚静宸轻轻敲着桌面问道。 “娴妃不是我杀的!” 弦月抬起手拍了拍,两个小太监押着一个宫女进来了。 “阿竹?你怎么在这?” “小主你就认了吧......”阿竹哭道,“阿竹也是没办法,不说实话婢女的家人也会受连累啊!” 念沉指着阿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终于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你没有动机杀娴妃,她并不得宠,”楚静宸淡淡地说,“背后主使到底是谁?” “呵,谁说我没有动机,我妒忌她的容貌,所以想撕了那个贱人,不行吗?”念沉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楚静宸,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有什么可怕的,横竖都是一个死,有什么不同。 “你就不想见见陛下?” 念沉一愣,起先疯狂地摇头,过了一会又陷入了迷惘中,等再抬起眼时,眼中已一片平静。 “我说。” 弦月也死死地盯着念沉,仿佛在等待她道出幕后黑手。 念沉看着楚静宸:“但我要先见到陛下。” 楚静宸心中暗叹一声,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伤。 “好。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明日早朝毕本宫就请陛下过来。” 念沉的双眼第一次焕发出希冀的光芒,她笑了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第二日一下早朝,顾然便在宣政殿外头看到了楚静宸身边的宫女,他蹙了蹙眉,还是停下了脚步。 暖玉几步赶了上来:“婢女参见陛下,娘娘请陛下去洛阳宫。” 这倒奇了,今日难道是吃错了药,请自己去她宫里? “何事?” 暖玉便将念沉以见他为条件,才肯说出幕后主使的事说与他听了。 顾然冷笑一声:“她倒是会利用朕!” 暖玉不太明白陛下在说什么,也不敢接话,只能低头。 等她听见脚步声抬头时,顾然已经转了个方向,朝洛阳宫的方向走去了。 “陛下驾到!”宝成扯着嗓子在洛阳宫外喊了一声,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顾然一脚踹了过去,进了宫门,见楚静宸已经带着合宫上下等在院子中了。 “臣妾参见陛下。” 顾然冷哼一声:“人呢?” 楚静宸这才起身,冲弦月递了个眼神,弦月会意,引着顾然朝西殿的方向去了。 殿门打开时,只有门板嘎吱轻响,殿内安静得很,听不到其他一点声音。 宝成跟在后头进了殿,见念沉还躺在床上,心中奇怪,这念婕妤怎么不来迎驾? “陛下驾到!”宝成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动静。 楚静宸脑子里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人已经来到了床前,她伸手推了一下念沉,念沉一只半搭在床上的手,垂下了地。 “啊!”后头的小宫女们受了惊吓,尖叫了起来。 “吵什么吵!”宝成虽然也吓了一跳,还是竖着眉头训斥了一声身后的小宫女。 “怎么会这样......”楚静宸喃道,“昨晚她还好好的......” 宝成心惊胆战地瞥了一眼顾然,这死的可是念婕妤......陛下该不会龙颜大怒吧...... “你要朕来看什么?”顾然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楚静宸问。 楚静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知道顾然对念沉或许并非有多少真心,可再怎么说,这也是陪了他那么久,甚至替他挡过剑的人,他也明面上宠了那么久。 她以为他至少会发火,至少会追问自己为何会如此,至少会有那么一丝情绪,可结果呢? 如今人死了,竟连一句轻飘飘的叹息都得不到吗?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冰冷和绝望,不知为了床上这个心心念念只想着顾然的念沉,还是为了,自己。 “你没有心吗?”楚静宸盯着顾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宝成的魂都快被楚静宸这句吓没了,他努力向门边缩去,试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顾然也回看向她,语气狠戾:“我没有心,好,我没有心!那你呢?” 殿内又陷入了一片死寂,正当宝成心中叫苦之时,洛阳宫外突然传来了一个喊声:“不好啦,定远将军反了!” 这一声像一个巨石扔进了水缸,顷刻间水花四溅,响声震天。 顾然与楚静宸皆是脸色剧变,抬脚朝西殿外走去。 “陛下,陛下”一个禁军仓皇失措地跑进院子,跪在顾然面前,“不好......不好了,定远将军带人打进宫了!” “段承策呢?” “段将军已经带禁军前去了......” 不等这个禁军说完,楚静宸已经出了宫门。顾然看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眼中神色不明。 段承策此刻心中也焦急得很,他不知岩业是发了什么疯,忽然带着驻守在京郊的洛方军打进了宫。难道自己一会真的要带禁军跟他们厮杀吗? 他见识过洛方军在战场上的风采,心底是不愿意同这些人为敌的。但如今他掌管禁军,岩业的行为又属于大逆之罪,难道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两队人马相遇,瞬间便交上了手。 “你疯了!你这是弑君谋逆,知不知道!”段承策用剑将岩业挡出几米,怒喝道。 “你别拦我!再不让开,你我也照样杀!”岩业红着眼睛格开段承策。 “你清醒一点!”段承策见他不听劝,手上招数越发快了起来,想要把他制服。 可岩业如今在风非有的指教下,武功突飞猛进,段承策已经不能轻易拿下他了。 正当两人纠缠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之时,一道鞭子抽了过来,硬生生将二人分开。接着洛方军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威严的声音。 “都给我住手!” 第六十八章 混乱 段承策见她来了,松了一口气,忙收起手中的剑上前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洛方军见她出现,也停止了与禁军的打斗,而禁军也在段承策的示意下后退了几步。 岩业看着楚静宸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有些发愣,宫里传来的消息不是说陛下将姐姐关进了冷宫,赐了鸩酒吗?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楚静宸走到岩业面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自己的语气:“你在做什么?” “来救主子。”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啪」地一声,空中响起清晰的掌掴声,这一掌力道很大,在场的人皆是一震,廖梓睿和风天宇更是一惊。岩业的头被打偏到一侧,他缓缓转过头,惨白的脸色越发衬托得掌印颜色发红,眼神中却映着一股倔强。 楚静宸刚想说话,余光已经瞟到宝成正往这边来。 “段将军,还不把人带下去?” 段承策听到楚静宸这话,亲自上前卸了岩业的兵器,把他带了下去。 “洛方军听令,”楚静宸扫了一圈洛方军的将士们,“即刻返回京郊驻地,擅出营地者,杀无赦!” 这一句话,便见所有的军士收起了剑,整整齐齐地应了一声“遵令”。 段承策一边在心中惊叹皇后在洛方军中的威望,一边感激地冲楚静宸拱了拱手。一个营的洛方军,他不仅没地方看守,而且就算将他们都关了起来,也不一定制约得住。 宝成远远瞧见两拨人马停止了打斗,相继离开,石桥与宫门空阔的场地之间,只剩了楚静宸一人,他连忙小跑几步上前:“娘娘,陛下在南薰殿等您。” 南薰殿里,宝成已经有了前几次的经验,等楚静宸进殿之后,便退了出去。 顾然看着跪在他面前的楚静宸,冷笑了一声:“皇后这次难不成也要顶罪不成?” “洛方军做出这等谋逆之事,臣妾难辞其咎。” “洛方军虽之前是由你统领,但自你入宫之后,就一直由定远将军训练吧。” “陛下,可洛方军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样的事,请陛下允臣妾一些时日,让臣妾查出真相。” “如果每一支叛军都来与朕说,是被人蛊惑才谋反,朕难道都要赦免不成?” “洛方军若是要谋反,何须到今日?”楚静宸抬头直视顾然,“洛方军如果有其他心思,在衢州便是最好的机会,为何要等到今日?” “那这么说来,就是定远将军先要谋反了?” “定远将军带洛方军擅闯皇宫,确实罪不可恕,但无论如何,请陛下给臣妾十日,让臣妾查清楚真相,到时任凭陛下治罪。” 第三次,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护着那个人了,顾然心中好似滚油浇过一般上下翻滚,不得平息。 “洛方军起兵谋反,朕不治洛王府死罪已是宽宥,领兵进宫的这些将领绝无宽恕之理。” “臣妾保证一定在十日之内,给陛下一个结果。”楚静宸垂下眼眸,“若十日之后没有任何结果,臣妾愿任凭陛下处置。” 这句话楚静宸说得很轻,尾音消失在空气中,殿内的一切仿佛凝结了一般。 “处置?怎么处置?你以为把视线引到自己身上,朕就不会怎么样了,是不是?”顾然凛冽的声音响起,语调没有一点起伏。 楚静宸心底自嘲了一声,是啊,顾然这样的人,会受谁的威胁,又会受谁的影响呢? “不过朕答应你,朕只杀一个。其他人,朕可以不计前嫌。杀哪个,你自己决定。” 楚静宸愕然看向顾然,这个人已经陌生到自己一点也不认识了,大兴朝鲜少动用凌迟这样残忍的刑法,即便是惠帝这样的暴君在位时,也未曾对人动用过凌迟之刑。 她的心像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涌进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难过,更多的是失望。 “怎么?很难选吗?” “不难选,”楚静宸忽然笑着看他,顾然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头一阵发紧,又听她说,“陛下不是说只杀一人吗?这已经是陛下仁慈了,怎么会难选呢?只不过,凌迟只有等死了之后再行刑了。” 她飞速抬手从头顶掠过,向自己的心口用力刺去。 顾然大惊,甩出手中的扳指,楚静宸手中的东西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是一个金发钗。 像他们这样内力深厚之人,若是运功自毁,内力会相斥,反倒无法自残。就像一个人如果想要掐死自己,总会在最后关头因为自我保护放开手一般。 可她却用了最简单最直接的一种方式,她是真的想死。 楚静宸一次两次为了另一个男人失态,甚至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顾然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朕告诉你,如果你死了,朕会让洛方军上下全部陪葬!!!”他一字一句,吐出来的字像扔进了深井的石头,听上去格外沉闷。 咬着牙硬撑着说完这句话,顾然胸中已是气血翻腾,喉间更升上来一股血腥气,脸上也浮起一抹不正常的绯红色。 楚静宸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怎样才能保住洛方军。 “陛下如果一定要杀一个人,臣妾便是最好的选择,也最能平息悠悠之口,请陛下即刻下旨吧。” 嘴里的血腥气更浓了,顾然紧紧抓住龙椅的扶手,想要运功平息自己的气息,却终究晃了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楚静宸僵在了当场,她不相信地摇摇头,接着大脑一片空白。 他什么时候病的?又为何病得这么重?为什么从没人告诉过她? 顾然捂住了胸口,又呛了一口血出来。 “你怎么了?”楚静宸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过去扶住了向一侧歪倒的顾然。 “你走开!”顾然挡开楚静宸想要探他脉搏的手,可也是这一挡让他耗费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心中焦急得很,挣扎着起身,想要唤宝成进来。 可就在站起的那一瞬间,顾然眼前发黑,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了下去。 “师兄!” 第六十九章 震惊 暗沉天幕中,陈明学被宝成用小轿火急火燎地抬到了南薰殿。 甫一进内殿,陈明学便见陛下躺在床上,皇后正一脸忧心地坐在床边。 他卸下药箱,连忙上前行了礼。 楚静宸点了点头,示意他为顾然切脉。 手搭上顾然手腕的时候,陈明学还是心中一沉,他看了眼楚静宸的脸色,斟酌道:“娘娘,陛下这是急怒攻心,肺气受损,老臣这就开......” “陈大人,“楚静宸打断了他,“本宫想问问,为何陛下的内力只剩了一半?” 陈明学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皇后娘娘,老臣该死,老臣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诊疗之法,老臣罪该万死啊!” “陈老大人,本宫问的是,陛下的内力为何只剩了一半?” 殿中并无其他人,虽然顾然交代过他此事不可外泄,可眼前这个人是皇后娘娘啊。而且照陛下现在的情景来看,这段时间纵然自己竭心尽力地调养,陛下还是因劳累过度,心思郁结,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若再不找到诊疗的方法...... 皇后娘娘说不定会有办法呢? 陈明学磕了个头道:“陛下,是因为救人,才会内力折损过半......” 楚静宸眉头一皱:“救人?救谁?” 陈明学看着皇后的反应叹了口气:“皇后娘娘,您可还记得,您当时进宫的时候身受重伤?” 楚静宸蓦然睁大双眼,看向陈明学。 “陛下说,您当时心脉受损,若不这么做,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再难回转了。” 陈明学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楚静宸耳边炸开,她仿佛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只是想要抓住的时候,那一抹思绪又溜走了。 当时自己为赤龙剑伤了心脉,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还是醒了过来。难怪,难怪...... “那该怎么办?” 楚静宸问出这句话的语气实在太过慌乱,不似往常稳如泰山,以至于陈明学惊讶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回娘娘的话,陛下功力深厚,如今虽然折损了一半内力,但身体的底子还是比一般人要强健许多的,一时半会还不至于伤到根本,只是陛下宵衣旰食,日夜劳累,加上又神思不宁,常动肝火,表症才会如此凶险。老臣已经在寻找解救之法了,只是臣的诊疗经验只能医治陛下的病,想要恢复陛下的内力,着实还有困难。” “本宫知道了,陛下如今的情况不可与外人道,陈大人是老臣,这个不用本宫再吩咐了,”楚静宸恢复了往日沉稳的语气,唤了宝成进来,“宝成,你随陈大人去开药熬药吧。” 宝成恭敬地应了一声,带着陈明学下去抓药煎药了。 顾然仍在昏沉沉地睡着,刚毅的脸庞此刻显得苍白而脆弱,眼皮下的青色越发明显,楚静宸伸手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着他。 他吐血倒下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其实自己一直没有放下对他的牵挂。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再去想了,只要他好好的。 楚静宸替顾然掖了掖被子,出了内殿。这一日,宫里实在发生了太多事了。先是念沉身死,而后洛方军起兵入宫,现在顾然又病倒了。这些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将引起混乱,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封锁这些消息。 等楚静宸传了相关人等,交代完这些之后,宝成已经将药熬好端了来。 “给我吧,”楚静宸伸手接过药,“这药没有经手别人吧?” “皇后娘娘放心,药是院正大人亲自熬的,只有大人与小的经了手。” 楚静宸点了点头:“若是有人求见陛下,就说陛下与本宫在商议要事。” “娘娘,已经到了晚膳时分,您中午也未用膳,小的让膳房传膳进来吧?” “不必了,本宫没什么胃口,你先下去吧。” 宝成忙低头应了,退了下去。 楚静宸坐到床边,试着给顾然喂了一勺药,可顾然此刻昏迷着,药也吞咽不下去。她端起药碗,自己喝一口,再慢慢渡给他。如此折腾了半天,总算将这碗药喂了下去。 她就这么守在床边守了一夜,到后来撑不住的时候,才和衣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天还未亮的时候,顾然醒转过来,他倒下之前最后的印象是在书桌前,可此时却觉得身边有人,顾然心里一惊刚想去寻赤龙剑,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顺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看了一眼趴在床边的人,愣住了。 她怎么在这? 顾然抽回自己被握住的手,坐起了身。楚静宸随着他的动作醒了过来,见顾然已经坐了起来,惊喜道:“师兄!你醒了?” 顾然冷冷站起了身:“皇后何必做这副样子给朕看呢?” 楚静宸现在哪里还会与他斗气,立刻扶住他:“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然只当她这样,是为了给岩业求情,一把甩开她的手,可到底是伤了元气,加上他平素睡眠甚少,这一下又睡了太久,甩开楚静宸时还是略微晃了晃。 “师兄,为什么不告诉我?”楚静宸从后面抱住他,“自折内力过半,稍有不慎就会赔了性命,你知不知道?” 她知道了,顾然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然后他听见楚静宸说:“我不会谢你的,因为那一剑,是你刺的。” 顾然心中一痛,就又听她说道:“可我也想放过自己了。” 他伸手去掰楚静宸抱住自己的双手:“皇后,这又是哪一招?想让朕饶过谁?” 可下一刻,背上湿热的触感却让他的双手好似卸了力一般。她......哭了? “师兄,我对岩业,确实不同于其他人。” 顾然闭了闭眼,为什么就算知道,可在她亲自说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这么难受? “那是因为,他是......我的弟弟。” 听了这句之后,顾然脑子里一片混沌。 什么?弟弟? “皇后为了救他,编出了这么一套荒唐说辞,也是不容易。” 楚静宸放开了他,转到了他的前面:“若我有片字虚言,即受天雷之刑,不得好死!” 第七十章 解释 楚静宸放开了他,转到了他的前面:“若我有片字虚言,即受天雷之刑,不得好死!” “你闭嘴!”顾然暴怒地喝出这句,不住地咳嗽起来,终是站不住,坐在了床边。 楚静宸蹲下去看他:“岩业是我父王与一个舞妓之子,当年父王一时风流,犯了大错,祖父家教极严,只能掩藏他的身份。而父王又担心如今洛王府树大招风,所以才一直交代我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顾然没有说话,只是眼里的光又重新聚起了一些。 “师兄,昨日我不该气你,”楚静宸昂头看着他,眼眶泛红,声音有些愧疚,又夹杂了一些委屈,“可你让我做那样的选择,就不是逼我了么?他们都是我从前的部下,我只是想查清事情真相,不想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楚静宸话未说完,便被顾然拉倒了床上,剩下的话都被封缄在了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吻中。 暖幔飘曳,人影交错。 “等等......你身子还未......” 顾然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南薰殿内,藕臂拨陈,一室旖旎。 顾然确实是个好帝王,前一日的身体状况丝毫没有影响今日的早朝。但楚静宸却是不希望他这么累的。 “就不能歇一日么?”楚静宸替顾然理了理衣冠,抱怨道。 顾然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不用担心,我今日格外有精神。” 楚静宸脸上阵阵发烫,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衣襟歪了。”顾然无奈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庄重肃穆的黄袍此刻歪斜斜地搭在身上,显得好不滑稽。 “啊?”楚静宸扭头看了一眼铜镜,也忍不住嘴角扬起,伸手给他重新整了整,“我......一会想去看看岩业。” 没有听见应声,抬头看,果然见顾然的脸色不太好看。楚静宸心悬了起来,不论岩业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带兵围宫,无论有没有造成什么后果,这个举动确实是大逆不道。就算现在顾然知道了岩业的身份,能不能宽恕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就算他是你弟弟,也不许你太上心了。” 嗯?这关注点好像不太对吧。 这满满的酸意是怎么回事?这个认识让楚静宸安心了不少,随之而来的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师兄你不是连这种莫名其妙的醋都要吃吧?” “谁吃醋了?!”顾然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自己堂堂一国之君,搞得像一个求丈夫疼爱的小娘子....... 这都是什么糟糕的比喻,顾然被自己恶心了一下。一定是最近很久没出去走动,和宝成相处的时间太长了...... “难道不是?” 顾然撞上楚静宸颇有些玩味的眼神,一把揽过她的腰:“皇后真是越发会戏弄朕了,早朝回来,陪我用膳。” 楚静宸笑着点点头,替顾然穿戴好,送他出了殿门,自己便去了诏狱。 她还没踏进狱门,门口守卫的两个狱卒便一脸慌张,其中一个转头就往里跑。 “站住!”暖玉叫道,“你好大胆子,见到娘娘却不行礼,你可知罪?” 那狱卒猛然刹车,与另一个抖抖索索跪下:“小的们参见皇后娘娘。” “定远将军关在何处?” 那两个狱卒对视一眼:“回皇后娘娘,小的们不清楚。” 丝毫没有要为楚静宸引路的意思。 楚静宸越发奇怪起来,也不与他们啰嗦,径直朝大牢里走去。 “皇后娘娘驾到!”一个狱卒高声喊道。 大牢内立刻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似是有人在快速跑动。楚静宸眉头一皱,疾步走了进去。 “小的参见皇后娘娘。”里头迎上来一个狱官模样的人,跪在楚静宸面前。 “定远将军呢?” “定远将军......”那人眼神飘忽不定,一句话拖了许长,“娘娘,定远将军......关在牢里。” “在何处?带本宫去。” 那人起身带着楚静宸朝里走去,连转了好几个圈,一会说在这里,一会又说在那里,总是没去到。 楚静宸这时终于有了不好的预感。岩业难道出什么事了? 这个想法让她手脚冰凉,不,不会的。诏狱是禁卫军直接监守管辖的地方,就算有什么人有心思,也不敢直接下手。再说岩业和段承策素来关系不错,若有人真要下手,也不会挑这里。 楚静宸止住了脚步:“你若是不想要脑袋,尽管带着本宫在这里转悠。” “娘娘饶命,这里头牢房甚多,就在前头了,就在前头了!”狱官腿一软,不敢再拖延时间,带着楚静宸来到一个牢房前。 楚静宸只看了一眼,心就瞬间被揪紧了。岩业浑身透湿,只穿了一件单衣,脸上红得骇人,已经没了意识。楚静宸想起诏狱中有一个水牢,看岩业的情形,应该是从水牢里刚被弄出来。 等狱卒打开了牢门,暖玉已经冲了进去,伸手探了探岩业的额头,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主子!岩业高热,怕是撑不住了!” “传太医。” “啊?”那狱官有些为难,“可是诏狱从没有过请太医给犯人看病的先例。” “那本宫就做这一回先例。” 狱官没了办法,只好打发了人去请太医。 暖玉这边轻声唤着岩业的名字,喊了几遍岩业才醒转过来,他此刻烧得意识不清,只模模糊糊看见楚静宸和暖玉,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姐姐......” 暖玉也是昨天出事之后,才知道主子和岩业的关系的,此刻见岩业胡乱在外人面前喊,吓了一跳,不过她反应快,立刻握住岩业的手:“姐姐在这,姐姐在这。” 楚静宸心中难受得紧,一边气岩业冲动行事闯了大祸,一边心疼他遭了这么大的罪。 “谁让你们把他关到水牢去的?” 楚静宸此刻声音冷得快要掉下冰渣子来,那狱官吓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回皇后娘娘,小的不敢啊,只是昨日定远将军被送来的时候,小的不知该放在哪一级牢房,安副统领就说先关在水牢。” 安博? 第七十一章 探监(二更) 照理说安博与岩业是同僚,虽不至于说顾及同僚情面怎么照顾,但也不会这般落井下石吧。 楚静宸正思索着,太医来了,诊治施针之后,对楚静宸说:“皇后娘娘,将军原本身子强健,只因之前受了伤,才落下病根,这回又在夜里呆在潮湿之地,才会旧疾复发。只要避开潮湿环境,无大碍。” 楚静宸点了点头,等太医退下之后,也让周围其余人都退下了。 岩业此时已经醒转过来,只是眼睛不敢看楚静宸,缩在牢房的床角低头不语。 “可好些了?”楚静宸来的路上本想着,一定要好好训斥他一顿,可现在看着他的样子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岩业的眼睛有些酸涩,喉咙也像被梗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 楚静宸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的兄弟们差点被你害死?” 岩业猛然抬头,动作之大晃得手镣咔咔作响:“他们怎么了?” 暖玉连忙安抚:“都没事,主子已经处置妥当了。” “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带兵进宫?”楚静宸心里清楚,岩业一定是听说了什么,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岩业看了暖玉一眼,那眼神弄得暖玉莫名其妙。 “暖玉传给我一个消息,说主子有危险。” “我?!”暖玉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岩业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飞鸽传信说念婕妤死在洛阳宫,陛下要杀主子吗?之前念婕妤被禁足,你不是也飞鸽传信给我了?是你的字迹没错啊。” “可我从未传消息出去过啊!”暖玉怔了一会,转身冲楚静宸跪了下来,“暖玉绝没有背着您传递这样的消息,主子明鉴!” 岩业也愣住了,他现在才有些明白过来,如果说那写些纸笺不是暖玉传出来的,那么这件事就可能是诱骗他进宫的一场阴谋。 可是暖玉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暖玉的为人他是清楚的。他看了眼伏在地上的暖玉,也跪了下来:“我相信暖玉不会做这样的事。” 楚静宸的沉默让二人都惴惴不安,其实楚静宸并不是不相信暖玉,暖玉毕竟在衢州从小跟她到大,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是在想另一个问题。 从娴妃被毒杀开始,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那这些事情的背后主使,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呢?如果是,这个人的目的难道就是让岩业带洛方军围宫,动摇顾然的皇位? 可洛方军留在京城周边只有一个营的人数,就算真的和禁军打起来也无胜算。 还是,这个人想要借这次事件产铲除洛王府?那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岩业,你说你收到的是飞鸽传书?两次都是吗?” “是。” “书信可还留着。” “这样的东西我自然不敢留,都烧了。” 这就难调查了...... 不过,念沉刚刚被发现死在洛阳宫,消息就递到了岩业府上。这足以说明,杀念沉的和递消息的是同一拨人,甚至是同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就在宫里,不是在洛阳宫安插了眼线,就是本来就在洛阳宫内。 “我知道了,暖玉,这件事回去再说。” “姐......主子,这次是我冲动了,你要小心。” 楚静宸微不可闻地又叹了一声,出了牢房。 走到诏狱门口时,楚静宸忽然停了下来。 “定远将军只是暂时关押,尚未定罪,若是再出像今天这样的差池,本宫第一个拿你开刀。” 虽然没有对着自己,但狱官知道皇后这番警告是给自己的,冷汗登时冒了出来,连忙应了。 顾然下朝回到南薰殿,却不见楚静宸的身影,宝成眼瞅着陛下对着一桌子膳食,脸色越来越暗,心想皇后娘娘您可快点回来吧,小的们才过了半天好日子,您再不现身估计陛下又要拿我开刀了。 宝成布菜布得心惊胆战之时,便听见门口小太监喊“皇后娘娘到”。他紧绷的肩膀终于放下一些,果然当皇后出现在陛下眼前时,陛下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 “怎么去了这么久?” “嗯,去得迟了些。”楚静宸没打算把这些事说给顾然听,他刚刚好些,她想等查出些线索再和他商量。 二人用了膳,顾然便又来了东暖阁,往御案前一坐,看起了折子。 刚看了不到两行,手里拿的折子便被人抽了去。 “今日不许看了。”楚静宸把折子放在了案上,拉着他去寝间午休。 “我都好了,没事了。” “什么就好了?”楚静宸瞪了他一眼,内力都没了一半了,还说自己没事,“你从前怎么样都行,现在不行,老老实实休息。” “你就是仗着我现在打不过你。” 楚静宸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照你这意思,若是从前,还要揍我一顿?” 顾然干笑了两声:“断然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 “陛下!”外间传来了宝成焦急的声音。 “何事?”顾然不悦地问。 “不好了,南境加急快报,南越军攻城了!” 顾然与楚静宸快速互看了一眼,皆是心中一凛。 南越明明答应给十日时间,却不到十日期限便单方面宣布开战,此事非同小可,顾然即刻招了兵部各主官还有几个军侯武将进宫商议。 大兴军力虽然有十几万军,但在地理位置上亦是最不占优的,北有北瓦、南有南越、西有西秦。因此不可能派出所有军队与南越军对战。 而将领之中,除了段承策,竟无一人主动请战。 顾然思虑再三,段承策身为镇南将军,确实最熟悉南越军队,派他出战最为合理。 西秦与大兴还算交好,那么,与南越一战期间,最大的变数可能是北瓦。 “洛金营与洛火营的两个主将熟悉北瓦,你若不疑,他们可当此任,看守北境。” 顾然拍了拍楚静宸的手:“你举荐的,我自然不疑。不过,你为何没有举荐岩业?” “他毕竟带兵进宫了,你现在顶着压力放他出来,朝中其他的人只怕也会嚼你舌根。” 顾然胸中涌进一股暖流:“尘儿,谢谢你如此替我着想。” 第七十二章 张辉 已经快到午夜时分,今天的太医院里是张辉和另一个太医值夜。 原本太医院每日是只需留一个太医值夜的,可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夜起,陈明学便让他们两人为一组值夜。 “不知道这些日子是怎么了,院正往南薰殿跑得十分频繁。” “谁知道呢,”张辉漫不经心地说,“你困了吧,要不你先去睡一会,下半夜我再替你。” “张兄真是好人啊,”那个太医感激地说,“拿我先去小憩一会,后半夜我来值。” “都是同僚,不必气。” 待这个太医起身去了药房有了一会,张辉听见隔壁传来均匀的鼾声,才举了掌灯悄悄溜进了陈明学的书房。 张辉将灯放在案上,翻起上头摆着的医案来。 翻了半日,只看到些咳疾的医案和药方,并没有看见其他的什么。 他有些丧气,但仍然觉得哪里不对,陛下若只是普通的咳疾,何须陈明学如此频繁地往南薰殿里跑呢? 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又在陈明学的书架上翻了翻。 《气脉药集》? 这是什么? 张辉虽比不上陈明学这样的神医学识广博,但能够入选太医院,大多数医经药典他即便没读过,也是知道的。 这本他却是闻所未闻。 张辉好奇地打开它看了看。其中一页被陈明学折过,很快就翻到了。那页上头还用笔标注了几个药方,所列只药竟然也有他不认识的,针灸的穴位标注更是没见过。 直觉告诉他,这本书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张辉又偷偷来到外间,听见药方的呼噜声仍响着,这才回到案前。取了两张白纸,将那本书中折起的两页誊抄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这本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张辉悄悄来到院中,掏出一个小筒子,对准空中拉了一下线环。 伴随着极小的一个啸声,一道亮光升上天空,像流星般灿然划过。做完这一切,张辉才揣着两张白纸出了太医院,朝宫里一处偏僻的角落走去。 等他到了,一个白衫男子已经在那处了。月光洒在白衣男子身上,越发显得清雅光亮,和黑夜中看不清摸不着的邪恶似乎是两个极端。 “如何?”那男子的声音也如月光般清冷,背对着张辉问道。 “主人,我在陈明学的书架上发现了一本书,叫《气脉药集》,似乎与南薰殿有关系。” “气脉药集?”白衣男子忽然转身,“你没看错?” 张辉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反应:“主人听说过?是,我没看错。陈明学还在其中两页上做了标记批注,我将那两页誊抄下来了。” “快给我!” 张辉将那两页纸递了过去。 白衣男子急切地打开那两页纸,只看了几眼,嘴角便勾起了一个邪魅的弧度,那弧度越来越大,直到最后演变成了一个略有些狰狞的笑容,与他方才清雅的样子完全不符。 气脉药集,这是江湖上早已失传的恢复内力的医药宝典。而张辉誊抄的那两页,若不是内力丧失严重,是绝不会用这么烈的药去调理的。 一般人根本用不到这样的药,而会用这样的药的人,必是内力深厚,但却因伤或其他原因失去了内力的人。 这个人是谁,结合陈明学频繁去的地方,就不言而喻了。 事情若真如他想的那样,那真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张辉看着白衣男子的笑容有些害怕,往后退了两步。 白衣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怕什么,没出息。” 张辉低着头不敢说话。 “这次你做的很好。放心,我之前答应你的条件,事成之后,一个都不会少。” 张辉这才褪去了些害怕,露出一个向往的欣喜神情来。 “谢主人。” “罢了,你先回去吧。” 而这时,洛阳宫中也不平静。 “主子,您相信我,暖玉绝没有做这样的事情啊!”暖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纸笺上的笔迹是你的,你还有何可狡辩的?!” 二人的说话声音很大,虽然夜深了,洛阳宫的宫女太监们却聚到了院子里,对着寝殿窗户小声议论起来。 “暖玉姐姐这是犯了什么错,竟让皇后娘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就是啊,她可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侍女,皇后娘娘向来宠信的。” 宫女太监们你言我语,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楚静宸和暖玉的对话他们听不懂,可其中有一个人却十分明白。 “主子,真的不是我啊!我对您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你还要狡辩是不是?那日落在西殿的东西,是不是你的,明日本宫一查便知。”楚静宸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平静了些,却听得有人心头一震。 西殿?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西殿? 她再想听,寝殿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她急忙回了自己的房间,前前后后搜寻了一遍。可楚静宸方才没有说是什么东西啊,东西那么多,她怎么知道自己给念沉动手脚的时候,有没有遗漏什么东西下来。 不行,自己得想办法把东西拿回来。 若是真留下什么证据,查到自己身上,那不就什么都完了? 寝殿里的暖玉还跪在地上哭着,她不懂主子为何从诏狱出来之后好好的,过了这么些时日又开始怀疑起自己了。 主子刚刚还说西殿,什么东西,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正哭着,楚静宸亲自走到她面前,扶起了她。 暖玉吃惊地看着她。 “暖玉,我自然是信你的。”楚静宸拍了拍暖玉的肩膀,轻声说。 “那刚刚......” 楚静宸比了个“嘘”的手势:“自然是为了引出内鬼了。” “主子,您快吓死奴婢了!”暖玉一跺脚,她刚刚真的被吓坏了。如果主子真的不再信她,她就只有一死以证清白了。 “我若不这么做,不让你真情实感地哭上几声,别人怎么会信呢?” 暖玉这才擦了擦眼泪,放下心来。 “可是主子,这么做真的有用吗?”暖玉轻声问道。 “放心吧,”楚静宸冷笑了一声,“做贼心虚,如果这个贼在洛阳宫,就一定能找出来。” 第七十三章 引蛇(二更) 第二日一大早,洛阳宫众人就发现暖玉被锁在了西殿,而楚静宸去了南薰殿。 那本就是念沉被害的地方,自出事之后,洛阳宫人基本不会往那里去。 “你们都去把这院子里的花浇一遍水。”弦月吩咐道。 “弦月姐姐,昨日不是才浇过吗?”一个小宫女不解地问。 “让你们浇就浇,哪里来那么多废话!” 小宫女吐了吐舌头,拎起水壶跑了。 看着宫里其他下人都在忙了,弦月这才进了悄悄进了主殿。 她将各处都仔细地翻找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见。她有些着急了,手心微微冒出些汗来。 到底自己落了什么东西啊?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能再等了。 弦月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如果......如果暖玉畏罪自杀了,那皇后是不是就会停止追查这件事情了? 弦月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暖玉与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时时照顾自己,难道自己真的要对她下手? 但如果不这么做,一旦皇后查出了真相,那自己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脑海中闪过一个清逸的身影,想到那个人对她说的那些温言软语。不,她绝不能死,这个世上还有那么美好的事在等着她,她绝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毁了一切。 一瞬间,弦月好似受到了什么东西的驱动,极其冷静地从楚静宸的寝殿后院穿到了西殿的后院。 她轻轻推开门。 “弦月姐姐?你怎么来了?”暖玉见来人是她,惊讶地问道。 弦月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她。 暖玉被她眼中的阴冷吓了一跳,直觉告诉她,来者不善。 “姐姐,你怎么了?” 弦月知道时间不多了,她没功夫再废话,直接上前扯下了暖玉的披帛绕在了她的脖子上。 暖玉一下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边挣扎边嘶哑着喊道:“弦月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来......来人啊......” 弦月哪里敢给她喘息的机会,就怕她的喊声把人引了来,她虽然心有不忍,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弦月越发收紧了披帛, 就在此时,一道鞭子抽了过来,弦月吃痛放手。 弦月抬头看过去,一下子吓呆在原地,动都不会动了。 “原来是你。” 楚静宸语气平淡,可眼中却露出强烈的杀气。 暖玉捂着脖子干咳了数声才缓了过来,她不相信地看着弦月:“为什么是你?你为何要背弃主子?!” 僵硬如木雕的弦月这才有了动静,她看了看弦月,又看了看楚静宸,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露出惨然一笑,下一刻几乎是毫不犹豫朝柱子撞了过去。 只不过,她的头还没撞上柱子,就被楚静宸用鞭子缠住,动弹不得。 “想死?”楚静宸冷哼一声,“等你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本宫不会拦着。把她绑到柱子上。” “没什么好交代的,都是我做的。”弦月的眼神一片空洞,任由暖玉把她绑起。 “你做的?” “没错,念婕妤是我杀的,定远将军府的信也是我送的。” “理由。” “理由?”弦月惨笑一声,随即恶狠狠地看向楚静宸,“我恨你,你出身高贵,有自己想要的一切!还被那么多人宠着、爱着,我看不惯。” 暖玉震惊地看向弦月:“你,你怎么能这么想呢?” “为什么不能?谁天生就是婢女吗?”弦月鄙夷地看了一眼暖玉,“像你这种没志向没出息的女子,说了你也不懂。” 楚静宸听她这样说,也不生气,收起了鞭子坐到了弦月对面。 “你的理由编得不错,虽然听上去有些牵强,但好歹比念沉杀娴妃的理由靠谱一点。” 弦月的脸色微变,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送信给定远将军府,诱他带兵进宫这样的主意绝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你常在深宫,没有这样的谋略。” 弦月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一下子颓了好些气势。 “念沉当初也是这么回本宫的,你也在,她说都是她做的,可后来呢?后来有人就指使你杀了她。她坚持不说,有什么好下场?弦月,本宫不知道你是何时被人收买,又是为了谁卖命,不过,看在你也尽心尽力侍奉过我的份上,本宫劝你一句,别犯傻。不值得。” 弦月痴痴笑了起来:“皇后娘娘,您还是别费心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事到如今,您要杀便杀。” 这摆明了就是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这幕后的人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让她守口如瓶。 “弦月,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念沉是后妃,本宫不好刑讯,可你不同。”楚静宸淡淡地说,“若你执意不肯说,本宫只有将你送到诏狱去,那里可没有这么好过。” 弦月一抖,诏狱刑讯逼供的方式,她自然知道。那里关押的都是犯了不尊主上这样大罪的重犯,各种刑罚应有尽有,她不怕死,可若是被折腾得半死不活...... 她低下头,过了许久,才说出一句:“随便。” 这下楚静宸是真的惊讶了。 一个柔弱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能驱使她,即便面对人间地狱,也依然面不改色、平静接受呢? 楚静宸摇摇头:“可惜了。若你这份心、这份意志能用在正途上,必然能成大事。何骞。” “属下在。” 何骞从门外走了进来。 “把她送去。嘱咐诏狱的人,要留活口。” 楚静宸的话冷冰冰的,听得弦月脸色一白,她挣扎了两下,终究徒劳地闭上了眼。 待何骞把人提走之后,院子里头忽然传来宝成的声音:“皇后娘娘呢?” 小宫女指了指西殿。 “哎呦,怎么在那啊?” 宝成急急地走了过去,刚上两步台阶,就见西殿的门打开了,楚静宸站在门口。 “皇后娘娘安,”宝成忙行了礼,“娘娘,陛下请您赶快过去呢。” 楚静宸看他神色焦急,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好像......好像是前线战事不大利好。”宝成看了一眼四下无人,轻声说道。 第七十四章 战败 不大利好? 宝成是御前大总管,向来有分寸,能往轻了说是绝不会往重了说的。 不大利好,那就是战败了。 “走吧。”楚静宸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片刻也不敢耽误,即刻往南薰殿去了。 进了议事阁,见太傅李良涛、尚书令张旭以及兵部、工部、户部几部的尚书都在。 众人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臣等见过皇后娘娘。” “平身。” 楚静宸坐到左边第一个位置上,询问的眼神投向顾然,这是前朝议政的场合,喊我来作甚? 顾然轻咳一声,道:“皇后入宫之前是衢州的郡主,大家都知道吧。” 众臣面面相觑,楚静宸的大名他们当然听过,虽不知陛下此问何意,但点头总是没错的。 “南境战事吃紧,皇后又善带兵之道,朕请皇后一同听听。” 顾然如此自然地说出让楚静宸参与军务政事,就好像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众臣又怎么好再说什么后宫不得参政这样的谏言呢,那不是跟陛下对着干吗? 他们于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劝谏嘛,是那些不要命的言官干的事。加上顾然上位后手段狠厉,大清六部,如今兵部、户部的尚书都被换了个,李良涛、张旭的力量也被大大削弱。他们可不想再当出头鸟了。 况且现在南境告急,谁还有心思去劝谏这样的事情。 “陛下,此次南越来势汹汹,连段将军都战败了,怕是情势危急啊。”新任兵部尚书孙涛忧心忡忡。 “是啊,南越这些年屯兵买马,趁着我们内乱之时军力扩充不少,很难对付。不过段将军这次为何这么短的时间便落了下风,难道南越真的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工部尚书亦附和道。 段承策战败,在座除了楚静宸,所有人都没想到。 段承策一直是大兴的镇南将军,镇守南境数年从无败绩。从前大兴内乱,中武军并未如此强势之前,段承策都能保持对南越不败,所以这次的战败格外让人费解。 但是楚静宸知道。 除了南越军力增强之外,只怕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便是南越这次的主将怕是孟云彦。 原来南越皇帝收留孟云彦是这个目的。的确,孟云彦与大兴如今有夺地杀父之仇,利用他来与大兴对抗是最好的选择。 段承策虽然是个领兵将才,孟云彦却是个帅才。 将打不过帅,一点也不奇怪。 “陛下,咱们还是应当甄选新的领兵之人,来一场大胜,以挽颓势啊。” 新的领兵之人?顾然心中冷笑一声,这些人说的倒是容易。 “众位爱卿可有举荐之人啊?” 一片静默。 比镇南将军更适合的人不是没有,但他们如何敢说呢? “不如......” “不行!” 楚静宸惊讶地看着顾然,她只说了两个字,顾然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朕要御驾亲征。” “陛下,南境此战凶险,万不可亲出啊!” 明明殿里不到十人,劝阻的声音却此起彼伏许久没有断过。 “好了!朕意已决,都下去准备吧,后日一早即刻出发。” 众臣退下后,楚静宸道:“其实我可以去的。” “想都别想。你在北境多年,但未必熟悉南境的地形。你不能去。”顾然的态度很是坚决。 “可我熟悉他们的主帅。” 顾然眉头皱起,眼神中透出些不解。 楚静宸走了过去,绕到他面前:“师兄,你答应我,不能生气。”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每当楚静宸眨眼瞧着他看的时候,一定没好事。 顾然默默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你说吧。” “我猜,南越这次的主将......是利州世子。” 利州世子?顾然脑海里闪过在衢州无回谷那个与他交手的人,果然脸色难看了起来。 “你是如何知道的?他与你有书信往来?” “怎么会呢?你还记不记得南越送娴妃入京时,使团之中有一个带着面具的将领?” 顾然怎么会忘呢,那个蒙面将军第一次觐见的时候膝盖都不会弯,可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那人是孟云彦,倒也不难解释了。 “你和他见过面?”顾然眯起眼睛。 “说好不许生气的嘛......”楚静宸抓住顾然的衣袖摇了摇。 顾然觉得自己的心理建设白做了,此刻火气止不住地上涌:“见了几次?” “就一次。”看着眼前在发火边缘游走的男人,楚静宸声音也小了下去。 “说了些什么?” “坡城的那个流放犯是他属下,之前我与肃王府合攻厉王府的时候,有过交集,我于心不忍.....” 顾然扯出被楚静宸攥在手里的袖子:“你对别人倒是有情有义。” “你怎么这么小气,说好了不生气的......” 他小气?他小气那个流放犯都不知道死过几回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坡城弄出来的人是谁?” 楚静宸讨好地笑了两声:“我知道啊,我这不是主动认罪嘛?” 顾然看她这个样子,心里的怒火就像一个火盆被倒扣到了地上,憋得难受。他认命地叹口气:“所以呢?你知道主帅是孟云彦,就迫不及待要去见人家了?” “师兄你胡说什么呢?”楚静宸瞪了他一眼,“说正事呢。” 行了,倒成了自己无理取闹了。 “孟云彦统御肃林军多年,我熟悉他的战法,自然是我去最合适。而且,现在你的内力只剩一半,如果和他正面交锋,怕是不讨巧。” 顾然斜了她一眼:“看不起为夫?” 楚静宸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随你怎么想,总之,南境我去更合适。” “不可能。你现在身为中宫,哪有中宫皇后带兵打仗的道理?就算朕准了,礼部和言官上的折子淹都能把你淹死。”顾然摆摆手。 楚静宸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层。 “我女扮男装,你就说是从军中选拔的?” 顾然好笑地看她:“你今日怎么这么欠考虑,南境大败,将士急需的是士气,一个军中提拔的将士如何能威震四军?” 楚静宸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好了,前线遭遇大败,只有我出面,中武军才能重振旗鼓。若我不去,岂不成了缩头乌龟叫人笑话?行军打仗,讲究的是排兵布阵,你放心,我不会与他硬碰硬的。” 第七十五章 出征 出征那日清晨,楚静宸的眉头依旧舒展不开。 顾然把人拥在怀里,大拇指抚上她的眉间:“再皱着眉可真要变老了。” 楚静宸却是没心情与他斗嘴了。她当然不是怀疑顾然的实力,可孟云彦也不可小觑,何况现在顾然还失了一半的内力。 她埋进他的怀里,闷闷地说:“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顾然在她耳边笑了一声,轻声道:“知道了,我遵命就是。” “陛下,吉时到了,该出发了。”宝成进殿来请顾然,谁知看到这么个画面,连忙转身道:“陛下,人马已在城门外了。” 楚静宸没防备宝成进来,连忙推开顾然,理了理衣冠。 她亲自送他出了城门。 “宫中的事就辛苦你了。你在宫中,也要一切小心。”顾然深深望进她的眼里道。 楚静宸点了点头,目送他出征。 楚静宸知道,帝王亲征,京师坐空是一件大事。顾然离京的这些日子,保持朝局稳定、朝政有序是重中之重。 回到宫中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召太傅李良涛、尚书令张旭、中书门下省的两位侍中入洛阳宫正殿议事。 “陛下亲征这段日子,奏折的处置,由门下省的蓝批暂代朱批,两位侍中大人与李大人、张大人,交叉核验所呈奏折,各位可都听明白了?” 楚静宸不多废话,开门见山,将接下来的朝务安排简明扼要地交代了。 下头四人点头称是,心中却极为诧异。尤其是李良涛,这样的安排他是极不乐意的。 六部的奏折向来是汇集中书,再由中书递呈御前。中书侍中是李良涛的人,每次递呈奏折时可以将不利于他这一派的消息压下,等他想到了解决办法后再处理。 他本来以为,皇后必将代行朱批之权,将奏折汇集中书省,再由中书省递呈于她亲审。谁知道她启用蓝批,还让张旭与他们一同核验蓝批的使用。 张旭原本失了兵部、工部尚书,气势不如从前。可如此一来,只怕这老家伙又要与自己相争了。 这个办法可以最大地牵制制衡他与张旭两派,任何一方想要在陛下不在京这段时间里耍什么花样,都会先被对方洞悉。 皇后果然不是好糊弄的。 “皇后娘娘,若是遇到一些拿不定的,臣与张大人谁来拍板呢?”李良涛自是不甘心的,无论如何,他都要争一争。 “不是还有本宫吗?” 楚静宸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李良涛也不敢再说什么,讪讪地退下。 李府大门口,下头的仆人见老爷黑着脸下了轿,小心翼翼地问安,管家连忙跟了上去。 李良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必跟着,我去书房静静,不许人来扰。” 管家忙答应了,退了下去。 李良涛推开书房的门,却惊见一个白衫男子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 太傅府虽不如宫禁严防,但好歹也是层层守卫,自己的书房凭空多出来了一个人,这叫他怎能不心惊! 李良涛刚想开口唤人,白衫男子转过了身,待他看清男子的面容之后,眼神更惊,却闭上了嘴。 “你......你怎么在我这?” “当然是有事与太傅大人商量了。”白衫男子一副闲然自得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李良涛跨进了书房,脸上很是不耐烦:“我能有什么事与你商量?” 他现在正烦心着,没什么心思搭理这位不请自来的人。 “我是来给太傅大人解决问题的,”白衫男子也不介意他态度冷淡,“大人是在烦心陛下离京之后的朝务处置问题吧?” 他怎么会知道?!明明今日皇后密召他们入宫议事,消息也不可能传出去得如此之快啊。 见李良涛脸上划过一丝惊讶,白衫男子抿了抿嘴:“太傅大人经世之才,却要与张旭那样的人平分朝局,委实可惜了。” 这句话可算是戳中了李良涛的心窝子,想他贵为先帝帝师,六部实权却全在张旭手中,叫他如何能服气!他该是大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对! “我有办法让大人稳掌朝局,事成之后太傅可登首辅之位。” “首辅?大兴朝首辅之位早已被废去,如今哪来的首辅之位?”李良涛疑惑地看向白衫男子。 “这大人就不必管了,只要大人肯听命于我,我自然会让大人当上首辅。” “你无官无职,如何让我当上.......”李良涛讥讽地笑了一声,不过很快,他便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白衫男子,“你!你是说.......你怎么敢.......又凭什么......” 这个认知太过于大胆,让李良涛口吃了起来。 白衫男子眼中划过不屑,道:“如何达到是我的事,我只来问太傅愿不愿意?” “本官当然不愿意!”李良涛义正言辞道,“本官乃是先帝亲封的太傅,忠于大兴,忠于陛下,尔等欺君背主的狂徒若还要在本官府上撒野,休怪本官不气!” “欺君背主?”白衫男子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顾然当年可也是这么夺得权,我可没见大人随先帝去啊。” 李良涛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尴尬。 “李大人,你不必担心,我并不是要你做些什么危险的事,只不过想让你帮我个小忙而已。举手之劳换一个首辅之位,不亏吧?” 李良涛盯了他半晌,终于问:“什么忙?” 白衫男子早预料到他不会拒绝,轻笑一声:“南境与京城之间传递的所有奏折战报,想办法拦下给我就是了。” 李良涛跳了起来:“加急战报我如何能拦得下?” “再怎么加急,也是要经由中书的嘛,李大人想当首辅,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我该如何用你呢?” 李良涛不说话了。 拦下奏折战报这样的事情比起起兵造反、通敌叛国确实没那么危险,事情若最后没成,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可若成了...... 在首辅的巨大权力面前,放掉这个机会他才是真傻了! 第七十六章 现形 “主子,累了吧?”暖玉端上一杯茶,替楚静宸捏起了肩。 “是有些,对了,诏狱那边怎么样?” “他们常用的手段都用了,弦月就是不肯招。” 暖玉也觉得很奇怪,这弦月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在身,为何宁愿受刑都不肯招供呢?这是在护着谁呢? “罢了,若真不肯招就让他们停了吧。” 暖玉应了一声:“我明日一早就让人传话。” “今日这点的是什么香?闻着怎么与之前常用的味道不一样?” 空气中有一丝清爽的香味,味道让人觉得很是舒服。楚静宸揉了揉额头,觉得放松了不少 “主子,之前的香用完了,这是内事院新送过来的安神香。”暖玉回道,“主子是觉着这香不错?那我明日再让内事院多送些过来。” 楚静宸点点头。 暖玉瞧着她的神色有些困倦了,便伺候她就寝了。 这一夜,楚静宸睡得极沉,梦中似乎有一个人来到自己的床边,轻抚她的脸,嘴里还呢喃着什么,但她醒不过来,也看不到那人究竟是谁。 天光大亮,窗外的光线刺进帏幔的时候,楚静宸才醒过来。 寝殿里安静得很。 楚静宸觉得晕晕沉沉,唤了两声暖玉,没有人应答。 她心中觉得奇怪,向来是她一醒就能在床边看到暖玉,怎么都这会了,还不见人,喊都喊不来呢? 楚静宸觉得有哪里不对,她掀开帘子,却惊见一个白衣男子坐在她寝床旁边的榻上。 “景明?” “昨夜睡得可好?”白衣男子冲她粲然一笑。 “你怎么在这?”楚静宸连忙将外衣披上,脸色也沉了下去,“就算你我二人是朋友,你一大早闯我寝殿,这也太不合规矩。请你出去。” “我来我未来皇后的殿里,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景明没有因为她这句话收起脸上的笑容,反而笑得越发张扬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景明,有些玩笑能开,有些玩笑开不得,你要再这样,我就让侍卫请你出去了。”楚静宸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看看可有人应你?”景明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悠然自得地抿了一口茶。 楚静宸眉头一皱,刚刚她唤暖玉,没有人应,这已非常态。 难道说,景明已经控制了宫城? 不,这怎么可能呢,他无官无职,只不过是住在宫里而已。就算他有这个心思,光靠他一个人如何能实现? “来人!” 外头进来一个小太监,却不是她宫里的。 “我宫里的人呢?” 那小太监不说话,瞧了一眼景明。 景明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先下去。他再次笑着看向楚静宸,摊了摊手。 楚静宸眼眸一缩,手已经伸向枕下,抽出了袭月鞭,起身向景明挥去。 袭月鞭平时于她而言,只是一个轻鞭,可现在却极为沉重,鞭子还没挥出去,她下一刻便浑身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她的内力呢?为什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咬牙站了起来,却觉浑身酸软。 景明站起身,走了过来,从地上抱起了她,放到床上:“尘儿,别白费力气了,你的穴道被我封住了,内力全失。” 被封住了?什么时候? 楚静宸忽然想起昨夜自己闻到的那个干爽的香味,立刻明白了。 “卑鄙!你在香里加了什么?” “尘儿果然聪明,”景明亲昵地刮了刮楚静宸的鼻子,“放心,只是暂时把你的内力封了起来,以后吃了解药就会恢复的。不过,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我可不敢现在就让你吃解药,那我解决起来太费力了。” “无耻!”楚静宸嫌恶地看着他。 “尘儿,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景明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的狂躁,“你这样看我,让我很想杀人,你如果不想你宫里的这些人死得那么快,就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你想怎么样?”楚静宸咬牙切齿道。 她和景明也算是打小相识,顾然和她也一直视景明为挚友,她从未怀疑过他。 现在回想起来,景明实在是藏得太深了。 “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我要成为新君,让尘儿你成为我的新后。”景明抚着她的脸道。 “你做梦!” “当然不是做梦,你看,宫城不是已经在我手里了吗?只要你嫁给我,那一切就都圆满了。” “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楚静宸用力撇开身子,却被景明更大力道地扳了回来,紧紧抱进怀里。 “尘儿,你必须答应我!等我平定了宫城内外,你就要嫁给我,”景明将她搂得很紧,声音却冷似冰刀,“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从洛王府开始,一天杀一个,杀到你愿意为止。” 怀里的人没了声音。 景明有些慌乱地去看她,却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何要这么做?” “我是疯了!我早在七年前就疯了!在顾然杀我全家的时候就疯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杀你全家?师兄怎么会杀你全家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楚静宸一边问她,一边试图运气看看能不能解开自己身上被封住的穴道。 “误会?”景明冷笑一声,“我父亲身边的亲随亲口告诉我的,他亲眼看到的,还会有假?” “你父亲是谁?师兄又为何要这么做?” “尘儿,都说了不要白费力气了,你提气运功除了遭罪,起不到任何作用。”景明冷冷道。 楚静宸一惊,看向景明。 “我是翟国人。” 翟国?不是已经灭国了吗?再说,景明和翟国有什么关系? 楚静宸想到翟国国君是被人夺了性命,难道? “你是翟国国君之子?” “尘儿果然是这世间最玲珑的女子。” 饶是猜到了,楚静宸还是心头大震。 “顾然杀我父皇,灭我翟国,如此血海深仇,难道我不该报吗?”景明眼中透出强烈的恨意,语气仿佛质问一般。 第七十七章 质问 “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景明冷哼一声握紧拳头,“自然是为了翟国天下无双的至宝无度扇了。” 无度扇......风非有对无度扇的评价在楚静宸脑海中响起:天下兵器无出其右者。 “就算如此,你大可以正大光明去问师兄,为什么要用这种下九流的手段?” “尘儿你公平一点好不好?!”景明被她这句话刺激到了,握住她的肩膀,质问道:“我去问他,他还会给我活路吗?你为什么只替他着想,不替我想想?!” “娴妃是你杀的对不对?念沉和弦月都是你的人,是不是?”楚静宸的话语一顿,猛然抬头看向他,“衢州无回谷,师兄和孟云彦交手的时候,那支箭也是你,是不是?” 话音刚落,楚静宸已经被景明紧紧抱住:“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支箭会伤到你,我没想到你会到得那么快......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那么做。” 没想到她会到得那么快?这就是说,景明知道她会出现在那了,可他为什么会知道? 信! “我传给师兄的信,是你换的,是不是?”楚静宸一字一句地问。 景明放开她,没有否认。 楚静宸只觉得手脚冰凉。原来真的是自己误会了顾然。 她以为,是顾然不相信自己,所以才从衢州东侧入境。 现在看来,当时顾然也一样觉得是自己背叛了他。 “你真的是个疯子。我把你当作挚友,你为何这样对我?师兄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你这种人留在身边?” “哈哈哈哈,疯子?没错,我是疯了,那也是被顾然给逼疯的!不过你放心,尘儿,无论如何,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你乖乖的,等我平定好一切,登上大位,就封你为后!” “你休想!” 景明冷冷地笑了一声:“我休想?尘儿,你难道还指望顾然有命回来吗?” 楚静宸的心一抽:“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要说顾然的内力只剩了一半,就算他内力没有受损,和孟云彦对阵,胜算也是五五开。你觉得他还能活着回来吗?就算他能剩半口气回来,你觉得他拿什么和我对抗?现在禁军上下都是我的人了。” 怎么会这样?他为什么会知道师兄的内力失了一半,甚至连南越领兵的将领是孟云彦也都知道。她一直以为景明是个逍遥性子,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谋略城府,藏得如此之深,一步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禁军副统领安博也是你的人?” “不错。”景明眼含赞赏地点点头。 楚静宸叹了口气,知道此时再怎么生气也是徒劳,万一激怒了他,受罪的还是自己身边的人。 “我宫里的人呢?” “都杀了。”景明回答这话时漫不经心,仿佛杀人对他而言就只是喝一杯茶一样平淡的小事。 楚静宸一个巴掌抽了过去,声音之大惊动了殿外看守的人,立刻有一队人冲了进来。 “公子。”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几人互看了一眼,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暖玉呢?”楚静宸挣开他的控制,想要下床,没走两步却发现自己连身体都支撑不住。 景明走过来将她拥进怀里:“别激动,你放心,我知道那个丫头对你很重要,她的小命我留着呢。” 楚静宸松了口气,但仍为其他人的死感到痛心:“你为什么要这么绝,他们都是无辜的!” “无辜?难道翟国王宫的那些惨死的人就该死吗?我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有什么不对?” “公子,安副统领请见。”还没等楚静宸回答,殿外就响起一个声音。 “尘儿,你就乖乖待着这,好好休息。等我处理完事情就来陪你。”景明轻轻吻了一下楚静宸的额头,起身出去了。 等景明离开后,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一个人被推了进来。 “主子,”暖玉看着主子扶着床边站都站不住的样子,流着泪跑过来扶她,“您怎么样了,他们没对您做什么吧?” 楚静宸摇摇头,疲惫地闭上眼睛:“是我大意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形?” “宫里已经被控制了,禁军副统领安博带着禁军已经投靠了他们,不知道这些禁军的将士受了什么蛊惑,现在禁军也都是他们的人了。”暖玉抹了一把眼泪,“主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让我好好想想。” 现在自己被封了大***力全失,就是想做些什么也不能硬来。 “对了,青蛟剑呢?” “主子放心,我放在暗格里面了,那里没被人翻过。” “暖玉,你扶我去榻上,再给我倒杯茶来。” 暖玉知道,楚静宸想事情的时候习惯如此,连忙过来把她扶了过去,转身去了外间给楚静宸倒茶。 谁知刚出寝殿就撞上一个人。 “弦......弦月,怎么会是你?” 弦月一步一步把暖玉逼回了内殿,看了一眼楚静宸:“怎么不能是我,我是来伺候主子的呀。” 暖玉指着她:“你......你不是......” “我什么,哦~你是说我身上怎么没有伤对吧?诏狱早就是主人的地盘了,怎么,失望了?” “主人?你叫得倒是顺口得很。”楚静宸冷眼道。 弦月脸色一暗,走到楚静宸身边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 “你!你居然敢打主子,我跟你拼了!”暖玉扑上去,要去抓弦月的头发。 可暖玉身量到底比弦月娇小,还没扯到就被弦月一把推到地上去了。 “别用这种不屑的眼神看我!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那个武功高强、无所不能的楚静宸吗?”弦月站在楚静宸面前,一手扯住她的衣服把她往旁边一带,“你看看,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废人!一个连我都反抗不了的废人!” 弦月知道,楚静宸的性子孤傲,自己就算对她做了什么,以她的性子,也绝不会与景明说,所以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第七十八章 噩耗 “弦月,做事要给自己留些余地,不要到以后再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楚静宸依然语气平淡,面色清冷。 “你瞧瞧自己那个嘴硬的样子,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副身子,还能对我做什么?我劝你还是乖乖听话得好。” 弦月最见不得楚静宸那副凌驾众人之上的样子!谁天生高贵?她楚静宸可以,自己就一定可以。 楚静宸慢慢坐正了身子,自己扶了暖玉起来。 弦月见状还想上手,就听见殿外传来脚步声。弦月连忙收了手,低头退到了一边。 “尘儿,看我这记性,这都到晌午了,你早膳都没用。”景明亲自走了过来,扶起楚静宸,朝外间走去,“慢点。” 楚静宸知道,岩业、洛王府上下还都在他手里,再想出对策之前,她不想再激怒景明。也就没有拒绝,朝外间走去。 景明心中狂喜,连带着眼睛都明亮了许多。 弦月咬牙切齿,为什么,楚静宸现在明明是一个废人了,为什么主人还是对她那么好?为什么他就看不到自己呢? 用完午膳景明又陪了楚静宸一会,这才离开去处理事情。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让主人这么上心。”弦月冷嘲热讽道,“不知道顾然要是知道你转头就顺了主人的意,会怎么想。” 楚静宸并不理她。这样的人,你越是回应,她就越是来劲。 对她不闻不问便是最好的办法。 “你知道主人是干什么去了吗?”弦月见楚静宸不把她放在眼里,心中气恼得很,忽然问道。 楚静宸果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 “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的护卫不会不知道,但他到现在也没出现,你不好奇是为什么吗?” 何骞? 楚静宸心里一沉,目光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你说什么?何骞在哪?” 纵使她的内力全失,身上的气势还是在的。 弦月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才想起来她现在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于是壮了壮胆,冷笑一声:“你想知道?我偏偏不告诉你!” 楚静宸突然疾步向殿外跑去。弦月一惊,忙去追人。 只不过她刚走到洛阳宫门前便被拦住了。 “无公子之命,不得出宫。” 派来看守洛阳宫的不是禁军,而是景明自己的人。虽然楚静宸不知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们人数众多,且个个骨架粗大,都是些长年习武之人。 楚静宸拔下头上的簪子,贴着喉咙:“你们带我去找景明。” 拦她的几人面面相觑,不知眼前这个状况该如何处理。 公子说要看好她,可没说她以命相逼该怎么办啊? “姑娘,您别为难我们了。” 楚静宸毫无犹疑地将簪子刺深了些,脖子上立刻流出血来。 “哎哎,等等!” “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啊,带她去吧。要她真出了什么事,咱们估计就要被公子碎尸万段了。” 几个人咬耳朵咬了一阵,还是为楚静宸引路,往外去了。 “站住,”弦月喝道,“不许去!” 那些人看了弦月一眼,没搭理她。公子可没说过这个女人也很重要,还是顺着眼前这个保险些。 弦月气得跳脚,可又毫无办法,只好追在后头一起去了。 逸仙阁里,一个男人正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说说看,宫里这样的情形,你还敢闯进来,是要给洛阳宫送什么消息?” 景明把玩着面前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药瓶,那些药瓶五彩缤纷,看上去好不美丽。可只有他知道,这美丽的里面是各种腐蚀内脏的剧毒。 美丽常常是与死亡挂钩的。 那男人呛出一口血:“狗......贼!你杀......杀了我!” “好!果然不愧是尘儿调教出来的手下,够硬气,是条汉子!”景明走了两步,到他面前蹲下,“可是怎么办呢,我向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你真的不说?” 何骞喘息着啐了他一口:“说......说什么,说你......的死期吗?” 景明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面色阴沉地踢了何骞一脚,挑了一个鲜绿色的药瓶递给手下:“再给他吃这个。” 何骞已经在五六种毒的折磨下奄奄一息,只能任由别人掰开他的嘴,将毒灌了下去。 “啊!” 这次的毒比前几次的更烈,何骞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的五脏六腑像被无数条虫噬咬着,痛不欲生。 “还不说?你老老实实说了,我就给你个痛快。” 何骞狠狠地瞪着他,那眼神仿佛利刃,看得旁边的人都有些畏缩。 “好好好!我也难得能找到一个功夫不错、身强体壮的人来试药,既然你这么硬气,那就干脆帮我把这桌上的药都试了吧,不过,你还能坚持到第几瓶就不好说了。” 景明的手下看了一眼桌上的十几个药瓶,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些都是公子研制的极毒之物,就算是只掺合两种在一起喝,那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这个人了。 可现在这个人已经喝下六瓶了,只是还没断气。再喝下去,这种痛苦可真的堪比阿鼻地狱...... “继续。“那手下听到景明的吩咐,咽了咽唾沫,又拿起一瓶红色的药瓶,走到何骞身边。 他心里对何骞其实是敬重的,能在这么大的痛苦中依然忠于自己的主子,光是这份气节就让人刮目相看。 何骞此时已经面色灰败,嘴里、耳里、鼻里都不断沁出血来,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有些不忍地看了他一眼。 “愣着干什么?灌啊。” 那手下吓了一跳,手差点拿不稳摔了药瓶。他低头应了一声是,又上前准备给何骞灌药。 逸仙阁的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门已经被撞开。 而他的姿势就停在给何骞灌药的那一刻。门口站着楚静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里的药瓶,有些惧怕地往后退了退。 楚静宸慢慢走了进来,一步一步都好像千钧之重,最后,她在何骞身边跪了下来。 楚静宸慢慢走了进来,一步一步都好像千钧之重,最后,她在何骞身边跪了下来。 “何骞......” 第七十九章 何骞 “何骞......”楚静宸哑着嗓子喊。 何骞慢慢睁开眼,看到她之后双眼重新聚焦起来。 他知道,景明此刻就在主子背后牢牢地盯着自己,他不能开口。 他伸出手,在地上划了一个字。 楚静宸看到了,那是个“风”字。她无暇去想这个字的含义,现在,她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救何骞。 她探了一下何骞的脉搏,浑身的力气都像被卸走了。 身中剧毒,五脏俱损。 几乎是收回手的同时,楚静宸猛然站起身,走到景明面前。 殿里的人大气不敢喘,都不知道楚静宸要干什么。 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 楚静宸跪下了,她居然在景明面前跪下了! 无论是楚静宸,还是轻尘,她们的心气有多高,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如今她竟然为了一个属下跪下求人,这让他们怎能不吃惊? “我求你,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楚静宸低着头,语气里全是哀求。 “主子......不要求......狗贼...不配......”何骞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想要撑起身体去拦住楚静宸,却终是徒劳。 景明扶起她:“尘儿,你这样在意别人,我可是不舒服得很。不过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的事情,我向来没有办法拒绝。” 楚静宸的心里刚刚有了一丝希望,却又听他说:“不过这次,我就无能为力了,他喝了六种毒,我也没办法了。怪只怪他太固执,如果他肯听话,就不会如此了。” 楚静宸眼中的火苗瞬间灭了,她回头看一眼何骞,他已经气若游丝,眼看着快要不行了,却还是伸出一只手,想要阻止自己去求景明。 她沉默地转过身,又回到何骞身边。 “属下...无能,主...子....恕罪。” 楚静宸鼻子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摇摇头。 她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一般。 何骞仍然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没了声息。 “何骞......” 以前她只要轻轻唤一声,何骞就会立马出现,回一声“属下在”。 那时候,她还总是嫌弃何骞动静太大。 可现在,耳边一片安静,再也没有人回应她了。 楚静宸跪在地上没有动。 是她害了何骞,如果不是她这么不警觉,又何至于此? 这个刺激对她来说太大了,就算是搏命,她也要试一试。 她要杀了景明,她要为何骞报仇! 最早发现楚静宸的异样的是景明。 “尘儿,停下!” 楚静宸还是没有动。景明焦急地疾步上前,想要敲晕她。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楚静宸吐出一大口血,向后倒去。 “尘儿!” 逸仙阁的花厅里。 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弦月脸上,弦月倒在地上,捂着脸颊,泫然欲泣地看着景明。 这个男人,在一开始要自己为他做事的时候,甜言蜜语。可等她无路可走了,却如同对待一块破布一样对待自己。 “你是怎么看人的,怎么会走漏了风声?!尘儿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主人你相信我!” “你不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她若出了什么事,我就把你扔到野外喂狼!”景明捏住她的下巴,警告道。 景明说完,就进了屋,没有再看弦月一眼。 弦月紧紧咬住牙关,眼泪却越流越多。 她不明白,楚静宸现在明明已经是一个废人了,自己到底那哪里比不上她?为什么主人为了她,一再地对自己动手? 弦月眼中的恨意越聚越多,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让楚静宸死无葬身之地! 楚静宸此刻躺在逸仙阁景明的床上,生死未卜。 刚才她想要强行运气解开自己身上的大穴,伤了经脉。虽然景明已经给她服了药,但自己解封大穴本就是极度凶险,所以到现在,楚静宸还没有脱离险境。 景明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你怎么就这么傻呢?快点醒过来吧。” 南境的军营里,顾然突然觉得胸口一痛,他定了定神,敲击了三下案面。 “主上。”一个身穿黑红相间衣裳的人出现在了大帐中,这样的配色与军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京城的情况,你让人时刻留意着,若是有什么异常,即刻来报。” “是。” 顾然顿了顿,思虑片刻之后道:“若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他们可自行处置,不必请示。” “陛下,西秦月山王那边的人来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声音,黑红衣服的男子冲顾然点了点头,消失在营帐中。 “请。”顾然道。 “西秦赵轩参见大兴皇帝。” “请起。” “我们主君让我给您带消息,说您的提议他可以答应,不过,协助您解决南境的麻烦之后,您也要信守承诺,助我们主君登上皇位。” 赵轩这几句话开门见山,顾然笑了起来。 “好!月山君果然是爽快之人!” 赵轩也笑了,看向顾然:“我们主君说了,只有像您这样的狠角色,才能成大事。” 顾然听了这话,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倒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我倒是很好奇,您冒这么大的险,就不怕出什么差错?” “赵轩,”顾然的声调低了下来,“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 赵轩愣了一下,知道刚才那句话问得不妥当,连忙圆了回来:“我也是胆心我们主君,您莫怪。” “既然答应了你们主君,朕自然是有把握的。不过,你们主君要尽快让他麾下军队把南越的边境军解决。南越此次领兵之人不是一般人,朕的军队要集中精力对付他们的精锐军。” “您放心,南越我们还是熟悉的。他们的精锐军战力一般,若是没有边境军的加持,成不了什么气候。如果我们能顺利解决边境军,那您就等好吧。”赵轩拍着胸脯道。 “那自然是最好,不过时间上要抓紧,朕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耗。” “这是当然,您放心。”赵轩拱了拱手。 第八十章 离魂症 逸仙阁的房间里,床上的人眼皮剧烈地颤动着。 暖玉翻身扑到床边:“主子,主子?” 楚静宸费力地睁开眼,盯着床顶看了好一阵,眼珠子才慢慢转动起来。 “主子,您终于醒了!”暖玉一边用手抹着泪,一边在楚静宸身后垫了几个枕头,扶着她半靠在床头。 “这是哪?你是谁?” 暖玉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逸仙阁的房间里静默了片刻,才响起暖玉颤抖的声音:“主子,我是暖玉啊!这里是逸仙阁啊!” “暖玉......逸仙阁......”楚静宸嘴里念了几遍,眼里透出些迷茫来。 “您怎么了?”暖玉刚刚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汹涌而出,“您别吓我啊主子。” “主子?主子是谁?我又是谁?”楚静宸歪着头问暖玉。 “主子是您啊!”暖玉哭着说,“主子,您在跟暖玉开玩笑对不对?” 暖玉话是这么说,但她知道,主子没开玩笑。 主子看她的眼神,太陌生了。陌生到仿佛她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一样。 暖玉鼻子一酸,眼泪落得更急了。 “来人啊,来人!” 弦月听到声音进了房间,不耐烦地问:“吵吵什么?!” “主子,主子她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弦月一惊,转身去看楚静宸,果然见她一脸茫然,见自己转身还畏惧地往床里缩了缩。 这确实不是楚静宸正常的反应。 可弦月心里还是怀疑得很,这也没伤着脑子啊,怎么就不记得事情了? “失忆?不会是装的吧?”弦月冷笑一声,看向楚静宸。 楚静宸依旧坐在那里,听她这话脸上的神情更加疑惑了:“你们在说什么?我到底是谁啊,这里又是哪里?” “皇后娘娘,您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皇后?”楚静宸吃了一惊,“你叫我皇后?这里是皇宫吗?皇上是谁?这里又是哪个国?” 一连串的问题把弦月也问得愣住了。 难不成她还真失忆了不成? 弦月眯着眼,看了看楚静宸,又看了看暖玉,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是不是装的,她试一试就知道了。 弦月突然掐住了暖玉的脖子,下了死劲掐的。 她知道暖玉对楚静宸的重要性,如果楚静宸没有失忆,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楚静宸看到她掐住了暖玉的脖子,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捂住了头,大声的尖叫起来。 景明听到声音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楚静宸蜷缩在床角,一脸惊恐的样子。 “尘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景明焦急地问,一边想伸手把她揽住。 可他一靠近,楚静宸脸上的惊恐就多一分。 “怎么回事?”景明阴着脸问。 “都是你,都是你害得主子失忆了,我跟你拼了!”暖玉扑向景明,却被弦月一把扯住,狠狠地推到地上,暖玉的头撞到桌边,晕了过去。 什么?!尘儿失忆了?! 景明难以置信地看着缩进角落的人:“尘儿,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楚静宸双手抱膝摇摇头,这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绝对防御姿势,绝不是楚静宸会做的。 景明心中也不太相信,可是这离魂症不同于一般的病症,探脉象又看不出来,他也不能确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景明起身走到一边,示意弦月近前:“怎么回事?” 弦月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你掐暖玉的时候,她没反应?” “除了尖叫,没什么其他反应了。” 一阵狂喜席卷了景明全身。尘儿什么都记不得了,那就代表,她过去的一切,连同她对顾然的爱,对自己的恨,她通通都忘了! 老天真是待自己不薄,给了自己一个和尘儿重新开始的机会! 景明三步两步走回床边,朝楚静宸伸出了手:“尘儿别怕,是我啊。” 楚静宸仍然有些惊惧,她犹豫地看了一眼景明朝她伸出来的手,想了半天还是没动。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景明啊。” 也许是自报家门消减了一点楚静宸的戒心,她问道:“景明,景明是谁?”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尘儿不记得了吗?”景明坐到了床边,语气温和地反问道。 弦月听到这,脸色一下子难看了起来,怨毒地瞪了一眼楚静宸。 楚静宸果然抬眼看了他几眼,然后又摇摇头。 “不记得不要紧,我慢慢说给你听。尘儿到我这来,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 楚静宸咬了咬唇,似乎在做什么剧烈的内心挣扎,过了一会终于往外挪了挪,坐到了景明身边。 “这里是哪?” “这里是皇宫。” “那你又是谁?” 景明顿了一下:“我是即将登基的皇帝。” “即将登基?那你是皇子吗?” “我不是这里的皇子,而是另一个王朝的皇子。”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登基呢?” “因为这里的皇帝杀了我的父皇,灭了我的王朝。而且他残暴不仁,使得民不聊生。所以我要推翻他的暴政,建立新政。” 楚静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是谁?” “尘儿是我的未婚妻啊。” “可她刚刚喊我皇后娘娘。”楚静宸把手指指向站在一边的弦月,“她为什么会叫我皇后娘娘呢?” 景明杀气腾腾地瞪了弦月一眼,转而温柔地对楚静宸笑了笑:“也没叫错啊,我登基了之后,尘儿可不就是皇后娘娘了吗?” 楚静宸有些含羞地低了低头,又像想到了什么:“那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连你都不认识了?” “尘儿昨日落了水,头撞到了湖边的石头,估计是受了些损伤,这才忘了许多事情。” 楚静宸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还是带着些希望问:“那我会好吗?还能记起来以前的事吗?” 景明一僵,随即安抚道:“记起来做什么,反正不管你记不记得起之前的事情,我都会对你一样好的。你就记住,我们之间一直是快乐的,就好。” 楚静宸放松了不少,靠进了景明怀里,点了点头。 第八十一章 抹掉过往 景明紧紧拥住怀里的人。这是楚静宸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这么顺从,他沉浸在这片刻的温情中,情难自禁。 “对了,我叫什么啊?” “轻尘,”景明深深看进楚静宸的眼里,“你叫轻尘。” “轻尘......好好听的名字,我喜欢。” 楚静宸脸上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看得景明有些恍惚。这个笑容,让他觉得,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时光, “喜欢就好,尘儿喜欢,是最最要紧的。” “这个姑娘是不是我的丫头啊?”楚静宸看了一眼还晕在地上的暖玉,抬头问。 “怎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就是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这丫头说自己叫暖玉,我是她的主子。哭得跟什么似的。我想着,我之前一定待这个丫头很好吧?不然她怎么这么担心我?”楚静宸有些疑惑地指了指弦月,“可是,她是谁啊?为什么要掐暖玉的脖子?” 弦月突然被楚静宸一指,悚然一惊。 景明警告地看了弦月一眼,温柔地摸了摸楚静宸的头发:“是啊,暖玉是你的丫头。这个是弦月,也是伺候你的。可能弦月觉得你落水和暖玉有关吧,所以才失了分寸。” “能不能别让她伺候我啊?她刚刚说什么,我是装失忆的。什么意思啊?我为什么要装失忆呢?”楚静宸奇怪地看着弦月。 “还不滚过来给尘姑娘赔罪!”景明阴沉着脸说。 弦月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过来屈身道:“尘姑娘,婢女口不择言,给您赔罪了,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能让婢女留在您身边伺候。” 楚静宸往景明身边缩了缩,似乎刚才弦月的举动真的给她带来了阴影似的。 “能不能让大夫给暖玉看看啊,我想让暖玉也照顾我。” “好,”景明拍了拍楚静宸的后背,利箭般的目光射向弦月:“还不把暖玉搀下去,传太医来!” 弦月心里的火气越发大了起来,让她伺候楚静宸就算了,如今竟然还要她连着暖玉一起伺候! 可她又不敢忤逆景明,只好唤了两个小太监来,把暖玉抬了下去,传太医来看。 “可是觉得累了?”景明看楚静宸神色有些困倦,问道。 “嗯,不知道怎么了,身上乏力得很。” “你落了水,伤了元气,你好好休息。” 景明扶楚静宸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子。 “你要走吗?”楚静宸拉住了景明,有些不舍地问。 景明怔怔地看着楚静宸拉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和轻尘,真的可以重新开始了! 那些不开心的、难过的、轻尘所不能接受的,都随着她的失忆一起被淹埋了! 现在,在轻尘眼里,自己才是她爱的人,是她唯一的依靠! “乖,我还有事情要处理,等晚些就来陪你用膳。”景明语气温柔,笑眼弯弯地轻声说。 “好。”楚静宸乖顺地点了点头。 景明除了逸仙阁正间的门,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去了另一间屋子。 暖玉已经醒了,嘴巴里被弦月塞上了一团布,正愤恨地盯着她看。 弦月见他进来,取下了暖玉嘴里的布团。 “你把主子怎么样了?” 楚静宸现在失了忆,又内力全失,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什么都不能帮到主子。 “自己都生死未卜,还记得主子。”景明对这个丫头倒是颇为欣赏。 “要杀要剐随你,但你若是敢动主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暖玉恶狠狠地说。 “好个忠心的丫头!你放心,你的主子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我又怎么会伤害她呢?不过,你若是敢不知分寸,在她面前胡言乱语,我就杀了诏狱里关着的岩业。”景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你敢!”暖玉脸色剧变。 “我怎么不敢?尘儿现在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自然也不记得岩业是她的弟弟。我就算杀了他,尘儿也不会恨我的。” “你......你怎么知道岩业是......”暖玉惊疑不定地呢喃。 “守好你的嘴。现在尘儿很开心,若你敢把从前的事情说漏了嘴,我就即刻杀了岩业。” 暖玉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你过去伺候吧。” 景明挥了挥手。 暖玉趔趄着走了出去。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却没办法不在乎岩业的命。 “你这段时间好好观察观察,看看尘儿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等暖玉走远了,景明对弦月交代道。 “主人是觉得,尘姑娘有可能没有失忆?” 弦月有了方才的教训,在景明面前不敢再说楚静宸是装的,但又实在在乎他的想法,于是换了个方式问道。 景明斜睨了她一眼。 “不要揣度我的心思,要你留意,你便留意就是,”景明顿了顿,“但要是你泄漏了从前的事情,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你,嗯?” 弦月打了个冷颤,景明的手段她怎么会不知道。 尽管如此,她还是鼓起勇气看向他:“主人,你知道的,自从弦月见到您那天起,只要您吩咐一句,无论是上刀山下油锅,弦月都会去的。弦月不求别的,只求您的心里,哪怕只给弦月留针尖那么大的地儿,弦月就心满意足了。” 她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 弦月初见景明时,就忍不住惊叹,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仿佛像画中的仙人跃纸而出,不染尘灰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只一眼,就沦陷其中。 后来种种,只不过是越陷越深罢了。 任何一个男人若看到眼前女子的这份痴情,都很难不为之所动,然而景明心中却是无波无澜。 他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走到弦月面前,对着她笑了笑:“弦月,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你放心,等大局一定,我自不会亏待你。” 温润的笑容、深邃的眼睛看得弦月红了脸。 够了,只要有他这句承诺,她做什么都值了,弦月幸福地想。 她湿了眼眶,害羞地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屋子。 她没有看到的时,她转身后,身后人不屑一顾的眼神。 第八十二章 试探 “朝中的事情如何,没出什么乱子吧?” 景明离开逸仙阁之后,便派人去传李良涛来宣政殿见他。 他心里清楚得很,虽然凭武力拿下皇城,但若想长久,朝政的日常事务还是要把控在手上的。 “公子放心,皇后娘娘之前......” 李良涛突然噤了声,现在整个皇宫都已经被景明控制了,新主上位已经是迟早的事情了,哪来的皇后娘娘? 他暗自懊恼,马上改了口:“之前楚静宸下令由中书蓝批代行朱批,中书的两个侍中都是我的学生,他们自会听从我的安排,公子大可放心,只是......” “只是什么?“景明看向他。 “只是先前楚静宸让尚书令张旭与我共同处理决策朝中大小事宜,行蓝批的公文奏折,他亦有权过目,因此还有些难办。” 尘儿果然是心思缜密得很。景明庆幸她失了忆,若非如此,就算她已经内力全失,自己恐怕还要费大功夫与她周旋。 “有什么难办的?”景明轻抿了一口茶,“你去和他谈谈不就是了,实在不行,我来亲自和他谈。” “公子有所不知,张旭这个人是个死脑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说动。我怕万一他佯装顺从,暗地里耍些小花样,那就麻烦了。” 李良涛明白,现在是铲除张旭这个眼中钉的最佳时机,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地在新主耳边煽一番风。 “既然如此,就把他软禁在府里,让他称病便是。” 景明知道李良涛在想什么。 但他是绝不会被任何人利用的,这时候处死尚书令,非但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反而会让朝中有些持观望态度的官员狗急跳墙。 李良涛有些失望,但也不敢说什么,眼前这位主的狠戾,比惠帝都怕高出不少,他可不想平白忤逆了他的意思。 “前线可有什么消息?”景明现在最想听到的还是南境的消息,当然,如果是顾然战死或伤重的消息那就更好了。 “还未有战报传回,只知道南越精锐几乎倾巢出动,似乎要与顾然死战到底。” 景明的嘴角翘起,那是当然了,死了一个公主,十几个使臣,南越的皇帝如果还无动于衷,那就真是个窝囊废了。 “可是,若是南越军真的击败了中武军,那他们会不会继续北上,打到这里来?”李良涛有些担心地问。 “打到这里?”景明笑了笑,“这一仗必是两败俱伤,南越哪来的兵力再犯皇都,你就好好看好中书内阁,把消息准时呈报给我,所有战报不得经由他人之手,其余的不必操心。” 李良涛低声应了,这才退下。 晚膳时分,景明早早来了逸仙阁,陪楚静宸用膳,只留了弦月在一边布菜。 “尘儿,尝尝这鲫鱼汤。”景明亲自盛了一碗汤,放到楚静宸面前。 楚静宸刚喝了一口,就见景明的一个手下进来了。 “什么事?” “回公子,前几日试毒死的那个何骞的尸体,属下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 “主人正在用膳,提这事做什么,真是晦气!”弦月皱着眉头斥了一声。 景明没有生气,手里还在给楚静宸碗里夹着菜,眼睛却在瞄着她的反应。 “试毒?”楚静宸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害怕地看着景明,“你怎么能用人试毒呢?” “尘儿莫怕,那人是个背君叛国、不忠不义的大罪人,反正都是要处死的,就用他来试药了。他并非什么好人,尘儿勿要怜惜。”景明轻轻揽住楚静宸安慰道。 “哦,吓我一跳。”楚静宸看上去安心了些,又拿起筷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景明看她面色安宁,没有一点起伏,心中却仍在琢磨,尘儿难道真的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样的小事,还来问主人,丢到乱葬岗去喂狗不就好了!”弦月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下去。 来请示的人一愣,见景明只顾着盯楚静宸看,知道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也就领命而去了。 景明还在观察着楚静宸的反应。 他总是有些不放心的。楚静宸的心思、谋略并不在他之下,对她,即使自己再爱,也是多少有些防备之心的。 “尘儿,还吃吗?”景明试探着问。 “怎么,你嫌我吃得多了?”楚静宸佯装生气地问道。 景明被她问得一愣。尘儿这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怎么会呢?你就该多吃一些,这样身子才能养好呢。” 楚静宸满意了,指了指一盘桂花糖蒸栗粉糕:“我要吃那个。” 景明这下真的安心了,这世界上,楚静宸真正信任的人没有多少,而何骞绝对是其中一个。 这一点,从楚静宸前两日为了这个属下跪下来求自己,甚至不顾自己的性命想要为他报仇就可以看得出来。 如果尘儿不是真的失忆,怎么可能在听到何骞的尸身要被丢进乱葬岗之后,还能无动于衷呢? 老天真是待自己不薄! 他夹了一块糕点放进楚静宸碗里:“慢慢吃。” 楚静宸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夜凉如水,逸仙阁的寝殿里,暖玉伺候了楚静宸睡下,自己这才去了外间。 床上原本呼吸均匀的人蓦然睁开了眼睛。 完整的一片月光被高窗的窗格纹路切割成数个碎块,洒在了寝殿光洁的地面上。 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浸湿了枕头。 先是无声地哭着,越到后面,楚静宸越控制不住自己。 她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想大声地喊出来,想要冲出去找回何骞。 可是她不能。 如果这样做了,那何骞就真的是白死了。 楚静宸只能握紧拳头堵上了自己的嘴巴,嘶哑地哭着。 脑海中与何骞有关的画面一一在脑海里闪现。 她一想到何骞的尸身可能已经被扔在了乱葬岗,被野狗啃噬着,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样。 何骞...... 是我无能...... 是我对不起你...... 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一定会让那些害死你的人付出代价! 第八十三章 南境消息 楚静宸坐在窗边,静静地望着窗外。 何骞在地上画的那个“风”字,是什么意思呢? 风天宇如今在北境驻守,南越之患解决之前是不会回京的,应该不是他。 那个字多半指的是风非有。 风非有自从孟诚离京后就离开了岩业府上,难道何骞找到了他,并且将宫里的情形都告诉他了? 风非有虽然也算高手,但若被景明发现,只怕也不是对手。 她了解风非有的性子,风非有是个仗义之人,有仗着自己武功高强,若知道自己在宫里的处境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必定会趁夜潜入宫来。 可就这么潜进来是一定会被景明发现的,景明轻功奇绝,耳力非凡,就连自己功力尚在的时候,在他面前也是无所遁形,更何况风非有呢? 可如今自己与外界的联络一应切断,如何知会风非有让他不要贸然进宫呢? 楚静宸正想着,弦月掀了帘子进来,端上了一个龙凤描金攒盒,里头装着数样坚果、果脯、点心。 弦月指着一样坚果道:“姑娘,这是刚刚送进宫的,品色上乘,我给您剥几个。” 弦月说着剥了几个,又用手帕将那果仁上头的杂灰拂去了,放在楚静宸面前。 楚静宸看着放在自己面前小盘里的杏仁,心中冷笑一声。 自从安阳山秋猎后,暖玉和弦月都知道楚静宸是不能吃这个的。 弦月拿这个来试探自己,可谓是用心险恶。 自己若不吃,难免被怀疑失忆有假; 可若是吃了,这条命也就差不多了。 楚静宸没说话,端起茶抿了一口,却没有去碰那盘子杏仁。 弦月干脆直接将盘子捧到了她跟前。 楚静宸淡淡地看了眼,还是没有拿。 “怎么,尘姑娘不爱吃?”弦月看着楚静宸,试探着问。 “爱吃如何,不爱吃又如何?我要吃什么东西,不吃什么东西,难道还要经过你允许不成?” 弦月一惊,抬头看向她。 “你没有失忆,你是在骗主人,是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不能吃这杏仁,你才拿来试探我的?” 弦月嘴唇有些发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一直说我在装失忆。可我为什么要装失忆?难道是你们之前对我做了什么,才这样担心?”楚静宸自己捡了些别的坚果,不急不慢地将果肉剥出来。 弦月心里气恼得很,却不敢再说话了。 楚静宸在景明心里的位置,她是知道的,如果她真的将这件事情同景明说了,只怕景明会厌弃自己。 “姑娘说的哪儿的话,婢女只是听说杏仁润肺益气,姑娘最近体弱,才想着让姑娘补一补。主人对姑娘的心意谁看不出来,又怎么会对姑娘做些什么呢?弦月这是盼着您早日想起来呢。”弦月笑道。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莫要再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听着怪费神的,弄得我也急得很。我也盼着自己早些恢复记忆,这样我心里也踏实,对吧。” 楚静宸说完这句话,弦月只觉得一股冷汗从后背渗了出来。 她强笑着点了点头:“姑娘说的是,是婢女虑事不周了。往后婢女一定谨慎行事。” 楚静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伸手接过弦月捧着的盘子,将里头剥好的杏仁倒回了金镶玉嵌的果盘子里。 弦月从逸仙阁退出来,去太医院领楚静宸用的药。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到几个宫女太监聚在一处,正小声说着话。 “你们听说了吗?陛下在南境好像出大事了!” “呸呸呸,还叫陛下,小心被听见了把你拉去斩了!” “出什么大事了?” “中书收到边关传回来的急报,好像说中武军被南越打得溃不成军,如今旧主生死未卜呢!” 弦月一惊,顾然难道已经遇险了? “真的?你怎么会知道?” “这还能有假?中武军自己传回来的急报。我家表妹在太傅家伺候,昨夜在府中议事,上茶的时候听说的!” “唉,如今局势突变,旧主子压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皇后现在又失了忆,朝中官员也半数以上都归顺了新主,旧主子怕是凶多吉少啊。” “谁说不是呢!我看,再过些时日,新主子马上就要登基了......” 那个说话的小太监一下子就闭了嘴,众人顺着他惊恐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站在假山后的弦月。 “小的们该死,小的们该死!” 这些宫女太监慌了神,腿脚一软,跪在了地上。 “你们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你们说说,要是我把这些告诉主人,会如何?”弦月冷声道。 “求姐姐恕罪!求姐姐恕罪!姐姐开恩,千万不要告诉公子。”一个领头小太监哀求道。 “要我不说,可以。不过你们要帮我做一件事。” “姐姐请说。只要小的们能做到的,万死不辞。”那小太监一看有转机,忙不迭地应了。 “傍晚晚膳时分之后,你们去逸仙阁边的石桥后面,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南境的境遇有多惨说多惨,可听明白了?” 就这么简单?几个宫女太监不解地面面相觑,不知道弦月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姐姐的吩咐,小的们一定照办。”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个领头的小太监,管她要他们干什么呢,只要是不掉脑袋的事情,照做就是。 “罢了,你们都散了吧。” 弦月挥挥手,几个宫女太监如蒙大赦,哄然作鸟兽散。 不知道为什么,弦月就是觉得楚静宸没有真正地失忆,特别是方才在逸仙阁她同自己说那些话时的气场,是盖都盖不住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本能地从心底产生了畏惧。 所以她不甘心,她一定要弄清楚楚静宸到底是不是在装。 可就算装得再真再像,她也不相信,楚静宸听到南境战况,特别是顾然生死不知的消息的时候,还能那么淡定。而那个时候,就是击垮楚静宸最后一道防线的最佳时机。 她要让景明看看,到底谁一直在欺骗他,而谁才是值得他真心对待的人! 第八十四章 不能再等 因着太医嘱咐楚静宸要多活动,所以每日晚膳之后她都会去御花园散步,今日也不例外。 步出逸仙阁,走上石桥时,隐约听见桥下传来几个宫女太监说话的声音。 “你们听说了吗,南境传来战报,说旧主子出事了,生死未卜呢!” “什么生死未卜,我看已经没了!” “不会吧,旧主子武功高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丧命吧。” “武功再高强,抵得上千军万马吗?传来的战报好像说中武军基本上是全军覆没了!” 楚静宸心里一紧,险先就要站不住。 她的胸口剧烈疼痛起来,脚下的步伐却没有片刻停顿。 楚静宸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也没有松开牙关,但她感觉不到痛。 可能是心里太痛了吧。 弦月疑惑地看着没有一点情绪变化的楚静宸,心里犯起了嘀咕。 刚刚那群跟宫女太监的声音虽说不大,但却足够清晰,自己听得真真切切的,楚静宸不可能没有听见。可照着正常的情况,楚静宸不是应该有强烈的情绪反应吗?就算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至少也该停下来听一听他们说什么啊。 楚静宸现在这样,好像那群人议论的人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及至回到逸仙阁,楚静宸都没有一点点的异常,甚至还用了一点宵夜才就寝。 弦月很是失望,看来楚静宸是真的失忆了。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等寝殿只剩自己的时候,楚静宸坐到了床边。 她的脸上血色尽褪,毫无生气地呆呆看着地上。 怎么会...... 他答应过自己会回来的。 她知道此战凶险,可这才半个月,即便败,也不可能败得这么快啊。即便这两年南越军实力大涨,但经历了藩镇之战的中武军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全军覆没啊。 一阵气血翻涌,楚静宸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来。 用力用手背抹掉了嘴边的血,她不能再这样静观其变了,她等不起,她要马上知道前线的消息,如果师兄真的死了...... 楚静宸不敢再想下去,她伸出手给了自己一个重重的巴掌,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自己要振作起来,不能再让他腹背受敌了。 楚静宸起身,用帕子用力擦地上的血,很快,洁白的帕子就被血浸透了。 现在,只有尽快联络上风非有了,只有他才能去南境确认顾然的情况。 还有陈明学,她必须让陈明学来给自己诊脉,她要知道自己的内力到底怎样才能恢复。 楚静宸就这么坐在床边想了一晚,早上等暖玉进来的时候,她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暖玉被她空洞的眼神吓到了:“主子,您的脸色不大好,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给我梳妆。” “啊?”暖玉被她这句话说得一愣。 主子自从出事之后,每日只是随便挽一个发髻,怎么这会忽然想起梳妆了。 “主子想要梳什么发髻?” “垂鬟分肖髻。” 垂鬟分肖髻?这不是折子戏中的发髻吗? 好好的为什么梳戏子的发髻? 暖玉心中疑惑,但还是照着楚静宸说的做了。 待发髻梳好了,楚静宸又挑了一件花色略繁复的衣裳。 暖玉在一边看着,越发不解。主子以前只喜欢纯简色的衣裳,即便是皇后的常服,也是能少一点花样是一点。 果然,失忆之后,连性情都变了不少。暖玉难过地想。 “好看吗?”楚静宸在铜镜前转了一个圈,问道。 暖玉吸了吸鼻子:“主子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楚静宸冲着她笑得温暖:“好看就好。” 景明来逸仙阁的时候,看着眼前的楚静宸,万分惊讶。 她一直喜欢素净的打扮,可今日却大不一样了。 不但梳了个有些活泼的发髻,还穿了一身色彩鲜亮的衣裳,整个人透着一股春日的朝气,让他移不开眼。 “怎么?我这样很奇怪?”楚静宸看景明半日没说话,只盯着她看,撇嘴问道。 景明回过神来,走到她面前:“是太好看了。” 楚静宸眨了眨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可怎么想到要这么打扮?”景明宠溺地笑了笑。 “昨日去书房看了戏本,觉得说得实在有趣,便照着里头的打扮试试咯。我能不能出宫啊?”楚静宸期待地看着他。 景明的脸色变了:“你想离开我?”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啊,你对我这么好,”楚静宸晃了晃他的胳膊,“不过宫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我想看戏。” “这个简单啊,”景明松了口气,“我让戏班子进宫给你唱不就好了。” “真的?”楚静宸高兴极了,眼中闪着光。 “当然,你想看什么戏告诉我,我找唱得最好的戏班子进宫来。” 楚静宸满足地点点头:“多谢!景明,你真是太好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的。你开心,我便开心。”景明刮了刮她的鼻子。 宫里要招戏班子进京的事情,很快就在戏圈里传开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出名机会,各家班子都争先恐后,削尖了脑袋往宫里钻。 可楚静宸看了选上来的戏班子,却是不满意得很。景明看她整日还是蔫蔫儿的,心下不免着急,就问原因。 “都是一个味儿,不好看。唉,难道这天底下连个能看的戏班都没有了吗?”楚静宸无聊地绕着头发叹道。 景明立马就在皇都城内张榜招贤,找能唱她点的戏的戏班子。 景明尚未登基,老百姓们还不知道此刻皇宫已经易主,现在看皇后娘娘还在招戏班子唱戏,议论纷纷,说陛下还在外亲征,战事尚未平息,宫里的主子们便纵情享乐,不免感慨一番。 不到半天的功夫,消息就传得满大街都是了。 一个男子站在皇榜面前,眯着眼睛盯着榜上的戏名。 人群都散去了,他也没有离开。 《边风行》...... 这出戏是西秦的一个戏班子用一首诗改的,戏很是有名,但原诗的流传度却不是很广。 ps.非正版网站看的宝宝们,敢不敢来女生支持一下,心累....... 第八十五章 复仇开始 边马萧萧鸣,边风满碛生。暗添弓箭力,斗上鼓鼙声。 袭月寒晕起,吹云阴阵成。将军占气候,出号夜翻营。 这张榜在路人眼中不过是大兴宫里尊贵的主子日常消遣,但风非有却是看懂了。 她曾问过自己袭月鞭名字的由来,那时他们还就着这首诗,天南海北地聊天,喝了不少酒。 所以风非有知道,榜上的这出《边风行》说的是这首诗,她是要自己去南境军营。 难道顾然出了什么事? 风非有压了压斗笠,匆匆离开了皇榜前。 然而宫中的楚静宸却不知道外头的情况,她相信,如果风非有能看到皇榜,那就一定能懂她的意思。可若是他看不到呢? 楚静宸不能把所有希望寄托在风非有身上,就算他真的去了南境,也真的找到了顾然,如今的局势,单凭顾然想要带着已经伤亡惨重的中武军反杀,实在是太难了。 她必须要尽快恢复自己的内力,不能让景明登基。 自从大穴被封之后,不要说运力,就连日常的行走也都要有人搀扶。 甚至就连弦月一个没有武功的人都敢对自己动手,楚静宸从前哪里有过这种感受?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弦月,如果不是她,何骞也许根本不会被丢到乱葬岗。 想到这里,楚静宸的心里就一片刺痛,看着弦月的眼神也像冰刀一般,寒冷而尖锐。 她知道弦月对景明不是一般的感情,而嫉妒是摧毁一个女人最有用的利器。 “主子,小厨房熬的天麻鸡汤好了。”暖玉进来福了福身道。 楚静宸眼皮一动。 “这汤是给景明熬的,想必他今日忙得很,一时不得过来,你们谁去把这汤送到安和殿吧,我今日委实是累了,不想动了。”楚静宸捏了捏额角,一副困倦之态。 不出所料,楚静宸话音刚落,弦月就接了话来,生怕这活被抢了去:“婢女去。” 楚静宸心底冷笑了声,面上却温和道:“去吧。” 弦月点了点头,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暖玉才不会跟她抢这种活,她只关心楚静宸的身体,等弦月一走,暖玉便上前扶楚静宸去床上休息。 楚静宸摇摇头:“不用,我精神着呢”。 暖玉疑惑地看向她。 “杀伐征战之人,哪里这么容易就倦累了。” 暖玉浑身一震,反应过来楚静宸在说什么之后,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主子您想起......” 刚说了几个字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泪却还在不停流下来。 “傻丫头.....不是想起来了,是从未忘记。”楚静宸用帕子轻轻擦拭暖玉脸上的泪,“快别哭了,一会被人瞧见就要出事了。” 暖玉连忙接过帕子,擦了自己脸上的眼泪。 “岩业如何?” “主子安心,他们说,只要我不把从前的事告诉您,岩业就没事。可是何骞他......”暖玉眼睛一红,又要落下泪来。 楚静宸也是鼻子一酸,但竭力控制住了:“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主子,咱们下面该怎么办?” 暖玉知道了楚静宸没有失忆,一下子就有了底气。她明白,主子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控制。 楚静宸本来不想把暖玉也拉进来,她失去了何骞,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任何人了。但在这深宫,她想要做些什么,单靠自己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楚静宸招了招手,暖玉附耳过去,仔细听了楚静宸交代的话,点了点头。 弦月到了安和殿,门外守卫见是逸仙阁的人,就没有拦。 见景明正在案前看公文,她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不过对于景明这样耳力的人来说,弦月自以为轻飘飘的这几步,在他听起来宛如两百斤的大汉原地跺脚。 “你来做什么?”景明头也没抬地问道。 弦月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上前:“来给主人送天麻鸡汤。” “我不爱吃这些东西,拿走吧。”景明依然盯着纸上,眼神都没给一个。 “是尘姑娘让熬的。”弦月看他一点要喝的意思都没有,只好加了一句。 景明立刻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她让你送来的?” 在弦月应了一声之后,人已经从案前站了起来,几步来到弦月面前,接过了她手中的食盒,放在了旁边的桌上,亲自将汤盅端了出来。 景明不仅把这碗汤喝了,还喝得干干净净。 不是说不吃这些东西吗? 弦月看着他满足的样子,心里泛酸不已。 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弦月舍不得离开。 “主人,这些天辛苦了。”弦月趁机站到他身后,给他捏起了肩。 景明此刻心情大好,没有阻止。 弦月心中大喜,越发注意手上的力道,生怕捏得不好被他叫停。 “尘儿可还说什么了?” 弦月在他身后撇撇嘴:“没说什么。尘姑娘说累了,便让婢女送过来了。” “她平时都做些什么?” “回主人,尘姑娘每日就是读读书、写写字,其他便也没有什么了。” 景明轻笑一声:“虽失了忆,过去的这些习惯倒是一个没变。” 宠溺的语气让弦月心里的酸水又开始往上冒,她想了想道:“主人,尘姑娘毕竟身份特殊,咱们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 景明一愣。这些日子他心情大好,几乎快要忘掉这一层了。今天被弦月提起,他虽然不快活,但也不得不承认弦月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楚静宸并非是普通的女人,那时曾经十万洛方军的将领。 自己之所以能算计到她,并不是因为自己的谋略高过她多少,而是因为她在明,自己在暗。 就算她真的失忆了,也保不准哪一天忽然想起些什么,谨慎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景明拍了拍弦月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所以我才让你呆在逸仙阁。你多留心着,等我登基了,就封你为妃。” 弦月这是第一次听到景明这么明确的承诺,心里甜得都快要酿出蜜来,连忙跪下:“只要主人能明白弦月的心意,弦月即便是死,也死而无憾。” 第八十六章 设套 从安和殿回来之后,弦月的态度又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处处不把楚静宸放在眼里,对楚静宸的吩咐更是爱搭不理,但另一边却又暗中观察她的举动。 楚静宸想要的正是如此,这个季节是最适合放天灯的时候,楚静宸嘴角勾了勾,吩咐暖玉研墨。 写好纸笺,用信封封起之后,楚静宸把东西交给了暖玉,又与她耳语了几句。 暖玉会意,拿着信封出了内殿,只是刚要出逸仙阁,就被弦月在门口赌个正着。 “你干什么去?”弦月早就看见了暖玉鬼鬼祟祟,一步三回头地四处大量的样子。 “我……我没干什么呀。”暖玉连忙把信封塞进了袖子里,满脸惊慌。 她的动作太大了,换谁看都有猫腻。 弦月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认定暖玉藏起来的那封信里有鬼。 “拿出来!”弦月伸出手。 暖玉咬着嘴唇摇摇头,向后退去。弦月哪里肯就这么算了,步步紧逼。 “没有什么东西……” 弦月面色一沉:“来人啊!把她身上的东西搜出来。” 暖玉一听,浑身一震,紧跑着闪回了殿内。 弦月连忙带着人追在后面,谁知暖玉跑进了楚静宸的寝间。 “把她给我抓出来!”弦月吩咐道。 负责看守逸仙阁的几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进去。 这可是尘姑娘的房间,要是进去了,尘姑娘在公子面前告上自己一状,后果他们可是承担不起。再说这说不定就是两个宫女之间的私人恩怨,为了一个弦月得罪尘姑娘…… “愣着干什么?进去啊?!”弦月看人都没动,瞪着眼催道。 几个守卫思虑了片刻,非常有默契地同时转身,回到了大门口。 弦月气得直跳脚,回头冲宫女太监们喊:“你们跟我进去!” 也没人应她。 弦月觉得再这么拖下去,暖玉就要销赃灭迹了。既然她敢跑进楚静宸的房间,就说明这件事一定是楚静宸吩咐她去做的。 这么想着,弦月一刻也等不了了,也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直接闯了进去。 屋内楚静宸正坐在榻上喝茶读书,暖玉则是在往书架上的书里夹什么东西。 “把东西交出来!”弦月指着暖玉喝道。 “姐姐你看错了吧,哪里有什么东西……”暖玉一改刚才的慌张,笑着说。 弦月见她不肯交出东西,直接冲过去想要自己拿,却见楚静宸从榻上站起,挡在了自己面前。 “你好大的胆子!在谁面前,就敢这样大呼小叫、动手动脚。”楚静宸清冷的声音响起,像冬日里的寒风一般,让听的人浑身一凛。 刚开始弦月还是有本能的畏惧,等想起来楚静宸现在的情况后,底气就上来了。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对了,你以为你自己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还是什么绝顶武功高手吗?你现在不过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废物?”楚静宸轻笑一声,“你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是我伸手就能得到的。那你是不是连废物都不如?” 弦月被人一下子戳到了最不愿提起的事情上,登时恼怒起来,一巴掌就扇上了楚静宸的脸。 楚静宸没有还手,继续盯着她说:“景明是个恶魔不假,但除非他眼瞎了,否则绝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我不知道他承诺了你什么,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这些承诺最后都会落空。” 弦月快要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她不允许,有任何人坏她的好事,更不允许,自己和景明直接被如此破坏! 弦月彻底被激怒了。 她失去了所有理智,抓住楚静宸的衣领,和楚静宸扭打在一起。 楚静宸顺势挥落桌上的摆设,瓷器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来人啊,来人啊!”暖玉高声喊道。 在外面的人进来之前,楚静宸在弦月耳边加了一句: “他永远不可能爱上你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若景明登基,立我做了皇后,我会把你关进冷宫,让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你做梦!”弦月用力撕扯楚静宸的头发。 进来的人一时手足无措地呆在原地,从他们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弦月的背影,并不知道楚静宸现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众人这才涌了出来上去,把弦月拉开。 把弦月拉开之后,眼前的场景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楚静宸的胸口插着一根发簪! 很快,楚静宸的衣服就被血给浸透了,人早就晕了过去。 “主子!”暖玉的声音变了调,“太医,快传太医!” 有人手忙脚乱地奔出了门,守卫也进来按住了弦月,将她用绳子捆到了一边。 “不是我!你们放开!是那个贱人自己扎的!” 太监宫女们见弦月做出这样的事情,嘴里还在说着疯癫之语,吓得连忙找了块布,塞进弦月的嘴巴里,这才清静了些。 报信的人出去不过一会,景明便赶来了。 “尘儿!” 景明看着楚静宸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心急不已,连忙去探她的脉。 还好,没有伤到心脉。 “这是怎么回事!”景明震怒道。 暖玉上前把事情前后经过仔细说了一遍。 景明满脸杀气地看向被捆在角落里的弦月,弦月拼命摇着头,眼泪簌簌而下。 “如何?”景明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问张辉。 “尘姑娘吉人天相,公子放心,离心脏只差了一点点。”张辉回道。 景明得知她没事,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之怒。他几步走到弦月面前,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 “找死!” 弦月哭得更凶了,鼻子里不停地发出声音,身体因为焦急不断挣扎着。 景明皱了皱眉,让人取下了她嘴里塞着的布块。 “主人,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那簪子是她自己从我头上拔下去刺进去的!” “胡说八道!我就在旁边,亲眼所见!亏主子待你那么好,你就算心存妒忌,也不该这么对主子!”暖玉指着弦月骂道。 第八十七章 收套 弦月这下才回过神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大声喊道:“是暖玉,是暖玉鬼鬼祟祟拿着一封信想要送出去,是她们俩密谋了什么,怕我发现,我进去制止,才被她们陷害的!” “什么信?”景明皱着眉头问道。 “在书架上,在那本最厚的书里!”弦月发现了一线生机,忙指着书架上的《资治通鉴》道。 景明看了一眼书架,移步走了过去,伸手取了书。他翻了翻书,果然如弦月所言,掉下来一封信。 他犀利地看了一眼暖玉,却见她脸上无一丝惊慌。 “对,就是这封信,她们一定想要传递什么不可见人的消息出去,才这样偷摸!”弦月面露喜色,喊了起来。 楚静宸,你没想到吧,就算你想要以自残来掩饰自己做的事情,也还是掩饰不住! 景明神色不明地看了一眼弦月,深吸了口气,打开了信封。 弦月仔细盯着景明的表情,生怕遗漏了什么细节。但她没想到的是,景明看到信上的内容之后,神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不对啊,明明该很是气愤才对,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给谁的?”景明扬起手中的信纸,看向暖玉。 “这是主子给您的!”暖玉没好气地说,“我刚出门,就被这个疯女人挡在门口,莫名其妙地让人拿我,我就回了主子寝间,谁知道这个疯女人追了进来说了好些疯疯癫癫的话,还扇了主子耳光,然后就用簪子刺伤了主子!” “你撒谎!明明是她自己刺的!” 景明已经展开了信笺,上头写着一首诗: 描花试手初,对春风九十 矧彼关外戌,匆匆归去时 木叶下平湖,归雁洛河边 将何助清赏,一盏勘书灯 “这就是你说的偷偷摸摸的事?”景明把信笺在弦月面前晃了晃,满面寒霜。 弦月的眼睛被晃了晃,等她看清信笺上的字时,一脸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是主子写给您的诗!她非追在我后面要拿走,我怎么能给她呢!”暖玉抱怨了句。 弦月睁大眼睛,绝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首诗一定有什么问题!” 她这话说的倒是没有错,这诗确实与普通借景抒情的诗不太相同,这是一首藏尾诗。 藏的尾不过是一场邀约罢了。 “把她拖下去,带到马场。”景明冷冷吩咐手下。 带到马场?几个守卫互相看了看,带到马场干什么?做马奴?还是干什么? “五马分尸。” 平淡的语气,没有一点情感。 就连一边的暖玉都被吓了一跳,她知道景明性情残忍,但也没想到他会对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的人下如此毒手。 殿内的其他人只觉得汗毛倒竖,纷纷垂下头,生怕景明把怒火迁到自己身上。 弦月在听清那四个字之后,整个人瘫软了下去,泪痕干涸在脸上,眼里却再没有一滴泪了。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弦月没有求饶,只是绝望地看着景明喃喃,自己那么爱他,为了他可以背叛所有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对自己这么心狠手辣! 突然,弦月像疯了一样大喊了起来:“那个女人在骗你!你醒醒吧,她是故意的,她没有失忆!” “还愣着干什么?”景明斜睨了一眼愣在一边的手下。 几人连忙拖走了弦月。暖玉听着弦月被拖走时爆发的近乎疯狂地大笑,感受到了彻骨寒意。 暖玉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不忍,她偷偷看了一眼景明平静的侧脸,不禁在心中感叹,这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楚静宸已经昏迷了两日了,还是一点要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安和殿内,张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人为什么还不醒?”景明一拍桌子问道。 “这……属下也不明白,照理说尘姑娘没伤到心脉,早该醒了,可不知为何,一直昏睡……”张辉抹了抹额头上沁出的冷汗道。 “难怪你在太医院这么多年,一直升不上去!难道要一直怎么等下去?!”景明斥道。 若楚静宸内力尚在,景明就可以给她吃自己的药丸,可现在楚静宸身体虚弱,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若将自己研制的药丸给她吃,只怕虚不受补,反倒出事。 所以他只能让太医来治。可谁知张辉这个废物开了不少外伤内用的药,却没有一个有效的。 “公子……属下…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不过,有一个人定能知道缘由。”张辉战战兢兢答道。 “谁?” “陈明学。” 景明眯起了眼睛,他倒是忘了这个老头子。 “好,速传他去逸仙阁,”景明沉思了片刻又道,“他去问诊,你要在旁。一旦尘姑娘醒了,便由你接手,不必再召他。” 景明知道,陈明学是大兴的三朝元老,不可能轻易被自己招安。而他的医术出神入化,万一他有心助楚静宸恢复内力,那将成为自己最大的麻烦。 “属下遵命。”张辉连忙应了,这才退了下去。 张辉离开皇宫之后,便去了陈府请人。 自景明控制宫城以来,陈明学便告病在家,再也没去过太医院。 这也是陈府自陈明学告假以来,第一次有人前来探望。 “陈老大人,公子请您进宫呢。”张辉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道。 陈明学素来是火爆性子,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喜怒哀乐更是都挂在脸上,不加丝毫掩饰。 “滚滚滚,我不给反贼看病!”陈明学挥了挥手杖,硬邦邦的声音带着怒气道。 张辉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凑了上去:“是给尘姑娘看。” “什么姑娘不姑娘的!你身为太医院太医,居然为反贼效劳,无一点忠诚骨气!你出不出去,再不出去休怪老夫打你了!”陈明学举起手中拐杖就要打人。 张辉一边躲一边说:“哎哟陈老大人您等会,是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病!” 陈明学果然停下了动作:“皇后娘娘?” “就是静宸郡主!”张辉连忙回答。 第八十八章 进宫问诊 陈明学脸上的不耐烦不见了,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皇后娘娘怎么了?” “皇后娘娘遇刺了,昏迷了两日了,到现在还没醒呢!您就算看在皇后娘娘面上,也该进宫一趟才是。” 陈明学并不知道这段时间外头发生的事情,说楚静宸遇刺,他是不太信的。 她的内力只比陛下未受伤之前稍微弱一些,就算有人真伤得了她,也不可能把她伤至重伤不醒。 大概还是那个叛贼耍什么花样。不过事情既然牵扯到皇后娘娘,自己还是进宫一趟,看看是何情形。 陈明学瞪了张辉一眼,这段时间,他一直告病在家。说是告病,但他府外有重兵把守,他出不得,别人也进不得。 “不是把我软禁在府里了吗?我想去也没办法出去这里半步吧。”陈明学捋一捋花白的胡子,斜眼看他。 “您这说的是哪的话,公子特地让我备了马车来接您呢。” 陈明学哼了一声,让府上下人去书房取了药箱过来,自己又打开翻了一遍,确认各样东西都在了,这才提步像府外走去。 张辉一喜,屁颠儿跟在后头出去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杌凳摆好,好让陈老大人上车。”张辉到了门口,见车夫站在车前,忙吩咐道。 “不慌,杌凳不必放了,你来吧。”陈明学看那车夫慌里慌张想进车厢找杌凳,冲他摆摆手。 “啊?”张辉一愣。 “还是小的来,哪能让张大人当杌凳呢?”那个车夫连忙上前道。 “我与张大人说话,你插什么话?”陈明学 陈明学也不说话,就站在那幽幽地看他,大有一副你什么时候在车前给我摆好姿势当杌凳,我什么时候再上车的意思。 张辉心里暗骂了一声老东西,面上却不敢显露,只能忍气吞声趴到马车跟前,给老东西上去。 陈明学踩上去的时候脚下使了暗劲儿,使劲碾了两下张辉的背,甚至还拿拐杖戳了两下。 身为神医圣手,没人比他更清楚人背上的穴位分布。老头子心里本来就有气,现在逮着了个机会,死命往哪些点到会痛却不会丢命的地方戳,一边戳一边踩一边在心里骂:吃里扒外、背祖忘典的小杂种,看老子不弄死你! 张辉的脸痛得扭成了一团麻花,还不敢喊出声,只能咬牙等老东西上车。 陈明学坐在车里,冷冷瞥了他一眼:“走吧。” 张辉心里这个气啊,扶着腰在随行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领着陈明学的马车向宫城的方向去了。 到了宫门前,陈明学借着换宫轿,又把小杂种踩了一遍,这才身心舒爽地进了宫。 “这不是去洛阳宫的路吧。”陈明学是三朝元老,宫里的布局甚至比很多宫人都要熟悉,眼瞅这轿子往中宫相反的方向去了,掀开轿帘问道。 “是,如今皇后娘娘在逸仙阁呢!”张辉回道。 逸仙阁?怎么跑到逸仙阁去了? 陈明学警觉起来,心里担心他们让自己进宫是不是另有企图? 正琢磨着,逸仙阁已经到了。陈明学下了轿,被张辉引到了殿中。 真的是皇后娘娘! 即便有纱帘遮挡,陈明学还是能看出帘后的人真的是楚静宸,不由得心中大震。 “陈老大人请。” 暖玉在楚静宸手上搭了一块方帕,陈明学坐到床前,为楚静宸诊脉。 为何皇后娘娘内力全失?! 陈明学脸色大变,看得张辉也紧张起来。 张辉的医术,是探不到楚静宸内力的。而且景明用香封了楚静宸穴位一事,原本就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张辉看陈明学神情如此严峻,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好。 不要啊!若是这位出了什么事,自己的脑袋那是一掉一个准的。 “陈老大人,可是伤得极重?可还有医法?”张辉惊慌问道。 陈明学脸色怪异地看了一眼张辉,深切地进行了一番自我批评与自我反省,也不知道当年太医院招试,这种蠢蛋是怎么混进来的。 “皇后娘娘是被何人用何法所伤,你都没告诉老夫,就问老夫可有医法?” 张辉这才想起来,连忙说:“是被人用簪子刺伤的。” 簪子?楚静宸根本未被伤到心脉,簪子虽锐利,伤口却不大,既然没伤到心脉,那也肯定不是失血过多昏迷的。 “公子也略通医道,未亲自替皇后娘娘诊脉过?”陈明学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 “诊过,但公子说皇后娘娘并无内伤,所以还是让我按照刀剑伤的医法医的。” 一个反贼医术都比你强啊喂!真是丢我老头子的脸!!! 陈明学极其嫌弃地看了一眼张辉,正想说话,却觉得指尖下楚静宸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浑身一震,连忙用咳嗽掩饰眼中的震惊之色。 张辉赶忙上前给陈明学顺气,床上这位醒之前,这老东西可不能生病啊! “嗯,簪子虽未伤到心脉,但伤到了其他临近的脉络,脉伤则气伤,气伤则根基伤,于是乎这才亏了气血,昏迷不醒亦属正常。” 陈明学非常满意自己这段看上去高深莫测,实则一派胡言的瞎编乱造。 张辉果然慌乱起来,跪下哭道:“那该如何是好?!院正大人,您要救救学生啊!” 学你个鬼啊!老子不是你师父,你给老子走远点! 陈明学忍住一脚踢开张辉的冲动,眼珠子一转:“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要招两个太医进宫帮我一起,老夫年纪大了,只能写个药方,熬药抓药跑腿这些事情,做不动了。” 张辉听了他这话,为难起来,刚想说话,就听见景明的声音传来: “抓药熬药这些,就让张辉帮你,不必再让其他人进宫了。” 话音刚落,景明人已经进殿来,坐到了楚静宸床边。 陈明学冷冷看他一眼,并未行礼。 景明知道陈明学的脾气,也不生气:“只要你医好了尘儿,无论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我说了我要人帮忙。” “张辉足矣。” 各位大佬们,敢不敢来女生订阅啊!!!感觉没人在看,哭~~ 第八十九章 夕缘 陈明学叹了口气:“张辉就张辉吧。” 实则他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他就是想在自己看诊时,把张辉支开啊! 这些人呐,聪明反被聪明误,以为自己招其他太医进宫,是要做什么,其实他就是想支开他们而已。 老夫不仅医术高超,还聪明绝顶!陈明学摸了摸稀疏的头发,满意地进行了一番自夸。 景明在逸仙阁呆了片刻便被手下请走了,陈明学开了方子,递给张辉:“按照这个方子抓药来熬。一定要你亲自过手,不可经由他人。” 张辉接过方子也下去了。 陈明学边收拾药箱边想着该如何把这几个宫女也支出去,忽见站在桌前替他研墨的暖玉袖子里掉了一张四折的长纸笺到案上。 陈明学蓦然抬头,看见暖玉用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他快速用眼尾扫视了一圈殿内的其他人,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这边,连忙将纸笺塞到针灸袋里,放回了药箱。 回到自己府里之后,陈明学打开了那张纸笺,看完之后面色沉重起来。 以他的医术,要解楚静宸身上被封的穴位并非没有可能。可是他不知道纸笺中说的那种香是何物炼制而成。 因果因果,他找不到这因,又怎么能解开这果呢? 花木清香味的香,还有能封穴的效用…… 陈明学眉毛一竖,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会是夕缘吧…… 夕缘树的花期与昙花类似,也是夕开朝谢,不过这夕缘花的香气却有封经锁络的奇效,难道说楚静宸所中之毒正是夕缘花毒? 可现在自己连太医院都进不去,就算找到这香的由来,也没办法找到药材对症下药啊。 陈明学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愁眉苦脸,忽然听见书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他以为又是张辉那个小杂种:“没事别来烦老夫!” 那人没理他,还是往里走来。 陈明学心中火气,抓起桌上的笔洗就扔了过去,却没听到瓷器砸碎的声音。 他愕然看着对面这个稳稳接住笔洗的肤色白皙的年轻男人,刚要张口,就被那人三两步跃过来捂上了嘴。 陈明学倒吸一口气回了肚子,感觉自己的下颚生痛,一个长得这么秀气的男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陈明学惊恐地看着对方,却见对方朝自己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出声,那个男人才放开了他。 “你...你是何人?”陈明学话都说不顺畅了,结结巴巴地问。 “你是陈明学?” 陈明学一愣,答应了一声。 看老头子一脸害怕的样子,年轻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了一句:“别怕,我不会害你,我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陈明学咽了口唾沫:“你是谁?要干什么?” “自然是来请教你医术的。” 陈明学:…… 这人是在逗他吗?为了请教医术闯朝廷命官的府邸??还有门外守着的那些禁军是废物吗?连人悄悄进了府都不知道? 不过既然不是来要命的一切好说。 “是何病症?”陈明学松了口气,以为对方只是来让自己救人的。 “大穴被封,内力全失。” 陈明学胡子一抖,猛然看向那人。 “怎么,陈大人也见过这样的病人?”那人似乎并不奇怪陈明学这么大的反应。 “你说的这个病人是何人?”陈明学皱着眉头问道。 “陈大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是皇后娘娘什么人?又是如何知道皇后娘娘矢了内力?”陈明学眼神戒备地问。 “友人。皇后身边的人从宫里传出消息给我的。” 陈明学想了想,皇后内力尽失的消息的确鲜少有人知道。此人既然知道这个消息,应该不是骗他的。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这人是景明派来试探他的,那就出大事儿了。 “你说你是皇后娘娘的友人,可有凭证?” 风非有快被这老头子烦死了,木着脸道:“你搞清楚,现在你在我手里,是我让你做事!” 怎么搞得他是在求着陈明学一样??? 那人说完这句,顿了顿又道:“陈大人,我知道,现在京城都已经落入了反贼之手。但只要陛下一天没有消息,就仍有希望。你若是投靠反贼,万一陛下……” “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老夫三朝为官,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朝廷!”陈明学被他这话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也不管眼前这个人是不是武林高手,拿着拐杖就打。 风非有被这个老头子打得蹦跶了几下,看不出来老头子力气还挺大。 “好了好了,陈大人一片忠心,在下佩服,那请问皇后内力全失,可有办法恢复?若皇后在反贼手中,局势将更为复杂。可若她能恢复内力,收复京城就容易得多了。” 陈明学歪着脑袋思虑了一番。 刚刚风非有这段话的确是在替大兴着想,如果楚静宸没有内力,那就等于是捏在景明手里的一颗棋子,就算陛下能杀回京城,也会顾虑皇后的安危而不能收复京城。 “我猜测皇后是吸入了夕缘花研成的粉末。”陈明学沉吟半天道。 “夕缘?就是那个花果可以封穴的树?” 陈明学吃了一惊,若非学医之人,很少有知道夕缘的。 “你知道?” “晚辈也略通医道。”这时风非有知道陈明学是一个有风骨之人,亦以晚辈自称了。 “嗯,这种花毒可解,所需药材也非珍稀之物,只是老夫如今被困在这府内,不得自由。而且就算能弄来这些药物,带进宫去熬一定会被反贼发现。他也是精通医理之人,会下这毒自然也知道哪些药可解。” “成药是丸药还是汤药?”风非有思虑了一番问道。 陈明学也是个聪明人,风非有这么一问,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含义。 他为何一定要做汤药?虽然丸药炼制工序复杂,但带进宫不容易被发现啊! 何况眼前这个人也是个懂医理之人,让他去炼制不就成了?” “好好好,我这就将丸药的方子开给你。” 第九十章 丸药 风非有没听楚静宸的去南境找顾然。 他这个人,从来随性惯了,独来独往,性格怪异,不喜与人交往。 那些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他更是懒得去管。 江湖上知道他的人都传他薄情寡义,他也不去反驳。 因为他觉得人家说的挺对的,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凉薄之人。 可就算是这样一个凉薄之人,也是有例外的。 楚静宸算是他唯一一个朋友了。他虽然嫌她事多麻烦,但也没办法真的对这个女人的事情坐视不理。 他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家国大义,至于顾然的死活,他就更不在乎了。 楚静宸是他朋友,要救她的命他认了,难道连她丈夫的命也要救? 莫得道理。 风非有自认自己的业务范畴没有这么宽,所以前脚看了皇榜领会到了楚静宸的意思,后脚就决定暂时无视楚静宸的想法。 他即便去了南境,又能如何呢? 还是留在京城,先让楚静宸恢复内力比较靠谱。完事自己要是还有心思去南境溜一圈的话,再去看看顾然死没死。 不过当时何骞来给他报信说楚静宸内力全失,他就知道这事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搞不定。 自己那医术治治一般的毛病一般的病人还行,像楚静宸这样内力高深的,他还真不会治。 不过好在大兴的都城就有一位集天下医术大成者,那便是神医圣手,陈明学。 所以他决定登门试探一番。他想好了,若陈明学是景明那边的人,他就来硬的逼陈明学就范,找出恢复楚静宸内力的方法。 可没想到,这老头子竟然是个忠臣。不仅是个忠臣,还是个暴脾气的。 事情一下子好办了不少,陈明学给的方子上的药并不难找,有一两味偏门的对风非有这种有收集癖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风非有很快就凑够了药材,将这些药按老头子的要求炼了做成了蚕豆大小的药丸三十粒,送到了陈明学那儿。 陈明学半刻也不敢耽误,得了东西后,第二日就藏在药箱中带进了宫。 皇后娘娘昏迷得差不多了,也该醒醒了。 陈明学摸着胡子,对自己的机智安排十分满意。 于是这天,神医圣手大展医术,在张辉崇拜的眼神中,把楚静宸给治醒了。 景明得知楚静宸醒了的消息,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赶来了逸仙阁。 “尘儿,觉得如何?”景明焦急地问。 楚静宸一看到他,惊惧地往里面缩了缩。 “尘儿?”景明又轻唤了一声,想要去拉她的手。 谁知道楚静宸反应更大,捂着头尖叫着避开,像极了她刚刚失忆时的场景。 “这是为何?”景明皱着眉头问陈明学。 陈明学木着一张脸,语气生硬:“借一步说话。” 景明跟着陈明学走到外间,就听见他说:“皇后娘娘是不是之前得了离魂症?” 景明一愣,但随即释然了,虽然没有人告诉过陈明学这个消息,但以他的医术,自己诊断出来也不算奇怪。 “的确如此,怎么了,可是有不妥?”景明有些担心地看向里间。 “皇后娘娘原先的记忆和最近的记忆正在拉扯,所以才会混乱,发生刚刚的情况。”陈明学捋了捋,一脸严肃道。 景明浑身一僵,互相拉扯?那也就是说,尘儿有可能正在记起以前的事情。 “可有法子让她彻底忘了从前的事情?” 他绝不能让尘儿想起来。景明知道,如果她想起来了,他们之间又会回到水火不容的状态,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陈明学的眼光掠过景明,重重地哼了一声:“医者仁心,这种缺德的事情老夫不做!” 景明眸中一抹寒光闪过:“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若是不按我说的去做,我就杀了你全族。妇孺无辜,陈老大人还是好好想一想。” “你!你简直丧尽天良!”陈明学气得直颤,指着景明骂道。 景明冷笑一声,并不理会他。 过了许久,陈明学终于败下阵来:“好,我会用针灸之法让她忘了从前的事情,但是她看到你会害怕,所以这几日你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景明眯起了眼睛看他,似乎在判断他此话的真假。 “当然你要出现我也管不了,只是若是引起她情绪的波动,让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我就无能为力了。”陈明学垂下了眼皮子,淡淡说道。 景明回想了一下方才在殿内尘儿见到自己时惊惧的样子,终究点了点头,答应了陈明学的要求。 “你即刻施针,不得耽误!” 陈明学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也是懂医术的,施针于头部乃是关乎人命的大事,穴位一旦走错,华佗也难救,哪里急得来,我要在偏殿准备一下。” 景明挥了挥手让他自去准备,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遂进了里间想看一眼楚静宸。可他刚跨进内殿与楚静宸对上视线,又引来了她恐惧的眼神。 他叹了口气,交代逸仙阁的宫人好好照看楚静宸,又嘱咐了等陈明学施针结束遣人来与他说一声,便先离开了。 景明离开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陈明学才提溜着药箱进了内殿,打发了殿内的宫女熬药的熬药,烧水的烧水,又让暖玉守在门口,这才抓紧了这片刻的时间,将一瓶丸药偷偷塞给楚静宸,让她每日晚间用一粒,最快二十日就能解了夕缘花毒。 楚静宸此刻哪还有惊惧之色,目光早就恢复了一片清明,她接过丸药藏好,很是感激:“多谢陈老大人。” “皇后娘娘言重了,本是臣下应做之事。而且这也并非全是老臣之功,还要多亏了风大侠。” 风大侠? “风非有在你府上?”楚静宸浑身一震。 “风大侠不在老臣府上,老臣府上现有禁军看守,风大侠只是会悄悄进出罢了。” “静宸还要烦请陈老大人给他带句话。” “皇后娘娘可莫要折煞老臣,您尽管吩咐就是。”陈明学忙道。 风非有听到楚静宸让陈明学给自己带的话之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第九十一章 南下 楚静宸怎么还记着让他去南境找顾然的事呢? 风非有忽然有点羡慕顾然了,也不知道他是前世修了什么好福气,能让楚静宸这么死心塌地地对他。 “知道了知道了。”风非有点发酸地挥挥手,“对了,我那天跟你说的,你有没有问她啊?” 陈明学进宫前,风非有让他带话给楚静宸,问她如今已如此危急,为何不想办法传话给凌霄? 毕竟顾然与楚静宸都是凌霄的入室弟子,如今一个在战场上生死未卜,另一个被人囚禁在宫里内力全失。如果凌霄知道了他俩的惨状,他就不相信凌霄会放着两个嫡系弟子不管。 而凌霄一旦管了,这事情就简单多了嘛,凌霄一出手,把楚静宸从宫里捞出来那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至于顾然,直接从战场上救回来不结了? 面面俱到,皆大欢喜。风非有由衷赞叹自己有一个这么聪明的脑袋瓜子,出了这么好的一个主意。 陈明学并不知道凌霄是谁,就原原本本把楚静宸的话复述了一遍:“问了,皇后娘娘说江湖不过问朝廷事,把天虞山扯进来对天虞有害无利。而且,天虞说到底只是江湖势力,救不了朝廷。” 服了,这丫头真是个倔强性子死脑筋,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小命都快不保了,还替人着想呢?还想着以自己的力量扶大厦之将倾? 陈明学看了一眼风非有,决定报复一下这小子那天擅闯自己府邸的事,扎一下这小子的心。 “皇后娘娘还说……” “说什么?”风非有见陈明学欲言又止,奇怪地问。 “说你老是冒些馊主意,怕你在外行事不周,要你小心。” 他怎么就老冒馊主意了?!他这么智勇双全、文武兼备!死丫头瞎了眼吧! 眼见风非有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黑,陈明学憋住笑:“皇后娘娘说还有一件事想劳烦你。” “还有什么事啊?”风非有继续翻白眼,心想这丫头是把自己当成了跑腿的了吧。 “出宫给你报信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吧?”陈明学问。 “记得啊,何骞嘛。”风非有喝了口茶,腿架在椅子上晃晃悠悠。 “他死了,”陈明学叹了口气,“他进宫给皇后娘娘送信,被反贼抓住了,尸体被扔到乱葬岗去了。皇后娘娘想请你去帮忙给他收个尸。找个干净地方让他能入土为安。” 风非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何骞?死了? 不可能吧。 何骞的功夫他知道的,跟自己都能过上百招啊。就算一时不慎被发现,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抓住吧…… 陈明学看他不说话,以为他忌讳这样的事情,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 “我去。”方才风非有脸上的不耐烦和慵懒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严肃,架着的脚也放了下来。 陈明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在那有一段时间了,可能...可能辨认起来有一些困难。他脖子上应该挂了一块洛方军的牌子。” “知道了。”风非有闷闷地答了一声。 风非有对于何骞这样的忠心义士,还是很敬重的。 他连夜去了乱葬岗,在一堆无名尸里将何骞的尸体找了出来,在山脚下重新入葬立碑。 风非有从集市上买了酒肉,放在坟前:“那个丫头让带话给你呢,说有你一直跟在身边她很安心,还说她对不起你,一定会亲手替你报仇,你也不必担心她,若你泉下有知,便自去轮回,她便也安心了。” 一阵夜风吹了过来,树上的枝桠轻轻晃了晃,似乎在回应着什么。 风非有站在坟前半天没说话,末了将酒坛子里的酒洒在地上,离开时郑重行了三个鞠躬礼。 办好这一切,风非有就往南境去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闲的,江湖上找他造兵器的单子的都排到半年以后了。好好的钱不赚,非瞎操心这些破事儿。 风非有心里把楚静宸抱怨了千八百遍,身体还是很老实地上路了。 话说回来,现在全城都在传南境大败的消息,他是得去看看顾然那厮怎么样了。 死了也好,无力回援京城也罢,好歹有个准信,否则就算他想到救楚静宸出来的办法,她也是不愿意离宫的。 十日之后,风非有离南境边线只差一座城了。 他这一路上越往南去,越觉得不太对劲。 自己这都快到边城了,却完全看不到战争爆发应有的慌乱景象。 照理说,边境若是大败,胜者一方必定会派兵侵占败者一方的城池,相邻城池也一定会受影响,百姓也会人心惶惶,不可能是这么一派祥和的景象。 风非有站在街边问一个摊贩:“请问,这附近不是在打仗吗?” 摊贩一脸淡定地看着他:“哦,你说边境啊,是啊,早就开始打了啊。” 都知道打了还不跑?难道边境的百姓胆子本来就大些? “那城里没受什么影响?” “能有什么影响啊,打仗的地儿离咱们还有一座城呢!”摊贩上下打量了一眼风非有,看着像位有钱的主儿,连忙抓住机会推销,“官,你瞧瞧我这的鼻烟,都是一等一的货色……” 风非有塞给他一锭银子,随便拿了个鼻烟,准备转身走了。 那摊贩看了这一大锭银子,喜笑颜开,想想不能坑人,又拿起一个鼻烟追了风非有几步塞给他:“官,您这锭银子够买两个了。” 风非有挑了挑眉,这民风还是蛮淳朴的…… 可他怎么就觉得这么不对劲呢,照理说朝廷打了败仗,这座城离边境如此近,应该到处都是往北避难的难民才对啊,可为何这里却像京城一般安宁? 风非有决定出城继续南下,到了边城却发现也是大差不差的光景。 明明传到京城的消息是大兴战败、伤亡惨重啊,可这里的实际情况却与战报中所说的大相径庭。 那这传到京城中的战报到底是真是假呢? 看来自己得去中武军的军营一探究竟了。 第九十二章 中武军营 风非有出现在中武军军营外,自然是把他们吓了一跳。 要知道他们可是在方圆几里设了许多哨口,这个人居然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军营大门口来,可见不是一般人。可不管怎么不一般,擅闯军营,就必须把他拿下。 风非有被冲上来的四个小兵一边两个地架着,眉头深深皱起。 他最讨厌别人离他这么近了,这还他娘的是一群男人! “我是来见陛下的。”风非有忍住乱拳揍死这几个人的冲动说。 “你是何人?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一个什长模样的人哼了一声。 风非有告诉自己要冷静,深吸一口气:“是皇后娘娘让我来见陛下的。” 那个什长与几个小兵对视一眼,眼里有一瞬的犹疑,不过还是冲着风非有喊道:“胡说八道,皇后娘娘即便要送信与陛下,也该是马差来送,怎会让你一个江湖毛贼来传话?”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就算是江湖高手、富商巨贾也都敬他三分,现在居然被几个小兵骂成毛贼??? 风非有按下了自己的暴脾气,微笑着瞄了一眼那什长:“传不传话你看着办。我要禀报的是大事,若是因为你的原因耽搁了皇后娘娘的正事,天也救不了你。” 那个什长一愣,上下打量了风非有几眼,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太像说谎的样子。 其实给他通报一下也没什么,他能闯到这里来是外头哨兵的错,跟自己又没什么关系。 可万一他真是皇后娘娘派来的,而自己把他拦住了……那这个罪责他可担待不起 “你在这等着。”那什长想了想,还是转头进了营地。 风非有嫌弃地甩掉几个小兵按在他肩上的手,抖了抖衣服,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无视了这些兵士们戒备的眼神,悠悠然然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那什长出来了,示意风非有跟他进去。 风非有被带到了一个营帐里,营帐里只有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军模样的男人。 “顾然?”风非有觉得这男人长得还不错,应该就是顾然吧。 “放肆!陛下的名讳岂是你可直呼的!”段承策喝道。 风非有翻了个白眼,原来不是啊。 不是就说不是嘛,这些当官的就喜欢狐假虎威,吓唬谁呢。 “你不是顾然啊?我要见他。” 段承策盯着他看了半晌,觉得眼前这个人实在是胆大:“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皇都如今被人控制了,我要见顾然。” 段承策看他一眼:“皇都被控制?被何人控制?” 风非有并不认识他,又怎会轻易告诉他? “我见了顾然自然会说。” “陛下不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可以与我说。我是禁军统领段承策,希望阁下也能告知身份。”段承策自报了身份。 风非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冷笑一声:“禁军统领?你自己的副统领投靠了反贼,你还不知道吧?如今你手下三万禁军可全都成了反贼的走狗了。” 段承策听到这话,也不在乎对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只淡淡看了风非有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阁下还没告诉我你是何人?” 话说到这里风非有觉得有点不对了,自己的副统领背叛了朝廷,这人怎么还如此淡定呢? “我说你的禁军都被人控制了,你怎么还在质疑我的身份?” “我怎么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阁下若是不能亮明身份,那我只有将你锁起来听候发落了。” “锁我?”风非有觉得这人真他娘有意思,他轻笑一声,“锁我你们可能要花不少功夫,划不来。” 段承策心里一惊,这才想到此人是躲过了他们在军营周边布下的好些哨口,才到的这里。 “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皇后娘娘的朋友,只是个江湖闲人。知不知道名字没什么要紧的。”风非有顿了顿道,“景明封了皇都进出的所有消息,如今皇都人心惶惶,都以为中武军战败,可我到边城才发现并非如此,若是南境困局已解,你们还是速速回援皇都,再晚皇都正要成他人的囊中之物了。” 段承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奇怪。 “皇后娘娘可安好?” “安好个屁啊,受了伤,内力全失,现在被景明搁宫里囚着呢。” 这句话说完,风非有终于从段承策脸上看到一丝震惊。 “大哥,你倒是说你们皇上在哪啊?”风非有苦着脸。 “陛下在前线。” “你们可真有意思,皇帝在前线冲锋陷阵,将军在后头守大营?”风非有瞪大了眼睛。 段承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轻咳一声:“这样吧,阁下既然想要见陛下,不如就在这里歇上一日,明日等陛下换防回营,我会引你觐见。” “不必了,”风非有摆了摆手,“话既然已经带到了,由你转告也是一样,我就先告辞了。” 眼看风非有就要离开,段承策连忙上前拦住他:“还是阁下亲自告诉陛下更为妥当。” 风非有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刚刚还不让他见顾然,这下又要留下自己。 他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待在这里,那丫头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我说与你说有何区别?”风非有绕开段承策,向军营外走去。 段承策刚想追上去,一个人从后面走了出来:“随他去。” “陛下,西秦月山王那边已经将南越边境军击退了,跟咱们对阵的精锐军也失了战力,咱们什么时候回皇都?” “不急,夏普那边有消息了吗?” 段承策一愣,皇后娘娘内力全失,又受了伤,陛下真的一点都不怕出事吗? “嗯?”见段承策半天没答话,顾然看向他。 段承策反应过来,忙回道:“夏大人那边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陛下,就这么放这个人走吗?若是他回去告诉皇后娘娘……” “无妨,皇都的消息原本就是进不去也出不来。” 段承策心里有些发冷,低头应了一声。 第九十三章 去而复返 风非有离开之后,心中还是有诸多疑虑。 且不说方才段承策与他的对话有许多怪异之处,单看中武军的军营,也不太对劲。 军营内不论是人还是马,都不像是大战当前的姿态,倒是像普通的边境驻军。 如果真如段承策所说,顾然带兵在一线抗敌,后方军营也该是一级战备的态势,为何如此平静呢? 风非有一向好奇心重,什么事情都要弄个清楚明白才肯罢手。 他略一思量,决定去交战国走上一圈,看看边境之战究竟是怎么个状况。 虽然武功一般般,一身技能行天下。 他冒险进入敌国,还是有人愿意接应帮忙的。 比如,求他一件兵器却始终求不得的人。 风非有在南越边境虞城的姜家大吃大喝了一顿,非常没原则没底线地答应姜家家主,给他打造一把趁手的弯刀。 姜家家主大喜,风非有的兵器,可不是出钱就能买的。 之前自己捧了一大箱银子亲自去找风非有,都被嫌弃武功不够高,不配用他锻造的兵器。 现在这位爷自己上门,他当然高兴。 “不过,你得把南越和大兴这些日子交战的情况细细告诉我。”风非有咬着桃子看他。 “这……”姜家家主犯了难。 姜家势大,与南越朝廷有金钱生意上的往来,知道的自然比一般老百姓多。 可他却是不敢乱说的。 莫要说这风非有是大兴人,单论最近南越局势越来越错综复杂,就让他不得不顾忌。 “不乐意啊?”风非有看他一脸为难,扔了桃核就要走。 “风大侠!风大侠留步!”姜家家主慌了神,连忙拦住他,“不是在下不乐意说,只是这事关朝廷的事您也知道,传出去了朝廷是要拿我的呀。” “你就这么信不过爷?我问是因为一个朋友的家人在军中,她担心得很,我才帮她来问一问,不会传出去的。” 姜家家主合理怀疑了一下风非有的这句话。 风非有一直是独来独往的,从没听说过与人有结交,怎么这会儿多出个朋友来了。 “你到底说不说?”风非有不耐烦了,从来都是别人求他等他,他今天已经等人等了好几遭了,耐心已经磨没了。 姜家家主思忖了一番,想着风非有也是江湖人,跟大兴朝廷也不会有多大关系。 “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风非有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我问你,南越与大兴交战多久了,为何两国边境都未见战事呢?” “早就打完了。”姜家家主小声道。 风非有一愣:“什么意思?” “前段时间是大打了一场,不过不是在咱们西线,是在东线打的。就是咱们东边的荔城。”姜家家主道,“本来难解难分,后来不知怎么的西秦人过来插了一脚,帮着大兴军队揍我们,后来战事就一边倒了。” 什么鬼?前段时间? “前线战事全停了?”风非有一脸懵。 “早停了,我们陛下写了降表,还把荔城割给了你们大兴这才完事呢!”姜家家主叹了口气。 那刚刚那个什么禁军统领为什么骗自己说顾然在前线? 而且既然边境已定,怎么不带兵回京啊?风非有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风大侠,风大侠?” 风非有回过神来:“我先走了。告辞。” “风大侠,那你答应我的刀……” “知道知道,三个月后,你到皇都来找我。”风非有留了一句话,人已经不见了。 边境战事已了,顾然却不带军回京,想也知道一定是故意的了。 若是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这也倒可以理解。 可边境战事若已经停了,那顾然就应该在军中,为何那禁军统领要骗自己顾然不在呢? 难道那个禁军统领与景明是一伙的? 顾然早已经被害了? 风非有越想越不对,又回到了中武军营附近。 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现身了,而是溜进了一个城门附近的一个哨口边。 “军爷,这边往虞城怎么走啊?”风非有问道。 “没事往敌国去干什么?不知道现在两军交战吗?这里是军营周边,闲杂人等不得通过,去去去~”哨口上一个小兵推了一把风非有。 另一个哨兵看到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 一哨两兵,风非有很是感谢那日多拿了一个鼻炎壶给他的小哥。 风非有连忙拿了两只鼻烟出来递过去:“小的是做鼻烟生意的,还请二位军爷通融一下。” 他们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大烟瘾,可一旦出征那是严令禁止的,现在看到鼻烟,两个人眼睛都亮了。 鼻烟体积小,带在身上方便,偶尔拿出来吸一下也不会被发现。 虽然这劲比不上水烟,那好歹也能解解瘾不是。 “往西南边一直走。前面你碰上拦路的我们可管不了了啊!”两个小兵拿过鼻烟,迫不及待放到鼻子底下吸了几下。 风非有道了谢,转身刚走不到几步,身后就传来倒地声。 啧啧啧,看来自己这次掺的药有点多…… 这倒得也忒快了点吧。 风非有把其中一个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兵拖到一边,把他身上的外衣盔甲脱了下来,万分嫌弃地嗅了嗅,差点没吐了。 这群大老爷们也太不爱干净了,这衣服几天没洗了都?! 他奶奶的,他为了轻尘这个死丫头,真是什么事都干了一遍,回头非要好好敲那丫头一笔! 风非有忍着恶心换上了衣服,又把自己的衣服藏到一个树下的坑里,这才往军营方向去了。 穿着他们的衣服,风非有混进去就变得很轻松了。 他插科打诨,忽悠了一圈到了大营里头,直奔中间那个最大的营帐去了。 不过还没到那,风非有就听见一个声音,是那日的禁军统领,段承策! 他连忙止住脚步,站在了一个小营帐后头。 “陛下,京里来消息了,皇后娘娘是否失了内力,他们还没查清楚。” “废物!” 风非有探出头来,看到了一个身穿银白色盔甲的男人。 第九十四章 夜闯洛阳宫 “那宫中情况如何?”顾然沉声问道。 段承策看了一眼脸色极差的顾然:“皇后的安全应是无虞。” “什么叫应是?这帮废物自诩江湖大帮,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风非有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内心却是大震。 顾然早就知道了皇都发生的一切了? 这么说,他是故意抛下那丫头不管? “陛下,若再不回去,只怕时间长了,皇都局势就不好控制了。” 段承策忧心忡忡,他们出来的时间太长了,若再久,只怕京城真的要变天了。 顾然沉默了片刻,道:“明日拔营回皇都。” 段承策松了一口气:“臣这就去准备。” 这个王八犊子! 虽然风非有不知道顾然为什么这么做,但明明知道楚静宸在皇都处境凶险,却故意不回去,这实在是不能忍! 亏了那丫头为了守住大兴还在拼命挣扎,真是瞎了眼。 风非有觉得轻尘唯一没瞎眼的事情就是认识了自己。 自己一定要赶在顾然之前回到皇都,把那丫头从宫里弄出来。 楚静宸自那日拿到陈明学的药后,服用已有二十余日,身上的经络气血通畅了不少,只是这内力只回来了七成。 风非有又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她心中着急得很。 陈明学倒是很淡定,说可能是因为之前景明调的夕缘花粉太多,要再等些时日。 楚静宸却是没时间再等了,这段时间陈明学借口楚静宸记忆混乱不能受刺激,告诫景明不能刺激她,景明也答应一月内不会接近楚静宸。 可眼看着这一个月就要到了,她的内力回没回来,旁人兴许看不出来,但肯定是瞒不过景明的。一旦他知道了,那就前功尽弃了。 “皇后娘娘,您这都恢复到七成内力了,对付反贼应是足矣啊,这种事可是急不得的呀。” 陈明学这句话也不是宽慰楚静宸。 在他眼里,楚静宸的七成内力已经足够大杀四方了。他并未给景明把过脉,也不知道对方底细。 楚静宸摇摇头:“并非十足把握。” 陈明学大惊:“难道那反贼的武学造诣也极深?” 景明的招数内力虽然不及顾然和楚静宸,但也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高手。 顾然与楚静宸和同辈其他人过招打斗,不会用全力。 一般高手,三四成;更甚者,五六成力也就顶天了。 但与景明过招,顾然至少会用上八九成力,楚静宸则是全力以赴。 即便如此,景明依然能在她手下走过三百招才会落败。 现在,她只剩七成内力,却不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即使能赢,也必定是一场苦战。 可时间不等人,既然自己的内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恢复,也只有放手一搏了。 不过,她要先潜回洛阳宫,找到青蛟剑才是。 景明知道楚静宸是不会告诉他青蛟剑藏在哪儿的,所以他干脆就将洛阳宫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是夜,楚静宸打探清楚了景明的去向,便悄悄往洛阳宫去了。 她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装,如一只黑燕,穿梭在重重殿宇之上。 洛阳宫笼罩在厚重的夜色之中,宫内虽是一片黑暗,宫外却是层层重兵把守。 不过对于恢复了七成内力的楚静宸来说,越过这些人并不是什么问题。 她轻车熟路地摸到自己的寝殿,来到了放青蛟剑的书柜暗格旁边。 刚要伸手去触那个暗格,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楚静宸反手挡住了背后的一击,将那人格开了几步。 她打量了一下那人,只知道他也穿着夜行衣,其他的细节在漆黑的洛阳宫里也看不清了。 深夜和自己一样偷偷溜进洛阳宫,那一定不是景明或者景明的下属了。 这个人会是谁呢? 难道是想来偷青蛟剑的? 楚静宸正思量着,就听那人小声说:“你是谁?” 听到那个声音之后,楚静宸愣了一下,风非有? “是我!” 对面那人也是一愣,随后一脚就踢了过去:“你吓死我了!” 风非有觉得自己真是倒了霉了。 辛辛苦苦从南境赶回来,本来是想让陈明学带话给楚静宸,忽然想起来顾然是陈明学的主君,自己要是让他带边境的消息进宫,难免他与楚静宸说的有所保留。 风非有想了想,还是自己亲自进宫一趟。 可没想到刚摸进洛阳宫,就发现里头一片漆黑,除了在外戍守的禁军外,偌大一个洛阳宫竟是一个人也没有! 风非有站在洛阳宫里,郁闷地抚了抚额。 大意了大意了,他应该先问问陈明学轻尘在何处的…… 他正琢磨下面该去哪找轻尘,就被另一个夜闯洛阳宫黑衣人吓了一跳。 可他没想到,这个闯进来的人就是楚静宸。 “你内力恢复了啊?” “七成。”楚静宸一边回答他,一边打开了书柜上的暗格,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将其中的青蛟剑取出,缠于腰间。 风非有点点头,七成应该也差不多了。 “你进宫来做什么?可是南境有消息了?” 楚静宸满含期待地看着他。 她眼中的希冀让风非有顿了一下,他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一顿让楚静宸心头涌上一阵不好的预感。 她嘴唇变得煞白,声音也微微颤抖:“不好?他出事了?” 他要真出事了就好了,风非有咬牙切齿地想,这样大不了就是难过一阵子罢了。 “没有,顾然好得很。” 楚静宸长舒一口气:“那他现在在哪,南境状况又如何,可击退了南越军?” 风非有叹了口气:“轻尘,其实顾然他……” 话刚起了个头,殿外就传来脚步声:“谁?!” 糟了!他们刚刚在说话,竟然没有注意到禁军会来殿内巡查! 楚静宸推了一把风非有:“你先走。” “现在还走什么?来不及了,你躲起来,要是被他们发现你内力恢复,回来拿剑就麻烦了!等会我把他们引开,你就出宫到陈明学府上找我!”风非有说完,提步就要出去。 楚静宸哪里肯让他走:“不行!” 第九十五章 夜斗 “要是景明在外面怎么办?你又打不过他。” 风非有感觉膝盖上中了一箭,不过还是安慰道: “没事!就算景明的功力比我深,我打不过总也能跑得过吧……” 风非有的功夫虽然不及景明,也算是一流的高手,加上轻功顶尖,在江湖上就没怕过什么人。 打不过就脚底抹油溜就是了,他也不怎么要面子,面子这种东西关键时刻都是要害命的。 趁着楚静宸怔愣的片刻,风非有已经跑了。 外面很快传来打斗的声音。 “快!抓住他!” 楚静宸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戳开了窗纸从纸洞里看过去。 外面已经不见风非有的身影,只留下禁军们在洛阳宫的院子里头仰着头看四周的屋顶。 “人呢?” “刚刚还在我这呢!” “往东边跑了吧!” 楚静宸长出一口气,刚想退回内殿等禁军都散了,就见一个人影从西边的屋顶坠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是风非有!他滚了一圈站起身,眼神戒备地看着另一个从屋顶上跃下的人。 看清楚另一个人的脸之后,楚静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风非有站定后,亮出了自己的判官笔,以锋利的笔尖直向景明刺了过去。 他的功力比不上景明,并不打算久战,所以也没什么试探,直接亮出了杀招。 景明冷笑一声,面对朝自己飞速而来的风非有不慌不忙,一只手握住其中一根判官笔的笔身,借风非有的力将它套入了另一根判官笔尾部的铁环之中。 一时两根判官笔缠在一起,风非有被一股强大的内力禁锢住双手,竟然动弹不得。 风非有心头大惊。 他刚刚已经使出了自己七八分的内力,却被对方不到几招就制住。 就算是排在高手榜前十之列者,才有可能在使出全力的情况下几招制服他。 可景明压根不在前十之列,为何会有这样深厚的内力? 还是景明一直是在隐藏自己的实力,就是为了让顾然和楚静宸对他不会过多防备? 就在他想这些的功夫,景明已经一掌向他袭来。 风非有怔愣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眼看着就要被击中,一道寒光从殿内直直袭向景明后背,景明耳尖一动,转身将风非有送了过去,那道寒光片刻停顿之后,偏离了原先的轨道,与风非有错身而过,最终停在了风非有身边。 洛阳宫内的禁军们看清寒光的来源之后,都露出惊恐的神情来,不自觉往后退了退。看来这位主已经恢复功力了,他们想起秋猎回京前,刺被剜去一大块皮肉的事,就对这位主儿充满了畏惧。 楚静宸手持青蛟剑,剑锋指向景明。 “你出来做什么?!”风非有责怪地看向她。 “和人对战还敢分心,我不出来,难道看着你送死啊!”楚静宸对他刚刚在和景明交手时出了神这件事心有余悸。 景明的神情先是震惊,然后变成慌张和害怕,最后归于平静。 “尘儿,你都想起来了,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是肯定的语气,带着怒气。 风非有啐了他一口:“我呸!明明是你先骗的轻尘,现在说她骗你?你要脸吗?” 景明眸色忽地变暗,身形微动,攻势已起。 “小心点,他的内力和你差不多。”在他们迎向景明之前,风非有叮嘱了一声。 楚静宸无暇细究这句话的意思,但才交手了不到十招,她就明白为何方才风非有会走神了。 景明一打二,却从容不迫,游刃有余,这不是景明该有的功力! 他的内力为何如此深厚? 楚静宸不敢有片刻松懈,与风非有联手,拼尽全力向景明袭去。 景明向后掠去,手里多了一把折扇。不知道她的内力只恢复了七成,对楚静宸和青蛟剑他还是有顾虑的。 “无度扇?!”风非有惊呼出声。 天呐!他是很想见识见识上古神兵没有错,但这出现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本来眼前这个就不好打,他们这边仗着有天虞五大法宝之一的青蛟剑在,还能有点底气。 现在对手手上拿着的竟然是把天虞五大法宝另外之一虚离剑削废了的无度扇,那还打个屁啊。 太了解兵器也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像风非有这样的,见扇就怂。 楚静宸才不管这么多,她也只不过是听风非有念叨过几次无度扇,况且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拼到底。 “别用剑锋和无度扇扇沿硬碰硬!打扇骨,以力化力!”风非有大吼一声。 青蛟剑撞上无度扇扇骨的时候,楚静宸被震得户口发麻,险些拿不稳剑。 楚静宸被巨大的力量逼得连退十几步,方才站定。 “尘儿,别做无谓挣扎了,你赢不了我的。”景明语气依旧温柔,“只要你停手,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楚静宸咬了咬牙,还是挥剑向景明而去。 在以往,无论与何人交手,青蛟剑从来不逊色于其他兵器,可偏偏在无度扇面前,青蛟像是不听话了一般,只追随着无度扇的方向而动。 就在青蛟剑快要脱离楚静宸手中之时,两个红色身影从屋顶向景明袭来。 景明眉目一凛,用无度扇挡住来人的攻势,楚静宸得以片刻喘息,退到一侧。 风非有震惊地看了一眼那两个穿着红衣的人,与同样震惊的楚静宸对视了一眼:血煞门? 这两人正是血煞门七杀长老之首,他们又为何出现在此处? 景明眯了眯眼:“不想死就快滚!” 那两人互看一眼,又齐齐扭头看向了楚静宸。 ??? 风非有最先明白他们眼神中的含义,在楚静宸耳边轻声道:“管他们有什么目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讲道理这俩比那个好对付!” 楚静宸眉头一皱,与风非有一起袭向景明,血煞门的一杀二杀长老手持金杖紧随其后。 景明眼神愠怒,他打开无度扇,运足全身内力与四人抗衡。 但到底是对付四个高手,即便化解了他们这一次的合力进攻,景明也受了内伤。 第九十六章 平定 但另一方也都因为强大的内力碰撞和无度扇的威力受了重伤,强强对抗之后,洛阳宫苑里还站着的人只剩下景明和楚静宸了。 无度扇在划过楚静宸一边的时候,收住了力。 血煞门的两个长老和风非有都飞了出去,然后重重砸在地面上,受了重伤,一时间失去了行动内力。 楚静宸扫过风非有的方向,见他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示意自己还没死。 “尘儿,你一定要如此吗?”景明依旧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语气平静,眼中却浸满了悲伤,“为什么你就不能站在我这边呢?” “我是大兴的皇后,如何站在你这一边?”楚静宸冷道。 “皇后?”景明仰天大笑,“你如此尽心尽力对顾然,他也是如此对你的吗?尘儿,整个皇宫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以为仅凭你一己之力,能拿我如何?” “杀了你,自然就能解决一切了。”楚静宸环视了一圈围在他们四周很远却不敢上前的禁军,“我知道你们都是受人指使,若能诚心悔过,将功补过,陛下定然既往不咎!” 周围的禁军们被她的话所感,眼神越发游移起来。 景明知道不能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了,一展无度扇,向楚静宸的方向攻去。 无度扇一旦展开,其形不似其他冷兵器的细长条状,青蛟剑虽是软剑,却根本无法缠绕其扇身,而剑锋又不能与扇沿正面相对,几个回合下来,楚静宸渐觉吃力。 风非有躺在地上起不来,看着两人相斗的场面,心里焦急万分。再这样下去,楚静宸一定会被拖垮的。 风非有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血煞门长老,比他状况更惨一些,只剩眼珠子能动了。 看来这俩是指望不上了。 风非有拼力想要起身去帮楚静宸一把,就在他勉力支起上半身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空中无数道白光闪过,分化为雪白剑影,把这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那些剑影向景明袭去。 景明大惊,连忙用无度扇划出一堵气墙,运足全力抵御朝自己奔涌而来的剑影。 就是此刻!楚静宸手握青蛟剑,正面向景明刺去。 “轻尘!”风非有惊恐喊道。 景明慌忙以无度扇格挡朝自己刺来的青蛟剑。 “铛”的一声,青蛟剑已断成两截,坠落在地。 景明撞到廊柱上坠落在地,一口鲜血喷出。 楚静宸却落入了一个怀抱。 “尘儿!” 楚静宸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喊道。 她疲倦地睁开眼,顾然赤红的双目出现在眼前。 “你回来啦。”楚静宸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轻,“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累死了……” 顾然出现在眼前的喜悦让她忘记了身体上的伤痛,这段日子以来时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想管了。 “嗯,我回来了。尘儿?尘儿!” 看着楚静宸没了动静,顾然慌忙去探她的脉。 过了片刻,他脸上的狂躁不安才慢慢散了去。 景明听着洛阳宫外整齐的列队声,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大势已去。 楚静宸醒过来的时候,看了看四周,这里好像……是洛阳宫寝殿? 她猛地坐了起来。 暖玉守在床边,见她醒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主子。” “师兄呢?”楚静宸只记得自己睡过去前,顾然出现了,但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现在又有些分不清了。 “陛下在宣政殿呢。”暖玉擦着眼泪说。 看来自己看到的不是梦了。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楚静宸捏了捏额角,掀开被子下了床。 暖玉端了一杯温水进来递给楚静宸。 “景明呢?” “回主子,被陛下关到诏狱里了。” “那风非有呢,伤得可重?” 暖玉一脸迷茫地摇了摇头。 “替我梳洗更衣。”楚静宸坐到妆台前,对暖玉道。 “主子,您刚醒呢!”暖玉不放心地说,“要不等太医来看了之后……”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可是越来越啰嗦了。” 暖玉委屈地撇了撇嘴,给楚静宸梳洗妆扮。 楚静宸收拾好刚踏出殿门,便看见了正踏进洛阳宫的顾然。 “你醒了?”顾然瞧见她面露喜色,但随即一个箭步冲上来,扶着她皱着眉头,“刚醒为何就起来走动?暖玉你是怎么伺候的?” 暖玉更加委屈了,主子要做什么她哪拦得住啊? “不怪暖玉,是我要出来的。” “那就怪你。有什么事这么急着你出来的?”顾然脸色不太好看。 “风非有呢?他在哪?伤得可严重?” 楚静宸一连的这几个问题,问得顾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很在意他?” “当然,”楚静宸刚说完两个字,察觉出顾然的眼神不对劲,连忙扯着他的袖子解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有他帮我。” 顾然的脸色缓了缓。 “哎,你怎么知道风非有是谁?”楚静宸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 他们从未见过面,楚静宸也从未在顾然面前提起过风非有其人啊。 “哦,对了,我让他去南境找你来的,还是他把你无恙的消息带回来的呢,你们见过。”顾然还在想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楚静宸已经自顾自地回答了。 顾然心里猛地一沉,他紧张地看了一眼楚静宸,却未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异常。 风非有告诉尘儿自己在南境无恙,那是不是说明他已经知道他在南境的情况了? “师兄,他人呢?” “哦,他伤得还好,我让他在南苑休养,等好了你再去探望不迟。” 楚静宸对这个回答没有什么疑虑。 让他留在宫里确实有诸多不便,南苑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让他在那里先养养伤也挺好的。 “师兄,我还想去诏狱看看岩业,可以吗?” 这么长时间没见弟弟,也不知道他如何了,楚静宸实在有些担心。 第九十七章 诏狱 “我已经让他回府了,等他把皮肉伤养好,我就让他进宫见你。” 嗯? 楚静宸的眼中多了几分疑惑。 岩业犯的错可不是一般的错,她自己也知道带兵围宫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赦免的。可为何师兄一声不吭地就把岩业放回了府?这也太反常了吧。 顾然看着皱着眉头的楚静宸,那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楚静宸回过神来,就看见顾然满脸不自然的神情。 “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顾然牵了她进殿,“你受了伤,最近要多歇着。” 楚静宸点了点头:“南境损失大吗?” 顾然浑身一僵,看向楚静宸的眼神有些许慌乱,他定了定心神:“不大。” “那就好。” 顾然握住楚静宸的手:“尘儿,这段日子你受苦了,你会不会怪我?” “为什么怪你?”楚静宸靠进顾然的怀里,“跟你征战在外的辛苦相比,这些都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你回来了。” 顾然握着楚静宸的手紧了紧,生怕下一刻,她就会抽回双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自己而去。 从洛阳宫出来,顾然便去了宣政殿,传了夏普和张旭入宫。 “张旭,你可知罪?” 张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汗如雨下:“臣结党营私,桩桩件件,皆是大罪!臣万死难赎!” 顾然轻哼一声:“你知道便好!不过,这次皇都之变,你未降于景明,倒是出乎朕的意料。” “陛下!”张旭伏在地上痛哭流涕,“臣即便犯了天大的过错,对陛下的忠心却是日月可昭!绝不敢做出背叛君上之事啊!” 夏普看了一眼张旭,知道他活了。 陛下既然肯责骂,那就是会继续用的意思。 若是连责骂都没有,那等着这个人的就只有思路一条了。 “罢了,若你再犯,朕定不饶你。你便好好做事,将功折罪吧。” 张旭提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竟是半天起不来。 夏普搀了他一把,张旭擦了擦头上的汗,朝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夏普,这次你查到与景明明面上、暗地里有牵连的的官员,便和张旭一起,拟一个法子,把这些人办了吧。” 夏普和张旭对视一眼,皆是背后一凉,连忙躬身应了。 陛下这是要彻底清除朝中异己了。 “宝成。” “陛下。” “淑妃那里,便赐白绫三尺,让她同家人作伴去吧。” 殿中各人心头大震。 陛下这意思是不仅要满门抄斩李良涛,连淑妃都不能逃此一劫了。 张旭和李良涛本是死对头,现在看着李家的下场都笑不出来了。 他知道,自己若是行差踏错,下场和李良涛是一样的。 “陛下,”宝成看了夏张二人一眼,小声道:“内事院来报,淑妃娘娘有孕三月多了。” 顾然眉目一耸:“怎么回事?” “之前赐下的药,淑妃娘娘都没喝。”宝成低着头回道。 张旭和夏普二人吓得大气不敢出,心里把宝大总管祖宗十八大从上到下问候了一遍。 这后宫的事您就不能等我们走了之后再说? “那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再处死。”顾然面无表情,“这期间淑妃禁于宫中,旁人也不得探视”。 这话一出口,其他三人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狠狠颤了颤,对顾然的畏惧更是多了几分。 即便是肚子里怀了龙种,也未能让淑妃得到陛下的半点怜悯。 “罢了,你们退下吧。” 夏张二人连忙行了礼退下了。 顾然起身向殿外走去,宝成刚要跟上,就见他挥了挥手: “宝成,看好洛阳宫,别让什么不该进的人进了去。” 宝成心头一凛,低头称是。 诏狱的狱卒远远看到一个人拿着把剑朝这里走来,正想上前阻拦,看清来人的脸之后,连忙磕头行礼。 顾然一声不吭,冷着脸进了诏谕。 即使冬日已过,诏狱之中还是十分寒冷,尤其这冷中还裹着湿气,更让人不舒服。 景明的铁金牢在诏狱的最深处,他盘腿闭目坐在稻草之上,四肢皆被锁链锁死,锁链另一端钉入了墙中。 顾然示意狱官把门打开。 那狱官一边哆嗦,一边打开了牢门。 景明微微睁开眼,看见来人是谁后喉咙里发出了像笑声一样的声音。 他悠然看着顾然踏进牢门,坐在自己对面的木凳上。 “你就这么直接进来,就不怕我做点什么?” 顾然没回答,看了他一眼:“南越之战你谋划很久了吧。” 景明不置可否:“确实,想要挑起两国的纷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过可惜我选错对象了。南越也是一个经不起打的废物,枉费我筹谋这么久。” “这么说,你是承认之前的所有事情也都是你做的了?” “别这么说嘛!准确来说,是我们一起做的,不是吗?”景明嗤笑一声,眼中嘲讽之意明显。 顾然面若寒霜:“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必装傻呢?你早就怀疑我了吧?从在衢州,你和孟云彦相斗,我向你射出那支箭的时候?还是更早?”景明盯着他冷笑出了声,“你一直没有揭穿我,不就是想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想借着我扯出你朝中的那些不忠之臣,一并解决了嘛。” 顾然也盯着他,过了许久才出声:“是又如何?胜者王败者寇,赢了的人才有说话的权利。” “胜者王?”景明极其不屑地说,“你为了胜,让自己的妻子去面对自己的敌人,自己却躲在后头当缩头乌龟,可当真是胜得光明磊落。” 顾然眼中杀气腾现:“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不会,”景明神色淡然,“南越虽然被你和西秦逼退,但南越公主和使团之死毕竟是你理亏在先,若你不能交出一个让他们信服的人来,南越和大兴日后就再难安宁了,不是吗?” 顾然握了握拳,压下心中的怒火:“无度扇,怎么开?” 景明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无度扇一直在他手中,从未给过其他人,难道说无度扇只认自己的主人? 第九十八章 谈判 “顾然啊顾然,你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无度扇开不了!”景明看了一眼他手上断成两截的青蛟剑,“还赔上了青蛟剑,若是尘儿知道了这一切,不知道会作何反应?” 顾然心里一沉,看向景明的眼光更加狠戾:“闭嘴,你不配叫她的名字。” 若是她知道了……不,他绝不会让她知道,绝不会。 “我不配?难道你配?顾然,咱们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说谁。尘儿那么聪明,你觉得自己就算瞒得了一时,能瞒她一世吗?” 顾然心里藏得最深最隐秘的恐惧就这么被景明毫不留情地揭开,他浑身僵硬,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莫说你如今功力失了一半,就算你功力一成未失,想要拦住她也很难了。” 顾然并不奇怪景明知道自己功力失了一半的事,他知道太医院里有景明的眼线。 而景明所说的,他拦不住楚静宸,他也是清楚的。 楚静宸之前被夕缘花毒封住大穴,功力尽失,后来陈明学将她内力恢复至七成。 而在洛阳宫那一夜,不知是不是情况危急激发了她的潜能,她竟然使出了「幻湮云烟」第八式。 「幻湮云烟」作为天虞山镇派的武功心法,一共九式。 只有他们的师父凌霄修到了第九式,即便是顾然自己身为关门大弟子,也只能修到第五式便再难进益。 可楚静宸竟然使出了第八式,虽然七成内力不足以让幻湮云烟第八式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但对付景明却足够了。而被迫使出这一招后,楚静宸的内力迅速恢复,甚至比从前更盛。 景明说的没错,就算顾然内力未失,他也未必能与从前一样,赢得了楚静宸了。 既然赢不了,又怎么能拦住她呢。 “我们之间的事,不用你费心。” “让我见她一面。”景明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让我见她一面,我就告诉你无度扇的用法。” “你做梦。” 顾然说完这三个字起身就走。 景明垂下了头。 “那咱们就一起下地狱好了。”景明轻声呢喃。 顾然从铁金牢出来,抚了抚手上的青蛟剑,去了另一间牢房。 风非有在上次打斗中受了重伤,顾然这王八犊子居然没让太医来给他治一治,还给他关到这不见天日的牢里来了,要不是自己身上常年带着治伤药,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这下见着顾然,一下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跳了起来,忘了自己脚上手上还扣着铁链,又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臭皇帝!你赶紧放小爷出去!”风非有大叫。 “你之前去了南境。”顾然眯着眼睛看他。 “那又怎么了?是轻尘让我去南境找你的。” “你在南境都看到什么了?” “该看到的都看到了。”风非有也没打算瞒着,他知道以顾然的疑心,就算自己瞒着顾然也是不会信的,否则就不会把自己关在牢里了。 “轻尘全心全意待你,你却利用她。啧啧啧。”风非有摇摇头,一脸为楚静宸惋惜的样子。 “朕没有。”顾然下意识反驳,话刚出口就后悔了,他为什么要给风非有解释这些? “你没有?你知不知道,她这段时间被人下毒、装失忆骗景明,受了多少苦?这些都是为了你!连她身边她最信任的近身侍卫都被景明给杀了。而你呢?南境明明战事早就平定了,你却不肯回来,你到底有没有把轻尘放在心上?还是从头到尾你都只是在利用她?” “看在你帮了尘儿的份上,朕可以留你一条命,若你再胡说八道,朕只有杀了你。”顾然目光冷了下来。 风非有眼珠一转,管他七七八八,自己还是先留了这条命出去再说,至于那丫头的事情,反正看顾然也不会伤害她,等自己出去之后再寻个机会揭穿顾然真面目也不迟。 “好,那你放我出去吧。你放我出去,我可以考虑不把这些告诉轻尘。” “先把这把剑复原,朕自然放你出去。” 风非有也不惊讶顾然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在他眼里,顾然本该就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否则不会连轻尘也会被他骗得团团转。 “我要回自己的地方复原,这里我可没法修。” “不行。你需要什么,朕都让人给你寻来,但你不能离开这里。” 风非有要是信了他的话,那就有鬼了! 像顾然这样狡猾的狐狸,他把青蛟剑复原的那一天,只怕就是自己每年的忌日了。 “不可能。青蛟剑并非扑通宝剑,要想修复它,天时地利缺一不可。” 顾然起身就走:“你若不肯,我就将剑带回天虞山,定有方法可以修复。” “若天虞山有办法,当年虚离剑就不会废了吧。”风非有在他身后轻笑一声,“是轻尘想要来找我复原青蛟剑,被你拦住了吧。这可怎么办呢?我告诉过她,当年虚离剑若是遇上我,是绝不会变成破铜烂铁的。” 顾然身形一僵,回头怒视风非有。 “我劝你,还是放我出去。若是你杀了我或是一直关着我,那丫头一定会更快起疑心的。” 顾然定在远处半晌,终于像是妥协了一般,转过身来:“你要怎样才肯帮朕保守秘密,只要你不在尘儿面前多嘴,你提的要求朕都可以答应。” 风非有看着这个高傲的帝王在自己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心里着实爽了一把。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把轻尘一个人落在京城,若这个答案不能说服我,我是一定会同她说的。就算你威胁我,我也不可能看着轻尘在你的蒙蔽下过一辈子。” 顾然叹了口气,知道风非有一定是说到做到的,只能把前因后果一一说与风非有听了。 风非有听完,被气得失去了言语,半晌之后跳了起来,指着顾然: “你这个负心汉!” 在牢房外远远站着的狱官一直没听到什么声音,忽闻牢房里传来骂声,赶紧过去看了一眼,然后就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在牢房里,边跺脚边将他们的九五至尊骂了个狗血喷头。 第九十九章 淑昭仪 狱官吓了个半死。 这种惊吓在顾然回头扫了他一眼之后达到了顶峰。 狱官强撑着已经软掉的双腿,默默地挪出了顾然的视线。 “骂完了吗?”顾然问。 风非有一愣,看着顾然没作声。 搞什么?怎么一点反击都没有?这样搞得自己倒像个疯子一样了。 “说吧,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你答应保守这个秘密,朕什么都可以答应。”顾然平静地看着他。 “说得轻巧,我要你的江山,你肯给吗?”风非有斜眼看之。 顾然真的低下头认真想了片刻:“除了这个。” 风非有:……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轻尘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办?” “不会。”顾然敛了敛眉,“可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陪她就是。” 顾然表情真挚,不像说谎的样子。 风非有再次陷入了无言中。 他真想拿把榔头敲开眼前这位皇帝的头看看,里面都塞了些什么东西。 既然肯为了她舍弃性命,那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江山利用她呢?命都可以不要,那这江山要来又有何意义? 风非有真的不懂,他也不想懂。在他眼里,这样复杂的人生,过得太累。 “算了算了,我不会告诉轻尘的。”风非有叹了口气。 顾然惊讶地看向风非有。 “看什么看……你以为我喜欢看她难过啊?”风非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顾然看了他半晌:“多谢。” “谢你还不快让人把小爷身上这些破烂玩意儿拆咯!” 风非有对着九五至尊怒吼。 ———————————————— 这日顾然前往宣政殿的时候瞧见一辆银顶马车往洛阳宫去了,他看了一眼,侧了侧头。 “陛下您忘了?今儿是您特许洛王府进宫探视皇后娘娘的日子。” 顾然的眉头松了些,示意銮驾继续走。 楚静宸看见跟在父王身后的楚怀志,心里是有些奇怪的。 楚怀志虽然明面上是她的长兄,可从未把她当成妹妹看,更不要说进宫探视她了。 今日不仅来了,还带着自己的侧妃。 楚静宸虽然不喜欢楚怀志的侧妃,但对自己的小侄子还是欢喜的。 她正抱着楚怀志的儿子逗着玩,就见世子侧妃冲自己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做什么?”楚静宸问道。 “娘娘,子轩今日头一次进宫,一路上新奇得不得了,妾身想带着他去宫里转转,还望娘娘应允。” “胡闹,这宫里又不是大街,岂是你想去转就去转的!”洛王沉了脸色斥道。 楚静宸把楚子轩放到地上,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轩儿可是想去外面玩儿?” 楚子轩懵懵懂懂地看着楚静宸,一下子笑开了。 楚静宸摸着楚子轩的脑袋笑道:“轩儿想去玩儿,便去吧。” “娘娘,这不合适吧,万一被陛下给瞧见了,怪罪下来……”洛王担心得很。 这次皇都之变后,顾然处置了一大批官员,手段之凌厉、态度之狠绝,让朝中上上下下都十分惶惶。 楚子轩虽然还小,但毕竟是外男,在宫中游走也不合规矩。 “无妨,我让两个宫女跟着,去御花园逛逛不妨事,莫去不该去的地方就是了,”楚静宸摆摆手,“你们在离宫时间之前回来便是。” 世子侧妃千恩万谢地带着楚子轩出去了。 她带着自己儿子刚到御花园没逛多久,就忽然蹲了下去说自己肚子疼。 “世子侧妃,您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跟着她们出来的宫女问道。 “可能是吃坏了肚子吧,哪里有如厕的地方?”世子侧妃问道。 宫女慌忙指了指路:“那前头,过了这个石桥,假山后头就是。” “好,那你们先往前逛,我去去就来。”世子侧妃点点头,提着裙摆就往石桥上去了。 等到了假山后,她又等宫女带着楚子轩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才从山后出来,往刚才她们去的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过了一会,她站在了一座被侍卫严加看守的宫殿外,她抬头看了看匾额。 华妍宫,没错,就是这里了。 “来者何人?!” 世子侧妃微微抬起头,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一阵异香从她袖中逸出,那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竟像被定住一般不能动弹了。 就这么一路故技重施,她顺利进了华妍宫内殿。 殿里并不像外头这般富丽堂皇,花草已经枯了不少,一个女子靠在窗边软榻上,盯着外头的大树发呆。 听见脚步声,李千语以为是哪个宫女,她转过头来:“大胆,未经本宫传召怎敢胆敢私自入内殿?” 看到来人之后,李千语一愣。 这并不是她宫里的人,而且看衣着打扮也不似宫女。 “你是谁?”李千语有些惊讶,眼里也染上了一丝恐惧,“你怎么进来的?” “我是来救昭仪娘娘的命的。”世子侧妃看了一眼李千语,笑了笑。 “救命?你什么意思?” “淑昭仪难道不知道,自己全家都已经被问斩了吗?” 李千语心中一痛。 她当然知道,可她能怎么办呢,父亲犯了欺君这样的大罪,她想保全也是无能为力啊。 “那又如何?”李千语冷眼看她。 “哟,淑娘娘可真是狠心呐,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家人便由他们自生自灭是嘛?”世子侧妃嘴角挑起一个讽刺的笑。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说什么?”李千语坐直了身子,防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女子。 “昭仪娘娘,你觉得陛下还让你住在华妍宫,你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了吗?我敢保证,生下这个孩子之后,陛下一定会让你和你的母族作伴的。” “不可能!我是皇儿的母妃啊,陛下怎么会这么对我?!”李千语绝望地摇了摇头。 “母妃?把这个孩子给别的妃子抚养,谁会知道你是这个孩子的母妃?你会想炉灶里的灰一样,谁也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不,我不要这样。为什么?陛下到底为何这样对我?”李千语惊慌地睁大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再听这个女子的话。 第一百章 华妍宫 “因为你的父亲知道陛下的秘密。” “什么秘密?” 世子侧妃上前坐到李千语旁边,李千语警觉地向后退去。世子侧妃轻笑一声,开口说了几句话。 李千语震惊地看着她,越发觉得自己没有多少生机。陛下连对皇后娘娘都如此狠心,又怎么能奢望他对自己开恩呢。 “可是我不知道这些啊!我父亲也从未告诉过我。” “那现在你知道了。”世子侧妃睨了李千语一眼。 “你!”李千语眼中全是怒意。 “其实你是不是真的知道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陛下觉得你知道。” “那我该怎么办呢?”李千语颓然地抱成一团,忽然她看向世子侧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有办法对不对?!” “你要想办法让皇后知道这件事。” “让皇后知道?你这不是害我吗?”李千语生气地问。 让皇后知道,那陛下只会让自己死得更惨,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世子侧妃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原以为昭仪娘娘能身居高位,也该是有脑子的。没想到是个毫无计谋的蠢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有说让你亲自告诉皇后吗,你只需要给个暗示,让皇后娘娘去见一个人便是了。那个人自然会告诉皇后娘娘这一切。到时候陛下要怪罪也怪罪不到你头上,如果皇后娘娘都知道了这件事,陛下还有什么一定要杀你的理由呢?”世子侧妃理了理自己的衣裳。 李千语想了想,眼中闪着喜悦的光,也不畏惧了,连忙爬到世子侧妃身边:“求你!求你教我怎么做!” 世子侧妃微微一笑,凑过去耳语了一番。 世子侧妃回到洛阳宫的时候,是被几个小太监送回来的。而楚子轩早已经回来了。 “怎么回事?”洛王不悦地问。 “儿媳无能,走丢了。” “胡闹!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一冲撞了什么人,该如何是好!” “儿媳知错。我走到一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哪里,就听见宫墙里隐隐传来哭声,心里有些慌张,越发迷了方向,这才迷了路。不过好在这时候遇上了一队小太监,这才没有误了时辰。”世子侧妃躬身道。 “哭声?”楚静宸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在哪里听到了哭声?” “啊?”世子侧妃一愣,那是条甬道,两边都是宫墙,妾身也不知道那是哪里。” “去传那几个刚刚带世子侧妃回来的小太监。” 身为皇后,她是有义务管理后宫的一切的。 世子侧妃垂首站在一边,嘴角却微微勾起。 “你们方才是在何地遇见世子侧妃的?”楚静宸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小的们是在华妍宫和岚欣殿之间的东甬道上见着世子妃的。”其中一个小太监恭敬答道。 楚静宸眉头微微皱起:“那你们可曾听到哭声?” “回皇后娘娘的话,确有听到。” “何处?” “听着方向似乎是从华妍宫那边传出来的。” 华妍宫?淑昭仪? 楚静宸并不知道李良涛投靠景明一事,自然也就不知道李良涛被满门抄斩一事,更不要提李千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她只觉得奇怪,李千语身为宫中位份仅次于她的宫妃,难道还能有人欺负了她去? “本宫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洛王见时辰已经快到了,刚准备起身,就听门口传来司礼内监的喊声:“陛下驾到。” 顾然到底是有些不放心。 虽然洛王府并未涉入朝政半分,但他自从看到银顶马车之后就有些心神不宁,折子也看不进去,干脆还是来洛阳宫看一眼才放心。 “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洛王跪倒在地。 顾然上前亲自负起他:“王爷不必多礼。” 洛王心中微微惊诧,但他扫过自己女儿的脸上,并未有什么神情变化,这才放了心。 顾然扫过跪在地上的其他三人:“你们也平身吧。” 楚怀志三人谢了恩,起身立在一旁。 楚子轩刚爬起来就偎进了楚静宸的怀里,还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顾然,看得洛王脸色大变。 “轩儿!不得无礼!还不过来!” 楚子轩虽是楚怀志的儿子,但洛王对这个儿子的品行并不相信,所以自小楚子轩就养在洛王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有严厉祖父管教的原因,楚子轩这么小的孩子,即便被这么严厉的语气呵斥,也没有哭鼻子,而是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准备站到楚静宸对面去。 “父王,轩儿这么小,你凶他做什么?”楚静宸揽住楚子轩的小肩膀,“没事,就在姑姑这。” 楚子轩眼里闪着光,点了点头,继续歪头看顾然。 洛王背后沁出了一层汗,心想这倒霉孩子,别把整个王府都给带沟里去了。 顾然看了楚静宸一眼,对着楚子轩招招手:“来,让姑父看看。” 洛王大吃一惊,不仅是因为顾然没怪罪楚子轩,更是因为顾然居然自称姑父。 这…… 洛王继续往自家女儿脸上瞄,却见楚静宸还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楚子轩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顾然旁边,扭头看了一眼洛王,又看了一眼楚静宸,然后仰头看着顾然。 顾然能看出来楚静宸对这个孩子的喜欢,他伸手摸了摸楚子轩的脑袋:“是个好孩子,好好念书,以后成为国之栋梁,才好帮一帮姑父。” 这话基本上就已经决定了,从今日起,楚子轩已经和其他王公贵族家的孩子截然不同了。而洛王府也会成为大兴最尊贵的王府。 可楚静宸不这么想。受宠就意味着卷入朝堂争斗,腥风血雨。古往今来,多少同姓手足都会因为皇权自相残杀,何况外臣呢? 何况,楚子轩这么大点的孩子能懂什么? 楚静宸看了一眼喜色染上眉梢的洛王府几人,不赞同地看了顾然一眼。 顾然冲她笑了笑,又转向其他人:“罢了,你们今日就先回府吧。” 第一百零一章 发现淑昭仪有孕 洛王府众人离开之后,看着不说话的楚静宸,顾然坐到她身边:“怎么,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只是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父亲虽然已经归顺朝廷,但他也时刻不忘重振洛王府,而我那个长兄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给他们这样的念想呢?”楚静宸叹了口气。 顾然握住她的手:“我这是爱屋及乌,我就是要让你的母族成为最显赫的家族。至于你那个长兄……隔代世袭的先例也并非没有,你不必担心。” “最显赫的家族?”楚静宸苦笑一声,“古往今来,除却皇家之外最显赫的家族哪个不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妄念,落得悲惨下场?” “那是帝王无能,我不会。” 楚静宸还是愁眉不展:“你不会,那之后你的继承者也不会吗?” “我的继承者若是你所出,自然也是不会的,”顾然望进她的眼睛里,“尘儿,你何时给我生个太子?” “说什么呢大白天的。”楚静宸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有儿子,我不敢奢望他和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只顾自己,开心过一生即可,但我也不希望他成为一国之君。若成为贤王,也未尝不可。” 顾然听了她这话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楚静宸奇怪地问。 “从前三府之中盛传的,洛王对静宸郡主‘汝若为公子,本王必令汝承爵也’的评价是如何来的?你要真承了王爵,怕是因为心软这一条就要被人折腾死了。” 楚静宸怒目而视,佯装要抬拳捶他。 “你父王真的说过这话?” “怎么可能?父王就算有这样的想法,又怎会真的说出口?这话说出口,不就是给了衢州百姓一个世子无能的口实了吗?他只是偶尔感叹我怎么不是个男儿身罢了。”楚静宸摇摇头 “即便洛王不说,衢州百姓也是知道洛王世子无能的吧,这种传言又怎么会无中生有?” “其实大哥一开始也并非如此不堪,只是自幼时起,便老拿来与肃王世子比较,才……” 楚静宸话说到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提了不该提的人。 她看了一眼顾然,果然脸色已经变得不好看了。 “你是不是心里还记挂着那个人?” 要说没有,是假话。孟云彦当初毕竟是对自己做了妥协,才会变成现在这样,要说这中间没有她的一点责任,那她就太薄情寡义了。 “我有的时候是会有些担心他,但我对他没有别的什么,只是会有点愧疚罢了。”楚静宸观察着顾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顾然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把楚静宸揽在了怀中:“我知道,我不该对你要求太多,可我有的时候就是忍不住。” 楚静宸也回手拦住了顾然:“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提到他了。” “也不许多想他。”顾然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孩童不高兴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楚静宸哭笑不得:“好,我也不想他。” 顾然在洛阳宫又与楚静宸说了会话,这才往宣政殿去了。 皇都之变后,有很多的政务亟待处理,他也没有太多时间陪在楚静宸身边。 但对于楚静宸而言,这次事情之后,即便片刻的陪伴,她就已经觉得十分美好。 上苍眷顾,他们都还活着,都还能再见到对方,陪在对方身边,她就已经感激万分了。 离晚膳还有一会儿,楚静宸想起世子侧妃和来回话的小太监说的事情,决定去华妍宫走一趟。 楚静宸没传轿辇,只带着暖玉,两个人走去了华妍宫。 刚走到华妍门,便见一个太医从华妍宫出来。 难道李千语病了? 那太医出了宫门,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碰上了楚静宸。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李然浑身一抖,药箱子差点脱了手。 “你这般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淑昭仪可是身体有恙?”楚静宸瞧着他极为慌张,皱着眉头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淑娘娘无碍,臣是来请平安脉的。”李然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答道。 “平安脉?平安脉一向是巳时请,为何你这个时候来请平安脉?” “这……”李然答不上来,在心中暗暗叫苦。 “你好大的胆子,连本宫也敢骗。”楚静宸语气淡然,却听得李然一凛。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淑娘娘是患了风寒,臣这才来为淑娘娘诊治的。” “若是风寒,你为何如此慌张,方才又为何支支吾吾不说?”楚静宸根本不信他的话,“暖玉,打开他的药箱看看方子。” 太医院向来开药方是开两份的,一份留在看诊的宫里,另一份带回太医院存档。 暖玉扯了李然身上的药箱下来,打开拿出里面的药方呈给楚静宸。 楚静宸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她虽然不是大夫,不太懂药方,但常见药材的功效她却是清楚的。 这方子上的几味药,都有安胎的功效。 “淑昭仪有孕了?” 李然垂着头,不敢回答。 那就是了。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禀报本宫?!”楚静宸怒道。 “这……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啊!”李然不住地磕头求饶。 “陛下可知道此事?” 李然不敢说,但又不敢扯谎。他决定闭上嘴,继续磕头。 楚静宸闭了闭眼:“你就当今日从未见到过本宫,本宫也不知道淑昭仪有孕一事,可明白?” 李然欣喜若狂,这样是最好不过了,陛下和皇后,他是哪个都得罪不起。如今皇后娘娘让自己装傻,那便是给自己一条活路了。 “微臣谢皇后娘娘!” “去吧。”楚静宸挥了挥手。 李然一把合上药箱,脚底抹油,瞬间跑得没了影。 楚静宸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进该退。 师兄,你不告诉我李千语有孕,是因为不相信我吗? 难道你是担心我会嫉妒,会容不下这个孩子,会对李千语做什么吗? 第一百零二章 疑虑 楚静宸深吸一口气,朝华妍门里走去。 华妍宫门口看守的两个侍卫见楚静宸朝着宫门来了,大惊失色,抢了几步上前请安,身子却把宫门口挡了个严严实实。 “怎么,本宫进不得?”楚静宸看了他们一眼。 “回娘娘,陛下有旨,华妍宫不得任何人出入。”其中一个侍卫说。 “我只是来探望淑昭仪的,本宫身为中宫,难到连探望后宫嫔妃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今日是本宫自己要进去的,若是陛下怪罪你们,你们只管把责任推到本宫身上,就说没拦住就是了。” “这……” 楚静宸不等他们说话,人已经进去了。 “怎么办?”刚刚一直没说话的侍卫惊慌失措地问。 “还能怎么办啊!赶紧回禀陛下啊!” 诏狱的领事狱官看着楚静宸远远地来了,露出一个万分凄苦的表情。 他这两日也不知道是招谁惹谁犯了哪个煞星,这陛下和皇后娘娘前后脚地来他这么个破地方。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带我去铁金牢。”楚静宸脸色苍白,看上去很不对劲。 狱官一愣,想起来前几日陛下走时叮嘱若是皇后娘娘来诏狱,不必阻拦太过免得皇后起疑心,只需拖延时间,然后尽快禀报就是。 “娘娘,诏狱里头湿气重又不干净,别脏了您的凤袍。您若是有什么事,微臣可以替您传话。” “怎么,陛下说不让本宫进去吗?” “娘娘您这是说的哪的话呀。”狱官一边说一边朝台阶下两个看门的狱卒使眼色。 两个狱卒会意,刚走了不到两步,就听楚静宸淡淡的声音响起:“站住。” 楚静宸眼睛扫过狱门前的这些人:“你们,都随本宫一起进去。” 狱官对上楚静宸冷厉的眼神,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答了声是。 进了狱中后,楚静宸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狱官:“你带我去。”又转向暖玉:“暖玉,你在这看着他们,不许一个人出去通风报信。” 暖玉福了福身,背对着狱门站在了一众狱卒的前头。 狱官带着楚静宸到了铁金牢门前,刚打开牢门,楚静宸看了他一眼,一手劈在了他的脖颈处,那狱官还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牢里的人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 即便已经在诏狱中被关了有一段时日,景明外表上还是一副翩翩公子的静润模样,既无一个囚犯的脏乱,也无一个落魄之人的颓丧。 在看到楚静宸的瞬间,景明眼里闪着光,却并无意外之色。 “你来了。” 楚静宸依旧没什么表情,看着景明的眼睛更是没有什么温度。 “李千语也是你的人?” “不,那么笨的女人,还不配为我所用,我只是借她的嘴传话给你罢了。”景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仿佛楚静宸只是到他的地盘做一般,“你坐。”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楚静宸站在原地没有动。 “你先坐下,我自然会把我知道的一件一件说给你听。”景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生怕自己一眨眼,她就从自己眼前消失了。 “有话快说,若是没有要说的,我就走了。”楚静宸一拂衣袖准备离开。 “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尘儿,你在怕什么?怕从我这知道顾然骗你的真相吗?” “如果你是想挑拨我和师兄,那就不必了。”楚静宸往门口走了几步。 景明在她身后语调平缓地说:“你看,你心里还是有怀疑的。否则,李千语说的那些暗语,你根本不会理会,更不会来找我证实。可是这世上的事情,你装作不知道便能真的不知道了吗?” 楚静宸果然止住了脚步。 她捏了捏拳头,终究是没战胜自己内心的声音,转身坐到了景明对面的椅子上。 景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轻笑的声音。 “尘儿,你怪我骗你,可你有没有想过,顾然也在骗你,从头到尾!甚至比我骗你还要早呢?” 楚静宸没说话,只冷冷地盯着他看。 “别这么看我,”景明道,“我只是在告诉你事情原委罢了。顾然就在那么巧的时间节点回宫,你就真的没有疑心过?而且我一直得到的前线战报都是说中武军惨败,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而事实呢?中武军明明是班师回朝,战败的反而是南越。尘儿,你心思如此缜密,我就不相信你从未怀疑过。” 楚静宸的脸色越发白了起来,手心也开始细细密密冒出不少汗来。 这一点她自然不会没想到,只是从未往深处想,如今经景明一提醒,仿佛眼前放着一个可怕的真相,只是这真相上的帷幕还没有被揭开而已。 景明知道楚静宸此刻已有疑虑,继续添柴加火:“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知道皇都里发生的一切,故意隐瞒了中武军的消息,并且传了假的消息进宫,让满朝上下都觉得中武军是真的战败了,而他顾然也是真的下落不明了。至于他为何这么做,尘儿你这么聪明,不会想不到吧?” 楚静宸当然能想到。 顾然自从边境回来之后就彻查了一大批与景明明里暗里有来往的官员。 这么做,可以尽快找出朝中那些不忠于自己的臣子,然后借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说完了吗?”楚静宸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抬起头看向景明。 她居然没有生气?这怎么可能? 景明心里有点烦躁:“当然没有!你好好想想,之前我在宫里动的这些手脚,以顾然的心智,会全然不知?他只不过是在利用你,想让你帮他铲除异己罢了!!” 楚静宸冷笑了一声:“所以呢?他身为帝王,这些只是他必须的权谋手段罢了。难道你觉得你和我说了这些,我就会与他为敌,放你出去?” “他如此利用你,你都一点不生气吗?我对你的爱不比他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你能不能公平一点对我?!” “爱我?” 楚静宸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第一百零三章 幕后操手 “所以你封了我全身大穴然后把我关起来?所以你骗我骗了这么久?所以你杀了何谦?” 景明近于疯狂般红了眼眶:“可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而当初在衢州,差点杀了你的人是谁?!骗你骗了这么久的人又是谁?” 楚静宸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双手却不可抑制地颤了起来。 “你知道我手下的巫护门为什么那夜在顾然进宫的时候没有拦住他吗?而那夜为何血煞门的人又凭空出现,还要帮你呢?”景明瞄了一眼她掩在袖下的双手道,“你难道从未怀疑过?” 血煞门…… 血煞门…… 当年,在益州甘城,血煞门四个红衣长老深夜行刺孟云彦,她一直以为血煞门是与益州厉王勾结所为。 如今看来,难道一直与血煞门在做交易的竟是顾然? 楚静宸用一只手撑在了身边,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若是这样,那当年她去寻血煞门长老手中的帝玺,也是顾然刻意安排,想要试一试自己的态度? 楚静宸浑身的血液都直往头顶冲去,冲得她双眼一片模糊。 良久之后,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起身,朝牢房外面走去。 “尘儿!”景明在背后大声唤她。 楚静宸走到门口时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这些对我都不重要了。” 外头的狱官已经醒了过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见楚静宸出来连忙上前,把铁金牢重新锁上。 景明愣了一下,忽然大笑起来,诏狱最前头的那些狱卒们听着这笑声,一个个不寒而栗。 “若陛下问起,你们只管说本宫没来过,也不许告诉任何人。”楚静宸扫过众人,众人连忙应了。 楚静宸走下台阶,身子晃了晃,暖玉赶紧去扶,却惊讶地发现她的手一片冰冷。 “主子,您怎么了?” 楚静宸疲倦地摇摇头,往前走去。 她如果现在去找顾然对质,事情会变得不一样吗?他们之间的欺骗就能当作不存在了吗?还是她还在期盼着顾然给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解释呢? 只怕她去问了,李千语就要保不住了吧。 李千语虽然并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姑娘,但也并不是十恶不赦该死的罪人,何况现在还有孕在身? 宣政殿里,顾然对有人来扰很是不悦,传话的小太监在旁边候了半日,也不敢说话。 直到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顾然才从一堆折子里抬起头,瞄到在一边站了多时的小太监:“何事?” “陛下,皇后娘娘去了华妍宫。” 顾然动作一滞,手里的折子往桌上一扔,腾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不早说?!” 小太监心里叫苦,他来的时候想开口来着,谁知道被顾然打断了,这不能怪他啊。 顾然脸色铁青,急匆匆地出了宣政殿。 “皇后呢?”到了华妍宫,顾然却没有看见楚静宸的人影。 “回陛下,小的们不知道,皇后娘娘进了华妍宫不到一会儿就出来了。”华妍宫的宫人见顾然周身低气压,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顾然眯了眯眼睛,进了华妍宫内殿。 李千语见他来,眼里闪着几分喜悦,又有几分害怕,连忙请安。 “你与皇后说了些什么?”顾然冷声问道。 “皇后娘娘知道臣妾有孕,特来问候了一番,让臣妾好好养着。”李千语回道。 顾然眉羽间松了松,但突然又蹙了起来。 她知道李千语有孕了? “没说别的?” 李千语摇摇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顾然转身出了华妍宫,往洛阳宫方向去了。 进了内殿,见楚静宸坐在榻上翻着书页,心里松了一口气。 “尘儿。”顾然唤了一声,坐到她身边,“你,方才去了华妍宫?” 楚静宸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在生气?”顾然的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 “淑昭仪怀了身孕,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我为何要生气?”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然总觉得楚静宸语气疏离淡漠,与以往不大一样。 “这事是我的错,但是谢谢你体谅。”顾然拍了拍她的手。 你错的只是这一件事吗?楚静宸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 “师兄,如果你肯早些告诉我,一切都会好很多。”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但消失得太快,快到根本察觉不到它得存在。 “对不住,我以后不会这样了,若有什么事一定先与你商量。” 楚静宸低了头没有说话。 顾然知道她闹脾气时不爱搭理人,也就没有多往心里去。 “尘儿,过些日子就是芍药开花的日子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衢州看一看好不好?” 宝成虽然在顾然身边向来都如同一根木桩一样,这下还是被陛下的语气惊着了,他觉得陛下这辈子的低声下气可能都用在皇后娘娘身上了,就是从前陛下还是皇子尚未登基之时,面对先皇也不是这样的态度。 楚静宸还是没有说话。 境随心转,若心死了,花开又能如何呢。 这一夜,楚静宸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顾然。 她试图分辨如今在自己的心里,对顾然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可她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他们之间彼此相连的丝线早就已经乱成一团,打成了死结。 想要解开恢复最初的模样已是不可能,她只能拔剑斩断这一团错综复杂的丝线,让彼此都解脱。 她在做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很仓促,可她却没有时间再想了。 “陛下!不好了!出大事了!”洛阳宫的管事太监跌跌撞撞闯入南薰殿。 傍晚正是顾然一天中最为繁忙的时候,宝成连忙把洛阳宫的管事太监推到一边:“干什么干什么呢!你好歹也是中宫管事大太监,只比我低了半级,这般慌慌张张,让下面的人作何感想?你等着我去通传一声。” “哎呦我的宝大总管,出大事了!大事!还通传什么呀?!”洛阳宫管事太监直楞就要往里冲,被宝成扯住了领子。 第一百零四章 对质 “出什么事了?”内殿顾然的声音传了出来。 洛阳宫管事太监赶紧回道:“陛下万岁,请陛下容我内殿禀告。” “进。” 洛阳宫管事太监忙不迭进了殿,宝成也察觉出不寻常,也跟着后头进去了,并将南薰殿里的太监宫女都撤了下去。 “陛下!皇后娘娘留了一封信不见了!” “什么?!”顾然猛地站起,“你再说一遍!” “皇后娘娘不见啦!”洛阳宫管事太监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他话音刚落,就听顾然匆忙离开的脚步声。 宝成拽了他一把:“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过去啊!” 洛阳宫管事太监擦了把汗,忙起身和宝成一起追出去,刚走没几步,就见华妍宫的人来报,说淑昭仪也不见了。 顾然没有理会那人的话,朝洛阳宫方向去了。 到了洛阳宫,顾然铁青着脸问:“暖玉呢?” “回陛下的话,暖玉也不见了。” 过了一会,洛阳宫管事太监呈上来一封信:“陛下,这是宫女们今日打扫书房时发现的。” 顾然忙接过那封信展开,信虽是写给他的,但口气却如陌生人一般,所写内容也不过是请他勿要牵连洛王府和其他人,信中还说她带走了淑昭仪,待孩子生下来她就会把龙子送回宫里。 顾然看完这封信,忽然开始笑了起来。 宝成和洛阳宫管事太监一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好,好得很! 楚静宸,你够狠!你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甚至在信里连关于我的一个字都没提到!为什么?难道我们之间的过去在你眼里就是可以随意抛去的吗? 他手按在桌上,剧烈咳嗽起来。 宝成冒死出声:“陛下,皇后娘娘忽然离开,会不会是听人说了什么?” 顾然身形一僵,人已经夺门而出。 风非有正拿着青蛟剑做最后的细节修补,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这把剑就能修好了。风非有一想到又可以趁此机会敲楚静宸一笔,就浑身都是劲儿。 顾然满脸戾气地冲进来和他动起了手,是他没想到的。 风非有一边招架一边躲:“你脑子有病啊!干嘛啊!” 可面前这就算是失了一半内力的顾然,那也是顾然啊,何况这人现在跟疯了一般,步步杀招,这谁能招架得住啊? 眼看着不行了,风非有干脆将青蛟剑挡在面前:“住手!我告诉你啊,你再这样我就把青蛟折了。” 顾然看到他胸前的青蛟剑一愣:“她没把剑带走?” “什么带走没带走的?”风非有慢慢放下手里的剑,奇怪地看了顾然一眼。 “是不是你?!把之前朕与你说的那些话都告诉尘儿了?!”顾然杀气未散,看着风非有。 “我有病啊?我风非有答应过的事情就绝不食言。”风非有看他神情不太对,“怎么了?轻尘知道了?跟你翻脸吵架了?”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顾然眯着眼睛看他。 “什么知不知道的?”风非有打了个哈欠,他知道个屁哦。 “她留了一封信,走了。” “谁?”风非有一个激灵,“轻尘?走了?去哪儿了?” 顾然看他似乎是真不知道的样子,放下了手,苦闷地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可真够行的,她连青蛟剑都不要就这么跑了,一定是被你伤透了。唉……”风非有摇摇头。 其实风非有心里是高兴的,轻尘离宫了就说明她也想通了,其实这个地方本来就不适合她,走了也挺好的。 “喂,我这青蛟剑也修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出宫了吧?” 顾然看他一眼:“出宫?你别想了,尘儿回来之前,你都在这呆着。” “顾然你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如此行事?我告诉你,轻尘是不会再回来了!”风非有气得一跺脚。 “不回来朕就把你绑到城楼上吊起来,看她是不是真的关心你这个朋友。”顾然淡淡说完,转身离开。 “你个大烂人!” 刚出南苑,宝成就上前禀报:“陛下,诏狱那边传了消息,说与皇后娘娘有关。” 顾然握紧拳头,向诏狱而去。 “尘儿嘴里说着不在乎,还是忍受不了嘛。”景明看着他笑道。 顾然冲到他面前,手中蓄力,只消一掌就可以让景明魂归西天。 “你打啊,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啊。”景明毫无惊慌之色,嘴角甚至有一抹挑衅的微笑。 顾然一掌击在他胸前,景明撞到石墙上,吐出一大口血。 但脸上仍是笑意不减,他擦了擦嘴边的血:“你看,你不敢杀我。” “她来见了你?”顾然冷声问。 “不错,”景明撑起身子靠在墙边,“这还得感谢你的淑昭仪,若不是她传话,尘儿可不会来见我呢。 你虽杀不了我,但你可以杀你的妃子啊,她是不是已经在你的暴怒下,被你杀了? 唉,那可就真真可惜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呀,都说虎毒不食子,那孩子肯定也没想到自己会遭自己亲生父亲的毒手吧。” 顾然冷笑一声:“淑昭仪被尘儿带走了。” 景明看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尘儿就是太过心善了,连你的妃子的孩子都要保。不过也是,如果她不是这么心善,又怎么会被你骗得团团转呢?” 顾然走过去一脚踢在景明的肋骨上,痛得他再次蜷起了身子:“你不必激我。我一定会找回她!过几日南越的人就要来接你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他们会如何招待你更为实际!” 景明的表情因为疼痛扭曲,偏偏此时又勾起一个笑容,让人看了越发觉得诡异:“找她?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 只怕现在在她心里,你与我是没有什么差别的。你难道觉得她还会原谅你,你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我告诉你,她这辈子都不会让你找到她了。你和我一样,都是失败者,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打心眼里高兴!” 顾然从诏狱离开之后,狱官惊恐地发现景明的半张脸上已经有了一条长长的剑伤,而另一边脸上却完好无损。 景明坐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怨恨、痛苦、恶毒交织在一起,让狱官锁门的时候双手抖个不停,锁了几次才锁上。 第一百零五章 天虞 楚静宸的性子顾然是知道的,不会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既然她留了一封信走了,那就是真的不想让自己再找到她了。 洛王府、定远将军府这些地方她不可能去,而天虞山…… 就算她去了天虞山,只要不想让自己知道,天虞也是绝泄不出半点消息来的。 他知道是自己真的伤了她的心。 他愿意等,只是不知道自己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 他的身体状况是越来越不乐观了,陈明学一再告诉他不要过度劳累、忧思忧虑。 可每日国事如此繁忙,他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楚静宸确实去了一趟天虞山,但她并不打算留在天虞,若是自己留下来师父必定会察觉她与师兄之间出了问题,打小凌霄最疼爱的便是她,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若是知道了必然又要起一阵风波。 她去天虞,只是想知道有何办法可以恢复顾然失去的一半内力。 那一半内力毕竟是因她而失,而且她清楚,没了着一半内力,顾然的身体会大不如前,甚至有性命之虞。她必须要找到恢复他内力的方法,才能放心彻底离开。 楚静宸刚进山,就被九峰弟子拦在山外。 “阁下何人?” 天虞山弟子分布在由顶峰至底峰的九峰殿内。位于最底峰的弟子都是新来的,并不认识楚静宸。 楚静宸拿出天虞令。 那小师弟一看楚静宸手中的天虞令吃了一惊,这是顶峰的令牌,只有掌门师伯、各位长老和他的两个关门弟子有此纹路的令牌, 掌门和各位长老都在山上,那小师弟看了一眼楚静宸,立刻拱手:“师弟见过轻尘师姐。” 楚静宸亦拱手还礼:“请问师弟,师父可在山中?” “掌门正在顶峰,和各峰长老还有大弟子们商议事情呢。” “多谢。” 楚静宸点点头,向山上去了。 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楚静宸看着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溪她都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重新回到这里,她觉得无比安宁。 主峰殿内正在议事,楚静宸静静候在门外。 直到他们议事结束,师叔和师兄师弟们走出来,才发现静立在阶下的楚静宸。 “轻尘?”一个削瘦的中年人最先看到了她。 楚静宸上前拱手:“轻尘见过各位师叔、师兄。” “轻尘师姐。”其中轻尘的师弟也向她问礼。 “你怎么回来了?” 楚静宸笑了笑:“我回来看看师父。” “好,你进去吧。掌门师兄在里头呢。” 楚静宸谢过,这才步入主峰殿。 她回来,凌霄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当她告诉凌霄顾然的情况之后,凌霄的神情便严肃了起来。 “什么,你师兄怎么会失了一半内力?” 他自己的徒弟他知道,世上能与顾然交手中占上风的,也不过自己和少林派掌门罢了。 还能有谁能伤他至此? “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徒儿不知。”楚静宸垂下了眼眸。 “你师兄未对你说过?”凌霄奇怪地问。 楚静宸摇摇头,不敢抬头看凌霄,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来。 “师父可有什么办法能恢复师兄的内力?” 凌霄摇了摇头:“若是真失了一半内力,为师也没有什么好办法。除非能拿到葛浣草。” “葛浣草?那是何物?” “葛浣草状似田七叶,却开有白色小花,生于伏枥山山顶,其花只需二十朵,食之可恢复内力,”凌霄说完看了她一眼,“你不许去。” 楚静宸错愕地抬头:“师父?” 凌霄捋了捋胡子:“伏枥山是南越境内最高的山脉,地势极其险峻、猛兽奇多、人迹罕至,而且葛浣草的花只在夜间开放,又开在崖边,野兽更多,就算是为师,去那里也太冒险了。 你师兄不过就是失了一半内力,只要他自己稍加注意,也不会危及性命。再说,如今你在他身边,他又是大兴国君,内力恢不恢复也无甚关碍。” 楚静宸低着头半天么没有说话,半晌才低声说了一句:“师父,我是一定要去的。” 凌霄只当这丫头倔劲又上来了,他从小对顾然严厉至极,对这个丫头却是没什么办法。要不然以这丫头的武学天赋,怎么会只有这点修为? “你当真要去?” 楚静宸点了点头。 “你若真要去,我便从山上遣些人陪你一起。” 楚静宸连忙道:“不必了师父,我……我会让师兄派些人陪我前去的,您放心。不必劳烦师兄弟们了。” 凌霄站了起来,进了茶室:“也好。” 他取了两个杯子洗净,又用刚煮好的泉水煎了一壶茶,指了指桌侧边的蒲团示意楚静宸坐下。 楚静宸上前两步,突然跪了下来。 凌霄倒茶的手一顿:“你这丫头好好地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轻尘有一事想求师父。” 凌霄大奇,觉得好久不见这丫头,性情都变了许多。 从前这丫头做什么都是由着自己性子来,想要什么也从来没问过他,拿了就跑,何曾因为什么事情求过他? “你说。何事?” “轻尘带了一个女子来,想让她在天虞山住些时日。”楚静宸悄悄抬眼看了看凌霄,答道。 凌霄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不行。从前你胡闹,只要不触犯门规,为师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天虞山除江湖侠友外,向来不准门外之人进山,你难道不知道吗?” 楚静宸磕了个头:“我知道,可是这女子怀着身孕,又遭人追杀,我带在身边只怕更是危险。望师父看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份上,能帮帮这女子。” 凌霄越发觉得奇怪:“怀孕女子?这女子是宫中之人?” 楚静宸摇摇头。 “既不是宫中之人,你又是如何认识?”凌霄问道。 “我…她是原先洛王府的人,他夫君不肯归顺,便自去闯荡江湖,他不懂江湖规矩所以结下了仇人,如今她夫君被杀,她也遭江湖人追杀。师父,您帮帮尘儿吧。” 第一百零六章 九峰殿 凌霄皱着眉头看自己的小徒弟。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不过既然是一个有身孕的女子,他若是不肯收留,也非正道所为。 况且轻尘毕竟不是自己那个大徒弟,小的那个嘛,都是最受宠的。 凌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她人在何处?” “徒儿不敢擅作主张,先斩后奏,所以未带她进山,现在在山下城里住着呢。” 凌霄白花花的胡子颤了颤,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现在跟我卖乖! 你那是不敢擅作主张?你就吃准了为师心软! “你带她去找你卫离师叔吧。” 楚静宸大松一口气,磕了个头,坐到茶桌边殷勤地往茶壶中添了些水。 刚准备离开,却被凌霄喊住了。 “尘儿,你的青蛟剑呢?” 楚静宸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明明将玉带缠在了腰上,为何还是被师父发现玉带里无剑? “我放在宫里了,没有带出来。” 凌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楚静宸只觉得背后的汗都要冒出来了。 “你去吧。” 楚静宸松了一口气,行了礼出去了。 从主峰下来,楚静宸去了山脚,带李千语去了九峰卫离处。 路上,楚静宸又和李千语叮嘱了一边,让她千万别说漏了自己的身份。李千语也知道这次是楚静宸救了自己的性命,自然是处处听楚静宸的安排。 九峰住着的除了卫离和他的几个关门弟子,大都没见过轻尘,从刚刚就聚在卫离的殿边了。 见轻尘远远地走了过来,一个个兴奋不已。 “那就是轻尘师姐啊!” “好美啊!” “轻尘师姐可是高手榜第六呢!” “那咱们师父跟她打谁会赢啊?” “我听子虚师兄说过,如果真打起来,师父招数内力不一定能敌得过主峰的两个关门弟子,不过咱们师父经验足,加上互相熟悉,可能平手吧。” “哇,这么厉害啊,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练到轻尘师姐那样啊?” “咱们也就想想吧,掌门说师姐的天赋说是他见过最好的……” “诶,师姐后面跟着的女子是谁啊?” “不知道,看脚步虚浮不像是练武之人……” 楚静宸听着这群师弟的窃窃私语不禁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想当年自己刚进山的时候也是像他们一般,对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之心。 “轻尘师姐。”到面前时,那群师弟拱手向她见礼。 李千语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她从小身在官宦人家,从不知江湖人的相处方式,加上他们称她轻尘,李千语就更觉得新奇了 “各位师弟好。”楚静宸也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 “师妹!”主殿里走出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笑着唤了一声楚静宸,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新人们,眉宇之间的温和变成了凌厉,“再过几天便是季末比试,你们是功夫都练好了还是想被逐出山去?” 刚刚还在围观的众人吓得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散了。 “子虚师兄,你还是那么会吓唬人。”楚静宸笑着说。 子虚是九峰的大弟子,天虞山中出去首峰弟子、各峰大弟子外,其他人皆曾在他手下由新人一步步到各峰,所以他是各峰弟子除却掌门、师父和长老外最怕的人了。 “让师兄看看,”子虚围着楚静宸看了一圈,“嗯,似乎更好看了。” 李千语吃惊地看着眼前一幕,这男子竟然这样毫不遮拦地打量皇后娘娘,真是大胆! 楚静宸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与子虚聊了几句,这才带着李千语进了九峰殿。 李千语一进殿就被惊到了。 她方才看这外头的石阶,以为这殿宇内部必定富丽堂皇,进来才发现其中另有乾坤。与其说这是殿宇,不如说是山居,这山居似一位高洁的隐士,顺山势而建,隐于山林松竹间。而这殿内所有的构造摆设与山水林木融为一体,让人不禁心旌动摇。 殿内山光烟岚尽收眼底,水色迷雾一览无余,山海相连,云飞霞飘,让人犹如置身仙境。 “师叔呢?怎么不在主殿?” 各峰其实也如同一个小城一般,长老这个时间应该都在处理各殿事宜,楚静宸见主位上无人,奇怪地问。 “你还不了解师父吗?喏~”子虚指了指飘窗外。 李千语看了一眼那里,除了一棵苍天古树,什么也没有啊? 楚静宸听了这话,却是会意一笑,抬步向主殿后走去。 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回头对李千语招了招手,李千语连忙跟上。 她们从主殿后的院落穿到了那棵古树边。 这是一棵盘根错节的苍天大树,又需七八人合抱才能把它围起来的粗壮身躯,树的主干直冲云霄,却被密密麻麻的枝条树叶遮掩,抬头看不见蓝天,只有翠翠匆匆的一片,让人仿若置身树屋下。 李千语四周环顾,这里哪里有人啊? “小师叔~”楚静宸对着树上喊了一声。 树上跳下来一个人,准确来说,是掉下来一个人。 那人鹤发童颜,还是保持着闭眼睡觉的姿势,掉到地上也没醒。 李千语见树上掉下一个死人,“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 楚静宸连忙拍拍她的背:“小师叔!这还有人怀着身孕呢,动了胎气怎么办!” 地上睡着的人忽然跳了起来,高兴地看着楚静宸:“你怀孕了啊?” 楚静宸无语望天:“不是我。” 卫离这才发现楚静宸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姑娘。 “切,我还以为有个侄孙可以玩儿了呢。” 楚静宸:…… 她其实也挺想说这姑娘肚子里确实是你的师侄孙的。 “你回来干嘛?不会和明意,你们俩口子吵架了吧。” 李千语在一边眼珠子都要惊出眼眶了。她并不知道卫离口中的明意就是顾然,难道皇后娘娘移情别恋了?! 卫离本是开玩笑一问,谁知道楚静宸真的不答声了。 “尘丫头啊,你听我说,这小俩口吵架,不能太当真了,古人说的好床头吵架床尾和……” 第一百零八章 南越军营 楚静宸颇为不耐烦地看了他们一眼:“伏枥山。” 一个姑娘家,这么晚去那么凶险的一座山,他们要信,那才真是有鬼了。 可这几个兵看着楚静宸,心里却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这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也不能怪他们动歪心思。 其中一个领头的兵喝斥了一声:“胡说八道!我看你就是西秦派来的奸细!兄弟们,把她绑了带走,好好审问审问。” 那群兵眼里都露出绿油油的亮光,看的楚静宸好不恶心。 他们围了上来,却不料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所有人已经被袭月鞭抽倒在地,痛得来回打滚。 楚静宸没有用内力,她知道两军交战之际,若有兵士不明不白的死了,势必给现在的局势火上浇油,到时候她是走人了,苦的还是这边城老百姓。 但是她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及时封住这些人的哑穴。 这些人倒地之后,立马大叫了起来:“来人呐!这里有奸细!” 楚静宸再想让他们闭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大队人围了过来,其中领头的一看这几个兵士已经被撂倒了,不由得如临大敌,招呼了一声下面的人,长枪短矛已经对准了楚静宸。 “你是什么人?” “我只是从这路过的人罢了,是你的手下们非要拦我的去路,想趁机行不轨之事。”楚静宸淡淡地说。 “可有此事?”那领头的看着像是个明理的,问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几个人。 “大人莫要听她胡说,此女形迹可疑,说要去伏枥山,必定是奸细呀。” 领头那人打量了一下楚静宸,觉得她实在是不像这城里的人,倒是透着出世的仙气和一些入世的贵气。 “姑娘,两军交战之际,我们不得不提防。还请姑娘跟我们回一趟军营,将事情调查清楚,若是真是这几个人冤枉的姑娘,也好还姑娘一个公道。”领头的人气道。 楚静宸皱起了眉头。 他的话句句在理,若是自己坚持要走,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怀疑。 而她硬要走的话难免会发生冲突。 “好。我可以跟你们去,但是你们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放我走。” 楚静宸到了南越军营,被带到一个小营帐,方才那领头之人对她倒还算气,但因为方才楚静宸一下子撂倒了6、7个人,所以对她还是很顾忌。 “姑娘,你看,这是在军营里。万一你要闹出点什么事儿我可担待不起,这个……”那人拿了一副锁犯人手腕的木板,犹豫半天,“我知道让姑娘带这个是委屈了姑娘,可是……” 楚静宸想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这个人一向心软,现在看这个人一副为难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坏人。 罢了,带就带吧,这玩意带上,反正也困不住自己。就当是见识了个新玩意儿呗。 楚静宸把手往那人眼前一伸, 不过多时,一个副将装扮的人进来了。踏进营帐和楚静宸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 “郡主?” “孟诚?” 孟诚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戴着的东西,看着来请他的人一声冷哼:“你们还真是天大的胆子!” 他连忙上前去帮她解开手上的东西。 方才那人听孟诚刚刚叫了楚静宸郡主,以为她是南越哪家王爷的女儿,吓得一下跪倒在地:“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楚静宸也不说破:“你起来吧。” 那人看了孟诚一眼,又哆哆嗦嗦低下了头,不敢起身。 “是我让他带的,你让他起来吧。”楚静宸笑着说。 孟诚惊讶地看了一眼楚静宸,挥挥手让那人起来了:“你下去吧。” 那人如蒙大赦,赶紧退了了下去。 “郡主,您为何让他给您带这东西啊!”孟诚不解地问, “那我该怎么样,大闹军营,连杀几个跑出去,然后成为你们追捕的对象?”楚静宸问。 孟诚一愣,这倒也是。 “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刚刚听他们说您要去伏枥山?” 见楚静宸没否定,孟诚急了:“伏枥山传说猛兽奇多,很多进山的人都是有去无回,回来的也只剩了半条命,您去那做什么?” “去拿一些东西。” 见楚静宸不愿意细说,孟诚也没有多问,但脸上担忧之色颇深:“郡主,那里很危险的。将军也在营里,您等等,我去请,将军一定愿意陪您去的。” “孟诚,”楚静宸喊住了他,“不必劳烦你家将军了。我自己去可以。” 孟诚止住了脚步:“那……我请将军过来跟您见见?” “我就不见他了,也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可世子他一直惦念您。” “多谢他的惦念,但是还是不见的好,见了也只是徒添他一些不好的回忆罢了。” 孟诚刚想说点什么,楚静宸却转到了另一个话题上:“西秦与南越这些日子为何边境又势同水火了?” “唉,还不是前些日子大兴送到南越的那个人犯跑了。” 楚静宸手中一顿:“哪个人犯?” “还能是哪个啊,就是那个害了南越公主和使臣的那个呗。” 楚静宸惊得站了起来:“那么重要的人犯,南越朝廷怎么会让他跑了呢?” “那个人押赴法场行刑的时候,有人劫囚,然后就被他逃了。”孟诚叹了口气,“此人去了西秦,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接近了西秦朝廷,跟西秦新帝说了些什么,西秦忽然就开始对南越边城进犯了。” 景明逃了…… 他居然还能逃出来。看来他准备利用西秦再挑起天下纷争了。 “郡主?” 孟诚见她出了神,又连喊了好几声,楚静宸这才反应过来:“孟诚,我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郡主,您真的要去吗?要不我和您一起去。” 楚静宸看他一眼:“你是统军副将,怎可轻易离营?再说你这功夫……” 孟诚一下子不高兴了:“我功夫怎么了……郡主怎么变得和岩业一样爱嘲弄人了?对了……岩业怎么样了,过得好吗?” 第一百零九章 伏枥山 楚静宸摇了摇头:“他可比你过得惨多了。前些日子还差点丢了性命。” “啊?”孟诚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是不是因为上次救我……” 楚静宸安慰道:“别多想,其实与你无关,好在事情都过去了。行了,我走了。” “那郡主您自己小心啊。”孟诚不放心地说,“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记得来找我!” 楚静宸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营帐。 进了伏枥山之后,楚静宸才明白为何这座山很难有人全身而退了。 高倒还是其次,只是这路上布满荆棘,怪石嶙峋,很多地方无从下脚。 楚静宸有些纳闷,这样的地形,怎么会有野兽呢? 一路上,到处都是没有走出去的人的白骨。 难怪这里越来越少的人敢来了,就连自己在战场上见过那么多的死人,此时也觉得有些瘆得慌。 山上的风很大,四周除了呜咽般的风声,什么都听不到。 地上实在是难走,楚静宸运起内力,施展轻功在树间而行。 其实山脚离山顶并不远,只不过路太难走,所以方才走到山腰的时候才用了那么长时间。 过了一会儿,楚静宸就到了山顶,奇怪的是山顶的路,反而比下面的要平坦许多。 楚静宸正准备跃到下一棵树上时,却被前面几棵树上挂着的东西惊得掉了下来。 那些树上竟然挂着几具尸体,楚静宸落到了地上,退开两步看那些尸体。 刚才地上那些好解释,定然是野狼群把那些人啃食了个干净,可这树上的…… 楚静宸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想尽快拿到葛浣的花朵离开这个地方。 她走到山顶平地的边缘,仔细寻找葛浣的踪迹。 虽然很快就发现了崖壁上有星星点点白色的小花,但她却高兴不起来。 这些花都生长在极其陡峭的一面崖壁上,下面并没有什么可支撑的地方让她采够二十朵。 但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方才已经听到了狼群的嚎叫声,若她再不动手,只怕一会儿要遇上大麻烦了。 楚静宸将自己的披帛缠于崖边一棵树上,另一端缠于手中,从崖边跃了下去。 这些花并不难采集,很快楚静宸就收齐了葛浣花,将它们放进了自己随身带来的布袋中。 楚静宸准备回去,抬头向上看了一眼,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幽深夜色中,四只闪着光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本来以为那是野狼,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野狼,而是两只豹子! 楚静宸这才明白刚刚为什么会有尸体挂在树上了,那怕就是豹子猎杀之后把人拖上去的。 这时候楚静宸下方也传来了怪异的声音,几十条毒舌正吐着信子向她这里靠近。 她现在才体会到师父说的,此山凶险至极。她如今是进退两难,上有上不得,留在原地也是留不得。若挂在这壁上等豹子离去,下面的毒蛇很快就会上来。而上去……豹子反应极其灵敏,若真斗起来,只怕她能解决那两只,也没力气对付回去路上的狼群了。 正当她思考该如何脱身的时候,上面的那两头豹子忽然躁动了起来,移开了原本牢牢盯着她的目光。 随后,上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静宸,你在这吗?” 楚静宸睁大了眼睛,是孟云彦的声音! 楚静宸手上用力,借着披帛跃上了山顶崖边。 孟云彦看到她的一瞬间,心一下子定了。他和楚静宸一个眼神交流,没有说话,直向这那两只豹子袭去。 豹子毕竟不同于人,他们只能近身与它们相搏,但好在他们都有兵器在手,虽然艰苦,但到底是杀了这两只猛兽。 楚静宸停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检查她的布袋,看里头的葛浣花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静宸,你没事吧?”孟云彦上前一步,想要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却被楚静宸退后一步,不着痕迹的躲开。 孟云彦有些尴尬,楚静宸连忙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赶快下山吧。” 楚静宸答应了一声,两人下山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两头死豹子的血腥味太重了,把野狼都引了去,他们下山的过程中,除了遇到几条蛇,居然没有遇到什么其他的东西。 下山之后,已是入夜了,孟云彦问了楚静宸的住处,将她送回了栈。 两人坐在栈的楼下,楚静宸道:“方才多谢你救了我。‘’ 孟云彦的表情有些苦涩:“你与我竟要如此生分吗?” 楚静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是孟诚告诉你的吗?” “嗯,那小子怕你出事,”孟云彦看了她一眼:“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楚静宸点了点头。 两人又一时无话了。 “静宸,你过得不好吗?”孟云彦担心地问,“你不要骗我,你比从前变了许多。” 楚静宸惊讶他的觉察,本来想说自己很好的话,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前段日子确实有些不好,”楚静宸抬头对上孟云彦担忧的眼神,笑了笑:“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以后我会很好的。” “静宸,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的,你千万不要与我气。” 我一直都站在你身后等着你看着你。 这句话孟云彦没有说出口。 “多谢云彦哥哥。” 第二日一大早,楚静宸就离开了伏枥城,这花的时效有期限,她必须在五日内赶到大兴皇都。 好在此处位于南越和西秦交界的最西北角,有条狭窄的江路,可直达皇都附近的小城,楚静宸从水路顺流而下,下船后有又走了一段陆路,不到两日就到了皇都附近。 楚静宸不想再进宫,于她而言,那个地方已经失去了流连的理由。 可不进宫,该如何让顾然服下这葛浣草呢? 楚静宸想了想,进了陈明学的府上。 陈明学从宫中归府,一进书房被背对他而立的楚静宸吓了一跳。 第一百一十章 君药 但陈老大人毕竟有过一次被风非有吓的经验,他想着,不会是风非有换上女装来吓他了吧? 老人家努力不抖身子却抖着胡子强装淡定地问:“来者何人?” 楚静宸转过身,着实把陈明学吓了一大跳:“皇后娘娘!” 楚静宸离开后,顾然就封了宫中的消息,除了,对外只说皇后身体不适,要静养。 知道内幕的外臣就只有陈明学一个。 陈明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您可算回来啦了!” 楚静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老大人快别折煞我了,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皇后了,快起来。” “皇后娘娘您说什么呢?!定远将军这些日子起了疑心,一定要进宫见您,陛下已经很是震怒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只怕定远将军又要和陛下顶起来了。”陈明学唉声叹气。 “这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我会去找岩业说清楚,到时候只需让陛下诏告天下,说皇后病故就是了。”楚静宸淡淡地说。 “使不得啊,陛下也定然不会这样做的。您不知道,陛下近些日子身体状况是越发差了,再这样下去,病灶可就要成了呀。” 楚静宸将布袋递给陈明学。 “这是?”陈明学接过布袋打开看了看,又放到鼻下嗅了嗅,惊喜道,“葛浣草的花?” “老大人认识?”楚静宸惊奇地看着他。 “老夫当然认识,此花与熟地、红参、仙茅一同入药可迅速恢复内力,此花生于西边山脉一带,老臣原先一直以为此花早已经绝迹,皇后娘娘是从何处寻得此花的?” “南越伏枥山。” 陈明学吃了一惊,随即恍然大悟:“难怪了,难怪了,伏枥山鲜少有人敢去,其他处采光了,可伏枥山却还在。难怪世间医家都以为葛浣草绝迹了。” “那就麻烦陈大人了。”楚静宸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皇后娘娘!您既肯为了陛下去那样的凶险之地,为何一定要离开呢?”陈明学劝道。 “陈老大人,若他问起这药的来历,就说是你让人在外寻了一段时日得的。莫要与任何人说我来过。”楚静宸没有回答他,而是叮嘱了他几句话,便离开了书房。 陈明学再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楚静宸的影子? 岩业没想到楚静宸会出现在自己的府上。 “姐姐!‘’岩业走到她面前,“你到底是哪里不适,现在可好了?” “我没有不适。”楚静宸看着他静静地说。 岩业一愣,随即愤怒了:“那就是陛下不让我见你了!他是不是对不住你?” “岩业,”楚静宸看着他,“如果我想要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会理解我吗?” “当然。” “我…我这段时间并不在宫中,而且以后也不打算再回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岩业有些惶恐,“你要离开这里?” 楚静宸点了点头。 “是不是顾然对你做了什么?!” “岩业!他是你的主君,你怎可直呼其名?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招来杀身之祸?!你再如此,我以后便不管你了。” “你以后还会管我吗?”岩业的语气有点委屈,充满了不安。 “我自然会定期回来看你们的。” 听楚静宸这么说,岩业的情绪安定下来一些:“那姐姐准备去哪?” “哪都可以。” 岩业低下头不说话了。 “岩业,我离宫的消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不知道陛下以后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情,但若是父王那边问起,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你再告诉他便是了。”楚静宸交代完这些,想了想又说:“何骞的墓,你记得要隔些时日去打扫祭奠一下,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没人惦记。” 岩业沉默着点点头。 “还有你,我不在,你要收着自己的性子,别再像从前一般,做事不过脑子,再闯下祸来,让我担心。你的功夫还要好好练,下次回来若还是与我过不到百招,我可是要生气的。” “姐姐…”岩业的声音已经染上了浓重的鼻音,楚静宸虽然嘴上说着要回来,但他这些话,总让岩业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楚静宸也怕再说下去自己又要耽搁好些时间了,万一陈明学那边出了点差错,让顾然知道自己还在皇都,那就不妥了。 她与岩业告了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刚才在陈府,楚静宸前脚离开,陈明学后脚就进了宫。 看这葛浣花的色泽,他需尽快将其入药让陛下服下。 等他把药熬好送到南熏殿时,已过了宫门下钥时辰许久了,连顾然都已经安歇。 “哎哟陈老大人,您怎么这么晚来了,陛下已经安歇了,您有什么事还是明日再来吧。”宝成听了门口小太监通报,自己亲自迎了出来。 哪知道陈大人一改往日的温和,急切道:“快让陛下起身!” 宝成吓得不轻,陛下歇下了,你去打扰那不是找死吗? “陈大人,您没事吧?您这是在跟咱家开玩笑呢吧。” 陈明学眼睛一瞪胡子一吹:“谁跟你开玩笑呢!我找到治陛下病的药了,快去请陛下起来。” 宝成虽然不知道,陛下因为失了那一半内力,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但他知道,陈太医一直在找能治疗的方法,如今听他这样说了也自然不敢怠慢,忙答应着进了内殿。 其实顾然也根本没睡着,自从楚静宸走后,他夜里就再难入睡。每晚能够睡上一个时辰,已经是很好。 不过多一会儿,宝成过来请陈明学到内殿。 陈明学进殿之后,将药奉上:“陛下,老臣终于找到恢复您内力的方法了,请陛下服下此药。” 宝成拿银针试了,将药呈到顾然面前。 顾然看着这盅药汤问道:“这里头有什么?” “有熟地、红参、仙茅。” 顾然没有说话,盯着陈明学看了一会:“朕问的是君药,不是臣药。你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懂?那么好糊弄?”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违背门规 陈明学心中一惊,他确实没料到陛下会想到这些。 君药是针对主病或主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其药力居方中之首。在一个方剂中,君药是首要不可缺少的药物。 而臣药则是辅助君药加强治疗主病或主证的药物。是针对兼病或兼证起治疗作用的药物。 陈明学方才是因为楚静宸的嘱咐,想着干脆就不要说这药里有些什么,可如今看来,不说或者随便说一个都不太可能了。 “回陛下的话,君药是…葛浣草之花。” 顾然虽然略通医理,但并不知道葛浣草是什么。 但方才陈明学遮遮掩掩的态度,让他心里起了疑。若只是一味普通药物,陈明学也用不着这么瞒着他。 他猜测这葛浣一定十分难得,是从什么其他的地方得来不愿让他知道。 “葛浣草?这么难得的东西你从何处寻来的?” 陈明学此刻才切切实实慌了起来。 葛浣草这样偏门的药材,有些学了十几年医的医家都不知道,陛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顾然将陈明学的不安看在眼里,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臣寻找多年,近日有朋友觅得,送与臣的。” “哪个朋友?” 顾然语气平静地追问让陈明学更加慌张了起来。 “臣……臣的那些游医朋友。” “那是在何处找到的?” “在东湖岸边。” “陈明学你好大的胆子!你胆敢欺君罔上,东湖岸边并非难到之地,怎会让你寻了这么些时日才寻到。”顾然声调忽然扬起,“宝成,把这药端下去倒了!” 宝成不知道陛下为什么忽然发了怒,也不敢多说,伸手去端那盅药。 “陛下,不可啊!这药是皇后娘娘去了伏枥山采回来的,那地方有进无出,凶险至极,陛下莫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心意啊!”陈明学赶紧道,现在他也不管什么承诺不承诺了,这葛浣花极其珍贵,熬出的汤药就这么一盅,若是倒了可就真完了。 宝成手一抖,手中端着的木盘险些砸了,被顾然稳稳地接住,将那药盅拿了回去。 “她人呢?”顾然哑着声音问道。 “娘娘把药送到老臣府上,交代了两句,便走了。” 耳边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药盅碎了?陈明学脑子里嗡的一声,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他努力聚焦往地上一看,碎的是药盅的盖子。 陈明学有点懵,抬头看向顾然。 只见顾然已经一仰脖子,将那盅药一滴不剩地喝了。 那药很苦,一直苦到了他心里。 陈明学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递了一个药盒过去。 “陛下,这是用葛浣草叶研制的药丸,您每隔一日服一粒,不出半月,您的内力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皇后没说要去何处?”顾然将那药盒握在手中。 陈明学一抖:“没有。” 顾然疲累地闭上眼睛:“罢了,你下去吧。” ………… 楚静宸刚刚离开皇都,就受到了天虞山传来的消息。 天虞山传递重大消息给在外的弟子都是通过各大友帮散布寻找。 楚静宸收到天虞传来的消息,以为是李千语出了什么事,即刻赶回了天虞山。 进山之后,楚静宸直奔九峰而去。 “子虚师兄,是不是李千语出了什么事?” 子虚摇摇头:“是掌门召你回来的。” 师父? “子虚师兄可知道是什么事?” 楚静宸内心疑惑,这次给她的是一道急令。可师傅从来没有这么着急叫自己回来过。 “我也不知道,师妹还是赶紧去主峰吧。” 楚静宸上到主峰,进了主峰殿,见九峰所有长老都在,心中更是奇怪。 这又不是什么重大的日子,怎会所有长老都在此? “轻尘见过师父。您叫徒儿回来是有何事吩咐?” 凌霄面色凝重:“跪下!” 楚静宸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跪下了。 “你可知错?”凌霄问道。 楚静宸一愣,更是茫然:“师父,徒儿不知错在何处?还请师父明示。” 凌霄一拍桌子:“你师兄勾结血煞门的事情,你为何隐而不报?!” 楚静宸心中一惊:“师父…您…” “你奇怪为师为何会知道,是不是?若不是为师现在知道了,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陷我天虞不仁不义之中?!” 楚静宸磕了个头:“徒儿不敢。” “你不敢?我看你没有什么不敢的!明意他身为天虞山掌门大弟子,去勾结血煞门,若是让外人知道了,会怎么看我们天虞山?!我天虞身为武林正派的表率,又该如何在武林中自立?!”凌霄怒道。 “师兄,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轻尘,她想必也被蒙在鼓里,至于没告诉你,也是怕你动气伤身。”其他列坐两边的师叔纷纷劝道。 “你们不用替她说话,她就是被你们给惯坏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何理由,都不该隐瞒!” 凌霄这次是真的气着了,在他眼里,没有什么比这天下的正道更重要,天虞山身为天下正派的守护者,就应该恪尽职守。 但如今他自己的大弟子竟然与最大的邪教暗中勾结,这叫他如何能够接受? “徒儿…知错。”楚静宸伏在地上道。 “你即刻给我到断念崖的木屋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在座的诸位长老都知道,掌门师兄这是要动真格了。断念崖是给犯了门规的弟子反思己过的地方,那里在主峰和二峰之间的山的背面,极为寒冷。 但明意和轻尘作为掌门师兄的亲传关门弟子,总是有些与众不同的。 尤其是楚静宸,年幼时虽也经常犯错,凌霄都只让她在自己屋里反省,从未让她去过断念崖。 “那师父…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楚静宸心中升腾起些许不安。 “自然是按门规处置。”凌霄冷声道。 楚静宸心中一沉,天虞山与邪教暗中勾连的门人,不论是什么身份,下场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被掌门废去武功,逐出师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见 “师父,可是……”楚静宸还想说话,被旁边几个长老拼命使眼色。 掌门师兄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事关天虞山的名誉,若楚静宸还要多言,只怕会受到更重的惩罚。 楚静宸当然也清楚自己师父的脾气,但若若不说,师父如果真的废了顾然的内力,顾然性命难保,大兴必会大乱。 “师父,您不能废了师兄的内力,师兄毕竟是大兴国君,废了他内力只怕影响的不止他一人啊!” “来人,把她给我带到崖边木屋去!”凌霄挥了挥手,立时就有戒律阁的弟子上前带走了楚静宸。 “掌门师兄,其实轻尘丫头说得不无道理,明意的身份毕竟不同于一般弟子。他是大兴的国君,这门规,怕是不好执行吧。难道让他自己回天虞山领罚吗?若他真与邪教勾结,只怕让他回来他也是不会回来的。”次峰长老道。 “是啊,而且以明意的内力,只怕戒律阁的弟子都不是对手啊。”四峰长老道。 “他不会回来,我便亲自去废了他这身功夫就是了。”凌霄满脸冷意。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 掌门师兄亲自解决这件事,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天虞派中,能废去明意武功的,只有凌霄一人。 夜里,断念崖上静谧无声,只有崖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楚静宸悄悄出了木屋,向山下而去。 谁知道没走多远,便见次峰、三峰和四峰的大弟子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断念崖向来是禁闭普通弟子的,一贯戒律阁的人看守,他们的内力对楚静宸来说只能算平平,楚静宸原以为自己溜出去是不会被发现的。 谁知道师父竟然让清安、西平、尚茗三个师兄亲来看守。 他们三人虽然内力武功比不上她,但毕竟是长老亲传弟子,个中差距并不大,若是一对一她还能应付过去的话,三个联手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师父呢?师父是不是下山去找大师兄了?” 三人对视一眼,清安冲她点了点头。 楚静宸心中一凛,她猜得不错,师父真的亲自下山去找顾然了。 她提步朝前走,三个人却站在原地没有让步。 “师妹,你还是回木屋吧。你这样私自溜出来,若被掌门知道,一定会重重责罚的。”清安劝道。 “我今日一定要下山,望三位师兄不要拦我。”楚静宸眼神坚定地说。 “师妹,我们是奉了掌门之命,在这里看守你,我们是不会放你下山的。” 清安话音刚落,就感觉面前袭来一股强大的气流,楚静宸已经出手了。 三人向后退去,站定之后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袭月鞭,心中生出同样的疑惑:青蛟剑呢? 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尚茗道:“师妹,我们三个就是武学不精,联手打你一个还是绰绰有余的,你现在又没了青蛟剑,还是老老实实回去吧。” 清安和西平在旁边恨不得堵上他的嘴,本来三打一已经很丢脸了,尚茗居然还说出来,真是难看啊。 “三位师兄,今天我是一定要出去的。若师兄们执意要拦我,那轻尘只好得罪了。” 高手过招,本来会先试探两招,摸清对方路数再使绝招。 但他们之间对彼此的路数都太熟悉了,所以一上来就大开大合,并无什么多余的试探。 「落木除尘」虽然厉害,但对面这三个也不是什么平平之辈,合起手来居然能够接下第九式。 楚静宸知道继续拖下去,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她干脆上了师父的绝招,但却留了几分力。 “不好!”清安大喊一声,三人向一边闪去。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楚静宸早已经不见了。 “刚刚那一招…是不是「幻湮云烟」后面的招式…”西平惊叹了一声,问道。 清安也在回想刚刚的场景:‘’嗯,反正不是前五式…” 尚茗都快急死了:“你们俩干嘛呢,还不快追?” 清安看了他一眼,神情沮丧:“追上了也没用,咱们三个估计现在联手也打不过了…” “打不过?那不就没事了?”尚茗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他不像其他的师兄弟是武痴,性格开朗,“不是我们没有尽好职守,拦不住有什么办法,你们说对吧?这样掌门也没有惩罚我们的理由了。” 西平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叹了一口气:“你觉得没有尽好职责,和我们三个人日夜练功,联起手来还打不过师妹,哪个看起来更容易受罚一些?” 尚茗:…… 自己还是闭嘴好了…… 大兴京城皇宫外,守门的禁军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白眉老人缓缓而来。 “站住,你是什么人?” “老朽请见陛下,还望通传。” “笑话!陛下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各位,老朽凌霄,还望禀告,想必你们陛下自会相见。” “什么凌霄!我还云霄呢,臭老头,不要闹事,趁爷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滚。” 凌霄叹了口气:“老朽以礼待人,为何你们如此无礼。后生晚辈,当谦恭有礼才是正道啊。” “你个死老头,你说谁无礼呢,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老子无礼?!”那禁军说着就要拔剑,却忽然僵住了,“段…段将军?” 段承策刚好路过此处,没成想看见禁军正在骂一个老人。 “发生了何事?” “段将军,这里有一个臭老头扬言要见陛下,属下方才已经训斥了一番,这点小事无需段将军劳心。”那禁军拱手答道。 “我看你的嘴臭得很!你虽是奉命看守宫门,却没给你如此羞辱人之权。”段承策冷声道。 段承策说完,走到凌霄面前。 他看这个老人出尘脱俗,并不像寻常老人,他上前道:“老人家,这里是皇城禁地,并非一般人可入。不知老人家有何事?” 凌霄摸了摸胡子,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点了点头:“老朽是来请见陛下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出手 “陛下?”段承策盯着他,“老人家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虽然刚才这些守门禁军多有无礼,但他们有一点没错,陛下确实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既然如此就烦请将军代为传达,只要陛下听了老朽的名号,相信自会相见。若是不见,老朽自当走便是。” “敢问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朽凌霄。” 段承策看他一副淡定从容之态,总觉得他大有来历,于是让人去向陛下禀告。 不过多时,去禀报的人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陛下怎么吩咐?” 那禁军看一下凌霄的目光多了几分敬畏:“回将军的话,陛下…陛下他亲自来了。” 段承策吃了一惊,劝见凌霄还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 顾然听到禁军禀告有一自称凌霄的老人在宫门外请见,心中大震,连忙朝宫门前而来。 在见到的时候,凌霄拱手:“老朽见过陛下。” 在老人行礼的时候,段承策居然从陛下脸上看到了一丝惶恐。 接下来,他看到陛下给老人回了个礼,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个老人什么来头,居然能让陛下如此敬重? 段承策正在思索,就听顾然说:“承策,你跟来。” 南熏殿外,连宝成都被遣了出来。 段承策奉命把守殿外,不许任何人擅自闯入,或者在附近徘徊。 当最后一个宫女退出南熏殿的时候,顾然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向凌霄行了大礼:“天虞山首峰大弟子明意见过师父。” “陛下言重了,老朽可不敢受您这个礼。”凌霄冷面道。 顾然一愣:“师父,可是徒儿做错了什么?还请师父明示。” “你做错了什么自己难道不知道吗?明意,你就没有什么要对为师说的吗?” 顾然沉默了半晌,道:“师父,徒儿有罪。” “你罪在何处?” “徒儿不该利用血煞门的人。” “看来你还知道!轻尘那丫头也一直瞒着我,我问你,此事她参与了多少?” 顾然心里一紧:“师父,师妹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一直在骗她。” 凌霄捋了捋胡子:“明意,你可知道与邪教勾结,按天虞门规该如何处置?” “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那你可还有话说?” 顾然磕了个头:“明意有罪,师父可以废除明意武功内力,但求师父不要逐明意出师门。” 凌霄多少还是有些犹豫,明意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众多弟子中,他不但天赋极高,而且极为刻苦。 在未返皇都前,明意在铲除邪门歪道上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如今血煞门不成气候,多半也是拜了自己和明意废了血煞门主所赐。 可他为何要走上歧途,与血煞门这样的邪教勾连呢? 如果凌霄对他勾结血煞门一事不做管束,世人迟早都会知道。到时候他们就会觉得,天虞山不过就是欺世盗名,对外一副名门正派的样子,里头就连首峰大弟子都与邪教勾连,到时候,天虞山如何再做天下正派的表率?! 凌霄摸了摸顾然的头顶:“你啊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凌霄手中聚力,按在了顾然脑后。 段承策正在殿外巡查,一转头却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匆匆走来。 “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朝中除了陈明学,无人知道皇后已经离宫。 因此段承策见他一副江湖人的打扮,不由得心中奇怪。 “陛下在何处?” 段承策挠了挠头:“陛下在殿里啊…” 楚静宸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可有什么人来找过陛下?” “回娘娘,刚才有一白衣老者,来找陛下。现在两个人正在殿中。” “白衣老者?” 糟了!楚静宸提步就要进殿,却被段承策拦住了。 “娘娘,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 楚静宸心急如焚:“再不擅入,陛下就要出大事了!快让开。” 段承策立马警觉了起来:“那位老者是刺?臣这就进去护驾。” “护什么驾,不想看陛下出事你就快让我进去,无事你们守好这里不得擅入。” 段承策从未见楚静宸如此心急过,他隐隐有些不安,让开了一个通道,让楚静宸进去。 “师父!” 凌霄因为这一声撤了掌。 楚静宸上前跪在地上:“求师父饶了师兄吧。” 顾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缓缓侧过头看向楚静宸,垂在身侧衣袖里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他贪婪地看着楚静宸,生怕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轻尘!你竟然私自逃下断念崖!你好大的胆子!难不成你要联合这个孽徒,一起杀了师父不成?!” 凌霄此刻震怒,自己最亲近最看重的两个弟子违抗师令,让他如何能接受? 他根本听不进去楚静宸的解释,扬起手掌,向楚静宸击去。 受这一掌的却是顾然。 和小时候一样,他挡在前面,不让师父责罚师妹。 顾然吐出一口血,却依旧是护着楚静宸的姿态。 “师兄!”楚静宸回手扶住他,心中一痛。 “这…为何如此,为师…为师都未用上一成内力…你的内力不是已经恢复了吗?”眼看着顾然吐血,凌霄也颇为震惊。 刚刚那一掌,对于自己的两个关门弟子来说,不过就像寻常人被打了两个耳光一般,断不至于如此严重。 “师父,师兄操劳国事,宵衣旰食,身体外强中干,早已虚空。如今内力刚刚恢复,师父此时若是废了他的内力,他性命难保啊!”楚静宸拉过顾然的手腕放到凌霄手中,“师父,不信您看看,徒儿没有骗您!” 顾然看着楚静宸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她捏住了。 知道她还担心自己惦念自己,他无憾了,至于师父怎么做,他接受就是。 凌霄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顾然的脉搏,眉头深皱。 楚静宸说得没错。 顾然身体情况不容乐观,他若是废了他内力,只怕… 可这天虞山的声誉,自己难道就不管了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宁死 “师父,师兄利用血煞门,也是没有办法。前朝暴政,若不借助江湖力量如何铲除暴政,为苍生谋福?况且巫护门又重现江湖,若是不借助血煞门,单靠普通军队,是无法将这些暗中作祟的鼠辈清除的。” “巫护门?翟国境内那个早已消失了的巫护门?” “是。巫护门虽早已消失多年,但毕竟曾经是与血煞门齐名的邪道大派,师兄也只是想利用血煞门铲除巫护门罢了。况且血煞门如今群龙无首,七杀长老已死了大半,师父不必担心死灰复燃。我相信师兄解决了巫护门之后,也必然会弃之不用,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师兄,是不是?” 顾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胸中血液翻滚如同海浪,一下一下击打他的心。 她懂,她真的都懂。 自己所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只有她懂! 自己哪怕是现在死了,也死而无憾了。 “你说句话啊!”楚静宸快急死了,看了眼顾然。 顾然深深望进她的眼里,笑了。他垂下眼皮对凌霄道: “徒儿有罪,但徒儿没错,师父若要责罚,徒儿甘受之。” “我不论你因何原因与邪教勾结,你到底是违抗了门规,这罚还是必然要受的。”凌霄身为天虞掌门,使命便是维护天虞声誉与秩序。 在他眼里,一件事情,即便结果是好的,但过程中行为有偏就是偏了,一样要得到应有的惩罚。 楚静宸看顾然根本不想再做辩解,心中甚是着急,道:“师父,徒儿这次去伏枥山的时候,西秦与南越边境正在交战。听说是景明逃到了西秦投靠了新帝,唆使西秦新帝趁南越中虚蚕食之。” 凌霄既然知道了顾然利用血煞门,自然也知道此事是因景明挑起了大兴与南越的战争而起。 如今听楚静宸这么说,也是吃了一惊。 “师父,如今天下局势大乱,大兴也是师兄登基以来才有这难得的安稳。望师父以天下苍生为念,宽恕师兄这次吧。” 凌霄没说话。 良久之后,凌霄看着顾然道:“罢了,既是大兴国君,而不是我天虞弟子,老朽又如何能废你内力呢?” 顾然的淡定不见了,他脸色大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明意自小是由师父教养,若师父废了明意内力,是不是就可以不逐明意出师门?” 楚静宸慌忙看向他,想让他住口。 顾然却固执地昂着头。 他宁愿死,也不愿被逐出天虞山。 凌霄盯着他看了许久,到底叹了一口气,缓缓向殿外走去。 楚静宸悬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紧绷的神经刚刚松下一些,耳边却传来凌霄的声音:“尘儿,还杵在那做什么?” 楚静宸正欲起身,却被顾然一把扣住了手腕。她抬头,撞进顾然微蹙眉头下赤红的眼睛:“对不起。等我。” 这天之后,大兴的陛下越发勤于政务、夙兴夜寐。 一面强大军队,着段承策、岩业为镇南、镇西大将军,又重用洛王府旧部,着风天宇、廖梓睿为定北、平远将军。 一面发展农商业,减免赋税,使百姓安居乐业。 洛王府也成了非皇姓的唯一一个一等亲王。 唯一奇怪的就是洛王府世子侧妃在洛王加封一等亲王的第二日便离奇暴毙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洛王府上下更是出奇一致地保持缄默,似乎对此事很是忌讳。 此后,南越因不堪西秦频繁骚扰,转头求好大兴谋求合作。 顾然转头便将南越修与他的国书示于西秦使臣。 意思很明显:西秦的安危全在大兴一念之间。 西秦新帝,本就是之前与顾然打过交道的月山王,顾然的冷血决绝他自然是清楚的。 西秦新帝麻溜儿把景明交回给了大兴。景明唆使他进攻南越之后,他就发现不太对劲了。 南越并非如他所说不堪一击,光是在边境,两军就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月,防线也未向前推进一步。再这么打下去,不要说快速吞并南越与大兴抗衡,就连自己积蓄多年的兵力,都有可能被打光。 如今连南越都已经向大兴示好,景明不交给顾然难道还留着过年? 景明的左膀右臂巫护门早已被血煞门清理干净,他自然无所遁形。 景明最后是被自己制的药毒死的。 “求你让我再见尘儿一面。” “你不配。给朕灌。” 顾然让人从逸仙阁里翻出来的瓶瓶罐罐,最后全数进了他的肚子。 “让他在何骞墓前跪上三日,再扔进乱葬岗。” 顾然在信中将此事告知楚静宸,却依旧没有得到回信。 他习惯了,习惯了写信,习惯了没有回信。 但说到惨,这宫里还有一个自认为比他惨千倍万倍的人。 “你个臭流氓,到底什么时候放小爷我出去?!”风非有第一百次破口大骂。 “朕可没拦你。”顾然喝了一口酒,瞥了他一眼。 你放屁! “你天天好酒好肉的往这送,还没事就拿我练招,又不限制老子自由,这种好日子,害得老子都不想出去了!”喝醉了酒的某人继续破口大骂。 顾然:??? 你这脑子真是格外禽兽… “那简单啊,以后好酒好肉都没了,朕更懒得给你喂招,你随时走,朕绝不拦你。” 风非有酒吓醒了一半:“别别别,有话好说。” “好说也行,这样吧,你继续接江湖上的兵器单子,我给你一块地让你专干这件事儿,到时候咱们分成七三,你七朕三。朕可还算厚道?” 顾然表示国库最近有点紧张,抓到一只羊要努力薅毛。 风非有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兄弟,够意思。谢啦!” 顾然邪魅一笑,淡淡道:“气,气。” 酒醒之后的神兵天匠越想越不对,心中大骂顾然老狐狸,从此立志戒酒。 从南苑出来,刚回到南熏殿,就有禀报说有人求见。 顾然挥了挥手,示意让人进来。 人踏进殿门的下一秒,顾然已经顿下了翻看奏折的手。 第一百一十五章 终章 “暖玉?!” “婢女参见陛下。” 顾然上前亲自扶起:“快起来!” 随即满怀期待地看向殿门。 暖玉知他心中所想,轻声回道:“陛下,主子…没来。” 顾然眼里的光骤然暗了下去。 “陛下,婢女这次来,是给您送回小皇子的。” 暖玉拍了拍手,一个嬷嬷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进来了。 “淑昭仪娘娘在天虞山产下小皇子。主子命婢女送到宫中,并让婢女禀报,淑娘娘…淑娘娘她因难产而沒了,请陛下节哀。” 顾然看了看这个孩子,脸上划过一丝悯然,便挥挥手让嬷嬷带着孩子下去了。 “另有一句是九峰殿卫离长老转告您的,十日后是天虞山少门主册立大典,望您前来观礼。” 顾然眼里明暗交错,最终彻底失去了光亮。 天虞少门主,这个人选除了尘儿他想不到第二个人选。 可若她真的成了天虞少门主,就再也没有可能回到自己身边了。 “陛下,陛下?您可是身体不适?”暖玉看着顾然面如金纸,担心问道。 “无事。你主子…她还好吗?” “主子很好。” 是啊,她离了自己一样过得好好的,不好的只是他罢了。 他原本想等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再去找她的,可现在看来,她原本也无需等他罢了。 “陛下,那您去吗?”暖玉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顾然抬起头,“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朕定会亲去道贺。” 暖玉蹲身的瞬间顿了一下,回道:“婢女领命。” 天虞山册封少门主那可是全武林的大事。 虽然凌霄武功当世第一,因着内力雄厚得以益寿延年,还有大几十年好活,不急于传掌门之位,但天虞派为天下正派之首,事务繁忙,除了天虞山上下大小事务,还要协调各大门派的矛盾,剿灭邪教。 立了少门主,自然能帮凌霄和八大峰长老分担不少。 大典这日,武林各大门派齐聚天虞山,首峰热闹非凡。 顾然换回了天虞的衣服,一早就上了山。 今日的首峰上,长老们已经在观礼殿招呼各大门派掌门人,外头皆是各峰大弟子在打理各种事项。 见顾然来了,皆上前拱手行礼:“大师兄。” “师弟。”顾然亦拱手还礼。 他环视了一圈,在没有搜寻到她的身影后自嘲地笑了笑。 即将受礼之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师父呢?” “师父在内室。” 顾然点点头:“等我先去拜见师父,一会再出来帮你们。” 西平笑着点点头。 尚茗看着顾然的背影犯嘀咕:“大师兄怎么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西平一个眼刀扔了过去:“就你话多,小心一会大师兄揍你。” 尚茗缩了缩脖子,大师兄和轻尘师妹虽然同为掌门关门弟子,武力高强。但在他们眼里,轻尘就是个爱嬉笑玩乐的妹妹,就算是小时候比武,也是被掌门逼急了才会和他们真打起来。丢脸的事情也就上次断念崖没拦住轻尘那一件。 明意就不同了,这里几乎各峰的大弟子都是被明意从小揍到大的。明意又是首峰大师兄,他们对于明意,还是很敬畏的。 明意和轻尘的事,他们当然也是知道的,尚茗这句话要是激起了大师兄的什么不愉快,保不准一会大典结束后,被拎到比武场过招,又或者说,是单方面暴打。 进了内室,凌霄正在打坐。听到动静睁开眼睛发现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徒儿见过师父。” 凌霄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师父,徒儿知道您还在生气,我已与血煞门划清界限,特来向师父禀报。” 凌霄微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终于开了口:“去外头帮忙吧。瞧瞧你这样子,身为首峰大弟子,应当抖擞精神,莫让友派看了笑话。” 顾然磕了个头:“徒儿遵命。” 观礼殿内,各大门派都已到齐,天虞山各峰长老及座下首席弟子也已经悉数入场,殿外是各大门派门人和天虞山门人。 全场只剩凌霄和即将上任的少门主没有到场了。 “请少门主进殿!” 顾然低着头,不敢去看殿门的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和神情去迎接那个即将进场的人。 他无所恭喜,无理难过,无法面对。 可他抬起了头,他只是想来见她一面罢了,即使一面。 下一瞬间,他几乎要从蒲团上弹起。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确认他看到的到底是自我安慰的幻影还是真实。 在自己的右手快把左手捏碎之前,他看清楚了。 不是她! 那个带着少门主腰佩的人,不是她! 他拿眼去寻次峰大弟子清安的身影,才发现他确实不在其他地方,而就站在殿中央,等待凌霄的加持。 那她呢?她在哪? “请天虞派地第六十九任掌门入殿。” 掌门之位左侧的偏殿门被打开,凌霄缓缓步入殿中,紧跟其后入殿的,正是顾然朝思暮想、心心念念的人。 他看着她站在凌霄一侧,帮着完成了一系列复杂的礼仪,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大典结束后,师弟们送各派人士下到九峰开宴,顾然眼神一路追随凌霄和楚静宸,来到了主峰殿后。 这里曾是师父教他们初次相见的地方。 楚静宸随师父站到了崖边那棵大树下,她不明白师父带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 “明意,还不过来给你的师妹赔礼。” 楚静宸猛然回头,才发现顾然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师妹,师兄多有不是,在这里给你赔礼,万望师妹恕罪。” 顾然单膝跪地,吓了楚静宸一跳。 她下意识想要逃开,却听见师父说:“轻尘,不得无礼,你该回应你师兄的赔礼才是。” 楚静宸愣在原地,脑海中相似的画面一幅幅闪过,才发现他们兜兜转转,终于还是回到了原地。 顾然颤抖着向她伸出手。 往事归尘香花尽,澄沙汰砾,只有天虞山顶的日和风清,一如初见时的纯粹。 番外一 这徒弟还不如…… 九峰殿里,卫离趁着其他八峰师兄打坐修习之际,把他们的首席弟子都薅来自己这里,借着交流轻功经验聚众唠嗑。 一边吃着上好的山珍果品,一边品着自己酿的美酒,一边听着弟子师侄们说说话,自己时不时插上几句。 卫离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如果这种日子再来点八卦当个调味剂,那就更好不过了。 比如,暖玉刚刚回来说的这件事。 “你说明意那小子让你告诉轻尘,他会来少门主册立大典?”卫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兴奋地问道。 暖玉对明意这个名字还是不太适应,半晌之后才应答了一声。 坐在左手第一个位置的楚静宸没说话。 “这就奇怪了,明明是卫师叔传的话,怎么让暖玉丫头来回给轻尘啊?”次峰大弟子清安满脑门子问号。 卫离一脸嫌弃:“啧啧啧,师侄……以后成了少门主可要好好练练脑子,反正武功你是追不上明意轻尘这俩了,脑子不能差太多!” 清安:…… 尚茗哈哈大笑:“清安师兄你傻不傻,肯定是大师兄想让轻尘师妹亲自去请呗!” 卫离:…… 我看清安那个还算人脑子,你这充其量就是个猪脑子。 “因为大师兄以为轻尘会继任少门主,所以才让暖玉向轻尘师妹回话,看来是真伤心了。”子虚看不下去了,轻声道。 卫离得意地揪了揪自己的眉毛:还是自己的弟子最聪明! 楚静宸听了子虚的话手一抖,热茶撒了一手。 “师妹!”其他几个师兄连忙过来查看。 “没事,我去外面练会功。”楚静宸快步离开殿里,去了外面。 “都怪小师叔非要提这事……”尚茗嘀嘀咕咕埋怨了一句。 卫离:??? “小师叔,”楚静宸从大树下的飘窗外探出头:“好久没有和小师叔过招了,不知轻尘可否有幸请小师叔赐教?” 九峰殿里的各峰大弟子都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这可是轻尘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人比武。 这丫头心思细腻,与他们过招时若有其他弟子旁观,都会留有余地,被掌门训斥了几次,比武之中若不尽全力便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楚静宸牢记在心,并将这句话在与卫离的交手中发挥到了极致。 其实,天虞山这些长老,虽然并不在高手榜之列,但内力武功并不比那些在榜高手差。 卫离虽然在长老中排行老末,但和轻尘打起来也是半斤八两,虽不占上风,但也落不了下风。 子虚看着清安、西皮还有尚茗兴致冲冲地跑去外面观战,一头雾水:“他们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分不出胜负。” 西平看了子虚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今时不同往日。” 子虚:???什么意思? 一个时辰之后,子虚看着被定在树杈上的师父,明白了刚才西平那句话的意思。 “尘丫头!没礼貌!目无尊长!还不快放我下来!”卫离在树上大叫。 “小师叔,其他弟子可都在殿外练习呢。”楚静宸拍了拍手,从树上跳了下来。 卫离果然闭了嘴。 “子虚师兄,我们把小师叔埋在树下的酒都挖出来喝了吧,正好几个师兄都在。” “你敢!子虚,放为师下来!子虚!” 子虚一脸为难:“师妹,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 楚静宸果断挖了酒,拽着子虚走了。 卫离:这徒弟还不如一块猪肉…… 番外二 让你不长眼 今日天虞山少门主册立大典,天虞山上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唯一得闲的便是在崖边树下坐着发呆的楚静宸。 师兄们向来疼爱她,也没想让她干活,便放任她去了。 凌霄却是看不惯她这个懒散样子。 “你清安师兄今日封礼,你在这发什么呆呢?”凌霄不满道。 楚静宸起身低头听训,仍是一副不大有精神的样子。 “你去给你清安师兄那里帮忙,你那些师弟们粗手粗脚,你一个师妹倒在这躲清净。帮完忙之后来内室,与为师一同进殿。” “徒儿遵命。” 清安已经换好了大典的衣裳,此刻正坐在那,次峰的师弟们正在为他束发。 只是这少门主的发冠复杂,甚是难戴,弄了半天都没弄好。 “我来吧。” 师弟们听见她这句,松了一口气; 清安听见她这句,倒吸了一口凉气。 开什么玩笑,大师兄要知道轻尘给自己戴发冠,只怕他就要成了天虞山历任中任期最短的少门主了。 “不不不,还是我自己来吧,怎敢劳动轻尘师妹。” “不劳动,举手之劳啊。”轻尘看着清安的头发在他手底下越弄越乱,示意几个师弟按住清安。 女子的手法细腻确非男子可比,轻尘随便摆弄了几下,就弄好了原本乱成一团的头发。 清安原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反正当时只有次峰座下的弟子们在,其他几峰的大弟子,尤其是尚茗那个大嘴巴不在,谁又敢在外头嚼舌根子呢。 直到大典当晚,送走了武林各派人士之后,九峰长老的关门弟子,这些天虞山的中干力量在九峰殿小聚时,尚茗盯着清安的头发看了好一会,说:“我就觉得今天清安师兄哪里有不一样,原来是这个冠发啊,弄得挺好看的,你可以啊,这么复杂的冠发都能弄好。” “他可以什么可以,我给他弄的。”已经微醺的楚静宸瞥了清安头顶一眼,洋洋得意地说。 清安脖子一凉,侧头果然看到了大师兄幽幽的眼神。 大师兄,听我解释! 于是,刚上任不到一天的少门主就被天虞派首峰大师兄暴打了一顿,理由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掌门和诸位长老听说了这个消息,对顾然的做法深表赞同。顺便停了清安未来一个月每日的午膳和晚膳,并且嘱托各峰大弟子要团结友爱,襄助新任少门主,可以每半月以多打少督促清安的武学进益。 清安:……我他娘? 楚静宸一脸无奈地看着刚刚梳好头,又假装不经意自己弄乱的顾然,叹了口气,起身亲自帮他梳理。 顾然对着镜子,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为陛下梳洗的宫女们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差事做得不好让陛下震怒。 楚静宸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 默立在一边的宝成问号溢出了脑门:陛下这又是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