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姬酒肆》 第一章影蛇之酒(一) 影元1年12月,北唐首都白芍城还笼罩在朔冬之中,冷冽的风在街头巷尾呼啸,断绝了人们出门的。 南巷在王城脚下原本名不见经传,远没有其他主街热闹繁华。然而不知从哪天起,这巷子里竟然飘出醉人的酒香。一家酒肆悄无声息地开张,就好像在那已经存在了好几十年。 黑瓦红墙,飞翘的屋檐下挂着青布酒旗,勾勒着‘有间’两字。几枝红梅出墙来,花影婆娑,点点飘落在青石板路上。 有间酒肆一开张就闻名遐迩,整个王城都知道老板娘胡滢酿酒堪称天下一绝。 这天风雪稍驻,胡滢正收拾准备出门一趟,就见一威仪堂堂,穿着御林军中郎将官服的人跨步进门。 “小胡姑娘,快来杯水喝!”他神色焦灼。虽说是冬天,额头却冒着细汗。 “金啸公子,怎么了这是?”胡滢端来茶水,往他身后张望了一眼,瞧见那些铜黄盔甲,红缨穗的御林军列队而站。她转头吩咐店中伙计拿些水过去。 金啸咕咚咕咚灌下一大杯,这才缓上气来说话:“已经连着两天没合眼了,忙到嗓子冒烟。实在了这才进来讨口水喝。” “出什么事了吗?” 放下杯子,金啸凑近前压低声音快速说道:“小胡姑娘你千万别说出去,出大事了!前两天太子殿下去泰安围场狩猎,被劫了!” 胡滢微微诧异:“这还能让人劫了?也太大意了。” 金啸神色忧虑,叹口气:“说起来惭愧,当日跟随太子的侍卫众多,却一个都没跟上,倒是翎墨一人独自紧追而去。” “就是你的那个朋友。”酒肆老板娘歪头想了想,“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宰相秦翎墨?” “咳。”金啸神色讪讪,随即跟胡滢告别:“得嘞,我还得忙,改天见了!” 挥手告别之后,胡滢交代伙计看顾店面,自己则拎着篮子出了白芍城。 紧靠王城的祁连山内有处不冻泉,就算数九寒冬也绝不会封冻。不冻泉靠着陡崖,气势磅礴的瀑布到了冬日会减缓流量,却也维持着潺潺溶溶。 胡莹蹲在岸边岩石上,穿了身海棠绣云纹衫配雪青色烟罗裙。挽着未出阁姑娘的发式,衬得娇容越发清秀可人。她取了坛泉水,想回去试试酿酒的效果如何。正当她准备离开时,有什么东西泉中,惊扰了周围的宁静。 栖息在附近枯树上的鸟雀纷纷飞离,在不冻泉顶上盘旋。 什么鬼东西? 她凝神望去,泉中荡起的圈圈涟漪还没停息,蓦地一只惨白的手伸出幽绿的水面,紧接着大片的殷红从水面下浮上来,刺目惊心。 胡滢吓了一跳,坛子一扔就扑通跳下寒潭。 她水性极好,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眼前光影朦胧,水脉晃动。隐约瞧见一道人影正在往潭水深处沉,她快速游过去,一把抓住对方手臂往水面上游。 等到再次破水而出,胡滢才发现落水的是个男人,是谁却没功夫研究。她将人一路拖到岸边,费了点力气才把人弄上来。 男人昏迷不醒,黑色衣袍裹在身上,泼墨般的长发如藻飘展一地。胡滢一看这么下去可不行,赶紧俯身抚开头发,露出张煞白的脸。她愣了下,觉得有点眼熟。只不过救人更要紧。她连忙查看男人口鼻,没有淤泥,没有呼吸。 胡滢捏住他的鼻子,深吸一口气嘴对嘴施救。 片刻,她感觉对方恢复了呼吸,这才没有继续。男人动弹了下,半撑着身子哇地吐出好几口水。胡滢长出一口气,这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 然而她心还没放稳当,男人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喂你干嘛?可不是我害你落水的!”胡滢紧紧攥住腰际的荷包,不会是这么倒霉碰见个讹人的吧? “太子……”微弱沉哑的声音自凌乱的发丛间飘来,男人抬头,点漆双眸如深潭幽幽。“太子,救太子……红光……” 刹那间,胡滢醍醐灌顶,猛然想起这人是谁了。 当朝宰辅秦翎墨! 他体力不支,终究还是昏了过去。胡滢简单检查了下,并无外伤。那方才水中瞧见的一片殷红是什么?她本以为是落水人受伤流血,可现在看明显不是这么回事。 忽然,淡淡奇异冷香飘来,她顺势望去,正来自不冻潭水面。 “哎呦,让我逮到个好东西!”胡滢擦拳磨掌,莹亮的眼眸闪过道绿光。 幽蓝的潭水荡起涟漪,暗红的影子游蛇般快速滑过,钻入更深邃的潭底。 夜幕降临祁连山,阴云汇聚,飘起了雪。 橘红的篝火暂时驱散了寒冷,背风的山坳成为天然的庇护所。胡滢转动着树枝削成的烤叉,兔肉酥香表皮金黄,钻鼻的香味让人流口水。 靠着石头昏睡的秦翎墨突然醒来,他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白玉般的脸庞上还残留着惘然与怔恐。他低头一瞧,身上披着件藏蓝色大氅。衣裳与头发竟然全都干透了。 “你醒啦。” 胡滢打了声招呼,继续专心致志地烤肉。 “胡姑娘?是你?”秦翎墨头闷痛,记忆的碎片搅和一起难分彼此。“是你救了我?” 胡滢点头“是我,不过你也不必谢我。我是看在金公子的面上才救你的,这次就免费了,下不为例啊。” 秦宰相沉默不语,这话里意思听着怎么他倒像是占了大便宜,没好处拿怪本相咯? 忽然,他想起件重要的事,抬头喊道“太子!太子呢?!” 胡滢正准备将兔肉弄下来,在没有其他工具协助的情况下,徒手撕刚出炉的烤肉是个辛苦活。她头也没抬地说道“不知道,不过应该还没死。” 秦翎墨掀开大氅就要起来,结果险些又跌坐回去。 只不过是站立这么简单的事都变得异常困难。他浑身酸痛无力,勉强靠着岩石才没倒。 “你还是赶紧歇着吧,就你那身子骨比只小家雀也强不到哪去。要救人也得看看自己情况,别到时候人没救出来自己倒搭进去,多亏的慌。”胡滢不紧不慢地说着。 秦翎墨向来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已经冷静下来。 “胡姑娘,请你赶紧回白芍城,请玄心正宗的宗主过来,太子被蛇妖掳走,寻常人对付不了。” 玄心正宗是影元王朝的国教,降妖除魔,守正辟邪。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二章影蛇之酒(二) 胡滢摆摆手“用不着,我自己就够了,我对影蛇很了解。” “你知道那蛇妖?”秦翎墨盯住她“你为何会了解妖?” 胡滢摆弄兔肉的手顿了下,她抬头笑笑“我家酒肆跟玄心正宗也是做生意的嘛,他们有辨别妖怪的图鉴嘛,我好学就多看几眼…” “这种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况且就算胡姑娘真的看过,你又为何笃定一定能擒住妖怪?”秦翎墨咄咄逼人。 “我天赋异常。” “那就展示给我看看。” “凭什么我非要给你看不可!”胡滢有些心虚:“别以为你是宰相就了不起,惹急了我照揍不误。” 秦翎墨淡然一笑:“你可以试试看,《太典律》第三十二条规定,当朝命官轻则杖刑三百,重则斩立决。” 胡滢不屑一顾:“我才不怕官府,只要不是宗主……”她突然捂住嘴。 可惜还是被宰相大人听到了,他眸光微闪:“只要不是宗主?你怕宗主?为何?就算你杀了我,你的也该是官府,为何你要提到宗主?” “……”胡滢沉默几秒中,抄起骨头砸过去:“闭嘴吃你的骨头去!” 秦翎墨低哼了一声,笑了笑倒是没再说什么。他是消停了,胡滢可是坐不住了。她头次被人怼得如此憋闷,连话都说不出来。可不能让他好过。 “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当今宰辅,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大名鼎鼎的黑心酷吏,你得意洋洋是吧?”胡滢凑到近前,趾高气昂的口吻里似乎酝酿着什么大招。 宰相大人不为所动。曾经三朝元老指着他鼻子骂,抬棺死谏,血就溅在他衣袍上,他连眼都没眨一下。 没成想,胡滢忽然一笑,眉眼弯弯如狡黠的狐。她出其不意,捧住秦翎墨的脸。俩人贴的格外亲近,按礼教来讲,甚至有点不知廉耻。 “宰相大人你不记得落水之后的事了吧?是我把你捞上来的,你可是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小细腰翘臀大长腿曲线若隐若现,那叫一个啊!是我给你换下衣服烤干了再换上的,里里外外可都摸了一个遍……” 胡滢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有那么回事。那目光瞄着秦翎墨狭长的锁骨,似乎已经透进三分。 事实上,救人时她根本没工夫想这么多,虽然是感叹了材不错,但也没心情吃豆腐。谁在那么紧急的时刻还能大肆发花痴,那才是有毛病。 不过这不妨碍她现在回想,啧啧,真特娘的吃亏啊!这么好的……居然没多摸两爪子。 “休得胡言!”秦翎墨脸色肃寒,俊容黑锅底般。 终于扳回一城,胡滢心情大好。 就在此时,她忽然直起身,警惕地查看左右。秦翎墨抬头看她:“怎么?” 胡滢望着黑沉沉的夜幕,细雪飘飘,万物萧瑟。朔风中隐约听到细微的哨声。她露出狡黠的笑,眼瞳闪过道绿光。 转过脸来,她冲秦相微微一笑:“没事我看这兔肉太油腻,你肯定吃不惯,这样吧,我这有暖胃酒,不上头驱驱寒。”她不等对方回答就蹦跶回去,从自己篮子里摸出个小罐子。 秦翎墨什么都没说,只眉尖微蹙。 篮子里的东西还真不少,就见胡滢翻出个黑瓷杯来,从罐子里倒出来点金黄的液体。纵使方才经历过点小不愉快,秦翎墨也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拿了天君的聚宝袋,不然哪变出来这么多东西。 一切都归于静谧,只有火堆发出噼噼剥剥的响动。 “看我多好,不仅救了你,还有暖胃酒给你暖身。”胡滢递过去,笑容可掬:“这部分你也不用记,我从不喜欢别人欠我恩情” 秦翎墨接过瓷杯,也弯唇微笑:“说得好像别人一定会记你情一样,互救互助乃百姓本分,况且律法有规定,见死不救与杀人罪同论。” 胡滢真有撕烂他嘴的冲动,可又舍不得那张脸。 于是她做了个照当前标准很不符合女德的动作,她捧住秦翎墨的脸,啪叽亲了下脸颊。 然后她就欣赏到对方一瞬间的娇羞,红得如霞似雾,恍恍惚惚好像见到一片霞云刚出桃花谷,云映花,花衬霞,分不出谁更美。 只不过这美景也就转瞬即逝,秦大宰相脸拉下来,黑得阴沉。 胡滢见好就收,天知道她刚才为什么亲了一口,大概是出于同情吧。这样的脸,这样的身材却有这么恶劣的性格,真是暴殄天物啊。不过,看见秦翎墨黑脸,这才是最爽的! 他浑身发冷,从骨子里往外窜凉气,偏偏身体温度跟坐了火盆烤一样加热。陈年旧疾眼见着就要被勾搭出来,喝点酒也许可以舒缓下。虽然他一向是滴酒不沾的主儿。 胡滢也知道秦相不喝酒,因为金啸来酒肆时拉着他来过几次,开始胡滢不知道他是大宰相,只觉得这世间还有人长得这么俊。随后就知道他根本不喝酒,无论金啸怎么卖力推荐,他就是不为所动。 对于不赏识自己酿酒的人,胡滢向来在心里面打叉叉,尤其得知他是那大名鼎鼎的黑心宰相之后,红叉叉那就更大更鲜明。 要不是看在他是金啸朋友外加长得不错的份上,胡滢早就在门口挂上“秦相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 你看看,你看看,这哪里是喝酒?简直是上刑场要抹脖子!胡滢充满怨念地盯着对面的秦翎墨。忍不住出言讥讽:“哟,堂堂大宰相,动不动就手沾人命的,喝口酒跟要你命似的,是不是男人啊?” 秦翎墨抬眸望向她,幽幽似深潭:“胡姑娘,你懂律法吗?” “???”胡滢没法应过来这话题是怎么转变的。 “集广律第二十七条谋杀当朝命官剥皮凌迟,未遂而情节严重者宫刑伺候。”他慢悠悠地说道。 胡滢一怔,瞪大眼睛:“你说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心提醒而已。”秦相说完浅抿一口酒。原本做好了要辣嗓子的准备,却发觉入口清凉,有点像融化的薄荷。 胡滢疑惑,不会是看出什么来了吧?不能够啊,她动作很隐秘的,一定是这黑心肝的家伙在吓唬人。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三章影蛇之酒(三) 倒是秦翎墨微微浅笑:“难怪金啸总是喜欢往胡姑娘的酒肆跑,果然不太一样。” “那当然了,我的手艺那可是青丘……咳,全白芍城一绝!”胡滢有点得意忘形,她连忙挠挠头,掩饰:“你喝完就休息休息吧,我这还有点馍馍,你要吃吗?” “不了。”秦翎墨放下杯子,神思微转,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来这山里不会是为了影蛇吧?” “那倒不是,我原本只是想看看不冻泉的水酿酒怎么样。”胡滢往地上一坐:“没想到会碰见这事。估计是溜到山中想等到开春,毕竟冬天会来狩猎的傻帽真心不多。” 她在口中,当今太子已经成了标准的傻帽。 秦翎墨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问:“我虽然紧追过去,却只看到一片红光,然后就被甩进了潭水中。难道那影蛇没有实体?” “这你算是说对一半吧。”胡滢歪着头,拨弄着篝火:“那是种没有的蛇妖,你看到的一片红光就是它们本体,平常的状态就像扔在地上的一条红色纱巾,三寸宽六寸长。遇水会膨胀,不过依然扁平的跟纸似的。” “为什么它要掳走太子?当口粮吗?” 胡滢噗地乐了:“秦大宰相你现在倒是冷静啊,那会不是挺勇猛的吗?金啸他们都追不上,你一人一马紧追过去,刚救上来还嚷嚷着要救太子,现在怎么说得这么淡定啊?” 隔着火光,秦翎墨笑容有些不真实:“你不是说太子殿下应该还没死吗?胡姑娘既然敢下这样的定论,一定是有什么根据。况且我现在确实没余力救人,端看姑娘的表现了。” “靠,你是不是人啊!”胡滢翻了个大白眼。这人听话听音怎么听得这么细致,不但主意正还冷静理智得让人愤怒。不是好对付的家伙。给他下点料看来是下对了。 为了拖延点时间,胡滢摇头晃脑地说起别的:“影蛇修行要不断换寄主,到了一定程度它们便能取代寄主生活。周围人一般都发现不了,所以它们一般都选富贵显赫的对象下手。” 她望望天:“它们没有吃人的嗜好,太子好歹也是下任真龙天子,有国运护身,那影蛇一时半会也动不了手。” “这东西就没有弱点?” “当然有喽。它们怕火。”胡滢顿了下:“不过今儿这天可够呛,背风的地方生把火倒还行,一出去就飘雪,啥火也得扑灭了。” 秦翎墨点点头,捧着杯子不再作声。没多大会儿就靠着石壁合眼睡着了。胡滢等了下才蹑手蹑脚地起来,凑到跟前轻轻推了推:“秦大宰相?秦相?” 连呼四五声都没反应,宰相大人为垂着头,篝火映得他面色暖融融的,睫毛长得可以站蝴蝶。胡滢微微感叹了下后就起身离开了。 走之前还特意在周围撒了一圈白粉沫子,有驱散狼熊等野兽的功效。虽说这个时节多半在冬眠,不过谁又说得准呢。她可不想回来后看见这坐着个骷髅架子,怪磕碜人的。 弄好之后她拍拍手就走了,刚才风中听见的像哨声一样的动静是影蛇在叫。她要去会一会,这东西可是酿酒的好材料! 只不过她这手段可不能叫人看见! 但胡滢没想到的是,她刚一走,原本该在沉睡中的秦翎墨就缓缓睁开了眼。 “小蛇乖宝宝出来呗,你姑奶奶我已经看见你的骚摸样了,就别躲着藏着了。” 一进到林子里,胡滢可算是放飞自我,出言挑衅藏在暗处的影蛇。 片刻,晦暗的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借着淡薄微弱的月光,有什么东西正缓缓钻出来。对普通人来说,这点光亮真不顶事,也就比睁眼瞎强点有限。 胡滢不怕,就是再黑点她也看得真真的。 谁叫她不是人呢。 足足有三寸多宽,四丈多长的红带子蜿蜒爬出,不细看真以为这就是遗落的布料腰带之类的东西。红底还隐隐显露织绣般的花纹,猛一看像是高档品。保管不懂行的人会想要拾起来。 嘶嘶吐信的声音在静谧的林间显得格外响亮,红带子扬起前段,半点蛇样都没有,只隐约在花纹见窥见阴黑的三角眼,正盯着胡滢。 “小家伙,乖乖到你姑奶奶我的酒葫芦里来吧!” 晦暗的月色下,胡滢嘴角勾起志在必得的笑容,眼瞳蓦然碧绿盈盈。映照雪地上的身影也发生变化,头顶跟身后开始扭动,飘展出不属于人的毛绒耳朵与尾巴。 影蛇似乎不会说人话,只有咝咝咝的动静有点渗得慌。 瞬息间,它身形似闪电,一道红光直扑向胡滢。后者闪身避开,与此同时一爪擒向影蛇七寸。尖利的兽甲寒光点点,却差一点扑中目标。千钧一发之际,影蛇扭身堪堪钻过,身影一旋就要从后面缠住胡滢。 她也不示弱,脚尖一点,蓄力勃发,从空隙间突围而出。她在一丈多远处落地,身后蓬松长尾一抖,眼中光芒更盛。 两厢都不服输,斗得不分上下。话是如此,影蛇渐渐气力不济,胡滢却游刃有余。胜负已经明显,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想必影蛇也察觉了,在猛退之后,它忽然挺身一拽,从旁边的灌木丛里拽出个人来。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尚存青涩的脸庞在月色下有些看不清,只见他发鬓散乱,衣襟粘满枯枝败叶,狼狈不堪。 胡滢定了下神,这应该就是当今太子秦风。她笑起来:“你不会是想说如果还不住手,你就要把他给弄死吧?你尽管来,弄得死算你赢!” 她放话畅快,态度嚣张,摸不清底细。 影蛇晃晃悠悠,犹豫不决。倒是少年太子趁着不备奋力挣脱,拔身要跑。只可惜大概是脚底发麻,竟然一个跟头又跌回到影蛇面前。 “……” 胡滢扶额,她觉得这除了提醒对方要严加看管之外没任何毛用。 果然,影蛇将太子花式捆绑,这回结实得针都插不进去。 “救,救救我!快救我!”太子呼喊。 胡滢叹口气,张嘴刚要说点什么好歹安抚一下。就听一道微沉磁性的声音自身旁响起。 “殿下稍安勿躁,臣救驾来迟。”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四章影蛇之酒(四) 这声音在晦涩不明的月色下像是娟娟溪流,拂去所有躁动与不安。冷静而熟悉,让胡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眼睁睁看着秦翎墨自树丛后面走出来。淡薄的光晕落在他身上,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修长挺拔的身躯在光影朦胧间更添孤绝独立的姿态。 “你,你你怎么……”胡滢瞪大眼睛,如鲠在喉。 秦翎墨没看她一眼,黑沉的眼眸盯着前方的影蛇,悠悠开口:“太子殿下身上有国运相护,即便你掳走也没法达成目的。不如换人。我乃当朝宰相秦翎墨,正一品大夫,家财万贯,权倾朝野。” 影蛇犹豫了,它早就发觉太子不好办,之所以揪住不放实在是不甘心。 就差一步它的修炼便能再次提升,原本想躲在这里等到开春后活动,没成想太子乖乖送上门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肥肉跑掉它心不甘,可再香的肉吞不下去,那也无济于事啊。 这种时候还有人来提议要拿自己交换,真是愚蠢! 胡滢也急了,冲秦翎墨嚷道:“你添什么乱啊!你以为这是闹着玩过家家呢吗?一旦它选中你就没得救了!” 秦翎墨没理她,只是看着影蛇,微笑:“考虑好了吗?” “我说话你听不见啊!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那小子好歹有国运在身,影蛇根本动不了,你这豁出去算怎么回事?以身救主吗?”胡滢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上研究他是怎么醒来的。叉着腰跟他掰扯。 秦翎墨的目光终于舍得瞟向她,相较而言,似乎更戒备她。 “我当然清楚后果,无需你多言。” “你知道还往前凑?脑壳坏啦?”胡滢焦躁地甩着长尾巴:“赶紧撤一边去!” “撤开看你从容不迫地害人?谁保证你们不是一伙的,说不定就是要搞个天翻地覆。” 秦翎墨的无端污蔑气得胡滢尾巴毛都炸了,她痛心疾首:“这么糊涂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宰相吗?” “不然你说你找影蛇干嘛?” “当然拿来酿酒啊!” “证据呢?” “……这特娘的有什么证据啊!”胡滢的内心濒临崩溃。“难道小老百姓酿个酒还要向你报备不成?” “那我不相信你。”秦翎墨撇开头。 这俩人吵得欢,一个气得炸毛,上蹿下跳。一个淡定回应,言语不多却戳得人要吐血。 被冷落的影蛇跟太子有种当围观群众的感觉。少年挠了挠脸颊,很是困惑:“不是应该千方百计的要把我救出去才是正事吗?要不要提醒一下?” 影蛇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忽地醒悟这是最佳时机啊! 它倏地松开缠裹住太子的所有束缚,身躯绷直如一道利剑向着秦翎墨扑过去。正跟宰相大人斗嘴的胡滢察觉到了,转身就要迎过去厮杀。没想到,身旁的秦翎墨却将她推开了。 胡滢往旁边一踉跄的功夫,影蛇已经扑到跟前了。 完蛋了! 她心里一凉。担心秦翎墨倒是次要的,关键是跟这影蛇交手时就发觉它修炼已经卡在某个节点上,一旦突破恐怕胡滢就不好制住了。 这个糊涂蛋狗屁宰相! 就在她以为某人小命休矣时,转身看到的却是难以置信的一幕。 扑向秦翎墨的影蛇刹那间燃烧起幽蓝的火焰,光芒映照着整片林地。雪地影影灼灼透着森森诡异。 而秦翎墨什么变化也没有,只是衣袖边缘有些烧焦的痕迹。 嘶鸣惊天动地,影蛇剧烈地颤抖卷曲,身上的火光却没有熄灭的迹象。足足烧了四五分钟,蓝火才慢慢消停。 残留的火亮在雪地上闪耀,映得秦翎墨脸上光影斑驳。他轻轻拍了拍手,走向太子,将人搀扶起来。 “殿下,还能坚持吧?” “……嗯。” 胡滢觉得这小少年一晚上接受的变故太多,恐怕现在看他们家秦相也跟妖怪一样。应该说,比起影蛇来,他才真是有鬼啊! “你刚才做了什么?怎么会有火?”胡滢忍不住问道。 秦翎墨一抬手,扔过来什么东西。酒肆老板娘一把抓住,发现是个灰白色密封的蜡丸。上面还盖了红戳,依稀分辨出“酌险”二字。 “这是?”胡滢捏着蜡丸左看看右瞧瞧,还想放进嘴里咬咬看。 宰相大人回眸一笑:“白磷,见空气就燃。若是不小心弄破密封,胡姑娘的嘴怕是保不住了。” 胡滢浑身一激灵,连忙将这鬼东西塞回到秦翎墨手里。 “都是你害得好好的材料损失一大半!这东西好不容易才碰见的!我要赔偿!”她怒气冲冲。 秦翎墨笑着点头:“胡姑娘说的有理。” 没想到黑心宰相这么好说话,胡滢一下又欢喜起来,焚烧过的影蛇也还是可以酿酒的,只不过效果有所折扣。不过总归没有白费力气,至于赔偿,再大大地坑上一笔!今晚真是黄道吉日啊! “不过。”秦宰相笑容加深:“在谈赔偿之前,胡姑娘你是不是该交代下你身份啊?” “……” “一只妖精在王城大摇大摆出没,还开了酒肆……” “我才不是妖精!人家是狐仙啦!” “你说是就是啊?证据呢?”秦翎墨笑着伸手,好整以暇到欠揍。 “……” 胡滢盯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纤细白净,分外好看。不过再好看也对不住了,她实在气得火大。 “啊——!!!” 密林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声。 胡滢觉得自己没有咬下一块肉来已经十分对得起这货了。他还好意思叫唤? 这一口咬得实在太解气了,秦翎墨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小犬牙深深嵌进皮肉里。疼痛让他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样东西往胡滢额头上一拍。 “唔!”酒肆老板娘哼唧了一声,松开嘴,抬手摸了摸脑门上的东西。是半个巴掌大的黄纸片,朱砂小篆勾勒晦涩难懂的咒文。她扑哧一下笑了:“哟,玄心正宗的符啊,还是宗主特制的。” 她说着顺便就将符纸给揣自己荷包里了。 秦翎墨握着受伤的手腕,盯着胡滢的目光满是不敢置信。 “你真的是狐仙?” 玄心正宗是货真价实的,这符纸也是宗主亲手所赠,作不了伪。纵使胡滢道行高,也不可能半点反应也没有。现在石沉大海只有一种可能——胡滢真的不是妖。 胡滢抬头挺胸,鼻子都要翘天上去了:“怎么的?我都说我是狐仙了,你们那狐仙庙香火可是很旺的,不敢说有求必应,至少也维护了王城安全。庙是不是你们建的?供奉是不是你们给的?逢年过节御典福文是不是你写的?” “……”秦翎墨哑口无言。 酒肆老板娘心花怒放,终于让她怼赢了一次,跟赢了全世界一样,爽!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五章影蛇之酒五) 少年太子还一脸懵逼当中,他现在浑身,只得拽着秦翎墨哼哼:“秦相,我难受,腿疼背也疼,哪都疼……” 秦翎墨扶住太子的背,撑着他站直:“殿下再忍耐下,您是太子,请您拿出点魄力来。” “可我就是不舒服啊,衣服也都被雪弄,好难受……”太子还在闹别扭。胡滢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她倒是不气,直言不讳:“我说太子,你要是真觉得难受就记住了,下次别大冬天的跑来打猎,劳民伤财,自己还忍不了。” 太子脸一红,恼羞成怒:“本太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是他们没本事让本太子被蛇妖抓走,回去后父王一定将他们统统砍头!” “自己本事不够还都怪别人,好歹你父王也算是个明君,怎么就养出来你这么个熊孩子啊?”胡滢叉着腰上下打量,说话间狐狸耳朵跟尾巴不自觉地抖动。少年太子到底是孩子心性,突然满脸带笑,仰头看秦翎墨:“秦相,我可以摸她耳朵吗?” 不等秦翎墨开口,胡滢抬手就给了太子一爆栗子:“什么你就乱摸啊!懂不懂尊重女性?听见没有,以后不许胡来知道吗?” 胡滢板着脸教训,奈何她本来就生得娇俏可人,头顶耸立着毛绒绒的狐耳,根本没什么威吓力。太子似懂非懂,泄气般没再闹脾气。也可能是又冷又饿卸去了熊孩子的活力。 她教训着小太子,橘红的狐耳轻轻耸动,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 秦翎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夜半时分,山中风雪渐大,呼啸的风如狼哭鬼嚎。就这么回去实在有点费劲,太子根本就是走一步歇两步。三人只好先回到之前生火避风的山坳处,打算等到天亮再说。 “小胡姑娘,这个真能酿酒啊?”着双手烤火的太子问道。这么一路走来,他对胡滢是充满好奇,早就遗忘了之前的熊孩子脾气。 一提到酿酒,胡滢就来了精神。她晃了晃手里的小罐子:“算你们运气好,影蛇被这家伙烧掉了,功效是没多少了,不过好歹喝了暖暖身也是可以的。”她说着瞟了旁边的秦翎墨一眼。 宰相大人自从找到太子之后就变得很沉默,此时靠坐在石壁旁。鬓角的发丝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才落雪后被热气融化所致。就这么黏在惨白的脸旁。他神色平静,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只有细挺的眉间微蹙。 鬼才要管他! 胡滢收回视线,叮嘱他们老实等着。随后就蹦跶出去了。片刻之后,她拎着一条腕粗的白底黑纹蛇回来。 太子眼睛都瞪直了:“你又弄回来条蛇做什么?不会是要吃它吧?” “今儿就给你们开开眼”胡滢也不多废话,开始动手处理那条白底黑纹蛇。这个时节,普通蛇类都在冬眠中,就算被胡滢从窝里刨出来也懒洋洋的不愿活动。 胡滢取了点干净的雪将蛇身抹了抹,去除灰尘杂物。又拿过之前盛放酒液的罐子,将一卷黑红相间的东西去晃了晃。她嘴里哼着小曲儿,手脚麻利地从自己篮子里翻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她研磨着姜红粉末,小心地将它们全部倒入罐子当中。 棕黑的罐中发出咕嘟咕嘟的动静,明明没有放在火上却像要烧开一样。 太子眼睛瞪得溜圆,就连一脸淡漠的秦翎墨都露出几分好奇。 胡滢拿过那条蛇,掰开它的嘴,将罐中的东西全灌了进去。白底黑纹蛇原本蔫头搭尾,这一下刺激得它扭曲起身体,尾巴不停抽打。对此胡滢完全无视,顺手抽来枯草将蛇嘁哩喀喳捆起来。 变作蛇球的小家伙只能委屈地晃动尾巴尖了。 她将蛇球悬在火堆上,拍了拍手:“等着吧,差不多俩刻钟就好啦。” 等待总是最煎熬,少年太子倒是兴致勃勃,拉着胡滢问东问西。毕竟他是当朝皇储,不好太过慢待。胡滢只想在白芍城守着酒肆赚钱钱,低调为妖是她的宗旨。也就分出几分心力应付一下。 秦翎墨始终没言语,火光映得他脸庞暖融融的红,细长骨感的手握着木棍,轻轻拨弄着火堆。 这么安静好不寻常。 胡滢好几次想戳一戳这货是怎么了,奈何太子一直问个不停,她根本没空闲。就在此间,悬挂在火堆上的蛇球发出滋滋的响动,油脂开始往外渗透,除非之外还有股醉人的酒香。 “好啦!”胡滢欣喜,起身将蛇球从横木上取下来。 她手脚利落地将捆绑的枯草,从篮子里摸出半高的杯子,将蛇头往杯沿上一磕。随即一股股淡金色的液体流淌而出,散着白色热气。 香味儿更浓,恍然间,让人忘却冬日。 “给。”胡滢将杯子递给太子。未免烫手,她抓了枯草团吧团吧,做了个简陋的垫子垫在杯下。 她一转头,瞪了秦翎墨一眼:“想喝自己过来拿!” 宰相大人笑着摇头,他慢腾腾地拿过杯子,未喝就闻到阵阵醇香。就算是滴酒不沾的他也有些忍不住的冲动,举杯浅抿一口。口腔里霎时充满芬芳甜润的气息,略带些蛇腥气却不腻,后味清凉微涩,倒让人流连忘返。 “真好喝啊!”少年太子直抒胸臆,拽住胡滢的袖子表示:“以后你多多往宫里送这种酒!” “噗!”胡滢笑起来,拨开太子的手:“太子你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影蛇哪里是说遇见就能遇见的。也是这家伙倒霉,命里合该有这一劫。如果是活的,那滋味更棒!可惜啊”说着,眼神就往某处瞟。 太子听出点眉目,转头看着秦翎墨:“都是秦相的错!回去我要告诉父王!” “对对对,让你爹打他!”胡滢跟着捣乱。 “……” 小太子脸一塌,捧着酒杯嘟囔:“不过父王才不会打秦相的,他只会打我的。” “没事,到时候你就去狐仙庙许愿。狐仙会帮你实现的。” “真的啊?那好,我要许愿让秦相把所有东西都忘光光,省得总是考我背律法,背诗文,背术数……” “……” 秦翎墨默默地喝酒,已经不想跟他们搀和在一起。 夜色深沉,雪无声地飘落,纷纷扬扬汇聚出片片白茫。白芍城早已经沉入梦乡,三人静静相对,等待着晨曦再次唤醒大地。 翌日,胡滢一大早就赶往城中,通知了金啸。随后大队人马就呼啦啦奔向了祁连山。白芍城的老百姓并不知其中内情,还以为要爆发战争,惶惶然了些时日。 皇上差点直接进山,好说歹说才被劝住。依然是在城门外亲自迎回了自己儿子跟爱卿。 据说,回到宫中,皇上先是抱住秦大宰相,痛哭流涕表示“国家朝廷不能没有你”。随后才提溜过儿子一顿胖揍,揍得太子直喊“狐仙姐姐救命!” 此等八卦,听听便罢。 胡滢对这些没兴趣,她只琢磨着什么时候去讨钱。救了太子跟大宰相这两条人命,该值不少钱吧? 想想她就美得半夜笑出原形。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六章深山秘境猴儿酒(一) 冬至悄无声息地到来,家家户户开始捣米。北唐习俗冬至要合家吃汤圆,叫做“添岁”。在那之前还要祀神祭祖,很是热闹。 小孩都属风,不知寒冷地在街头笑闹。追来跑去玩得上瘾,一不小心就撞到从拐角走过来的大人。 “小家伙们!看着点!”金啸拍了拍领头孩子的。 原本见他们衣装光鲜,孩子们都担心撞上达官贵人要挨骂。结果金啸那能看见嗓子眼般的爽朗笑容为他们壮了胆,还讨起了添岁钱。 金啸身旁的蓝袍男人笑了笑,摸出几吊小钱给他们。 顿时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当场就争论起是要买胡饼还是酒酿圆子。 旁边的见了眼馋,也凑到金啸他们跟前说起吉利话:“几位爷一看就是大贵人!天天吉祥如意!” 之前金啸跟蓝袍男人都给过了,身上再无零碎铜钱。一直默不作声的第三人摸出一吊来,作势要给。孩子也心欢喜地伸手要接,突然小脸一变,嗷的一声撒丫子就跑。 这窜出去的劲头太猛,鞋都给甩丢了。又一蹦一蹦地颠儿过来穿鞋,完了再次撒丫子跑没影儿了。 金啸冲其他俩人比划了下手指:“这是第三次啦,翎墨,你功力见长啊。” 将铜钱又装回荷包,黑心宰相秦翎墨看起来不甚在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还能管着他们往哪跑不成?” 每个朝代都有类似的典范,比如说“再不听话就让大灰狼把你叼走!”“再哭就让拍花子的牙婆把你拐走!”诸如此类。在北唐,那些劳作一天,半夜还要哄熊孩子的母亲们,在耐心耗尽后就会亮出麒麟臂,啪地拍在自家娃儿的蛋上。 “再嗷嗷就让黑心宰相吃了你!他吃人不吐骨头,到时候咔嚓咔嚓就跟吃腌萝卜干一样!” 于是北唐那些适龄儿童们对秦翎墨是畏惧如虎,身心受创。 这一路上,金啸都没少揶揄自己好友,胆够肥的。要不是同行的蓝袍男人善意转移话题,金啸可能就没命到有间酒肆了。 一进店门,伙计就笑脸迎过来。金啸也不端架子,问道:“小胡姑娘呢?我们找她有点事。” “我们老板娘在后院会呢,有点不方便。”店伙计搓着手建议:“要不几位先坐着等等?” “成啊,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啥事。”金啸向来随性亲民,他回头看蓝袍男人:“宗主你不介意先喝两杯吧?” “好啊。”蓝袍男人也并无架子,始终笑若春风。 有酒认出来,小声跟同伴议论:“这不是玄心正宗的宗主肖洛肖大人吗?怎么到这来了?” “谁知道哟,没看见黑心宰相也在吗?赶紧喝酒,别多话!” 店内一时间没了声息。 就在伙计询问三位要什么酒时,里间的蓝布帘子撩开,一黄脸小厮走出来,径直到秦翎墨他们跟前一拱手:“我们家老板娘说了,请你们几位也进去吧。” 酒肆后院 从外表绝对看不出有间酒肆里面会有这弯弯绕绕的长廊,在掀帘进来的那一刻,秦翎墨觉得自己恍然间已经越过冰霜寒雪,到处都是一片。 细柳扶风,花团锦簇,枝头蜂飞蝶舞,亭轩外溪流潺潺。 “哇,这是……”金啸使劲揉眼睛:“我眼花了?翎墨你看见没?” 秦翎墨瞥了好友一眼,漫不经心道:“没看到。” “啊?你没看见?真是我眼花了啊?”金啸开始质疑人生。 “对对对,你向来眼瞎。” “……” 金啸终于听出好友的调侃,郁闷地闭了嘴。 领着他们头前走的黄脸小厮忽然顿住步,回头看了他们两眼,说道:“我家老板娘说了,是你们有事找她要进来的,待会不管看到点什么可别吓破了胆儿,不给治的。” 说完他也不等回应,指了指走廊尽头,便一扭身跳进旁边的灌木丛里不见了。金啸吓一跳,趴着栏杆寻摸半天。等他再抬头,秦翎墨他们已经走到头,跨进院里。 “哎,等我!”他直起身追过去。 灌木丛里钻出只黄鼠狼,眨巴眨巴黑豆眼,转身彻底窜没影儿了。 “哎呀,这可愁死俺了!” 瓮声瓮气的说话声自院内传来,听起来像是有些年岁的老者。只是苍老中底蕴十足,洪亮不绝于耳。 金啸追上来后发现秦翎墨他们站在院门口不动,不禁奇怪地往里面望了一眼。这一看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红梅树下,赫然坐着只山峰般魁梧的白色巨猿。 它捏着个小酒杯,满脸愁容跟对面的胡滢抱怨:“俺就这么点嗜好,你说说这可咋整!” 那小酒杯在它手里就如同颗核,也不知它是怎么用的巧劲,居然没捏碎。白猿的巨嘴使劲搓成朵花,吸溜着那点点酒液。 胡滢笑容盈盈,晃悠着身后的尾巴:“就你那点小记性,真糟蹋你这么大脑袋。”她像是刚发现秦翎墨他们,抬手招呼:“这边这边!” 回应她的是金啸直挺挺的晕倒在地。 见惯了刀与血的金将军显然从来没见过妖怪,尤其是像山般魁梧庞大的白猿。 “小胡姑娘这是?”肖洛落座,问道。 古人有云:谦谦公子,温润如玉。 肖洛宗主绝对当得起这八个字。样貌只是中人之姿,眉眼却明润安详。他头扎逍遥巾,一身海青色法衣,直裰宽袖,暗绣着八卦星象。腰际佩着把法剑,更添仙风道骨。 “都是他啦!自己的酒也能忘了藏在哪里。”胡滢不满地嘀咕:“浪费,的浪费!” 秦翎墨闻言皱了下眉,抬头瞟了眼还在努力小酒杯的白猿。他有点不确定地开口:“猴儿酒?” “呀,你这黑心的货还知道这个呢?你不是不好酒吗?”胡滢眨巴着明亮的眼眸,头顶的狐耳也跟着忽闪。 秦翎墨咳嗽一声,撇开头说话:“《博物志》上有记载,猿猴藏百果,久而忘食,自然成酒。吸取天地日月,人得之可治百病,长生不老。” “称为猴儿酒。”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七章深山秘境猴儿酒(二) 话到此间,那只白猿终于放下酒杯,眼睛瞟着肖洛很是戒备。它半是玩笑半是不满地同说道:“小胡娘子,你这就不地道了啊,怎么到你这喝个酒,还有个臭道士在?” 胡滢笑起来,抬手又给白猿斟满一杯。 “还有你这老猴儿怕的啊?放心,宗主他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只要你没伤天害理,他不收你的。” “真的?”白猿将信将疑。它抽动鼻子,被浓浓的酒香吸引全部注意。“小胡娘子你忒小气,这么点的杯哪里够俺喝一口!”话是这么说,它还是小心翼翼地捏着杯,费劲地吮吸。 “废话,你又没付钱,我肯给你喝就不错了!”胡滢作势要将整壶酒拎走,“你要是再嫌弃,这我可拿走了啊!” “别别别!俺才没嫌弃,俺怎么会嫌弃小胡娘子的酒呢!”白猿挤出讨好的笑,咧着血盆大口更是可憎。 这时,躺在一边休息的金啸醒了过来,他还迷迷瞪瞪的,摸了摸脑袋嘟囔:“我肯定是被翎墨怼得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见一只大白……” 话未说完,他就瞧见张着大嘴笑得像杀人未遂的白猿。 咣当,金啸再次昏倒在地。 在确认过他没性命危险后,众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所以白猿先生是有什么烦恼吗?”肖洛笑着问道。他果然如胡滢所说,面对可以称得上猛兽的白猿也没任何变化,笑容依然能拂去万千信众的烦恼。 一提这个,白猿猛地起身,险些撞断红梅花枝。它笨拙而小心的安抚瑟瑟发抖的梅树,随后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白猿家不在这里,是祁连山山脉向西的鹿山,顾名思义,那里生活着很多鹿。不过白猿的故事跟鹿无关。他已经是活了七八百岁的老猴精了,别的不爱好,就好那一口黄汤。 他常常采了百果酿酒,但猿猴之类的所谓酿酒,其实就是把百果藏到不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等着它自然发酵而成。白猿开了灵智,会在百果里加些灵芝仙草,可过程依然秉承传统与本能,简单粗暴。 可偏偏白猿他记性不是很好,算着日子已经有波猴儿酒酿成,但却死活想不起来自己藏在哪了。 “哎呦愁死俺了!这要是喝不到俺会直接嗝屁的!”白猿趴在院地上,拍打地面,震得石桌都开始微微颤抖。“俺不活了,不活了啊!” 胡滢稳住自己的酒壶,呵斥:“哎!你给我悠着点,要是我这里的土坷垃碎一个,就让你给我赔一座山的山珍!” 白猿嗖地坐起身,双手交握胸前,安详得像只小鹌鹑。 “小胡娘子你帮帮俺吧帮俺找酒!”它眨巴着大眼,闪烁光芒:“你知道的,俺干不了这种细致活,非得把山头搞得翻江倒海不可。那群蠢鹿又该成天碎碎念了,很烦的!” 胡滢不知从哪摸来把扇子,轻轻摇晃。她略想了下,笑得狡黠:“好啊,我可以帮你啊我的老朋友,不过找到的酒……” “分你一份!” “可这找酒也不是说找到就找到的,说不定还要耽搁好几天,这得准备吃吧准备喝吧……” “俺山里有块绝世玉璧,比和氏璧还名贵。送你!” “好成交!”胡滢扇子一合,往前一点。 秦翎墨这时候看清楚了,那不是他的扇子吗?他低头一看,原本握在自己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就跑胡滢那去了。 “还来。”他伸手讨回。 胡滢目光落到那只手上,正好看到腕部青紫的牙印好在。她不禁伸指头戳了戳:“都好几天了还有印啊?伤都好得比别人慢,啧啧。”言语间很是看不上。 秦翎墨瞪她一眼,伸手要抢扇子。胡滢一闪,避开了。她哗啦一下打开,水墨山水的扇面颇为素雅,其下缀着玉坠。”这扇子不错,就当是你的路费了。” “什么?”秦相一愣。 “当然是鹿山啊,我告诉你啊,这还只是路费。吃喝费用另算。”胡滢掰着手指开始算:“再加上我之前救了你一命,都说生命无价,看在金公子跟宗主的份上,给你算一千两吧。然后暖身酒的钱,柴火钱,我的精神损失费……” “你打住!”秦翎墨脸沉下来,刚想阻止胡滢就被宗主给拦下来了。 “秦大人,本座奉劝你还是别打扰胡姑娘算账为妙。”宗主很有先见之明地低声劝道:“不然账目只会越算越多。” 秦翎墨颇为诧异,瞬间心领神会“难不成?” 宗主心有余悸般叹口气“血与泪的教训,玄心正宗的大门能保住实属不易。” 宰相大人挑眉,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当今皇帝尚且对宗主礼让三分。能跟玄心正宗讨价还价,在白芍城,她也是独一份。 胡滢在算账时谁都不敢打扰,这种时候搭话那就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小胡娘子可是会要惊扰损失费的。 “总之,暂时就这么多,看在咱们也认识一场的份上,我可是给了你不少优惠。你要恩将仇报哦”胡滢笑容可掬地晃了晃手里的账本。 秦相面无表情“那叫感恩戴德。” “差不多啦,你们人类的歪词就是多。” “……”秦翎墨发觉,自从认识了胡滢。他无言的时候变多了。不过他好像从来都没表示过要跟去鹿山。 “为何你去找猴儿酒还要拉上我?” “哎呀,少年,你就不想看看大千世界森罗万象南辕北辙的世界吗?”胡滢斟了杯酒,递给秦翎墨“况且这猴儿酒可金贵的很,难得一见,你就不想亲眼见证下奇迹?” 宰相大人接过酒盏,不置可否,倒是喝起了酒。他绝对不会承认,胡滢最后那句话还真撩动了他心湖。 肖洛微微惊讶,要知道秦相爷滴酒不沾的习惯满朝皆知,没想到也抵御不住有间酒肆的美酒诱惑。 秦翎墨没表态,胡滢就当他默认了。 “既然秦大人都去了,那本座也要见见世面啊。”肖洛宗主不声不响地已经喝了第二杯。 胡滢笑道“宗主你只是馋猴儿酒吧。别说,这东西对你修行还真有好处。” “哎呀,被小胡姑娘发觉了。”肖洛笑容满面,全不介意。 “不过。”胡滢左右环顾“宗主你们过来是有什么事啊?” 宗主的目光瞟向了秦翎墨,胡滢也顺势望过去。而心心念着自己宝贝酒的白猿也转过头,好奇地打量这位举足轻重的当朝宰辅。 秦翎墨毫不避讳“确认下你到底是不是狐仙。” 身为辅政大臣,皇帝的心腹爱卿。秦翎墨没办法忽视白芍城里有个不是人的家伙在,只有确认完全绿色无公害,他才能放心。 胡滢炸毛了,她身为狐仙血统的继承者表示人类太多疑了,秦翎墨才像只狐狸。 也因此,宰相大人的账单又多了一笔。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八章深山秘境猴儿酒(三) 层峦叠嶂的山峰绵延到天际,苍松翠柏屹立挺拔,雪似银纱笼罩着整个鹿山。偶有啾啾鹿鸣震落枝头的雪团,在小径上烙下串串蹄印。 金啸一马当先,在前面开道。这鹿山少有人烟,雪积到小腿肚那么深。他抡着盾牌清理出条路来。其他仆役见他们的主子如此勇猛,也跟着打了鸡血一般忙得火热。 对于上次在酒肆后院昏迷的事,金啸醒来后记忆就有点模糊,大概是惊吓过度。众人骗他是太过劳累所致。神经大条的金公子竟然也信了。至于后院春景,宗主以道术施法的理由替胡滢蒙混过去了。 此时从后面慢悠悠走来的正是胡滢他们。她除了加了件薄披风外,衣裳与往日无异。还很活泼地四处转悠,寻摸有没有可以拿来用的材料。宗主则一身外出常服,鸦青底银纹的鹤氅潇洒飘逸。 胡滢扭头,满脸鄙夷:“你一个大老爷们还穿得跟个球一样,你丢不丢人?害不害臊?” 走在最后面的秦翎墨相比前面几位确实裹得有点多,厚实的雀金呢大氅,兜帽压得很严实,双手拢着暖筒。即便如此,还是透着种寒风一吹就要飘起来的感觉。 他没说话,这一路上都很安静。 没人斗嘴了,胡滢还挺不习惯,跑到秦翎墨身边戳了戳。“哎,你不会是被冻得嘴都张不开了吧?” 等靠近前,胡滢才发觉,秦相不是没动静,而是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她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终于听出来是什么玩意。 “六律三条,子贫不能赡养父母,因致父母自缢而死者,杖刑一百,流三千里。兜帽下,秦翎墨侧颜平静,背诵着律法。“礼之所去,刑之所取,出乎礼入乎刑,相为表里者也……” 雪粒落在他睫毛上,微微卷翘,像是结了霜花。 胡滢盯着他看了半天,刺溜一下窜回肖洛身边。 “怎么?”宗主笑容如风:“秦大人变成老虎要吃你吗?” “嗯……没什么。”胡滢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发烫。她刚才竟然生出点戳一戳秦翎墨睫毛的冲动,别是自己被冻傻了吧?难道是出了青丘山,疏于修炼,体质都变差了? 要是夏天,找猴儿酒算不上什么困难事。大冬天却举步维艰,所幸鹿山今日没下雪,不然路途还要艰辛。不过对胡滢来说,那倒是好事。因为她可以回去继续跟白猿要价。 眼见着日头开始西落,温度比之刚才也冷下来。要等到太阳完全下山,在找歇脚处就有点晚了。毕竟今天他们也就是来摸摸地形,明天才正式开找。金啸领着仆役沿着背风处摸索,很快就寻觅到一处干燥宽敞的洞穴。 “这还真有点冷。”金啸搓了搓手,眼光一瞟,看到靠墙坐着的秦翎墨。他立刻转脸对胡滢笑道:“小胡姑娘,你有酒吗?” “有啊,金公子想来两口?”胡滢随身带着她的篮子,上面蒙着蓝花布。她伸手从里面摸出个酒囊。 金啸指了指秦翎墨,胡滢刚要递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他要喝啊,那得付钱。” “那当然。”金啸凑过去低声说:“翎墨有寒疾,现在肯定不好受。所以喝点酒暖暖身子。” 胡滢闻言抬头看去,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瞧见兜帽下露出隐约的面庞。白色雾气呼出,恍惚间,似乎连脸庞都蒙上了霜。 “既然怕冷还非跟过来干什么?”她还是忍不住嘟囔。“我刚才还见他在背那什么鬼玩意。” “哎呀,那肯定是冻得难受了。”金啸担忧:“他难受向来不说,不是背些旁人听不懂的东西就是看书,熬过去就算。” 胡滢回想起那次影蛇事件中,秦翎墨好像到后来就不太爱说话。原来是身体不适。她嗖地起身要往外走。金啸愣了愣,连忙问道:“小胡姑娘你这是干嘛去?” “生火。”酒肆老板娘回头:“我做酒酿圆子,那个活血补气。” “你快坐下来吧,这事交给我来。”金啸搓着手就出了洞穴。见自家主子都起来了,他带来的那些仆役也没有坐着聊闲的可能,跟着出洞忙活。 不大会儿,火就升了起来。融融橘光映得洞内温暖起来,胡滢从篮子里掏出个小铁锅,架在火堆上。仆役凿冰取水,还带着冰碴子就倒入了锅中。 肖洛忍不住赞叹:“小胡姑娘你这篮子真是宝贝啊。” “这是我祖爷爷给我的,谁叫众多孙儿里,他老人家最疼我。”胡滢颇为自豪,又变戏法般从篮子里拿出油纸包,打开里面放着已经揉好的糯米小圆子。一个个粉白圆嫩。 待水沸腾,胡滢手轻轻一抖,糯米圆就排着队滚进去。她轻轻搅动,免得粘了锅底。 “我就知道咱们不可能马上找到,少不得要在山中耽搁。”胡滢被热气呼了脸,如桃花般的面容香汗微微。 她随手一擦,看了看洞外,天已经擦黑,冬日夜晚总是来得早。“就这点圆子有点寒酸啊。” 金啸来了兴致:“那我去打猎吧!这山里总该有个兔子野鸡啥的,等着吧!” 他兴致勃勃地就冲出山洞,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翎墨抬头瞟了金啸背影一眼,叹气。胡滢瞪他:“又有什么见教啊?” “没什么。”秦翎墨神色淡然:“一向知道他眼光差,没想到现在更差劲,好歹也挑个跟自己同族的喜欢啊。” “啥?”胡滢专注在糯米圆子上,没听清:“选个同性?宰相大人你好这口啊。” “……” 偶尔黑心酷吏也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时候。 肖洛在旁边笑,胡滢不明所以:“怎么?我说错什么了?你们人的语言太麻烦,好多意思,弯弯绕绕的忒讨厌!” 宗主已经笑到肩膀抖,展开折扇遮住了半张脸。秦大宰相不好发作,只得盯着洞外斜伸出来的松枝,积雪已经压低了头。 白嫩嫩的圆子一个个浮上水面,胡滢将带来的米酒酿倒进去。顿时,甜润的酒香气扑鼻四溢。胡滢又放了点枸杞进去,乳白的圆子酒酿中点缀着点点红色,格外诱人。 等到酒酿圆子可以出锅时,金啸他们也回来了。收获只有两只野兔,这让他十分沮丧。他本来以后可以猎到鹿的。胡滢一听他原本打的主意是要猎鹿,立马看那俩兔子跟镀了金一样。 “金公子这兔子真好!看这腿,看这背脊,看这尾巴……全是肉啊!” “真的,有这么好?” “当然当然。”胡滢笑着点头。只要不猎鹿,什么都好。 金啸摸着头,笑得眼都要看不见了。秦翎墨直摇头,他抬眸望着被热气虚红脸的胡滢,娇柔的面容白嫩嫩粉扑扑。冬神见了也要不忍心刮起风雪吧? “翎墨,你赶紧吃点暖暖!”金啸将第一碗酒酿圆子端过来,挨着秦翎墨坐下。后者接过碗却没动,只是侧头盯着他。终于盯得金啸心发虚。 “呃,翎墨,上次去你府上,是我不小心将你的砚台磕碎了一角。” “……” “还有,一品轩的纸是我扯破的,我贿赂了茗烟让他扯谎说进了耗子。” “……” 金啸还在努力回忆自己还犯过什么错。错太多,真不知道翎墨是要翻哪本旧账。他塌下脸来求教。秦翎墨凤眸一挑,缓缓笑起来:“昨日皇上说文臣武将素来不和,于国家不利,想要举办赏雪宴会促进感情。我身为你好友,感念你平日里诸多‘照顾’,向皇上建议由你为宴会写首长诗以表对朝廷忠贞不二之心。” 对金将军来说,写诗那是要他死啊。 凤凰涅槃能写成野鸡诈尸的主儿,不敢想象能写出什么味儿的诗词来。 不理好友的哀嚎,秦翎墨轻轻搅动那碗酒酿圆子。他其实只是想问问金啸,喜欢上个狐狸精……那是种什么感受? 他开始自我反省,会想找金啸研究问题,他真是被冻傻了。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九章深山秘境猴儿酒(四) 反省中的秦相舀起一勺糯米圆子,有些烫嘴。甜润的酒酿味儿直钻鼻子。让他忍不住轻轻咬住圆子,软糯的口感在唇舌间流转,甜香醇厚。顺着咽喉滑落,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胡滢见他在那默默吃圆子,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她一转罗裙,凑到他跟前问道:“怎么样?这可不是普通的酒酿,里面加了羌活跟生姜,活血散寒。”她说着伸出手来:“二两银子一碗,算你便宜。” 秦翎墨慢悠悠地咽下口中的圆子,指了指正在宰杀野兔的金啸:“找他。” 不管谁给钱,拿到银子就行。胡滢活蹦乱跳就跑过去,见钱眼快说的就是她。秦翎墨抬手将始终没有摘下的兜帽抚落,托酒酿圆子的福,他面色回暖泛起淡淡红霞。 他抬头望着那边的光景胡滢跑去朝金啸要钱,后者诧异过后还是照付不误,因为胡滢说缺了银子她就难受,金啸可受不住的。 只要能同胡滢多有往来,区区二两又算得了什么? 秦翎墨见惯了金啸被甩,每次都会拉着他吐苦水,不知道这次他会坚持多久。 众人都分了碗圆子吃,吃得心头热乎乎。在就着烤得酥香的野兔肉。整个冬天都要化了。 夜深人静时分,人们靠着石壁进入了梦乡。守夜的仆役独自照看着篝火。 忽然飘进来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夜晚绽放的花朵。守夜的仆役没怎么在意,可待着待着眼皮子就不受控制的往下耷拉,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片刻,洞外有咔擦咔擦走动的声音,渐渐向着洞穴这边而来。 一头棕色花鹿扬着分叉的角,走进洞内。它步伐轻盈,优美的身影映照在石壁上。 秦翎墨感觉到冷风擦过脸颊,像道道利刃。这让他很不好受,眉头轻皱,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里望见的是黑沉的夜幕以及蒙着霜雪的灌木丛。他瞬间清醒,这才发觉自己竟然骑在一头棕色花鹿背上。 鹿很高大壮实,身形优美健壮,分叉如枝桠的双角很漂亮。它察觉秦翎墨已经醒了,扭头说出了人话:“秦相,别怕,我们王上请您做。” 已经经历过种种冲击的秦翎墨不觉得鹿说话有什么不可思议,他更想知道所谓王上是什么……鹿? 花鹿并没有停下脚步,奔跑的速度反而更快。寒冬深山的冷风卷着雪沙往衣袍里灌,幸好有胡滢之前特制的酒酿圆子还未完全散去功效,否则这一通就够他遭罪的。 花鹿蹄下生风,纵身飞跃悬崖深涧。朔月高悬头顶,似乎抬手就能揽到怀中。星子点点,点缀着深沉的夜幕。 劲冷的风吹散了秦翎墨的发冠,浓黑的长发飞扬。他身体紧贴着鹿背,免得颠簸出去。 也不知奔了多久,花鹿终于减慢了速度,经由不断盘旋向上的山间小路来到栋石楼前。楼阁重重依山而建,错落有致。进到前厅一样的地方,花鹿前肢跪地:“请秦大人顺着楼梯上去吧,王上正在等你。” 秦翎墨从鹿背上下来,顺着前方的木质楼梯向上,两侧半圆的木格雕花窗外花荫涌动,映得光影婆娑。 楼梯到了尽头,展现眼前的是另一处大厅,装饰朴素又具自然之美。最深处层层高台,顶上有巨大树背雕刻而成的王座。有位穿着白色长衣袍的男人,头戴花叶编织的冠箍。 厅内两侧有人有鹿,目光都汇聚在秦翎墨身上。 “你就是北唐的宰相秦翎墨?”鹿王声音低沉。 “本相正是。” “好!”鹿王猛地一拍扶手:“把他拖出去砍了!” 有穿着侍卫服的人上前,秦翎墨不慌不忙,却也没有要配合的意思:“您就是鹿王?敢问本相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与你无关,但你必须负责!” 这回答可说任性之极,如果金啸在此,肯定是掳袖子大干一场。秦翎墨倒浅浅笑了:“杀人砍头总有个理由,各位既然修炼成人型,想必也希望照人类的方式生活,律法是维持秩序的基准。” 鹿王也笑了:“都说当今宰辅能言善辩,果然是真的。好,本王就让你死得瞑目。前几日有我鹿民流亡到此,控诉太子冬季狩猎,杀伤数头杜鹿,还有年幼的小鹿。你们人类有律法,杀人偿命,这没错吧?” 不等秦翎墨回答,鹿王接着说道:“本王也知道,人是吃肉的。狩猎在所难免,秋季围猎,本王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春冬两季,一是万物萌生一是休养蛰伏。这是大自然的规律,你们人类号称懂法,为何大自然的法你们却要违背?” 秦翎墨默默听完,一般人听到此免不了心虚气短。他依然平静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皇后体弱多病,入冬之后险些重病而逝。太子与她母子情深,听闻有种奇药叫鹿衔草,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这种草只有鹿知道在哪里,当同族重伤将死时,便会有同伴衔着来救治。太子正是基于此才会贸然进围场。” 秦翎墨的回答让鹿王一愣,他没听说其中还有这故事。 在他怔愣之际,秦相继续说道:“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百善孝为先。太子做法虽有欠妥当,但他一片赤诚孝心不能掩盖。鹿王所说确实让人悲痛,但据本相所知,太子虽是去找鹿衔草,但还什么都没做成就被妖怪掳走,之后一直受困无力逃脱,根本不能杀鹿。” 鹿王一拍扶手:“那你意思是我鹿民说谎喽?!” “在下并无此意,只是鹿王你想必也清楚,这涉及到未来国君,在下请那位向你求助的子民与在下相见,当面对质可好?” 秦翎墨的提议合情合理,鹿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很快,之前那只从祁连山来的鹿就被带了过来,它步伐优雅,冲着鹿王跪下前蹄行礼。 “起来吧,现在北唐的宰相就在这里,你就告诉他,那个小太子都做过些什么。”鹿王有些不耐,挥了挥手。 被带进来的鹿突然一愣,迅速转头,盯住秦翎墨看了片刻,义正言辞地抗议:“王上,您应该把如此恶劣卑鄙的小人赶出去!他在这里是玷污了您的圣洁,像他……” “你说你是来自祁连山的鹿?”秦翎墨打断它的义愤填膺,眸光微转,语气笃定:“说谎是犯罪的开始,你不是。”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章深山秘境猴儿酒(五) 宰相大人的一口咬定让鹿先生很是慌张与愤慨,它如果能化成人形一定会扑过来掐秦翎墨的脖子告他污蔑。 鹿王显然比它沉稳得多,好歹也是一族之主。他看向秦翎墨:“你如何这么笃定?” “鹿王你想必从未去过祁连山吧?” “本王管理这鹿山小小十几个族群三千多子民,没空管别的山头。” 秦翎墨笑容渐浓:“祁连山上只有一种鹿,就是黑唇鹿。这种鹿什么特征,鹿王您肯定比在下知道的清楚,就不重复了。但这位明显是坡梅鹿,与黑唇鹿极为相似,但体型要小,花纹也较少,唇不够黑。” 鹿王神情一变,声音沉下来:“你确定你们那里只有黑唇鹿?” “当然,这是记录在册的。在下为确认祁连山没有大型猛禽危害百姓性命,多次派人进山记录其中栖息的动物种类。包括鸟雀在内共一千二百种,其中鹿属只有黑唇鹿。而鹿群的领地意识极强,是不允许外来鹿的。” 秦大宰相说完,侧头看向先前的鹿先生。后者忍不住四蹄往后撤,被这样的目光盯住,它有上就要被扒皮抽骨的感觉。 “为何要诬陷太子?与你有何仇怨?受何人指使?到底什么目的?” 秦翎墨每问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语气也越发沉重。像是一把把尖刀架在脖颈上,随时都将割破喉咙。 鹿王到底是心疼鹿的,不担心道:“你确定你记录无误?” 秦翎墨突然沉默了下,说起来他还真的有遗漏,遗漏了白芍城里那只狐狸精。这算不算渎职? 鹿先生看出他一瞬间的犹疑,不禁重新趾高气昂:“我告诉你你这才是诬陷!你真的敢确认吗?肯定有遗漏的!” “是啊,他漏了我啊。” 清丽明爽的女子声音响起,胡滢笑盈盈地从门口走到近前。她没有掩饰自己的狐耳,蓬松轻柔的尾巴在身后微微晃动。而鹿王显然认识她,笑道:“这不是青丘山的小胡娘子吗?这是”他看了看秦翎墨:“你男人?” 胡滢笑得狐耳都背到后面,她抹了抹眼角:“许久不见,鹿王你真会说笑话。我是他的债主。这家伙欠我钱。” 鹿王虽然原型只是头驼鹿,心中却明白,胡滢来此绝对不是跟他叙旧。他装作什么都没看懂的样子,问起来意:“现在大雪封山,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小胡娘子怎么想到现在来鹿山?” “哎!这还不是你的老邻居白猿特意找我来的嘛,他猴儿酒忘记放哪了,叫我来帮忙找找。” “这点事他自己做不就好了。” “他说啊,自己鲁莽没耐心,若他一找恐怕整个鹿山就天翻地覆了。他怕鹿王您领着一大群族人天天在他跟前磨叨。”胡滢叹口气:“这老猴儿啊,不想跟你们有冲突,心细着呢。” “算他有点良心!”鹿王哼了一声。 胡滢笑得眉眼弯弯,指了指了秦翎墨:“这人我带走了啊。” “这可不行!他诬陷我!还对王上不敬!”鹿先生蹦跶出来狡辩。没咋呼两下就被鹿王喝止。 “小胡娘子,并非我不给你这个面子。只是这人跟屠杀我鹿族有关联,所以人不能……” “原来如此”胡滢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鹿王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曾想胡滢话锋一转:“那些鹿是他杀的吗?就算是太子做的,鹿王您是不是应该冤有头债有主啊?他就是个宰相,再怎么都是听皇帝命令行事,鹿王要不您找,太子理论理论?” 不等对方发言,她再次转变话锋:“姑且这不论,他可是欠了我的钱,要是死了我就亏大了,实在没办法交给鹿王您。” 话到此,鹿王被激起斗志,区区一个人类宰相他还动不了吗?不就是钱吗?能用钱摆平的事都不算事! “小胡娘子,你只是在乎那些欠债对吧?” “当然。” “既然如此,多少钱,你说个数!”鹿王气吞山河,旁边的人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胡滢似乎就等这句话呢,笑得见牙不见眼:“既然鹿王您如此大气,我也就不气了。我一样一样跟您算哈,上次喝酒费一百两,烤衣服费三百两,食物费用三百两,陪聊天费是这么算的,千字五十两,共计六千三百两,药粉费八十两,毁了我酿酒材料赔偿一万两,还有啊,这次的柴火费,精神损失费,半夜出来寻人费,因此造成的衣料磨损费……最最重要的是,我救了他一命,这钱怎么算啊?” “……”鹿王沉默。 “秦宰相的名望想必您也是知道的,不然您也不会想掳他来,打算杀鸡儆猴。”胡滢笑容狡黠:“所以,鹿王您说,他这一条命能抵上多少钱?” 鹿王转头对自己亲信窃窃私语:“咱们家底有这么多钱吗?” 亲信使劲摇晃头,挂在鹿角上的红浆果直打脸。 胡滢插了一嘴:“啊,我也接受用各种宝物,珍奇药草食材来抵押。实在不行粮食啊坚果啊都行,酿酒用得到。不过我这兑换比例可是31哦” “……” 照这样计算,把鹿群所有存粮跟珍奇异宝都拿出去恐怕还不够。 更严峻的问题是,在这隆隆冬日,他们可就指着这些存货过冬呢。都拿出去换一个死人回来,吃也吃不得,玩也玩不了,饥饿的鹿民们是要的。 胡滢又补一刀:“而且既然鹿王您知道秦翎墨来此,那肯定也知道宗主也在吧?他现在就在外面,他跟秦宰相可是伉俪情深啊,要不是我拦住说鹿王英明神武,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他早就冲进来了。” “……咳,那叫金兰结义!”秦翎墨额头青筋。 胡滢挥挥手:“就是那个什么金兰花菜头花的,鹿王您看怎么办吧?” “……” “您是打算付钱呢还是放人呢?付钱的话,这事就跟我没关系了。外面那个宗主你们自己解决吧。” “……” 亲信跟鹿王咬耳朵:“王上这不成啊!咱把进山银山整个鹿窝都搭进去也只能换来小胡娘子不管而已,外面还有一个啊!这个要钱,外面那个要命啊!!” “可是这关乎鹿族……” “王上,祁连山不是咱们的地盘,说太子残杀鹿族咱们又没亲眼见到,犯不着因为这个在跟青丘山的胡滢与玄心正宗结怨。”亲信力劝:“咱还是放人吧。” 鹿王心中也有此打算,但王的面子还是要的。他咳嗽一声,说道:“既然小胡娘子来要人,本王自然也得给个面子。不过秦相表个态度,说声对不起总可以吧?” 胡滢知道这是决定放人了,她连忙一戳秦翎墨,挤了挤眼示意他陪个不是就得了。没想到宰相大人却没此意思,他目光如炬,盯着先前的鹿先生逼问:“你为何诬陷太子?是你自发还是受人指使?” 鹿先生步步后退,猛地转身一跃撞开木格窗奔出去。隐隐传来树枝折断的动静。 厅内一片寂静,鹿王心里直骂娘,这特么的就尴尬了!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一章深山秘境猴儿酒(六) 人都跑了,不对,是嫌疑鹿已经跑了,到底什么状况不得而知。 但至少说明,所谓太子虐鹿这事大有猫腻。鹿王暗自窃喜,还好自己及时收手,不然赔钱又搭命,这鹿山就要易主了。 “这次多谢鹿王英明,这样吧,等找到了猴儿酒,送鹿王一坛,这可是对修行有益的。”胡滢拍着胸脯表示。 鹿王表示鹿山的大门永远为他们敞开。为表达自己的宽厚仁德,他还叫身边的花鹿驮他们回去。算上宗主仨人,当然要三头鹿了。 肖洛果然守在外面,抽签抽到要驮宗主的鹿浑身战栗,好不容易才稳定住精神。等到三人准备就绪后,肖洛拍了拍鹿背,笑道:“这么小年纪已能人言,妖丹该不错。” 话刚说完,的鹿撒蹄飞奔出去,迎泪。 胡滢笑嘿嘿地盯着秦翎墨:“我可是又救你一命哦这帐嘛,可是又翻了好几倍。” 面对一个能坑得玄心正宗都差点保不住自家大门的狐狸精,秦翎墨额头就开始隐隐作痛。关于账单,他已经不想知道得太细。 “你们怎么过来的?”他问起别的问题。 胡滢砸吧了下嘴:“其实你被带走之后我就惊醒了,但那鹿放了迷香,是专门针对人跟妖的,所以我挣扎了会儿才爬起来。结果发现宗主居然没反应,你猜怎么着?” “宗主喝多了?” “对呀!宗主居然贪杯喝得太多所以睡太沉没察觉,还是我把他弄醒的!”胡滢摇头叹气:“真是一个个都不靠谱!” 三鹿奔跑迅疾,很快就将他们送回到休息的洞穴外。不等告别,三鹿就扭头窜跑了,尤其是那头驮过宗主的,窜得最快,转眼间就没影了。 胡滢望了望远处还在颤动的灌木丛,她回头问肖洛:“宗主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肖洛笑容如春风:“本座只是表示鹿茸酒很养生,给他讲解了一路而已。” “……”玄心正宗里出来的,果然不好惹。 就在他们要回洞穴时,忽然刮来一阵冷风。这天气对秦翎墨来说不是什么良辰美景,他紧了紧衣襟,转头却看到胡滢正仰着头在空中四处寻摸,鼻子一抽一抽的很像是员外家的大狼狗。 “有酒味儿!”胡滢的眼睛在夜色下亮起来,闪烁着盈盈绿光:“是猴儿酒!这是猴儿酒的味道!” 秦翎墨闻了闻,摇头:“除了风雪,什么也没闻到。” “你们当然不行!我这鼻子可灵着呢!”胡滢一仰头,大拇指擦过鼻尖。秦翎墨面色平静地拍了拍手:“对,狐狸也属于犬科。” 胡滢回头瞪他一眼,却顾不上跟他斗嘴。这猴儿酒可比什么都重要,除了钱,她就最爱酒。 顺着味道往前走,他们离着洞穴越来越远。积雪不浅,踩在脚下咔嚓咔嚓作响。胡滢连蹦带窜的已经快了另外俩人一截,但就这样她还是嫌弃速度慢,干脆化出原型奔跑。 火红的皮毛在月色下散开淡淡光晕,矫健优美的身形还有蓬松柔软的尾巴,实在美丽动人。 反正这俩人都知道她真实身份,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这样速度果然加快不少,胡滢兴奋地奔着味道传来的方向而去,没注意前方的积雪的厚度。一窜过去扑哧就给陷进厚厚的雪中,砸出个窝儿来。 “哎呀,小胡姑娘这是太兴奋,狐失前蹄啊。”肖洛站在雪窝旁边,笑盈盈地评价。秦翎墨笑哼一声:“冰冻到明年夏天,应该算道消暑菜。” 团在雪窝里的胡滢奋力挣扎,终于一道红影窜了出来。她使劲抖索着黏在皮毛上的雪,从耳朵到尾巴尖毛全都抖膨胀了一圈。 不爱言笑的秦翎墨忍不住噗一声笑了,笑过又立刻撇开头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胡滢以为觉得丢份儿,恼羞成怒:“笑什么笑!没见过抖毛的啊!”说完扭头继续往前方跑。 酒味儿开始浓起来,就连秦翎墨也闻到丝丝缕缕。这香气真是让人陶醉,混杂在风雪的冷意中,显得更加醇香。 胡滢化作狐狸形态,在这雪地里跑的比人快。秦翎墨他们赶上来时,就见她正围着一棵枯树转悠。这树很奇特,中间肚大,两头细,树皮焦黑枯黄。但若仔细观察,垂下的枝桠上竟然供出米粒大的绿芽。 这可是冬至啊,草木凋零,万物沉睡的季节啊。 “就是这里,没错了!”胡滢转圈圈,绿眸闪烁着光芒。“就因为这里藏着猴儿酒,这树才能在冬季就开始要萌芽。” “要把树锯断吗?”肖洛问道。 胡滢连连摇晃脑袋:“这可不行!不小心可就把猴儿酒给弄破了。那老猴儿不定拿什么盛的百果,万一很脆弱,酒液流了可就没了。” 肖洛点点头,他也是爱酒中人,自然不愿糟蹋佳酿。围着枯树转了两圈,他抬手捏了个诀,不知从哪里变出张黄符来,往枯树上一拍。 霎时,刚才还紧致的树皮发出咔吧咔吧的动静,龟裂的细纹遍布,裂痕之大足以从缝隙间窥探到里面。 胡滢趴在缝隙间使劲往里看,身后大尾巴扫来扫去。 秦翎墨盯着毛绒绒的尾巴看了片刻,抬头正撞上肖洛的目光。宗主悄声耳语:“是不是可爱到很想摸一摸?” “胡闹!”秦翎墨脸颊一红,一挥袖。 “嗯?”胡滢转头,狐狸脸上满是茫然不解:“你们还愣住干嘛啊,还不快点把酒取出来啊。” 爱酒如痴的胡滢怎么忍受得了美酒佳酿在这天寒地冻的受罪呢? 当然是喝下肚去才是对它们最大的敬意。 三日后 依然是有间酒肆的后院,白猿手舞足蹈地围着梅花树跳舞。旁边的石桌上,秦翎墨,宗主都在。胡滢捧着一把怪异的果实过来,将它们往桌子上一放。 果子外表有些像胡桃,但比之要大两三倍。梗上还缀着几片绿叶,看着很鲜亮。 “来来来,尝尝看! 胡滢将果子往夹胡桃的夹子里一放,清脆的一声响,果壳就裂成两半。顿时酒香四溢。她技术格外娴熟麻利,里面酒液一滴都没撒。正好可以拿着咧开的果壳品尝。 她将一半递给秦翎墨,另外一半给了肖洛宗主。她自己则抱着整个果子,磕开一口洞喝去了。 秦翎墨瞟她一眼:“为什么我觉得我亏了?” “肯给你喝就是气了,别忘了你欠我的债……” 不等胡滢再往下说,宰相大人赶紧喝了口猴儿酒压压惊。 初入口时并没什么特别的风味,只是比白水多了点清凉而已。难道这就是所谓不凡的猴儿酒?秦翎墨微微失望,可礼仪家教不许他做出当众吐出去的举动,依然还是咽了下去。 就在酒液顺喉而下时,奇妙的感受充盈所有感知。 水荔枝的透亮甜意混合着苹果柑橘的微酸,还有丝丝花草的香气以及他也无法完全分清的果味,被酒酿混合在一起,甘甜细腻,清新透彻,到最后丝丝酣醉也完全不辣胃。 胡滢边喝边注意着秦翎墨的表情,看样就知道他已经完全被吸引。对此她感到无比欢悦。这世上还有不被她美酒所打动的人吗?不存在!除了她小胡娘子,还有谁能做得到! 她兴致,一拍手道:“最近真是顺啊!我看我得弄几坛梅花酿,那滋味也是绝了!只是我这院子里的不能用,是不知道哪里还有梅花……” 肖洛品着酒,眼眸都舍不得睁开,悠悠说道:“本座知道哪里有梅花,还是最上等的好梅树。” “哪里哪里?!” 宗主睁开眼,微笑着指了指秦翎墨:“秦大人府上,可有全北唐最好的梅花。” 胡滢缓缓转头,望着宰相大人的眼睛直放光。 “哎我跟你们说,我终于排队买到王记的鸡汁豆腐了!” 金啸兴致冲冲地闯进来,手里拎着捆扎好的油纸包。他满头大汗,抬眼就瞧见还围着梅花树跳舞的白猿先生。 咣当一声。 他再次昏倒当场,嘴里含糊不清念叨着:“好大一猴,好大一白猴……” 梅树轻舞枝桠,纷飞,像是窃笑不已。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二章苦梅之酿(一) 这日天气不错,是冬季里少有的大晴天,阳光虽然跟金箔纸般没什么热度,看着蓝天白云,心里总是舒服点。 胡滢起了个大早,照她的话说,早起的鸟儿有冲吃,早起的狐狸有钱赚。她挎着随身的小篮子就出了门。 她目的明确,一路直奔到秦府, 要说大户人家,官员贵胄的家宅都在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的热闹。就算贩夫走卒不敢过去溜达,鸟雀总是有的吧。有些附庸风雅的,宅邸外也种着这兰花那腊梅的。 秦翎墨的宅邸可就奇怪了,地方选得偏也就罢了。别说人影看不到,连啄食的鸟雀都不见一只。人们都传言说秦相命凶,所以活物不敢接近。 这在胡滢听来纯属屁话,她虽然看相卜卦很一般,但好歹也有狐仙血统在。秦翎墨看起来就不是命凶之人,相反倒是有福禄寿齐全的兆头。既然他有贵相,那她就更不介意狠狠坑他一笔了。 她虽然贪财但并不小气。说是讨债,可秦翎墨毕竟是北唐大宰相,得罪了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她特意带了两瓶小酒,绝对清新可口,适合文人才子对月当酌的。 不过嘛,这也要偷偷算到秦大人的账目上。 她就这么一路蹦跶着到了秦府门口,拍响了朱红大门。门扉吱呀一声开了,秦府下人是认识胡滢的,也知道最近自家主子常去有间酒肆,便笑着说道:“是小胡姑娘啊,你是来找相爷的?” “是啊,给他送酒的。” “那真对不住了,我们爷病了,今日早朝都请假没去。” 胡滢惊讶不已:“他还会请假?那看来是病的不轻啊!我去瞧瞧!” “这……”下人犹豫了下:“姑娘你先容我回禀一声。”说着就先关了门。片刻,朱红大门再次启开,下人冲胡滢一躬身,做了往里请的姿势:“我们爷请小胡姑娘先到堂屋歇歇。” 胡滢迈过门槛,另有小厮引领着她往堂屋而去。 一路上,穿花绕廊,山石嶙峋,布置风雅意趣。可惜都引不起胡滢的兴趣,他只想着秦翎墨是怎么了,万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那些账目可怎么办啊? 带着诸多猜疑与忧虑,胡滢走入堂屋。小厮气有礼地请她稍等,边先退下了。很快,婢女上了果盘茗茶。胡滢忍不住问道:“秦翎墨他到底怎么样啊?严不严重?还能起床吗?” 婢女摇头不知,匆匆离开。 胡滢心里有所挂念,根本没心情在这里喝茶吃点心,就在她要起身去寻人时。秦翎墨进来了。他束冠长发,竹青色罩衣披在素白常服外,衬得修身如玉。如果不是先前就得知他生病,恐怕真看不出来他哪里不妥。 没等他开口,胡滢已经先凑过来左瞧右看:“看脸色确实有点不好,不过我看你还能走来走去的,竟然舍得请假?” “不行吗?”秦翎墨落座反问。 胡滢回答干脆利落:“不行。”掷地有声。 秦翎墨不怒反笑:“你倒是笃定。” “对呀,金公子跟我说过的嘛。”胡滢在他旁边坐下,歪着头开始复述从金啸那里听来的赫赫事迹。 当年皇帝刚登基。太后得势,刁难朝臣,尤其是秦翎墨。上朝前差人领他到封死窗户的小屋里等候。 一个多时辰,正值酷夏。不通风也没光的小屋,水也没有一口。等内侍破开门时,秦翎墨已经暑热难当,汗流浃背。就算如此他依然衣冠整齐,没有半点渎职。 他上了朝堂将弹劾的奏本往上呈。思维清晰,条理分明。太后费了心思却没达成目的,据说气得连手里把玩的玉如意都摔碎了。 当初胡滢听到此时,光顾着痛心疾首那碎掉的宝贝了。 据说之后,当今皇上还特意嘉奖秦翎墨,让所有朝臣都进小黑屋感受了一把。然后再做文章一篇不得少于三千字。 这样的秦相,只要还下得了床,就绝对会去上朝的。 秦翎墨皱了下眉,口吻有些抱怨:“那家伙就知道到处乱说。”他伸手端起茶盏,不想手一抖却将茶盖跌落在地。 他怔了怔,俯身想将茶盖拾起来,却不料手再次微颤。还是胡滢过来帮他捡起来。她紧抿唇,一声不发地按住秦翎墨的手腕。后者想挣开,却被胡滢死死按住。 “别乱动,我好歹也懂些歧黄之术。”胡滢瞪他一眼:“要是你挂了,我找谁赔去啊?” 秦翎墨一手扶额,依靠着桌案。这两天头晕目眩的厉害,眼前一片片黑影金光晃来晃去,连走路都费劲。要不是早上稍稍休息片刻,他此时都不一定能走到堂屋来。 “我看你是劳累过度,又休息不好,损耗气血。”胡滢似乎有了结论,瞟了眼秦翎墨泛青的眼窝,忍不住调侃:“你不会是晚上活太多累的吧?” 宰相大人一时没明白过来,只道她说公事。“昨晚实在支撑不住,申时就睡了。还有不少公文没处理。” 胡滢一见他说得如此正经,自己也不好意思言明所谓的晚上的活儿是什么。她放开手:“那你还不赶紧去休息?你还费劲爬起来,折腾两通再严重了,赶紧卧床去!” “……那不是你来了吗?”秦翎墨垂眸嘟囔。 从胡滢这个角度来看,他微微卷翘的睫毛浓密又纤长,像是轻柔的扇面。这回胡滢终于没忍住,伸出指头戳了戳。秦翎墨一惊,抬眸看她。胡滢连忙收起指头,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那啥,我是来看桃花的。” “梅林就在后院。”他顿了下,招呼自己的贴身小厮茗烟:“你领着胡姑娘去梅园吧,好生照看。” “爷您放心,小的绝对叫小胡姑娘高兴着来高兴着走!”茗烟拍着胸脯保证。 秦翎墨沉默无言,放胡滢自己去……该不会把他整个梅园都搬空吧?但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没到后院前先晕了。 “哎呀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 胡滢已经迫不及待,临离开前还特意回眸冲秦翎墨抛了个媚眼:“放长线钓大鱼这种事我还是懂的” “……”秦相揉着太阳穴,这真是什么不好学什么。 这两天他确实休息不好,总是被怪梦搅扰。那梦中,似乎有什么人再对他说什么,总觉得是很急切的状况却偏偏怎么都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此时的金銮殿上 当今皇上秦御人翻了翻奏折,抬眼扫视群臣:“你们就这么办事的?” “那是皇上您治国有方,国泰民安自然不需要臣子再多做什么。”陈大人躬身拍马屁。他的话引起周围几位官员附和,正准备来一波赞美好评时,秦御人笑了两声:“是因为秦爱卿不在吧?” “……” “朕养你们一群人,还不如养秦爱卿一个。他一个人能顶十个人,你们倒好,十个捆起来还比不上他。”皇上声音并不高亢,却振振有声回荡在整个金銮殿上。“看看你们办的这些事,是觉得今天秦相抱病,朕又糊涂鬼一个,看不出来,治不了你们是吧?”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众朝臣跪倒一片,大气不敢出。 “哼,你们没罪,朕有罪!”秦御人赌气起身:“退朝!” 众臣恭送皇上离开,半天都没人敢抬头。 回御书房的路上,秦御人停下脚步,望着高高的宫墙外,喟叹一声:“早知如此就让翎墨把官邸健在皇城旁了。” 跟在身后的王公公上前提醒:“皇上,这不合规矩。” “废话!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奴才不敢!” 看着立马跪倒的太监宫女,秦御人顿觉厌烦,一甩袖子走了。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三章苦梅之酿(二) “哇!这哪里是梅林啊,这根本是一片梅花海好不?” 胡滢瞪大眼睛,出现在面前的一片花海差点看不到头。别人家宅邸都修个什么亭轩什么湖的,秦府倒是简单,一马平川望过去全是梅花。 那一片如云霞般的梅花林让人心醉,树干苍劲虬枝舒展,花朵点点红殷。今晨早上飘了点细雪,还残留在枝桠间,红白相衬。梅林风姿独雅,在腊月寒冬中怒放不止。 “这都是皇上御赐的,因为爷喜欢梅花。”茗烟虽然听不懂海是什么,但一提起来自家主子就洋洋得意:“皇上还说了,爷的品性就跟冬天的啥傲梅一样,傲梅是啥梅?” 胡滢皱眉想了想:“新栽培的品种吧。” “哦哦哦,原来如此。” “你看啊,谁看见你家爷不都吓得‘嗷’的一声大喊啊,所以傲梅,像你家爷。” “哇,原来这么有深意……” 站在不远处的亭廊里的秦翎墨,扶额轻叹,真想说不认识这俩货。 他终究是不放心,还是跟过来了。 “傲梅只是个比喻,不是品种。更没有那种深意!” “哎呀,谁不知道啊,就是逗着玩嘛”胡滢不懂装懂被识破,打起哈哈来。秦翎墨也懒得揭穿,眸光望向锦绣梅林:“它们都是极好的,你曾经救过我,我当涌泉相报,所以你……” 他话说到一半,再看身旁胡滢已经不见了。 茗烟指了指梅林:“爷您刚开始说时,胡姑娘就刺溜一下钻进去了,比狐狸还快。” ……她就是只狐狸精! 奔进梅林里的胡滢已经放开自己天性,三两下已经窜到树上,坐在枝桠间轻轻晃悠。梅花的清幽的冷香萦绕身侧,让胡滢陶醉其中。这里的梅树果然都很不错,不光是品种,栽种它们的人是真的悉心照料的。 秦翎墨负手,缓缓走在梅林中的青石路上。他已经打发走茗烟,独自一人几点红梅徐徐飘落,他抬手接住。目光顺势向上,望见了坐在梅树上的胡滢。 或白或红的在她身旁徘徊,像是化作无数透明的蛱蝶翩翩飞舞。 他分不清这是他幻想的还是真实场景,似乎什么事情落到胡滢身上都会变得不一般。 “啊!我要那颗!”树上的小胡娘子突然兴奋起来,惊扰了那些围绕身侧的。它们纷纷飞落,扬起如霞般的花雾。秦翎墨置身其中,眼眸微微眯起。当真是乱花渐入迷人眼。 纷飞间,胡滢已经乘风而去,雪青色的烟罗裙叠叠飘展,宛如盛放的木槿花。鸦青鬓发,芙蓉面,这才是迷人眼的花。 秦翎墨不禁愣了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胡滢奔向的那株梅树是他最喜欢的。 “喂,你小心点!” “放心吧,哪有狐狸身手不好的。”胡滢站在另外一株梅树上洋洋得意。 “你小心点,别伤了梅树。” “……” 胡滢突然有种想当着秦翎墨的面把梅树大卸八块的冲动,估计能看到黑心宰相跳脚的模样。想想就有趣,她真的开始琢磨要从哪里下手。还没找准位置,就听树下传来秦相的声音:“你要是伤了我的梅树,我万一想不开气出好歹,你那些账可就没人还了。” “喂!”胡滢气结却无法反驳。 命比天高在她这里应该换成钱比天高,不给她钱简直是要了她老命了。秦翎墨的账目可是堆积如山,要是都这么一笔勾销,她说不定也会被气死过去。这听起来有点像殉情,简直不能想。 胡滢从树上跳下来,凑到秦翎墨跟前。她一手叉腰,一手戳着秦相的胸口:“放心,就算北唐人全都了我也不会让你死的,直到你欠我的账全还清为止!” 秦翎墨打趣道:“那就仰仗狐仙保佑了。” “好说好说”胡滢的心思已经飘到梅树上了。 面前这株更加高大壮美,苍劲虬枝叠叠展展,充满了勃勃生命力。但最奇特的是枝上的梅,虽是朵朵白花却像是被随意泼洒了红色,斑斑点点。有些白花群里团簇着红瓣,又或者一树白梅偏偏跳出几枝殷红来。 “哇,这是洒金梅里的‘泣血照水’啊。”胡滢围着梅树转悠,口中啧啧称奇:“少有的品种,很珍贵的。用它酿酒别有风味啊,真是找到好东西!” 她突然想起什么,左右环顾。 这一片梅林花时不对啊,这大部分都是春梅,最早也要一月份才开花。现在腊月,能开的只有冬梅。不懂花的人往往以为只要是梅就会在寒冬腊月里盛放,其中区别大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胡滢转身问秦翎墨。后者仰头,一片粉正落在他眉心。“你是想说它们开花季节不对?” “你知道啊。”胡滢眨眨眼。 “好歹我也读过那么多诗书。”秦翎墨将眉心的捏下来,轻吹一口气:“不过既然开了那就开了吧,不觉得很美吗?” 胡滢盯着他走向其他梅树,花影婆娑,周围像是起了淡淡的雾。 她怎么觉得自从进了梅花林,秦翎墨的状态就有点奇怪。以他的个性,就算再怎么喜欢这片梅林,这么反常的开花也绝对不会无所谓的。他可不会顺其自然,他只会“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到妖,从一进梅林她就感觉到淡淡妖气,因为气息太微弱了,她并没上心。这白芍城人烟繁华,城池浩大,往来混迹着几个非人也不稀奇。她自己不就在此开了酒肆嘛。 可现在看来情形大有不同,胡滢静心寻觅着混合在梅香中的妖气,就像藏在暗处的弦,若有若无。只是这依然没有逃脱胡滢的追寻,气息最终萦绕在那株洒金梅上。 “原来是你啊”胡滢双手叉腰,站在泣血照水下面,抬手一拍树干:“喂,出来吧!别躲了!” 洒金梅花枝微微一颤,扬起阵阵淡红的雾气。一道妙曼的人影逐渐显露出来,冲着胡滢恭敬行礼。 “小妖阿梅拜见狐仙大人。”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四章苦梅之酿(三) 她一身浅红罗裙,外披薄纱罩衣,乌发由银枝梅花挽起。阿梅抬起头,露出张娇美的脸庞。 胡滢眉头一皱:“你是梅花妖?你窝在这干什么?你想害人?!” “不不不,狐仙大人息怒。”阿梅连忙解释:“小妖真心没有害人的想法,只是想再次回报秦大人的一片呵护之情。” “这些梅花都是你让它们提前开的?”胡滢环顾四周,浅红的雾气越来越浓。她提神分辨了下,并无瘴毒。只是秦翎墨的身影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有点担心——那一堆的账目。 阿梅看出她的神思,柔笑道:“狐仙大人放心,秦大人没有危险。小妖得秦大人照顾,这一片梅林都茁壮,连虫都不曾有。小妖便想回报秦大人,让花早早开放。” “你知不知道这会异常的气息,会影响秦翎墨的精神啊?”胡滢语气不善:“你赶紧收手,不然我对你绝对不气!” 阿梅扑通一下跪地,苦苦哀求:“狐仙大人请您饶恕!小妖没想着害人,更不会害秦大人。明日小妖就会撤了法术,就请您再通融这最后一天吧!” 她泪水连连,滴落在衣襟,地面上,化作点点红。 胡滢忽然心中一动,探问:“你莫不成是喜欢这个黑心家伙?” “秦大人人中龙凤,才华横溢,小妖怎么配得上。”阿梅面容娇红,全然一副少女思春的模样:“只想将花开得灿烂些,时日长些,回报秦大人也就了无遗憾了。” 胡滢砸吧了下嘴,满脸不可思议:“那样的家伙有什么好喜欢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妖都有。反正谁喜欢他我不管,但要是害他命,让我的账没处收,我可饶不了你!” “狐仙大人放心,小妖有分寸。” 阿梅说着,起身捧出一个浅藕荷色的布袋,递到胡滢跟前:“多谢您大量,这是最好的梅花,请您收下。” 对于免费送来的东西,胡滢向来不会拒绝的。 红泥坛用热水清洗干净,晾干不要有半点水迹。红白相间的放到轻纱上,浸在清泉水中漂洗,千万不要用力挼搓。然后将全部放进坛中,倾倒下五分高粱酒。 酒不要太满,那样酿出的才香气萦绕。 胡滢封好坛口,将它放到酒窖的角落里。除了以上那些材料以及步骤外,她还要用红朱砂在坛子上画下符纹。这样需要酿制一个月的酒便只要五天,两个月则是十天,以此类推。 时间可以跨越,要求却更高了,用量稍有差池就会毁了一坛美酒。胡滢细细分辨计量,对待每坛酒都跟自己似的。 虽然免费得来的梅花的确是上品,可没有经由自己亲手采摘,胡滢总觉得差点什么。尤其是要封坛时,发觉酒液里有丝丝缕缕银丝般的东西,轻轻一碰就潜伏梅花底下。 她反复检查过梅花跟酒,都没有问题。也就只好暂且封好口,静置在酒窖里。 这让她晚上无法安眠,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顶着俩黑眼圈出现在酒肆柜台后面。 伙计小黄蹭过来,嬉皮笑脸:“姑奶奶,您这是又咋啦?俩乌眼青啊。” “去去去去”胡滢不耐烦地冲他甩手,心思还在那坛梅花酿上。 酒逐渐进门,气氛变得热闹起来。胡滢一向不与钱过不去,别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老百姓,只要到她酒肆来就是她的人,一视同仁。 胡滢这有心事,一直心神不宁。账目还算错好几次,要不是伙计提醒,她还发觉不了。 这可是大事件,店伙计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又犯病了?这次是缺钱病还是酒不够病? 不对不对,咱老板娘可一向是头可断,血可流,银子和酒不能丢啊! 八成是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的不舒服? 他们挤眉弄眼正热闹,就见胡滢忽地起身,丢给他们一句:“你们看下店,我有事先出去下!” 说完人就窜没影儿了。 店伙计你瞧我我看你,动作一致地耸肩摇头,各回各的岗位去了。 此时的宰相府里,秦翎墨破天荒地头一次请假没有上朝。 皇帝自然是应允的,宰辅的辛劳朝堂上有目共睹。照圣上的金口玉言便是:你们个个都能有人替,唯独朕的大宰相没人替得了,累坏了你们谁能赔? 答案当然是没人赔得了。 府邸里的积雪早已清除,唯有飞檐翘角落了层白。虽说不上朝,秦翎墨依然是衣冠整齐。他一身素色锦袍,披了茶青暗纹大氅,腰间垂着扎着流苏的鎏金香球。 他走进梅园,眼前映照着万千花影。美则美矣,却多了几分不寻常。 整个院子里都笼罩在淡淡泛红的雾气中。他顺着石板路往前走,心中升起莫名的感觉。 那个梦,他本来想同胡滢说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梅园从他儿时起就在了,只不过那株最美的洒金梅是今年开春才移栽过来的。一直都无精打采,直到冬天才突然开了花。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秦翎墨就常常梦到一名女子的身影。她穿着银枝红梅的短襦以及绯色长裙,斜绾发素容妆,眉心一点梅。 她似乎有什么事相求,满脸哀戚地拽住秦翎墨的衣袖诉说。然而宰相大人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是随着梦境的增多,女子的声音终于可以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 “妾身请求您……梅园,女儿……被杀……” 秦翎墨最初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时间久了也越来越在意。再加上前阵子发生的影蛇事件以及得知白芍城真的有狐仙在,让他开始认真考虑妖魔鬼怪以及托梦的可能性。 只是到底是想跟他说什么呢? 虽然没什么证据,但他有种感觉,这一切应该跟梅园里的那株洒金梅有关。昨天胡滢在,他本来要询问她的意见。术业有专攻,秦翎墨虽然黑心但并不狂妄。可不知为何,那天怎么也集中不起精神,连胡滢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清楚。 这绝对不正常! 他对自己的自制力相当有自信,况且昨天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况,足以干扰得他连人什么时候走了都记不清。 问题一定在梅园里。 比起昨日,花开得更艳,更蓬勃。已经不似梅花的清冷之风,热烈得俗气。没踏进来前,并没有什么味道。可当秦翎墨置身梅园中,浓郁的香气萦绕不散。说不清是什么。 就在这时,梅林里隐隐响起打斗声,金属撞击的铮铮动静震撼云霄。秦翎墨循声而去,就见两道身影正打得不可开交。 是两名女子。 一个是身穿绯色长裙的清秀姑娘,与之交手的则是个水蓝长衫,浓妆艳抹的女性。 她们各持长剑,你来我往难分伯仲。忽然,那个水蓝长衫的妖艳女人刺伤了对方,同时她自己也受创不轻,弃剑转身跑了。 秦翎墨上前查看伤情,这才发觉那倒在地上的绯色长裙姑娘,正是自己梦中的女子。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五章苦梅之酿(四) “妾身见过宰相大人!”绯衣姑娘站起来行礼,胸口有一片血迹。秦翎墨连忙关心:“伤势如何?” “还不碍事。”她摇摇头,眉眼间凝着淡淡的哀愁:“妾身叫阿梅,是这洒金梅所化。得宰相大人您悉心照料,无以为报。” “你是梅妖?”秦翎墨上下打量她。“方才是何人?” 阿梅点头,轻咳数声:“妾身正是梅妖,与妾身打斗的是红蜘蛛。她一向行凶作恶,最喜欢吸食草木精魅的元神血气。” “我梦中的人可是你?” “正是。”阿梅停顿了下,美目盈盈,若有泪光:“妾身知道宰相大人公务繁忙,本不愿打扰。但奈何那红蜘蛛一直纠缠不放,妾身害怕,只得向大人求救。”她说着身子就一软,向着秦翎墨倒去。后者接住,顿时一股女儿家的清新香气扑面而来。 那场打斗似乎耗去了阿梅的太多力气,她娇柔地靠着秦翎墨,纤纤玉手很自然地往他腰间搭去。 “既然你如此虚弱,不如躺地上休息吧。”秦翎墨说着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然后竟然真就往地上一放。他动作并不粗鲁可亦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怜爱。 倒是阿梅像是没料到,沉默了片刻好像才重振精神,西子捧心状说道:“妾身胸口痛的厉害,宰相大人您帮……” “受伤自然会疼,只是寻常郎中恐怕治不了你。”秦翎墨口吻郑重:“不然找园丁花匠瞧瞧?” “……” “若还是不妥,那就直接叫宗主吧。” “那倒不必!”阿梅急急喊道:“妾身毕竟是妖,天然就害怕那些修者道士的,妾身不碍的,现在感觉又不太痛了……”说着她起身拍了拍罗裙。 妖魅本来就与常人不同,有什么自愈能力也没什么稀奇。秦翎墨并不惊讶,只是问她:“那红蜘蛛被你打跑了?你希望我如何帮你?” “妾身其实是怕红蜘蛛伤害到宰相大人,才托梦的。在家乡时,这恶妖就盯住妾身,一路追踪到此。”阿梅长叹一声,泪盈余睫:“妾身从江南一路漂泊到这都城,多少辛酸与苦难说与谁听……” 她边说边慢回娇眸,那目光像是要把秦翎墨报告其中揉化了一样。这样的目光放到谁身上都受不住,宰相大人却只是皱了下眉,眼中的微光像是浮在水上的光涟:“这一路你未必会辛劳吧,既然为妖当然能乘风破浪,御风千里喽!” 阿梅叹口气:“宰相大人有所不知,草木成精不能离开本体太久,不然会魂飞魄散的。妾身只是个小妖,没有那么大的法力脱离本体游荡,只能随着船一路到达这里。” 秦翎墨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那从江南到都城走水路可是不短的日子,得有俩月有余吧?” “是啊,真是愁闷得妾身心难受……”阿梅说着又用那种化骨绵掌般的目光噙住秦翎墨。这次,宰相大人总算有了点回应,笑了笑:“不知何人护送?” “当然是栽培了妾身的园丁。” “到达的日期?” “这,妾身记不太清楚了,当时只顾着乡愁哪里会想这些。”阿梅脸颊羞红着脸,终于要说到正点上了:“妾身在得知皇上要把妾身赏赐给宰相大人您时,心中是按捺不住的欢喜,大人您的风采跟学识都深深让妾身折服!妾身明白,人妖殊途,但至少就让妾身做大人的,红颜知己可好?” 她身姿婀娜,容貌娇美,更有着惹人怜爱的神采,正是男人们心中的温柔乡。红鸾帐内暖,从此君王不早朝。 秦翎墨浅浅一笑。他嗓音淡淡,像是清水中淌过的细叶流花:“红颜知己,恐怕本相是无福消受,毕竟你这样的蜘蛛精可是会吃人的。” 阿梅脸色骤变,惨白如纸:“大人您这是何意啊?” “从江南到白芍城只需一月有余,走旱路,自沿边驿站一路护送,由专门的运木司看守照料。到达白芍城的日期为四月三日,清明前一天。而你方才笃定自己随本体而来,不敢远离,如何有这么大误差?” 他口气悠然:“你句句破绽,苦肉计倒是用得溜,对自己下手挺狠啊。可惜,想瞒本相还差着远呢。” 话已至此,刚才还一脸哀愁与倾慕的阿梅终于露出凶相。清秀的面容覆盖片片暗红绒皮,一排蓝目,大张血口。 “世人都说秦大宰相算无遗策,真是疏忽大意了!” “不敢当,非本相识破。”秦翎墨浅笑:“是你蠢。” 这一句犹如热沸水兜头浇到红蜘蛛身上,被说蠢谁会乐意?她嗷嗷咋呼,忽地一张黄符就拍在她脑门上。秦翎墨身上带着宗主肖洛该的护符,趁着红蜘蛛气得嗷嗷叫时,他抬手贴了上去。 “……你以为这东西有用吗?!我本来不想这么早吃了你,既然你执意如此,我现在就掏了你的心肠!” 那黄符虽然货真价实,但红蜘蛛妖力不浅,只是禁锢了片刻就挣脱开了。她见秦翎墨已经跑了,并没有急着去追,而是仰头怒吼一声,无数殷红的气团从口中喷出,弥散四周。 “秦大宰相,纵使你聪明过人,也出不了这梅花障!” 她神色狠戾,周遭的梅林已经被浓烈的红色雾气笼罩,悄然改变了位置。 秦翎墨置身在雾色中,梅树若隐若现。若不是知道有恶妖潜伏其中,倒也不失为种妙趣。他没那么天真,那蜘蛛精定不会留他性命,眼下只有尽力逃脱。 转了几圈他就发觉梅林的位置不对了,原先的道路已经消失不见。秦翎墨谨慎前行,戒备着四周。 忽然,斜刺里一股银白丝线破开红色雾气扑来,秦翎墨侧身堪堪躲过。他身手一般,对付普通人还成,对付精魅鬼怪可就吃力了。刚躲过他就感到背后袭来股劲风,虽说如此,身形动作却跟不上反应。 银色丝线缠住了秦翎墨的腰,刹那间将人就甩到空中。 他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什么东西粘在了梅枝间。他侧头打量,发觉那是张的蜘蛛网,银色蛛丝看起来纤细却牢不可破。秦翎墨本能地想挣脱开,结果就是被粘得更紧。 “到了妾身这蛛网上,那就是妾身的猎物。”妖媚的女人声音由远及近。银色蛛网开始颤抖,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爬行。 透过红雾,秦翎墨隐约瞧见凹凸有致的女子上半身。待近到眼前,他终于看清了全貌,之前与他对话的女人下半部分是巨大的蜘蛛,八条粗壮的肢节在银色蛛网上划动。 她凑近到秦翎墨身侧,抬手摸上他的脸,削尖的指头缓缓拂过优美的轮廓线。“就这么吃了还真有点可惜,宰相大人细皮,长得这么俊。让人不舍” 蜘蛛精嘴唇红得如葵水,一排蓝眼里映照出秦翎墨侧过头,强行隐忍的神情。她咯咯直笑,完全不介意他的态度。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八角酒杯。里面盛着绿盈盈的酒液。 “来吧,宰相大人,为了妾身你就乖乖喝下去……”蜘蛛精娇笑着,一手扼住秦翎墨的脸颊,强迫他张开嘴,将绿酒液往里灌。 强扭的瓜不甜,强灌的酒也不香。 辛辣的冲劲儿充盈口中,还没往下咽就已经像含了一团火。期间还有股淡淡的土腥味。秦翎墨平日里要么是不喝酒要么就是喝有间酒肆的美酒,这等像是莽夫屠户才豪饮的辣酒根本喝不进去。 他十分抗拒,然而整个人被困束在蛛网上,手脚都无法动弹。酒液顺着他嘴角淌落,如银色细蛇遍布修长的脖颈。尽管他很不配合,绿酒还是灌进去一部分。 炙痛感油然而生,逼得他不定。五脏六腑似乎都烧了起来。 蜘蛛精依着秦翎墨,指头轻点他的脸庞:“别怕,妾身只是让你变得更好吃些你的内脏会融化得烂乎乎的,妾身会慢慢吸食……绝对吃得干干净净!” 她说着手往下一滑,抓住秦翎墨的前襟往两侧一扯,半敞露出白皙均称的胸膛。猩红的指甲在心口的部位圈绕。 “就从这里开始,妾身会让你彻底变作养料的” “那得先问过我同不同意!” 一声断喝在红雾中响起,胡滢赫然站在对面一株梅树上。 她目光一凝,就瞧见缚在巨大蛛网上的秦翎墨,他垂着头,浓墨般的长发弯垂在肩头,半掩住神情。胡滢只瞧见隐约的侧脸,嘴角似乎淌下丝丝血迹。 再看他衣衫不整,蜘蛛精就贴在身旁,手抚在胸膛上。 怒火腾然而起,胡滢咬牙切齿:“你,你竟然这么对他!那是我的钱钱!!”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六章苦梅之酿(五) 眼见自己的聚宝盆惨遭,胡滢焉能咽下这口气!好哇,她都没上爪子摸摸看有没有藏钱,这大红嘴叉子的老妖怪就贴这么近! 胡滢的宗旨一直都是:犯我钱财者,虽远必诛! 她身后的狐尾蓦地暴涨伸长,像利鞭般扫向蜘蛛精。后者也不是吃素的,八条腿一弹就飞离蛛网。她血口一张,股股银白丝线迅速喷香胡滢。 秦翎墨极力不让自己昏厥过去,眼前视线已经模糊起来,像是蒙了水汽的铜镜。他只看到胡滢跟蜘蛛精打在一起,谁更有利却是无力分辨。之前灌进去的绿酒像是在身体里煮沸,难受至极。 胡滢有点分心,她担心秦翎墨的状况。这家伙就算平日里脑子再聪明,被妖魅像风干腊肉一样挂在网上也是无计可施啊。 虽说她是有狐仙血统,但其实并没有努力修炼过,只是仗着自己祖爷爷是狐仙,一脉相承的血统带来的天生优势。 这蜘蛛精显然不是正派修行的,凭着一股子凶狠野蛮吞噬了不少小妖的精血元神,打起架来全没什么套路,颇有市井撕逼泼妇的架势。怎么阴损怎么来,反正弄死你是最高目的。 胡滢有几分吃亏,说到底她还没这么不要脸。 蜘蛛精得意洋洋,卖弄着她自认魅惑的风情:“你个小小狐狸,有高贵的血统就了不起吗?这年头还不是要能力!也不打听打听,江湖你蛛姐,人美路子野!” “我呸!”胡滢笑骂:“你也就配当个!” 俩人再次缠斗,上天入地十里梅林沸沸扬扬。 正在此时,天际一道金光掠过,又有人加入其中。胡滢余光一扫,只见一身穿玄色衣袍的青年挥着七星剑刺向蜘蛛精。 人她不认得,那身衣饰标志却认得。 是玄心正宗。 另一边,肖洛跟另外一名弟子已经飞至秦翎墨身旁。宗主以指为剑比划几下,刚才还牢不可破的蛛网顿时碎裂。 肖洛搂着秦翎墨回到地面,扶着他先靠树坐下。 “秦大人?秦大人?” 他声音略有焦急,宰相非同小可,若出了差错,玄心正宗难咎其责。他见秦翎墨意识恍惚,抬手双指并拢,按在他灵台之上,口中默念静心咒。 淡淡微光自指尖弥散开,细沙般笼罩秦翎墨面庞。他眉峰一蹙,终于缓缓睁开眼。 “宗主?”他沉默片刻,才又说出话来:“胡姑娘,蜘蛛精……” “秦大人放心,雨幕已经去帮忙。”肖洛示意他不必挂心:“倒是秦大人你唇色发黑,活气减弱,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与蜘蛛精对挠的胡滢抽出空来,转头喊了一嗓子:“他被喂了毒酒!” 这可不能怠慢,肖洛立刻从袖中掏出张暗紫符纸,指尖一撮就燃烧起来。跟在身旁的弟子将随身携带的牛角杯递过来。燃起蓝色火光的紫符化作灰烬,稀疏落在杯中凝成绛紫色液体。 肖洛半搂着秦翎墨,将杯中液体喂进去。好在宰相大人此时已经恢复知觉,并不太费劲。 “秦大人你感觉好点吗?”宗主搭脉查看。脉象还有些紊乱,不过好在没有更恶化。“将蛛毒混合在烈酒里会将毒素扩大百倍,直接腐蚀内脏,然后再破腹吸食。幸好还不晚。” “秦相爷必有后福啊。”跟在宗主身旁的是玄心正宗的右护法万心。他见秦翎墨神智已经恢复晴明,浅笑着开玩笑:“您最近很招妖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肖洛凝眉细思,缓声道:“也许是秦大人你的命轮已经成熟结果,才导致无形中引得妖魅前来。对一些想走捷径又凶恶的妖来说,是难得的美味。” “命轮?”要说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是秦大宰相完全不通的,应该就是巫覡秘术了。 “每人都有自己的命轮,记录着从出生到死亡的全部命运。就如人间有四季,命轮旺盛,人洪福齐天,誉为花开。但花常开常败,只有成熟结果才是命相平稳逢凶化吉的结晶。” 宗主娓娓道来:“有些妖魅想走捷径又不惜残害生灵,就会伺机等着命轮结果之时将其吞掉。可提升修为。人失了命轮之果轻则不死既残,重则所有关联者统统受牵连,全部横死。” 这正说着热闹,那边打得激烈。 之前蜘蛛精说自己人美路子野,美不美因人而异,路子野倒是真的。也是从弱肉强食的竞争下拼死活下来的,要是换在别人身上,胡滢不一定会管。但秦翎墨是什么人? 那是她的储钱罐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斗志昂扬,宗主那边却开展起普及知识讲学,让她情何以堪? “我说你就不能来帮忙吗?!” “本座的主要职责就是壮大宗门以及保护北唐百姓。”肖洛笑容满面:“秦大人若是出了事,恐怕整个宗门就保不住了。玄心正宗出了事,整个北唐就不好了。事有轻重缓急,见谅。” 胡滢发觉自己竟然无言以对,除了那个黑心肝的家伙外,原来宗主也是个能言善道的。 不过好在,那蜘蛛精已经是强弩之末,伎俩也就是那三板斧:抓挠,吐丝,摔。胡滢跟玄心弟子已经摸出门道,俩人夹击猛攻,终于将她直接毙命当场。 不用讲别的,单单她要害秦翎墨这点就知道不是什么善妖。那梅花精八成也被她残害,彻底除掉也能少个祸患。 胡滢跑到宗主他们跟前,看到秦翎墨神色稍微好些,这才有所松心。“太好了,还好你没死。” 宰相大人苦笑:“死了也会还你债的。” “我说宗主,你怎么才来啊?”胡滢转头责备肖洛。这要不是她一直觉得不对劲赶来,自己钱钱就变冥币啦! 万心扑哧一声笑了,瞧见宗主在看他又马上转开头,面无表情地站得笔直。 事实上,玄心正宗早就知道秦府梅园里有妖。但之前一直很平和,肖洛也派人过来看过。没任何异动。玄心向来只斩恶并不以种族出身论好坏,见并无恶意就没有管。 那蜘蛛精具体什么时候侵入梅园的不可知,但可以确定的是,她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装蒜。扮作梅花精的样子潜入在梅园里。她最初可能只是想吞噬掉梅花精就算了,没想到还发现个意外收获,秦翎墨。 只是不等她有所动作,胡滢先跑来梅园。蜘蛛精大概当时心里直骂他奶奶个腿。可没法,为了不暴露,她扮做梅花精出来忽悠,顺便送了大包梅花以为可以高枕无忧。 当然,为了让秦翎墨回避,她也施展迷香让他自己回了房间昏睡。 没成想,秦宰相是个富有探索精神,并且凡事只要让他起疑就一定要追究到底的人。蜘蛛精迫不得已想出苦肉计来,这样既能蒙混过去又可以顺理成章的待在他身边。 先一番再吃掉,蛛生死而无憾啊! 可惜再次没想到,秦翎墨根本不为所动,还用计诈出了她说谎。蜘蛛精美梦破灭,一时凶性大发,想直接生撕人肉。 也就是这个瞬间,在玄心正宗坐镇的肖洛有所察觉煞气,可还没等他分辨出方向在哪就消失了。 他本以为只是过路魔。待胡滢跟蜘蛛精打作一团时,终于有了明确的指引。肖洛这才带着自己左右护法立即赶来。 v本s文/来自\瓜v\v子小/说\网 w ww g zbp i bsp;om ,更sq新更t快 第十七章苦梅之酿(六) 祸害清除了,人也救回来了。可以说皆大欢喜。 秦翎墨却沉眸敛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胡滢问他,也不回答。只是谢了宗主相救之情。套礼仪过后,宗主笑道:“秦大人不必太气,都是一同踏雪寻酒的同伴,以后得了什么好酒,别忘了本座就是了。” 玄心正宗的宗主爱酒,这白芍城的达官贵人送去的都能淹没整个祁连山。只是他从来都没看上眼过。 “秦大人你命轮已结果,恐怕以后还会吸引那些不走善道的妖魅。不如这样,让本座玄心护法跟在你身边,紧急事态时也好应对。” 肖洛的建议赢得了胡滢的赞同。要不是她还得照料酒肆,肯定也会搬来的。秦翎墨却摇头:“这不行,如果玄心护法到我府上,恐怕会让民众担忧有大妖横行,于民心不利。” “既然派他们来当然是要乔装的,秦大可放心。守护北唐百姓也是本座的职责。”肖洛不疾不徐。 话到此间,秦翎墨也没什么好推辞的。为国捐躯他毫不吝惜,但如果是给恶妖当盘中餐,他也是绝对不愿意的。 又寒暄几句之后,肖洛他们便先告辞了。 胡滢却歪着头一直盯着他看,看得秦翎墨白皙的面庞微微发红,如雪景里盛放的梅花。 “你瞧我做什么?” “你有心事,你又在想什么?”胡滢凑过来。因为也没外人,她依然保持着精魅的特征,绿眸如一汪望着他。 秦翎墨转开头,脸颊上的温度才缓和:“我只是想起做的梦。” 他将之前梦中所见与胡滢细说一遍。 “我看啊,那应该是真的梅花精。八成是在向你求助。”胡滢听完后,托着下巴分析:“只不过她应该被蜘蛛精害得不浅,没办法完整的将消息传达给你。而你也不是什么修士异人,没办法窥探全貌。” “我总觉心中不忍。”秦翎墨沉默片刻,微叹:“她若还在家乡说不定没这遭遇,就因为要进献到都城来,被蜘蛛精害了性命。如果有什么我能帮的,希望能让她宽慰一些。” 胡滢一撇嘴,说话酸溜溜的:“看不出来啊,你个酷吏对个梅花倒是挺情深义重的。” “如果因为人的一点爱好而葬送,那真不如世间再无爱梅之人。”秦翎墨抬头,仰望着那株洒金梅。它已经枯枝残花,完全没有之前灿烂夺目的模样。 胡滢砸吧砸吧嘴,叹口气挥挥手:“得了得了!反正你在我这也欠了这么多了,我也不介意让你再多欠一点。” “……自然还是不欠的好。” “你想得美!”胡滢冲他一瞪眼:“我这有样好东西,可以助你在梦中听得更多。”她说着解下挂在腰际的香囊,看着明明比巴掌还要小些,却能从中拿出个琉璃瓶来。 那瓶子通体透明,浅蓝色上印着几片绿云纹。里面盛着些液体,光芒折射下流光溢彩。 “去,把洒金梅的花拿过来一朵。”胡滢吩咐。 秦翎墨走到树下,不等他有所行动。一朵半开的花朵就徐徐飘落下来。他伸手接住,交给了胡滢。 狐女将花朵放进了琉璃瓶里,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散出来,带着梅花特有的冷香。若肖洛宗主晚走一刻,说不定现在也有口福了。 “给你,喝下去。” 秦翎墨接过琉璃瓶,没有迟疑,直接就喝了一大口。微微翻腾的气泡在口腔里炸开,有种难言的爽快。酒气并不浓,清甜搀和着梅花冷香,让人陶醉。 胡滢噗笑起来:“你这会倒是不刨根问底了?就不怕我下毒害你?” 宰相大人也笑了:“我还欠你钱呢。不怕。” 恰好梅园里拂来阵清风,吹开秦翎墨的笑靥,徐徐似花。 狐女一怔,转过头摸着脸嘟囔:“大男人笑这么好看没天理……” 半个时辰后,有人急匆匆地进到梅园里,他一身明黄纱罗袍,上绣五爪龙纹十二章。头戴金冠。看起来年方三十有余,面容坚毅俊朗,只是两鬓已经有微微泛白的迹象。 他神色焦灼,在梅园里匆匆行路,左右张望。 敢穿明黄色,还绣着条龙,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可以。 那就是秦御人。 在焦急的寻找一番后,他的视线里终于出现模糊的人影,靠坐在洒金梅树下。秦御人快步上前,果然是秦翎墨。 也不知道哪来的梅洒落他一身,黑发如道溪流顺着肩头倾下,逶迤在地上间,红白纷呈。秦御人一靠近就簌簌飞扬,像立时飘起了雪。 皇上不禁抬手去拂开,再看秦翎墨已经缓缓睁开了眼。 “翎墨你没事吧?!” “……皇上?你怎么在这?”秦翎墨一手扶额,似乎还有点不清醒。 秦御人将他搀了起来:“是宗主进宫向朕禀告,朕才知道你府上出了事,所以就急忙赶过来看看……你怎么睡在树下?本来就有寒疾再犯了病!” “不碍的。”秦翎墨摆摆手,想要行礼却被皇上阻止:“私下就不必如此计较了。倒是朕看你心事重重是怎么回事?” “是臣刚从完整的梦境中得知一位故友的义女出了事,失散人间。未免被歹人加害,臣想尽快找到。” 皇上一听笑道:“这又有什么难?你告诉朕是谁家的女儿?什么特征,朕全天下悬赏!” 秦翎墨微微一笑,回头看了眼洒金梅:“骨里红梅。”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十八章人生百味(一) 有间酒肆自冬至过后就更忙了,不仅男人爱喝这里的酒,女儿家也总要捎带几坛回去。 那些名目繁多的养生酒,美颜酒还有纯粹好喝的果酒都是白芍城女人们的心头好。时不时就会探问胡滢有什么新品。谁家能得到头茬俨然成了白芍城的新风尚。 在招待过人之后,胡滢走进后院。前边那几桌有伙计伙计们招呼着就够了。倒是后院可都是北唐的显贵,不是国教玄心正宗的宗主就是大名鼎鼎的黑心宰相。大将军金士力的儿子金啸则再三向他们说明,曾经在这后院里见到一只大白猴的幻觉。 众人心照不宣,谁也没说破。 枣红的粗陶酒盅摆在石桌上,还有几碟精致的下酒菜。橘红的鱼脍薄如蝉翼,卷成花状,旁边点缀青瓜作叶。胡滢端起酒壶倾倒,橙黄清透的酒液注入酒盅。 特有的黄酒气息飘散,醇香浓郁。 “这叫人生百味,城东夏家点名要的。”她边说边落座:“说什么世人笑书生不懂柴米油盐,他就要喝这人生百味以示什么什么经风霜。” 身为一只不爱修行的狐,她表示那些读书人说话真累赘,想法还很奇怪。 被世人嘲笑不懂生活,就要喝人生百味?虽说她的酒有延年益寿,滋阴补阳的功效,可也教不会人学柴米油盐啊? 总不能是期盼着那些个酒曲子蹦出来指点江山吧? 肖洛笑起来,已有点等不及但依然保持着风度翩翩地轻尝一口。他微微沉吟,赞叹:“好酒,果然是人生百味。” “小胡姑娘的手艺真是没话说!”金啸也喜形于色:“这边关的将士肯定喜欢这口!” 秦翎墨也被说得心动,端杯一抿——直接就被呛到了。 与之前的不同,入口就有股苦味,微带些酸甜。刚劲爽口,像把刀片唰地剌过舌头。其后辣气上涌,余味又显干涩。嘴里如同包裹了团火针山,又辣又涩又刺。 胡滢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喝不惯,捂着嘴笑起来:“哎呀呀我们的大宰相只能喝甜酒呢” 秦翎墨勉强将酒咽了下去,依然保持着平淡声音:“我愿竭余生所有心力,让北唐民众岁月无恙如甜酒,人生百味越少越好。” 宗主在旁边笑起来,举了举手中酒盅:“秦大人一心为国为民,本座也好生佩服。” 只有胡滢在旁边小声嘀咕:“就知道再那瞎唱高歌,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寒风一吹就倒……” 她心里也清楚秦翎墨不是只嘴上说说而已,但怼不过他还不能发发牢骚吗?胡滢一戳宰相大人:“哎,你跑来我这里,不会就为了表明你心怀大痦吧?” “胡姑娘,那叫心怀大志。” “哎呀,痣跟痦子都差不多的意思嘛,就你计较!” 秦翎墨知道就算一笔一划写出来,胡滢也是不认账的。他干脆不再提,转而说起今天来此的真正目的:“那天,我梦见真正的梅妖:阿梅,她说她最挂念的是自己的义女云红。当初被蜘蛛精追杀时,她将云红藏了起来,叮嘱她看准时机逃跑,并约定在白芍城外相见。” “那她是让你去找孩子?”胡滢问道。 “她已经在约定地点等候过,但根本没有云红的踪影。她被伤得太重,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寻找,迫不得已才找上了我。她担心云红也被蜘蛛精所伤,希望我可以找到她。” 秦翎墨说完看向众人:“寻妖问怪方面我不擅长,你们觉得会在哪里?” “翎墨,我觉得你还是别管的好。”金啸闷声闷气,神色阴郁:“妖精什么的交给宗主他们就好了,你跟小胡姑娘都是普通人,别卷到这鬼鬼怪怪中来。” 他话刚说完就感受到周围人的注目,金啸有点诧异:“怎么?我说错了什么?” 胡滢抬手一拍他的肩,饱含同情:“这么迟钝,你也是不容易啊。” “啊?” 金大将军的儿子被众人无形中鄙视了一番,郁闷之下只得默默地缩在角落里“借酒消愁”。剩下其他人则讨论着梅妖的义女会在哪里,要如何去寻找。 冬天的威势还没减退,晴朗的日子显得弥足珍贵。此时铅色的阴云密布,整个白芍城像是闷在冷窖里。即便如此,有些人依然能玩出花样来。 就比如说静思书苑。 这书苑位于白芍城南区,是唐石兆出钱建立的。 据说为弘扬文化,特意请了最好的先生司马空来,免费给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上学。不仅如此,还提供早点,文房笔墨一律由书苑来出。 这个唐石兆是富商之子,全家赚得盆满钵满,就是缺点书香气。于是财大气粗的老爷挥手让自己儿子去筹建书苑。老子是已经没救了,儿子还能补救一下。 大约是矫枉过正,唐石兆在学会诗与远方的同时,还学会了矫情。居然大冬天的要玩曲水流觞。 书苑内的布置倒是不错,假山嶙峋,楼阁庭轩,还有片不大的人造胡,修建了河道弯绕在院内。若是到了冰消雪融的季节,溪水流淌,两边绿荫环绕也别有情趣。可现在冰天雪地的竟然要在这开办品酒诗会。 唐石兆邀请了城中各路文人学子,凡是有点名气的都在花名册上。 众人摸不着头脑,可还是都来了。有人想看看耍什么花样,有人则跟唐家有点私交,不好回绝。 等到书苑里一看,嘿!那曲水潺潺流淌,清澈见底。甚至还有几尾金鱼游曳其中。迎着两旁的青松雪景,当真风雅至极。 人们议论纷纷,称奇道怪,咂舌不已。 唐石兆倍有面儿,洋洋得意地告诉他们,是派了众多婢女用自己体温将那片人工湖暖化。让水可以在冬日里流淌。 “可这过不了多久不是还会冻上?”有人质疑。 唐石兆早有意料,无不自豪地侃侃而谈:“诸君不必担心,那些婢女就泡在冰湖里,会一直用体温温暖这湖水,绝对不会冻上的。” 他无比自豪地表示,那都是豆蔻之年的未婚姑娘,只裹了层素白麻衣就全部浸泡在湖中。这些姑娘临下湖之前什么都没吃也不许喝水,唯一能充饥的只有塞给她们的香料。 “盈盈雪肌透香气,真是风雅啊!” 也不知道唐石兆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当场就有学子愤然离席。而剩下的十几人似乎都与唐石兆有共同的雅好。 想想这冰天雪地里曲水流觞,湖中还有透着香气的美娇娘如出水芙蓉。 美!真是太美了! 他们依次坐在流水两旁,酒杯放到檀木雕的宝船上,随水漂流。飘到谁面前就要取杯饮酒并赋诗一首。若是做的不对时令或者超过时间,那就要罚酒三杯。 这便是曲水流觞,品酒吟诗时的助兴游戏。 唐石兆又拍拍手:“在下还有更好的要给诸位开眼。” 随着他的掌声,一阵妙曼的琴音响起,顺着弯转的溪流,飘过来只手臂那么长的木雕画舫。舫上有个穿浅红纱衣的小人儿,怀中抱着个琵琶。动听的音律就是从此而来。 一曲终了,那红纱衣小人儿抱着琴躬身说道:“小女子云红,见过各位。”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十九章人生百味(二) “这是何物啊?” “难道是镜花缘里所写的小人儿?” “竟然是个女子模样!” 这些学士文人震惊不已,若不是顾忌着身份不好学那乡野莽夫,早就凑过去扒着河沿细看了。 唐石兆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已经乐开了花,分外满足。他起身,昂首挺胸,像是斗胜的公鸡。“这是在下无意中得到的宝贝,不值一提。” 他晃了晃手里的铜铃铛,木雕画舫上的红衣小人儿就飞到了他手掌心上。 那果然是个女孩子,仔细看模样俊俏,唇红齿白。乌云般的发鬓簪着浅红的花团。窈窕的身形裹着浅红纱衣。她也就五寸多高,眉眼间含着忧伤。 “这小人儿好像不开心。”挨着唐石兆的是个郝学士,他见到那掌中女子顿感新鲜,忍不住凑过去伸出指头戳了戳。 “哎呀!”云红小声叫起来,声音尖细如刚出生的猫崽。这引起郝学士的兴致,而唐石兆跟他算是密友,便大方地将云红借给他赏玩。郝学士指尖捏住云红的衣襟轻扯,力度并不大但对于小人儿来说却难以承受。 她惊慌失措得连琵琶都丢在一旁,只顾着按住衣襟。但她的力气在郝学士面前就是螳臂挡车。罗裙被撕裂,只露出里面的亵衣。 云红吓得惊叫,想要逃离郝学士的掌心。她不慎被琵琶绊倒,绣花鞋都掉落一旁,露出白嫩的小脚。 郝学士哈哈大笑起来,唐石兆也觉得有趣,只是稀松平常的叮嘱一句:“小心点,这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 其他人再也忍不住,纷纷围拢过来逗弄这小人儿。 云红无处可躲,终于崩溃得蹲在掌心中,搂着琵琶嘤嘤缀泣。 但这只引来人们更加洪亮的笑声,在云红听来就像从天而降的巨雷轰鸣。他们再次回到原位,曲水流觞依然继续,而这小人儿也成了赋诗的主题。 云红被放回画舫上,被唐石兆的仆人抱走了。 “好生照顾,别饿到了,记得给她换身衣服。”唐石兆叮嘱家丁。后者捧着画舫,领命而去。这可是他们公子哥心仪的物件,不敢有半点损失。 蹲在画舫上的云红缀泣不止,她的眼泪在冬日冷风中逐渐消散。 而那些泡在冰湖中的婢女们脸色青紫,眼神空洞而茫然,最后一丝体温也被冰彻的湖水所剥夺。她们双臂紧紧交抱胸前,素白裙襟飘展膨胀在水中,如冰封湖中的白蔷薇。 美却失去了生机。 唐家家丁将她们捞上来,而另一头另有一批姑娘被赶下了水。 “这些怎么办?” “还喘气的就去偏房烤烤火,死了的直接埋了。反正都是贱卖进来,家里头没人。” 为了这么场品酒诗会,有多少女子丧命。她们都是活活冻死的,唯一果腹的只有丁点香料。豆蔻年华的生命就这么消陨在那群雅士们的吟诗作赋当中。 他们兴致高涨,灵感像憋不住的尿意汹涌。而在他们身后的围墙上,有人一直偷偷往里窥探。他扒着墙头,很费力地注视片刻就手一松,滑落到地。 那人赶紧起身,紧张地望着墙头,担心被里面的人察觉。他胡乱地拍打了几下衣袍,头也不回头地跑了。 京兆府在白芍城长平街东南隅,庄严肃穆的建筑坐落路旁,门口两旁各有石刻獬豸,威仪堂堂。门楣下悬挂着篆刻着“京兆府”三字的匾额。 门前左边放着鸣冤的木鼓,一书生装扮的人惶惶跑来,抡起锤子一通敲打。 立刻就有衙役出来询问,书生看样真是心慌,想走过去答话却不小心把自己绊倒在地。活像是穿错鞋的蜈蚣,磕磕绊绊地才终于跟衙役搭上话。 诉说了没几句,衙役就一脸慌张地转身回去禀告情况。 书生留在外面等传讯,他焦急地来回踱步。刚才的衙役出来召他进去,书生连忙拎着衣角跨过门槛,似乎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什么怪兽从背后给叼走。 两日后,正批公文的秦翎墨得知京兆尹赵普求见,不禁眉头微蹙。最近还算太平,何故要来见他? 他直接叫下人将赵普引到书房来,后者一见到秦翎墨就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宰辅大人,请您救救下官吧!” 秦翎墨从桌前起身走出,虚扶一把:“赵大人起来说话,不年不节的何故行这么大礼?折煞本相。” “宰辅大人,出大事了!”赵普神色慌乱:“下官实在不知怎么办,这才赶紧来禀报!” “坐下说吧。”秦翎墨叫来下人上茶。 赵普落座,或许是见到宰辅的缘故,他神色稍微安定。待饮了口热茶,刚进门时的仓皇无措终于慢慢消散。 稍微定了定神,他才开口说道:“下官前两日接到一案子,一叫夏生的书生击鼓鸣冤,说是富商唐常光的儿子唐石兆玩乐妇女,致死十数人。那夏生说得有鼻子有眼,下官不敢怠慢,就赶紧带人前往静思书苑。结果什么都没发现。” “由于没证据,除了夏生之外,亦没有其他人证,下官没法派人到唐家搜查。本来以为是那个叫夏生的与唐石兆有什么私仇,栽赃报假案。下官就先把他羁押在京兆府中。可谁能想到!” 赵普声音微微拔高,端着茶杯的手也轻颤,刚平复的情绪又有所波动。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章人生百味(三) 京兆尹说着说着就露出惶然的神色,只要回忆起诡异的案子他就背后窜凉气。 他原本并不想来找秦翎墨,如果出点什么事就想着找别人来摆平,他这个京兆尹也就干脆回家卖红薯去吧。 “唐公子死了!”赵普说道:“唐家也被洗劫了一般丢失不少财务。下官开始以为是盗窃案,但唐石兆死得太离奇了!” “此话怎讲?”秦翎墨皱眉。 唐石兆乃富商唐常光的儿子。唐家以经营丝绵为主,唐老爷子虽然文化有限,却有经商天赋。一生打拼赚得家业富得流油。要说有江洋大盗对此眼红,起了杀人夺财的心,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赵普长叹一声:“若只是盗贼杀人案,下官虽然不才,还不至于惊扰宰相大人。之前夏生状告唐公子为了在冬天也能溪水流淌,让婢女们浸泡在湖中用体温暖化。可下官前往书苑后并没有看到死人,在周遭调查也没任何痕迹,只好先撤了。结果第二天,唐家就来报案,说他们儿子惨死。” 京兆尹喝了口茶,缓了缓情绪:“下官不敢怠慢,赶紧领人前往。那唐公子是死在自家浴池里的。唐家大户,专门修了间浴池,死时池中都是温度适宜的热水,可仵作查验,唐石兆却是被活活冻死的!” “被冻死?”秦翎墨已经被赵普的话完全吸引:“确定吗?” “千真万确,下官也怕出错。又找来其他仵作分开让他们验尸,每个的结论都一样。唐石兆是被冻死的。”赵普神色犹豫,欲言又止。 秦翎墨看出他还有别的话憋在肚子里,示意他但说无妨。 “之前那个夏生状告唐石兆的罪名就是他将婢女浸在湖中,导致冻死十数人。结果唐公子现在也是这样的死因,有人就传这是冤鬼作祟……” 在温度适宜的热水中冻死,这太诡异。也难怪会有谣言传出。不过是不是真的流言蜚语,有人在这方面是行家。 “茗烟。” “是,爷您什么吩咐?”贴身小厮应道。 “去请宗主,就说到唐家汇合。”秦翎墨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茶末子,一口都没喝。“越快越好。” “是!” 小厮出了门,连跑带颠地赶去通知。 是不是冤鬼作祟,这事该找玄心正宗。秦翎墨虽然也颇为关注,可术业有专攻,没这金刚钻还揽这瓷器活,分明是自己找虐。 只是京师之地竟然出了人命,秦翎墨必须慎重。 等到唐家后,肖洛宗主已经在那等他们了。相互简单寒暄过后,他们就进到了唐宅。自然是没人敢阻拦他们,唐常光一看连秦翎墨跟宗主都来了,倍感吾儿能昭雪冤情。 唐石兆已经从浴池里抬出来,停放在偏房。池子也没敢动,赵普说要保护,免得痕迹线索消失。京兆尹的话唐家人全都听从,浴池里的一只蚊子都没敢打。 死尸状态并不可怖,只是整个人都发青发紫。他嘴唇泛白,眼睛圆瞪。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一切都完好如初。 秦翎墨转头看向肖洛:“如何?有何发现?” “有点眉目,不过还需印证,现在不好公布。”宗主并非有意吊人胃口,他确实发觉了异样的气息,可没作准前实在不宜乱说。 肖洛问旁边一直跟着的唐常光:“你家可有供奉家仙?” “有啊,早年唐家祖爷爷那辈就请了柳仙供奉。”唐常光领着众人到了专门安置神龛的房前,推门而进。 房内有股檀香味弥散,正中的桌案上摆着神龛。然而与寻常不同的是,这神龛像是特别打造的,中间低两头高,看着极别扭。两侧贴着黄纸剪成的小人儿。 龛里供奉着神像,男子模样身穿白色衣袍,手持长剑,脚下踩着条雪白长蛇。那蛇已经隐约有龙形,雕刻的不是凡品。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男子神像表情怒不可遏,似乎随时都要从上面冲下来挥剑。 龛前鲜花水果供奉齐全,香火袅袅,看来从没断过。 而房间两侧,冲着神龛的墙壁上各挂着两幅水墨画,一张白虎下山,一张青龙盘绕。 唐常光痛失爱子,见到家仙后所有愤怒都积蓄到顶点。他忽然冲过去指着那神像破口大骂:“好你个家仙,让你保我们唐家平安,为何我儿还糟了大难?!白吃我的供奉,你不干事!” 他骂得凶,市井长大越来越口无遮拦。 赵普脸都青了,瞟了眼秦翎墨,发觉后者神色如常,他这才稍稍松心。在长官面前骂得如此难听,真是失礼之极。 “唐常光!要骂等事情调查清楚后随便你,现在你还想不想替你儿子伸冤了?!”赵普横眉冷对。 唐常光也发觉自己失态,麻溜得缩回来点头哈腰:“草民一时激动,一时激动!” 秦翎墨没理会他,只是走到神龛前,皱眉问道:“为何这家仙一脸怒容?既然是保护家族平安和顺,不该是慈眉善目吗?还是柳仙就是如此?”这最后一句自然是问的宗主。 “秦大人你所说不错,大部分家仙都是面容慈善的。因为要护着氏族老者平安,幼者和顺。”肖洛走到秦翎墨身边。 “会不会是有什么害死唐公子,所以家仙才怒不可遏?” “若是如此,家仙手持的武器指的方向会是门外,表明外贼入侵。但他的剑指得是正上方的房梁。”肖洛说到此顿了下,转身盯着唐常光:“你们可做过什么对不起家仙的事?” “这,从来没有过啊,草民祖祖辈辈都是虔诚勤恳,不敢有半点疏忽……”唐常光微低着头,眼神闪烁。就几句话的功夫,额头已经冷汗淋淋。 赵普看他那模样也已经猜出,冷笑几声:“唐常光,你可想好了,宰辅大人还有宗主都在,你若是有所隐瞒被查出来……” “草民说,草民全说啊!” 唐常光扑通就跪地了。老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看来他那是黄金软骨,跪得格外顺畅。 没办法,黑心宰相在此,据说他那俩眼一闪光就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还是早点招了吧! 肖洛瞟了秦翎墨一眼,扬起春风和煦的笑容:“看来以后有什么难案悬案,直接让嫌犯瞧瞧秦大人的脸就够了。搞不好这才是本朝最严酷的刑罚。” “若如此有效,本相乐意之至。”秦翎墨神色淡然。坊间传闻种种他都听腻了,若自己还有杀威警讯的作用,那有何不可? 只不过,人性本贪,只要有人,就有恶。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一章人生百味(四) 京兆尹赵普是个胆小之人。并不是说他如大姑娘小媳妇般怕见血腥死尸,而是怕在自己地头上有人命案。 谁都知道,赵普平常不能说多清正廉明,但至少该判刑的判刑,该关押的关押。冤假错案倒是没有。可要是这王城,京师之地出了人命,尤其是像唐家这样有些地位影响力的,赵普就哭了丧了。 十之,他都要去找秦翎墨,宰辅大人。在赵普眼里,这俨然就是救命稻草。就是死了的唐石兆诈尸蹦起来,赵普肯定也第一时间奔秦相那抱。 照几千年之后的说法,这或许算是另类的迷弟吧。 众人也没挪地,就在这神龛前问询起唐常光。后者是一股脑儿全说了。 他家这柳家仙其实不是他唐家的,而是抢来的。 当年唐家老太爷还在的时候,跟一户姓范的是世家好友。当时两家都有点薄产,日子宽裕但还算不上富。这范家供奉着柳家仙,家仙护佑,全族平平安安。有天柳家仙托梦给范家人,说要指点发财致富。 范老太爷高兴啊,一激动就把这事跟唐老太爷给说了。要说范老太爷人善,得来的财宝还记着兄弟,给唐家分了一部分。结果这就招灾了。 唐老太爷心生贪念,想着这要全是自己的该多好。他倒是不傻,既然这财宝是范家的家仙指点找到的,那干脆就把这家仙抢来! 后来的事就不用细说了,唐常光也不知道具体的,总之唐老太爷真就干成了,可家仙是抢来了,在唐家可不安生。还接连死了几个长工。 唐老太爷只好去请懂行的人过来看看怎么办,后来有人指点他,让把这神龛造成两头高中间低,这叫囚。龛两侧贴了黄纸人,用雄黄浸泡过的。 柳家仙就是成了精的蛇,自然怕雄黄,不能乱动。 然后对着神龛左右的墙上要挂白虎青龙图,镇着家仙没法离去。 这么一来,柳家仙算是在唐家安分下去了,这么多年唐家一直顺风顺水,富得流油。直到现在唐家公子唐石兆莫名其妙死了。 肖洛是个面上总是带笑的人,此时已经沉下脸来:“愚蠢!家仙一经人供奉后,除非他自己离去,强行夺走这是要遭难的!家仙必定怀恨在心,尤其你还他不得自由,更是恨你满门!” 唐常光战战兢兢,颤声道:“那那这么说,草民犬子就是被这家仙所害?那这以后怎么办啊?” 宗主没理他,而是回头看向秦翎墨:“秦大人,唐石兆确实是被柳家仙所害,我在尸首身上发现了特有的蛇线香。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哦?还有什么内情?” “这就让家仙亲自来说吧。”肖洛转身,掏出张紫符在自己额前左右比划几下,同时口中默念有词,他轻轻向前一扬,紫符就化作只蛱蝶翩翩飞向神龛。 它落到男子神像的头顶,浅浅紫色磷粉般的光影笼罩整个神龛。 一道虚影在众人面前闪过,穿着白袍的男人凭空出现在房间里。他头扎方巾,长相英俊,发黄的眼瞳,眉眼斜长,有种被蛇盯住的感觉。他一见到跪在地上的唐常光,就怒火冲天,挥剑要斩。 “让你现身只是为了说明情况。” 镶着七星图纹的剑鞘一横,挡住了白袍男人斩下来的利刃。宗主手持七星剑为唐常光拦住了这致命一击。 白袍男子收回剑,神智总算清醒了些,只是看向唐常光的眼神依旧阴狠毒辣:“像他们这些卑鄙无耻的人,就算死得再多也不为过!我修行多年,范家对我有恩,我愿做他们家仙护佑一生,你这混蛋祖先竟然将我抢走,害得范家家破人亡,我也被你们囚禁这么多年!” 他越说越怨恨,浑身隐隐又黑煞气腾起。面颊颈侧也泛起簇簇青色鳞片。不过碍于有肖洛在场,他没有再次直接动剑。 唐常光早就吓得神魂颠倒了,跪行到秦翎墨身后,拽着他的袍角不放:“大人,宰相大人您一定要救救草民啊!” 秦翎墨动了动腿,却被拽得更死。只得不再理会,他沉声问道:“你就是柳家仙?” “在下柳五,见过宰相大人。”白袍男子冲着秦翎墨一抱拳:“听闻大人一向秉公执法,唐家公子唐石兆确实为我所杀,我不会抵赖的。” 秦翎墨直视他的双眼,沉默了两秒开口:“是谁指使你的?” 柳五愣了下,一口咬定:“没人指使!就是我再也忍不了了!唐石兆为了自己取乐,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生命,还要我为这样的蠢货保佑平安,我不干了!” 他摆出要杀要剐随意的姿态,干脆连剑都丢弃在地。 秦翎墨笑了:“你不必这么紧张,本相只是随口问问。既然你都承认了,那就杀人偿命。至于唐石兆,就算再怎么有错也得审判定罪之后再说,只能让宗主先将他复活了。” “什么?!”柳五一听唐石兆还要复活,狭长的蛇眼都瞪圆了:“还要复活他?像他那样的人渣会判什么刑?” “一般来说是死刑,不过唐老爷应该舍得花钱吧。”秦翎墨低头冲唐常光微笑。后者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只要我儿活过来,拿多少钱给他消灾都行!宰相大人,您就是要金山银山,草民也绝对双手奉上!” “这怎么行!我死了,他却什么事都没有!你!”柳五怒发冲冠,气得直跺脚。“那人明明跟我说,你跟其他官吏不同,一定会为那些女孩伸冤的!” 秦翎墨皱眉,语气为难而无辜:“本相也是人啊,也有经不住的时候,反正你死了,就说是家仙作祟便好。这屋里有人会反对吗?” 赵普什么都没说,他是唯秦相马首是瞻。肖洛恢复了以往笑容:“本座只管妖魔鬼怪,人的事,不归玄心正宗管。” 剩下的唐常光就更别提了,脑袋都要磕漏了。 柳五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他嘴里吐着蛇信子,脸憋得通红,终于大喊一声:“……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二章人生百味(五) 这之后,不等别人再催促,柳五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据他所说,是有天晚上,有人潜入唐家,跟一溜烟似的钻进这房间里来。 开始柳五没在意,以为是哪个下人进来收拾打扫。那人穿得不怎么起眼,灰色短衫,灰色长裤。长相在昏黄的烛光照耀下像隔了雾般朦胧。 “柳先生,我知道心里憋屈,我是来帮你的!”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那人开始忽悠柳五。先是诉说了解柳家仙心中痛苦,再讲现在有办法可以让他一解多年之仇,只要杀了唐石兆,将家中弄成招贼截杀的模样便万事大吉。 “可我根本没办法杀他啊!”柳五愤愤不平。 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现在被强制性定为唐家的家仙,又被动过手脚没法反抗,根本动不了唐石兆。 那人却好像早就摸清了情况,又对他说:“我知道明天唐家公子要到静思书苑举办品诗酒会,到时候他肯定还会让那些姑娘们跳到湖里。我可以帮你暂时从这里脱身一下,借那些姑娘们的怨气你可以下手!” 柳五很心动,但他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质问那人:“你为何要帮我?” “嘿嘿,我的目的你不必知道,你可以当我跟唐家有私仇。你不也可怜那些姑娘吗?一举多得,你还犹豫什么?” 人很难能抗拒诱惑,妖魅也不例外。 柳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反正只要能一泄心中积怨,他其实并不很在意帮他的到底是什么人。可能从他决定要这么做起,已经有了自己会死的心理准备。 毕竟玄心正宗的宗主在,制裁一个杀人的家仙不在话下。 “唐石兆死后,京兆尹赵普一定会去找秦翎墨,他与其他官吏不同,一定会查到那些死去的姑娘们。到时候就能为她们讨回公道,你也就安息了。” 那人随后的话让柳五觉得这买卖太值了!不仅自己能一解心头恨,还能为无辜者讨还公平。就算那人让他去杀皇上,他也绝对二话不说,拎剑就上。 “没想到他骗我!” 诉说完前因后果的柳家仙满脸愤慨,狭长的蛇眼瞪着秦翎墨。估计是觉得太委屈,他蛇尾巴都甩出来摇晃。 秦翎墨却并不体恤,连连追问:“你所说的一字不落?句句属实?一点也想不起来那人什么样?” “我若说半点谎话他立马就死这!”柳五指着唐常光大声说道:“我要是说的有一句不属实,他天天浸猪笼!那人长相怎么都看不清,现在想想,说话声音也挺奇怪,好像隔着面具发出来的。” 大气不敢出的唐老爷小声嘟囔:“怎么受伤的总是我……”没哼唧完就招来柳五怒瞪,蛇信子直吐。唐老爷立马低头,眼观鼻鼻观大肚腩。 秦翎墨略微思索,招呼赵普:“把夏生带来,我有话要问。” “是。” 京兆尹什么都没问,转身就出了房间。 “借你这地用用。”秦翎墨像是才想起缩在角落里唐常光,转头微笑:“不介意吧?” “宰相大人需要,草民哪里敢说不,荣幸之至!”唐常光还记得刚才秦相说的要复活唐石兆的事,满脑子都盘旋着要如何变为现实。 宗主刚才已经说过了,人的事他不管。那就只能从秦相这边突破了。 片刻,赵普回来禀告。随后衙役推进来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灰头土脸,神色怯怯。 “草民夏生拜见宰相大人!”书生进门,一见秦翎墨就扑通跪地,匍匐行礼。礼罢,他抬头喊冤:“草民是冤枉的啊!草民是亲眼所见,绝对没有诬陷!” 秦翎墨抬手示意他不要急:“夏生,你说你看到唐石兆害死无辜女子性命,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草民趴在静思书苑墙头看到的,他指使下人将那些女孩子赶进冰湖中,死了就随意拉出去埋掉。草民听到他们对话,千真万确!” 秦翎墨听他说完,忽然问了句似乎风马不相及的话:“城东夏家?” “呃,是……”夏生讪讪回答。 “是你在有间酒肆订了人生百味?” “正是草民。” 宰相大人皱眉,颇为嫌弃:“你很闲嘛。” 夏生一怔,结结巴巴地解释:“草民没,没有……草民为了来年赶考一直勤奋苦读,不,不敢有其他心思。” “既然如此,你怎么有空闲跑到静思书苑扒墙头呢?”秦翎墨脸色蓦地一沉:“老实交代!” 夏生已经彻底懵了,别说实话,连老娘是续弦都差点吐露出来。 “草民原本也收到了唐石兆的邀请,但草民有点事耽搁就来晚了。”他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草民本来是想从墙头眺望下里面,看看是不是已经开始了,结果就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夏生看到的自不必问,正是姑娘们惨死的场景。他一书生,平常连鸡都没宰过,吓得魂都快没了。 他赶紧就去报案。可没想到,还是唐石兆快了一步,尸首已经处理掉,其他证据也全部抹除。 “草民说的都是实话,万万不敢欺瞒!”夏生整个人都趴在地上,声音颤抖。 秦翎墨凝眉细思,忽然开口“你是如何得到请帖的?” 城东夏家家境一般,只比贫民多口吃的,名望更谈不上。夏生也是众多读书人当中的一个。 唐石兆如何想到要请他? 夏生愣了下,如实回答“草民也不知道,是一个看不清楚长相的人,把请帖拿来的。他说他是唐家的仆人,他家公子,想请我们这些读书人去书苑交流交流。” 旁边的赵普忍不住插嘴“让你去你就去啦?” 夏生憋了个大红脸“草民也犹豫,所以这才错过了时间,等草民在赶过去时,就,就发生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张请帖,往前呈递“就是这个。” 唐常光献殷勤,抢过请帖递给秦翎墨。 那是藤角纸制成的书柬,没什么特别的。秦翎墨细细看过,递给旁边的唐常光“是你儿子的笔迹吗?” 唐老爷连忙接过来,扫了眼就喊不对“这不是我儿写的呀!草民虽然学识不多,可是自家儿子的字迹还是认得的。” 为了印证自己的说法,他遣家仆取来唐石兆平日里的练字贴。 两边一对比,果然不是一个人所写。夏生这份请帖,字迹更工整规矩。 “府上可有人给他代笔?” “没有没有,草民半通不懂,剩下的妇道人家还有家仆们也就是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算个帐。” 赵普兴奋了,跃跃欲试“这么说来,写这帖子的人一定就是说服柳五的人,就算不是,也可以顺势找出线索!” 秦翎墨捏着那张请帖,垂眸不言。 长官不发话,赵普也就只好当个蚌精,闭紧嘴巴。 “夏生是无辜的,放了他吧。” 少顷,宰相大人发话。 夏生一介普通书生,跟唐家没任何恩怨瓜葛,而且又有柳五的证词。唐石兆确实害死无辜女子,是死有余辜。对此,赵普也没任何意见。 如蒙大赦,夏生千恩万谢。他一家老实本分,从没跟衙门沾过边,不想自己还蹲了回牢房。惊得差点要写遗嘱,告知自己娘亲把家里的《九州春秋》还给隔壁小王。 夏生走后,唐常光忽然转到秦翎墨跟前,拱手作揖:“大人,虽说犬子犯错,可他现在也偿命了。但草民看这事好像还没结束,要不大人今天就住草民府上?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草民又不懂这些,且不是耽误大事?” 这话听着头头是道,像裹了猪油般流滑。 秦翎墨瞟他一眼,竟然点头应允了:“既然唐老爷有这份心,本相也不好推辞。” 唐家这下热闹了,宰辅在此,可不能有丝毫怠慢。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三章人生百味(六) 原本唐常光也想请宗主留下,肖洛直接谢绝了,他要带柳五回宗门受审。尽管唐石兆死有余辜,杀了人的家仙依然不留在外面逍遥。 这可是正事,唐老爷可不敢拦,也就只好恭送他离开。 赵普一看自己的楷模要留下来,他也就留下来了。平日里他好看个戏,自己也刷刷点点写上几折。唐常光见此立即将自己附庸风雅收集的戏本送上去。 管家颇为不解:“老爷,咱们不是要跟宰相大人套近乎吗?怎么还……” 唐常光一拍他后脑壳,眼睛一瞪:“我问你,芝麻和西瓜你要哪一个?” “当然是西瓜。” “蠢!当然是西瓜芝麻全都要!要不说你们这群败家玩意儿,老爷我费多少心!真是褥子不可教也!” “是是是,还是老爷英明!” 管家连连附合,至于为啥还有褥子的事,他也云山雾罩。反正老爷吩咐他照办就是了。主仆二人嘀咕一番散开了。 唐常光舍得花钱平常又总想着有点派头,漱口水都要撒上最好的玫瑰花瓣与冰片。据说,饭前漱口,先吐一嘴的玫瑰花。 而他对秦翎墨已经算不上招待,而是献殷勤。晚宴的饭菜能从厅堂里排队到白芍城最繁华的街段。光主食就三十多种。 席间,秦翎墨半开玩笑地道“唐老爷这家财敛得不少啊,出手这么阔绰。” “哪里,祖上积德。”这本来是句稀松平常的套。只是唐家的祖宗缺德才是真的。 隔着屏风传来几声咳嗽,是唐常光的发妻,她当然上不了席,只能在旁边候着。想必是听到自家男人说“祖上积德”担心说错话,这唐家的财富怎么来的?你这死鬼心里还没有点数? 只可惜,贤妻的心思,当家的猜来猜去也没猜明白,只沉着脸呵斥一声“你这个婆娘,大人在这里,怎能如此失礼?” 秦翎墨但笑不语。 饭罢,唐常光有意想多聊聊,宰相大人竟然也好脾气地没有拒绝。 “前些日子,余阳郡附近遭水患,户部上报赈灾的粮钱不够,唐老爷以为如何啊?” “这……” “对了,之前号召京城内达官贵人为灾区捐赠,不知唐老爷是不是也这么出手阔绰啊?” “这,草民当然有捐。”唐石兆抹了抹额头的汗:“只不过草民以为,这既然捐赠,当然不在多少,只在心意……” 秦翎墨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怎么样?你还想聊什么吗?” “不聊了不聊了,大人您还是赶紧休息要紧!” 唐石兆哪里还敢继续啊,这指不定聊出来点什么来。可等他回了房,又琢磨着这该不会是某种暗示吧? “你说,这宰相大人是不是想让我送点什么去啊?” 他坐在桌前,自己正房夫人正在整理床褥,准备服侍自己丈夫歇息。一听这话,她连忙转身过来,愁眉不展地劝阻:“千万不要啊夫君,这秦相是出了名的最恨贪污舞弊,你不能上赶着犯事啊!”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唐常光嫌弃地撇嘴:“你没看到宰相大人席间很满意吗?这时候就该趁热打铁!” “你说,儿子的事你不上心,你还有闲心在这里讨好别人!”正房夫人尤氏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就算孩子恶贯满盈,当娘的也剜肉般心疼。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唐常光更加不耐烦,起身一拍桌子:“我这也是为了儿子啊!没看到宰相大人跟宗主关系不错吗?那个宗主不管人的事,那就只能讨好宰相大人,说不准能把我儿复活啊!” 尤氏淬道:“你个腌菜的脑袋!人死就是死了,你还当真有什么法子啊?就算有,你又何德何能摊得上这么大造化?到时候反倒折了寿,你快收起这心思吧!” “没见识!”唐常光鄙夷的目光扫过,反倒懒得跟尤氏生气了:“好不容易能搭上秦大宰相的关系,不说好好巴结还往一边躲,也就无知的女人才做得出来。我早就瞄准盐商的肥缺,这要是到手,你老爷我可就真发达了!” 尤氏见唐常光一门心思地要发邪财,妇道人家除了苦劝就是哭,也没别的法子。唐老爷心烦,甩手出了房门。 他可不是去找其他侍妾,而是准备送礼。至于送什么,他也早就想好了。像秦相这样的人物,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都不稀罕。皇上三不五时就赏赐,谁的东西能比得过皇宫啊? 但是唐家有一样稀罕玩意,保准就是皇宫里也没有。 他立即赶回自己书房,不大会儿功夫,捧着个木雕画舫往秦翎墨住房一路小跑。 房内,秦翎墨还在秉烛夜读。昏黄的光晕浸染过他如画的眉目,洒下浅浅阴影。他读的不是别的,正是之前的那张请帖。 当时刚拿到请帖时,他就觉得这工整的字迹当中有点别扭,却一时没想起来是哪里的问题。现在细细读阅,他终于察觉到原因。 请帖最后一行写着日期“十一月二十日”,普通百姓只会最简单的写法,文化人记录年月则按照六十花甲子记叙,但这上面写的却是“壹拾壹月零贰拾日”。这种写法只有一个地方会使用。 那就是户部。 秦翎墨正凝神细思,房门外突然响起了敲击声。 “宰相大人啊,您还没休息啊?草民有事求见。”门外传来唐常光的声音。秦翎墨倒不意外,从对方请求他住下时起就知道是另有所图。 “进来吧。” 门扉推开,唐常光一闪身,胖嘟嘟的身体挤了进来。他满脸灿烂而谄媚的笑,捧着手臂长的木雕画舫。 “大人啊,草民近日得到了个宝贝。”他守着就将那画舫小心地放到桌案上:“这是用最上等的乌萧木雕刻而成,找的有名的雕刻大师无崖子所做。这里的门窗全部都是活动的,每个房间都可以使用,就跟真的画舫一模一样。” 秦翎墨听了浅笑:“所以?” 唐常光稍微往前凑了凑,配合着满脸肥肉笑得很油腻:“大人,据说这宝船能带人寻获不得了的宝贝,说不定金山银山都能得到。草民留着也无用,不如赠与大人,看您是否是那个有缘人啊” “你是要贿赂本相?”秦翎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唐常光倒也不慌,说得头头是道:“大人不能这么说,有事求您这才叫贿赂,草民什么事也没有,草民这叫孝敬!” 他那点心思,秦翎墨怎会不知?这路数见多了。他刚想呵斥,眸光一瞥,忽然瞧见那画舫的甲板上有只豆粒大的绣花鞋。敞开的格子窗里有什么东西嗖地闪过。 唐石兆见秦翎墨愣神,误会他是面子上不好意思收,便善解人意地躬身行礼:“那宰相大人您就先欣赏这宝贝,草民就不打扰,先行告退啦。”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四章人生百味(七) 似乎是怕秦大宰相窘迫,唐常光说完后就迅速离开了房间。他相信,也许通常的金银财宝诱惑不了秦翎墨,可这稀奇宝贝一定能让他着迷。 至于以后,他就可以顺势攀攀交情。甚至,这可以成为一把柄,不怕以后那盐商的肥缺到不了自己手里。 唐常光越想越美,脚步轻盈,哼起小曲儿。在他发妻的叹息声中去跟侍妾鬼混了。 秦翎墨还真的被这宝船画舫给迷住了,这船上有东西。不如说,是有个小人儿。 “你别怕,在下秦翎墨,当朝宰相。不会害你的。”秦翎墨尽量压低声音,希望躲在船中的小人儿可以出来一见。这确实是不常见的稀奇事,难怪唐常光敢拿到他面前来。 宝船画舫里一阵悉悉索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走动。衣料蹭着木板发出细微动静。片刻,一穿着浅红纱衣的姑娘从舱门里走出来,她差不多五寸多高,窈窕身段,眉清目秀,只可惜愁云惨淡。 “你真的是宰相秦大人?”她声音像婉转动听的黄鹂鸟,怯生生地抬头望着秦翎墨。后者坐在桌旁,可饶是如此,对这小女子来说,还是很高大。 “在下正是。” “啊!终于遇见了,这下可以同义母相见了!”红衣小人儿热泪盈眶,喜极而泣:“小女子名为云红,是个尚未成年的梅精。” 秦翎墨一怔,不禁语调微微提高:“你就是云红?你的义母是阿梅,一株洒金梅?” “对啊,那就是小女子的义母。”云红这时候也不再畏惧,一边抹眼泪一边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当初跟义母阿梅分开之后,云红一直躲躲藏藏,原本像他们这样的草木成精是不能丢下自己本体不管的,况且她还被蜘蛛精所伤,精元受损。 可她实在担心前往京城的义母。蜘蛛精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幸亏有好心道人感动她寻母的孝心,从她的本体:骨里红梅里抽出一段木料做了只栩栩如生的宝船画舫。 那老道手艺精湛,宝船同真实的不差分毫,船舱底下还贴了可以隐藏宝船行迹的符咒。云红拜别之后,就乘着这宝船画舫一路飘往白芍城。只是没想到,刚接近白芍城的护城河,就被人发现给抓走了。 分别前,老道就叮嘱过她,船舱底下的隐形咒是有时间限制的。靠近白芍城之时已经开始失效了,云红一时大意觉得坚持下就好了,结果被人发现了。 后来她几经转手,最终到了唐家。 万幸所有人都觉得云红这么个小人儿太稀奇,虽然成天逗弄戏耍,却不曾饿到渴到,也许这是唯一的好处吧。 “你放心,在下已经答应,会好好照顾你的。”秦翎墨保证。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孩子被关在宅中,若不是这次意外,恐怕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云红面露喜色,在白芍城这段时日她也注意留心,偶然间听闻别人谈起,自己的义母本体,那株洒金梅就在宰相秦大人府上。她有心前去,奈何自己受伤损失精元,没法随意行动。 没想到,冥冥之中老天早有安排。 “哎呀,这小家伙是谁啊?” 原本只有秦翎墨一人的房间忽然响起女子的说话声,活泼欢快如夏日穿廊而过的雀鸟。宰相大人蓦地回头,就见一只赤红的狐狸从梁上跳下来,趴在他肩背上。 “……胡姑娘?” “没想到我会来吧?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胡滢晃动着自己毛茸茸的尾巴,窃喜狡黠的小模样展露无疑。 “你怎么来了?” “我去给玄心正宗送药酒啊,听宗主说你在这里,我也无事就过来逛逛呗。”胡滢从他肩头跳下来,蹲坐在桌上,抬爪顺了顺脸颊上的毛。“我来了已经有一会儿了,在这唐家一直转悠来着。” 秦翎墨“哦”了一声,向来伶牙俐齿的他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没事四处逛逛总不犯法?私闯民宅?恐怕对一只狐狸是不管用的。 “这小家伙谁啊?”胡滢抬爪子要去逗弄云红。 可怜这小人儿慌慌张张地扯住秦翎墨的衣袖,躲在后面。胡滢耸了耸鼻子:“梅花妖的味道。” “这是云红,阿梅的义女。”秦翎墨低头,柔声示意:“你别怕,那是有间酒肆的胡滢胡姑娘,只要你不坑她钱,她还是和善的。” “切,我什么时候都和善好不好!”胡滢从桌上跳下去,恢复了人形。她一身葱绿色的衫子,青裙曳地,仿佛初春拂风的嫩柳。透着亮丽清新的鲜活气。 她从那个似乎能装下全白芍城的香囊里掏出个小酒坛,也就龙眼那么大,捆着红绳结。 “呐,喝喝看。”她将小酒坛放到了云红面前。 后者怯生生地看了秦翎墨一样,见对方点头,她这才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抿了一点。原本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不等别人在说,她已经咕咚咕咚喝下好几口。 胡滢冲秦翎墨挤眉弄眼,那神情分明是告诉他有好戏看了。 宰相大人一怔,这眨眼之间,方才还只有五寸多高的云红如同雨后春笋,嗖地一下就长起来。差不多是个十一二岁的丫头,眉目清秀伊人,额头点了朵梅花印。浅红纱衣镂绣几枝银梅花。 她从桌子上下来,冲秦翎墨与胡滢深深行礼:“多谢你们相助,小女子感激你们八辈祖宗!” …… 这感谢力度实在有点太沉重。 秦翎墨斜瞥了胡滢一眼:“是不是你们精魅妖仙只修人身不修人言?” “哎呀,差不多是个意思就好了嘛”胡滢不愿在这问题上深究,忽然一拍脑门,从香囊里取出另外一乌银自斟壶,刻着寥寥梅花与蕉叶。 “拿去,顺手带来的。”她偏开头,说得漫不经心:“寒疾需天天调理,既然你之前已经吃了我的酒,若是再犯严重了,砸我招牌。” 秦翎墨怔了下,接过来道了声谢。说也奇怪,这酒还没喝,他心里先暖起来了。 待一口入喉,他毫不气地喷了出来。 “……胡姑娘,你可是觉得收债无望,准备下黑手了?”当今宰辅向来自制力惊人,饶是如此依然破了功,怪就怪他太相信胡滢,刚才那一口实在是毫无防备啊。 酒肆老板娘不明所以,斟了杯酒一尝,明白缘由了。 她拿来的是人生百味,还是加强版的。 “哎呀!都怪我太着急,不小心拿错了!”胡滢一拍脑门,扮了个鬼脸:“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狐狸也偶尔有犯错的时候嘛” 旁边的云红童言无忌,随口问道:“胡姐姐什么事那么着急啊?” 没成想,胡滢倏地沉下脸,瞪了秦翎墨一眼:“我才没着急!我就是顺路!” 宰相大人云山雾罩,纵使他算无遗策也算不出女人心,海底针。只是人生百味跟女人心的事都可以押后,有些事却不能。 “云红,你在这宅子里已经有段时间了,知不知道些什么情况?关于唐石兆这次品酒诗会。”秦翎墨记挂心头的还是正事要紧。 小梅妖歪着头想了想,很是肯定地点头:“晚上大人你们说的话我其实听见了,给那个书生送请帖的人,我认识。” 这下不仅秦翎墨上心,连胡滢都忍不住凑过来:“你确定?你怎么认识?” “那天唐石兆抱着宝船出去要见他的狐朋狗友,我很担心又没办法。只能靠着窗户往外眺望,希望能看到义母的踪影。结果就看到一个人跟个书生装扮的人说话,我听见那人喊他‘夏生’,后来就拿个请帖给夏生,我想应该就是大人你们说的事情。” 秦翎墨闻言,将夏生的模样特征叙述一遍。云红听后再次笃定地点头:“没错,就是这么个书生,那人就把请帖给他了。我记性很好的。” “那你还记得给请帖的人什么模样吗?” “记得!”云红左右张望,发现旁边的案几上放着纸笔。她颠颠儿跑过去,舔了舔毛笔尖就开始勾画起来。 少顷,一张肖像画送到了秦翎墨手中。 “嘿,画得还挺好!”胡滢一见画笑起来,别说还真挺有模有样。她揉了揉云红的脑袋,以示夸奖。 而秦翎墨却没了动静,沉眉深锁,唇线紧抿。默然少顷,他才缓缓开口:“这人我认识,是户部巡官,王谦安。”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五章人生百味(八) 胡滢跟云红皆不懂朝堂事务,见秦翎墨神色严峻,也都屏住呼吸不做声。秦宰相将手中肖像画折好放进怀中,起身就奔着门口走去。 “哎!你要干什么去?”胡滢不解,也紧跟其后。 云红见他们都往外走,拎着裙角也匆匆跟上。唐家这破地方,她可不想再多待,抱起自己的宝船画舫紧跑两步,差点被门槛绊倒。胡滢回头拉住她的手,小梅妖这才捂着心口悄悄松了口气。 秦翎墨没说话,出了房门一路疾行。白月光如水倾洒,轻抚过他冷俊的侧颜。唐家巡夜的家仆都知道秦大宰相在府上,见他行迹匆匆连忙迎上前作揖:“您这是……” “备车!”宰相大人沉声打断:“直接备马!” “哎!是是!”家仆哪里敢忤逆秦相的意思,说备马就备吧!只不过这秦大人身边多出来的一姑娘一小孩又是怎么回事?倒是颇有一家三口的感觉。 这念头也就是瞬息间的事,像燧石擦出的火花。只可惜撞上秦翎墨冰冷似雪般的面庞,半点绯闻也擦不出来。 老爷早就吩咐过,只要秦相有要求,有求必应。 立即有人牵来两匹棕红骏马,也已经有人去禀告唐老爷。秦翎墨可等不及,立即翻身上马,扬鞭奔出唐府。而胡滢一把抱起云红往马背上一放,自己也迅速上马跟出去。 冬夜的冷风呼呼刮过,马蹄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哒一路疾响。此时早就过了宵禁的时候,巡城的士兵听到动静赶过来,他们尽忠职守喝令擅自夜游者停下来。 秦翎墨勒马停驻,将腰牌亮给上前的阻拦者。 “原来是相爷!小的们失礼!”巡城士兵顿时后背冒冷汗。好死不死赶上秦翎墨在外面溜达,这拦住了他不会被记恨吧? 其他同僚都在心肝乱颤,其中一士兵却冲秦翎墨双手抱拳问道:“不知相爷这么晚还在外是有何缘由?” “奉皇命办事。”秦翎墨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谎。 其他巡城士兵早就想高举双手恭送他离开了,在他们眼里这是瘟神,送到千里之外都不嫌多。偏偏之前开口询问的士兵却不依不饶:“那相爷您可有圣上的办事牌子?” 某些特别情况下,需要在宵禁后出外办事的,原则上都要有皇上特批的办事铭牌。凭此方可在城中随意行动,出城自由不受限制。 秦翎墨看了他一眼,后者低了低头却没有退后。 其他同僚倒是有点慌张,仿佛被质询的是他们:“你怎么说话呢?没听到相爷说是奉了皇上之命办事吗?你聋啊?” 领头的还在呵斥,一块四寸多高的玉牌出现在他们面前。莹润青白的质地,四角雕龙刻兽。正面“奉旨办事”,背面则是传国玉玺上刻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之前问话的士兵见此再次行礼:“打扰相爷办事,还望恕罪!”他躬身做了通行的姿势:“请相爷畅行。” 棕色骏马绝尘而去,月色更浓。 胡滢好奇:“你什么时候弄到的牌子啊?” “一直都有。”秦翎墨顿了下,简短解释:“皇上特许。” “那你且不是晚上想在城里逛游就逛游,想出城就出城,根本不用报备啊。”胡滢心中盘算,以后说不定有用。 秦翎墨却没有再搭话,面前已经出现一处宅院,门前挑着盏红灯笼。比起王爷府自然是差的远,可与平民百姓比就宽绰多了。 灯笼微红的光晕映亮匾额上的“王府”二字。 宰相大人翻身下马,上前拍门。 守夜的下人被惊得一激灵,刚迷糊着有美人垂怜,现下全都化作黄粱一梦。他气冲冲的敞开门扉,喊道:“谁啊!深更半夜的不睡……哎!你怎么往里闯啊!” 秦翎墨推开下人,直接就往里走。守夜的仆役刚要追上去,就被胡滢一揪后衣领给拽过来。她笑眯眯地冲他眨了下眼,仆役立即天旋地转,满眼都是蜂腰雪臀,一边玩去了。 “这是谁家?”胡滢趁机问道。 “王谦安。” 说话间,秦翎墨已经穿过前廊。正好有小厮晚上起夜,睡得七晕八素地瞪眼瞧见进来人了,立即也忘了要解手,沿着廊下大喊大叫:“来人啊!闯进来贼啦!快来人啊!有贼要杀人啊!” 这小厮嗓门还不小,腿儿还挺快,赶得上梨园班里的大武生,能打能唱还能跑。王家不算大,这么一嚷嚷可就全都惊醒了。 女眷们吓得哆哆嗦嗦,王谦安的父亲天命之年,身子板还硬朗,拎着木棍就冲出来。他二儿子是在衙门里当差小吏,听见外面闹腾立马拎起自己刀也准备加入战斗。 其他下人小厮赶紧点起灯笼过来,不然黑灯瞎火的,万一二少爷砍了王老爷,王老爷捅了二少爷,这不就乱了套了嘛。 可这七七八八的灯笼一亮起来,王老爷跟二少爷这才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谁。 “哎呀!这,这不是宰相大人吗?这,您怎么会?”王家一大一小攥着木棍拎着刀,一时间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平日里也没犯事啊,怎么半夜三更说来就来,还……带个姑娘跟孩子?! 莫不成是要私奔?缺盘缠? 父子俩已经控制不住思绪,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紧张。 “王谦安呢?”秦翎墨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这时候王家人也终于都缓过来了,扑通跪倒一片。王老爷恭声回答:“犬子今日在户部衙门轮值,不在家中。” 秦翎墨眉峰微皱,又问道:“他最近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王老爷一听心砰砰直跳,难道是自己大儿子出了什么差错?他细细回想,摇了摇头:“最近没什么不一样,就是按部就班的生活。” 旁边的二儿子想起点什么,说道:“小的好像前些日子听见兄长念叨什么唐家玉渡山,小的问怎么了又不肯多说。前几天小的从衙门回家,看见兄长跟个书生说话,给了他个帖子,完了之后就匆匆忙忙走了。小的奇怪就跟了过去,结果见兄长由安阳门进到内城,当时已经是散值时间,也没听兄长说过当天要值班,小的一时好奇就跟了过去。” 二少爷说话有点洋洋散散,听得人着急。 秦翎墨眸光一沉:“说重点!” “是!小的跟着兄长进了内城,以为他是要到哪家商铺寻摸点好玩的给嫂子,结果小的看到兄长一路去了……”他顿了下说道:“去了吏部尚书蔡大人的府邸。” 他一说完,旁边跪着的王老爷也惊呆了:“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小的也没多想什么,许是兄长努力想要出人头地……”二少爷此话倒也不算错,当下属的能到长官家中去,那多半是被指使去做事,指不定干好了就能得到提拔。 秦翎墨却心中一沉,不自觉上前一步质问:“你确定是吏部尚书蔡府?” “小的没看错,就是蔡大人家。” 种种信息零碎,一环套一环,最终所指却隐藏这茫茫黑夜当中。秦翎墨神色更加冷凝,蓦地转身就往外走。云红跟着转悠了半天已经开始头晕眼花要昏厥,妖也是需要吃饭的。 宰相大人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胡姑娘你带云红先回我府里,好生照料。” 胡滢也看出来云红不舒服,况且自己跟着他还带着个孩子……这是有点不像话。也就答应一声,抱着云红一纵身直接飞遁而去。 紧赶慢赶出来恭送的王老爷等人吓了一大跳,揉了半天眼睛,都觉得是看见幻觉了。 秦翎墨驱马前行,一路飞奔至正清门。 白芍城分内城,外城。 外城普通老百姓居住。内城则有三重城廓,最外围的为“内城”,是富户达官显贵的区域。而第二重叫行区,六部各司衙门都设置在内。而最里面才是皇宫——长乐宫。 除了皇宫不能对外开放外,其他内外城,只要不是特殊时期,赶在宵禁之前都可以自由出入。 唐家与王家都在内城,但户部衙门在行区,此时已经过了宵禁,不予通行。秦翎墨赶到太常门下,时辰已经是子时三刻。 等到了近处才发觉隐隐不对劲,门前守卫把守森严,而高耸的青灰城墙内,隐隐透出红光。 “秦大人,您不能进去,户部衙门走水,很危险!” 守卫虽然畏惧黑心宰相,但依然坚守职责。即便有皇上的办事牌子也不行,火灾无情,万一伤到当今宰辅。那他们在场的一个都活不成。 “什么时候起的火?”秦翎墨问道。 “就在您来前不大会儿。”守卫顿了下,再次向秦翎墨躬身行礼:“大人您请回吧,真万一您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小的们脑袋全都得搬家,您就可怜可怜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 话已经至此,秦翎墨知道自己除非有飞天遁地之能,不然休想进去。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不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既然火都敢放了,恐怕不会再剩下什么让他可以查探到的了。 秦翎墨只得调转马头,先回了自己府邸。 他也就前脚进门,后脚金啸就来了。他一见秦翎墨就上前一把抓住他肩膀:“你知道吗?户部……” “户部衙门失火了,我刚从太常门回来。”秦翎墨难掩满面疲倦,这一夜还没合过眼。 “你怎么知道的?”金啸惊讶却也来不及追问:“我刚得信,户部今天当值的已经烧死了俩,我想着过后皇上肯定会紧急召集,所以先跑来给你报信了!” 秦翎墨眉头微蹙,从怀中掏出之前那张肖像画,递给金啸:“烧死的里面可有这人?” 金啸接过画像,细看了片刻点头:“有他,这人叫王谦安。翎墨,你怎么有他画像啊?这人也是真倒霉!” 黑心宰相闻言冷哼一声,负手走向窗旁。从这里隐隐能瞧见太常门方向,渐亮的夜幕。微红的火光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 “杀人灭口罢了,为了调虎离山。”他收回视线,转头盯着金啸:“帮我个忙,去查一个巡夜士兵!”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六章人生百味(九) 金啸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既然是好友吩咐的,那自己去办就是了。他答应一声转身就出了门。走出秦府时,抬眼就瞧见太常门方向的火光已经映得半边夜空发红。走到街巷上,有些民众正披衣点灯地出来瞧怎么回事。 御林军被派出来维持秩序,不少下属匆匆跑过来,向金啸行过礼后又继续执行任务。 这整个白芍城都没睡好觉,九五之尊也是守在御书房,派人不断将情况传递进来。 户部衙门的火势虽然看着,不过没有牵连四周,甚至就连户部也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被烧了个精光。 确切地说只有卷宗库彻底焚毁,除了黑漆漆的废墟外什么都没剩下。 当时王谦安与另外一名同僚不知为何都在这卷宗库里。等火终于扑灭,就发现二人直挺挺躺在库里地上,已经烧死了。 然而疑点重重,只要没有眼瞎心盲的人都能发觉。 这俩人都不是五大三粗的类型,可正常男性危机时刻踹门,冲出去总是做得到的,为何能活活烧死在里面? 躺在地上的尸体没有任何挣扎求生的痕迹。有上头的命令,仵作剖尸检查,发现喉咙肺部都有油烟侵蚀,证明他们确实一直在火灾现场,并且是活着的状态。否决了先杀死移尸过来的可能。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既然活着,眼看周围着起火来,怎么可能一动不动硬把自己烧死在里面?就算要自杀也不能选这么个方式。 另外,当晚火势之大,半边天都映红了。可实际上就只有卷宗库被全烧毁,周围根本没被牵连到。 一个放置各种资料卷宗的地方,再大三把火烧一烧也到头了。根本不具备烧出半边天的能力。 到底是烧了些什么呢? 除了那两具尸体,恐怕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皇帝也不傻,这种种信息一瞧就知道其中有猫腻。当下他龙颜大怒,这可是在眼皮子底下犯案,今天能烧户部衙门的卷宗库,是不是明天就该烧长乐宫了?! 群臣被紧急召集到御书房,一切礼仪全免。 秦翎墨当然也在,他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知道更多内幕。比起其他讪讪不安的众臣,他沉静得多,只是俊容蒙着深深困倦。 “秦大人,看你这神色是休息不好吗?” 吏部尚书蔡留镇笑着走过来,看起来甚为关心。 圣上还没到,其他大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有些臣子晚间睡得沉,宅邸又离着偏远些,一睁眼就直接被召集到这里来,还没弄明白出了什么事。而其他那些知情的,此时也不晓得仵作验尸结果,只道是户部卷宗库年久失修,这才引起火灾。 没人敢随意揣测是有人故意纵火。 蔡留镇不惑之年,长得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如果他不当尚书,去广安街卖红薯也没人认得出。他身穿绯色官服,腰佩玉带牙牌,脚踩粉底乌靴。 “多谢蔡大人关心。”秦翎墨微微颌首行礼“想必正合您意。” 蔡留镇闻言一笑“在下可是痛彻心扉。” “当然。”秦翎墨淡然“痛心死的那俩人当中没有本相。” 蔡留镇笑着摇摇头,可既没反驳也没承认。他只是上前一步,像是秦翎墨弹落衣袖间的浮灰。“秦大人年纪轻轻就位居宰辅,不知听过一句话没有?” “讲。” “太聪明死得早,人难得糊涂啊。”蔡留镇说着蓦地一把紧攥住秦翎墨的手腕:“有些事管得越多,牵连得越多,到时候难免引火烧身。” 这话自然压得极低,只有他俩人能听见。 秦翎墨低头一笑,抽出手来,掏出随身带的帕子擦了擦,丢给侍奉在旁的太监“扔了吧。” 小太监领命而去。 蔡留镇脸色微变,最初他也并不想跟朝堂的红人闹僵,然而不论是金银还是美人,怎么送过去的就怎么送回来。 他该庆幸自己是正二品,还算是勉强给他留了两分面子,礼只是被退回来了而已。其他那些凑过去阿谀奉承,投其所好的家伙们都被秦相给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轻则参本贬职,重则现在还在蹲大牢。 发觉这人不可收买之后,蔡留镇这才跟他彻底对上。 只不过这些,秦翎墨不在乎。他只在乎这些朝臣们对北唐是有益还是有害。有益者多多提拔,无益者哪凉快哪待着去,至于混在其中的害虫,必除之。 只不过,蔡留镇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如果他露出尾巴来,别太开心,那极有可能只是猎手的陷阱。 “蔡大人。”秦翎墨忽然叫住他,嘴角微扬:“山高水长。” 后者怔了下,随即也了然道:“是啊,看谁能笑到最后。” 各种议论在皇帝驾到后全部戛然而止,之后全体感受到十二分的怒火。只不过秦御人既没张口训人亦没有摔桌子瞪眼,只是往那一坐,什么话都不说就盯得众臣腿脚。从这点上讲,他跟秦翎墨不愧是堂兄弟。 片刻,太监启禀,宗主已到。 肖洛进殿,他盛装出行,直裰宽袖的湖蓝色法衣,暗绣八卦星象。腰际佩戴七星桃木剑,垂下殷红的法结穗子。 “皇上,臣已查看过,没有妖怪鬼魅的气息。” 此时已经知晓具体情况的众臣心中悚然,不是自然起火,也不是妖魅作祟,那就只能是人为了。 谁这么大胆子,敢烧户部卷宗库? 金士力将军快人快语,摸着脑袋嘟囔:“这贼也忒不讲究了,烧一屋子破书有什么用?肯定是那些什么江湖大侠,没见识,把卷宗库当金银库了,一看不是就恼了,一把火烧了!” 其他同僚想乐又不敢,扎着脑袋练憋气。 有一位使坏,故意挖坑:“照金将军这说法,这皇宫守卫可就是重罪了,连些江湖宵小都防不住,怎么护卫皇上龙体?” 金将军笑了两声:“护卫皇上龙体的事当然是皇后各位娘娘以及御医的职责,咱们这些做臣子的最重要是没有贰心,不然哪位坏了心肠,领着人进来,就是守卫也防不住啊。” 挖坑的陈大人没陷害成对方,倒自己被憋了个哑口无言。 秦翎墨轻笑,金士力这人看着憨心可不粗,谁没事了想坑他可得练练技巧。倒是金啸只继承了憨,那点心眼可是没瞧见。 金士力又接连发表了些让人忍俊不住的意见,秦御人那张紧绷的脸终于是松懈下来。他也知道,此事必定是图谋已久,不管目的为何,不是表面所见这么简单。连夜召集众臣过来,只是想观察观察他们举止反应。 若想着凭借几句质询就查出真相,这么天真无暇也就不用当皇帝了。 而余下臣子不等秦御人说话,立即跪倒一片,口口声声全力彻查到底,若找不到犯人就提头来见。个个军令状说得溜,皇上却知道这是以退为进,“逼”他没法责罚。 在旁的秦翎墨悠悠开口:“既然各位大人信心十足,那本相就把你们所说一一记录下来,限期七天如何?若是没找到,就依大人们之言操办。” “这……” “列位也都是股肱之臣,说话不能儿戏。”秦翎墨刻意板着脸,转头冲皇上躬身说道:“皇上您觉得如何?” “朕觉得此言有理。”秦御人点头:“都说朕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只要求朕,诸位爱卿却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朕觉得不公平。就照秦相说的办吧!”他脸色一沉:“朕就给你们七天!七天之后不给朕个说法,刚才你们怎么跟朕保证的,就怎么办!” 这下可好,众臣小聪明用过了头,耍滑头把自己顺进去了。没成想秦翎墨半截给他们来这么一出,而皇上又立即顺势让他们这军令状成了真。 真是拔了大葱种辣椒,一茬比一茬辣啊!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七章人生百味(十) 被辣到无话可说的大臣们心中苦啊,这案子可不好破,人证死了,物证烧了,做得也是绝户。七天,恐怕连根毛都还没查出来。可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只能往前闯了。 皇帝秦御人大手一挥,众臣退到待漏院,赐食休整片刻。这再有半个时辰就该上朝了,让他们回家再赶回来太不人道,像左柱国李老那样的,恐怕半路就折腾散架了。 众人叩谢皇恩之后就随着侍官前往待漏院,只有秦翎墨被留了下来。 “翎墨啊,你就在这跟朕一起用早膳吧。”秦御人往紫檀木长榻上一坐,招呼宰相大人过来。 长榻中间放置着梅花纹填漆案几。太监已经陆续进来上菜,镶金边的青花瓷盘盛着几样精致小菜,主食一碟蝴蝶卷,一碟双色梅花馒头,还有红枣芋头粥,枣子全都去了皮,撕成细条。 “臣谢恩。”秦翎墨躬身行礼,却被秦御人挥手阻止:“说过多少次了,私底下就别这么拘礼,你是不想认朕这堂兄了?”说着他故意板起脸,镀银筷子往下一放。 “皇兄言重了。”秦翎墨在长榻另一头坐下。 “这才对。”皇上展露笑颜,先夹菜到自己堂弟食碟里。“还是这么瘦,朕看你脸色非常差,不然待会就直接回去吧。” “臣弟无事。”秦翎墨没胃口吃饭,皱起眉头:“此次臣弟也被调走注意,皇兄知道唐常光吗?” 秦御人稍稍思虑,点头:“朕记得有个姓唐的富商一直申报,想获得贩卖官盐的资格。就叫唐常光。可是他?” “正是。”秦翎墨拿着筷子却不用膳:“他儿子唐石兆死了,被家仙所害。”他将事情始末从头到尾复述一遍。“只要像唐石兆这样有些地位影响的人出了命案,京兆尹通常都会来找我,再加上指使家仙作祟,赵普更加应对不了,也就更加剧了他来找我的可能。而我势必不会丢下此事不管。” 皇上深表赞同:“以你的性格,是不会胡乱应付人命案的,况且如此诡异,必定一路追究下去。所以你意思是……” “调虎离山。”秦翎墨眉间紧蹙,目露懊丧:“如果我不被转移注意就一定会妨碍到某件事,为此特意弄出这么一出。只怪我察觉的太晚,还是叫他们得逞了。赶来的途中还被巡夜士兵绊住,耽误了时间。” “你认为那个巡夜士兵可疑?”秦御人听出宰相大人弦外之音:“朕叫人查一查。” “我已经让金啸帮忙调查了。” 秦大宰相张口还想说什么,就被伸过来的素笋尖堵住了嘴。皇上颇为不满:“光见你说不见你吃,难怪不长肉。再怎么大的事,难道这朝堂就只剩下你了吗?” 此话可轻可重,换作其他臣子少不得立马跪地表忠心。秦翎墨知道只是堂兄关心而已,但到底君臣有别,他还是郑重地一番谢恩。 倒是坐对面的秦御人忽然神情有几分默然失落,微叹道:“你是不是因为四叔的事记恨于朕?所以才变得如此生分。” 秦翎墨一顿,放下碗筷:“这与那件事无关,父王他是咎由自取,神仙也救不了他。”说完宰相大人冲秦御人一拱手:“时辰不早,臣弟先告退了。” 看着消失在玉帘之后的身影,秦御人长叹一声,自己也没什么胃口了,摆摆手叫人将东西撤下。 待到上朝,正式任命刑部追查卷宗库失火之事,酌令陈斌等数位大臣全力协助。这都是之前下军令状说得最慷慨激昂的几位。自己下得套哭着也要钻进去。 这折腾了半宿,朝堂之上也是一片强打精神。秦御人体恤,特准他们今日不必前往各部府衙办公,先回去好好休养精神吧。 退朝之时,已经天光大亮。众臣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娘。 秦翎墨也拖着疲惫之躯回到宅邸中。皇帝既然开了这口,若是执拗还非要去章阁台点卯,那不叫勤勉务实,那是忤逆皇命。 不过他已经叮嘱司直侍郎随时将章阁台的公文送过来,免得耽误事。 “哟,你回来啦!” 刚一进自己卧房,秦翎墨就听见胡滢的声音,抬头一看,她就坐在桌旁笑盈盈地招手。宰相大人沉默片刻,转身退出房门。 他左右环顾,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在神思恍惚下走到有间酒肆去,这就是他的秦相府啊。他立在门前又片刻,才想起来昨晚胡滢就跟他在一起,还是他让胡滢带着云红先回来的。 吱呀一声,秦翎墨再次推门而入。这回他闻到了一股酒香,醇厚悠长。 房间正中的八仙桌上摆放着饭菜,还有青花瓷酒壶。胡滢就坐在旁边,已经自斟一杯。在他面前,胡滢从来不会刻意收起尾巴与耳朵。 “云红呢?”秦翎墨开口问道。 “安排房间睡了,跟他们说是你的私生女。” “……” 胡滢咯咯笑起来:“逗你的!你这里都是大老爷们,她当时情况又不太好,我就先将她安排在我那里了。等她好点了再过来见她义母。” 秦翎墨心感稍许安慰,总算没有辜负阿梅的托付。 “你肯定没吃饭吧?我亲手做的。”胡滢利落地盛了一碗粥给他:“忙了一大晚上,先吃点粥暖暖肠胃。” “那我就不气了。”秦翎墨坐下,拿起汤匙故意叹道:“反正这都是算在我账上的,不吃白不吃啊。” 胡滢笑得狡黠得意,像是偷了鱼儿的猫。她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秦翎墨食碟里:“宰相大人就是聪明,来多吃点!” 她又倒了一杯酒,色泽纯亮,酒气醇香。 “呐,这次可没有错。”她递给秦翎墨,后者接过,尝了一口果然回味悠长,只不过他反倒有些想念之前的人生百味。 “噫!你这人真是事多!之前嫌人家辣口,现在换了你又想喝,怎么这难伺候啊?”胡滢皱着秀眉,鼓着嘴:“肯给你喝就不错了!不许挑三拣四!” 秦翎墨悠悠一笑,怅然若失:“那些被活活冻死的姑娘,被利用的柳家仙,还有被杀人灭口的王谦安他们,经历的何止人生百味。身如孤舟,就这么顷刻间被吞没了。真希望人世都如胡姑娘你酿的美酒,越久越香。” 胡滢望着他垂眸轻言的侧颜,深深的倦意已经栖息在他眉间眼底,映着青白的脸庞如玉。她伸手想戳一戳,只是这念头刚起就被她狠狠掐断。 “对了,你知道吗?”胡滢为了打消念头,也为了让秦翎墨心情好一些,说起另外一件见闻:“我早上过来时碰见个人,你猜是谁?” “谁?” “夏生。”老板娘双手托腮,笑颦如花:“他开心得都快撒手人寰了!” “胡姑娘,那不是用来形容开心的。” “哎呀就差不多的意思嘛!你猜怎么着?前街李氏米铺办起拈阄射利,夏生也抽了一把,竟然中了两袋大米!可把他乐坏了,要说他这几天的经历那也真是人生百味,辣跟苦都尝过了,该来点甜味啦。” 秦翎墨闻言展颜一笑:“那倒是不错。”随即眸光微闪,若有所思。 翌日,李氏米铺因涉及赌博戏财,被没收全部充当彩头的米粮物件,即刻送往余阳郡灾区。而李孝良则罚银三封。 而后,唐常光家的迎厅里也迎来了秦府上的小厮茗烟。他抱着那艘宝船画舫,笑得特招人稀罕:“唐老爷,我家爷说了,这船能找到金山银山,特命小的前来请唐老爷您兑现。” “这,这我只是……”唐常光慌了,金山银山他哪里有。再说了他当时说那番话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茗烟脸色蓦地一沉:“难不成唐老爷您只是随便说说?欺骗相爷,这罪您敢担吗?” 当然不敢,不用问也知道。 唐常光这回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只能拿钱消灾。只恨自己这脑子怎么这么抽,竟想着要贿赂黑心宰相。真是不死也扒成皮啊。 “啊,对了,我们家爷还让小的给您捎句话,说您有位明事理的良妻,以后多跟她学做人吧!” “多谢宰相大人挂念!”唐常光已经要哭晕在迎厅里了。 唐家拿出去一大笔银两,连铺面生意都受了点影响。事后唐常光想起自己居然敢贿赂黑心宰相,后知后觉惊出病来,哼哼唧唧躺到开春也没好利索。这自然是后话。 而这些银子汇同李氏米铺的罚钱一同送往余阳郡灾区。 先甜后苦还是先苦后甜,这人生百味真是捉摸不透啊。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八章与尔同消万古愁(一) 某日,北唐皇帝秦御人早起上朝的时候,望见灰铅色的天幕压下来,飘雪徐徐。宫人早已清扫出御道,周围寂静得连鸡鸣都听不见。他忽然郁闷,觉得自己同坐大牢没什么区别。 他转头对随侍身侧的王公公说道:“朕觉得这到了冬天,日子就变闷了。” “回皇上,天寒地冻,也没花儿啊蝶儿的助兴,就觉得闷了。”王公公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觉得朕是个好皇上吗?”秦御人又突然抛出个弄不好就会掉脑袋的问题。 王公公年岁不小了,见识过不少风浪,从容不迫地回答:“皇上您勤政爱民,日理万机。体恤民众,赏罚分明。是绝对的好皇帝。” 秦御人闻言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朕办个赏雪宴,也不会有人反对吧?”他学着某些阁老的腔调:“皇上,这万万不可啊,您此举不合祖制,您让先祖心里怎么想?您让普天下的老百姓怎么想?老臣死谏!” 他学得还真有分肖似,后面一小太监忍不住噗给笑出来了。孩子吓得立马就跪下了,秦御人没在意,摆摆手让起来了。他还在跟王公公抱怨:“朕就想吃个冰酪,怎么了?朕火力大,冬天想舒坦舒坦怎么了?吃他家冰了还是喝他家糖霜了?这天下还是不是朕的了?”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王公公连忙安抚:“那些老臣也是担心皇上您冬天吃冰对龙体有碍,心是好的,只是方法……” 秦御人没等他说完,就下了结论:“朕要赏雪,就这么定了。” 记住前车之鉴的皇上并没有在接下来的早朝上宣布此事,一直等到各部府衙退值放班之后,才派人到众臣家中一个个通知。 正赶着晚饭的时间。饿了半天想吃饭的,吃完饭想出去风流快活的,都得先跪下听旨。煎熬啊,只要皇上不是要他脑袋,说什么都吾皇万岁,谢主隆恩。 那些仗着资历老又守旧的老臣最受罪,因为皇上吩咐了,到他们家中就别急着宣旨。让他们跪地上好好思考下人生。 赏雪宴五天之后在甘露殿举行,届时文武百官都要前来。还可携家眷一同前往。到时候吟诗作对,赏雪观梅,风雅至极。 金啸自然也要参加,只是一提到诗他就头疼。而他的好友秦翎墨“不计前嫌”,向皇上进言,让金啸作为年轻一辈的武官代表,到时候要在赏雪宴上歌颂美景。 “小胡姑娘,你给评评理!这不是坑人嘛!” 有间酒肆的后院里,金啸苦着脸向胡滢抗议某人的不厚道。他书也没少读,但也不是会读书的就会作诗啊。勉强一两首倒也还好,可赏雪宴上是要斗诗的。 就在他抱怨之际,秦翎墨来了。 终于见到这可恨的家伙,金啸摩拳擦掌准备好好声讨一番。还没等他开口,秦翎墨先说话了:“《寄黄几复》,背。” 金啸愣了下,忽而咬牙切齿:“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韦庄《菩萨蛮》。” “呃,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月下独酌四首,其一》”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金啸卡壳了:“什么什么人?” 秦翎墨缓声道:“对影成三人。” “啊,就是这个!”金啸怒从心头起:“翎墨!我还没找你算账,你……” “《将进酒》后两句。”宰相大人不疾不徐。 金啸又陷入冥思苦想的状态,这诗他背过,只不过翎墨这厮忒讨厌,冷不丁上来就最后两句。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胡滢水灵灵的声音像是活泼的雀鸟欢歌:“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小胡姑娘你看看他啊!”金啸又要控诉,忽然眉头一皱,砸吧砸吧嘴:“咦,翎墨啊,怎么你让我背的全都是写酒的诗啊?” 秦翎墨一怔,有些心虚地撇开目光:“有吗?凑巧吧。”他很快神色如常:“宴席上当然免不了吟酒的诗篇,你就算当场做不出,也总要引用些名篇,免得被笑话。” 刚才还安静听他说的金啸立马面色狰狞,冲过来掐他脖子:“这还不都怪你吗?我要是被笑话绝对找你算账!”话是这么说,手上却一点都没用劲。 “行啦行啦,都这么大的人,一个羽林军中郎将,一个当朝大宰相,说出去不嫌丢人。”胡滢撇撇嘴,照理摆上酒菜:“另外,金公子,你看宰相大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再让你给折腾散架了。” “小胡姑娘说的有道理。”金啸往石桌旁一坐,笑容可掬。 “胡说八道。”秦翎墨并不想争辩,也坐到桌旁。对面的金啸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小东西给胡滢:“这是我偶然得来的,我猜小胡姑娘你会喜欢。” 那是个比拳头略小的紫砂陶制品,雕刻的是只蟾蜍,但憨态可掬,背部一串串铜钱,脚底下还踩着元宝,格外惹人爱。 “这是酒宠啊。”胡滢接过来,神色欢喜:“质地还不错,多谢金公子!” “酒宠是什么?”金啸不解。 胡滢抿唇一笑,将那只紫砂蟾蜍放在石桌上,拎起旁边的酒壶,轻轻地在它上面浇些酒液。之前还有些发灰黯淡的酒宠立即变得光泽神气,仿佛马上就要蹬腿从桌上蹦下来。 “比起茶宠来,酒宠更稀少,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胡滢说道:“这酒宠只能用酒水滋养,会越来越莹润漂亮。一边喝酒一边把玩观赏酒宠也是种乐趣。” “原来如此,那我还真是买对了!”金啸兴高采烈地,已经将之前的诉苦忘之脑后:“那这小玩意什么酒水都可以养吗?” “越好的酒越好。”胡滢顿了下,托腮叹口气:“这是只金蟾,寓意招财。而蟾吃虫,若是有酒虫就好了。” “还有这样的东西?小胡姑娘你懂得真多!” 俩人一来一往交谈甚欢,秦翎墨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人家欢笑细语,自己枯坐一旁难道还有当火烛不成? “我想起还有事,先走了。”他起身就要往外走。 “哎!”胡滢在背后喊道:“云红她现在身体还在恢复,过两天我再带她到你府上。这几天她一直念叨自己母亲,虽说阿梅现在已经处于沉眠状态,不过还是让她们见一面才好。” 秦翎墨顿住脚步,也没回身,只是点了下头便快步出了后院。 想必胡姑娘也很喜欢金啸吧,开朗爽快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也许对妖魅什么的不在乎。秦翎墨想得有点出神,心底忽然冒出个念头:若金啸惧怕嫌弃妖精就好了。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如玉的面容唰地通红,窘迫难堪至极。 金啸是自己好友,如果胡滢能对他芳心暗许。他秦翎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他该想办法要好友达成所愿,如何会有这般念头?怕是自己被邪风吹晕了头。 他加快脚步,不想在探究这其中种种。 金府,晚上戌时三刻 窗外月影婆娑,金啸依旧闷在书房里练习诗作。当他表弟林如海前来拜访时候,金啸已经要把自己淹没在废纸堆里。 “表哥,我有样好东西给你看!”林大少爷兴奋得一张圆脸锃光瓦亮的。他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拿过来个卷轴。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二十九章与尔同消万古愁(二) 这林如海是金啸母亲的三妹家的孩子,也就是三姨娘家的宝贝疙瘩。金啸的母亲刘氏在娘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大姐选入宫中做了贵妃,独得恩宠。下面除了刘氏外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刘氏就这么个儿子,事事都顺着他。万幸林如海没有养成飞扬跋扈的性子,只不过人也娇气的很。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各种画作,是个小有名气的画痴。 金啸一见他的架势就知道必定是又得了什么新的画作,这才急着来给他看。对于画,除了好友翎墨的看着顺眼外,其他的那些名画绝品他都横挑鼻子竖挑眼。偏偏表弟林如海就爱拿来给金啸看,共同鉴赏。 简直是有毛病。 一看见他来,金啸本来就疼的头更难受了。 “表哥,你快看!”林如海拿着卷轴要展开,一抬头发现自己表哥又埋头苦读了。“这么好的杰作,表哥你怎么就不懂得欣赏呢?” “没心情。”金啸念叨着又在纸上勾画。 林如海凑过去看了眼挑毛病:“表哥,你这字真勉强,不仔细看都看不懂是人写的。还有你写的这个也太没水平了,什么‘坐北朝南,吃个大西瓜,籽多往哪放’。” “别在这添堵!”金啸摆摆手,示意林如海去一边凉快去。“我不看不看!” “表哥你一定要看!就算是你这样的武夫也绝对会明白其中的美妙。” “……” “表哥,你这是什么眼神?” “自己体会。”金啸撇了撇嘴,依然苦恼着如何应对赏雪宴。林如海这傻孩子真在旁边琢磨了会儿才拽了拽金啸衣袖:“表哥,我体会不出来。” “……还是让我看画吧。”金啸苦着脸,三姨娘的家教可真是股清流。这要是他这么痴痴傻傻的,恐怕早就被他老爹金士力一巴掌拍房顶上了。 林如海不知道这心思,美滋滋地展开卷轴拿给金啸看:“你瞧,这可是我无意中得来的。是不是特别美?难以言喻的感觉。” 随着卷轴徐徐展开,一位妙曼的少女映在金啸眼中。她年约十八的模样,穿着缃绿的衫子,杏黄绫罗裙,衬得腰肢纤细,身段玲珑。挽着随云髻,鬓边戴了累金丝宝簪,耳边垂着珍珠坠子。 她微微侧身,双手举到胸前,捧着一只八角酒杯。 明明知道这只是幅画而已,却仍然忍不住被少女的神情所吸引。金啸忍不住多看几眼,这一看就不要紧,越发觉得无法从中自拔。少女眼波轻扫,春水般流淌进人心田中,滋润得能开出花来。 林如海见自己表哥完全一副看在眼里拔不出来的模样,很是骄傲。以前不管他拿什么画来,金啸都敷衍了事地夸赞几句。哪里像现在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既然表哥你如此喜欢,那这幅画我就送给你吧!”林如海还挺大气。 金啸欣喜不已,当下将自己珍藏的一把镶宝匕首送给了表弟。兄弟俩又闲谈片刻,林如海便离开了金府。 将那副画挂在墙上后,金啸又重回桌旁苦读诗词。忽然福至心灵,他快速地在高丽纸上写下来:近食雨草萋萋,著麦苗风柳映堤。可后两句是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勾勾画画,眼见着又要多出张墨纸团。 忽然耳边传来娇柔清婉的女子声音:“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提。” 金啸精神一震,拍手叫好:“对得好!就是我想要的感觉!”他开心过后突然想起这书房里只有自己,更别说还有女子。 他抬头一看,诧异得合不拢嘴。 画上的少女竟然占到了他面前,微笑盈盈地冲金啸行礼,娇柔清婉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公子莫怕,小女子无心冒犯,只是见公子实在烦恼,忍不住想帮些小忙。” “你是何人?”或许是画中少女温柔的外表缓解了金啸惧怕的情绪,他现在只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小女子乃画中仙,名为丽娘,方才见公子如此赏识,小女子心中也是暗暗欣喜,正不知该如何叫公子知晓。”丽娘娓娓道,眼波瞟了眼桌案上的诗作,又说道:“公子可是再烦心作诗?” 金啸觉得丽娘可亲,况且看她样子也不像是坏“人”,他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末了,他还不忘抱怨自己好友几句。 “你若是见过他,就知道什么叫防不胜防。对了!”金啸神色一乐:“不如我把他找来,让他也开开眼!” 丽娘连忙阻止:“万万使不得!秦相大名小女子亦听过,他可是极讨厌妖魔鬼怪的,小女子害怕,请公子还是不要了吧!” “有吗?你肯定是听错了,翎墨不是那么古板,不通人情的人。”金啸不以为然,不过看丽娘似乎真的很担忧的模样,也就打消了念头。 似乎是怕再提及这件事,丽娘笑着说道:“公子,小女子没有其他的本事可以排忧解难,唯独是这作诗的事,小女子可以尽点绵薄之力。” “哦?真的吗?”金啸满脸兴奋。 丽娘点头,一旋身抬手从挂在墙上的画卷中拿出只八角酒杯。她莲步曳曳,走到金啸面前,托起那只酒杯:“公子,请你饮下这杯酒,这是仙酒,能让才思泉涌。” “真的?还有这样的好事?”金啸开心,没多想就接过了八角酒杯,一饮而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头一片清爽,脑海里像是有什么往外涌。他立即扑到桌前,挥洒墨迹。 四野幽深,古处楼兰谁听闻。阵阵风声,至墨笔留痕,君不见,入木已三分。残烛零灯,今临木刹落萧城,点点泪针,待时销息瞬,君又还,寻家过五更。 金啸简直不相信这出自自己手笔,不仅如此,他脑袋里源源不断涌现诗词,前所未有的清晰与明了,有时候他看到美景或者感慨良多时也想学学样子,赋诗几首,可话到嘴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现在完全停不下来! “你真是太厉害了!”金啸对丽娘是赞不绝口。没想到自己还有这好运!这下就不用担心赏雪宴赏出丑了! “哪里,小女子只是借仙酒激发了公子你被隐藏的才气而已。”丽娘说着主动帮金啸研墨。红袖添香,分外迷人。 金啸又泼墨挥毫,刷刷点点写下几首得意之作。他看了又看,决定不能只有自己欣赏:“我要拿给翎墨瞧瞧!让他再说我只会写野鸡诈尸!” 他动作倒也快,将纸张一卷就风风火火出了房门。这次丽娘可是没有拦住。她不禁微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章与尔同消万古愁(三) “怎么样?意想不到吧?” 秦府堂屋里,金啸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如愿以偿地看到好友秦翎墨惊讶的表情。他更加得意洋洋:“我也是有才气的,只不过是平常都隐忍不发而已。” “这真不像你。”秦翎墨将诗作放下,目露疑惑:“对于一个昨天还只能写出‘坐北朝南,吃个大西瓜,籽多往哪放’的人,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今天就能出口成章了?” “是不是林如海找过你了?”金啸咬牙:“这臭小子!看我下次怎么收拾他!” 秦翎墨笑着摇头:“他没来找我,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你什么能力,你是在气我推荐你当表率?明日我就奏请皇上取消就是了,何必找人代笔?” 金啸有点着急:“这千真万确是我写的!不信你出题考我!我要是做不出来给你当小狗!”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翎墨也只好出题姑且试试。没想到,金啸才思敏捷,对答如流。昔日古人七步作诗,金啸甚至连一步都不用就已经脱口而出。秦翎墨瞠目,起身勾手示意对方靠近点。 金啸得意洋洋,刚一走近就见好友给了他一拳。力道虽不重,可事出突然,还是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看看是不是真人。” “我当然是真的,如假包换。”金啸屈起胳膊,搭在宰相大人肩头上:“怎么样?是不是很震惊?这就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到底怎么回事?”秦翎墨还是无法相信。 金啸扬起明朗如烈阳的笑容,勾着好友的肩重重地拍了拍:“我有秘密法宝!不过这次不能告诉你。” 不知为何,他心中十分不愿意将那神奇的画卷透露出去,可他平常又是个与朋友不藏私的人,一时有些纠结。 秦翎墨并不贪他有什么宝贝,只是惊奇他变化。至于想不想说,那是金啸的自由,不说也不会刨根问底。 眼见着还有四天赏雪宴就要开始,金啸除了当值工作之外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作诗。吃饭都在里面,一刻都不离开,时不时还能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专门给金啸送饭的婢女娇桃胆子不大,这只有金少爷一个人的书房里竟然还能传出别人的说话声,她吓得汤都端不稳,立即跑回去报告老夫人。 老夫人林氏开始并没太在意,许是照顾金啸的丫头在里面帮着研墨递水什么的。然而娇桃一口咬定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甚为出格,至于具体说些什么她倒是没听见。这下林氏不淡定了,万一是哪个浪蹄子带坏了自家儿子可怎么办? 她当下就赶了过去,附耳在门外听了听,还真有个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时不时来几声轻笑。这可让林氏撑不住了,笑得这么轻率肯定是个长得妖妖乔乔的狐狸精!想攀高枝当主子就来勾搭她儿子,这还了得! 林氏连忙拍门叫金啸名字,很快门扉吱呀一声就开了,林氏也不等金啸说话一股脑往里面闯,娇桃就跟在后面。 书房也就那么大,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多宝阁书架外就是桌案椅凳。转悠好几圈,也没发现有别人。这屋里也啥能藏人的地方,照理说一进来就能看到。 “娘,你干什么呢?”金啸莫名其妙:“我这正练习诗作呢。” “你屋里的女人呢?”林氏皱眉:“别藏了,我都听见了。” “什么女人啊,娘你睡糊涂了吧?”金啸笑起来:“做了个梦就冲到我这来,我哪里能给娘变出来啊?要不你找翎墨,他能耐大。” “胡说什么,我刚才分明是听见了。”林氏疑惑不解,可这屋里她也看到了,确实在没有第二个人。娇桃这时也傻眼了,这算怎么回事啊? 金啸哄着林氏出了门,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只得带着满脸迷惘离开。 书房内,金啸轻敲了下挂在墙上的画卷,说道:“出来吧,他们走了。” 一道淡淡白光闪过,丽娘出现在房中。她脸颊微红,娇嗔道:“真是吓坏小女子啦,还以为会被发觉呢。若是如此连累公子就早了。” 金啸笑了起来,将刚作的诗拿给她看:“你看怎么样?” “哎呀,公子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丽娘一如既往地称赞,回身不知从哪里端出来杯酒,递给金啸:“只要继续服用仙酒,公子其他那些被压抑的才华也一定会显露的。” 金啸此时心中只想着要一鸣惊人,没多想接过来就喝了。 翌日,等着送金啸去警巡院点卯的小厮怎么也等不来人,这可是少有的情况。虽然金啸没有特别勤勉,可也从来不会无故迟到早退。 他平常不喜欢一堆仆人丫鬟在跟前转悠,所以洗漱行装都是自己收拾妥当。他父亲金士力上朝比他还早,不吃早饭就出门。而金啸为了体恤下人,也不在府中用饭。 林氏心疼儿子,免了他每天早上来请安。所以金啸每收拾好之后就直接出门。到这点上,他早就该在去警巡院的路上。 小厮没法,只好去敲金啸的卧房门。结果竟然没人。 这么一闹腾,终于惊动了林氏,一听自己儿子在自家不见了,那还得了?急急忙忙就差人前前后后寻找。 也就半盏茶的时间,娇桃跑过来说,在书房找到了公子。 林氏一惊,连忙过去一看,金啸果然就在书房,还在涂涂写写,周围全是诗稿,有些还笔墨未干。 “你,你这是做什么?都天亮了,你不会是在这写了一晚上吧?”林氏上前查看,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花容失色,倒吸凉气。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一章与尔同消万古愁(四) 林氏饼大的脸煞白,扑过去要抓住儿子的胳膊,想让他停下来。金啸此时瞪着眼,遍布血丝。脸色黯然像是蒙了层炉灰,精神却十分亢奋,手中一刻不停地写写画画。 再看桌案上是触目惊心,铺展开的四开大松花纸已经被一圈圈赤红色涂满,已经看不出笔迹,简直就是一片血布。林氏开始以为金啸是沾自己血在写字,吓得腿脚都软了。跟在身旁的娇桃更厉害,眼一闭吓晕过去了。 还好后面小厮上前查看,贴在松花纸上闻了闻:“公子用的是红颜料,不是血!” 林氏这才稍稍松口气,摇晃着金啸:“我儿啊,你清醒清醒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你可别吓唬娘啊,娘身体弱禁不住啊!” 金啸停了笔,瞪眼看着林氏,似乎很费劲才能分辨出面前的人是谁。他咧嘴傻笑,指着早就红成一片的松花纸,说:“娘你看,儿子作的诗好不好?” “好,好!”林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脸都皱成隔夜的腌菜。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活,偏偏当家主心骨还在朝堂上,就算现在派府中人去,也没办法立即就赶回来。 她这正愁得天旋地转,强打精神劝儿子别再糟践自己。而金啸却又恢复了之前有些癫狂的状态,只不过这嘴里不住地嘟囔:“你看,这次不会让你丢脸了,看谁还说你交个村野匹夫当朋友!” 一听到朋友二字,林氏已经搅成稀粥的脑袋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了秦翎墨。要说他儿子虽然人缘不错,可称得上朋友的,好像也就秦大宰相。 只不过秦翎墨现在同样也在上朝当中,林氏左想右想先赶紧派人去警巡院告假。御查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抽调官员应卯情况,要是发现羽林军侍郎无故缺席,告到皇上面前可是不小的罪名。 这时林氏也终于冷静下来,她左看右看自家儿子都像是中邪了。又立即差人去请玄心正宗的宗主前来。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下人跑回来禀告,宗主不在城内,正赶上他前往附近的道观探望友人。这也真是赶巧了,该着金啸倒霉,命里有这一劫。 他情绪忽然高涨忽然阴沉,将林氏他们全都赶出去书房,独自在里面继续涂写。已经看不出他都写了点什么,就是一直埋头在那写个不停。不吃也不喝,愁得林氏依在房门口哭哭啼啼。 她一妇道人家平常就是管管家里事,做做女工,哪里见过这么邪性的场面? 要不说金啸倒霉。原本散朝后,金士力出了宫就能碰见正翘首以盼的府中家丁,结果偏就今天皇上有事单独将几位重臣召到御书房商议。到了退朝的时间还没出来,群臣依照规矩与惯例,就自行退出赶往各府衙点卯办公去了。 金府家丁得知此消息差点背过气去,可他总也不能冲进皇宫去要人吧?只能蔫头耷尾地赶紧回去。 林氏这颗心都碎八瓣了,抓着旁边娇桃的手念叨:“要是我儿有个什么差错,我也不活了……” “夫人您千万要振作啊!” 娇桃龇牙咧嘴,满含热泪。一半是担心公子,一半是被林氏掐得手疼。 就这么挨到下午申正时分,当家的终于回来了。不但他回来,秦翎墨也跟在旁。原来林氏实在心焦,让人随时在宫外候着,什么时候人出来就立马拉上回来。秦翎墨听闻自己好友出事,当然不能置若罔闻,也跟着过来。 此时的金啸闭门不出,谁也不见。金士力在外面嘭嘭嘭拍门,力道之大整个门扉都在忽闪。 “金将军,你先别急,这样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秦翎墨劝住金士力,就是把整个宅邸拆了,金啸也不可能变正常。他走到门前,说道:“金啸,是我。我来看你写的诗。” 这句话还真管用,一直紧闭的书房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只不过紧紧露出拳头大的缝隙,金啸满是警惕地望了秦翎墨身后一眼:“你们都离远点,只许他一个进来!” 金士力火气上涌,瞪着眼正要发作。被旁边的林氏一把拦住:“你可消停消停吧,别再把孩子吓坏了!既然能让秦大人进去,说不定事情就能解决了!” 大将军也心疼儿子,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免不了端点架子,拂袖愤愤:“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惯得!” 嘴上这么说,人倒是退出去些距离,免得金啸再有什么异常举动。 秦翎墨还没迈步,就被金啸一把拽进书房里。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二章与尔同消万古愁(五) 刚一进屋,秦翎墨就闻到浓烈的酒气弥漫,整个书房简直就像泡在了酒瓮当中。 他抬手扇了扇风,刚要说金啸两句,就瞧见桌案旁坐着名女子。年约十八,穿着缃绿衫子配杏黄绫罗裙,嫩得像根青葱。 刹那间的惊愕过后,秦翎墨就已经沉静下来。金啸什么脾气人品,他最清楚。不是那种会在家中藏个姑娘戏耍的纨绔子弟。恐怕就连林氏他们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姑娘在书房,不然早就被告知了。 综上所述,眼前这位妙曼少女最为可疑。 秦翎墨沉默不言,从宽袖里摸出一样东西,快步上前往女子面门上一贴。就听一声惊叫,绿衫女子像是被烙铁烫了脑门般喊叫,起身就往金啸身后躲。她瑟瑟发抖,想将贴在额头上的黄符弄下来却不敢,手指一碰就冒起股烧焦的黑烟。 “丽娘你没事吧!”金啸关切。 “我就说秦大人会伤害我的,你偏偏不听……”丽娘抽抽噎噎,哭得梨花带雨。金啸抬手就要将黄符扯下,秦翎墨见状连忙阻止。 突然间,金啸暴怒,眼中布满血丝,破口大骂“你做什么!你伤到丽娘了!我把你当朋友才让你进来,不管别人如何诬陷你造谣你,我都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现在却伤害她!你太让我失望了!” 从梳着总角的孩提时代开始,他们就相识。这一路相伴是最交心的朋友,每当秦翎墨说起古话“君子之交淡如水”,金啸就会一勾他脖子抗议“我才不跟你淡如水,我们是君子也能甘如醴!” 他们也常吵架,但从没说过“你让我太失望了”这样的话。 以至于秦翎墨乍听之下如同被对方扇了一耳光。只是他很快镇定下来,压住翻涌的情绪。他看了眼躲在金啸身后的丽娘,被黄符贴住的地方如同火燎,漆黑焦黄一片。已经蔓延到半张脸。 这更确认了他的想法,丽娘有问题! “金啸。”秦翎墨声音平稳“你忘了胡滢了吗?” 金公子歪头看着他,像是在冥思苦想这名字的主人是谁。 “有间酒肆的老板娘,胡滢,我知道你喜欢她,你把她也忘了吗?”秦翎墨顿了下,又道“你现在这样,她会讨厌你的。你好好想想!” 他的一番话似乎起了作用,金啸真的面露疑惑,捂着额头凝神思索。 趁此机会,秦翎墨迅速抓起挂在墙上的宝剑,抽出锋芒就冲丽娘刺去。 瞬间,金啸一把将丽娘拽过来,挡在身后。随即伸手抓住宰相大人手腕,猛一用力迫使他松开了宝剑。 “你给我滚!” 金啸大吼一声,扬手掴了秦翎墨一巴掌。他到底是个武将,此时神志不清,力道自然没什么控制。 秦翎墨身子一歪,手撑住桌案才没倒。 恰在此时,丽娘转身化作道白光扑向墙上的画卷,她跑得太匆忙,酒杯呼噜一声滚了出来,撞到秦翎墨的脚。 脸颊火辣辣的痛,都不及宰相大人的心焦。若说方才他还可以平静如水,现在却更加担心金啸的状况。 他垂眸,目光一扫就瞧见了躺在地上的八角酒杯。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三章与尔同消万古愁(六) 秦翎墨俯身拾起来,抬眼见金啸正扑在画卷前,呼唤丽娘。 他知道逗留下去也于事无补,转身出了书房。 刚一出来,林氏就迎上前去,一见秦翎墨的脸就哎呀叫出声来。 金士力也有点慌“秦大人,你这是,犬子干的?这臭小子!”他撸袖子就要冲进去。 秦翎墨拦住了他“金啸现在神志不清,你还是不要进去,免得失控。”他顿了下“我想起点事,先离开一下,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林氏听他这么说,只道是他没有法子想走,这也无可指摘,只是多少觉得心凉。她拭着眼泪在旁独自难过。 金士力瞬息间顾虑到的更多,毕竟他没亲眼见到金啸状况,还觉得只不过是年轻气盛迷了心,耍性子吓唬人。可将秦相打了一巴掌,半边脸都红肿了,这可有点不妙。万一他计较起来,金家也吃不消。 秦翎墨看出金士力的心思,只是他此时着急离开,没空解释。 他原本想出门雇辆马车前往有间酒肆,金士力当然不能这么没眼力见,让自家车夫赶紧收拾停当,送秦翎墨离开。 从金府到有间酒肆还有段距离,光靠走过去可要花点时间,平素也就罢了,此时秦翎墨只想越快越好。 他将八角酒杯凑到鼻前闻了闻,那股酒气同金啸书房里的差不多。这杯子是丽娘躲进画卷时遗留的,这酒也一定与她有关。 思绪万千如浪涌,只可惜此时无人与他共同分析。秦翎墨撩开帘子,想看看还有多远。目光在街旁人群中扫过,蓦地瞧见个眼熟的身影。 是之前户部卷宗库失火那晚阻拦过他的巡夜士兵! 那人似乎在跟旁边的蓝衣人说话,内容当然是听不到,只见面色严肃。 俩人一晃就向着某条巷子深处走去,再无踪迹。 秦翎墨心急却总不能跳马车出去,忍不住一拳砸在轿厢上。 车夫察觉了动静,连忙问道“相爷您是有什么事吗?” 他也知道这车上的大人物是谁,不敢怠慢。 秦翎墨已经冷静下来,就算现在去追恐怕也寻不到人影,况且此时金啸的事更重要。 “无事,继续。” “哎是!” 就这样,车辚辚马萧萧,以最快的速度到达了有间酒肆。 秦翎墨一出现在酒肆里,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堂内立即就鸦雀无声。常来有间酒肆的酒们都知道,秦大宰相这出了名不喝酒的大人物可是三天两头的光顾。 流言蜚语自然是少不了,尤其是现在,秦翎墨直接就进了后院,完全不避讳。 酒们一时是不敢随便造次,彼此互递的眼神可是充满小情绪。 看到了吗?秦相爷又找小胡姑娘去了,我看这是有点什么啊。 绝对的,难怪这酒肆这么红火,恐怕大有关系啊! 李兄你这眼神我可不能体会,咱小胡姑娘的酿酒手艺绝对是天下第一!我看肯定是黑心宰相胁迫… 各种说法长了翅膀般四处横飞,喝一盅酒的功夫恨不得传遍外蛮边疆。 至于为何不传金啸跟胡滢,大概是没有黑心宰相当主人翁来得刺激。 尤其当秦翎墨再次出现人前,带着胡滢一同离开后,流言就像六月飞絮,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这上面有酒虫残留的气息。” 坐到马车上后,胡滢开始研究手中那只八角酒杯。方才在酒肆后院,秦翎墨刚把酒杯拿出来,她就闻到股淡淡的不寻常的酒气。 待宰相大人将金啸的事简单一说,胡滢就当机立断要赶紧前往金府。 “酒虫这东西特别能潜伏,数九寒冬,酷热夏天都只能让它们沉眠,等到时机合适又会复苏。”胡滢将酒杯放下“它们会随着年头增长灵性,有些甚至可以借助外在的形体活动。” 秦翎墨眉峰紧皱“你意思是那个丽娘就是酒虫?它们是酒里的妖精?” “这得先看了再做定论。肯定跟酒虫脱不了关系,气味很明显。至于说它们是什么,不如说是一种天生妖物,它们本身并不栖息在酒里,而是自身可以散发酒味,引诱人们把它们喝下。”胡滢顿了下,抬手一拍秦翎墨的肩“哎呀多大点事!看我给你收拾了!钱可一个都不能少啊!” “找金啸要。” “这肯定的,我也不能区别对待啊”胡滢笑嘻嘻地讲些笑话,心里却有些发沉。有些事她没有说出来,怕秦翎墨担心。 这酒虫若是被人饮用,一时间会满足人的各种。但与此同时,它们也会在人体内游走,逐渐钻入人脑,食空而死。 到了这最后程度,就是她祖爷爷在此,恐怕也难以补救了。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四章与尔同消万古愁(七) 秦翎墨一行人迅速赶往金府,此时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天色如锅盖黑压压地扣下来,阴沉沉地没有一丝云。 金啸的情况更加恶劣,闷在书房谁也不见,只听见里面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可若是仔细听,又完全听不懂,更像是一群虫子窸窸索索发出的响动。 林氏见到秦翎墨他们回来,还来不及上前诉诉苦,宰相大人就先止住了“待会再说,没时间。” 他不等其他人反应,拽着胡滢就直接闯了进去。 书房本来从里面上了门栓,外人除非拆房不然是进不来的。只是这寻常手段却挡不住胡滢。 只见她抬手冲门扉吹了口气,紧闭如牡蛎的房门立即吱呀一声开了。 林氏还有金士力等人都傻眼了,还没等看清,那俩人已经进了书房。 屋子里比秦翎墨离开时还要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涂红的纸张,金啸颓然靠坐在椅子上,歪着头,手里还保持着写字的姿态。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他眼神呆滞,对秦翎墨他们进来没有多大反应。 在进门的一瞬间,原本坐在金啸对面的丽娘嗖地一声窜回了画卷里。 胡滢先过去看金啸,抬手翻了翻他眼皮,摸了摸他头骨,还像夏季村妇挑西瓜般敲了敲。 “你这是做什么?”秦翎墨不明所以。 “我是看看他头壳坏了没有。”胡滢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刚才在车上,我怕你担心,所以没说全。这酒虫如果钻入脑子就危险了。” “那金啸他!” “放心,尚未入脑。”胡滢拍了拍金啸脑袋“若是有酒虫进去,一敲就会紧张,会控制着宿主发出动静来,一瞧便知道。” ……… 秦翎墨不敢想那是什么场景。一拍脑袋,金啸瞪着眼来一串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画面太感人。 胡滢已经快步走到画前,抬手一扯——没扯动。 又使劲一扯,还是没扯动。 仔细一看,画卷四周边缘长出无数触手,牢牢吸附在墙壁上。 “我知道你们还没完全转移,怕我毁了你们的大本营,姑奶奶我今天还不信了,就你们这点肠子都没有的低等妖物,弄不死我跟你们姓!” 胡滢使足了力气往下扯,奈何任何生物的求生都不可小觑。 就在她想上牙咬时一只手从身后伸开,抓住画卷后猛地往下一拽,又横向一扯,刺啦!一声,画卷脱离了墙壁,生生黏下来一寸墙皮。 胡滢顾不得说什么,赶紧拿过来卷吧卷吧往地上一放,手指一撮,点起一股幽蓝的火焰。 画卷立即就燃了起来,它像活物般抽搐扭动,发出吱吱嘎嘎的动静。 火光并不大,势头倒挺壮。 股股淡粉的烟雾弥散,并不呛人,还有丝丝甜腻腻的味道。 胡滢看了眼秦翎墨“你还是出去吧,我怕你待会受不了。” 宰相大人闻言,眸光蓦地转向金啸,关切焦急尽显其中。胡滢连忙摆摆手“不是他有啥事,我是怕你……总之不是什么好画面,一般人三天都吃不下饭去。” 她越这么说,秦翎墨越担心金啸。后者似乎有了点感知,不再对着空气写写画画,而是坐立不安地闹腾,他抓耳挠腮,扯开自己衣襟。 胡滢拿给他一小瓷瓶,金公子抓过来就灌进嘴里。 片刻,他满面通红,坦露的肌肤开始鼓起密密麻麻的水泡。挤挤挨挨连成片。 噗,一声细响。 噗噗噗,接连不断的动静很快充斥秦翎墨耳际。 他瞪大眼睛,神色凝重。突然转身冲出了书房。 胡滢轻轻摇头,一脸“都说不叫你逞强”的表情“就说一般人都忍不了的嘛!”她转头瞟了一眼,也忍不住捂嘴往外退。 “哎呀妈呀,真特娘的考验人啊!”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五章与尔同消万古愁(八) 秦翎墨先一步出了房间,不愿回想之前都看到了什么。林氏赶忙上前,眼巴巴含着热泪,就想知道儿子怎么样了。 “金啸现在没事。”他安抚金夫人,“只是他需要驱除身上……的邪物。” “那是不是有危险?儿啊!”林氏边呼喊边要进去。 胡滢这时也从书房出来,示意他们都往前凑“别,你们别过来凑热闹,万一再把你们着上,刚好了儿子又疯了爹和娘就热闹了。” “这位是?”金士力端量胡滢,不知她与秦翎墨是什么关系。 宰相大人反应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是玄心正宗宗主的秘传弟子,旁人不知道的,宗主不在时,她就可以帮忙处理些事情。” 玄心正宗就是镶金的招牌,尤其还是宗主秘传弟子,一听就很高大上。 “那犬子现在?” “放心,过会儿就好了,现在别去打扰,那画面……呃,就是亲娘也得嫌弃。”胡滢撇了撇嘴,事情没消停前,她是不会再进去了。 林氏一听这话锋明显不对劲啊,她便嚷嚷着要进去。 要不说女人柔弱,为母则刚。金士力愣是拉不住她,秦翎墨一外人男性总不好上前拉拉扯扯,胡滢叉腰吼了一嗓子“喊什么喊啊!老实在这等着什么事都没有,进去你是嫌那些虫子正没新食粮继续图谋是吧?我告诉你,这叫杀人灭口!” 林氏愣住了,眼角还淌着一颗半的泪珠。她也是读过几年书的,所以知道这图谋,杀人灭口不是什么好词,怎么儿子中了次邪还了?难道这是暗示自己去……大义灭亲? 她这刚缓过来点心气差点又凉透了。旁边的金士力也是面色一变,瞬间就已经联想到满门抄斩,儿女卖身葬父的场景。 胡滢对他们突然安静下来深表满意,刚想再说两句就被秦翎墨拦住了“你再说下去,金府就要没人了。” 他不等胡滢疑问,转脸对金士力他们继续一本正经说胡话“她意思是说现在金啸没危险,可外人会很危险,反而会让事情不可收拾。秘传弟子平常都不跟人打交道,远离尘世,这样心才能纯粹,法力高深。所以她不会说人话,见谅。” “原来是这样……” 金家两口子皆松了口气,差点以为阖府上下都要挂点翘辫子了呢。 旁边的娇桃没眼力见,许是见秦翎墨生得俊就忘了关于他的传言“可是刚才她说的话听懂了啊。” 宰相大人斜瞥了她一眼“现学,还要向你报备吗?” 丫鬟立即不吱声了,金士力劈头盖脸训斥一通,让她退下去了。 前前后后也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胡滢率先推门进去,金啸正敞着衣襟坐在椅子上,手撑额头有些没缓过劲来。 地上的火焰已经熄灭,半点灰烬都没有。落了层金黄色的碎屑,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胡滢从衣襟里摸出来几张小纸片,吹了口气就落在地上化作两寸多长的小童子,拿着扫帚簸箕开始四处收集拿着金黄碎屑。 金啸的皮肤已经恢复原状,除了还有点发红外,完全看不出刚才那些密密麻麻的水泡,在狐火焚烧了它们的大本营后,水泡内一只只酒虫,飞蛾扑火。 “对他们来说,也算是种自救的手段吧。只不过这不是一般的火,靠牺牲是没法熄灭的。”胡滢洋洋得意,走到金啸面前晃了晃手“金公子?” “…小胡姑娘?”金啸抬头眯着眼,刚才那一番折腾浑身酸胀疲惫,连眼皮都仿佛千金重。 “你可算认人啦。” “……这是怎么回事?”金公子声音沙哑,如同吞了全白芍城的咸盐,齁得呼吸都发颤。 “说来话长啊。” 这正说话间,秦翎墨就走到近前。 “认得我了吗?” “当然,你是翎墨……” 金啸话没说完就见自己好友扬手给了他一巴掌。顿时脸颊发疼,心里发懵,捂着脸目瞪口呆。 这当口上,金士力也过来了,话不多说,啪!又是一巴掌。 这下对称了,挺有美感。 “你个混蛋玩意!没事了整什么邪乎东西,把你娘吓得差点归天!还打秦大人的脸,这张脸多重要呢,关乎北唐兴衰你懂不懂啊?!” 金士力一顿吼听起来内容丰富,层次颇多,不仅表达了父母关切之情,还不失严父的威严,更突显了关心同僚以及心怀天下的臣子忠心。 只不过秦翎墨听了一点也不开心。 金啸愣了愣,他之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听父亲这么一说好像真有这回事。 他示意好友靠近些,之前被扇的指印还有残留。金啸抬手稍稍比了比,嘿嘿讪笑“好像真是……” “哼。” “我错了,我错了……”金啸起身致歉,刚说两句就被秦翎墨一把抱住。 金公子心中感动,知道好友担心他,如果情景倒置,他也绝对会为对方拼命。 此情无需多言,仅一拥抱足矣。 只是宰相大人久久没松手,金啸不免有点面红“好啦,对不起,这次让你担心……” “呵呵,金啸,赏雪宴。”秦翎墨松开手,挑眉轻笑“等着瞧。” 金大公子顿时觉得天塌地陷,冷汗直流。真想给自己一拳晕过去算了。 他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老爹金士力,后者已经哼着小曲儿往旁边溜达了。 儿砸,自己作的孽自己哭着也作完吧! 三日后,赏雪宴如期举行,声势浩大。普通民众虽然无缘参与,却也得到朝廷赏赐御制热汤糕点,欢欢喜喜。 胡滢窝在后院里,桌上放着之前金啸送的酒宠。她举起银壶,金黄的液体徐徐浇落在金蟾上。 小金蟾沐浴其中,颜色更加深邃润泽,眼珠轻轻一转,鲜活得几乎要活过来。 胡滢边慢慢浇边念叨“别着急,知道你喜欢这酒虫酿的酒水,可一下也不能吃成个胖子。” 她顿了下,不禁捂嘴一笑“也不知今天赏雪宴金公子怎么样,绝对被秦翎墨整得焦头烂额!” 桌上的金蟾似乎回应了一声,细小的呱呱散在春风里。 胡滢轻叹一声,放下银壶,坐在石桌前托腮抱怨“怎么还不回来?好无聊啊!” 无聊的小胡姑娘只好去算一算黑心宰相还欠她多少钱,心情终于欢快起来。 此时距白芍城十多里外的乾阳观里,肖洛正在将滑落的衣衫穿好,细腻的肌肤一闪而过。 寒冰床前,檀木椅上,坐着个身穿青灰色道袍的男人,头戴法冠,腰际垂着碧玉雕的葫芦。他差不多五十上下,满脸褶皱,每条沟壑都凝成肃穆严厉的姿态。 “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总是当耳边风。如今你也是一宗之主,凡事让那些弟子们去做,你能不用功法就不用,多说少做事!” 肖洛闻言低头一笑“老友啊,这可不似你为人啊。” 道长粗眉一瞪“讲原则的前提是人没事!就你的情况,给我先保命!”说完他口气又缓了缓“也不是要你当废物,只不过是少作法。当然你要是成废人,我求之不得。” 听着老友口是心非,肖洛扬起他惯常的和煦笑容,眼底却慢慢沉淀几许孤寂。 他望向窗外,青松蒙着皑皑白雪,惊鸟纵飞,落下簌簌雪沙。“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 屋内,道长负手,摇头离去。片刻拎着酒壶回来,冲肖洛一举“与尔同销万古愁。” “奉陪老友。”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六章三杯误事(一) 自从赏雪宴之后,有那么几天,都是金啸一个人来有间酒肆的。他跟胡滢大声抱怨秦翎墨小气不够朋友,在宴会上故意留了最难的题目给他。 “真是太可恶了!简直想跟他绝交!” 这么嚷嚷的金公子在有纨绔子弟附和时,冲过去把对方扔出了酒肆。 “翎墨是我朋友,不许在我面前说他坏话!” 胡滢旁观金啸站在门外把那些半大小子们教训了一通。这些富裕人家的公子成天提笼架鸟,斗鸡走狗,自认是英雄少年,不知天高地厚。 方才听金啸抱怨,他们也跟着凑热闹,人都没看准还在那嘚瑟,没成想就撞到黑心宰相好友的枪口上。 胡滢直摇头,这要是在青丘山,有这么缺心眼的狐狸崽子早就被揍得他娘都不认识了。 而这之后就连金啸也不来了,开始胡滢没在意。 除了酒鬼,谁也不会把酒当饭吃。间隔个三两天也正常。 可时间长点,就有些不对劲。胡滢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了,不看见那黑心的家伙跨进门来,好像一天都没结束。有点动静,她就伸着脖子往门外望望,店伙计黄豆直笑话“姑奶奶您这是学王八呀还是学鳖啊?” “滚蛋!多大点的崽就敢调笑长辈!” “哎,您说的是!”黄豆笑着跑后厨去了“我这就把那王八蛋滚熟了。” 店伙计溜了,徒留胡滢在那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再来我要加他利息!” 又这么过了两日,王八蛋还是没来,真的蛋倒是被做成了菜肴吃进肚里。 前前后后一算,已经将近有十多天没见到秦翎墨,就在胡滢气呼呼地出门购买酿酒材料时,终于知道缘由了。 官府门外的八字墙与榜文牌上贴着血淋淋的告示。 当今宰辅出大事了! 这话得倒回去十多天前说,刚结束了赏雪宴没多久的北唐皇帝秦御人寂寞深宫里待太久,规矩还多,连半夜里对影邀三人的机会都没有。免不了宴会上多吹了吹冷风,这就开始头疼脑热了。 连续两天没上朝让众臣忧心不已,尤其是秦翎墨。他与甄大学士一通前往探望,在殿外等着宣见。 殿内,秦御人正同御医下棋,所谓棋盘上无君臣,厮杀得格外紧张,难舍难分。 宫人进来禀报宰辅大人与甄大学士前来探病。 秦御人立即将手中棋子一扔,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御床上,被子一盖,呻吟声断断续续连绵不绝。 御医咳嗽一声“陛下,过了。” “哦哦,那朕收敛点。”秦御人调整了下姿势,半靠着御床,找了找感觉才对候在旁边的宫人传旨“叫他们进来吧。” 片刻,秦翎墨与甄大学士一前一后进来,见到靠在龙床上的皇上连忙行礼。 “免礼。”秦御人点头,随即对甄大学士说道,“爱卿辛苦了,朕有话同秦相讲,你先退了吧。” 这刚跪完起来的甄大学士一愣,怎么自己刚说了句“参见皇上”就完事了? “皇上,您的身体……” “爱卿的关心朕已明了,出了舒情殿左拐偏殿备了热参汤,领一碗回去吧。” “……谢主隆恩。”甄大学士重新又跪了一回,一脸茫然地离开了。 再领参汤前他一直在琢磨自己来是干什么的,等领了参汤之后,望着清爽的汤水,甄大学士油然地生吾是谁,吾在哪?吾又将去往何方? 带着一肚子参汤跟人生哲学三连问,甄大学士离开了皇宫。 舒情殿里,秦御人叹了声气“朕真是老了,怎么多吹了几下风就头疼眼花了呢?哎!” 他边叹息边稍稍给御医递眼色,后者立即补充:“皇上您不必忧虑,这冬夜风邪,侵入肌体五脏免不了难受,驱除的办法还是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秦翎墨问道。 “只不过这办法有三种,效果各不同。”御医一一道来“最上策当然是寻一处自然温泉,从里到外通过温泉药效驱寒,慢慢渗透,不会伤到根本。中策就是请皇上前往行宫人力所造的温泉,虽然也添加了药材,但终究比不上自然的,只能算有三分之一的功效。” 他顿了下,叹气“至于这第三种,那就是每天热水沐浴,对于皇上这种情况来讲,恐怕要持续个一年半载才有效……” 秦翎墨闻言眉峰紧皱,有些不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御医躬身行礼“不敢有欺瞒。” “那何处有适合的自然温泉?” “长乐山,骏县。” “哎,朕这点小毛病忍忍就过去了。”秦御人摆摆手,为国鞠躬尽瘁的口吻“朕不能劳民伤财,况且朝中不可一日无主……” 御医立马接话“皇上龙体重要啊,江山社稷再重要也不能没有皇上您啊!” “胡说什么!”秦翎墨眉头紧皱,脸色发沉。 “翎墨啊,朕真的不要紧,没什么事。”秦御人摆摆手,就要从床上下来,脚一软就要摔倒。 秦翎墨快步上前一把扶住,担忧之情溢于言表“皇兄你不要勉强,身体重要,还是照御医说的,去长乐山温泉驱驱寒气。” “可这一去也免不了十天半个月的……” “皇兄身体重要。” “可朝中的事不能耽误啊。” “皇兄定下辅臣一同前往,叫内卫随时将公文奏章送往长乐山。” 秦御人喜笑颜开“翎墨你说的对啊,就这么办吧!” “……皇兄,你不会是故意的吧?”秦翎墨狐疑。 皇上一手指天“朕若骗你,朕就跟你姓。” “……” 不管骗与不骗,都姓秦。皇上这誓言说与不说,都没分别。秦翎墨确定这是个坑,只不过皇上费半天心思,他再横加阻拦有失颜面。 毕竟有些缘由,他也清楚。 秦翎墨叹口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此时,不管是宰相大人还是皇上,恐怕都没预料到之后失控的发展,酝酿出了何等惨剧。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七章三杯误食(二) 胡滢自从见了那告示,心就像吊在辘轳上,七上八下没个安分。 她也不找酿酒材料了,挎着篮子回了酒肆。这一路上她都在想,为何这心里总不踏实,直到进门看见黄豆一脸傻笑地迎过来,她才有所醒悟。 这是怕自己那些账都没处清算啊! 不行,不能这么眼见打水漂! 胡滢把篮子往黄豆怀里一塞,自己扭头就跑。要不是顾忌现在青天白日到处都是人,她一定变回原形,撒蹄狂奔。 当金府大门出现在眼前时,她才想起来,就这么上门有点不妥。毕竟上次是以“玄心宗主秘传弟子”的身份与金家父母见面的,总不能说宗门养不起,迫不得已开店谋生吧? 这么抹黑肖洛,有点不厚道。 她沿着围墙走到后门,想从这翻墙进去。正欲欲跃试想大显身手时,她一眼瞧见墙头突然翻上来个黑影。 难道是贼顺了东西要跑? 胡滢可不惯着这些梁上君子,撸起袖子准备教导下对方什么叫“勿以鹅小而为之”。 那黑心家伙是这么说的吧?胡滢也含混了,不过这不妨碍拳头先行。 “等等!是我!”黑影在闪过胡滢的拳头后低声喊道。 “嗯?金公子?”胡滢听出来了,再仔细一看,确实是金啸。只不过他鼻青脸肿的,还真得花点时间瞧瞧仔细。 金啸瞪眼瞅着墙上凹进去的浅洞,这是小胡姑娘拳头砸出来的。没想到这么秀气标致的姑娘还有这把力气。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家。 “我正要去找你,关于秦翎墨……” 不等胡滢说完,金啸就一把捂住她的嘴。 “先离开我家附近再说!”他拽着胡滢就跑,好像身后有饿虎,需玩命奔逃。 等到拐了三条街后,俩人才慢慢停下来。胡滢张嘴又要问,再次被金啸打断,领着她到旁边的茶楼。 要了个包间雅座后,金啸茶水也不喝,左右环顾,手搭在膝盖上,不停抖腿。一看就坐立难安。 “那家伙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我看告示上说要三日后问斩啊?!”胡滢问道。 金啸皱眉嗟叹“他这性子……哎!” 事情总会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伸出触手,将人勒到窒息。猝不及防间,最无情。 皇上定下来要去长乐山疗养的行程后,各种准备就从没断过。 这又不是街坊间串门,凳子一摆,瓜子一捧,就开始了。 皇上出行,各方面都要考虑全。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时,意外发生了。 准备衣物的婢女死了。 她被发现死在偏殿角落里,悄无声息地上了吊。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八章三杯误事(三) 区区一个婢女的死,最初没有引起什么注意。说实在的,高墙深院,皇宫大内,死上几个下人算正常损耗。 掌事的通知了婢女家人来收尸,这一收不要紧,竟然发觉那婢女有三个月身孕。 这还了得,宫闱之内且能有此之事?掌事姑姑赶紧暗中调查,目的很简单,并非要为那婢女讨回公平,而是免得牵连。 这时有更精明者提醒她,宫中能接触到婢女的男人,除了九五至尊外就是王爷皇子。 皇上用不着藏着掖着,那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王爷皇子了,如果查到他们头上,谁也没有好。 掌事姑姑一琢磨,确实是这么回事,就想息事宁人。 可她不知道,那婢女家人从女儿的遗物中找到了线索。竟自己去找人对质。 第二天,一家老小,六口人就横死街头。 京兆尹赵普一见死了六口人,虽说都是平头百姓,白芍城内也不能放任流言蜚语乱飞啊。 于是,这迷弟果断地奔向秦府。 秦翎墨接手,稍作调查就发现婢女家人的死与很麻烦的一伙人有关联。 那就是皇太后的娘家子侄。 皇太后娘家姓杨,在出了皇太后这金凤凰之前,就有爵位,亦是满门圣贤。 可往往越圣贤的门第越养不出好孩子来,不是管教得如谭死水就是张狂得不知天高地厚。 尤其是杨钊,杨安,他们仗着自己姑奶奶是皇太后,出门在外跟螃蟹一样横着走。 偏在长辈面前又乖得像鹌鹑,嘴巴又甜,才学不多不少够哄人的。皇太后平常还挺喜欢他俩,有时还召到宫中聊聊家常。 这次要去长乐山的事,这兄弟俩知道了,就琢磨着想跟随前往。 在太后那里一通磨嘴皮子,终于是说动了。太后答应同皇上讲一讲,就当带俩子侄去看看眼界。 皇太后也是真能想,去长乐山泡温泉也能算开眼界。七尺男儿若真想长见识,不如去戍边两三年,好好磨磨性子。 秦御人不待见杨家这俩兄弟,可也架不住母亲一直在耳边念叨,况且去长乐山也不是什么多凶险的事,最后也就勉强同意了。 在皇太后眼里,杨家这俩小辈还都是孩子,即便已经十六七也还是会坐在姑奶奶身旁掐肩捶背的乖孩子。 殊不知他们早就犯下过错,在他们第一次进宫时,瞧见浣衣坊有个婢女挺招人疼,他们就真去疼爱了一番。 小小奴婢,卑贱如草。就算出了这等事也不敢声张,只得忍气吞声。 有时候人命贱老天爷也跟着欺负,就那么一次二龙戏珠,那婢女发觉自己有身孕了。 她不敢跟任何人说,也不能通知家里。当时都想了些什么,已经无人知晓。 那之后,杨家兄弟依然过得快活潇洒,也没少进宫但都没与那婢女遇见。 直到前不久,他们为了答谢姑奶奶而进宫。与正为长乐山之行准备衣装的婢女遇到。 之后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直到第二天,人们在偏殿发现了婢女吊死的凄凉身影。 胡滢听得入迷,急急问道:“后来呢?” “后来翎墨就把人拘了。妈的,开始嘴硬什么都不说,其他那些人也是软蛋,都劝还是放人的好。那俩小畜生就更得意,结果被翎墨一下整老实了。” 金啸鲜少会在女子面前爆粗口,显然也是被这俩熊孩子气的不轻。 “他怎么做的?” “这,你姑娘家家还是不知道……” “快说!”胡滢一拍桌子。 金啸想了想之前自家后门墙壁上的浅洞,想必小胡姑娘也不是那种风吹就倒的柔弱性子。便没再磨叽。 “你知道,人们都说他是黑心宰相,酷吏,这不是扑风捉影。他是真的很心狠。” 话说秦翎墨从惨死的一家六口那入手,抽丝剥茧,寻踪觅迹就找到了杨钊杨安。 物证对上,人证亦有附近摊贩说看到当时那一家人找上门来。 婢女一家姓赵,赵老汉当时是要赔偿还是要讨还公道,不得而知,反正那之后就没见他们再从前门出来。 想必是被杀了灭口,从后面扔出去。或许是觉得这北唐不敢有人管,尸首也没怎么处理,轻而易举地就被发现了。 秦翎墨当时就将他俩押到章阁台审讯。 杨钊他们想着姑奶奶可是皇太后,就是皇上也得让着三分。即便知道面前是大名鼎鼎的秦相,也毫不畏惧。 勇气是可嘉,脑子也是个好东西,可惜他俩没有。 秦翎墨见此,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只吩咐人从大牢里提上来个死刑犯,过两天就该问斩的。 押过来之后,秦翎墨很寻常地问了几句,就差人送来好酒好菜。 死刑犯一看就明白,这是活到头了,也没气全都吃了个精光。 随后,秦翎墨就让死刑犯与那哥俩面冲面跪着,宰相大人指着杨钊他们说:“你看好了,接下来你是替他们死,一个叫杨钊,一个叫杨安,到阎王爷那别报错了名字。” 这死刑犯跟杨家哥俩都有点发懵,不知道秦宰相这是唱的哪出戏。 而接下来,秦翎墨吩咐人将死刑犯死死铐紧,然后用刀在其头顶切开十字,生生扯开头皮。 这惨状已经叫杨钊他们遍体生寒。 死刑犯叫唤要死个痛快,秦翎墨在旁慢悠悠说道:“我也想让你痛快死,可惜他们点名要你替罪,他们可是皇太后的娘家人。” 他说话期间,已经有下属拎着铁桶进来,照着死刑犯头顶就浇上去。 漆黑滚烫的沥青瞬间蔓延全身,惨叫声已经变调,呼喊连绵不决。 死刑犯圆瞪着双眼,眼珠几乎要凸出来。满面漆黑沥青如厉鬼,他死瞪着杨钊他们,目光戾气冲天。 “我恨你们!我恨!杨钊,杨安,我恨你们!” 他越叫越凄厉,像被阉割的猫午夜惊魂。 沥青凝固很快,如同巨大的黑色厚壳罩住死刑犯,剧痛让呼吸变得更困难,嗓子已经喊哑。 下属按照吩咐,拿着凿子锤子过来,在死刑犯头顶上轻轻一敲,顿时沥青连带一片皮肉生生扯下来,血丝乎拉痛彻骨髓。 自始至终,秦翎墨都冷眼旁观,神情云淡风轻。 本已经萎靡的死刑犯怒吼起来,像癫狂的野兽呐喊。他被固定姿势,只能头冲着杨家兄弟,那恶鬼临世般惨状无一例外,全都落入杨钊他们眼中。 “我恨你们!杨钊,杨安,下地狱我也不放过你们——!!!” 最后的惨叫伴随着裂绽开的皮肉,一片片撕扯,也终于将杨家兄弟的神经扯断。 “我们说,我们都说!快让我们离开,你问什么我们都说!” 兄弟俩彻底崩溃,骚臭味自裆下弥散。他们不等秦翎墨问,就将婢女以及杀人灭口的前前后后说个清楚。 “那丫头说让我们想办法把她弄出宫去,说我们是太后娘家人一定有办法,要是不答应她就豁出去告到皇上那去。我们当然不能同意,又羞辱她一番,没成想她第二天就上吊了……” “赵老汉找上门来要公道,说他女儿手上有能证明我们身份的东西,我们一害怕就直接把人杀了……” “求宰相大人您饶了我们吧!!我们,我们就是多喝三杯酒,一时犯糊涂才杀了人,我们不是故意的啊!” 秦翎墨颌首,言笑晏晏“好啊,不如你们看能不能说动阎王,本相就饶你们。” 凡人如何能同阎王讨价还价?况且他们二人七条人命在身,就等着下阿鼻地狱火烹油炸。 俩人的供词都被文书记录在册,又叫他们按了手印。随即押进牢中,等待两日后行刑。 金啸说到此终于口干难忍,抓起茶壶猛灌两口。 这时,茶楼伙计进来送上点的果脯小食。 胡滢却更加心焦,迫不及待地将茶壶从金啸手里抢走,质问:“既然如此,那怎么翎墨也要被问斩啊??”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三十九章三杯误事(四) <cdata  金啸被催得急,灌下去的茶水差点呛到。其实他也很想自己口灿莲花,一气儿说到完。 但奈何他没天桥说书人的本事,再加上这几天着急上火满嘴泡,不喝口水润下是真接不下去了。 “你听我说,翎墨他给那兄弟俩定了罪后,本来想先斩后奏,但杨钊他们买通了个狱卒报信……” 收了钱的狱卒给杨家报了信,后者则迅速联络了太后。只字没提将婢女搞身孕的事,只说俩孩子失手误伤了赵老汉一家。 这误伤的准头真好,一家六口,若再算上被逼上吊的婢女及肚中孩子,八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皇太后也不细究缘由,一介平民,多花几个钱就是了,怎么就要自己疼爱的侄孙偿命呢?他们不过是孩子而已,要多长世面才能成长成栋梁。 现在秦宰相要把未来的栋梁提前砍了,那怎么成?!这是造反呐! 她本来就跟秦翎墨不和,只是秦相做事办公一直遵纪守法,现在终于找到“错处”。 然而秦翎墨早就料到那俩小东西不会死心伏法,表面说的是两日后问斩,事实上第二天一大早就押解到午门。 他虽是宰相,可以定罪却不是执行人员。所以斩立决的事还要赵普来,他只能从旁监督。 一上了刑场,杨钊杨安吓得眼珠子都哆嗦,知道喊姑奶奶是太后也没用。秦翎墨不吃这一套。然而求生让他们扯着嗓子叫唤冤枉。 赵普平素胆子小,但现在有自己男神在,他是壮志凌云。 “八条人命因你们而死,还敢说冤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气势凌人地驳斥。 杨钊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倒是杨安还有粟米大的胆子,强烈要求要在行刑前喝最后断头酒。 这要求不过分,赵普也就耐着性子叫人拿酒来。 结果,杨安就挑剔上了,不是嫌弃酒太烈就是嫌弃酒太寡淡,好不容易酒好了,装酒的碗又不行了。有缺口啦花纹太暗啦底面不够平啦都成了拒喝的理由。 赵普知道这是在拖延时间,只要太后的懿旨到了,就算是宰相大人也不能公开抗旨。 杨钊也醒悟过来还有这种骚手法,赶紧学起来,也是各种挑剔拒喝。 都说不能让被处死的人带着遗憾走,不然容易成厉鬼。 赵普也想赶紧了结,可杨家兄弟俩就是不肯老实喝。就在京兆尹心焦如焚时,秦翎墨一语不发地上了刑台,从刽子手里拿过砍刀。 杨家兄弟俩一见这场景吓坏了,刚想喊就见雪亮的刀锋扑杀下来。 银光闪过,血色弥漫。 这之后,秦翎墨一身黑衣飘然。他眸光淬厉,几点血珠擦过脸庞,艳绝惨烈,心神动魄。 人头咕噜噜落地,圆瞪的眼里满是不甘与震惊。 别说死人,就是围观的老百姓都唬得心肝乱跳。 秦翎墨人生得极俊,又是气质如玉骨如梅的身姿,这样的人偏生干出剥皮揎草,杀人砍头的事。那些严苛的律法都出自他手,就算只惩恶人,也叫寻常百姓胆寒。 在他们心里,这样的叫妖孽。 太后的懿旨到底是晚了一步,传令官到时,秦翎墨就将染血的砍刀扔给他。吓得传令官差点跌下马来。 “在北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淡然的一句话,已经用最决绝的方式诠释。 “……虽然太冲动,但是太娘的爽了!”金啸一拍桌子,神色满是痛快,只不过这转瞬间就化作更深的忧虑“就是这彻底得罪了太后,哎!我爹怕我闹事,这几天他干脆给我请了假,把我关家里,太可恶了!” “快说,快说!”胡滢催促。 杨家兄弟伏法之后不到三天,就爆出秦翎墨与某后宫妃子有染,赠送了绣着名讳的荷包,还有人证宫女说看到秦大人半夜出入后妃院落。 那后妃跑到太后跟前哭诉说秦翎墨强迫与她做羞羞的事,她不堪受辱,这才跑来求太后做主。 只要带了脑子的旁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皇太后诬陷,找个罪名要治秦翎墨。 皇上当然是不信,但那妃子与人证一口咬定就是秦翎墨。皇太后也从中推波助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最终只得先押到宗人府。 皇太后还不过瘾,又联合了素日里与秦相不和的老臣,向皇上施压尽快定罪处刑。 查不出破绽的秦御人只能一拖再拖,终于拖到最后时刻。 “那翎墨他现在在宗人府大牢里?” “对。”金啸点头,眉头紧皱“照理说,翎墨他不仅是当朝宰辅,还是世子,在宗人府不会太难过。可他现在得罪了太后,恐怕那老女人不会让他好受。我就是担心这个!” 胡滢闻听也揪起心来,忍不住骂道:“那太后是脑子被虫吃了吗?她家亲戚害了人一大家子,凭什么不能偿命啊!她有病!” 金啸连忙摆手“你小声点!要是你再出事,一个翎墨就够我愁的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胡滢坐不住了,转身出了包间。 金啸想叫住她,跟出去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真没想到她身手这么快,金公子大开眼界。 如果他知道胡滢瞬间穿墙进入宗人府大牢,恐怕眼珠子都蹦出来。 幽静的牢房还算整洁,只是显然是太后“关照”过的,方寸之间除了左边角落里放着草堆外,再无他物。 后墙的窄窗里透出点朦胧的光,弥漫着细微的雪花。 本来冬天就冷,这牢房里四处发阴,没有火盆,连蜡烛都没一根。 秦翎墨就缩在草堆上,只穿了单薄的素白里衣。不用问,这又是太后“关照”过的。 他长发披散下来,像裁剪顺滑织锦的黑缎铺陈左右。双手合拢枕在颈下。身上胡乱地盖了薄干草。 紧锁的眉头,煞白的脸色,这阴冷黯淡的牢房让人无法安睡。可沉重的疲惫压得他只得如此。 呼出的哈气像白色薄冰,在渐渐飘飞的雪花中弥散。 >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章三杯误事(五) 胡滢悄悄潜入牢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顿时从心底涌上来说不清的情愫。 是同情?好像还有点心酸。就如浇了一壶浓醋,这心啊,浸得直冒泡。 她略施小计就走进牢里,轻手轻脚地走到秦翎墨身边,想起他有寒疾,这样的天,这样的环境简直就是要命。 那个该死的老女人! 胡滢想起太后就恨得后槽牙疼,只不过眼下最重要却不是跟那看东西较劲。她俯身摸了摸宰相大人的额头,滚烫的温度预示着秦翎墨的情况不妙。 再看他浑身瑟瑟发抖,八成是寒疾发作。这时候取暖最重要,她没多想,化成原形。 秦翎墨一直感觉到冷,那股寒气撬开骨头缝钻进来,五脏六腑都覆盖了薄冰一般。就算如此,他仍然陷在半睡半醒当中挣脱不开。 忽然,一股暖融融的气息靠近,就如吹暖冰封湖面的春风,和煦温柔,让他忍不住想紧紧搂在怀里。 显出原形的胡滢刻意变大了身躯,比一只獒犬还要大几分。火红的皮毛在阴冷的囚室里仿佛燃烧的火焰。 秦翎墨紧紧搂住她,让红狐微微一愣,低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宰相大人呢喃,埋头在毛绒绒中蹭了蹭。他轻呵口气“父王,我好累,书我明天再背好不好?” 胡滢心一酸,没想到这个黑心肝的家伙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也不知道以前过得什么日子,想必就算天资聪慧,也是一天天学出来的。不知道他的父亲什么样,肯定是个望子成龙的老传统。 “你呀,何必呢,为了捍卫你所谓的律法,自己受这罪真值得吗?” 胡滢轻轻呢喃,心底慢慢酝酿着柔软的情愫,像春天里开在田边的野花,轻盈美好。 她下巴搭在秦翎墨头顶上,轻轻摩挲。片刻,低声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深陷在温暖皮毛中的宰相大人呓语“国泰民安,守土开疆。” 小胡娘子皱了皱鼻子,抱怨“你们人的小词真是一套套的,不就是多生崽子多种树,猎物不浪费,见到母的要放生吗?” 她忽然又笑起来,眯起狐狸眼“算了,反正是你的话,勉强说什么都好吧。看你这么可怜。” 到底是心里装着事,秦翎墨虽然睡得舒坦了些,可还是很快醒过来。 他一睁眼就瞧见火红的皮毛,手感好到想一直摸下去。花了点时间,他才反应过来窝在自己身旁的是只硕大的红狐狸。 “胡滢?胡姑娘?”他慢慢坐起来,满脸诧异“你怎么在这?” “我听金啸说了,过来看看。”胡滢抖了抖揉乱的毛“结果一来就看见你怪可怜地窝在那,我就发发善心喽。” 秦翎墨浅浅一笑“那多谢了。” “呐,你肯定饿肚子吧。”胡滢化回人形,从自己百变荷包里竟然摸出几样小菜来,往他跟前一摆“先凑合凑合,我出来的着急。” 秦翎墨笑容更深,调侃道:“这是最后为我送行吗?” “呸呸呸!不会说话就闭嘴。” “还少了酒。” “这时候喝酒不吉利。等你出去的。”胡滢解释。 秦翎墨笑容淡下来,片刻缓声说道:“我死后会抄家,好在我无妻无子。你就趁着没收之前把那些值钱的拿走抵债吧。” “我呸!说点吉利的你能死啊?” “就快了。” 胡滢抬手给了秦翎墨一巴掌,脆亮的响动泄露了她心思。宰相大人一愣,捂着脸,眨了眨眼,颇为茫然无辜。 她神色严肃,绿莹莹的眼瞳盯着秦翎墨“你听好了,你的债比天高比海深,你不活着还不完,我不会让你死的!”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一章三杯误事(六) 望着那双碧水微雨般的眼眸,秦翎墨那句“不必”生生没有说出口。 他突然无法对视,仓皇转头,却被胡滢一把将脸转过来。 “我问你,你愿望实现了吗?”胡滢紧绷着脸问。 “内有宵小作祟,外有强敌环饲。”宰相大人神色凝重。 胡滢满意地点头“所以啦,你现在就认栽死了,你能瞑目吗?你不能,赶紧打消赴死的念头,是那老女人错了,不是你。” 秦翎墨心口微暖,似乎阴冷的牢房都春风化雨,鸟语花开。这热气持续蔓延,犹如小酌清酒,脸颊都熏热起来。 “我,知道了。”他再次撇开头,睫羽掩下慌乱。 “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人。”胡滢不明所以,夹了笋片示意“来多吃点,就你这身子骨不等太后杀你,就先冻死。” “我自己来就好。” “怎么?我夹的菜你还不敢吃啊?张嘴!” 胡滢也不知较什么劲,执意不改。筷子都要戳到宰相大人脸上,他只好转过头,匆匆咬进嘴里。 看他吃下去,胡滢忽然笑起来,心中也不知道开心什么,喜滋滋的。一定让她形容的话,就跟白捡了二两银子似的。 此时皇宫里,秦御人正在大发脾气。桌案上的东西都被扫落在地,砸得粉碎。 他刚从太后的慈心宫回来,一进门什么话都没说,先砸了一通发泄。 皇太后是他亲娘,年轻时也是费了无数心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别的才情有多少不清楚,至少《甄嬛传》之流都没她这一路精彩。 想当初,秦御人刚登基时,局势不稳,国库空虚。皇太后带领整个后宫节衣缩食,终于是把这难关克服了。 这大殿宝座上也有皇太后一个椅子腿的功劳。 照理说,皇太后也是秦相的伯娘,放到寻常人家里见面都要叫声侄儿。 可早年间,皇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她找人算过命,算出她这个外侄儿命不一般,据说是高龙一头。 自那之后,她看秦翎墨就不顺眼,认为他以后迟早要图谋不轨,造反谋权。 偏偏秦翎墨还生来就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举一反三。让皇太后更是眼气。可孩子并没有什么错处,她也只能叮嘱自己儿子要提防他。 出人意料的是,秦御人跟自己这堂弟感情挺好,还是皇子时,就经常在秦翎墨家住下。兄弟俩人同榻夜话,能一直聊到第二天天亮。 直到秦御人登基,秦翎墨鼎力辅佐,皇太后这才悄悄安心。可总有些事牵扯到太后或者娘家的利益,秦翎墨从来都秉公办理,让太后对他旧仇未消,又添新恨。 到现在几乎已经到了“有他没我”的地步。 刚才在慈心宫,皇上逼问自己娘亲不要胡闹,结果皇太后哭哭啼啼自己千辛万苦养大儿子,以为母凭子贵可以颐养天年,结果还要被儿子指鼻子责备,不如死了算了。 皇太后这招以退为进也是难解,真是亲娘啊。 就好比“太后跟宰相掉水里了,先救谁”一样让人有火发不出。 皇上气得肺要炸了,也只能发泄过后准备继续提审那人证。结果那太监被太后以“受惊过度”为由,放出宫去。 一个小小太监,皇太后要打发走,那还是无需请示皇上意见的。 秦御人一拳砸在黄花梨桌上,面笼寒霜,阴沉如铁。 宗人府大牢里,胡滢起身一转,海棠色的裙摆如花荡开。她负手而立,微微前倾上身,笑靥柔美“你等着,我一定会救出你的!”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二章三杯误事(七) 对于胡滢的话,宰相大人并没有当真。他很清楚如此局势下,皇太后可以说稳操胜券。 皇上不可能对皇太后动手,无论伦理还是情感上,那毕竟是亲娘,也曾经含辛茹苦带着幼子熬到如今。更重要的是,看他不顺眼的可不仅仅是太后,趁此机会不要他的命简直有辱那些人的智慧。 秦翎墨愿意一死,成全律法公正。若想民众服法,就要从最顶层权贵开始,则北唐长治久安,代代兴盛。 律法为社稷之根,江山之骨。法纪混乱,礼崩乐坏,整个王朝必灭。 另外,他已经安排身边人,将那些领头劝谏皇上处死他的朝臣全部记录下来,综合他留下的朝臣记罪账,整理成最后的奏帖递上。 纵使皇太后死不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也得来给他陪葬。 他秦翎墨可不能白死,要最大限度地来铲除异己。 只不过这都建立在他必死的基础上。并非他不想活,他还没亲眼见宵小落狱,强敌称臣,当然不想死。但到了这一步,他并不畏惧死亡。 “我说,我要是这次再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大牢里,胡滢托腮问秦翎墨。 宰相大人装作思索良久的模样,调侃“那你就看什么值钱就要什么吧。” “那好啊,那你就以身相许吧。”胡滢摇头晃脑“你们人类不是常有这样的故事吗?什么救了狐狸兔子大王八的,那些妖精无以为报就都以身相许,就连大海螺你们都不放过。你看我救了你这么多次,你家里也没多少东西,就你值钱,你就以身相许了呗!” 秦翎墨嫣然一笑,这家伙真是会胡闹,不过如此逗自己开心,总算在离别人世之前不会太寂寞。 “那好啊。”他并没放在心上,随口答应。 胡滢也没多说什么,起身往牢门外走。那固若金汤的铁栅栏在她面前就跟不存在一样,穿身而过。 秦翎墨只当她是为了安慰自己,对她此番前来已经心怀感激,不做他想。 窄窗外的雪势渐渐大了,微弱的白光投在他面前地上,胡滢带来的菜肴竟有冬日见不到的春菜,此时也已经结了薄冰碴。 他修眉明眸,面色皎然,丝毫没有将死的颓唐。 “只可惜没有酒啊。”宰相大人轻叹“再想喝只能等来世啦。” 而此时,胡滢先回了自己酒肆,没打招呼就冲进后院,钻到地窖里寻找。刻在灯架上的锦鲤晃了晃尾巴“胡娘子,你这是干啥啊?叮叮当当的。” 胡滢埋头找东西,没搭理它。 对面灯架上刻的喜鹊,拍着翅膀搭腔了“我说胖头鱼,没事瞎吵吵什么?没看见胡娘子忙着吗?就你话多!哪天炖成鱼头锅!” “嘿!我这暴脾气你还撑脸了是呗?就你个碎嘴子话最多,就该把你拔毛煮了!” 俩小玩意儿你来我往说得欢,胡滢是半点没搭理,终于是从角落里摸出一蒙了灰的瓷坛。 胖头鱼跟喜鹊看得真真的,齐齐诧异“胡娘子你这是做啥?怎么这酒你都翻出来了?难道你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与金乌比翼双飞?” 胡滢捧着瓷坛已经踏出门槛,只丢下俩字“救人!” 昏暗的地窖里,灯架上的锦鲤与喜鹊大眼瞪小眼,暗自琢磨,能让胡娘子费这心搭救的,想必是了不得的宝贝疙瘩啊! 拿到酒的胡滢先回到后院,将瓷坛启开封口,一股陈酿的味道扑鼻而来。她赶忙将自己一直备着的材料拿来。 瑶玉粉,鬼针花,金盏露还有龙舌头,全都按需排序放入瓷坛中。 龙舌头当然不是真龙的舌,而是还差一年时候就能化龙的蛟蛇。将它的蛇信子割下来用特殊得法子处理会有妙用。 黄豆从前边过来,瞪眼看着胡滢在那捣鼓,他直揉眼睛“姑奶奶啊,你这都拿出来是要上天吗?” “去去去,前边看店去!”胡滢不耐烦地摆摆手。 打发走黄豆后,胡滢又将瓷坛封好口,掏出一张发紫的符纸贴在坛口上。 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却压得很低,就连站在石桌上歪头看的燕子都听不清。 反复了五六遍后,紫符逐渐亮起光芒,随后又慢慢黯淡。胡滢额头渗出汗水,她抬手一摸,神色却舒缓许多。 “你个黑心肝的家伙,我可是为你费了不少劲,功力都减了三十年,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她轻笑着喃喃自语,抱起瓷坛出了后院。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三章三杯误事(八) 夜幕四合,白芍城内亮起灯火。王都繁华,夜市要到戌时三刻才罢。只是今日风雪又起,刚进酉时就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居家透出的星光。 皇宫里,屋檐下挂着成排的红灯笼,朦胧的光晕映着青瓦白雪,别有风情。 慈心宫中,贴身宫女服侍着太后更衣,另有俩绿衣丫鬟将黄铜暖榻炉放进床被里。 房内银炭炉烧得正旺,这上等的木炭无烟又不易灭。 旁边竖着火齐屏风,挂着道道帐幔,地面铺着西域进贡的毛毯。 当真是温暖如春啊。 皇太后坐在榻上,跟服侍自己的心腹婢子流云抱怨“这长大了就翅膀,都不知道是谁把他护到这么大?要不是哀家,他早就被惠妃那些个贱人害死了!” 流云身为奴婢,跟着太后的时间最长,也最懂她心思“您消消气,皇上也是一时的,他还不懂您的心思。” “哀家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室的尊严,哪有皇亲国戚拉出去让人砍了的?就算当年吴王砍,不也挂着屏帐,哪里是可以示众的!” 皇太后也是憋闷许久,不吐不快“再说了,那都是孩子,孩子哪有不犯错的?他秦翎墨贵为宰辅都不懂要体恤幼小吗??” 流云在旁边忍着没说话,她知道太后只是想念叨念叨下而已,并不是想听她这草芥的意见。 就算在太后眼里那还是宝宝,哪有害了八条人命还无辜的宝宝? 流云心里是叹服秦大人的,为了卑贱如草的下等人,他敢与太后斗。人总要有值得自己捍卫的东西,不然真活得如哈巴狗一般,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些话她可不敢说出来,也就心里想想,面上依然顺着太后的意。 终于,皇太后也乏了,挥退所有下人,就寝。 流云稍等了片刻,这才领着其他丫鬟退出了内间,在慈心宫外阁守夜。 周围一片寂静,除了朔风撞得惊鸟铃响个不停外,再没有其他动静。 一道黑影从高大的赤红宫墙上闪过,悄无声息地就钻入慈心宫里。 外阁还掌着灯,以免太后起夜需要。 黯淡的光晕微微一晃,有女子的身影闪进内间。 值夜的宫女方才打了个盹,猛地被惊醒,左右看看并无异状,就又继续盯着影影灼灼的烛影发呆。 内间,三层纱帐内是太后的鸾床,外阁隐约透过来的烛光像淡淡的灰撒进来,潜阴影里的人慢慢走出来。 那正是胡滢。 她手里抱着之前的瓷坛,轻轻放到桌上。除此之外还有两只漂亮的水晶酒杯。 启开封口,瓷坛里的酒液徐徐注入杯中。淡黄色一汪微微荡漾。 酒气散开,熏香醇厚,一闻就是陈酿。 鸾床前的纱帐上有什么晃了晃。 胡滢也不急,往旁边一坐,自己先喝了一口。 纱帐上慢慢显现出朦胧的阴影,像是只正在仰头的鸟雀。 阴影越来越大,有点像秋雁又肖似孔雀的模样。 纱帐轻轻一晃,一抹黑光就扑了出来。 胡滢早就准备,一挥手,面前的瓷坛还有水晶杯就飘了起来。 黑光扑了个空,委屈地嘀咕“哎呀,我都闻到了,不给喝是几个意思啊?” “想喝也行,可你知道我是谁吗?”胡滢跷着腿,微扬着脸,一副“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架势。 黑光现出了形态,那是只半人多高的幽蓝鸾鸟,修长的脖颈,的羽翼以及散布星光般的长长翎尾。足以证明它是只不遑多让的漂亮神鸟。 “真的啊,你一只狐狸为何在这里?竟然还有养仙酒,这可是难得的佳酿。”神鸟装模作样“要不是有这等难得的美酒,想这样尊贵的身份是绝对不会现身的!” 胡滢心里呵呵,嘴上也不气“你就老实承认吧,这养仙酒可专门能勾出你们这些家伙,虽然酒香谁都能闻到,可对于你们护运神兽来说,这就跟猫见了猫薄荷一样。” 幽蓝鸾鸟被拆穿,颇为难为情“也没有那么夸张……你到底是谁啊?” “你自己看看!”胡滢将一玉牌扔给它。鸾鸟接住,自己瞧了瞧躺在翅膀间的牌子,忽然神色慌张“哎呀,在下不知是监官大人到此,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那玉牌是从她祖爷爷那拿来玩的,至于她祖爷爷又是从哪里顺来的………据说是天上的朋友喝醉酒赌输了抵押在他那的。 “不知监官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啊?” “哼,你助纣为虐,不干好事,我当然要来查办,然后你就等着受审吧!”胡滢故意说得严重,板着脸,本来就只能隐约的烛光照耀,阴沉似女鬼。 幽蓝鸾鸟连忙伏地讨饶“大人您饶命啊!!小的可不敢违法犯纪!绝对没有的事!” 胡滢连问好几遍,对方都咬定没有。这结果她早就预料到,也是因此才备的养仙酒。 瓷坛跟酒杯重新落回桌上,之前的酒香更浓郁,也更勾魂。 幽蓝鸾鸟仰头巴望着,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对它们来讲,这就是天大的。这种酒世间难寻,它们做护运神兽的,除非整个朝代命数到头,它们的使命才能结束。 这是非常枯燥漫长的任务,毕竟国运这东西说长就长,说短就短,没人能预测。 它们唯一的快乐就是养仙酒,让它们暂时忘却那烦人的使命。 眼见幽蓝鸾鸟馋得已经口水都要滴出来了,胡滢弯唇一笑,慨叹一声“既然我都来了,就这么走了也怪没劲的,你就陪我喝一杯吧!” “好好好,陪大人喝几杯都行!”幽蓝鸾鸟就等这句话呢。 一狐一鸟相对坐下,胡滢也不再问它任何话,直接倒了杯酒。 鸾鸟开始还挺规矩,蹲在凳子上,翅膀合拢,用前端捧着酒杯一点点啄饮。 这一杯下肚就已经美到天上去,鸾鸟眼神都荡漾了。胡滢二话没说,又给它倒了一杯。 美滋滋地喝下去,幽蓝鸾鸟挥动着翅膀嚷嚷“我翱翔不用飞,一生全靠吹!” 它兴高采烈地扑腾翅膀,要不是深更半夜它就引喉高歌了。 在鸾鸟出现之后,胡滢就放了结界暂时屏蔽了他们的动静,皇太后一点都听不到,睡得跟死一样。 胡滢笑眯眯地给它倒了第三杯“来来来,再喝一杯,看你这么辛劳。” “我真是辛劳大了!”幽蓝鸾鸟用爪子勾起酒杯直接仰脖灌下去。“太太,太辛劳啊!!” 三杯下肚,这火候已经到了。 胡滢又问:“那你就说说吧,最近太后做过什么坑人害人的事啊?” “哎呀,要说她也真是缺心眼!那秦宰相虽然有点狠,可又聪明又忠心,她个败家玩意儿竟然觉得自己做的好,真是,越是亲娘越折腾啊!” 幽蓝鸾鸟已经放开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那你知道太后是怎么诬陷秦宰相的吗?” “知道,知道!我告诉你啊证据就在……” 屋外的风呼啸一过,值夜的宫女抬头茫然地扫了一眼,继续趴着打盹。 墙壁上,狐狸的身影快速闪过。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四章三杯误事(九) 晨曦破晓,微薄金光驱散灰云。风雪半夜就已经停息,天没亮时监市就派遣人清扫街面。等到朝阳完全升起,主要街巷已经可以奔驰马车。 宗人府大牢里一片寂静,这地方平常没什么事都跟蹲坟头上一样。 被关到这里的都是些皇家国戚,对待的分寸要掌握好。太刁难,指不定上头心情一悦,人家哥哥弟弟妹妹又一家亲,转头狱卒就真的卒了。太和蔼可亲,万一是些叛国重罪,你这无微不至的,是叛党打入内部的奸细啊还是奸细啊? 综上所述,这宗人府的管理者宗令靖王爷秦穆云常常要到这里巡视一番,免得有什么纰漏。 尤其秦翎墨关进来之后,他就跟长在了宗人府似的,连貌美如花的小妾都顾不得回去亲热了。 这也没法,秦宰相不是一般人,太后虽然想要他命,可也说不准他能逢凶化吉。 更何况,他也是自己堂弟,又有那般的家境,理应多关心些。 只是太后的某些“关照”,他这个做儿臣的也不好违背。 “翎墨,你好点吗?” 一大早,秦穆云就赶过来,吩咐下人准备早膳,这天寒地冻的,也就吃点东西能扛扛冷。 秦翎墨有寒疾,这他也是知道的。特意从王府拎了暖手炉过来。 “托靖王爷的福,臣还活着。”秦翎墨撑着身子起来,勉强向秦穆云行礼。 这牢里就跟冰窖一样,就是好人也得痛得骨头酥,何况他还受不得冻。 秦穆云连忙摆手“这私下里,你就别拘泥了,虽说当年是削你为臣籍,可你我弟兄这是不能磨灭的事实。” “靖王爷还是尽早离开吧,免得太后怪罪。”秦翎墨并没有理他的话头,依然恭敬有礼。 “萧太后实在不明智,她如此偏袒娘家可是有外戚干政的嫌疑。” 秦穆云口吻淡然疏离。他与当今皇上是同父异母,生母乃丽贵妃。只可惜贵妃福薄,没几年就病逝,秦穆云归在萧太后名下抚养。 当时他已经八岁有余,加上萧太后只是为了情面跟规矩才收的他而已,亲疏有别明显得皇城的八哥都能嚼舌根。 他对皇太后没什么感情可言。 “正因如此,靖王爷更要小心谨慎,免得被太后查到错处,她是不会留情面的。” 宰相大人的一番话对是对,可就是显得有几丝生分。秦穆云无奈,也就不再勉强“多谢宰相大人关心,我会多加注意。不过这天实在难熬,你就先拿手炉对付下,暖暖。” 秦翎墨没再拒绝,接了过来。靖王爷眸光一扫,瞟到放在旁边的碗筷。做工精致一看就不是牢里的东西,想必是有人来探望过,他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宗令不吭声,属下们就更不会不长眼,闷头该干嘛干嘛去。 就在此间,突然外面传来阵阵喧哗,似乎有很多人正匆匆赶来。 靖王爷脸色微沉,能让宗人府热闹起来的,通常都没好事。难道是…… 主事先一步赶来,连忙禀报“皇,皇上驾到!” 正说着,乱糟糟的脚步声已经逼到近前,人影一晃,秦御人已经出现在入口。 靖王爷赶紧上前跪地行礼,其他下属狱卒也紧随其后。 “吾皇万岁万……” 皇上压根没看他,随口说了两句“爱卿辛苦,起来吧!起来吧!” 他绕过秦穆云,直奔牢房里。“翎墨你没事吧?” “皇上你怎么来了?”秦翎墨皱眉又瞬间舒展“皇上是来送臣最后一程的吗?” “胡说什么!”秦御人瞪眼,他想进去发现牢门还锁着,立即回头怒斥“还不快开门!” 狱卒刺溜钻过来开锁,被九五至尊在旁边紧盯着,钥匙差点捅不进去。 好不容易打开牢门,秦御人把狱卒往旁边一拨拉,跨步进来。他上前一把攥住秦翎墨的手臂,单薄的里衣早就跟冰一样。 “怎么冻成这样?”秦御人满脸担忧,立即将身上的狐裘大氅脱下来给秦翎墨披上“你这身子哪里受得住,这简直是……” 骂娘的话就要脱口而出,秦御人噎了下还是给咽了回去。大庭广众之下有些言行举止还是要注意的。 “这是?” “你已经无罪了!你是被冤枉的,证物已经找到,人也从实招了。”秦御人揽着宰相大人的肩就往外走,并没有细说。 靖王爷上前,微微拱手“恭喜秦大人沉冤昭雪。” “多谢靖王爷照顾,臣没齿难忘。” 气寒暄的话来了几回,人才算重见天日。 皇上本来想带秦翎墨回宫看御医,被对方婉言拒绝。他只想知道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说起来,翎墨啊,你真是有仙人相助啊!”北唐皇帝神色充满激动与喜悦“你知道吗??朕昨晚梦见了仙人,他指引朕去太和殿找到证据,连那个已经外放的太监也高挂在匾额上,朕一到,他就跪地什么都招了!” 秦翎墨凝眉沉思,开口问道:“皇兄可知梦里的仙人什么样?” “这朕没看清,反正仙风道骨,玉树临风的,对了,那太监身上还用朱砂写了几个大字。” “什么字?” “说话算话,以身相许。” 秦翎墨脸一下红起来,抬手掩面。从皇上说起仙人相助,他就已经猜疑,现在可谓确凿无误。 只不过,他本以为胡滢是为了哄他开心一下,黄泉路上免得留恨。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以身相许…… 秦翎墨面色更红,眼眸里似乎都氤氲起熏热气。他时年二十有三,一心只顾政事,家中又曾出过些变故,以至于他并无婚配,更不曾寻花问柳。 夜半点灯熬油地批公文,身边亦没有红袖添香的雅趣。 也难怪秦翎墨窘得无以复加。真是年年打雁,一朝被雁啄了眼。 “翎墨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烧了?”皇上见他神情不对,立马紧张起来。 秦翎墨抿唇盯着冬日难得的晴天,回头慨叹“皇兄,我可不可以再回牢里?” “……” 在皇上眼里,自己弟弟这怕是被冻傻了吧!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五章三杯误事(十) 再回大牢里肯定是不成的,秦翎墨只能勇敢面对。只是想起胡滢的面容跟身段,还有变回狐狸时毛绒绒的大尾巴…他脸颊上的热度就没消退过。 加油啊,黑心宰相大人! 秦翎墨无声的战役在脑海里翻天覆地。还是皇上的说话声将他拉回了现实“……翎墨,朕想借着这次恢复你的爵位。” “不行!”宰相大人彻底回过神来,神色严肃“原本我就应该同父王一样发配蜀州,只削为臣籍已经是法外开恩,不可!” “可是朕始终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皇上紧皱眉峰,怏怏不乐。 “有什么好芥蒂的?”秦翎墨这当事人倒是神色自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转头望着马车外,路旁屋檐上的积雪还未化净,冰水顺着黑瓦滴落。 眼前似乎又浮现过往种种,无休止的争执,劝诫与警告都没有作用,就像寒冬冰封的深潭,任何光亮都无法透进去,已经完全沉醉在绝望里不可自拔。 为什么会绝望? 为什么要逃避? 为什么要一错再错? 无数的疑问没有答案,曾经带着他骑马打猎,举高高的伟岸身影,一步步沉沦深渊。并且将数不尽的无辜者通通拽进地狱…… 终究是不能坐视不管。 昔日怒吼还在耳畔回响,心境与以往却有所不同。当年痛苦不亚于被流放的父王,苦苦想追寻根由。 现在他早已明白,什么原因也没有,只不过是不在乎而已。 “……翎墨?” 耳边传来秦御人的呼唤,像是冲破重重隔膜才终于传递到秦翎墨意识里。 “你想什么?” “没事,皇兄,过去的事罢了。”他顿了下,郑重其事“恢复爵位万万不可,皇兄你若还有此打算,臣弟就只好请奏远赴边疆了。” “哎!”秦御人长叹一口气,在说出口的同时他就心里有预感会被拒绝,自己这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决然,认定的死也不会改。 “算了算了,朕说不过你,总之太后那你放心,她也不想闹得脸上不好看,只说那太监眼瞎看错了人,伪造的信物荷包也毁了,你大白于天下,她还是她的太后。” 秦翎墨听出点不对劲,侧头瞧着自己堂兄“太后为难皇兄了?” “无非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朕也奇了怪了,好好的颐养天年不好吗?”秦御人神色低落,满目疲倦不堪。 自己亲娘,总不能真不顾她的感受与安危。可有些事是真不能顺着她的意来,若真如此做了,他就是大写加粗的昏君。 好不容易熬到如今地步,后宫再无人可以撼动地位。就是皇后也得看着她脸色嗑瓜子,生怕姿势不对就惹了怒。 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呢? 秦翎墨微微弯了下唇角,神情淡然“就因为是皇兄亲娘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到什么时候都有效。” 兄弟二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秦府。到底已经不复年幼,秦御人不可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说在外留宿就留宿。 这世间唯有时间跟死亡最公平。无论多美好,终究成回忆。 话别之后,秦翎墨一进府门,人就再也坚持不住地往下出溜。 “相爷!”小厮连忙上前一把扶住。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六章三杯误事(十一) 这一路上,秦翎墨都裹着狐皮大氅,只是之前在牢里却真真被冻惨了,浑身骨头都酸痛发麻。只是硬撑着才没在靖王爷与皇上面前显露。 现在回到府中,他也终于撑不住。 “爷,要不要叫人……” “不用。”秦翎墨一手扶着墙壁,慢慢往前挪动。他堂堂大男人总不可能让人抱进去,这点小事忍忍就过去了。 身边的茗烟还想再劝,忽然瞟到有道身影悄悄靠过来。那人指头竖在唇上,将茗烟到嘴的话又憋了回去。 秦翎墨专心在走路上,根本没察觉身边人已经换了。还暗暗奇怪,茗烟什么时候学会沉默是金了?往常他总会啰嗦两句。 须臾之间,微风拂面,捎来淡淡花果的甜香以及微醺的气息。 他勾唇轻笑“茗烟你什么时候抹起香粉?像个姑娘……”说话间他一转头,竟然看到胡滢的笑脸近在身侧。 “怎么样?我就说我可以的吧!” “……” 她粉白的面颊微微透着红,像刚出水的芙蕖,盈盈似水的笑容几分狡黠。 秦翎墨仿佛瞬间失语,舌战群儒的能力一夕丧失。只盯着她粉面春眸想起“以身相许”四字。 刚退的热度又蔓延上来,宰相大人慌手慌脚,一把推开胡滢,转身就跑。 顾不上身体疼痛乏力,他只是有点不知所措,推开旁边的房门闪身进去。 “哎!爷,那是库房!”门外传来茗烟的喊声以及——胡滢轻灵的笑语。 “喂,我是母大虫吗?你见了就跑?这可不像你黑心宰相的为人啊。” 秦翎墨背靠着门扉,手抚额头,懊恼不已。他怎么就跑了呢?这的确不是他的风格,更不是男儿所为。 他想着转身推开门,刚要迈步出来,眸光一垂瞟到身上的狐裘大氅。 嘭! 门扉又重重关上了。 胡滢眨巴眨巴眼,转头问茗烟“你们家相爷这是抽的哪门子疯啊??” “爷怎么可能抽风!”茗烟向着自己主子,他梗着脖子解释“爷这是…肚子疼,想出恭!” 胡滢噗嗤一声笑,指了指前方“就在库房解决啊?这是多急啊。” “人有三急嘛!” “……茗、烟!” 库房里传来秦翎墨咬牙切齿的喊声。隔着房门都能感受到他羞愤难当,气急败坏。 茗烟也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赶紧脚底抹油准备开溜“爷啊,小的去厨房给您熬莲子羹去了啊!” 说完人就不见影了,跑得比大火燎了屁股的兔子还快。 胡滢叉着腰,眯起眼,笑道:“你还不出来啊?真像茗烟说的吗?要我帮你拿草纸吗?”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秦翎墨慢腾腾地走出来。身上只有素白单衣。 “咦?你大氅呢?”胡滢诧异,这怎么着?屋里是有吞衣怪兽吗??进去一趟还少了外套。 狐狸天生就聪慧狡黠,脑筋一转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哦你是嫌那狐裘我见了会不高兴吗?”胡滢上前挽住他胳膊“我哪有这么不通情理,人为了御寒保暖也是没办法。就像野兽饿急了也会吃人一样,都是正常需要。” 秦翎墨被戳穿了心思,闷头不说话,只想离胡滢远点。可奈何狐女拽得紧,他又浑身骨痛,没多少力气。 胡滢原本还想调侃几句,结果看他面色潮红,不知是羞涩还是又烧起来。还是赶紧先回屋吧。 只是狐狸嘛,没成精前谨慎得河流封冻也要三探才肯过,成精后倒是格外喜欢逗弄人。 “我说墨墨啊,要不我抱你回去?” “不用!”秦翎墨脸憋红,话都结巴“你,你叫我什么?” “我总不能叫你娘子,荆妻,还是婆姨?”胡滢眨眨眼,笑容更甜“毕竟你以身相许,就是嫁到我们青丘山来,要不按照我们的习俗,叫你崽儿他娘?” “胡闹!”秦翎墨脸红得直冒烟,赧然窘迫至极。他转身快步往前走,一不留神脚底一滑,眼见着就要仰倒在地。 胡滢连忙扬手一挥,团团白雾般的光将他整个人抬起来,浮在空中。 “不然我就这么抱着你回去吧。” “不行!放我下来!” “那好吧。”胡滢又一挥手收了神通。 噗 宰相大人直接摔到了地上,旁边正有株松柏,盘绕的枝桠正罩住他头顶。 看热闹的喜鹊挥翅飞走,落下来团雪,正砸在秦翎墨脸上。 “……” “……” 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因此种种,秦翎墨当晚就发烧了,头晕目眩浑身浸了冰洞般难受。有一阵儿迷糊起来连茗烟都不认识,吓得小厮差点跪地唱《易水寒》。 片刻,又有人走到他床边,轻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胡滢……” “真乖,来,把药酒喝了,你就好起来了。” 病床上的秦翎墨沉默了半响,就在胡滢以为他睡着了时,终于缓缓开口“不喝!……没亲亲不喝……” 胡滢一怔,这要求倒是不难,只不过……秦翎墨这是被附身了吧? 她坐在床畔,望着隐在阴影中的宰相大人,俊美的面容有些清减,病态的红晕还没散。他半阖着眼睑,眸光迷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清醒。 胡滢心中隐隐一跳,忽然涌起柔纱般的情愫,悄悄拂过。 她低头,轻轻吻了他的唇。 “现在,该你听话了。” 翌日午时,秦翎墨是在一阵微微摇晃中醒来的。他的头已经不疼,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不过一时还没从睡意中醒转过来。 等到他彻底清醒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马车里。 他撩帘从窗口往外眺望,发现周围不少人马跟随,浩浩荡荡地往前走。 “哟!翎墨你醒啦!” 金啸骑着马过来,之前满脸愁云惨淡都化为乌有。“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是?”秦翎墨觉得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不然眼前这一幕幕怎么看不懂呢? “当然是长乐山之行啊。皇上说本来就决定要去,现在你又遭无妄之灾,犯了寒疾,更该去泡泡温泉,治病去去晦气。” “……为什么不叫醒我?” “哎呀,你睡得太香了,根本叫不起来。来不及了就先上车啦!”金啸心情甚好,好友洗刷罪名,比他自己打了胜仗还开心。 上次跟胡滢分开后他就被家人发现,硬是又给押了回去。爷爷都拄着拐杖跑出来找他,金啸不得不从。 现在可算是可以放下心来,他今早就多吃了仨馒头。 “翎墨啊,你感觉怎么样啊?” “唔,不怎么疼了。” “说起来,你自小生病吃药都要哄的,什么‘没亲亲不喝药’之类的。” “……金啸,你是忘了赏雪宴的伤痛了?”秦翎墨微笑“我可以让你再想起来。” “啊!!别别别,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辚辚而行的车队里荡漾着金啸的哀嚎。路旁枯草摇曳,鸟鸣悠长。 v本文/来自\瓜 子小 说网 gzbpi ]更s新更q快 第四十七章蜃楼惊魂(一) 长乐山,徐家村 淡紫色雾霭笼罩在林间,银装素裹的松柏若隐若现,像精巧的剪纸活了过来。 茫茫雪地,不远处点缀着错落有序的屋舍。 村外就有片湖,早已封冻。砍柴归来的姑娘正跟姐姐聊着家常,略微粗糙的脸蛋像挂在枝头的冻柿子,蒙着霜的酡红。 “娟姐,我听说皇上到咱们这地来了?是真的吗?” “是啊,没看虎子哥他们都没空回家,整个平心庄都被征用了呢!” “哇……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你说皇上耕地用什么啊?” “唔……大概是金锄头吧!”年长点的娟姐想了想“或许跟娘的耳坠子一样,最好的那种玉!” “真想看看啊!” 姑娘们边说笑边往村子的方向走,脚下就是封冻的湖。这冰封厚得耕牛在上面跑也没问题。 可今天走着走着脚感却有些不对劲,年龄小点的姑娘停下来,回头望望。 “怎么了?”娟姐也停了脚步。 “总感觉有人在盯着,怪怪的……” “错觉吧,这周围也没人啊。” 年少的姑娘疑神疑鬼,转头走了两步后还是停下来,她满头是汗,紧张兮兮地攥住头前娟姐的衣襟“我还是感觉有人再盯着咱们!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娟姐又走回来。 “我感觉就在脚底下……”年少的姑娘紧抓住娟姐的手,神色慌张“我好怕啊!!” 娟姐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柔语地安慰“没事的,你肯定是累了,脚下怎么可能有东西啊。” 姑娘们说着顺势低头一瞧。 赫然间,脚下冰层冒出张惨白的人脸,飘散的长发与阴影融合,连绵不绝。 更骇人的是,圆睁的眼睛有些爬行动物般的竖瞳,正直勾勾地盯着冰上的俩姐妹。 微微白气在冰层下弥散,再聚合。 这分明是个活物! 俩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大叫着撒丫子往村里跑。片刻过后,等村里老少爷们举着铁锨锄头赶过来时,偌大的冰面下已经什么踪迹全无。 平心庄,温泉池。 圆润的石头堆砌一圈,围成差不多两尺多宽一丈多长的池子。右边搭建了木质的顶棚,半遮半露天。 池子里水汽氤氲,水面青绿色,旁边有人工开凿的循环管道,不必担心水质不洁。 木顶棚上盘绕着莺萝,这温泉附近气息温暖,到这个时节也还开着花。 枝蔓摇曳,繁星般的小朵红花垂下来,也蛮风雅。 秦翎墨看着石壁,轻轻舒了口气。恰到好处的温度让身体热起来,积累的疲倦似乎也都蒸腾出去。 他散开长发,漆黑一片如蔓生的水草浸在温泉中,脸色因为熏热而泛红,水珠顺着优美俊逸的面庞线条滑落,在锁骨处悄悄逗留,似乎也贪恋这美景。 虽说并非武将,他身形倒是柔韧俊挺,没有多余的赘肉。肌肤白皙如雪,此刻被温泉的热气一蒸,微微透着粉,像精雕的粉玉髓。 他正享受着难得休闲时光,忽然围墙外响起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听起来很急促。 片刻,一道娇小的人影出现在朦胧水汽中。 秦翎墨一惊,这里照理说不会有别人再靠近,已经被皇家征用。除了随皇上而来的护卫,大臣外,就只有平心庄的仆役。 但不管哪一方,都不会要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温泉附近徘徊,更加不会无故闯进来。 那道身影怎么看都只有四尺多高。 “是谁?”秦翎墨喊道。 水汽稍散,闯进来的身影逐渐清晰。这让宰相大人更诧异不已。 那竟然真是个十二岁左右岁左右的少女,浅栗色的头发梳着总角,略微圆润的脸庞,琥珀色的眼眸明亮如星,格外青葱可爱。 她的穿着很怪异,很像海棠红的襦裙,只是裙摆很短,刚到大腿。露着纤细长足,直到膝盖的乳白鸦头袜。脚踩一双红木屐。 “救救我!青山家……少女呼哧呼哧说不完整“要死了……拜托!……” 她这说一句喘两下的方式显然没提供什么有效信息,而此时,另外一侧的木门开了,皇上端着棋盘走了进来。 “翎墨啊,朕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池子太没劲,找你来聊聊!” 从门口到池子有点距离,再加上雾气弥散,皇上并没有一眼看见那少女。她见有人来,突然噗通一声跳进池子,潜在水底。 秦翎墨一愣,还没出声提醒的空档,皇上已经走了过来。 “怎么你还在这游泳吗??朕刚才听噗通一声。” “啊……算吧。” “可朕记得你不会游泳啊?” “那可能是只野猴来凑热闹。” “也是,朕听说温泉附近常有猴子跑来一起泡。”皇上并没在意,他不但带了棋盘,还拿了酒。跟来的小太监服侍他更衣入池。 “来,陪朕下一局,好久没过过招了!”秦御人兴致很高。温泉里的浮力不小,刚好放置着棋盘,只要不天降龙卷风,他们能一直下到明年。 秦翎墨心不在焉,想着池子底潜伏着个小少女,这真是某些民俗话本里的剧情,香艳他没感受到,窘迫跟不知所措倒是够够的。 就算他如何聪明,也没办法猜出来这一见面就扎温泉里算是几个意思。 正当他揣测时,忽然感觉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拂过胸腹。晚了那么一瞬,他才反应过来那好像是……姑娘的手…… 秦翎墨嗖地站起来,将正冥思苦想下一步棋的皇上吓一跳。 “你怎么了?” 宰相大人匆匆往池边走,他腰际裹着藏青色棉布,更增加了水中行走的难度。 “啊!” 这回闹出动静的是皇上,似乎看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秦翎墨连忙回身,就见温泉水面漂浮着巨大的扇贝! 它深青色的外壳,已经敞开一半的缝隙,坦露着海棠色的贝肉。 这……是个什么鬼? 泡着泡着还泡出海鲜加餐了?! 池子里,君臣二人都陷入了沉默。 第四十八章蜃楼惊魂(二) 泡温泉有点怪事并不稀奇,常有附近的小动物跑来凑热闹。野猴更是仗着通几分灵性,来温泉学人的模样泡澡,没毛巾就头顶片小树叶。 只是这温泉里泡出个大贝壳的事却是头一遭。 秦翎墨很快反应过来,以最快的速度走到皇上跟前,将他推到后面,远离那只突然冒出来的巨大贝类。 它足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大,敞开的缝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也已经镇静下来,他一国之君还不至于被一只大蚌吓得魂飞魄散。只是这突然冒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是这平心庄的特色?怕泡到一半肚子饿? 秦御人脑海里闪过画面自己跟秦爱卿边泡温泉边下棋,旁边被温泉水慢慢蒸熟的贝壳已经张开,放上捣好的蒜泥,辣椒油。兄弟二人放下君臣之别,把酒言欢…… 皇上一阵肚饿,这画面还挺不错的,特别有味道。 只不过他又不傻,平民老百姓不敢乱来,就算有此特色也会早早禀告。不然到时候玩的就不是惊喜,而是项上人头了。 秦翎墨想起刚才见到的那小姑娘,她钻进池子里后才出了这怪事,恐怕这二者之间有关联。 可惜他不是肖洛,没法判断这东西是不是妖物。这泡温泉,他总不能还带着宗主的符纸进来。 “翎墨啊,朕看先把这物弄出去吧,总泡在里面也不是个事。” “皇兄说的是。”秦翎墨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俩人也没叫侍卫,共同动手将那大贝壳抬出了温泉池。这东西分量不轻,更重要的是十分不好摆弄。深青色的外壳光滑如镜,没有可以抓牢的地方。 好在秦御人平常骑马打猎,锻炼从没落下,一股劲不比那些上战场的将军差。 将它折腾到池外后,秦御人突然惊叹“它是死了?在流血!” 只见半敞开的壳内溢出鲜红的汁液,猛一看真像是在流血。 “外壳深青,光滑如镜,肉质海棠色,有血色汁液渗出。”秦翎墨喃喃,最终确定“这是魅蛤的一种,名为血蛤。不过如此之大,恐怕是妖。” 他没有直接说出那小姑娘的事,怕惊到皇上。然而秦御人已经诧异不已“你不是一向不信神鬼的吗?” “咳,最近有点怀疑人生。”宰相大人心虚地转开视线,莫名想起胡滢,自那晚之后就没没来得及见面,现在大概是在数钱玩吧? “翎墨?” 皇上的呼唤将他飘远的思绪重新拉回来,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躺在地上的血蛤忽然颤动,随即发出叽叽咕咕的动静,鲜红的汁液也越来越多,片刻就已经浸湿一大片。 秦翎墨连忙示意皇上后退“不知道它到底是善是恶,皇兄还是先离开吧!” “朕怎么能留你自己在这呢?这不行。” “皇兄……”秦翎墨无奈地笑“我想让万心瞧瞧它到底是何物,你就这样见外人吗?” 秦御人一愣,低头一瞧才想起来,自己只腰际裹了遮羞的棉布。就这么直接面对普罗大众也实在是有失体面。 “咳,那好吧,朕去去就回!”他叮嘱两句后就匆匆跑去旁边的更衣轩。里面有专门伺候更衣的奴婢候着。 皇上刚离开,外围墙头上就传来沙拉的响动。苍绿的杉树荫里探出来颗人头。 “秦大人您还好吧?”人头开口说话了“我察觉这里有妖气,所以过来瞧瞧。” “你来得正好。”秦翎墨认出那是万心,招呼他过来“我正要去找你辨别这东西的身份。” 树荫一晃,人就直接越过俩人多高的围墙,眨眼间落到秦翎墨身旁。 “你一直在吗?”宰相大人问道。 万心如实回答“没多久。” “你看到点什么?” “嗯……秦大人身材不错。”万心果然是个实在人。 秦翎墨瞟他一眼“我不是问这个。”他指了指地上的巨大血蛤“这可是妖?”接着,他将之前投池小姑娘之事如数道来。 万心是玄心正宗的右护法,之前肖洛宗主提议要派人保护秦大宰相,寻常弟子当然是不够格,右护法便毛遂自荐。 这次前往长乐山之行,他也一同跟来,此后就以秦府管家之名守在秦翎墨左右。 他听完经过,附身查看了下点头道:“确实是只贝妖,他们多半都生活在附近的玉虚海底,方才跳进温泉里受不住热就晕了,这才现出了原形。” 说话间,地上的血蛤散发点点荧光,如轻纱般在空中荡漾。之前的小姑娘再次展现人前,依然是那身短装宽袖襦裙。 她揉着眼睛不知道在嘀咕什么,鲜红的液体从脸颊上淌落。 原来那一片片殷红都是她的泪。 秦翎墨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见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哭得满脸红,也不禁担心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冤情? 不成想,没等他开口,那贝妖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抓住秦翎墨围在腰际的棉布。 “祖爷爷!您一定要帮我们啊!!那些死长虫欺负人,我们都要死绝啦!!您救命啊!!” 她这一手拽得紧,力气也不小。好在秦翎墨反应快,不然就直接扽掉了。 “你放手!” “我不放啊祖爷爷!咱们贝妖抓住就不松手,咬住就不撒嘴,号称带壳的鳖啊!!” 小姑娘边哭边嚎,殷红泪珠流成河。 “你快放手!”秦翎墨低斥。他怎么可能松开,那可就彻底“大白于天下”,成何体统! 万心在旁慨叹“秦大人你连人鱼线都有啊,果然不错……” “……万护卫!不要看热闹!”秦翎墨恼羞成怒“我不是你祖爷爷!我是当朝宰辅秦翎墨!” 哭得感天动地的贝妖一哽咽,稍稍止住哭声,认真地盯着秦翎墨瞧“你真不是啊?我说怎么两百年不见,祖爷爷变这么好看了!” “……” 贝妖松了手,起身左右环顾,脸庞犹挂着泪珠,颇惹人怜爱。 “这里不是青兴峰吗??” 大宰相与万护法同时指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在那边!” “我又迷路了吗?”贝妖惊诧莫名“我明明记得自己是奔着那边走的啊!” 万心笑着调侃“恐怕你在自家门口也能迷路吧。” “你怎么知道的?”贝妖神色认真,小脸紧绷“我出家十丈远必定会迷路!哥哥姐姐从来不担心我离家出走,因为走了就回不来!” 这最后一段话莫名有种自豪感。 秦翎墨揉了揉额头,长叹一声“你们家族一定遇上几乎灭顶的大灾了吧。” “你怎么知道?” 贝妖震惊,区区人类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她家中情况了? “是我大哥叫我赶紧去找祖爷爷帮忙,不过祖爷爷退隐很久都没露过面,我们也不知道死活。我离开前,那些臭长虫……” 贝妖想起伤心事又有点抽泣。 秦翎墨懒得解释,但凡还有人的话,怎么可能会叫她出来通风报信? 把自己家都活成迷宫的存在,家主能让她去,怕是已经打定主意。 最后一战,虽死犹荣。 而眼前这孩子,能跑多远算多远吧。 第四十九章蜃楼惊魂(三) 来长乐山就不得不品尝当地特色。不然简直是白来。 金丝鳜鱼羹,嫩豆腐同最肥美的鳜鱼肉切丝如发。金黄的蛋花最后轻轻一浇,几点葱香勾人魂。 若不爱吃鱼,还有石锅蒸饭,放入蕈菇,肉糜以及各色野菜,拿山鸡汤煮,老少咸宜。 这之后还有糯软香浓的打糕,裹着黄豆粉,咬一口就不撒嘴。 “壕壕次,壕年……” 饭桌上,之前还哭得满脸红的贝妖已经两腮鼓胀,在奋战第八块黄豆粉打糕时挤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万心喝了口茶解释“他说好好吃,好软。” “这么个小姑娘真的是妖怪?”皇上秦御人坐对面,有些难以置信。除了装束发色确实与常人不同外,看外表也就是个十二岁左右的孩子。 他拿起另外一碟里的糕点,还没吃就被一道黑影卷走了,定睛一瞧,自己在贝妖食盘里。 一块点心而已,秦御人还不至于跟个小孩计较。 秦翎墨轻咳一声“皇兄,他叫言若,是个,男童。” “什么?她是个男孩?!”秦御人龙颜大惊,仔细端量叫言若的贝妖,后者正鼓着腮帮子像屯粮的硕鼠。 这模样,这身段,哪里像个男孩?还有这衣服装扮…… 皇上顿时觉得自己三十几岁也许就人老珠黄,呃,是老骥伏枥,志是在千里,眼神怎么就连雌雄都分不出了? 秦翎墨扶额,方才他刚知道时也是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劳累过度。 “我们贝妖就这样,怎么了?又没用你家布料。”言若吃得满嘴黄豆粉“你是谁啊,大叔?” “……” 秦翎墨刚想说,就被自己堂兄阻止。成天被人叫吾皇万岁也是会听腻的,他们现在离开平心庄,正在长乐山山脚下的小镇子上享受美食,实在没必要说出来扫兴。 言若也没太在意,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蹦哒着就过来拉着秦翎墨的手问:“你真不是我祖爷爷啊?忒可惜,长这么好看。” “我不是。”秦翎墨无奈,他要是个妖,早就被玄心正宗收了,哪里还会坐在这里。 一离开平心庄,皇上就吩咐人给他备了加厚狐绵氅,手筒,暖炉,怀炉……要不是秦翎墨一再坚持,他差点裹成个球出来。 言若砸吧了下方才食物的味道,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盯着秦翎墨“你说过,你是谁?” 万心笑了“看来不是爱迷路,是记性不好啊。” “我是宰相秦翎墨,你应该不认识……” 宰相大人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听言若嗷一嗓子叫起来。霎那间白烟飘散,巨大的血蛤再次趴在地上。 这凭空变海鲜的稀罕事让过往路人眼珠子下巴掉一地,暗暗猜测难道这几人是大都城里来的古彩师? 这小地方耍杂技的也就是变个金鱼变个花,这好家伙!嘭!一下小姑娘就变大蚌壳了! 周围路人鼓掌呱唧,不少人扔钱扔水果,还有人起哄要再来一个。 暗卫也跟着凑热闹,密语秦相要不要将这些庶民全抓起来。 最终还是万心施了点小手段,让这些路人该干嘛干嘛去。至于地上那个大血蛤则施法让人们以为是个大萝卜。 只是谁也不知道言若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现了原形?难不成这镇上的食物加了雄黄?可那也是对付蛇的啊。 血蛤里发出呜呜唧唧的声音,万心自动担当起沟通桥梁,侧耳倾听之后先笑了。 “他说,”万护法瞟了眼秦翎墨,强忍着才没有笑喷“他说刚反应过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黑心宰相,千万不要把他抓来蒸了煮了,他不好吃,万万不敢得罪……” 他顿了下,似乎又听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又说了什么?” “他说……噗,秦大人您是阎王爷转世……”万心忍得很辛苦。 秦御人摸着下巴感叹“以前只听说过酷吏,黑心宰相,翎墨,你什么时候多了阎王爷的说法?” 万心长舒一口气,总算恢复了正常神色“好像是说有位从宫中放出来的太监发了疯,曾经四处宣传秦大人您是阎王转世,很恐怖。” 秦翎墨一下就明白了。当初,胡滢为了让那说谎的太监老实点,据说用了点无关痛痒的小手段。 虽然她没有跟秦翎墨说明,不过用脚趾头也能猜出来,肯定是渲染了一番他有多么可怕。 “你知道秦翎墨是什么吗?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阎王转世,你想自己死后也被他折磨吗?嗯?” 于是,备受恐吓刺激的太监终于崩溃,虽然侥幸没当替罪羊却从此走上散布谣言的道路。 秦翎墨忽然一笑,气定神闲“说的也是,为了不辜负这名头,万心,备铁锅滚水,本相亲自操刀剔肉煮贝!” 言若闻言一激灵,整个蛤都在瑟瑟发抖。突然,他感觉到有什么压在头顶壳上,他稍稍敞开点缝隙,猛然间就看到秦宰相近在跟前,明明温柔似水的笑容犹如地狱修罗。 “你要是再拖延时间,本相就碾碎了你给白芍城铺路!” 嘤嘤嘤!!! 霎那间,言若觉得自己从对方眼神里,笑容里看到了自己的一生走马灯。 他嘭的一声又变回了人形,低着头眼泪发红“我,我错了,别杀我,我什么都说……” 言若抽泣着又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是在拖延时间啊?” “从得知皇上在此后你就一直要吃要喝,分明你是出来求救的,却突然又不急了。”秦翎墨瞟了他一眼,眸光沉静“若是不信任人,你大可一走了之,你不走又不再寻求援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不能让皇上参与其中,宁愿自己耗在这里也要掌握动向。” 言若抬着头,红色泪珠从圆润的脸蛋上滑落,他抹了抹眼睛,苦笑“就知道瞒不过的,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是反对的,可惜……没人听我的……” 长乐山的黄昏渐渐燃烧在天际,酡红橘黄的云层笼罩着连绵雪峰。 平心庄院内,言若慢慢道来过往。松柏之上,万心双手枕在脑后,轻哼着小曲儿。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焰…… ——话说,某人这个言若还满意吧?绝对真实,量身定做…哇哈哈哈 第五十章蜃楼惊魂(四) 被宰相大人戳穿的言若只好说实情,而要说清楚这件事却不得不提及长乐山的两大妖族。 长乐山除了有闻名的温泉外,附近还有条外流河通向玉虚海。言若他们家族就生活在海底,与他们共同掌管海域的还有南宫一族。 南宫是生活在海底的海蛇,与言若他们一直就不对付,以前也爆发过大战,最近这几年倒是安分些。 结果没想到,突然之间,南宫一族就打上门来。 “没有缘由?” 秦翎墨问道,他眉头微皱,紧盯着跪坐在面前的言若。后者眼角还垂着颗鲜红的泪珠。 “缘由也是有的。”言若垂着头,手指揉搓着衣角,慢吞吞地继续说,“南宫他们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说贵人要到这里来,他们就起了抢夺钱财的心思,但是听说来的人挺多,他们怕吃亏就找上我们说合作。我大哥当然不能容忍这种事,一言不合后来就打起来了……” 秦翎墨捧着茶盏,垂眸什么话都没讲。言若悄悄抬头看他,完全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出行前,秦御人特意带几位大臣同往,一来犒劳犒劳重臣,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就算远离王城,身为皇上,也不能彻底放松。 白芍城有奏本送过来,他只好先去处理。治理国家不易,且行且珍惜。 而秦翎墨则想弄清楚言若的问题。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留在这里?”宰相大人终于开口。 “我是怕跟你们说了,你们会一时气愤把我们赶尽杀绝。毕竟南宫他们是想抢劫你们,而我们一族也是妖,说不定你并不信任……”言若声音越来越小,没说完就被一阵叽里呱啦的动静打断。 坐在树上的万心也听见了,笑着拍了拍大腿“我说小妖精,你不是吃过饭了?这么快又饿了?” 言若鼓着嘴,包子脸通红“人家一紧张就肚子饿嘛!又没吃你的!” 万心耸耸肩,不再说什么。 有这么段小插曲,似乎给言若的肚子助了兴,叫起来更加没完没了。 他脸色窘迫,按住肚子想制止声音,结果反倒起了反效果。言若满头是汗,羞得浑身都发热,眼见着离烤扇贝也就一撮蒜蓉的距离。 秦翎墨喝了口茶,吩咐旁边侍卫“拿些食物过来。这孩子饿了。” “又有好吃的了吗?”言若立马精神百倍,他扑到秦翎墨怀里,搂住他的腰“你真好!我就知道跟着你有饭吃!” “真的吗?”秦翎墨勾唇微笑,抬手按在言若头顶上,像是抚摸小猫般轻轻摩挲。 “真的!你长得又好看又威风,还给我好吃的,大大的好人!”言若的评断标准透着种迷之自信。 他真像一只偷懒的猫一样,趴在秦翎墨膝盖上享受被顺毛,有张可爱的皮囊就是好。 只是摸着摸着,言若突然一冷,抬头一瞧,正与秦翎墨的目光对上。宰相大人眼眸斜瞥,嘴角慢慢扬起“说谎下场会很惨的,你是乖孩子吧?” “我,我是乖孩子……” “那我问你,你说南宫一族找上你们,是什么样的人?” 正说话间,食物已经送上,成功地将言若全部注意力吸引走。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嘴里说点什么,唧唧啾啾全不是人话。并且亮晶晶的口水有随时溢出的迹象。 他的小眼神随着那些食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整个身心都要融化。 秦翎墨忍俊不禁,挥挥手示意他可以开饭。 “这些都是给我的吗?”言若指着那一桌的美食,全部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辉,有种吃一口就要升天的感动。 “你要是想吃太阳也随你。” “不要不要,那个烫嘴……”言若再次将自己塞成包子脸。 宰相大人低头一笑,突然说道:“谁告诉的南宫烈会有贵人来此啊?” “我也不几道是什么人,就是个手臂上纹了头狼的人……”言若边吃边说。 “你确定是人?” “嗯嗯嗯,因为我特意近前看了看哒,都是人味还有牛皮革的味道,不喜欢!” 宰相大人神色微妙“看来,你们跟南宫一族关系挺好嘛。” 言若笑得眉眼弯弯“哪里,关系非常糟的!经常打架!” “这么糟糕你还知道找南宫烈透露消息的人什么样,还到近前看过,难不成这南宫家娶你做女婿了?” 言若喝了一大口果酿,豪爽地擦了擦嘴角“那怎么可能,我可是有喜欢的小姐姐我们两族是水火不容……” “哦,我看那个人是向你们透露的消息吧?”秦相语气轻描淡写。 “嗯~是啊!”言若回答得极为顺畅,毫不犹豫。说完之后猛然察觉不对,再看秦翎墨笑容满面,轻启丹唇“怕什么呢?继续啊,企图陷害皇上,玄心正宗的大门欢迎你。” “我,我我们又不知道……” “是呀,可我刚才说过了。说谎的下场很惨的。” 言若浑身颤抖,忽然喊出一句“反正都是南宫的错,我什么都不知道!”随后就化出原形,再也不肯出来。 秦翎墨叹口气,这孩子不仅迷迷糊糊,还不会说谎。想掩盖有很多方式,他却选了最笨的一种。 原本看他行为有点反常,出于条件反射,秦翎墨诈了诈他,没想到真有问题。 只是这到底只是个“见财起意”的抢劫未遂,还是另有图谋…… 长乐山下,徐家村。 “他大嫂子,俺这弄了点鱼糜丸子,给你拿点!” 院外,穿着花袄的中年女人拍了拍黑漆木门。侧耳听了良久,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再使劲一推,门竟然就开了。 花袄村妇探头望了望,就见堂屋大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 她一时好奇,也有点担心,便挎着篮子迈进门槛。 “他大嫂子?在家不啊?”村妇边呼唤边往堂屋走去。站在门口往里一看,突然就吓得往后猛退,一不小心直接拌倒外地。 一条腿搭在门槛上。 一条撕裂的腿搭在门槛上,旁边就躺着颗女人头,乱发下瞪着血红的眼。 ——中途重新推翻又写了一遍……还好来得及 第五十一章蜃楼惊魂(五) 冬日难得的晴空万里,淡紫的雾气还未散,笼罩着徐家村。周围山峰松柏雾凇垂挂,恍然间犹如仙境。 晒谷场上,并排着六具尸体,其中两个刚满七岁的孩子最惨,仅仅剩下头颅,肚腹内脏已经完全掏空。 其余尸首不同程度的被撕扯碎裂,惨不忍睹。 聚集在场上的村民已经被莫名的恐惧扼住喉咙,除了家属号啕痛哭外,再无声息。 徐家村的村长也一时难以接受,他从未想过村子里会这么大祸事! 平常东家丢个鸡,西家没有米就已经算全部重要事宜,别说莫名惨死,就是自然死亡,这徐家村都不会一口气冒出来六七个。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 凄凉的女子哀嚎由远及近,沉默的村民拉着爬犁,将又一具女尸拖到晒谷场。 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姑娘此时已经没了气,曾经如蒙霜的柿子般酡红的脸蛋只有死灰色。 比起以前那些尸体,她已经算是好的,至少还留了全尸。 “俺家娟儿啊!!”憔悴的妇人痛哭不已,旁边年小点的姑娘干脆伏在尸首上埋头缀泣。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也没见到有什么野兽……就算是狼饿急了,可也从来没有这么干过啊!”村民惶惶不安,只得向他们的村长求助“这怎么办啊。是不是啥瘟病?” 那些尸骸大部分都残缺不全,可要说是被野兽啃食,有一点却无法解释。 他们全身的血都消失了,一滴不剩。 正当村民们不知所措时,又有一伙人走进晒谷场,他们穿衣打扮很普通,寻常人家的短褐还有这时节保暖的披风氅衣,样貌平平,不足为奇。 “徐大哥这是怎么了?”为首的男人快步走过来,满脸络腮胡,颇为沧桑。 “哎!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窜到村里来……好多年没碰上这事了!”村长徐鑫满脸愁容,眉头都要挤出脸框。“昨晚就有动静,今天早上一看就……哎!已经叫里正赶紧去镇上报官。” “能让我们看看吗??”络腮胡神色真诚“我们哥几个为了收药材也四处走南闯北,说不定能看出点什么。” 村长正束手无策,眼前这几位是来附近收天麻的药材贩子。算不上四海为家也是漂泊不定。见的东西也多,还真没准能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他连忙示意人将盖在尸首身上的白布揭开。 络腮胡低头过来的瞬间,冲身旁的自己人小声嘀咕句什么,旁人根本没察觉。 那人点了下头,转身就离开了。他走得悄无声息,况且此时徐家村都沉浸在悲痛当中,对一借宿的外人实在没精力多注意。 络腮胡蹲在尸体仔细查看,轻轻拨开死者脖颈上的头发,终于眉心一皱,有了发现。 “他们虽然都肢体不全,可导致他们死亡的是这里。他们是先被吸了血然后才扯烂了尸首。” 村长凑过来,哎呀一声“这是被什么咬了?怎么看着……像蛇!” 死灰色的肌肤上有两个孔洞,如果不仔细看,恐怕难以察觉。 “徐大哥,这应该是蛇妖干的。并且还是受了重伤需要吸人血来恢复的蛇妖。”络腮胡笃定“我们去东边收药时碰见过,绝对没有错!” “那,那这如何是好啊!”村长一听是蛇妖可吓得两股战战“离这不远的平心庄里可有大贵人在,万一这蛇妖要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在场的村民也全都知晓。皇上在此,万一有了什么差错,这一村就没了,搞不好死人也得拖出来鞭尸。 “各位乡亲们别怕,我们哥几个借宿至此就都是个缘分,这东西现在还没完全恢复,我们可以帮你们抓住他!” 络腮胡起身一拍胸膛“我金三爷说话算话,今晚就行动。那畜生白天不敢出来,晚上咱们一起剥了他皮!” “好!只要有办法,要我豁命都行!” “是啊是啊,不然以后也是祸害,不如大家一心除了他!” 村民们精神振奋,不管家里有没有人遭难,谁也不想跟一条吃人喝血的妖蛇住一起。 “那真是太好了!说需要准备什么,我一定叫大家都办到!”村长也悄悄松口气,只要有办法解决,庄户人家也不在乎吃苦受累的。 络腮胡先招呼自己同伴去办事,转过头来才叮嘱众人要怎么收拾蛇妖。 此时镇上,地保急匆匆向着镇官府赶去。徐家村向来平和,突然惨死五六条人命,况且平心庄就在附近,这可麻烦大了! 万一惊了驾,他们谁都担不起,死成渣都是小事。 听说那个阎王转世的黑心宰相也在,这不要人亲命呢吗? 地保心里念叨着俺的亲娘祖宗保佑,脚下也越来越快。 镇上人不多,眼见着镇官府就在眼前。地保大冬天愣是跑出汗来,刚停下脚抬手擦擦额头,有人从他身旁过,不小心撞了一下。 “对不住啊!你没事吧?”那人满脸愧疚,态度良好。 然而地保却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对方衣襟。 “哎呀,真抱歉,刚才急事没看见,要不这么着,我请你去喝两杯怎么样?” 撞人的小伙还挺大度,笑容可掬地勾着地保的肩膀就往旁边的小巷走。 周围的路人商贩依然如常,只当是那地保贪嘴,想要人家赔点酒才不肯撒手。 巷子的尽头,地保颓然倒地,胸腹间插着把匕首,殷红的血迹徐徐蔓延。 看来他的亲娘祖宗没显灵,此时已命丧黄泉。 “你要报官就麻烦了。” 之前撞过他的小伙没有停留,纵身一跃,窜上墙头。灿烂的阳光拂过他健硕的身躯,衣袖赫然扯开裂隙,隐约露出狼头刺青。 第五十二章蜃楼惊魂(六) 就在地保悄然无息地死在小巷子尽头时,有只狐狸大摇大摆地登上长乐山。 “我说姑奶奶,以往你也没说要采鬼伞参,怎么今年冬天想起来这冷死人的长乐山啊?” 把自己裹成球的黄豆抱怨,他缩着脖子,只要轻轻一推准顺着坡滚个山路十八弯。 走在前头的胡滢却不以为意,她只多披了件玉兰蝴蝶绣的氅衣,斜挎了个小篓。与黄豆那恨不得保暖到牙齿的劲头大相径庭。 “突然想起来不行吗?这鬼伞参很值钱的,不采是傻子。”胡滢转头一本正经地教训黄豆“不能坐吃山空你懂不懂?要学会居安思危。这世上,只有咳嗽跟贫穷是藏也藏不住的。” 黄豆阴阳怪气地哼哼“还有爱。”他凑到跟前,拿手肘撞了撞胡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鬼伞参祛风散寒还不伤胃,要说价值比它高的有的是,巴巴跑这来还不是为了秦……哎哟!” 大概是穿得太多太沉,行动不方便的黄豆一脚没走稳,以后仰下叉法滚出去。 他们刚好是站在上坡处,黄豆一路摔下去,中途碰上石头还颠起来好几回,最终砸到下面雪地上。 受伤倒是没有,只是雪地砸了个深坑。 胡滢捂着肚子直笑,就听见下面传来黄豆哎呦哎呦哼唧个不停。 正当她要下去将人捞上来时,旁边冒出窸窸索索的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 她左右张望,周围除了枯败的灌木就是松柏青杉,这时节大部分动物都去冬眠,就算没这习性的也尽量减少活动。人类更不会选冬天进山,况且那动静也不想是人发出来的。 胡滢以为自己听错了,也许是突然刮起一阵风弄出来的怪动静。 她走到黄豆砸出来的坑前,后者正挣扎着扑腾起来。这山里雪厚,踩一脚能埋到膝盖。胡滢有法术,自然可以在上面如履平地。黄豆平常不爱修炼,又穿得这么笨重,跟翻了盖的鳖一样不好起来。 胡滢调侃两句,正要将他拽起来。忽然,刚才那阵怪声音又响起来,这回听得真切,是有什么东西在雪地上摩擦滑行。 她果断松了手,想弄清楚这动静的来源。 原本已经被拉起来的黄豆又噗一下摔了回去,继续四脚朝天在雪堆里挣扎。 胡滢没管他,反正也不会有啥事,大不了在雪里多滚一滚。她悄悄地向着发出怪声的地方走去,刻意用了小法术隐藏了自己的动静与呼吸。 长乐山是有年头的深山老林,有些精怪也不足为奇。 她隐在灌木后,望见两丈开外的地方有不少蛇在蜿蜒爬行,它们通体黑白相间,约莫有三四丈长,碗口粗。 它们成群结队往前往爬行,蛇多力量大,摩擦的动静也就不小。只不过胡滢一瞧就知道它们不是普通动物。 这大冬天的,寻常蛇早就冬眠了,而看它们这花色形体分明是海蛇,怎么现在都跑岸上来? 更重要的是,以它们的身量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么厚的雪地上顺畅前行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们已经成了精。 胡滢没出声,尽量隐藏自己的气息。虽然有些怪异,不过妖毕竟不会完全按照动物本能生活,也许是嫌弃海底太黑太无聊,上来透透气。 搞不好是冬游团体,出来看看雪景尝尝冻柿子,在熊洞外面合个影什么的。 胡滢也就没再上心,悄悄地退下了。她来此只是采鬼伞参酿酒而已,掺合别的事只会浪费时间精力。俗话说得好,时间就是金钱啊! 她重新回到黄豆摔倒的地方,后者已经摇摇晃晃爬起来。虽说有一肚子抱怨,可在老板娘明确表明再多说一个字就把他腌酒缸里后,黄豆终于闭上嘴。 这世间,越是稀有年头长的东西越容易成精。鬼伞参也不例外。这东西年头短的没药效,也就只能糊弄普通人。年头长的可就四处乱蹦哒。 虽说不好逮,胡滢还是有办法的。这些成了精的小东西都贪嘴,偏偏又不能离开本体太远,最经不起诱惑。 她从斜挎的小篓里摸出几样东西。这可都是她精心准备的。 有了鬼伞参,就能酿成更对症的药酒。这样某人的寒疾也能得到更好的控制。 胡滢信心满满。虽说酿鬼伞参酒的成本可不低,不过就那家伙的容貌身材也不亏啊! 何止不吃亏,她还觉得赚了。怎么说也是她“崽儿他娘”嘛! 第五十三章蜃楼惊魂(七) 茫茫雪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蹦哒,东瞧瞧西看看,像是在游玩。这整个深山老林都是它的后花园。 那小东西也就五寸多高,圆滚滚的像刚出屉的大馒头。头上伸出长长的径,顶着片五瓣星状绿叶。 它没眼睛,却有着像兔子的三瓣嘴,时不时发出叽咕叽咕的动静。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味道在飘散,它使劲闻了闻,开始向着那方向蹦去。头顶的绿叶随着动作一起一伏,煞是可爱。 就这么慢悠悠地蹦哒出去三丈多远,这绿叶大团子就发现了好东西。 焦黄香脆的煎饼果子折成两半放在那,表层撒了黑芝麻,香气扑鼻。绿叶团子直流口水,嗅了嗅往前凑了凑,只是还有点犹豫。它围着又一寻摸,发现旁边还有个敦实可爱的小酒坛。 虽然坛口已经封好,还是泄露了丝丝醇厚酒气。甘甜的味道像在空气里开出了淡紫的花朵,将整个冬天都点缀如春。 小东西再也忍不住,冲上去跳到坛子上就开始用自身力量想撞开封口。 正努力着,嗖嗖嗖几声响,围绕着它竖起三根木棍,上面围着红线,刚好圈成三角形。红线中间坠着铜钱,不多不少正好一边六枚。 大团子蹲在酒坛上,虽然没眼睛依然感觉得到它很茫然,头顶的绿叶一歪,呈现浅蓝色。 “小家伙啊,姐姐就缺你一个,跟姐姐回家吧”胡滢从旁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旁边还有黄豆。 大团子一见她立马浑身一抖,炸毛一样发出啾啾啾急促叫声,纵身一团从坛口跳下。它连滚带爬地想跑,却突然发现根本没办法离开这红线圈成的三角。 它急得乱叫,来回打转也冲不出去。 “哎呀别白费力气了,你出不去的,这是专门困你们鬼伞参精的阵,认命吧!” 胡滢伸手捏住那团,小东西扭动半天发现跑不掉,头顶的绿叶耷拉下来,圆滚滚的身体开始分泌透明液体。 这是鬼伞参精逃命的小手段,一旦被什么东西擒住,分泌的透明液体会让它们变得润滑,根本抓不住。 只可惜胡滢早就知道它们的小伎俩,刚一捏住就往自己斜挎的小篓里一扔。 这篓子用特别咒符封过,像参精这样的小家伙根本出不去。 胡滢轻轻拍了拍篓子,语重心长“这人嘛,固有一死,或轻于狗毛或重于金锭。想开点,两百年后又是个好参。” 黄豆听着有点不对味儿“姑奶奶,我怎么听着不是这么说的啊??不是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吗?” “哎呀,泰山有什么好的,还是金子贵重。” “……好吧,你开心就好。”黄豆顿了下,打听起八卦“我说姑奶奶,你真的喜欢上那个宰相了啊?” “我也不清楚,反正几天不见还挺想见一面的,哪都挺聪明,就是不会照顾自己,看着挺着急。”胡滢顿了下,回头道,“我可能只是担心自己钱打水漂吧?” 黄豆耸耸肩,爱情如此神秘,他也完全搞不懂,更不能当别人的裁判。 胡滢也没再纠结这问题。她向来是个敞亮的狐,既然放不下那就不放,至于是为什么……慢慢想,总有想明白的时候。人类行事总是讲究事出有因,她不是人,所以她想对他好,那就去那么做,什么之乎者也的滚犊子去吧。 一只鬼伞参是不够的,寒疾需要长期服用调养,所以多多益善。况且都跑来一趟,胡滢不能做亏本买卖啊。 俩人继续下套引诱别的参精过来。 这一忙活就到了下午接近黄昏的时候,胡滢兴高采烈,可以说是大丰收。小篓都要满了。 凡事都要有节制,抓的鬼伞参已经够用,连跑腿费都能赚回来,也就没必要再继续。这参精也是好几百年才出一个,抓绝了会惹怒山神,胡滢也是懂规矩的。 他们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先下山,去村子或者镇上休息一晚。明天也许可以去平心庄找秦翎墨玩,逗逗他看看“坦诚相见”什么的,真是美好的行程啊! 就这么琢磨的时候,胡滢再次听到怪异的响动。这回她有经验,潜过去一看,果然是之前那些黑白相间的海蛇。 它们匆匆往山下而去,众多蛇背上驮着个巨大的麻袋,看样里面鼓鼓囊囊的。 “哟,它们动作还挺快啊,这就把猎物打好了,还挺大。”胡滢笑了笑就离开了。 她全没在意,蛇妖出动觅食也没什么大惊小怪,这么多一起就是逮只冬眠的熊也不为过。 她哪里知道,那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猎物。 此时的平心庄一片狼藉,聚仙阁里到处碎屑,桌椅全都翻倒。侍卫仆从折损十几人,没死的也奄奄一息。 秦翎墨站在门口,沉冷的目光扫过这一地残骸尸首。 “皇,皇上不见啦!”饶幸没死的王公公坐在地上,满头是血地嚎叫“皇上被一群蛇抓走啦!!” 秦翎墨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骨节发白。 ——国庆节快乐啊亲们吃好喝好玩好 第五十四章蜃楼惊魂(八) 这冬天的黄昏黑得快,转眼已经夜幕初垂。 万心细细查看过后,走到秦翎墨跟前说道“有蛇妖的气息,应该是他们所为。” 宰相大人转身向院里走去。这平心庄围着温泉而建,屋内院里都修建循环通道,热气传递驱散了寒冷。 言若还是血蛤的模样,悄悄敞开条缝隙窥探外面的动静。他看到秦翎墨向着他走来,俊容拢寒霜,比冰海的温度还要冷。 他赶紧合拢贝壳,打定主意不管说什么都不吭声。 “万心,所有人都累半天,准备丰盛的晚饭让大家吃个饱再干活。” 秦翎墨的声音听起来没有特别愤怒,与平日的语调没什么不同。事无巨细地叮嘱万心准备菜肴。 燕窝溜鸭条,鸡丝翅,羊肉豆腐,杏仁佛手…… 听着近在耳边的美食名字,言若都要被自己口水淹死,终于忍无可忍嘭的化作人形。 他眯着眼就要往秦翎墨身上扑“真有这么多好吃!” “当然。”秦翎墨微笑“不过你是人,准备了更好的。” “什么什么?”对人类食物有无限向往的言若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想要冲过去大吃四方。 秦翎墨指了下隔壁的房间,言若就蹦跳地钻了进去。 想象中,屋里烧鸭为床鱼脍为地,桌上还放着贵妃红金乳酥羊皮花丝雪婴儿。 现实里,言若只看到屋里支了口大铁锅,里面水已经沸腾,咕嘟咕嘟直冒泡。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扭头想走已经来不及。秦翎墨跨步进来,面冲他将门一关。 曾经有人说过,宁愿见到秦宰相冷面也不要看到他笑。笑得越好看死得越惨。 这是真是假也就只有死在秦翎墨手上的人才有发言权。言若当然不知道,他只觉得宰相大人笑得冷飕飕的。 “万心,扔他进去。”秦翎墨说道。 言若一惊,转头发现万护法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后。还没来得及说话,万心就从后面一把扼住他脖颈,言若这个心里苦啊,难受又憋气。 他努力挣扎却没法摆脱。 “皇上在哪?”宰相大人一字一顿地问。 “我,我不知道啊!”言若说的是实情,他真不知道皇上在哪。甚至他也是刚知道人被抓走了。 秦翎墨抬眸看向后面的万心,就说了一个字“刀。” 右护法松了一只手,将自己的佩刀拔出鞘直接扔了过去。秦翎墨伸手接住,唰地一下刀锋就抵在言若心口上。 “你们好算计,派你来迷惑我,然后与蛇妖联合劫走皇上。人在哪?”秦翎墨声音冷沉“下锅还是剜心,你自己选。” “我我我哪个都不选!”言若慌忙摆手,艰难地吐字“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秦翎墨的刀锋往下一压,衣料唰啦划开一道口。言若吓得头发都竖起来,喊道:“我真没骗你们啊!我们跟蛇妖不是一伙的,我们,我们的目标是你啊!!” 他这也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一嗓子嚎出来却让秦翎墨怔住了。 “我?”纵使多谋善断的秦宰相此时也茫然不解。他确实树敌无数,想要他命的人可以排到南天门。但妖精,他从未招惹。 他示意万心先松开手,刀尖却还指着言若“给我说清楚,就有机会饶你不死。” 言若委屈地眼泪汪汪,眼眸看起来要红光一片。他抽噎了两下,终于一五一十交代。 差不多半个月前,他们家族接待了位神秘人。当时言若正跟大哥他们在前厅聊家常,人进来时他仔细看过,因为很少有人类到他们的领地里来。 那人全身裹在灰斗篷里,看到不到脸,只瞧见胳膊上纹着只狼头刺青。 大哥说:“与那人有事商量,叫他们这些兄弟姐妹都先回避。 言若好奇,就在旁边偷听。得知那有狼头刺青的男人是跟他们大哥来谈生意的。说是过阵子当今皇上与宰辅会来此调养。到时候如果他们能劫走秦翎墨,就付给他们丰厚的报酬。” 言若的大哥叫言鸫,欣然答应了此事。这之后他们便开始布置,毕竟听闻皇宫大内净是高人,万一有点玄心正宗的人可要想好对策。 然而不知怎么的,这消息走露,被蛇妖南宫一族知晓。他们亦想分得好处,可言鸫不肯相让,两族本来就有旧怨,这一下重燃战火。 这之后家族危机并不是言若说谎,他也确实是出来寻找外援。只不过好歹他们血蛤也是本地一霸,并没到要死绝的地步。 言若开始只是想说得惨一些好赢得那个不问世事的祖爷爷的帮助。结果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撞到了当朝宰相。 他这心思就活动了,如果他能将秦翎墨骗到手,带回家族去那既能让大哥完成任务,又能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吃跟迷路的迷糊蛋。 也就是在这盘算下,言若才想尽办法留下来。 只是没想到,秦翎墨果然不好糊弄,事情根本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好,他大哥言鸫也好,都从来没有要劫持皇上的意思。 “事情就是这样啊!我们跟蛇妖真不是一伙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劫走皇上……” 鲜红的泪珠顺着言若脸颊滚落,像是泣血,倒是可怜的紧。 秦翎墨沉默不言,双眸紧盯着言若。后者知道这是在思量他说的话是否可信,他也不敢乱动,绷直背脊僵立在那。生怕不小心呼吸错了节奏,被宰相大人直接一刀劈到热水锅里。 他喜欢吃但不喜欢自己变食材啊! “你知道那些蛇妖会把人带到哪去吗?”秦翎墨终于开口。 言若想了下说道:“我不确定他们会把人送哪里去,但我知道他们在陆地的据点以及海底的居住地。”他自告奋勇“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屋内一阵沉默,万心双手抱肩,笑了笑“小妖精,你带路还能找得到?怕是故意想拖延时间吧!” 言若浑身一激灵脑袋都要摇晃断了“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这意思!宰相大祖宗您明察啊!!” 第五十五章蜃楼惊魂(九) 早就知道北唐的宰相不好惹,没想到这么不好惹。 言若可怜巴巴地望着秦翎墨,担心自己的一生就要在热水锅里终结。 “你确定都知道?” “绝对错不了!” 宰相大人点了下头,打开房门想吩咐人拿来这里的地图来。结果刚跨出去就看到呼啦啦跪倒一片,侍卫仆从连同平心庄的老板一家都匍匐在地。 秦翎墨眸光一扫,问道:“金啸呢?” “半个时辰前,左中郎将带人进山打猎去了。”侍卫战战兢兢回答“此时还未归来。” 此次出京,为确保安全,专门派遣羽林军十二卫里的天罡卫护送。金啸是其左中郎将,出事前就带着手下去狩猎。 秦翎墨吩咐离自己最近的护卫去取整个长乐山区域的地图。随后他眸光一瞥,望着地上跪的那一片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属下们没有完成使命,请宰相大人赐罪!”地下齐刷刷回应。 秦翎墨幽幽笑道“既然你们这么心诚,也别跪着了,直接自刎赎罪。还等本相发话啊?” 众护卫皆是一愣,大气都不敢出。 见地下这些人乖巧得像未出阁的黄花姑娘似的,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架势。秦翎墨的语气也就舒缓了些“此为妖魅行事,你们拦不住的,没人怪罪。” “谢宰相大人明察……”领头的天罡卫统军磕头谢不杀之恩。 他这恩还没谢完,就听见秦翎墨话锋一转“被劫走不是你们的错,但要是之后找不到人,你们就提着脑袋回来就够了。”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众人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扎着头领命,生怕一张嘴心脏蹦出来砸坏了。 地图呈了上来,是平心庄老板家的儿子虎子亲自拿过来的。出了这么大事,他们一家可谓命悬一线,如果他能出出力,说不定还能赢得活下去的机会。 “把你知道的地点都标出来,什么情况全部说明。”秦翎墨侧身,让言若过来。 贝妖当然不敢怠慢,急匆匆差点摔倒,还是万心一把拽起来将他拎到地图跟前。 已经有人在旁端着纸墨笔砚。 言若没耽搁,赶紧将自己知道的据点全部勾画出来。一时写不清的就说给宰相大人知道。后者一向过目不忘,记性超群,将言若所标所说都记在了心上。 这之后,宰相大人点齐人马,吩咐下几条路线同时出击。天罡卫是十二卫里最勇猛善战的,只要不是面对黑心宰相,就算是蛇妖也敢去拼命。 其他大臣被就在了平心庄,他们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文臣,平底上都跑不快更别提雪地里。不如留在庄上等消息。 秦翎墨亦跟随天罡卫行动,他毕竟年轻,行动力远高于那些半百的糟老头们。 “秦大人你身体不好,还是也留下吧。”万心劝阻“我奉宗主之命保护你,自然也不能看着你自己作死。” 宗门之人并不怎么在乎世俗阶级,对待秦翎墨的态度也寻常很多。 “不行,我不放心。”秦翎墨顿了下,挺眉紧蹙“这件事远没有言若说的单纯。这幕后还有个不曾露面的主谋,也许他才是真凶。” 万心也是个聪明人,稍微一思索就明白过来“你是说那个买通蛇妖掳走皇上的人?” “没错,言若他们受雇于那个狼头纹身的男人,但他们的目标本来是我。如果蛇妖要抢生意,抓走的也应该是我。”秦翎墨攥紧了拳头“但他们却抓走了皇上,可见还有人同他们交易。我有预感,这个人或许非常重要!” 第五十六章蜃楼惊魂(十) 秦翎墨坚持要同天罡卫一起行动,时间紧迫也没有多磨蹭的余地。其他统领不敢与秦大宰相争执,只暗暗担心若是因为他拖后腿而耽误事,这账可怎么算?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秦翎墨脚程并不慢,跟着他们一路匆匆前行一点没掉队。 只是刚走出去五里地,万心就突然停下来,转到秦翎墨身前,背冲他蹲下。 “秦大人你上来,我背你走。” “我不用……” “你的速度已经慢下来,要么我背你要么我送你回平心庄。”万心语调平静“你自己选,不行打晕你拖回去也是一样的。” 秦翎墨哑口无言,论武力他绝对打不过玄心正宗右护法,况且现在根本没时间磨叽。他只得同意让万心背着他走。 “这你拿着。”右护法将一小布包塞到他手里,随后将人背了起来。 菱花纹的布巾里裹着加热过的暖石,怀揣在身上会感到温暖。可以替代怀炉的功效。 秦翎墨也没气,将暖石揣在怀里。 万心不愧是宗门之人,锻体炼神都不在话下。背着个人就跟飘了片树叶一般走得脚下生风毫无障碍。这么说起来,他与天罡卫一同行动还收敛了自己功力。 “这外面不比平心庄,冷得很。”万心顿了下“我常年也用不着那些取暖的小玩意儿,你就凑合凑合吧。” 寒疾发作的秦翎墨只点了下头,又发觉万心此时看不到自己动作,他便抬手拍了下万心的肩。右护法以为是秦大人有吩咐,不由停下脚步,微侧头看向他。 秦翎墨板着脸只说了四个字“快走不死。” “……” 为了不被某黑心肝的家伙坑死,万心一口气跑到了队伍最前端。 那马踏飞燕的步伐,雪山飞狐般的身姿,犹如一道光就闪到了最前头。 万心大气都不喘一下地问秦翎墨“怎样?满意吗?” 背上的秦翎墨很淡然地指了指旁边“你走错方向了。” 果然,大部队已经转弯奔向左边的路径。而万心刚才飙得太快直线冲出去。 这真是有点尴尬。 “咳,我是带你侦查下周围情况。”右护法掩饰。 秦翎墨只回他五个字“装蒜遭雷劈。” 他没有更多心情调侃,犯了寒疾的他为了压抑住痛苦与情绪,面容犹如冰封,绷得紧致。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要坚持,说不定会有那个隐藏幕后的另外一人的线索。 万心很快就回到大部队里,天罡卫副统领赶过来,关切道:“刚才是有什么问题吗?” 秦翎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是我叫万心到周围查了下线索。” “原来如此!”副统领满脸敬仰,对秦宰相的高瞻远瞩表示五体投地的佩服。 右护法心里呵呵,这才是装蒜的最高境界。 就在万心他们再次与大部队汇合时,距离他们十几丈远的雪地上,黄豆抬头凝视片刻后说道:“姑奶奶啊,我好像看见你家那口子了。” “什么我家那口子?你吃了耗子药啦说话迷迷糊糊的。”胡滢不以为意。 他们本来是要马上去山脚下的徐家村。走到一半,胡滢又想起来还有点辅料没有采集,再次返回山上。反正他们都是妖精,深更半夜也看得清路。 “我真没看错,就是那个秦大人!”黄豆紧盯着左边,发黄的眼瞳空洞,似乎透过层层林荫望见了最远处的场景。 胡滢顺势望去。在无人的时候,她都卸下伪装,盈绿的眼眸像一汪春水。 周围景致瞬息间开始压缩飞逝,像是将林子边缘化的画面拉到眼前一样。她看到几点火把像鬼火一样跳耀,看到整齐划一的天罡卫行军,看到万心背着秦翎墨也在其中。 此时天已全黑,月色朦胧,虽无风却干冷得脚趾头疼。淡薄的光晕笼罩着秦翎墨的面庞,也映不暖已经泛白的唇色。 胡滢哎呀一声“真该死!他怎么又穿这么点衣服就出来!真是让人操心!” “就是啊,他再这么折腾,有几个姑奶奶都不够啊……”黄豆在旁边打趣。 他话刚说完,就见胡滢转头,一脸严肃地盯着他。黄豆吓了一跳,连忙解释“我是说姑奶奶你尽给他操心,他还不知回报……哎哟!” “先借我用用!” 胡滢一把将黄豆的大绵氅给扯下来,夹在腋下就飞奔出去。 黄豆孤零零一黄鼠狼精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双手紧抱胳膊,蹲在雪地里直哆嗦。比起天寒地冻,他心里那才是哇凉哇凉的。 “姑奶奶你这么大年纪的狐,也不知道体恤幼小!”黄豆哀嚎。 胡滢的声音传递到他脑海里 已经五百年的黄鼠狼精沉默了,有种被姑奶奶怼得脑死亡的感觉。 要说起小来,他跟胡滢还真都比秦翎墨大,谁叫他俩是妖呢! 被逼无奈的黄豆在雪地里一边画圈圈一边诅咒“哼!老牛吃嫩草,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 诅咒完之后,他才发觉,不用他说,秦翎墨本来就不是个大众认可的“好人”。人家压根就是酷吏,黑心宰相。自己这诅咒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锦上添花? 黄豆突然好心疼自己。 ——中秋节快乐啊 第五十七章蜃楼惊魂(十一) 书生才子的奇谈怪论里常有这样的画面。 月高风黑杀人夜,荒郊野岭静悄悄。无人小路穿林过,忽见美人悄然来。 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必定长得绝世天仙,莲步摇曳生姿。没见到人时走着好着呢,一见到人——还必须是书生,这貌美如花的女子就开始出状况,不是崴脚就是要晕倒,隔着八丈远就冲书生怀里撞来。 这位姑娘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哎呀,奴家脚崴了(头晕病犯了),求这位公子帮忙啊,奴家就住在山林深处…… 之后的剧情就少儿不宜,啪啪又啪啪了。 这长乐山中天时地利,比书生们的志怪杂谈还要有气氛,只不过这突然窜出来的美丽女子嘛就……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啊!是当自己钢筋铁骨还是筋头巴脑啊?作践坏了还不是要我着急!” 胡滢作为正经八百的狐仙二代,样貌也绝对是才子佳人里的美娇娥。只是别人的剧情是“柔弱女妖密林遇险,多情书生义气搭救”,而到了她头上,那就是——一大巴掌呼过去。 被打脸的秦翎墨有点懵,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胡滢,还突然蹦到他面前给了他一巴掌。 虽然力气没多少,但出其不意让人吃惊不小。 万心将人放了下来,看样这是有话要说啊。而旁边的天罡卫众人则对胡滢那句“作践坏了还不是我着急”表示有八卦可扒。一个个面上正义凛然,内心里已经竖起耳朵。 胡滢先将绵氅给秦翎墨披上,嘴里依然在埋怨“又怎么跑出来,刚好点就嘚瑟吗?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 …… 整个长乐山似乎都安静了。 万心忍不住眼光往胡滢肚腹间扫去。也不是不可能,人妖也是可以有孩子的嘛,都胎生。 其他天罡卫们脸上严肃似铁,心里却都是翘着兰花指呐喊我勒个大槽! 原来黑心宰相已经有了秘密相好!连孩子都…… 秦翎墨扶额长叹“请你不要说这么让人误会的话!” “我哪误会了?这板上钉钉的事,那句话叫怎么说的来着?天为证地为媒,你亲口答应要当我崽儿他娘的。” 胡滢的解释让天罡卫们内心受到万箭穿心般的冲击。不但秘双喜临门,还是宰相大人嫁!人!天耶地哟,难不成他们无意中知道了天大的秘密? 难不成宰相大人内心里其实住着小公主? 天罡卫们觉得他们离死不远了,这种秘密怕是要灭口的吧? 秦翎墨已经没心情管别人怎么想,连皇上被抓走都顾不上,只想跟她说清楚。当初在大牢里,他本以为是玩笑才答应得如此草率…… 胡滢先发制人,她指着秦翎墨问道:“北唐律法里可规定了无故悔婚如何?” “……” 无故悔婚,若女方没过错,男方必须赔偿所有损失。 “还是朝廷命官!” “……” 朝廷重臣,王公贵胃应起表率作用,凡有错处三倍处之。 秦翎墨条件反射地在心中默念自己参与制定的律法,一字字都是他的心血。怎么现在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 他叹口气,想先不纠结这问题。 “胡滢,皇上被抓走了!解决完这件事,我一定给你答复。” 本来还想掰扯清楚的胡滢一听皇上没了,也知道事情严重性。她连忙问道:“这么多人还让皇上被抓了?” “是一群蛇妖干的。”万心在旁边插话。 胡滢点头“原来是蛇妖,难怪……嗯?”她突然反应过来,想起之前自己看到的情景。 “原来那大麻袋里装得是皇上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猎物呢!”胡滢一拍手顿悟“要这么说,我知道它们奔哪个方向去了。你们这方位错了。” 秦翎墨面色一喜“真的?你知道?” “对,他们往这边去了。”胡滢指了旁边的小路“从这边下去,然后一直往前再左拐,顺着道一直走。” 秦翎墨连忙吩咐其他人转道,万心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与胡姑娘比较快,先去前边探探路,秦大人你们就顺着这方向往那边走。” “这倒也是,你们速度太慢,说不定到那妖已经跑了。”胡滢赞同万心的提议。既然她已经碰上了,这事肯定要管的。 秦翎墨知道他们一个不是人一个道法非凡,跟着大部队走也是浪费天赋。他点头同意“那你们万事小心。” “放心吧。” 二人说完就各显神通,犹如两道电光风驰电掣般穿过重重林间。 天罡卫统领瞪大眼睛,他是知道万心身份的,可怎么窜出来个姑娘也跟道闪电一样飞出去啦! 秦翎墨一脸淡然“她是宗主的秘传弟子。” “哦!原来如此!”众人释怀。 此时玄心正宗寝殿内,原本正在望月品酒的肖洛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尖,这是受寒了吗??总觉得有人背后在议论他。真是人红是非多啊! 第五十八章蜃楼惊魂(十二) 月色朦胧,像隔着层毛玻璃看不真切。屋檐外廊上放着个鎏金浮雕的小香炉。 青烟袅袅,模糊了肖洛温润的眉眼。他算不上顶好看,比不了秦翎墨唇红齿白,但天然儒雅的气质让人难忘。 他对着小香炉吹了口气,原本向上的青烟向周围散开,片刻又凝聚成某种图像。 豆丁大的小人儿一通折腾,隐隐显露出冰雪深林的画面。忽然有细流风拂过,这些烟雾凝聚一下就被冲散了。 这次它们恢复正常,飘飘悠悠继续向着远方荡漾。 “都是属下的错。” 肖洛身后传来男子声音,随即有人跪下来。 “不打紧,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宗主笑了笑,换了更随意的坐姿。他端起旁边的扁平玉酒盏,轻轻缀饮。 跪在肖洛身后的是玄心正宗左护法雨幕。他看起来三十左右,与宗主似乎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宗门修行之人,还真不好用外表评断年龄。 他身材健硕挺拔,发束道髻,穿着玄心正宗的黑底紫纹护法袍服。腰佩七星剑,脚踩锦纹云靴。 正是他走过来带起的风吹散了烟雾。 “宗主,你在替皇上一行占卜?” “是啊。”肖洛手持酒盏搭在膝头“皇上临行前,我就占卜过。现在看看情况有没有变化……” 雨幕愣了下,有点迟疑“宗主你的意思……” “长乐山之行有难。”肖洛放下酒盏,微微荡漾的酒液中映照出他的眉眼“看来皇上除了要泡温泉还得受受冻啊。” “要不要派人过去?”雨幕说道。 “不必。”肖洛忽然笑起来“你知道我占出的是什么局面吗?” “是什么?” “破财之局。” 肖洛捏了枚糖霜花生扔进嘴里,悠然自得“既然是破财不是凶煞,玄心正宗还是不要掺合了,相信皇家也不差钱的。” 既然宗主都这么说了,雨幕当然不会反对。他向来只听肖洛的吩咐。 左护法想了想,突然生出某种预感“敢让皇家破财,不会是有间酒肆的胡滢吧?” “除了她还能有谁?”肖洛垂眸叹气,再次回想起曾经被一只狐狸追债的恐惧。 玄心正宗的大门差点都没保住。 若是真易了主,肖洛恐怕只能自绝于祖师爷的木主牌位前。毕竟让这么一只大红毛狐狸躺在玄心正宗墙头上卖酒……宗门也是要面子的啊。 此时长乐山,东坡谷底有条封冻的河。这是条外流河,直通向附近海域。 溯河而上十五丈远,有处院落。一间正房,两侧配房耳房窝棚倒是应有尽有。泥胚墙,草苫顶,一圈栅栏篱笆围住。 看起来十分寻常,任何人都不会疑心里面都是些不是人的家伙。 坡顶的枯木杂草旁,胡滢跟万心探头探脑地打量。他们追踪着蛇妖气息就到了这里。万心还大致记得言若说过的陆地上据点,这里就是一处。 “应该是把人藏这里了。”万心往下探望“下面的蛇妖气息很浓郁。” 胡滢点头“没错。” 右护法沉默了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你真的跟秦大人结成秦晋之好了?” “是啊。”胡滢歪着头,毛绒绒的耳朵忽闪“你们人的规矩太多,明明他答应以身相许的,我可是不做亏本买卖的!” “额,我想秦大人并没当真。” “我知道啊,不过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不当真我当真。。”胡滢顿了下,瞧见万心一脸八卦,干脆直接说道,“我这是为了保证最大利益!你看他成天忙来忙去,不顾惜自己身体,明明有病还雪地里乱跑,万一要是哪天……呸呸呸!我是说万一他把他那点家底子折腾完了,拿什么还我账啊!所以我要先发制人!他是我的了,宰相府也就是我的了!” 看着俩眼直冒绿光的胡滢,万心忽然觉得自己心发慌,身不由己回忆起曾经被胡滢堵在宗门里追债的恐怖经历。 那天血洗的夕阳,都是他逝去的青春!不堪回首! 就在此时,有俩人从下面正房里走出来,站在院里说了些话。胡滢自不必说,她是妖,听力非凡。而万心也不是普通人,大致都听得清楚。 这俩蛇妖是在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其中一个表示先让其他弟兄看守着,他去上峰那报信。 那蛇妖看起来步伐缓慢,转眼间已经闪出去八丈远。 “胡姑娘,这样吧,我跟踪过去看看指使他们的人到底是谁,你在这守着,以防他们转移。”万心说道。 这话没毛病,胡滢点头同意。 万心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再不离开恐怕有被旧账重提的危险。这通风报信的蛇妖出现得太是时候了! 他立即悄无声息又迅速地跟了过去。 胡滢则继续监视,皇上毕竟是凡胎,她若是太鲁莽害得皇上受了伤,恐怕日后就要不到赏钱了。 这万万使不得。 更重要的是,如果皇上哏屁翘辫子,翎墨一定不会开心吧。 她不想看见他难过。 第五十九章蜃楼惊魂(十三) 就在胡滢琢磨着要不要采取什么行动时,秦翎墨他们已经以人能达到的快速赶来。 原本胡滢他们先行一步之后,天罡卫也犯了难,他们不认路。还是黄豆窜过来表明他可以帮忙带路。 “姑奶奶会沿路留下记号的,我能找到。” 黄豆说话直哆嗦,被冻的。他化出黄鼠狼的模样,毕竟人形状态他跑不快,谁叫他修行不到家呢。 其他那些人都是头次看见非人的东西说人话,堂堂老爷们儿也惊得目瞪口呆。 秦翎墨弯腰将黄豆抱起来,说道:“这是胡滢收的契约兽。” 一听是胡滢的,众人又都释怀了。能人高士嘛,收服点精怪帮忙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怪他们见识少。 黄豆窝在秦翎墨怀里,小爪子勾着他的衣袖,东闻闻西嗅嗅不停嘀咕“这衣服这气息好熟悉啊好熟悉……这是我的绵氅啊……” “我还给你……” “别!宰相大人您给我留条命啊,活这么大不容易,要是姑奶奶知道了非宰了我熬汤不可!” 黄豆可怜兮兮地哀求打动了秦翎墨,只将他揣在怀里,顺道那块暖石也给了他。 胡滢这一路都留下了妖魅才能发觉的印记,黄豆对此了如指掌,指引着一行人往正确的道路上前进。 与此同时,借宿在徐家村里的药材商人们已经抓住了那条偷摸进村的蛇妖。 是条黑白相间的大海蛇,足足有桶口粗,盘绕成一大坨。 村民见了罪魁祸首就想报仇,锄头都举起来了却被之前的络腮胡阻止。 “乡亲们,这是有了些道行的,就这么打死你们会遭殃的,它阴魂不散绝对会来报复!” “那怎么办啊?”村民们六神无主。 络腮胡顺势说道:“既然我们抓了它,那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交给我们处理,绝对让它不得超生!”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个准主意。仇想报可又怕再遭殃,齐刷刷地目光对准了村长。 村长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自己婆娘死在这蛇妖手里,可他也怕被报复啊! “你们真的能让这蛇妖彻底死了还不回村祸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络腮胡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 村长下定决心“那就赶紧把它带走,为我们报仇吧!” 络腮胡也没多废话,叫自己随从将地上盘着的大蛇给抬走了。 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小姑娘急红了脸,要冲出去给自己姐姐报仇。 “你们怕我不怕!我去给娟姐报仇!”她嚷嚷着挣开大人们的束缚“我离开就是了,这样你们就不用怕被牵连!”说完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林子里。 她不顾家人的呼喊,执拗的一心只要给姐姐报仇!姐姐死得那么惨,不亲手制裁她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小姑娘盘算着追上那些药材商人,告诉他们自己不怕被牵连,只要让她亲手弄死那条蛇! 然而进了林子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那些商人的人影。明明之前瞧见他们走进来,怎么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她站在厚雪与枯草丛中,左右环顾寻找着踪影。 死亡的来临有时毫无声息,像潜伏已久的兽咬断可怜人的脖颈。 就在小姑娘四处搜寻时,一道黑影自她身后从天而降。银光划过优美的弧线,绽放的艳红是已经奏响的死亡礼赞。 小姑娘的头颅如同凋零的山茶花,整朵从颈项上折落。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黑影落地,刀尖上的血珠顺势滴落。 失去脑袋的身体缓缓倒地,站在她身后的是个神色冷清的男人。他面容俊朗却不苟言笑,斜瞥着地上尸体的目光冷沉平静。 他挺拔的身材像塞外白杨,裹着翻领窄袖的胡服,棕底蓝纹。手中的刀修长,锋刃遍布行云流水般的花纹。 “紫南烛师弟,你还好吧?” 高大的青杉树杈上,坐着个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的少年。与地上的冷面男人不同,他穿着颇为宽松的袍服,背后扎着巨大的红绳万字结。绣云纹的宽大衣袖各坠了红铃铛。 他从树上一跃而下。斑驳的月光拂过他温柔青涩的面孔。 “焱燚师兄。”冷面男人点了下头就没别的言语。 “可怜的孩子。”叫焱燚的少年走到尸首跟前,从宽大的衣袖里摸出一根五六寸长的竹管。 打开塞子,淡淡的透明液体倾倒在尸首上,片刻如同煮沸般冒泡腐蚀。 “谁叫你要跟过来,少狼主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与样貌不符,焱燚神情言语里透着种成熟深沉“这辈子命不好,记得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吧!” 紫南烛看了他一眼,沉默着甩了个刀花,收刀回鞘。 “走吧,少狼主在里面等着我们。”焱燚转身走过来,身后的尸首只剩下一滩脓水。这样的天气里很快就凝结成冰。 紫南烛点了下头,牵起自己师兄的手,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不知道这次的计划是否能成功。说起来少狼主也太冒险,竟然亲自过来……不过都怪阿克江居然隐瞒皇上在此的信息。” 焱燚说话声音清脆明快,不听内容真以为是名白马轻裘的少年。 只是他说他的,旁边的紫南烛没有半点要搭话的意思。 “对了,阿克江在中原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蔡……”紫南烛终于开了金口,只是说了一个字就又不言语了。 默默地走出去一丈远,焱燚扶额叹口气,小声嘟囔“忘记了就说忘记了,装什么深沉!” 第六十章蜃楼惊魂(十四) 这对看起来不怎么相称的师兄弟走向林子深处,将徐家村彻底抛之脑后。 在较为平坦的中心部位,周围有圈青杉树围绕,空余地上已经燃起火堆。 之前的络腮胡就坐在右边的树桩上。他正动手将自己脸上的胡须揭下来。 “少狼主,都解决了。”焱燚冲他行礼,右手握拳按在心口上,背脊微弯。“跟来的已经处理了,不会留下痕迹。” 紫南烛依然没什么言语,行礼之后就自顾自到旁边去擦自己的刀。 伪装成药材商人的少狼主转过头来,对焱燚点头称赞“很好,交给你们我是很放心的。” 去掉那些像熊一样的络腮胡,摘掉假发套,换下臃肿笨拙的氅衣外套。 少狼主终于从大灰熊般的形象里解脱出来做回自己。他有着塞外西域人特有的深邃五官,剑眉星目,蜜色肌肤充满野性魅力。 焱燚走到一旁,在横放于地的枯木上坐下,左右环顾。 “八重樱去查探那边的情况了。”少狼主说着,往火堆里添了把柴。 “哦。”焱燚有点失落,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腿。 “少狼主,北唐宰相的人已经追踪到蜃楼。” 空中响起女子声音,随即有道身影像片树叶般悄无声息地落地。 “八重樱!”焱燚面露欣喜,立即从横木上跳下来跑过去。 女子转过脸,略显冷艳的面容扬起浅浅的笑意。只不过她并没有同焱燚说话,而是快步到少狼主跟前,单膝跪地禀告“那俩人都不是普通人,属下没法靠太近,所以不好确定具体身份。只是看他们追踪到蜃楼的手段不凡,此次计划恐怕有变。” 少狼主颌首,橘色火光映照着他英挺的面庞。茶色眼眸微微泛起金光。 “北唐还真是有不少人才啊!” 良久,他感叹一声。 “比起来,这些蛇妖就太没用了。”焱燚撇撇嘴,嫌弃之情颇为浓郁。 这倒是提醒了少狼主,他招呼在旁边看守那条蛇的壮汉,将那家伙提溜过来。 黑白相间的大海蛇有桶口粗,普通人可没办法独自抱过来。那汉子却是孔武有力,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地抬了过来。 这天寒地冻的,就算是修炼成妖,蛇类天性也觉得浑身不舒服。 少狼主嘱咐仆从拿来酒囊,扔给了地上的蛇。“说说吧,什么情况。” 海蛇卷曲起酒囊,张嘴咬住囊口,仰头灌下去多一半。它吐掉酒囊,身形舒展,同时泛起白光。 片刻,一个身穿黑衣戴银护腕的男人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冲着少狼主一抱拳“多谢狼主搭救!” 少狼主不动于衷,只淡淡开口“你叫错了。” “啊,这不算错,只不过提前了些时候。”黑衣男人咧嘴一笑“早晚那狼主之位也是您的。” “不必拍马屁,你还是说说你怎么会溜到村子里来?” “哎!别提了!真特娘的倒霉!”黑衣男人啐了一口唾沫。 旁边的焱燚露出鄙夷的目光,他向来爱干净。八重樱见此塞给他块饴糖,使他重展笑颜。 黑衣男人继续愤慨“之前那群不长脑子的死贝壳接了你们那位阿克江的委托,说是要将来这休养的北唐宰相劫走,直接弄死。他们那些没脑子的家伙根本就是废物,我们是不计前嫌才提出要帮忙的,结果他们非但不领情还大打出手!” 少狼主对这段叙述没什么兴趣,说得如此正义凛然还不就是想分一杯羹却被人家拒绝。 “要说那些死蚌精倒也有几分硬气,不过他们明显劣势。结果那个家族的小少爷叫言若的突然偷偷跑出来,家主猜测多半是被派出去找外援的,我就奉命跟踪他而来……” “这些我已经知道。”少狼主神色严肃“你最好想些新鲜的!” 黑衣男人低了低头“少狼主你别急!我奉命跟踪发觉他竟然闯到了平心庄的地界,心想那里只有人,八成那迷糊蛋又走错路,我就想着赶紧回去报告。只可惜我出来跟踪时就已经受了伤,这么一番折腾终于受不住,只好潜伏在徐家村里吃人补充能量。” 他顿了下又笑起来,狭长的眼睛有着蛇类的瞳仁“我已经接到家主的传音,说少狼主亲自驾到,委托我们南宫一族擒获北唐皇帝,我已经补足了精力,这就上场助阵!保准叫少狼主心愿达成!” “去吧。” “你等好吧!”黑衣男人答应一声就化作白光消失不见。 火堆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动,橘色光耀轻轻晃动,为阴冷的林间带来丝温暖。 蓦然间,少狼主一侧头,眸光凛冽。 “谁?!”他低喝一声。 林间一阵晃动,走出来个细长脸的男人,他低着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八重樱立即走到少狼主身前,目露警惕。紫南烛虽然还在擦拭自己的刀,目光却盯着这边。唯有焱燚坐在横木上,手掌上托着只寸高的纸片小儿逗弄红铃铛随着动作叮叮作响。 “少狼主,我是来向你报信的……” 细长脸男人话没说完,数道寒光闪来,男人忽然僵住不动,随即像斩断琴丝的傀儡颓然倒地。 “看来是藏不住了。” 随着沉冷的声音,有人从不远处的青杉树旁走出来。冷肃的面容拢寒霜。 少狼主眉头紧皱“就是你操纵了刚才的家伙?” “冤家路窄啊。” 从树后出来的人正是万心,他追踪报信蛇妖到了这附近就将他控住,原本想利用这蛇妖先探探虚实的。 既然被发现就无需多言! 万心抽剑前刺,快若闪电。一道银弧迎面而上,铿锵撞击之后是紫南烛冷然的眸。 “想动少狼主,先问过我!” 第六十一章蜃楼惊魂(十五) 交错的利刃撞击出火花,在白茫茫的雪地林间格外耀眼。紫南烛刀法诡异热切,与冷面的他大相径庭。 而万心剑法如道传,刚柔并济,行云流水。 一个刀如火,一个剑如风。 烈火可以摧枯拉朽,却烧不断自如的风。 疾风可以遮天蔽日,却会让火借风势,燎原不止。 俩人一时难分胜负,连谁更占优势都难以分辨。壮汉先忍不了,甩起流星锤就砸向万心。后者纵身而起,脚踩铁锤头,顺着锁链而行如履平地。 壮汉见状想收回,可惜为时已晚。万心脚下一转,从铁链上翻下,与此同时手中剑直刺。 利刃斜刺里挡来,将万心的剑锋架住,猛地一荡。紫南烛杀到,解了壮汉的危机。 “谁也不许插手!”他低声怒吼。 坐在横木上的焱燚头疼似的叹口气“老毛病又犯了!敢单枪匹马跑过来的又且是好对付的?” 八重樱盯了万心几眼,转头向少狼主汇报“这人就是北唐宰相身边的护卫!我看他有点不同,要不要帮……” “先等等。”少狼主抬手制止。“既然敢来就有点本事,让南烛跟他玩玩!” 这说话间,那厢局势已变,紫南烛诡变的刀法编织罗网,万心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节节闪避,并不与他正面交锋。 蓦地,紫南烛刀势袭来,这一招太猛,反倒让人有回旋的余地。若是就此辖制住他也并非无可能。 然而万心并没有闪躲,只是微侧身避开要害而已。刀锋砍中他左肩,血水渗出。紫南烛没想到会如此,一怔之间已经足够生变。 高手过招,分秒必争。 万心屈膝猛地一顶紫南烛肚腹,没准备下后者吃痛,猝不及防后撤,踉跄两步。 万心转头,眸光若电紧盯少狼主。他身形一转,脚下生风,长剑寒芒已近在眼前。 从一开始,万心的目标就是少狼主。 一道短促的银光闪过,细小的仿佛不存在。 然而这已经足以让万心失手。那银光是根细针,直接刺进他颈侧。 横木上,焱燚将竹制吹筒放下,青涩的脸庞勾起灿烂笑容。 万心将银针拔出丢弃,再不恋战转身就纵身飞越。 紫南烛要追,就听少狼主叫住他“别追了!让他去给北唐的宰相带个信。” “这是不是太冒险?”八重樱担心。 少狼主笑笑,篝火更旺“你们就是灭了口,那边也早晚会知道的,毕竟那个人在那里。” “北唐的宰相。” 有黄豆的指点果然行进很顺利,秦翎墨他们很快赶到目的地。 与胡滢汇合之后,这古灵精怪的狐女表示要独自下去与那些蛇妖会会。 “还是让我们直接杀下去吧!”天罡卫统领自告奋勇。 胡滢白了他一眼“你忘带脑子啦?要是你们对付的了,皇上还会被劫走?我可是玄心正宗秘传弟子,你们能比吗?” “有仙籍的只是令太公。”秦翎墨压低声音,神色微沉“你不可大意。” “你在担心我?”胡滢歪着头,笑盈盈地问。 秦翎墨莫名地脸微红,语气也比任何时候都轻柔“我,只是怕你鲁莽。” “放心我有分寸我可是不做亏本买卖的” 胡滢说着抬手勾住秦翎墨脖颈,堂而皇之地亲了他脸颊。 那些没有瓜可以吃的天罡卫群众们心里激动得天塌地陷。看来秦宰相跟这姑娘相好是千真万确了。 不愧是宗门之人,好胆量!众爷们儿佩服! 正心中感慨之际,秦翎墨突然转身,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 “刚才看到了什么?” “回秦大人,属下们刚才一瞬间都爆发眼盲症,什么都没看见。”统领边说边擦汗,这当差不容易啊! 在文化水平不高的他们心里,秦大人压根就是泥石流,火山喷发,大洪水外加龙卷风。人不能跟老天争啊! 谷底的院门被胡滢拍响,她胳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篮子。 一黑衣男人很警惕,喊道:“谁啊!” “小女子路过实在走不动了,请让我歇歇脚!”胡滢装作娇滴滴的模样。 黑衣男人哗地打开门,刚想将人轰走,突然发现胡滢身上有妖气。 “你是个狐狸?”黑衣男人诧异。这附近可没狐族,说不准是哪里溜达来的。 “我这也是去看望姥姥路过这里,实在是累得慌就让我暂且休息一下吧?看在大家都是妖精的份上嘛” 胡滢本来长得就俏丽可人,身材婀娜多姿,剪水秋瞳似有泪光地哀求。没有多少人与妖能扛得住的。 果然,那黑衣男人琢磨了下,眼前就是个雌狐狸,没什么危险性。 “那你进来吧!”他敞开门,笑道,“正好我们也无聊,来陪我们哥几个聊聊天!” “好啊,这是小女子的荣幸”胡滢笑得越发甜美。那开门的黑衣男人也有点被勾魂,慌慌地重新关上门。 在坡上观察情形的众人都没吭声,这怕是要用美人计啊!这长乐山的蛇怕是要绝种了。 天罡卫们小心翼翼地斜视秦翎墨,就见宰相大人神色如常,抱着怀里的黄豆,轻轻抚摸他的皮毛。 他望着下面蛇妖聚集的院落,忽然又扬起浅浅笑意。 统领默默点头,好了,长乐山的这些蛇是保不住了。 第六十二章蜃楼惊魂(十六) 暂且抛开那些猜测“天意”的天罡卫。胡滢顺利地进了屋。 她察觉得到周围布了结界,并且有锁敌袭击的功能。如果方才天罡卫他们直接冲下来,恐怕没几个能竖着再走出去的。 只是一进屋门,胡滢就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闪,光彩绚烂让她心魂荡漾。 “这是哪啊?”她忍不住问道。 领她进来的黑衣男人颇为得意“这是蜃楼,别看外表不起眼,这里面可以根据人心中所想而变化。” 胡滢眼睛冒绿光,像饿了一个多月的野狼“都会成真吗?” “呃,那倒不会……” “噫!没意思!”胡滢一听这话就兴趣全失,敢情满眼的珍珠彩宝都只是镜花水月,造这蜃楼的人是有多无聊啊?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进来的目的,不动声色地一寻摸,就看到除了最初的黑衣男人外还有七八个同伙。这是能看到的,至于其他房间里有没有只能另论。之前见过的大麻袋就靠着左边墙壁放着,也没动静,不知道是不是皇上在里面。 胡滢心思一转,脸上娇笑盈盈“大兄弟啊,你看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带了点酒,要不尝尝?” “你有酒啊?那真是太好了!”黑衣男人看样是个老酒鬼,一听有酒哈喇子都快滴下来“这蜃楼什么都好,就是没酒!嘴里都特娘的要淡出鸟儿啦!” “那你们有口福了,知道我这酒是从哪来的吗?”胡滢故作神秘“青丘山的胡娘子你们知道吗?” 黑衣男人顿时兴奋“你说的可是胡滢?知道知道!她酿的酒可是一绝!听说连神仙都爱喝,醉得连南天门都找不见!” “你们真有口福,我带的就是这位胡娘子的酒。” “兄弟们快来!有好酒!”黑衣男人立即将自己弟兄们招呼过来。胡滢笑容不改,还越发甜美动人。她从篮中取出酒坛依次倒进瓷碗里。 浓郁的酒香肆意,勾得那些蛇妖们心痒痒。 胡滢怕还有人藏着,就笑道:“叫大家尽管来喝,我这酒坛啊可是喝不光的,不用担心!” 许是听了她说得很有道理,又或者实在是抵抗不住酒香。又陆陆续续走出几人,分享这甘甜的美酒。 黑衣男人喝到兴起,挥手呼喊道:“光喝酒没人陪怎么成?叫人来!” 胡滢翻了个白眼,蛇本,看来还真没错。这酒的药性还得有点时间发散,看来自己是有活色生香可看喽! 东坡上,有个观望情况的天罡卫校尉蠢蠢欲动。虽然明白下面院子里的都是妖精,可只能干看着却动不了手,他这心里觉得窝囊。忍不住就嚷嚷出声“都说这蛇本好啊!不知道那姑娘……哎哟!” 校尉话没说完就被他们统领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劲头大得差点把人直接呼坡下去。 所有天罡卫同僚都瞪圆了眼,眼珠子都要飞出来咬人。 被打的校尉头晕眼花又被众人怼到角落里无声地威胁了一顿。好不容易清醒了点,他一抬头就看见秦翎墨清冷的目光正瞥向这边。 校尉这二货一激灵,终于醒悟众人奋起的原因。顿时他心情复杂,不知是该感激同僚们不杀之恩还是坦然面对即将降临的死亡。 然而秦翎墨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走。 统领见状头发都竖起来,赶紧去拦“宰相大人!您您去哪?” “出恭。”秦翎墨侧身看着他,笑容淡淡“你要替本相吗?” “这,这替不了,大人您小心点……”统领坑坑噎噎,脸都憋红了。 秦翎墨转身向着旁边走去,他神态并不急,步履却慢慢加快。虽然他不懂什么轻功草上飞的本事,不过刚才他就不动声色地查探过,旁边有通到坡下的隐蔽小路。有灌木枯草掩盖,很难发觉。 被抱在怀里的黄豆战战兢兢,小脑袋四处转悠。它发觉已经远离人群,不禁紧张地嘀咕“这是去哪?不行啊,不能下去啊,姑奶奶会杀了我的……” 秦翎墨低头瞟了他一眼“你先回去吧。” “这不成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姑奶奶会活剥了我的皮!”黄豆哀嚎。 他这么一嚎,秦翎墨忽然停下了脚步。黄豆心里美啊,没想到自己能说动宰相大人,好有成就感! 只可惜黄豆还没好好体会喜悦,就觉身子一空,整个飞向了天空。 ?!!!! 颠倒的视线里,黄豆看见秦翎墨顺着隐蔽的小路向着坡下走去。他这个心急,偏偏自己倒挂在旁边树杈上,扑腾着四条小短腿什么也干不了。 秦翎墨嫌弃他聒噪,又觉着带着他去下面很危险,干脆就直接把黄豆扔树上。 黄豆无语凝噎,受伤的为什么总是他?忍不住就想哀鸣一曲——雪下得那么深那么认真,倒映出我挂在树上的伤痕…… 此时屋中,蛇妖们品尝着美酒,再加上妖娆佳人一搂,温香软玉乐得天昏地暗。 “我说你也别愣住,怎么样?要不要跟小爷玩玩”黑衣男人挑逗胡滢,细长阴鸷的蛇瞳中透露着贪婪与欲念。 胡滢心里“草泥马”三字已经酝酿,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小女子身体弱,这翻来覆去的游戏经不住,你另找相好吧!” “不用,我看你就挺好!”黑衣男人笑着就去拉胡滢的手。 正推搡间,又有些风月场所的花魁小倌走进来。这些蛇妖倒是口味齐全,男的女的,荤的素的一锅烩。 就在这乌烟瘴气当中,胡滢突然眼前一亮,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看见了秦翎墨! 她一巴掌将黑衣男人拍到旁边,快步走上前。 眼前的秦翎墨半披着长发,柔顺如瀑。一身白底银丝暗绣的袍服衬得他仿佛罩了朦胧的光华。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他什么都不用说,就站在那,眼眸微挑,唇染轻笑。就足以勾动人心魂。 胡滢咋舌,这么好看的人,比他们青丘山里的那些公狐狸还好看!真不知道那些怕他的人都怎么想的,不是贪官污吏就是眼瞎! 她走到近前,伸手掐了掐对方的脸颊“这蜃楼还能变出心里想的人啊?还有这戏法?别说,这手感温度还挺真实!” 被拍开的黑衣男人怒了,从来没有哪个女妖精这么对待他,这场子得找回来! “你个臭娘们!”他挥拳冲过来。 胡滢转身刚要迎击,忽然一股力道将她拉到后面。她一愣,抬头就望见秦翎墨站在自己跟前,挺俊的背脊如巍峨峻岭。 这幻象,好像有点太真实啊! 第六十三章蜃楼惊魂(十七) 世间为恶者往往不自知,人妖殊途,这点上倒是有共识。 黑衣男人气势汹汹,要给胡滢好看,完全忘了是自己要为非作歹。 他这愤怒也不光是为了脸面,被胡莹打的那一巴掌是真疼啊。 若是寻常娇羞作态的小女儿家那一掌跟挠痒痒也差不多。可胡滢是谁啊?能见到她轻拿轻放的只有酒和银子。显然蛇妖是排不上号。 不过这不妨碍黑衣男人发飙,以往的经验教训告诉他,谁不服揍两顿就踏实了。 而面前这长得标致的小哥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威胁力,心中一闪念,将他当成了召来的小倌。 黑衣男人得意,他这一拳下去可是会要人命的。不过他心潮澎湃,妖魂动荡,杀人见血正好助兴! 然而他绝没想到,自己这一拳居然没打中! 居然被那个小倌给一把攥住手腕! 秦翎墨趁对方一错愕间,左手紧攥他手腕,右手握拳直击他腹部。黑衣男人吃痛,伸腿就踹,秦翎墨没有躲,他身后就是胡滢,当然不能将她置身危险。 只不过他也不是傻子,站桩让人打。虽然没躲却身子一侧,避开要害的同时将黑衣男人撞到一旁。 宰相大人没留力,那黑衣蛇妖之前又灌了不少酒,一时眼前发昏被撞了个踉跄,差点倒地。 其他蛇妖这时又喝又玩乐得迷迷醉醉,蛇性本淫,改不了。见到黑衣男人那边推推搡搡还以为是某种玩乐助兴,根本没妖在意。 “你居然敢……你个腌臜蠢货!咝咝咝!”黑衣男人瞪红了眼,口中吐着蛇信,脚下发力又扑过去。 秦翎墨侧身一闪,右手拔出腰际的匕首,冲黑衣男人肩头刺下。后者怒吼,猛转身伸手要掐秦翎墨的喉咙。宰相大人一矮身避过,身形若回风舞雪已到蛇妖身后,一勾他脖子,高举匕首,直刺前心。 胡滢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这肯定是幻觉吧!不然那家伙怎么能…… “礼乐射御书数,君子六艺傍身,方可立世。”秦翎墨声音铿锵有力,不疾不徐。 “你也算君子?”胡滢莞尔一笑,欺身向前一爪子掏了黑衣男人胸膛。 温热的血迹飞溅,落在胡滢的脸颊上。雪腮一抹红映着濯濯绿瞳,娇娘美矣! 美是美,掏起心来也是干脆利落。 “我当然是君子。” “君子杀人放火?” “我也修桥补路。” 胡滢故意怼他“夸自己行善脸皮厚!” 秦翎墨不为所动“君子坦荡荡,小人才长戚戚。” 胡滢心中泛起喜悦,她已经确定这是真的,货真价实的秦翎墨。除了他,谁还能让她看见就开心呢? 只不过他是怎么突破结界的? 这等会再细聊不听她话,亲身涉险,不好好教训他一顿,她胡滢就拿着大顶绕白芍城三圈! 她并不吃妖,只是为了掏出妖丹。妖魅之流,伤身多半死不了,妖丹没了就算不死也没了大半道行。 黑衣男人脸色灰败,吐着血瑟缩在地。周身笼罩着隐约的光影,像是条硕大的海蛇。 秦翎墨眉峰紧皱,迅速撤开几步。刚一转头就看到胡滢扑过来,将他抱了个满怀。狐狸耳朵尾巴都展露出来。 宰相大人面颊一热,身形有点僵,犹豫了下才慢慢搂住她的背。 “你怎么下来的?”胡滢问他。“我不是说了这里危险吗?” “我只是担心皇兄。”秦翎墨撇开目光。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 秦翎墨不说话,胡滢说什么都要跟他视线相对,追着他左转右转。终于避无可避,宰相大人望着面前的胡滢,他如玉的面庞燃起霞云。 “我是担心你。”他终于说出口“蛇都不是好东西!” “嗯~就你是好东西”胡滢满面笑容。 “……” 秦宰相觉得自己被骂了,还骂得他没法反驳。 就在此时,周围传来噗通噗通重物倒地声。之前还寻欢作乐的蛇妖全都晕倒在地,药效已发作。 一地密密麻麻的海蛇,微微蠕却明显昏昏沉沉,很快就全不动弹了。 秦翎墨脸色微变,搂住胡滢的手抓紧。狐女也是冰雪聪明的,一见他这幅模样,伸指头戳了戳他腰“你怕蛇啊?你是不是怕蛇?” “我才没……”宰相大人还没说完就见有蛇诈尸,甩着尾巴动弹几下。秦翎墨顿时呼吸一窒,下意识地将人搂得更紧。 胡滢乐了,反正这是她“崽儿他娘”,她不吃豆腐谁吃啊??顺势就手往下滑,揉了揉秦相的臀部“挺翘嘛!手感不错!” “……” 秦翎墨发觉,认识胡滢之后自己“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躺倒在角落里的麻袋表示,它不但裹着个臭男人,还要被冰冷的狗粮胡乱地拍。 这糖太甜!它拒绝! 第六十四章蜃楼惊魂(十八) 有句俗语叫皇上不急太监急。谁说皇上不急啊?皇上现在急着呢!只是自己被装在麻袋里,口还扎得挺紧,除了瞎扑腾没别的法儿。 等到麻袋口好不容易松动,秦御人就迫不及待地钻出来,满脸怒容地嚷嚷“翎墨?!你没事吧?调戏你的妖怪呢?!” 蜃楼里那些被药翻的海蛇已经被运走大半,天罡卫们受过特殊训练,意志坚定不受蜃楼影响,正在清理现场。 秦翎墨解开了麻袋束缚,结果自己皇兄一重见天日就嚷嚷起来。 “……皇兄你是不是晕头了?” “没有啊,朕刚才分明听到翎墨你说放手,胡闹,不要乱动之类的!肯定是那些妖怪调戏你!” 皇上一眼就看见了胡滢。虽然已经收起狐耳与尾巴,但就她这么一个姑娘太显眼。 眼见着自家皇兄就奔胡滢而去,秦翎墨猜到他想什么,赶紧上前一挡,说道:“皇兄,这是玄心正宗宗主的秘传弟子,叫胡滢。就是她出手相救,倾力相帮。” 秦御人一怔,他原本以为对方是妖精,没成想居然是这种发展。不过还好秦翎墨拦的及时,不然就出糗了。 “那真是失敬了。”毕竟是宗主的弟子,又是救命恩人,皇上也要多三分气。 胡滢也不傻,顺水推舟地向皇上行礼答道:“小女子不敢当,略会点法术以尽棉花之力。” “啊?棉花?”皇上一脸茫然。 秦翎墨轻咳一声“胡姑娘用棉花做法术媒介。” “原来如此!”皇上点头醒悟“道法高深,果然是不一般。” 天罡卫统领快步跨进来,跪倒在秦御人面前就是要死要活。其他忙于清理的下属这才发觉皇上已经清醒,立即呼啦啦也跟着跪了一片,跟着他们统领一起要死要活的。 皇上免不了一通安抚,事出突然,又是妖魅邪祟所为,实在怪不得这些凡身的护卫。 这空档间,胡滢拿胳膊肘撞了撞秦翎墨,压低声音说道:“我什么时候用棉花做法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那个词叫绵薄之力,下次没把握就不要乱说。”宰相大人同样低声纠正,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惹来胡滢的戏谑“哎哎,刚才皇上说你被妖精调戏……噗……” 秦翎墨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面都丢光了,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在解开麻袋的同时先一掌劈晕自己皇兄。 一刻钟前,众蛇妖因贪喝下了药的酒,全都肚皮朝天现了原形。 秦翎墨本来就不喜这东西,密密麻麻一片看得更是头皮发麻。胡滢当然是无所谓,还不忘摸着宰相大人腰身调侃“哎,你要是去我们青丘山得易容。” “……为什么?” “我们狐族民风淳朴,见到喜欢的,漂亮的都会主动追求的。你能打得过一群一群又一群狐狸吗?” 秦翎墨知道自己只有点防身的功夫,远不到武艺超群的地步。 “到时候你就要靠我喽!现在多摸两把当定金!” “放手!胡闹!” 皇上听到的那些惹人遐想的对话就是这么来的。也难怪秦御人误会,他家宰相明明走高冷范儿,没成想被个青丘山狐女截胡,越发向着没羞没臊的日子发展。 然而事情总是出人意料,意外不期而遇。就在他们收拾现场,寻找线索的时候,蜃楼忽然颤抖,像是沉睡已久的巨兽正慢慢苏醒。 无数浓黑的雾气肆意飘散,雾中隐约呈现人形,黑洞洞的眼窝,哀嚎的神情。 阵阵呼啸凄厉悲惨,众人惊慌失措,天罡卫迅速将皇上他们围起来保护。屋内烛台光变得诡异,光焰幽绿飘渺,像簇簇鬼火聚集。 秦翎墨很自然地将胡滢挡在自己身后,他左右环顾,充满戒备。 “皇上,宰相大人,属下们这就冲出一条路来!由其他人护送陛下速速离开!”天罡卫统领回身禀告。 “别急,叫你的人安静点。”胡滢说道,“只要不惹怒它,很快就会过去。” 统领一愣,不知此话何意。但依然打手势,让其他人不要作声。 皇上虽然紧张却并不慌乱,听到胡莹这么说便开口问道:“你可是有什么办法?” 话刚出口,就见胡滢竖起根指头按在唇上,俏丽的脸蛋紧绷。 一时间,众人皆不敢言语。在阵阵鬼哭狼嚎当中保持沉默,头顶那些人形黑雾还在飘荡飞散。 片刻,它们像是发泄够了,呼啸着从门窗飞出,消失不见。 蜃楼终于安静下来,之前萦绕在屋内的魅惑迷乱的气息荡然无存。 “这蜃楼之所以能让人看见想见到的,是因为这里聚集了蜃气。”胡滢轻叹一声“我也没想到他们会采取这样的手段。” 秦翎墨微微沉吟“《周礼》所记,蜃为大蛤也,吐气成幻,凝成楼阁名为蜃楼。” “不错,这楼不是真正的蜃楼,而是那些蛇妖将蜃蚌贝精绑架来,用锁链拴住,日夜折磨,逼迫他们吐出蜃气。” 在胡滢说话的空档里,迷雾全部散尽,显露出墙壁周围一具具干枯的尸骸。他们双臂被固定在墙上,眼窝深陷,显然是被剜去了眼珠。枯槁的身躯瘦骨嶙峋,伤痕累累模糊不堪。 生前受过什么样的折磨,已经不必细说。 那些人形黑雾也许就是它们残留的一缕亡魂,终于得到解脱。 也难怪这两族争斗多年,想必那些新仇旧恨就如同那具具干尸上的伤痕,纵横交错,体无完肤。 堆积在外的那些蛇妖被一把火烧了,熊熊燃起的火焰里似乎隐隐听到悲鸣。 光影动荡间,从火堆里挣扎出条蛇影,眨眼的功夫就窜向旁边的灌木丛,无影无踪。 第六十五章蜃楼惊魂(十九) 焚烧海蛇的火焰最终连同蜃楼一起点燃,橘红的火舌舔舐着楼阁,连同惨死的贝妖一起化作灰烬。 尘归尘,土归土,灵魂归到灵魂处。 抓住的蛇妖并没有全部杀死,还要从他们嘴中查出到底是何人指使劫持皇上。秦御人亲自审讯,结果却不尽人意。 剩余的蛇妖要么宁死不屈要么说不清楚。 至于言若,他所知有限又迷迷糊糊,也提供不了别的有用信息。那天秦翎墨他们去寻找皇上,他独自守着热锅,嘴里唱着“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两三岁啊被煲汤呀” 甚是凄凉,闻者心碎。 金啸接到讯息急匆匆赶回来时皇上已经回到平心庄了。他拖着猎物跑到圣驾前跪地请罪,斑斓大虎就扔在一旁。 皇上没说话,表情莫测。这事可大可小,全看圣上心情。 秦翎墨站到金啸身旁,拱手行礼道“保护圣驾乃羽林军职责,金啸身为中郎将擅离职守,当律严惩。” “哦?什么惩罚呀?” “就让金郎将写三千字的辞赋反省下自己的错误。铺采擒文,体物写志,发自灵魂的拷问一定能有所体悟。” 秦翎墨的建议引来其他大臣的不满“秦大人,您这是偏袒啊,这是圣上无事,若是有点闪失,金郎将可就是人头落地!” “那大人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革职查办!不仅如此,金郎将还要入狱杖刑九十。”发难的大臣逮住机会就乱咬“秦大人您可是文官之首,与金将军家来往如此紧密,有些话可是不好说啊。” 在高位者最忌讳什么?当然是朋党倾轧,文武勾结。 金啸一下就怒了,罚他他认,但牵连好友那不能忍啊!可他刚起了个范儿就被秦翎墨踢了一脚。他重心不稳,直接来了个学名“五体投地”俗称“狗啃屎”的姿势。 宰相大人像是什么都没看见,反倒俊容忧愁“我记得大人同金将军有宿怨,就不要再迁怒到小辈身上了吧?看你满脸遗憾,是觉得皇上若是没救回来,能定更大的罪是吧?” 不待对方反驳,秦翎墨又重叹一声,满脸关爱同僚的标准神情“这想法很危险啊,我劝大人可千万要小心,这可是能诛九族的。” “你!”发难的大臣被噎得哑口无言,惊慌失措下也跪到秦御人跟前“皇上啊,臣万万没有这念头啊!” “这知人知面难知心啊。”秦御人意味深长。 吓得那大臣差点当场尿裤子。 旁边其他随行的臣子侍卫都眼观鼻鼻观心,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只呼“汝乃猪乎!” 骂的是那发难大臣,秦相是那么好说倒的吗?要是那么容易他早死千回了。 不管怎么说,救驾是秦相领人去的,折腾大半宿救回来了你在这挑刺逼逼,这不找揍呢吗? 皇上若真是龙颜大怒,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众僚心中已明了,这是蛇精上脑,蛇精病啊! 皇上宅心仁厚,没有迁怒众人。不过对金啸的惩罚倒是采纳了秦翎墨的建议,另外罚金啸再多打些野味来才算过关。 虽说三千辞赋是要他老命,但金啸明白好友这是帮他。看他们金家不顺眼的也不比恨秦翎墨的少。 朝堂风云诡变,今天千军万马一人之下,明天孤魂野鬼人头落地。 此事方平,又起事端。只不过与皇上众臣都无关。 直到第二天正午,万心也还没回来。 秦翎墨自然是担心,万心是玄心正宗右护法,无论道术还是武功都非比寻常。如果他迟迟未归,恐怕是出状况了。 皇上听说救驾的另一位勇士可能遭遇不测,立即派遣天罡卫前往搜救。 “不必这么兴师动众,我有法子找到他。”胡滢眨眨眼,芊芊玉指已经在折叠什么东西。 小巧玲珑的纸狗也就三寸大小,一窜从胡滢掌心跳下,瞬间便跑没影了。 片刻,这小东西又风驰电掣地奔回来,嘴里叼着一块牌子,比它本身还大几分。 胡滢接过来一瞧,笑起来“找到了,知道他在哪了。” 叼回来的正是万心的腰牌。 众人跟着纸狗再次出发,一盏茶的时间赶到林中某处的破庙里。 万心就靠着破败的神龛坐着。周围灰尘蛛网遍布,地面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 察觉到有人来,右护法抬起头,鬓发凌乱,脸色苍白,满头是汗。 “你受伤了?”秦翎墨一见就知不对劲,关心道。“伤到哪里?” 万心扯动了下嘴角,苦笑充满了疲惫“不小心,被刺了一针。” “他中毒了。”胡滢查看了下他颈侧,明显已经黑紫一片,还鼓起脓包。“不过还好他紧急处理过,要不然不等咱们来就没命了!” “略微懂一些……”万心说话已经很费劲,他刚要同秦翎墨说少狼主的事,后者就示意他少说话。 “不管什么事等你好了之后再说。” “……也罢。” 万心眼前光影迷胧起来,意识也开始陷入涣散。就算现在说了,那些人也早就离开,他们是不会乖乖留在原地等着被抓的。 长乐山某处山崖上,焱燚望着白茫茫的雪景笑道:“但愿他有点本事,不然可看不到今天的太阳喽” “一定熬得过。”紫南烛从他身后走过来,冷峻的面容阴沉“下次绝对赢他!” 焱燚耸耸肩,不甚在意“不就是从你刀下逃走了吗?师父说的真没错,你就是个武痴!” 紫南烛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从哪变成半个巴掌大的点心盒,上面贴着喜庆的红纸,标明“栗子糕”三字。 “哎呀!师兄最好!”焱燚立即收起嫌弃的表情,几乎是用抢的。 “少狼主给你留的。” 俩人不在做声,向着雪林深处走去。 他们背后,晨曦出谷,天光大亮。 白芍城,西街大杂院。 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打着哈欠打开房门,嘴里嘀咕着最近手气不好,赌点小牌一直翻不了本。 她睡眼朦胧,目光往院里一扫,刹间吓得跌坐当场。 “来,来人啊!死人了!有人上吊啊!!!” 迎着晨曦寒风,院中央的大杨树上吊着个瘦弱的男人,瞪着眼吐着舌头,肤色死灰,显然早已断气。 一股青灰色如烟如雾的气体顺着男人脚底往上窜,汇聚到他额头烙下枣核形的黑斑。 第六十六章何以解忧(一) !ol id=”_ex_zhaiyao1” style=”borderbotto: 1px dotted 999;w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o; arg: 0px;paddg: 106px 0px; overflow:hidden;”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ol span id=”key_zhaiyao1” style=”cursor:poter;textaliger;flht;argright:0px;fontsize:118px;” onclick=”clickopen_zhaiyao1;”展开/span 那年踏青,杨柳依依,春花浪漫。长梁桥上,你缓缓走来,迎着那带杏花气息的微雨。 我不小心撞到了你,就这样与你相遇。 相处的日子里,你说你讨厌家里的定亲,要与我走,你织布我耕田,等白发苍苍还一起踏青春雨。 多么美好的画面啊!我恨不得立即拉着你的手远离所有人…… 然而,你还是被家人找到,被带走……我也丢了工作,只能在杂院里夜夜难眠…… 为什么会有头牛冲进来!天哪?!这是什么东西……不不不,我受不了了,我…… 我要去死! 所有画面戛然而止,破茧而出的光芒让瓦解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只不过之前那种散发着杏花香微雨的场景已经被破旧的院落所代替。 肖洛抬手揉了揉额头,潜入死人残存的魂识里查找原因是件很累人的事。 他盘腿坐在院中,身旁就是那棵吊死人的杨树,身前横放着已经断气的瘦弱男人。 “真不知道是怎么就……这一大早就看见个吊脖子的晃悠,现在都还心窝子憋得慌啊!” 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在其他住户的帮忙下总算没瘫坐在地。可一想起来自己住的院里死了人,她就想骂娘。 只不过宗主大人在此,她不敢施展自己街骂的本事罢了。 雨幕听闻蓦地转身,手按住腰际的佩剑,微微出鞘。 刚才还抱怨不停的老女人闭了嘴,虽然她没什么武学造诣,不知道啥为杀气。但凭着市井里磨练出的直觉,再不闭嘴可能就没机会了。 雨幕默默地收好剑,整理了下法结穗。他是个不善言语的人,宗主为了查明原因而追溯死人残存意识,耗费的精力不是围观群众能体会的。 他不知道要如何既呵斥住他们又不打扰宗主,只好直接亮家伙。 再多嘴发出不该有的动静,他就要履行身为护法的职责! 在这种无形的魄力之下,周围迅速清场,做到了放个屁都能听出是苏北小调还是东北大秧歌的水准。 宗主今日穿了荼白道袍,外披天水碧色法衣,后襟铺展在地,叠叠似花。广袖如云,衣衽与袖边绣着云鹤纹。 相较起斋醮华服来说,这身衬得肖洛不染纤尘,冰清玉润。 站在旁的道童手持拂尘,另外的童子则端着乌木托,上面放着三清铃,五雷号令之类的法器。 肖洛起身,身形微微一晃,被雨幕扶住。 “宗主,你没事吧?” “无碍。”肖洛摆摆手,示意旁边的中年女人过来。“这人你认识吗?” 中年女人偷瞄着雨幕,生怕自己开口一说话就被对方割了舌头,可宗主大人问话她也不敢耽误,支支吾吾道“妾身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这这不好说……” 肖洛皱了皱眉,难道那邪气也伤了这人的脑子?不然怎么痴傻呆捏的。 雨幕默默地又要拔剑。 “妾身全都知道!这就如实告知宗主大人!”中年女人一激灵,说话都利索了“绝对不敢有任何隐瞒!” 肖洛斜瞥了自己左护法一眼,抬手拍了拍雨幕的手背,示意他不要吓唬人。 左护法听话照做,反正他没有万心能言善辩,除了跟宗主,其他的能不说话就不说,专心保驾护航。 中年女人姓赵,是个寡妇。有俩女儿一个儿子,都在这院里住。死去的瘦弱男人是以每月八铜钱的价格租住了赵寡妇家的一间配房。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只不过赵寡妇这人性子彪悍母老虎,周围没人敢嚼舌根。 事实上这瘦弱男人跟赵寡妇也没什么特别来往,常常窝在屋里一整天要不就出门找零工干好几天也不回来。 因为人挺老实,房租也都及时,所以赵寡妇也没多注意。 谁成想会突然上吊死了! 肖洛听完赵寡妇一番话,问道:“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吗?不光他,周围也算。” “这……”赵寡妇想了想,摇头“妾身就知道这人叫王六,老家在菓潢乡,别的就……噢,有件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要说不寻常,他昨天回来挺早的,还主动跟妾身打招呼,妾身就奇怪,他平常就是点个头而已,那天看起来特别高兴。妾身就问他是不是赢了彩钱啦?他说他找到茶楼跑堂的工作,老板心善,还说要他过去包吃包住。妾身一听这确实是好事,还恭喜了他几句呢!” 肖洛点点头,若有所思。 “你说说他也是命苦啊!也没个家,孤零零一个人也就刚够不饿死的,好不容易谋个不错的差事……他还自己发神经上吊死了!”赵寡妇满腹牢骚,这死了人她家配房就不好往外租了。 “那个,宗主大人啊,小的就问问,这不会有鬼吧?”旁边穿粗布短褐的小伙子问道“刚把尸体弄下来时他还突然坐起来,还想咬小的,这……是不是诈尸啊?” “你被咬了吗?”肖洛眉头紧皱。 小伙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小的跑得快!后来小的怕是闹鬼,这才找到玄心正宗去……” 肖洛沉默不语,似乎在沉思什么。 尸体额头上那块黑斑他很眼熟,周身都弥漫着那种气息。 他转头看了眼树下的尸首,旁人看来没什么异状,在肖洛眼里却弥漫着层青灰色气雾。 这,应该是‘患’作祟。 只可惜,这男人精神力不怎么强,除了他生前一些刻骨铭心的画面外就没其他线索可寻。 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将人超度。 肖洛坐回尸首旁边,双手捏诀,念起往生咒。他声音如潺潺流水,听者顿时心神安宁。 要对付患,恐怕有个人比他还合适。 此时皇上他们已经离开长乐山,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啊。 临行之前,秦翎墨找自己皇兄密谈了几分钟,等出来之后,一道指令在长乐山区域传达。 海蛇荼毒生灵,惨无人道。从今日起,凡抓捕海蛇者,三条奖二两银子,十条十二两纹银。带到官府查验,无误者即可发放。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况且海蛇这东西本来也不招人待见。经过胡滢他们那么一收拾,本来就跟贝妖打得元气大伤的蛇妖跑的跑,藏的藏,就剩下点没啥道行的。 天罡卫统领赶着马车想,以后长乐山就没蛇什么事了。秦宰辅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马车里,万心幽幽醒过来,他盯着从车帘里隐约透过来的点点光斑,好半天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费力地坐起来,有些事必须要同秦翎墨说。 第六十七章何以解忧(二) !ol id=”_ex_zhaiyao1” style=”borderbotto: 1px dotted 999;w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o; arg: 0px;paddg: 106px 0px; overflow:hidden;”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ol span id=”key_zhaiyao1” style=”cursor:poter;textaliger;flht;argright:0px;fontsize:118px;” onclick=”clickopen_zhaiyao1;”展开/span 为了照顾受伤的万心,他独自躺在马车里,身上盖着棉被。被里还放置了温暖的怀炉。 万心底子好,现在除了头还有点晕外已经没啥特别难受之处。他抬手摸了摸脖子,留下疤痕是在所难免的。 他该庆幸当时胡滢在,不然他就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获救了。 撩开车窗上的帘子,望见外面随行人员车马粼粼,雾凇笼林间。冬日的晴天难得,简直有春风三月的感觉。 车队行至吉山驿站,这段路上没什么村镇可歇脚,总不能让皇上露宿荒郊野岭吧? 驿站的条件对皇家贵胄来讲当然是艰苦。不过秦御人不太在意,既然出宫来当然不可能还跟宫里时一样。要驿站接待他们这一大群人也是够难为的,有吃有喝就不错了。 安排皇上大臣等重要人士入房休息外,其他侍卫仆役只能要么草棚里凑合凑合要么?围炉夜话。 他们这一路都打了不少野味,尤其是金啸为将功折罪那更是勤奋卖力。 拔毛上架一烤,烤得焦酥流油,再撒点盐粒孜然,什么冷风雪地都消失不见。 “呐,你尝尝看。” 偏房里,胡滢将浸染了鬼伞参碎屑的酒递过去。 参当然是整个的好,不过赶路期间也没法酿酒,她只好切碎了泡到自己带来的酒里。 秦翎墨接过来抿了一口,甘香微涩,有种野林荒原的粗犷感。别有番滋味。 “好酒。”他赞叹。 胡滢托腮直笑“不怕我给你下药啦?” “不怕。”宰相大人说完,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时,胡滢未免暴露身份在酒里下药的事,当时只觉得她或许图谋不轨,没想到,原来是个狐狸精。 噢不对,是狐仙。 胡滢显然也想起来了“话说那次你是怎么看到我下药的啊?我挺谨慎的啊!” “大概如有神助吧。”秦翎墨笑着又喝了口酒。滋润的酒让他免遭风霜侵袭,从里到外都温暖起来。 即便屋外冰天雪地,他心里如沐春风。 胡滢见他脸色回暖,心里也颇有成就感。她咧嘴笑起来“墨墨,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啊?” 噗——! 一口酒喷了出来,秦翎墨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哎呀!多大的人了喝点东西都不会吗?”胡滢起身过来,掏出香帕很自然地擦了擦秦翎墨的嘴角。“要不腊八节去?我娘熬的粥最好喝!” 秦翎墨一时口讷,向来上怼天子下怼臣,人称鬼见愁的黑心宰相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片刻,他才喃喃道:“原来狐狸也喝粥……” “当然啊,虽说狐狸都爱吃肉,不过成精后能吃的种类就多了嘛,喝喝肉粥,加肉馒头,还有掺了肉馅的水果什么的” “……”宰相大人从以上发言中只听出来无数个“肉”字。 不过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 “你听我说你到底……”秦翎墨斟酌语言。 “喜欢你!” “有些事……” “没那么容易,我知道。”胡滢抢答“你是人,我是狐狸,当然没那么简单。”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秦翎墨顿了下,郑重说道“我从未想过自己婚事,尤其家中出事之后,我觉得与其谈婚论嫁,不如全部精神都来辅佐朝政,所以……我恐怕做不了合格的丈夫。” “哎呀你想太多了!”胡滢笑颦美好“我就是挺喜欢你啊,结婚什么的还没想过呢!” 她说话间秦翎墨的脸色就沉下来,黑眸紧盯着胡滢“不以婚配为前提的交往都是诈婚!当以重刑!” 胡滢一愣,从认识到现在,这还是秦翎墨头次对她如此严肃。她当然知道他不是寻花问柳的花花公子,也知道人的世俗中大多数只有婚配没有恋爱。只是她没想到秦翎墨会这么大反应。 而宰相大人转开头没有再继续,俩人间的气氛有些凝固。胡滢开口打破沉默“我说喜欢你是真的,你是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秦翎墨依然不看她,也不说话。好看的眉峰紧皱着。 胡滢摸不清这是怎么了,喜欢人这种事她也是头一次,难道是自己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啧!人话真难学! 就在此时,房门响起了敲击声。 “秦大人,是我万心。” 胡滢过去开了门,就见万心披着蓑衣进来。脸色还有点发白,毕竟他才刚好。 “你不好好休息过来做什么?”秦翎墨语气淡淡,像是刻意压下情绪。 “你知道驱使蛇妖的人是谁吗?” “绵夷。”秦翎墨神色总算恢复正常。语气也比之前多了些情绪“觊觎北唐的野蛮民族。审讯蛇妖时他们说过幕后主使的模样,不似中原人。尤其是言若还提及手臂有狼头纹身,绵夷世代崇拜的图腾就是狼。” 万心笑着点头“不愧是秦大人,脑子动得快。不过有件事恐怕你也不知道,我跟踪过去见到了绵夷的少狼主。” “真的?”秦翎墨问道。 右护法遂将与少狼主手下过招之事原原本本复述。秦翎墨微微沉吟“听闻绵夷的少狼主胆大果敢,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真如此。” “哦?” “他本有机会杀你,却留了你一条命,可见并不怕你告知他的情报。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秦翎墨一顿,嘴角微笑“也是种挑衅,在北唐的领土来去自如,他应该很得意。” 万心点头,只不过这属于国政,他只是奉命保护秦相安全的护卫,不便多言。 “对了,秦大人,我刚才在门外好像听见你们吵架。”右护法笑起来“大人您学习如何当丈夫之前,应该先学习如何谈情说爱吧?” 秦翎墨脸一红,微怒“你都偷听了点什么?” “这是属下的关心。” “不需要!” 抛开恼羞成怒的宰相大人,此时白芍城内,蔡府接到了份密报。没人知晓是怎么送到蔡留镇手上的。 他急匆匆进到寝室,挥退所有仆役侍妾。独自一人展开信笺。 只见上面写着原计划失败,少狼主突然出现,另驱使蛇妖掳走皇上,后被北唐救出。没有牵连你身份,请继续按兵不动。 蔡留镇松了口气,人有几分虚脱。他跌坐在椅子上,将那信笺扔进了火盆里。 他本来是安排劫走秦翎墨,没想到……还好皇上没事。现在,秦御人还不能有事! 白芍城,东街卢衣巷。 挎着篮子的妇人缓缓往前走,她要将这些衣物拿去缝补以换取口粮。 无意中一抬头,她发觉巷子前方有头青色的牛。身躯比一般耕牛要大几分,四蹄健硕。 它似乎也发觉了妇人,冲她叫了几声。 “这谁家的牛啊?怎么扔在这……” 妇人也是从乡下搬来的,见惯了牛羊。她毫无戒备地走上去,想看看这是不是有主的。 可当她与青牛的眼睛对视时,某种念头油然而生。强烈到其他一概遗忘。 篮子掉落在地,她踩着那些衣物往前走,嘴里嘟囔着“我好伤心,不想活了…该死,真该死,我这就死……” 第六十八章何以解忧(三) !ol id=”_ex_zhaiyao1” style=”borderbotto: 1px dotted 999;w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o; arg: 0px;paddg: 106px 0px; overflow:hidden;”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ol span id=”key_zhaiyao1” style=”cursor:poter;textaliger;flht;argright:0px;fontsize:118px;” onclick=”clickopen_zhaiyao1;”展开/span 白芍城的护城河里淹死了人。 这本来不是什么稀奇事,每到春夏时节,总有不带脑子出门,视官府通告为废纸的家伙跑去护城河深处戏耍打闹。 淹死个把人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但大冬天的却匪夷所思。 就别说现在水位降低流速缓慢的护城河能不能让人溺水,就是那刺骨冰冷的水温也能让个壮汉瞬间成怂包。 白芍城也没有冬游的习俗。整个北唐也没这缺火的奉献精神。 被人谋杀弃尸? 死者唐氏,普通绣坊女工,丈夫也平平无奇,婆媳相敬如宾。家境一般,没有任何招灾招难的征兆。 想不开自杀? 这倒是有可能。可路人是在护城河浅水附近发现的唐氏,现在水位也就刚到小腿肚,那要想淹死自己就只能平躺在水底,还得忍受着一动不动。 就护城河现在这个温度,百死之心都能浇熄。以这么困难又受罪的方式自杀,那必定是过得苦大仇深忍无可忍。 可走访发现,唐氏生活很正常,丈夫没家暴,公婆没刁难,邻里也和谐。娘家人都健在,冬至还阖家团圆吃顿饭。 赵普头疼,作为京兆尹不能稀里糊涂地判案。唐氏之死疑点重重,他杀没头绪,自杀没理由,真真是逼死人啊! 仵作刚才来汇报,尸体没什么打斗痕迹,种种迹象表明就是溺水而毙。 难道真是她有什么难言之隐?一时想不开就躺河求死了? 赵普万分想念宰相大人,有秦相在一定能解开谜团。他这个迷弟只要负责端茶倒水,听令行事就好。 “大人,玄心正宗的宗主来了。”京兆少尹到后堂禀告“说是有要事。” “他怎么来了?”赵普嘴里嘀咕,行动上却不敢怠慢。 玄心正宗在北唐的分量不轻,国教可不是随便叫来好听的。虽说宗主肖洛不是刁难无理之人,可在赵普眼里,这等修仙修道,成天跟神神鬼鬼打交道的人太玄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只不过这已经找上门来,他不能拒之不见,还得满脸热情。 “不知宗主驾到,有失远迎啊!”赵普转到前堂就看到坐在旁边的肖洛,立即扬起标准笑脸。 他是有心寒暄两句,肖洛却没给机会,直接问道:“今日死在护城河的民妇可让本座查验下尸首?” “这,恐怕不太好吧。”赵普僵着笑脸,别的要求他倒是可以配合,这案子还没头绪,他怎么能让外人想看就看呢? 肖洛心知肚明,起身负手微笑“赵大人,本座怀疑那民妇的死与鬼神有关,所以才来此叨扰,希望赵大人可以行个方便。” “这……” “若是案子完美解决了,想必秦相也会对赵大人另眼相看吧。” 肖洛不疾不徐的声音像是吹进赵普心湖里的春风,一下就让他心花怒放,恍然大悟。 对呀!什么面子啊规矩啊都没查案重要啊!若是能将疑窦丛生的案子顺利解决,秦大人也一定会对他赞赏有加吧! “宗主您这边请!” “多谢赵大人。” 肖洛颌首示意,随着京兆尹去往停尸房。 因为唐氏死得蹊跷,家人也不认同其自杀的说法,所以尸首并没有盛殓,而是盖了草席先放在停尸房里。 还好是隆冬腊月,不然这屋子里的味道就“好闻”了。 话是这么说,停尸房里长年累月浸染的腐气就像三十年陈酿的臭卤水,酸臭恒久远,开门永流传。 赵普抬袖掩鼻,这地方他也不怎么亲自来。一开门就被这祖传的气味给冲得差点掉眼泪。 相比起他来,肖洛完全没什么反应,直奔放在屋子中央的尸首。 掀开草席,唐氏的脸露出来,灰青的肤色与正常死亡没什么不同。只是额头上有块枣核大的黑斑,与之前上吊而死的男人一模一样。 肖洛按住唐氏的手,指间捏起一根红针刺向她腕部的穴位。一股青烟从她胸口飘荡而出,盘旋两圈后就渐渐消散。 “那是什么?”赵普惊奇。 跟来的左护法雨幕示意他闭嘴,赵普无形中感受到巨大压力,碍于玄心正宗的特殊性,他只得不情不愿地闭嘴。 肖洛站起身,回身看着赵普,一向春风如沐的笑容化作沉肃“赵大人,本座要把她带走,这已经不属于京兆尹的范围。” “宗主你总要把话说清楚吧?不然不明不白的我也没法交代。”赵普压着火气说道。 “暂且无可奉告。” 宗主温润儒雅的面容上再现礼貌又疏离的微笑“请赵大人不要妨碍,不然还会有受害者。” “你们这什么意思啊?照规矩就算是玄心正宗的宗主也不能随意查探尸首,更不能干涉办案!”京兆少尹怒气冲冲“大人网开一面让你们进来就已经该知足,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雨幕眼一瞪,又要拔剑。肖洛抬手将自己护法拦住。 “赵大人,在你耽误的时间里也许又有另外的受害者已经死亡,上吊割腕下毒刨腹跳楼吞金……”肖洛脸上始终带着笑容“防不胜防,你要白芍城人死绝吗?” “这,当然不是……”赵普心悸,这种话光听着就惊悚“还请宗主出手。” 无论如何,宗主应该不会胡来,既然他说得如此严重,恐怕是确有其事。自己若是横加阻拦让事态更严重才更没法交代啊! 赵普也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傻子,肖洛能如此决断必定是有了什么依据。宗门之人行事都让人捉摸不透,倒不好跟他们计较。 “既然如此,那么人可以带回去。只不过赵某需要宗主个保证。若您没能解决……” “本座自会去御前请罪,绝不会连累赵大人。” 话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再多说的。玄心正宗的弟子将唐氏尸首抬走,而肖洛也立即乘着马车离开了京兆府。 “神神叨叨,属下看他们就是抢功绩!”京兆少尹还年轻,正是跃跃欲试心怀大业的年纪。 赵普负手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之前那点不爽已经消散几分“那尸首该查的已经查了,留不留在这没什么要紧的。倒是如果万一真是鬼魅邪祟犯事,是你能抓鬼啊?还是老爷我能驱邪啊?” “这,属下考虑不周……” “算了,这边的调查也别松懈。”赵普叹口气“希望这是开始也是结束。” 京兆少尹心生惭愧,自己光想着政绩,完全没有替老百姓着想。还是大人一心为民啊,完全不顾虑个人名誉! 沉默片刻,京兆尹忽然瞪大眼睛,大喊一声。吓得身旁佐官以为大人中邪了。 “大人怎么了?!” “啊呀!他把尸首弄走了还什么都不告诉,那万一他查清楚了不就没我什么事了吗?那我还怎么让秦大人刮目相看啊?” “……”京兆少尹突然有种前途多难的感觉。 赶往玄心正宗总坛的马车里,肖洛终于完全收敛了笑容,不为外人所见的焦虑与担忧尽显眸中。 不对劲! 藏在这里的患不一般! 在发现那上吊男人死于患之后,他就悄悄派人各处布了法阵,只要患再出现一定会被困束住。 然而,它还是得手了! 不对…… 肖洛闭上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强行将纷乱的情绪压制下来。他刚才沾染上患残留的气息,这可千万要小心。 毕竟,他的心并非完璧啊。 第六十九章何以解忧(四) !ol id=”_ex_zhaiyao1” style=”borderbotto: 1px dotted 999;w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o; arg: 0px;paddg: 106px 0px; overflow:hidden;”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ol span id=”key_zhaiyao1” style=”cursor:poter;textaliger;flht;argright:0px;fontsize:118px;” onclick=”clickopen_zhaiyao1;”展开/span 在京兆府的停尸房里毕竟不好做法。与鬼魅邪祟打交道半点疏忽大意都不可以有。官府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恐怕有点动静就会吓得大叫救命。 唐氏的尸首就被安放在肖洛的寝室。 很多被宗主风采迷惑的少女们千方百计都想知道宗主不为人知的私下生活,这是在哪个朝代都不会改变的爱慕心情。 没想到第一个探知这里是具女尸。 当然啦,如果不算人的话,有间酒肆的小胡姑娘也是来过的。 那是间几乎可以做道场的空荡房间,除了木床和桌椅外再没有其他物品。四壁周围悬挂着看不懂的星图或先祖训诫。 屋内垂着几重纱帐,素白中隐约显露出银线勾勒的松枝鹤纹。 唐氏的尸首就躺在正中央,普普通通的妇人裹着粗布衣裙。青灰的脸庞上没有任何神情,硬要说的话似乎还带了点解脱。仿佛在护城河里冻死是人生最美妙的事。 肖洛在她身旁盘腿坐下,以针刺破中指,殷红的血珠就滴落在唐氏额头的黑斑上。 一霎间,发出绢布撕裂般的响动,青灰烟雾喷薄而出。 那就像酝酿已久的火山一样,源源不断的喷涌。 肖洛早有准备,他抬手一晃,七张符咒以极快的速排列在空中,围绕他四周。青灰烟雾撞在符上,顿时滋滋作响。原本还不起眼的蓝符沿着上面的纹路亮起道道光线。 唐氏发生了变化,整个身躯都在瑟缩干瘪,紧闭的眼睛也瞪开,青烟从各个孔窍里喷涌出来。 在飘渺弥散的雾中,有一抹人影若隐若现。 宗主捏起手诀,口中默念咒言。 眼前雾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俨然就是已经死去的唐氏。她茫然的向前行走,嘴里念叨着“我好伤心,不想活了……我该死……” 她停在某处,低头望着脚下喃喃“好呀好呀,我应该被淹死,都怪我当初不小心,怀着孩子,还要大冬天去洗衣……结果孩子没了,我又不能生,早就该死了。为什么之前还能活得那么开心?我现在伤心得要死……就让我快点死吧!” 这之后就见她躺在了地板上,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些话。 肖洛眉心微皱,这果然是受患的影响。让他陷入到忧伤心死的境地,进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只是通常患没有这么大的危害力。为何会接连伤人性命? 所谓患,是一种由忧伤之气凝聚而成的怪物。样貌似青牛却比寻常的要大,与它对视就会陷入无限的哀伤当中。 只是患一般无法行动,只能在形成它的极小区域里出现。那吊死的男人是在东街杂院,而唐氏据说是在归家的路上突然去……额,躺河自杀。 她家的必经之路是东街卢衣巷,与杂院之间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已经超出了患平常的习性。 在见到之前的受害者时,肖洛本以为这是个意外。虽然患没有什么杀伤力,只是让人伤心而已。可也许是这男人心理太脆弱,承受不住才上了吊。 可当听说有人在护城河淹死,肖洛有种不祥的直觉。果然,他到了现场一瞧,发觉了患残留的气息。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到京兆府要尸体。 方才所见那一幕,正是唐氏临死前地再现。 围绕在他周围的蓝符像蓄积的雷电般闪耀着点点光芒,滋滋响动听得人心惊。 让肖洛最诧异的是,凝聚在死尸身上的患气太过浓郁,这种程度就算是修道之人,不小心也会被夺去心神。就更不用说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压根不是对手。 到底是因何原因,这只患会如此与众不同?它已经远远超越自己的同类。若是放任这样的患在白芍城游荡,那后果不堪设想。 回宗门的路上,他就已经吩咐弟子们去各处巡视查看。捕捉患的阵法也加紧完成。 幸好现在受害者并不多,就此将它擒获,还不至有更大损失。 他正沉思着之后的对策,毕竟已经与以往的患不同,还要做好持久对峙的准备。 突然间,他左侧的一道符崩开。火花四溅中,一缕青灰烟起像离弦的箭自缺口直奔他而来。 肖洛躲闪不及,被直接喷了满面。他原本维持着周遭防护阵法的运行,此时为了避免被那缕患气击中只得中途改变咒法。 强行变换使得他元神动荡,围绕周遭的护阵也出现破绽,刚才还飘飘荡荡的青灰烟雾如同出闸的魔鬼将七道蓝符粉碎。 “啊——!!!” 饱含痛楚的喊叫回荡在寝室中。守在门外的雨幕冲进来,只见到肖洛横倒在地,双手紧抓胸口。 “宗主!” 他快速上前,将肖洛搂在怀中。后者脸色煞白,神色极为痛苦。 那股青灰烟雾却已不见。 雨幕焦急万分,可又不敢惊扰宗主,怕让的情形更加恶化。好在肖洛已经缓过来,还有心情冲左护法笑了笑“没想到会这么有攻击力,没什么要紧的。” “可是,只是患的话,为何会攻击人?”雨幕想不透又担心宗主“您真的不要紧吗?” “附着在尸首上的患气已经被我驱散,只可惜这妇人的魂魄已经被患所侵染,一同被毁去了。”肖洛直起身子,温润如玉的面容泄露出几分疲倦与感伤“你将她带回到家属那里吧,安葬费用就由玄心正宗出。” “是,宗主放心。”雨幕领命,招呼门外弟子将唐氏抬出了肖洛的寝室。 临离开前,雨幕在门前停顿,回头望向坐到床旁的宗主。几重纱帐微微晃动,肖洛的身影似乎也若隐若现不真切。 或许是光线的问题,他总觉得宗主身上像是笼罩着淡淡青雾。 “还有事?” “不……”雨幕低头,最后说道,“请宗主保重身体。”说完退出寝室去完成交托的任务。 就在他关门的一瞬间,肖洛面容再现苦楚之色,常年笑若春风的唇角紧绷。 他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书案前,从描花抽屉中取出青瓷小瓶,倒出几粒棕黑色药丸。他全部塞进嘴里,拿起案上的酒仰头灌下。 透明的酒液顺着下颌滚落,没入严实的衣襟里。 丢弃在桌上的青瓷小瓶上贴着泛黄的标签,用复杂的字体写着三字阿芙蓉。 第七十章何以解忧(五) !ol id=”_ex_zhaiyao1” style=”borderbotto: 1px dotted 999;w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o; arg: 0px;paddg: 106px 0px; overflow:hidden;”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ol span id=”key_zhaiyao1” style=”cursor:poter;textaliger;flht;argright:0px;fontsize:118px;” onclick=”clickopen_zhaiyao1;”展开/span 五天后,皇上一行平安回到京中,秦翎墨一回到府中茶都还没喝就听下人通传,京兆尹赵普求见。 “秦大人您可回来啦!” 赵普一进门就忍不住热泪盈眶,三步并成两步,两步直接就窜起来。这几天他是茶不思饭不想,白天挠秃头皮,晚上躺床上来回烙饼。就等着秦相回来。 “事情本相已经知道,还没头绪?” 在回来的路上,秦翎墨就接到线报说白芍城近日有百姓不明原因的死亡。死者之间没什么关联,没有外伤没有仇家,全都属于自杀可又找不到求死的理由。 赵普愁眉苦脸,长叹一声“该查的下官都查了,没任何发现。玄心正宗说是什么‘患’作祟。” “那现在可有结果?” “原本是差点逮住,可……”京兆尹顿了下,神色困惑“宗主被那怪物打伤了!” 一直淡定地听汇报的秦相终于满脸诧异,随即眉峰皱紧。 若是宗主都被伤到,那绝对是了不得的大妖。 送走赵普后,秦翎墨直接叫人备马车,前往玄心正宗。一来他必须要知道是什么东西潜伏在这里,必要时刻只能先让皇上出巡避难。二来他也算跟肖洛有些交情,探望下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的是竟然在宗门外遇见了胡滢。她因为惦记着生意,比秦翎墨他们早两天回来。 “墨墨!”见到宰相大人从马车上下来,胡滢满面喜色地跑过去“你怎么来了?不是刚回来吗?” “这话该我问你,你到玄心正宗来做什么?” 秦翎墨望着眼前如桃花般娇美的姑娘,刹间想起之前关于喜欢的话题。他心一颤,不可抑的跳动让他迅速转开视线。 胡滢没察觉他的不对劲,说道:“当然是来帮忙的喽!雨幕说他家宗主受伤了,让我过来瞧瞧。” “很严重?” “我也是刚到,一起去瞧瞧吧!” 俩人说着就进了玄心正宗。 宗主寝室。 “真是惭愧。” 纱帐尽头,肖洛半靠在床榻上,长发披垂,眸色微暖,只不过面容疲倦,一看就有伤在身。 他只穿了素白亵衣,外披竹青色罩衣。比往日多了几分闲适。 “既然能伤到宗主,想必是个大妖。”秦翎墨在旁坐下,连寒暄都没有,直接问道“听赵普所说,最近百姓无辜死亡都与这妖有关?” 肖洛点头“此妖名为患,与其说是妖,不如说是精怪更合适。”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喽!”胡滢接过话锋“妖一般指的都是动物或者草木成精。精怪则是原本没生命的,比如碗筷碟盘年头久了,机缘巧合下也是能成精的。另外像是没有实体的,除鬼之外的也被叫做精怪。” 她边说边示意肖洛敞开衣襟。宗主没矫情,很大方自然地解开纽拌,坦露均衬白皙的胸膛。 青灰的伤痕如丑陋的爬虫横在上面,边缘泛起浅浅的黑气。 这是雨幕在旁说道:“不管怎么拔除,怨气就是没办法驱散。能用的方法都试过了,只好麻烦胡姑娘。” “是有点棘手。”胡滢凑到近前研究伤势。“鬼桃木泡水也试过了?” “没什么效果。” 旁边的秦翎墨一时插不上话,怪力乱神的东西他不懂。不过看胡莹凑得那么近前,他心里总有种不爽快。 那种感觉就像心里扎了把毛刺,稍稍动弹就会发痛,想要拔除又无处可寻。真真是恼火! 为了驱散这种不舒服的感受,他开口问道:“那个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精怪?” “那东西长得挺像牛,不过比一般的牛可大。从外表看没什么特别的,青灰色,眼睛这么大。”胡滢转过头,冲秦翎墨做了个鬼脸。 宰相大人强忍笑意,握拳轻咳“是吗?有你这样一双眼那道是头怪漂亮的‘牛’。” 胡滢一时吃不准这是夸她还是夸患,正琢磨的时候,肖洛笑了“秦大人轻易可不夸人呢,看来这些日子你们感情好了不少。” “是吗是吗?是在夸我呀”胡滢冲秦翎墨抛了个媚眼“比不了比不了,我家墨墨才最好看。” 秦翎墨脸一下红起来,可不等他分辨,鬼机灵的胡莹已经转开话题“可是我记得患没什么杀伤力啊!能促使人自杀这种事儿还是很少听说的。” “我也很困惑,这次的患与众不同。它不但攻击性强就是修士若被偷袭也会心神丧失。” “难道变异啦?” 这俩人越说越火热,旁边秦大宰相心头上的那把毛刺又躁动起来,怎么看肖洛都不顺眼。 难道是我太累了? 秦翎墨暗自揣测。 而胡滢已经取出自己的药酒,含了一口就要往肖洛胸口上喷去。 这下秦翎墨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走上前“我来!” 打岔的功夫胡滢一不小心就把酒咽了下去,这倒是不打紧,她擦着嘴抱怨“你突然吓唬人干嘛?喊这么大声我以为你怎么了!” 秦翎墨脸颊泛红,垂着头无地自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他们俩坐那么近就心中烦躁。 “咳,这酒可以治愈患造成的伤口吗?”为了掩饰失态,秦翎墨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是啊。”胡滢点头“患的克星就是酒。” 第七十一章何以解忧(六) !ol id=”_ex_zhaiyao1” style=”borderbotto: 1px dotted 999;w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o; arg: 0px;paddg: 106px 0px; overflow:hidden;”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ol span id=”key_zhaiyao1” style=”cursor:poter;textaliger;flht;argright:0px;fontsize:118px;” onclick=”clickopen_zhaiyao1;”展开/span 《搜神记》记载,名为患的精怪身长数丈,形似青牛,目光濯濯与人对视可叫人忘情悲痛。四蹄长于土中不能移动,唯灌酒能消。 因这患正是由忧伤之气所凝聚,酒能忘忧故可以消。 论起酒来,谁能比得过胡滢?就连宗主最初都觉得比起自己,可能胡滢是更合适的人选。 只不过短短几天事态就完全不同,一个会攻击人的患,一个能让宗主受伤的患,已经不是泛黄的记录册里所勾勒的形象。 肖洛身上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沾染的怨气患气却需要拔除。说也奇怪,宗主居然没办法。 “确实挺奇怪。”胡滢捏着下巴研究片刻“我这药酒里有百年儵鱼骨磨成的粉,虽说解了患气却不到片刻又凝聚起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秦翎墨忍不住说出口“就是山海经里所记载的儵鱼?彭水出焉,西流注于芘湖之水,多儵鱼,其状如鸡而赤毛,三尾六足四首,其音如鹊,食之可以忘忧。” 胡滢笑得春花烂漫,冲宰相大人竖起大拇指“没错,就是这东西。墨墨知道的真多!” 秦翎墨只是神色沉静地点了下头“略微读过一些。”说完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这番做派潇洒自如,不喜形于色给人沉稳干练的印象。胡滢心中也是挺佩服,学他的样子挺着背脊,说些之乎者也。 只有肖洛注意到秦相隐藏在喝茶间的笑意,嘴角不可抑制地翘起为胡滢这意外的赞赏而高兴。 只是太难为情才极力掩饰,连端茶的手都微颤。 只是……… “你们这样恩爱在我一修道之人面前真的好吗?”肖洛轻叹“雨幕啊,还是你来吧。” “是。”左护法低头,对胡滢说道,“胡姑娘,接下来就交给在下吧!” “噢!” 有间酒肆的老板娘不明所以,不过既然肖洛指明要雨幕来那就让位好咯。反正也是涂药酒,谁涂都一样。 不过就连她也不明白为何无法彻底将患气完全祛除。酒本就是患的克星,更何况她的酒里加了儵鱼骨粉。解忧的功效倍增却只换来一时的压制而已。 不行!这可是会砸她招牌的,她必须要搞清楚! 赌上青丘山胡娘子的名声,真相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胜出! 胡滢撸起袖子,刚想说什么突然心有所想,转头看着秦翎墨“话说患的事不在官府管辖范围吧?” “嗯……”宰相大人微窘“此人力难为。” “那你先回去吧!宗主你也看过了,情况你也知道了,反正也不在你管辖之内嘛!”胡滢善解人意“你刚回来也蛮累,早点休息,啊,对了,别忘了按时喝鬼伞酒啊!” 秦翎墨深潭般的黑眸盯着胡滢,如此专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终他只是起身冲肖洛一拱手“宗主多保重,叨扰了。”说完转身离开。 屋内一阵迷之沉默,胡滢颇为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我刚才那就叫善解人意吧?是不是会感动?” 肖洛揉了揉额角,哭笑不得“感动另说,记仇恐怕是有的。” “记仇?记什么仇?” “哎,还是说正事吧。”肖洛已经开始暗暗盘算自己是不是该把总坛迁出白芍城。 离开宗主寝室的秦宰相并没有直接回去。他为自己今天总是躁动的情绪感到迷惘与不安。身为宰辅,常年面对朝堂上的风云诡变,勾心斗角,他早就练就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 为何这么介意胡滢跟宗主的互动?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他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文人,被同僚孤立什么的简直是日常,他才没功夫去一一感慨。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看到胡滢那么神采奕奕地与宗主说话,他就忍不住想阻止。尤其是胡滢让他回去那段话简直就是重击。 在这件事上我就这么没用吗? 秦翎墨驻足,望着眼前汉白石阶层层叠叠蜿蜒向下,两侧松柏参天,雕梁画栋的屋宇若隐若现。 疾风呼啸,撩起他衣袍博带飘荡。秦翎墨心头郁闷,想在宗门内散散步。他目光一转就瞟见旁边松柏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发觉那是头牛。 玄心正宗还养牛? 秦翎墨诧异,宗门里养些仙鹤雪兔什么的灵宠倒是听说过。祁连山也有他们专门的区域,狼熊也是有的。可没听说还养牛? 道宗之祖老子的坐骑就是青牛,也许玄心正宗是为了表达对道统的敬意才圈养在门内? 就在秦翎墨细思之际,那头牛从树下走出来,走向他。 比起一般的牛它可是大多了,浑身健壮,四蹄优美,青灰色很与众不同。它的双角就像两把利剑,以牛的角度来说算是十分俊美。 秦翎墨也忍不住赞叹“宗门养的果然不一样。话说泸州十三郡来报耕牛瘟病,不如让玄心正宗去传授下养牛心得,免得浪费才能。” 正好这批耕牛的补充就由宗门来出,户部可以省笔开销用于来年春荒预防。 忍不住就开始算计的秦大人绝对不会承认,他是因为方才看肖洛不顺眼。 那头健硕优美的青牛并没有走来,反而像是要与秦翎墨亲近般抬头伸脖子。 “嗯?你饿了?”秦翎墨面对动物还是有耐心的,他舒心一笑,抬手摸了摸青牛的头。“你吃什么?草料吗?” 青牛直勾勾地盯着他。 “可我手头没有能喂你的东西,抱歉。”秦翎墨充满歉意的笑容温柔如花,他再次抬手拍了拍青牛的头。 可没想到,那头青牛却瞪着眼往后退了几步,即便是张牛脸也能看出大写的懵逼。 “?”宰相大人不解,如此主动接近人的牛会突然害羞吗?还是觉得自己不会给它吃的所以想走了? 而比他更迷茫,更疑惑不解的正是牛本人,有这么一瞬间它陷入了自我怀疑。 它难道是个假患?要不然面前的人怎么啥事都没有! 第七十二章何以解忧(七) !ol id=”_ex_zhaiyao1” style=”borderbotto: 1px dotted 999;width:830px;height:425px;arg: 0 auto; arg: 0px;paddg: 106px 0px; overflow:hidden;” 上一章提要: 上二章提要: 上三章提要: 上四章提要: 上五章提要: 上六章提要: 上七章提要: 上八章提要: 上九章提要: 上十章提要: /ol span id=”key_zhaiyao1” style=”cursor:poter;textaliger;flht;argright:0px;fontsize:118px;” onclick=”clickopen_zhaiyao1;”展开/span 陷入混乱中的患开始对自身存在价值表示万分不解,急需好好研读下《身为患的自我修养》之类的传世名作。 为什么这世上还有不受它影响的存在? 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患不甘示弱,它不相信有人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什么样的人才能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但凡心有愧疚,隐隐遗憾之事都能成为忧伤痛苦的苗床。 莫不成眼前这人没心? 让患惶恐的秦翎墨也感到不对劲,虽说牛有灵性,可眼前这头明显灵性得过头。已经能从它眼神里读出“百万马力难挡懵逼”的困惑与自我怀疑。 纵使没有亲眼见过患,此时秦翎墨也已经有所领悟。这异常的青牛跟方才叙述的患分毫不差。得出此结论并不难,只是他没想到竟然有精怪敢在宗门内正大光明地溜达,是以最初才没往这方面想。 “啊!秦大人您小心啊!”发现此景的玄心弟子惊呼。他们震惊那头患居然敢跑到宗门来!不过更重要的是,宰相大人怎么在!那!里! 秦翎墨侧头望着面前的患,嘴角慢慢勾起微笑“不是说你很有攻击性吗?来啊?” 他说些一步步往前走,患就一步步往后退,小声鸣叫充满悲凉。 “宰相大人请您速速离开啊!” 玄心弟子们立即赶过来。如果秦翎墨在玄心正宗里出了什么差错,那可就不好交代了。 秦翎墨没有理他们,而是毫不畏惧地盯着面前的患“你怕我?” 患拼命摇晃脑袋,死命瞪大眼睛,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然而这举动只惹来宰相大人意更浓“我秦翎墨不忘初心,不违誓言,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后悔,你那点多愁伤不到我。” 也不知道患是不是听明白了,对于它来说,勾起人伤心事让人沉痛而不可自拔就是它的生存方式。 有玄心弟子冲上前,与患的眼神不期而遇。这弟子太年轻,救人又心切,没准备下被患触动了忧伤的心弦,顿时崩溃大哭,嚷嚷着师兄偷他特制酒酿圆子的事。 一阵手忙脚乱,有弟子赶紧去禀告宗主。而秦翎墨则指着患问旁边门徒“有什么东西能带走它吗?” “这捆妖绳应该可以。”正经的宗主亲传大弟子手捧一团淡银色绳索。 虽然已经去禀告宗主,但这里离着寝殿很远,他担心有什么意外,打算先用捆妖绳想办法制住这精怪。 他想请秦大人撤离这危险之地,可一抬头他就看到秦翎墨若有所思的侧颜,唇畔那一泓浅笑看得人心惊肉跳啊! 秦,秦宰辅不是在算计什么吧!一,一定是错觉! 白芍城,北街仰光区。 吏部侍郎卢隽逸府邸是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卢侍郎的夫人蔡氏生辰,这可是吏部二把手的正妻,想来讨好的人亦能排长龙。 吏部尚书张玄陵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虽然讨厌秦宰辅但更讨厌阿谀奉承。想谋些好处的都转向了吏部侍郎卢隽逸。他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对好处来者不拒。经常借着由头就对下属吃拿卡要。 只不过他稳坐到如今还没死在秦翎墨的手里,全仗着他够谨慎,够激灵。 “卢大人,这是属下一点小小心意。祝尊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哎呀,这是何必?有此心意就好……” 卢隽逸嘴上推辞着,手上倒是不气地收下那一盒糕点。 东西虽然是名家手工,但重要的不是里面一块块精美点心,而是藏在其中的金叶子。这盒子还特制了机关,双层。一层夹了金叶,一层就是普通糕点。若是有人查,立即转换。 像这样的小东西在卢侍郎这里有的是。 比如还有人送来一套《资治通鉴》的竹简版。说起来是怀古畅今,实际那一卷卷的竹简比寻常的都要厚一点,从中刨开,将金片一张张放进去再合好。从外表看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竹简跟纸张比起来,根本刻不了几个字。整套的《资治通鉴》那都要用车推进来。 在卢隽逸眼里,那就是一车黄金。 蔡氏生辰,又是个捞钱的好机会。更让他惬意的是秦宰相刚刚回京,想必不是在宫中就是府邸里休息。 他压根没大肆张扬,想必秦相还不知道,等他知道了自己也早就把东西都转移了。 就在他心花怒放,看着一坨坨金银珠宝向他走来时,突然就听自家仆从传来噩耗“秦相爷驾到!” 正捧着那盒夹金糕点的卢隽逸顿时手一松,犹如五雷轰顶。 这瘟神怎么来了?总不能是给自己夫人庆贺生辰的。要知道他虽是吏部二把手,可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宰相有天壤之别。 正想着,秦翎墨已经进到院里,让人侧目的是竟然还牵着一头……牛?! 牛头上蒙着块黑布,脖子上套着绳,就这么被秦相牵了进来。 “真热闹啊,本相也来沾沾喜气不介意吧?” 第七十三章何以解忧(八) 悬挂着彩绸花球的门廊下,秦翎墨负手而立。身后的青牛乖乖跟在旁,不敢有半点怠慢。 卢隽逸心里直骂娘,面上还是要殷勤备至“宰辅大人您怎么大驾光临?您不是刚陪同圣驾从长乐山归来吗?” “听说卢侍郎夫人生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都该同舟共济,怎么能不告知本相呢?”秦翎墨将牵在手里的绳子递给旁边的仆从“这牛就是本相送来的贺礼,可要好生照料” “这真是诚惶诚恐……”卢侍郎摸不着头脑,一头牛?这是怎么个说法? 秦翎墨轻拍牛头,笑道:“这是表彰卢侍郎你勤政为民,兢兢业业啊。” 原来如此! 卢隽逸醍醐灌顶,心中的疑虑却没有消除。秦大人不会是试探他收不收礼吧?不过就算是宰辅,也不能无缘无故搜查,他好歹也是个正三品。 然后不等他琢磨清楚,秦翎墨已经告辞。临别之前特意叮嘱对方,这牛金贵特别,认主并且能给自己主人带来好运。所以头上的布不要随便揭开,它看见谁就会认谁为主。 卢隽逸一听,连忙让人牵到后院,严禁任何人再接触。秦宰辅特意送来的,不能慢待,不然不晓得会出什么岔子。 而这个认主带来好运的说法……人嘛,宁愿图吉利也不愿意找晦气。 秦翎墨其它什么都没说,飘然离去。 就在他将患从玄心正宗领走时。胡滢正在研究肖洛的伤势,这患气总是难以根除,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 “为什么总是会反复呢?要不我就把你块肉挖掉算了!”胡滢赌气地说法让旁边雨幕大惊失色。 肖洛扬起苦涩的笑“也许是我比较特殊。胡姑娘不必介意。” “怎能不介意啊!这关乎我青丘山酿酒胡娘子的名声!” 胡滢抱着胳膊来回踱步,狐狸尾巴都扬出来晃悠,反正宗主跟雨幕都知道她真实身份。肖洛抬手揉了揉额角“小胡姑娘还是坐下来吧,总觉得头晕……” 胡滢想不出原因,抱着自己尾巴捋毛来缓解烦躁。 “这头患肯定是有毛病了!”她愤愤嘟囔“我的酒都没用,那肯定是……”忽然,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肖洛“对了!有一点说不定能找出原因啊!” “什么?” “就是患出现的原因啊!”胡滢眼瞳发亮,如同被溪水浣洗的祖母绿“它与其它妖魅鬼怪不同,只有当忧伤气息浓郁时才会凝聚而成。若是战乱荒年时出现很寻常,可现在,至少白芍城里丰衣足食,饿肚子的人也有可也不至于饿死,总能找到活干。那这患是哪来的?”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肖洛神色也凝重起来,沉默片刻说道:“那你觉得呢?” “如果单单只是一个两个人忧愁是不可能凝聚成如此厉害的患。而百人上千人的幽怨又不符合情况,那就只可能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因他而起的忧伤也格外有杀伤力,同时这股情绪是多年一直没有发泄出来的……” 听着胡滢娓娓道来,肖洛抓住床单的手紧紧拢紧。 “我知道真相了!”胡滢一抖耳朵,大声宣布“是墨墨!” “……啊?” “哎呀!就是秦翎墨!要说白芍城谁最让人闻风丧胆,就是他啊!”胡滢转头又开始疑惑“只不过这家伙会忧伤吗?好难想象啊!” “……也许人都有不可知的一面吧。”肖洛语气淡淡,抓住被角的手却更用力。额角渗出细细汗珠。 就在此时,玄心弟子赶到禀告患出现在宗门里,还被秦宰相碰上了。 肖洛听闻想要亲自去处理,这被胡滢跟雨幕拦了下来,毕竟还有伤在身,赶紧休息要紧。 俩人急匆匆出门,几重纱幔飘荡,渐渐平息时,肖洛已经弯着背,手紧紧抓着胸口。 往日里整齐的道髻已经散开,柔顺的长发沿着肩头倾落。他面庞发白,连唇色都黯淡。 他勉力下床,走到桌前,拿起青瓷酒瓶仰头灌下大半。 “何以解忧,唯有杯中物。” 肖洛呢喃,往日的笑容不见,只是一劲儿地灌酒。可青瓷酒瓶已经见底,他的情况似乎没有丝毫转变。 “为什么……”他正茫然无措,耳边忽然听见歌谣声。 一阵阵穿过重重纱帐响彻心头。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瓜 子小 说网首 发更 新 ww w gz bp ibsp;om 更 新更 快广 告少 第七十四章何以解忧(九) 不知何处来的歌谣像冬日里彻夜不休的寒冷围绕在肖洛身旁。 手中的青瓷酒瓶坠地,滚落一旁。他伸手紧紧抓住胸口衣襟,阵阵抽痛卸去他的力气却叫意识更加清晰。 小轩窗。 正梳妆。 木格窗前,屏帐翛然,有人坐在铜镜前轻描眉黛,点花钿,抿朱唇。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铜镜里映照出朦胧面庞,多么熟悉的背影。蓦然转头,芙蓉面上春浅笑。笑着笑着一行行珠泪落不停。 肖洛身躯颤抖,闭上眼想隔绝这一切。他又去摸索酒瓶,但瓶子滚远了,里面也已经没有酒。 没有酒如何能消减这越来越不可控的痛? 他睁开眼,将之前吃的药粒再次塞进嘴里。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慢慢融化,没有酒送服就更苦。 痛的感觉在消失,眼前见到的画面却没有消失。那歌谣又在耳边响彻。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岗。 啊,不思量啊,自难忘! 肖洛起身转向床边,他急匆匆像是与人有约般迫不及待。按动墙壁上的机关,床旁的空间忽然下沉,露出约莫敞五尺多宽的正方洞口,隐约可见层层台阶。 他沿着阶梯向下走去,那墙壁四周似乎混合了什么别的东西,竟然透着淡淡荧光。即便没有火把照明,也还能勉强看清脚下。 就这样台阶一直延续到底,向左一转,空间宽敞起来。正中有处高台,上面放置着水晶棺。 棺椁前后两端都放置着莲花石尊的长明灯。烛光跳耀,映在棺上淡淡橘黄,如镀了层金。 肖洛刚才还亟不可待,现在却突然停下脚步。他直愣愣地站在那,许久才在棺让盘腿坐下。双手捏诀搭在膝头,口中缀念有词。 “冰寒千古,万物尤静,心宜气静,望我独神。……万变不惊,不痴不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他正诵念不止,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嗤笑,轻薄如雾。 “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不起,波澜不惊……”肖洛没有停止口中念词,只是额头渗出的汗珠越来越密。 那声音还在聒噪 肖洛诵念的声音一顿,不由自主地侧头望向水晶棺。赫然看到有人从棺中坐起来,黑发披垂看不到脸。搭在棺上的手竟然长出密密麻麻的白毛,指甲弯如镰钩。 他心一惊,就要起身。身形刚动就又强忍着继续打坐。右手捏符竖在面前,口中咒言密密匝匝。 符纸上纹路逐渐澈亮,朱砂似血。 那个声音刺耳,眼前飘荡着淡淡人影,冰冷地笑。 肖洛没有理睬,咒一停,符纸竟然向着自己面门一拍。刹间他面露痛楚,眼前飘荡的人影也同时消失。 “……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他弓着背,一手撑在地上。沙哑的嗓音在昏明不定的室内飘散。长明灯依然亮着,水晶棺亦没有任何异动。 萦绕不散的歌谣也消失了,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傍晚,夜幕低垂。冬天里连晚市人们都懒得逛,灯火远不如仲夏明亮。 卢府上结束了白日里的热闹,夫人这一生辰,卢隽逸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不过能在秦相眼皮子底下贪这么久,手段还是有的。没怎么见他行动,收来的贺礼就已经藏匿的不见踪影。 人逢喜事精神爽,卢隽逸哼着小调儿正往后院走。一抬头,他瞟见了栓在树旁的青牛。 差点把它给忘了! 卢隽逸这时候已经吃了酒,心想那秦相说不定是拿不到他把柄,已经服软默认了! 他又不是什么大贪巨贪,只不过是要了点好处,帮一些人疏通点仕途。油水多的地方官谁不想要啊?肯花银子那证明有诚意,有诚意他也就是成全而已。 至于有没有本事当那个官,老百姓不有句话吗?新三年九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既然能忍这九年,那再多忍几年也无所谓嘛! 有情饮水饱,那就都去喝水嘛! 卢隽逸已经觉得自己是大善人,拯救了那么多有诚意的“贤良”,未来一定会成为跟他一样的善人。 他看那头青牛越看越顺眼,心头膨胀已经在寻思这或许是与秦相搭上关系的契机。 “来啊,好牛儿,让老爷我好好看看!”卢隽逸抬手将蒙着牛眼的黑布拆开。 被蒙了一天的患就在等这个时刻,它被那个可怕的人威胁,战战兢兢只能任他摆布。现在终于是它发泄一腔怨恨的时候了! 患眼睛闪闪发亮,犹如有青光乍现。 卢隽逸直勾勾地与之对视片刻,突然整个人像雪崩一般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好伤心!我好难受!我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啊?当年我四舅姥姥活活饿死,我要是多挽救下她不就不走了吗?还有杏儿,我可怜疼人的杏儿啊我不是故意不救你啊,是蔡氏她母老虎啊!我的杏儿,李儿桃儿……” 他趴地上一通哭天抢地,哭着哭着又喊道:“我不想活了!可我难过得死也不能解脱啊,不行!我要把收来的礼都拿出来哟,我要一样样看过,直到累死我这个畜生!” 卢隽逸大呼小叫要下人将藏匿起来的都搬出来,他要看累死自己。也是种挺新颖的死法。 下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老爷吩咐不敢不听,只好呼啦啦去搬东西。 卢隽逸痛不欲生,来回踱步间啪叽摔了一跤。他面朝黄土背朝天,沉默了几秒后又开始呼号。 “我真他娘的难受啊!石头也来教训我,你个小小石头委屈个屁?有我委屈吗?有我不要脸吗?” 有仆人看不下去,在旁劝道:“老爷,这就是个小石头,这满院子里都是……” “它们人多就了不起啊!!哎呦伤心死我了!我也有人,看我把我帮助过的那些人都写下来,绝对淹没整个白芍城!” “老爷……” “拿纸和笔来!快拿来!” “是,是……” 卢隽逸足足折腾了大半宿,洋洋散散写了十几页的纸。东西也陆陆续续搬来,还有些已经被转移到乡下,也被他催促快马加鞭赶去搬回。 就在他折腾得神魂颠倒时,从暗处飞来个黄豆大的东西,啪地打在他脸上。 那东西顿时散开淡白粉末,卢隽逸冷不防吸了一大口。俩眼一翻就昏厥过去。 “老爷老爷您醒醒啊!!” 下人丫鬟一通忙乱,谁都没注意那写满了人名的纸张被一道黑影掠走,然后向着秦府奔去。 第七十五章何以解忧(十) 秦府内,胡莹正托着下巴趴在桌上盯着对面的秦翎墨看。那专注劲不比看到五十两足锭纹银要差。 “你看什么?” 终于,秦宰相抬头问道。他故意板着脸以此掩饰心中的羞涩。被人盯住看倒不是头一次,只不过被胡莹瞧着他就心头发慌,什么东西都看不下去。 “看你啊,我不看你还看这些什么什么律什么集的吗?”胡莹伸出指头戳了戳摞在桌上的书册。如果是关于酿酒跟宝藏的她倒是有兴趣,可这些干巴巴的看得她整个狐都脑袋仁疼。 秦翎墨合上书,反正有她在旁是别想看进去什么了。可他刚与胡莹对视,又忙忙翻开书。 “我说还要等多久啊?” 原本以为对方终于看完那些破书,结果他又翻开了!胡莹鼓着腮帮子,默默地扯过张空白纸笺揉成团冲他扔过去。 吧嗒,正中目标。 秦翎墨抬头,将纸团捏在手里,他原本想训两句,可看到胡莹故意装可怜的眼神就什么都消散了。 “咳,不要浪费纸。”他合上书,连同那团纸放到一旁。 之前在玄心正宗,胡莹得知秦翎墨遭遇患,担心他出事就迅速赶了过去。可到了现场,那些弟子告知她,宰相大人已经带着青牛走了,顺便借了宗门捆妖绳。 胡莹怕他乱来,就匆匆赶往秦府。雨幕是个极为认真负责的人,宗主让他代替去为秦相解围,那他就一定要看到秦相平安无事不可。 俩人一同前往秦府,结果可想而知。秦翎墨并没有直接回秦府而是去了卢侍郎的家。 幸好在胡莹他们再次准备寻人时,宰相大人回来了。 雨幕在确认过秦翎墨无事后就先回了宗门,而胡莹则留了下来。 “你说万一要是那个卢侍郎以外的人看到患怎么办?”胡莹倒是不介意对方沉默,拿着毛笔边随意涂鸦边问。 “不会。”秦翎墨轻抿清茶,有点在意胡莹在做什么。他悄悄往旁边一探,胡莹就动作迅速地遮盖住,还不忘扭头嘟囔“不许看!还没好呢!” “总不会看一眼也要钱吧?” “那倒不至于……” 俩人正说着,木格轩窗传来细微的敲击声,几乎让人怀疑是幻觉。 胡莹竖起狐狸耳朵,轻轻抖动捕捉外面的动静。秦翎墨强忍着想摸一摸的冲动,开口道:“进来。” 轩窗吱呀一声被推开,身穿夜行衣,戴着半边银质面具的男人跃窗而入。他半跪在秦翎墨面前禀告“主上,卢隽逸都招了。”说着从怀里取出叠整齐的纸张递上。 秦翎墨放下茶杯,接过来展开细看。胡莹也立即凑过去看热闹,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字,她那点好奇心瞬间就蒸发。 跪在地上的夜行衣男人继续报告“东西就在后院,人属下已经用迷烟先晕过去了。” “好。”秦翎墨将那叠墨迹还新鲜的纸放下“让他们盯紧点,我这就进宫请旨。” “是。”夜行衣男人低头领命,从哪来回哪去直接穿窗而出。 他一走,胡莹立即拽了拽秦翎墨衣袖“他是谁啊?” “我的暗卫。”宰相大人顿了下,语气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以后有机会再介绍你认识。” “你现在要进宫?” “嗯,事不宜迟。”秦翎墨收起所有心绪。迟则生变,煮熟的鸭子再扶摇直上九万里也是经历过的。 胡莹知道正事要紧,这点眼力她要是再没有简直令人发指。她想了想,倒了一盅酒递给他“那你喝了再走,外面正冷。” 秦翎墨愣了下,心头一暖,接过了酒盅。橘黄色酒液已经温过,冬日寒夜里入口更滋润。 “这鬼伞酒每天你都要按时喝,间断的话就没疗效了。”胡莹叮嘱。 她有特殊的法子能短时间里激发出鬼伞参的药效,酿制的时间她也可以控制。唯独长期服用这件事必须秦翎墨本人坚持。 “好,我记住了。” 千言万语抵不过此时情真意切,晓月寒霜都化在这盅酒里。 车马很快备好,万心已经以秦府管家的名义留在这里。东西一应准备齐全后就自觉跳上马车继续发挥护卫的职责。秦翎墨将那份重要名单揣在怀中就登车准备离开。 胡莹送到门口还不忘叮嘱“那暖手炉里烧的是银霜炭,虽然无烟不过得透点风不然对身体不好。” “好,我都知道。”秦翎墨登车回眸一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嗯……多加小心!” 秦翎墨看她认真的模样,面庞在昏黄的光晕下像团刚绽放的花苞。他心中的暖意弥散整个身躯,一点头,矮身钻入车厢里。 周围秦府下人虽然看不透胡莹算个什么身份,但看这跟他们家相爷千叮万嘱的亲近劲就知道,这八成真是相爷的相好,那未来说不准就是夫人。 “胡姑娘,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进去歇歇吧!”茗烟劝道“爷怎么着也得一个多时辰后再回来,可别外面冻坏喽!” 胡莹摆摆手“我正好去看看宗主……” 她话没说完,就听见不远处的夜幕里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隐隐约约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接近。 第七十六章何以解忧(十一) 笼着层层黑纱般的路尽头传来异动,秦府家丁举起灯笼往前照。 胡莹眼尖,先在朦朦胧胧当中分辨出一头硕牛的身影。比起寻常的可是大上数倍。这正是患啊,它怎么跑过来了? “咦?好像是头牛……”茗烟举着灯笼就要过去看仔细。胡莹一马当先冲上前,顺势还把茗烟往后一扒拉。 “小胡姑娘?” 身后传来小厮的惊呼,胡莹完全顾不上。她跑到患跟前一看,见它脖子上还拖着捆妖绳,连忙一把拽住就往秦府后门走。 前门这么多仆役,实在不安全。虽说后门也不保证完全没人,可总比前边少。 患原本是不能行动的,当然这只独天得厚能迈开蹄子溜达。速度却称不上快,尤其是它情绪明显低沉,一张牛脸上都快被“好丧”“特别丧”“全天下唯吾小患最丧”诸多言语撑爆底盘。 “你怎么跑到这来?” 胡莹又不是人,即便与患对视也没什么关系。况且在她心中,似乎除了钱赚得还不够多外也没别的什么遗憾。 患怏怏地望了她一眼,低着牛头径直奔着梅园走去。胡莹一愣,这园子她当然是知道,可初来乍到的患是怎么知道的? 患不吱声低头往梅园里走,自上次蜘蛛精事件后,园中的梅花都恢复正常,少了妖冶的美,多了淡雅的香。 林下石桌上落了深深浅浅的梅花瓣,清香四溢。患走过去张大嘴猛地一吹气,花瓣像夏天的飞蛾般四处乱散。 它竟然蹲在石凳子上,下巴搭在石桌上,发出有气无力地悲鸣。 胡莹真是大开眼界,她好歹也是好几百岁的狐狸,从来没见还有这种手法微妙的患。 “是墨墨让你来秦府梅园的?”她叉着腰问道。 患哞地叫了一声。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这么听话?” 这话不提还好,一提患整个要爆炸,嗖地蹦地上人立而起,蹄子乱晃,哞哞乱叫。 胡莹听不懂,她虽然懂得大部分妖怪的语言。可患这种精怪原本是没这么丰富的感情,谁想到现在连作妖都得多才多艺。 患见自己累半天没什么效果,它也不知道怎么变出本厚重的书来,往石桌上一砸。 藏蓝色的封皮上写着端正的北唐律法汇总全录。 噗 胡莹忍不住笑出来,指着桌上的书说道:“墨墨不会是给你从头到尾讲律法来着吧?” 患愤怒地鸣叫,站起来挥动蹄子比划。 这次胡莹能猜出几分,先是被打击觉得自己是个假患,随后又被强迫听了无数律法,最重要的是……以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笑容,那样一张脸,患生崩溃!患生如梦!患生自古谁无死! 它这一颗哇凉哇凉的心照不了汗青,只能照照可怜兮兮的自己。 一想到那些恐怖的刑罚,身为一只患只想送那个人仨字老妖精! 胡莹完全可以想象那是什么场面,莫名地对患心生同情。她走近前摸了摸它的头“好啦,遇见他算你倒霉,不过我是越来越觉得他可爱!” 患抬头看她一眼,眼神里透露着“此狐女乃疯癫”的神情。 胡莹也没多解释,这世间嘛,本来就是如此。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只要不伤天害理,我看他干什么都帅气,杀人都心动。 她正想着,突然眉头皱起,鼻尖微嗅。有股熟悉的味道…… 胡莹蓦地一转头,紧盯着蹲在旁边啃花瓣玩的患。后者也发觉了,顿时浑身紧张。能看上那个老妖精的狐狸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狐! 它转身就想跑,结果被胡莹一把抓住头,使劲闻嗅。 没有错!就是安神养心酒的味道! 这酒是她特制的,市面上除了一个地方,一个人之外是不可能有这种酒的。 为何这患身上有这种气息? “你偷喝酒了?”胡莹逼问。 患使劲摇晃头,它是应忧伤之气而形成的。虽然现在能行动却依然不能吃喝,刚才啃花瓣也是纯粹打发无聊,压根就没法咽下去。人间的食物酒水它一丢丢都吃不了喝不了的。 胡莹也是知道的,她后撤两步,心思百转。 这酒气是天生的,是从患一“出生”就存在的。那只有一种可能。 是那股忧伤之气的主人,是从他那里一并带过来的。 足够强大,不是普通人,所以凝聚成的患才这么与众不同。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的患气总也没法完全根除了! 玄心正宗宗主肖洛,是他的忧伤之气……这患是因他而起! 第七十七章何以解忧(十二) 胡莹赶到玄心正宗时,宗门里正因为寻觅不到肖洛的踪影而着急。 她没有正大光明地出现在玄心正宗,而是飞檐走壁直接窜到了宗主寝殿。 这里虽大,但除了必要的摆设外便再无其他。肖洛不是个铺张浪费的人,出行虽然着华服美冠,仪仗开道。那也是为了国教脸面,太寒酸那就相当打皇帝的脸,有辱国格。 胡莹之前送酒常出入这里,轻车熟路。她进了屋内,撩开几重纱帐都没看到宗主。倒是在床榻旁看到个地下入口。 难道是在这里? 她立即顺着台阶一路向下,走到底后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到地下室里放置的水晶棺椁。而肖洛就在旁边闭目打坐。 “宗主!”胡莹喊了两声,对方却没反应。 她连忙上前,先伸指头探了探鼻息。有气啊,那怎么没反应?胡莹凑在肖洛耳边大叫一声,依然是稳如泰山。 是入定了? 她围着转了两圈,发觉不对劲。她虽然是个无学无术,空有仙骨血统却不修炼的伪狐仙,可她自小也听自己祖爷爷说过,修道入定讲究的是万物归于心,心与大道合。 这么玄妙她是不懂啦,不过祖爷爷当初念叨一大堆,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正确入定冥想,越高阶者周身清风起,有淡香。 肖洛周身散溢的浅浅黑气怎么看都不对劲,况且有种发甜的香气,闻着让人头晕。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胡莹当机立断,扬手一巴掌甩过去。 祖爷爷还说了,看见不对头直接上手,要是对方因此挂了,是他入邪伤身。若是残了,是他运气太差。要是两者兼而有之,那是他命不好。 肖洛显然命还算好,一巴掌下去总算有反应了。他捂着脸呻吟,猝不及防一嘴巴谁都好受不了。 “你清醒了?”胡莹很是镇定,一点也没有刚才打人脸的自觉。 “……胡姑娘下手真是不留情啊。” “你状况不对啊!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我很好。” 胡莹性子爽快,看不得肖洛这死鸭子嘴硬的行径,抬手又拍了他后脑勺一下“没事个大头鬼!你当我眼瞎?况且这不提,那患根本就是因你而起,你没事能冒出来吗?” “……” 肖洛沉默片刻,终于轻叹“没错,那患确实是因为我……最初我也不知道,中途被患所伤的时候我就察觉了。没想到这次会伤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有什么伤心事这么想不开?”胡莹说着目光一瞟,看到了那水晶棺椁。 之前她急着查探宗主情况,没多想为什么这里会有棺材。心中隐隐觉得这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关联,她小心试探“那里面是谁啊?你的亲戚?” 肖洛已经站起来,转身面向棺椁,抬手轻抚棺面。长明灯昏黄的光晕驱不散他隐藏在眉宇间的沉痛。 “她是我的妻子。莲溪子。” 肖洛暗哑的语调在室内缓缓流散“她一直都在这里。” “哦,就是修道人说的道侣对吧!”胡莹迟疑了下“所以,你是因为她才有心结的?” “与他们无关,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错。” 他们?胡莹微微一惊,难道肖洛有俩心上人?不可能啊,肖洛不像是个花心的人,可这等八卦在此时此景又不好问出口。 比起风流韵事,她更想知道肖洛目前情况。 “你如果是有什么想不开,不妨跟我说说,人不是常说,越闷在心里越难受吗?不管是为你自己还是你的弟子宗门,你要是闷出事来,可就酿大祸了。”胡莹劝道。 沉默少顷,几乎要站成雕像的肖洛终于转过身来,温润如玉的面容淌过烛影,落下浅殇。 “这件事已经锁在我心里很多年。”他缓缓道来“如果你要听,就要从一百年前说起。” “等等,宗主你多大了?”胡莹瞪大眼睛。 肖洛短促地笑了下“你觉得呢?” “也就刚三十出头。” “我今年已经两百八十岁。” 胡莹表示她真心不知道啊!以人来说,这已经是老古董的年纪。可宗主无论外表身材还是声音性格都不像要入土的。足可见宗主修道有方,白日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以往跟玄心正宗都是生意往来,跟肖洛关系也不错。不过年龄这东西不能吃又不能花的,她从来都没在意过,只以为他就三十来岁而已。 “……你继续说。”胡莹缓了缓,示意对方别停。 肖洛似乎也是闷在心中太久,总需要透透气的“百年前出过件大事,有恶妖作乱,莲溪子为救我而亡。” “所以你一直思念想不开?”胡莹皱了眉,直摇头“不过感觉你也不像是那种因为亡妻就要死要活的性格啊。” 肖洛背靠着棺椁,一只手按在上面像是借此获取支撑。他说得很慢“我有位道友芳信,他师承青衣教,与我是自小的交情。而莲溪子也与我们一同长大。我们都喜欢上了她,而莲溪子也喜欢我。” “很快我们就结成道侣,芳信虽然失落但依然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我却变了……” 肖洛停下叙述,许久才继续“我们修行之人感情一向讲究顺其自然,包容中正。莲溪子对芳信依然以朋友相待,而芳信也没什么出格举动。可我却越来越妒忌他们相处,这种情绪越来越深,以修道的说法,是身犯三毒。” “三毒?” “贪嗔痴。心有妄思,口有妄言,身有妄动。我当时已经有所察觉,只想将这些业障强压下去,一切还勉强维持。直到百年前恶妖作乱,有当时各宗门联手,芳信也在其中。他被恶妖袭击,当时我就在旁却有瞬间的犹豫,我心里闪过个念头,如果他死了就好了。” 宗主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哀伤,无波的平静也许只因为哀恸太深。 “就是那瞬间的犹豫,莲溪子冲过去救他。在她眼里,我是她一生道侣,而芳信则是永不变的道友。他们都明白各自的身份,并且坦然面对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友情,只有我变了,只有我深陷业障……” “我竟然想我的好友死。” 第七十八章何以解忧(十三) “那后来呢?”胡莹问道。 “芳信到底没有救成,他殉道了。而莲溪子自那之后也受了重创,两年后羽化归天,独留我一人在这红尘苦世。” 肖洛嘴角微微弯起,浓烈的苦味化不开。眼底水色却凝不成泪。 胡莹挠了挠头,她心里也不舒坦,想劝慰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憋了半天才蹦出来一句“所以你才无形中凝聚了患对吧?” 她话一说完就觉得有点不对,再联想之前见过的黑气,诡异的香气,她突然有所醒悟“只怕莲溪子不是单纯的受伤病逝吧?” 肖洛点了点头,话已经说到此等地步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况且,他相信方才胡莹已经看出来了。 “是,在对付恶妖前我就已经要渡劫。也许正是因此让我心里妄念更加深。这之后,我劫数已到,只能强行渡劫。中途就出了差错。” “我入魔了。” 肖洛轻呵口气,往事虽如烟却依然历历在目。 “莲溪子拖着重伤之身为我运功解困,她是为救我耗尽了所有寿元。”他转眸看向胡莹,烛光映得阴影憧憧。“我害死了我最爱的妻子与好友,是我害了他们。” “这也不算你的错啊!”胡莹绞尽脑汁“造化弄人!对,是这个词。” 肖洛苦笑,靠着棺椁没说话。 胡莹知道自己无法体会那种感受,说什么振作些,你只是不够坚强都是屁话。棒槌没砸自己头上永远都不知道有多疼。 但事情还是要解决,不然只怕是会更糟糕。另外有件事她需要弄清楚。 “宗主,你是不是又有入魔征兆了?” “……以往我都会想办法分离一部分的妄念怨气,这些业障会形成某些妖物。之前都很快就解决掉,这次我劫数又近了,算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吧!无形中分离积蓄的业障,形成了患。只是没想到,这次与以往不同,伤了人命……” 肖洛的解释让胡莹彻底明白过来,她想了想说道:“我是没怎么修炼过。不过我祖爷爷说过,修道中出了什么差错都不要想着逃避,压制。只有承认它,接受它才能战胜它。”胡莹顿了下“你现在又有入魔的征兆,可别重蹈覆辙。” “……” “要不我帮帮你吧,你暂且别压制了,试着将它疏导出去。我在旁边帮你护法。”胡莹一拍胸脯“我保证不会让你出事,人死账烂的道理我懂!” 肖洛哭笑不得,心里却有些被说动。也许这是个解决的契机。 “好,那就拜托胡姑娘了。” 玄心宗主盘坐在地,闭目双手捏法诀搭在膝头。平日里还只是春风和煦的肖洛自有种不凡气度油然而生。银环束发,单衣缓带,却素面庄严。 胡莹不敢慢待,紧盯着他一举一动。忽然,一股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香甜的气息里混着血味,让人目眩。 她连忙定神,再看肖洛,他已睁开双目,赤红如血。身畔煞风四起。 “呦,就你还称本尊啊?你倒是成魔尊看看啊,说大天劫都没破,还不是在玄心正宗当宗主啊。”胡莹一口好嘲讽“瞧瞧,躲在地下室的这幅惨样,还本尊,我看你是玻璃樽!” “不对,玻璃可值老钱了,你也就是破陶尊。可没肖洛值钱。” 肖洛低声咆哮,端雅的面容扭曲。黑气源源不断散溢。胡莹像是没看到般,抱肩悠悠说道:“你承认吧,你就是他,他就是你。到现在你还是恨芳信不是吗?他越坦然你越无颜面对,人是不能长久压抑在自惭形秽当中的,你自视甚高,三人里你一直是他们的榜样,唯独这件事上你做不到清净无为,中正不移。你不允许自己有错,可人怎么可能不犯错呢?于是潜移默化,你恨芳信,尤其是莲溪子死后,你更恨他,如果不是去救他,莲溪子不会受伤,就算后来帮你渡劫,也不会耗尽所有寿元。一切都是他的错!” “你恨他!” 宗主嘶声怒吼,他蓦地起身,两道血泪流淌而下。 胡滢不为所动,冷言道:“他你指的谁啊?承认并不可怕,世间没有完美,迁怒,妒忌,幽怨,悲伤都是人类自我宣泄与保护的手段。修道不该是存天理灭人欲,而是即便邪念起,依然有战胜它的勇气!” “何为战胜,就是承认它,接受它,然后超越它。” 豁然间,肖洛眉峰紧皱,身形微晃。他重新盘坐在地,双手交握捏诀,指尖变换如飞。散溢在周遭的黑气开始消散。 然而已经初具形态的心魔怎肯轻易就范?隐隐呼啸在地下室回荡。 肖洛满头是汗,捏诀的双手颤抖,险些散开。 胡滢看准时机,掏出祖爷爷给她的上仙灵符直接拍到肖洛身上。刹间道道金光乍现,刺得胡滢紧闭双眼。 等再睁开时,萦绕在肖洛身上的那股异样气息已经消失。他浑身透汗,眼眸已经恢复正常。 “心魔被消灭啦?”胡莹欣喜。 肖洛摇摇头“它只是被封印了。若心魔如此好除,修道早就不是难事。世人皆可修道又皆不可。” 他顿了下,问了至关重要的问题“那符不便宜吧?” “哎呀!好说老规矩” “……我还是把魔放出来吧。” 此话当然只是玩笑。 此时天际已经泛白,又是一夜悄然度过。寻常人家平平静静,而有些人就没这么安稳。 一旨诏令,吏部侍郎卢隽逸即刻羁押到大理寺审讯,家中可疑财产全部没收,任何卢家人不得出入,闭门候旨。 吏部尚书也连夜赶往大理寺,以便配合调查。 秦翎墨亲自将人押到,向大理寺卿传达了皇帝旨意。 这大理寺卿也是秉公执法的人,亲自请卢隽逸“喝茶”去了。 卢侍郎临走前,秦翎墨特意端了杯酒给他。哭哭啼啼的卢隽逸仰头就喝了,喝完就如梦初醒般对身在大理寺莫名惊恐。 而当时包括大理寺卿在内所有人看见秦相递了杯酒过去,都差点喊出一句“手下留情”。 都以为那是杯鹤顶红。 秦相等不及,直接毒杀人犯! 完全没有违和感…… 还好,这只是人们无谓的猜想。秦翎墨只是将胡滢的解忧酒给他,人要清醒着面对自己的罪孽。 接下来便是大理寺与刑部的事,秦翎墨也不再插手。 他回到府中,发现胡滢已经走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等到梅园里,原本实体化的患已经开始慢慢透明虚无。 秦翎墨毕竟不是很精通鬼神,决定去问问宗主。 玄心弟子当然认识宰相大人,连忙为他引路。 此时胡滢与肖洛已经从地下室出来,就在寝殿前堂里说话。宗主抬头一瞟,余光看到秦翎墨到门前。肖洛心思一转,对胡滢笑道:“不如你做我道侣吧!” 胡滢一愣,这是哪跟哪啊? 而已经跨步进来的秦翎墨正好听到。他闻言一笑“我来的不是时候?” “啊!墨墨!”胡莹起身蹦过去“你怎么来了?都办妥了?刚才那是……” 秦翎墨定定地看了宗主片刻,忽然开口“我本来是想问问那只患的事,不过看来已经不需要了。难怪它要消失,原来是宗主你已经好了。” 肖洛脸色微变,转头示意雨幕领其他弟子先退下。 “秦大人你这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吗?别说,那患还挺有用,下次宗主再有此类妖物记得通知宰相府。” 秦翎墨说完转身走人。 留下胡滢跟肖洛对望,狐女焦急“你刚才瞎说什么道侣啊!” “我是想,也许秦大人受点刺激就能明白自己心里想谁了。”肖洛神色一默“只是他那话的意思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胡滢一跺脚冲出门外。 青松翠柏间,秦翎墨并没有走多远。胡滢跑到跟前,扯了扯他衣袖“你真当真啦?” “我还没到连真假都看不出的地步。”秦翎墨侧头微笑,神情不似作伪。 胡滢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他说得那几番话。毕竟她答应过替宗主保密的,不禁问道:“墨墨啊,你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啊?” “那患是因宗主而起的吧。” “这个嘛……” “一只能打伤玄心正宗宗主的患,一般老百姓可是没有这份精神力。白芍城也没穷困潦倒到哀怨丛生。”秦翎墨神色淡淡“更重要的是,那只患可以出现在玄心正宗。它在这里并没有主动伤人,怕是再找它的主人肖洛。” 胡滢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我后来稍微翻了翻典籍,患这东西有时候为了存活,也会想方设法吞噬更多的忧伤怨愤。想必它是要吃肖洛,所以对他攻击性最强。” “那,那你说让宗主以后通知你什么的……” “噢!”秦翎墨点头“我方才想通患与肖洛的关系之后就想起一件事来。我曾在城志里看到每隔十几年就会有妖物被玄心正宗消灭的记录。那些妖物都是些怨恨幽怨凝聚而成,也没什么大动静就被消灭了。要说巧合,实在是太凑巧了。” 胡滢呼吸都屏住了,宰相大人倒是一脸轻松“我听说这修道之人免不了行差走偏,魔念一起为祸苍生。为了能缓解发泄一部分怨气,如患这般的妖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墨墨,你才是老妖精啊!”胡滢咽了下唾沫。这听得背后发寒啊! 宰相大人一侧头,轻声嘟囔“他要是让你结道侣,本相就让他在大理寺狱颐养天年。” “嗯?你说什么?”胡滢凑过去。 “咳,没什么,走了。” “噢,你等等我嘛!” 俩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松柏枝头的积雪滑落,惊飞了雀鸟。 何以解忧,唯有杯中物。 何以解忧,唯有心不囚。 北城门,进出的百姓络绎不绝,其中一背着带棚箱笼的男子悠悠进城,他一身玄色衣袍,宽袖博带,风姿翩翩。 而他身旁跟着一头鹿,驮着小药篓,脖颈上挂着铜铃,撒下一路清脆声响。 第七十九章何以解忧(十四) 卢侍郎临走前,秦翎墨特意端了杯酒给他。哭哭啼啼的卢隽逸仰头就喝了,喝完就如梦初醒般对身在大理寺莫名惊恐。 而当时包括大理寺卿在内所有人看见秦相递了杯酒过去,都差点喊出一句“手下留情”。 都以为那是杯鹤顶红。 秦相等不及,直接毒杀人犯! 完全没有违和感…… 还好,这只是人们无谓的猜想。秦翎墨只是将胡滢的解忧酒给他,人要清醒着面对自己的罪孽。 接下来便是大理寺与刑部的事,秦翎墨也不再插手。 他回到府中,发现胡滢已经走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等到梅园里,原本实体化的患已经开始慢慢透明虚无。 秦翎墨毕竟不是很精通鬼神,决定去问问宗主。 玄心弟子当然认识宰相大人,连忙为他引路。 此时胡滢与肖洛已经从地下室出来,就在寝殿前堂里说话。宗主抬头一瞟,余光看到秦翎墨到门前。肖洛心思一转,对胡滢笑道:“不如你做我道侣吧!” 胡滢一愣,这是哪跟哪啊? 而已经跨步进来的秦翎墨正好听到。他闻言一笑“我来的不是时候?” “啊!墨墨!”胡莹起身蹦过去“你怎么来了?都办妥了?刚才那是……” 秦翎墨定定地看了宗主片刻,忽然开口“我本来是想问问那只患的事,不过看来已经不需要了。难怪它要消失,原来是宗主你已经好了。” 肖洛脸色微变,转头示意雨幕领其他弟子先退下。 “秦大人你这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不是很清楚吗?别说,那患还挺有用,下次宗主再有此类妖物记得通知宰相府。” 秦翎墨说完转身走人。 留下胡滢跟肖洛对望,狐女焦急“你刚才瞎说什么道侣啊!” “我是想,也许秦大人受点刺激就能明白自己心里想谁了。”肖洛神色一默“只是他那话的意思似乎什么都知道了……” 胡滢一跺脚冲出门外。 青松翠柏间,秦翎墨并没有走多远。胡滢跑到跟前,扯了扯他衣袖“你真当真啦?” “我还没到连真假都看不出的地步。”秦翎墨侧头微笑,神情不似作伪。 胡滢这才松了口气,又想起他说得那几番话。毕竟她答应过替宗主保密的,不禁问道:“墨墨啊,你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啊?” “那患是因宗主而起的吧。” “这个嘛……” “一只能打伤玄心正宗宗主的患,一般老百姓可是没有这份精神力。白芍城也没穷困潦倒到哀怨丛生。”秦翎墨神色淡淡“更重要的是,那只患可以出现在玄心正宗。它在这里并没有主动伤人,怕是再找它的主人肖洛。” 胡滢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我后来稍微翻了翻典籍,患这东西有时候为了存活,也会想方设法吞噬更多的忧伤怨愤。想必它是要吃肖洛,所以对他攻击性最强。” “那,那你说让宗主以后通知你什么的……” “噢!”秦翎墨点头“我方才想通患与肖洛的关系之后就想起一件事来。我曾在城志里看到每隔十几年就会有妖物被玄心正宗消灭的记录。那些妖物都是些怨恨幽怨凝聚而成,也没什么大动静就被消灭了。要说巧合,实在是太凑巧了。” 胡滢呼吸都屏住了,宰相大人倒是一脸轻松“我听说这修道之人免不了行差走偏,魔念一起为祸苍生。为了能缓解发泄一部分怨气,如患这般的妖物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墨墨,你才是老妖精啊!”胡滢咽了下唾沫。这听得背后发寒啊! 宰相大人一侧头,轻声嘟囔“他要是让你结道侣,本相就让他在大理寺狱颐养天年。” “嗯?你说什么?”胡滢凑过去。 “咳,没什么,走了。” “噢,你等等我嘛!” 俩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松柏枝头的积雪滑落,惊飞了雀鸟。 何以解忧,唯有杯中物。 何以解忧,唯有心不囚。 北城门,进出的百姓络绎不绝,其中一背着带棚箱笼的男子悠悠进城,他一身玄色衣袍,宽袖博带,风姿翩翩。 而他身旁跟着一头鹿,驮着小药篓,脖颈上挂着铜铃,撒下一路清脆声响。 第八十章一片冰心(二) 从金府出来时已经是下午未时四刻。今日休沐,是以秦翎墨才有空闲。 小厮茗烟见他出来,连忙去撩车帘。没想到秦翎墨却摆摆手“我散散步,你们先回去吧!” 茗烟愣了下,随即答应一声就先驾车离开。 秦翎墨负手默默往前走,他身穿月白色便服,外披藏蓝纱衣,袍角袖口点绣白梅。此时晴空万里,有种二月春光的错觉,周围贩夫走卒来往叫卖,好不热闹。 想起方才金啸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他就不禁眉头轻锁。有件事确实应该在去青丘山之前解决,或许真是他大意,若不是金啸提及他都已经彻底遗忘。 “你暂时先从我眼前消失,我现在看着你有点闹心!” 金啸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作为从小长大的青梅竹马,秦翎墨因天资聪慧,比金啸还要早进入朝堂。勾心斗角见得多了,他很是在意自己身边唯一没变的金啸。 然而感情之事就如咳嗽,那是藏不住的。在男女方面,他比较迟钝,不过并不蠢。胡滢已经说得明白,之前没回应是因为他弄不清自己心中所想。 现在他想通了,那就必须有明确的答复。并且不能瞒着金啸,正因为是最好的朋友,更不能偷偷摸摸。 就算金啸生他的气,揍他一顿他也绝无怨言。 在好友面前,他不是黑心宰相,只是秦翎墨而已。 慢悠悠地走在东街上,正赶上这边有市集,周围人来来往往也没功夫寻摸秦翎墨是谁,对他来说也是难得轻松。 想起胡滢说的鸡汁豆皮来,他决定去有名的曹记卤味看看。听说那里的红卤是一绝。 可到了店铺前一瞧,竟然大门紧闭。有几名衙役正聚在那议论什么。其中领头的是叫赵六的壮小伙,他眼尖,一下就瞧见秦翎墨。 他们都是在京兆府当差的,自然也见过宰相大人。赵六连忙几步上前,行礼问好“相爷您怎么来了?” “嗯,来看看卤味。”秦翎墨望向禁闭的店铺门“出什么事了吗?” “哦,是曹记的老板曹大牙病了,这才关了门。” 秦翎墨点头,既然如此那便打道回府吧。 出来当差的都机灵得跟鬼似的,那赵六眼珠子一转就满脸讨好“相爷,要不您跟小的们去曹大牙家里?他家就在不远处,平常都是在家做好卤味再拿到自己来卖,他家中应该还有的。” 见秦翎墨没言语,他又说道:“小的们也是馋那卤味馋得不得了,正在这说呢!曹大牙也专门贴了通知说可以到他家中取货,这也不算扰民,相爷您要不也?” 秦翎墨想想反正现在无事,难得自己有空闲,他也想四处逛逛,体察民情也是不错的休闲活动。 “那就请带路吧。” “相爷您请这边走!”赵六连忙弯腰恭请,其他衙役也是紧跟其后。 这一路走去确实不算远,刚到曹家门口,就听吱呀一声响,黑漆大门就从里面推开了。 “以后多注意少碰寒凉,药按时服用。” 穿玄色衣袍的男子跨步出来,身后背着带顶棚的箱笼。曹家伙计连连点头“玄神医,多亏了您啊!” “这没什么。”玄衣男子声音磁性微哑,从容不迫。 他们正出来,与秦翎墨刚好对上。宰相大人没有处处争风头的意思,往旁边让了让。 就在一擦身的瞬间,那玄袍男子蓦地顿住脚步,转身冲到秦翎墨跟前。 “又是你!” 秦翎墨一愣,面前的人双眸中隐含怨气,然而俊俏如桃的面容虽怒却似笑,嗔目又带情。连生气都能如此动人,也是不多见。 “我们认识?”宰相大人不明所以。 “你居然忘了?!”玄袍男子难以置信。他咬牙切齿“三个月前的事你忘了?!” 秦翎墨皱了皱眉,目光无意中一瞟望见跟在男子身旁的鹿。那是头漂亮的坡梅鹿,背棕腹白,散布着清晰的梅花纹。它身形矫健,四蹄修长,头顶鹿角枝蔓如树。 它一与秦翎墨对上视线就立即避开,慢慢地往自己主人身后撤了撤。 秦翎墨念头一闪,忽然笑起来,向着那头鹿走来“你还敢来啊,正愁没地方找你。” 那头鹿只往后缩,大眼睛泪汪汪的。 玄袍男子将一人一鹿隔开,对秦翎墨充满戒备“你干什么?干嘛盯着我的鹿不放?” “这是你的鹿?”秦翎墨抬头盯着玄袍男子。 “是啊。” 宰相大人回头对赵六他们吩咐“把这人连鹿一起押走。” “是!” 小小衙役当然是听宰相的话喽。尤其是赵六想讨好上官,撸袖子啐唾沫得过来一把就把玄袍男子擒住。 “喂!你干什么!”他抗议“秦翎墨!你别太过分了!就算是宰相你也不能无故抓人!” “放心,有原因。”秦宰相回头瞟了眼那头鹿“企图谋杀当朝宰辅,诬陷太子,哪条罪都够死的。” “啊?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了?我回天殿从不涉及庙堂,你少含血喷人!” “你是不是它的主人?”秦翎墨指着那头鹿问。 “是啊!”玄袍男子不解“跟它有什么关系?” 秦翎墨微笑“那就对了。有什么话公堂上说吧,带走!” “是!” 衙役们压着玄袍男人就走,至于那头鹿则被抬了起来,四蹄朝天得扛走。 曹记伙计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真是人生变化太快,恕草民眼拙看不穿! 秦翎墨掏出银子递过去“先包四块鸡汁豆皮跟卤猪蹄,啊,对了,再来两斤卤凤爪。” “……是。” 曹记伙计转身刚要走,又被宰相大人叫住“你觉得狐狸会喜欢什么卤味?” “……呃?” 在临近腊八节的某个冬日,曹记伙计的内心感受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重击。 望店门内外,惟心慌慌啊! 第八十一章一片冰心(三) 北唐宰相办公的地方名为章阁台,又名栖凤阁。所以当朝宰相又被叫做凤阁首辅。 章阁台里当然没有大牢,不过单独的囚室倒是有,这是为了有些特殊案件需要凤阁过问时,方便提审刑犯。 这种时候并不是很多,毕竟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宗人府。这一套下来还能复杂到需要章阁台单独提审的太少太少。 以至于这囚室里的桌椅都完好无损,就是落了厚灰一指头戳下去都见不到底。 箱笼放在角落里,鹿低头闻嗅着那一坨枯草垛,嫌弃地咧嘴。 玄袍男子瞪着中央的木桌,上面放的茶碗里一阵悉悉索索,爬出来数只蜚蠊。 他捂着嘴转到一旁,正看到秦翎墨走进来。 “你滥用职权!”他简直七窍生烟。 “我有没有错,你问你的鹿啊。” 秦翎墨的话刚说完就惹来玄袍男子怜悯的目光,他后撤两步,上下打量对方“三个月没见,你疯了?医者父母心,快让我开服药给你喝喝吧!” 他说着还真从从腰际的布袋里抽出炭笔与纸笺。 这是为了方便在野外遇见需要记录的情况时可以迅速开始。不需要墨,只要小心力道不要折了炭心便好。 布袋上印着枚五瓣杏花,忍冬纹环绕的图案。 秦翎墨眉心一皱,心有所感“我记起你来了,你是回天殿的神医玄晏。” “你不是号称算无遗策,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吗?”玄晏满脸鄙夷,桃花眸微挑“这记性也太差了!” 秦翎墨微笑“很好,看来回天殿也参与了,这叫什么?名门正派嘴上说着淡泊名利,远离庙堂。身体却很诚实,派你这个有‘药王’之称的救世先生来四处打探,搜集情报。” 玄晏开始还能听下去,到最后已经完全懵了。这话别人说说他连一个眼神都懒得飘过去,可从秦翎墨嘴里说出来就非同小可。 “你把话说清楚,回天殿这么多年从未与你们有任何纠葛,不仅如此还四处救世济民,逢灾年更是倾囊相助。”玄晏神色严肃,“朝廷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你可不能在这血口喷人!” 他说着伸手攥住囚室栏杆,双指粗的铁条竟然就轻而易举地弯了。那双看起来细嫩如女人的手不费吹灰之力。 秦翎墨瞟了一眼,面上没什么惊讶之色。倒是护卫万心有点诧异,这俊俏小哥瞧着不能武,实际身手不凡啊! 章阁台囚室里的铁栏都是特制的,那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能弄弯的。况且看对方轻轻松松,好像就捏了朵花的力气。 万心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脚步微开,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击的姿态。 “我都说了,问你的鹿。”秦翎墨目光一转,盯住从刚才开始就企图当标本蒙混过关的坡梅鹿“你还不肯说吗?” 玄晏从理智上觉得北唐宰相应该不至于失心疯了还能出来逛游。可情感上他实在不知道他此举到底什么意思。 问鹿? 指鹿为马的梗吗? 秦翎墨见那坡梅鹿装聋作哑,点头道:“好吧!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只好把你主人砍头示众了。” !!!! 坡梅鹿顿时瞪大眼睛,嘴里嚼着的草根也吐了出来。 “反正他是你主人,就算治个管教不严也是要蹲牢的。啊!”秦翎墨一副悠闲口吻“最近江湖挺闹腾,不如就借这机会管一管,拿回天殿杀鸡儆猴。啧,你可真是头好鹿啊!” “别啊!这跟我主人,跟回天殿半根草的关系都没有!!” 那头鹿终于沉不住气,满脸惊恐“千万不要罚我主人!是我自己做的,我一鹿做事一鹿当!” 秦翎墨满意地点点头,转眸看向玄晏“现在你清……” 他话没说完,就见救苦救难的神医小哥眼睛一闭,昏厥过去。 “……” “啾啾啾!我主人他不知道我会说话啊!!” 坡梅鹿带着哭腔凑到玄晏脸旁,伸出舌头舔舐他面颊。这还真有点作用,玄晏幽幽睁开眼,满蓄波光的桃花眸茫然“我方才幻觉,我……” “主人你醒了真好!” “……” “噗,我觉得你为了你主人好,还是先离远点吧!”秦翎墨笑道。 神医先生再次昏了过去。 在他昏昏沉沉的时候,坡梅鹿终于交代了事情原委。 它并不是有意要诬陷太子,当然想杀秦翎墨倒是真心。只是它没想到没成功,当初只得跳窗跑了。它目的就一个替主人出气! 万心摸了摸下巴,转脸看着秦翎墨“为什么一头鹿还会想杀你?” 宰相大人轻描淡写“有点过节而已。” 结果这惹急了那头鹿,它蹦跳着嚷嚷“什么叫有点啊!!根本就是三山四海仇,四海八荒恨!” 四个月前的某天,药王神医玄晏初到白芍城,正好赶上有一江洋大盗逃窜不成被捕快重伤。 就在要把人押走时,玄晏正好路过。 医者父母心嘛,不能见有人在自己面前死,他便要求先给那大盗处理下伤口,要死也得定罪之后死啊。 可不知道是不是交涉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反正秦翎墨路过的时候,玄晏已经跟捕快吵起来了。 宰相大人就依法将捕快跟玄晏都关到牢里待了十天。 这是第一次。 紧接着出来的玄晏心情不顺,他觉得秦翎墨有失公正,歧视外地人。他找到秦府上理论。 也不知该说他倒霉还是太倒霉,正赶上京兆尹去跟秦翎墨商量公事。 秦相当然没功夫搭理,就打发他离开。可玄晏也是自小师父捧着,师祖夸着长大的殿花,倔脾气上来一定要说说清楚。 秦翎墨一怒之下就治了他妨碍公务罪,又关到牢里仨月。 这期间留守在外的坡梅鹿听闻自己主人遭遇,觉得那个姓秦的实在可恶! 这才找机会想借鹿王之手除掉他。 可惜,天不灭秦,这闻名四海八荒的回天殿神医玄晏已经是三进宫了。 第八十二章一片冰心(四) 无论哪朝哪代,江湖与庙堂既对立又统一,是相互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若说朝廷以秦氏皇朝为中心,那么江湖上排在首位的却不是什么以武功称霸的门派,而是医术独绝的回天殿。 这道理很简单,别管你达官贵人还是江湖草莽,生老病死不可逃脱。想续命就要找名医,找神医。 回天殿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心情好就有奇迹,心情不好黄泉路上聚。 正因如此,回天殿里出来的弟子们个个真才实学——同样也最难搞。 玄晏自小天才,十二岁就已经精通回天殿所有医书。十五岁就开始行医救人,今年刚满二十一,已经算是名满天下。 只是见识过不少疑难杂症的他却是头一遭知晓自己的鹿竟然会说话! “主人你醒啦?” “……” 玄晏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鹿趴在不远处,正伸长脖子探看他的情况。 一时没得到回应让鹿很是沮丧,它垂下脑袋,怕主人再次昏厥。 o “这是哪?”玄晏坐起来,摸了摸额头,没烧,看来鹿会说话是真的。 “我家。” 随着清凉的声音弥散,秦翎墨撩帘进来。他已经换了更随意的家居常服,看起来比办公时潇洒俊逸。 玄晏立即抓紧身上的被子,满脸戒备“你想干什么?!” 这阴险的家伙已经到了要把人秘密带到家里杀掉,毁尸灭迹的程度了吗?! 秦翎墨在桌旁坐下,瞟了眼玄晏。这位年纪轻轻的神医像是被采花大盗光顾过的小媳妇,又幽怨又恨,磨牙霍霍想报仇。 “你的鹿已经交代清楚了,你没嫌疑了,我当然不能把你就那么扔在囚室里。” “到底怎么回事?”玄晏转头问缩在角落里的坡梅鹿。见主人终于肯搭理自己,鹿终于精神起来,哗啦站起来,晃动着自己的小短尾巴。 等到它把前因后果复述一遍后,脸色越来越难看的玄晏开始四处找东西。 “主人你找什么啊?” “嗯,你把箱笼里的药杵拿来。” 鹿听话地从中将药杵叼出来,递到主人手中。它就像是等待被摸头夸奖的小狗,看到的却是玄晏从床上爬起来,挥着药杵要揍它! “你是不是傻?有你这么干的吗?你当他死了,皇上不查吗?万一牵连师门,你是想变烤鹿肉是吧?” 玄晏一药杵扔空,指着鹿说“你拿回来!” “啾啾啾啾啾!!” 躲避危险是生物本能,成精的鹿也不例外。它缩在角落里只摇头,不敢多言泪两行。 秦翎墨端着茶杯看了他们闹腾半天,终于一放杯子说道:“事情都过去了,现在已澄清,我也不打算揪住不放。” “那这次就算我的鹿错好了。”神医先生咳嗽一声,冲秦翎墨一行礼“我玄晏管教无方,谢秦相大人有大量!” 后面这句已经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没办法,师门教育好,他自小虽被师父捧着,众师兄师姐疼着。可错了要道歉,欠债要还钱,杀人要偿命的道理是刻在骨子里的。 秦翎墨笑道:“这也算认识一场,既然遇见了,不如我请你喝酒?也去去晦气。” 这都被自己关进去三回,也是够倒霉的。 玄晏当然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在暗暗琢磨着怎么坑秦翎墨一笔。 只能说,孩子还是太傻太天真。 金府后院,一声脆响传来,紧接着就是金夫人林氏的惊呼“我得个祖宗!你不想活啦?” 金啸满脸尴尬“不小心,踢过头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想溜可惜被自家老娘堵住门口。 地上那堆陶片里是已经残枝败叶的水仙。原本开得灿烂的花朵都蒙上泥灰。已经不复金盏银台的雅称。 “这可是你爹最喜欢的一盆!”林氏指着自己儿子想骂又舍不得,只好叫人先把残骸收拾了。 “娘” 金啸凑过来讨好“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现在就让翠叶他们上街买一盆回来,但愿能瞒过去。” “娘最好了” “你个小冤家啊!”林氏捏自己儿子脸颊“下次练功离你爹那些瓶瓶罐罐的远点,知道不?” “是!娘!” 林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看着金啸拿过下人的扫把清理地面。这转眼也是大小伙子,有件事该上心了。 “啸儿啊,娘问你一件事。” “娘你说。” “你可有心仪的姑娘啊?” “……” 金啸手一顿,想起之前好友说得那番话。要说一点不生气那是假的。居然不知不觉中都到了要见对方父母的程度,那他这喜欢算什么? 可秦翎墨是他这辈子的好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那种。 正因为如此,他这心口总是有点堵得慌,这才出来练练功。结果一时走神,就把自己爹最喜欢的水仙给踢翻了…… 林氏见他不说话,以为是有什么顾虑。她说道:“呀有什么就跟娘说,咱家也不是非要多金贵的高枝,只要门当户对那就成了,你有什么想法说说呗?” “……没什么,现在还不想。” “什么叫不想啊?你也二十三了,到底有什么想法啊?你又不是秦翎墨,他早就有婚……” “好啦!娘,改天再说吧!”金啸终于不耐烦,将扫把一扔就要往屋里走去。 “夫人,少爷,老爷回来啦!”小厮跑来禀告。 原本休沐日金士力也悠闲悠闲,可上午突然听说自己詹事府旧友病重,便出门探望。到此时才回来。 林氏连忙叫身边丫鬟小厮把那些碎片残骸收拾了,金啸倒是松了口气,不用再被逼问人生大事。 堂屋里,金士力正坐在红木椅上喝茶,剑眉紧锁,愁容满面。 “老爷你回来啦!”林氏走进来,到底是多年夫妻,一打眼就看出金士力心情不好。她心思细,柔声问道,“是田大人的病情太严重吗?看你这眉头都要夹断了。” “哎,要只是严重倒也罢了,根本就是……”金士力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到底怎么了?” 金将军长叹一声“那病症根本就没听说过!你说人的心怎么能好端端的结了冰呢?” 林氏听闻此话愣住了,人心结冰?老爷不是疯了吧??但凡街头三岁的娃娃都知道,只要还是个活人,那心也不能结冰啊! 第八十三章一片冰心(五) 自古只有冻死的人,没听说过还有人心结冰了却还活着的。林氏以自己没什么见识的脑袋想了想,只觉得怕是自家老爷生病了吧? “你没事吧?”林氏往金士力旁边坐下,隔着张如意云纹茶几,探头暗暗观察自家男人的情形。 不会是公务太繁累,出了癔症吧? 果然不愧是一张床上睡了二十多年的老夫老妻,金士力一斜眼就知道林氏心里想什么,痛心疾首地将茶杯一放“你就不想我好!你老爷我好着呢!” “哎呀我这不是头发长嘛!”林氏掩唇娇嗔,虽说已过四十,风韵犹存。 金士力叹口气“不是你见识短,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田家那大公子,同啸儿一般年纪,我今天见他都愁得像个老头!” “这也太夸张了!妾身读书少,你就在那编吧!”林氏嘴上这么抱怨,心思已经全在那稀奇病症上“现在人怎么样啊?要不,你奏请皇上,派御医过去看看?” “这还能等到你想起来?御医早去了,一个个脑袋都摇成拨浪鼓推说听天由命。” “这可如何是好啊?唉!”林氏也犯起愁来。她向来耳软心善,别人的事也能当成自家的事。 正说着,翠叶进来问买什么样的水仙回来。她本以为老爷不在,结果抬眼就看到金士力端坐在上,吓得心虚的翠叶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这一紧张,她就说漏了嘴。 金士力纵使没有当朝宰辅那么明察秋毫,但对上的不过是个家婢,三言两语还是全知道了。 本来旧友病重他就心头烦乱,结果金啸还弄坏了他最心疼的水仙花,那可是他亲自伺候了四年,都打算代代相传的。 “你个兔崽子给我出来!” “哎哟老爷你消消气啊!” 金啸就在堂屋附近溜达,刺探“敌情”。金士力这一嗓子嚎得屋脊上的麻雀都震一激灵。他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武门世家里没那么多讲究,错了就是揍!况且金啸还是个小子,那揍起来更不会手软! “爹爹爹!你听我说!”金啸可知道自己爹脾气“你不是担心田伯伯吗?我帮你想办法!” “你一毛头臭小子,崽儿都没一个胡说什么!” “爹!就事论事,不许人身攻击啊!”金啸一溜烟窜到自己娘身后“我,我找翎墨去,他一定有办法!” 金士力听他这么一说,满脸愤怒都化作恨铁不成钢的幽怨。他指着自己儿子想说什么也只是长叹口气。 林氏当然向着自己儿子,责备金士力“有啥事好好说,再金贵有你亲儿子贵吗?啸儿这不是也想替你排忧解难吗?看看你那德行!” “爹,如果我能想来办法你是不是就不揍我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你别管了!就这么说定了!”金啸像是怕自己父亲反悔,丢下这句话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金士力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满街追着儿子揍,只不过对他是不抱什么希望。矗立良久终一转身哭丧着脸瞧自己宝贝花儿去了。 离开家的金啸真奔着秦府去了。在他心里,就没有什么是自己好友解决不了的。 另外有一点,虽然他心里有些酸涩与苦闷,但翎墨能跟他坦白,还是让他很欣慰。 嗯,在他踢翻自家老爹宝贝水仙的瞬间,他领悟到还是自己密友更重要——至少秦翎墨只让他背诗从没拿拳头揍过他。 然而秦府家丁告知他,秦翎墨不在,去有间酒肆了。 金啸琢磨,如果现在就去,万一看到点什么不该看的画面,自己会不会冲动想打人?可关键是翎墨那身子骨经不住他揍,看来只能忍了。 总不能现在回头,他老爹的拳头那硬得小时候可揍掉过他门牙! 南巷,有间酒肆。 “这位老丈,您头目昏重,肢体烦痛,膈热痰盛,诸风上攻。需川弓茶调散,这是药方,注意事项都在上面。” “这位大哥可是有腰膝冷痛之症?嗯,不必担心,你这是失精,天雄散每日三服……” 前堂里,玄晏有条不紊地在看诊。他内衬雪青色长衣,外披玄黑交领宽袖长袍。前襟衣角都点绣着缠枝杏花纹。长发斜梳紫带轻绾,堆垂在左肩头,像倾下片浓黑织锦。 他的容貌不必说,眉眼间自有段飘飘出尘的风情。让人难忘怀。 胡滢戳了戳秦翎墨,笑道:“这是让我的酒肆更出名吗?” “我只是请他来喝杯酒,没想到……”宰相大人微微苦笑。“可是妨碍到你了?我带他离开便好。” “那倒没什么,正好我可以搞个活动,看一次诊就能获得一枚戳印,下次来酒肆打九五折。”胡滢已经开始盘算怎么好好利用回天殿神医来增进自己的小钱钱。 要说也不是玄晏想出风头,只不过喝酒的时候凑巧旁边有人抱怨身体不适,玄晏就坐不住了。 医者父母心这句话在他身上是完美诠释。只要是问病,来者不拒。就这么喝酒成了看诊。 “其实只要去后院就好啦,墨墨你为什么不肯带他去啊?” “没有什么。” “该不会是觉得那就跟人类姑娘的闺房一样吧?” “……咳!” “啊,对了。”胡滢笑着一搂秦翎墨的脖子,亲昵地吻了下脸颊“你订的东西送来了,别说还都是我父母喜欢的,我就先替他们吃了。” “……” 宰相大人开始有点担心,未来秦府不是穷死就是被吃空。 就在这时,金啸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第八十四章一片冰心(六) 金啸来的很是时候,正看到胡滢搂住秦翎墨脖子。虽然之前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乍然见到还是心揪了下。 秦翎墨也看到了他,俩人对视颇为尴尬。 他脸微红有当场被抓包的错觉。他想跟胡滢说,还没张嘴对方已经松开手,像只灵巧的蝴蝶飞向那些酒——问诊的太多,秩序有点乱。 金啸噔噔蹬快步奔到跟前,冲秦翎墨一勾指头“你过来。” 宰相大人轻叹,他已经做好被揍的心理准备。如果他能早点察觉……也许可以早点解决。他只希望金啸心里可以好受点。 “你呀,真是……”金公子一把揽住秦翎墨的肩“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怨言吧?” “没有。”秦翎墨冷起脸来,像是要去赴死的壮士。 金啸点点头,伸手就开始挠宰相大人腰侧。 本来等着挨拳头的秦翎墨忽然一痒,噗得笑出声来。他本能地想挣开,奈何金啸力气大,揽着他的肩跟铁箍似的。 平常见惯了秦相冷面无情,此时看到他笑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酒们都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这还是秦相吗?怕是被调包了吧?那北唐要完啊! 瘙痒过后,秦翎墨精疲力尽,靠着柜台喘气。金啸凑过去问“有怨言吗?” “没……” “没就好。”金啸嘿嘿一笑,上下其手又是一通挠。 刚消停的笑声再次扬起,这回秦翎墨反击,抓住对方肩膀往后一推“够啦!” “哼哼哼,看你快笑没气的份上,先饶了你!”金啸露出他标志性的爽朗笑容,抬手怼了秦翎墨肩头一拳。 愣了几秒,宰相大人也会心一笑,他知道自己没有失去唯一的好友。 “你们干什么呢?这又打情骂俏又深情对望的?” 处理完秩序问题的胡滢走过来,打趣道。 金啸一搂自己好友的肩“是啊,毕竟我跟他认识都二十年,三岁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你闭嘴!”秦翎墨脸腾就红透了。 往事不堪回首,尤其是还没什么自主意识,只能任人摆布的时候,简直就是大写加粗的羞耻。 “我跟你说,翎墨小时候穿女装……” “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啊!还有啊……” “够了!”秦翎墨恼羞成怒,红着脸低斥一声“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啊!!”金啸猛地忆起自己来酒肆的目的,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我是来找翎墨想办法的!”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将从金士力那听来的事情如实复述。当然,关于踢翻自家爹宝贝儿水仙花的事就略过不提了。 秦翎墨与胡滢对视一眼,很默契地将目光望向玄晏。 “这事他应该可以吧!”胡滢揉着下巴。回天殿的大名,就是他们青丘山也有所耳闻。 “如果他也说不行,那除了回天殿教主,恐怕就真没可能了。”秦翎墨也颌首赞同。 金啸这时候才注意到旁边的热闹,不禁问道:“他谁啊?” “回天殿的玄晏。” “哦……嗯!”金啸精神一振“就是那个江湖上名声远扬的回天殿?” 得到肯定回答后,他嗖地冲到跟前,无比热枕地说道“你是神医对吧?我跟你说……” 玄晏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却颇为严肃“你这人没看到大家还没结束吗?请你到后面排队。” 金啸虽然性情爽快,遵纪守法。可平常也没什么人对他这么说话。一时倒有点语塞。 还是秦翎墨过来解围,一拍桌子“这些毛病寻常郎中能不能看?” “也能啊。” 秦翎墨转头看了后面那些酒们一眼“既然能,你们还赖在这干嘛?玄晏已被官府征用,你们还要继续吗?” 这谁还敢继续啊!弄不好就是妨碍公务,这事可大可小。但到了黑心宰相手里,那还不是想多大就多大吗?! 他们这些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看有神医在此都想凑个热闹,况且这神医有求必应,正直得让人心疼。他们也就不气了。 既然宰相大人发话,他们稀里哗啦眨眼间就消失无踪。 有位大哥没走稳当,咣叽撞上门框,揉着碗口大的肿包晃出去。 玄晏瞪眼瞧瞧空荡荡的酒肆,转头埋怨秦翎墨“你这是做什么?既然都在这,问一下就问一下呗!” “因为有真正的难题要你解决。”宰相大人遂将冰心的事复述一遍。 玄晏初时并不在意,听到心结冰之症时整个人都焕发光彩。他嗖地起身,水润黑眸流光溢彩“真让我找到了!我就是要找这一片冰心!” 第八十五章一片冰心(七) 詹事府的田有光躺在床榻上,是有出气没进气眼见着人已经形同槁木。 他夫人还算镇定,只远远望着病榻上的夫君默默流泪就没停过。其他姬妾才闹腾得欢,有的甚至兴起收拾包袱走人的心思。 御医们束手无策,不是没见过就是不确定,除了开点安神静气的药外再无他用。 太子秦风也在此。 詹事府掌管府坊局之政事,以此辅导太子。除了帝师之外,左右詹事也跟太子极为亲近。现左詹事田有光病重,很可能就一蹬腿归西。于情于理,太子都得过来探望探望。 “臣不能见太子您荣登大宝……死不瞑目啊……” “老师不必如此悲观,就算老师去了,本太子也还是太子。” “……” 田有光一口气没倒上来,差点直接撒手人寰。 见此情形,御医们连忙恭请太子在外间休息。不然还能怎么办?也不能看着田大人被太子噎死啊! 而太子秦风说了,父皇有交代,不能因皇族身份就失了礼数,老师病重做学生的应该在病榻前伺候。 当然啦,太子没人敢指使,更不能让他在病床前多待。这样田有光兴许还能多活半个时辰。 陆陆续续有相熟的大臣旧友来探望,说是这么说。见过情形的都暗自叹气这怕是最后告别了吧! 天逐渐黑了下来,各处掌灯。为了不打扰病人情绪,田有光房里只有两盏小油灯,昏明不定的光晕笼罩在年过半百的老头身上,已经隐隐有腥臭的气息弥散。此情景甚为凄凉。 就在此时,下人来报相爷驾到。 田有光的夫人宁氏一惊,他们家老爷跟这黑心宰相没什么特别交情啊!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又听金士力之子金啸也一同前来,宁氏这心才悄悄放下来。 金士力白天里刚探望过老爷,许是派他儿子再来见见他田伯伯最后一面…… 宁氏强打起精神,虽说有点失体面可她也没心情再梳妆打扮。 “田夫人,这么晚打扰失礼了。”秦翎墨颌首行礼。“得知田詹事病重,特来探望。” “这是哪里的话,承蒙相爷前来,妾身如此仪容不整真是羞愧!” 宁氏说着说着悲从心中来,忍不住抽泣。 她儿子田雨泽见状上前冲秦翎墨他们施礼说道“宰辅大人,金郎将,家母悲伤过度,有什么不周的请见谅!” “不必多礼,说正事吧!”秦翎墨及时打住。 再磨叽下去黄花菜都凉了,田有光也就真哏屁归天了。 玄晏早就被这周围的气氛所感染,孤儿寡母——当然这只是他的想象。昏灯病榻——这倒是现实。两厢交融一起就一个字惨! 这大大刺激了他济世救人的心,不等秦翎墨介绍,他就跨前一步问道:“病人呢!” 宁氏与田雨泽都被吓了一跳。眼前这俊俏小哥风度翩翩像个大家公子。可身后背着箱笼,旁边还跟着头坡梅鹿,驮着小药篓。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何身份。 “快点!病人呢?一但冰心结成不争分夺秒就凶多吉少!”玄晏此时只想着救人,管他什么规矩礼节都玩蛋去吧。 宁氏也回过劲来,这八成是个大夫。看他说的估计知道这病症! 众人赶紧引着他到了田有光的病榻前,刚一见那气色,玄晏就吩咐身旁人“赶紧给他催吐!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不对症不说还耽误治。” 他身旁就是王御医,眼见这跟他儿子差不多的年轻人上来就指手画脚,一句话就磨灭了他们所有的功劳,死得直跳脚。 “你什么人啊?竟然敢指责本官!” 玄晏已经转身从自己箱笼里拿东西,听到王御医的责备,他头也没抬说道:“病人面前请保持安静,另外没事的请出去。” 从医这么多年,王御医这还是头次被人要求从病患面前出去。 他气得发抖,身边的其他御医署同僚也满脸愠色。宁氏连忙解释“这几位都是御医。” 玄晏这才抽空抬头,眸光依次扫了他们一眼,笑了笑“那真是抱歉,原来都是前辈。恕我直言,后浪推前浪,看样你们已经死在沙滩上了。” “你!无耻小儿!” “出去!”玄晏忽然脸色一沉,眉间怒容发冷“保持肃静不懂吗?什么时候了还在纠结论资排辈,老而不死是为贼,你们就是贼头匪首。” 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全心全意救治田有光。 御医们气得要吐血,又没发当场发泄。不然就真坐实“老而不死是为贼”了。 门外,金啸满脸震惊“看他斯斯文文的,说话这么狠!” “回天殿的弟子,就是再纯良的切开也是黑的。”秦翎墨倒是没什么意外。 “居然敢骂他们老不死的,有魄力!” “……那句话意思是说没德行没操守的人老了还不死就是贼。” “哦哦!”金啸恍然大悟“那更狠啊!不仅骂他们老东西,还讲明是从小到老都混蛋的老东西!” 秦翎墨瞟了眼周围脸色青紫的御医,冲好友赞赏地笑道:“可以这么解释,水平见涨啊!” “那是!” 这些御医可以说是皇帝出钱养着,老百姓拿粮供着。宫廷里待久了,医者父母心是没见到长。见风使舵,跟红顶白倒是同那些太监宫女们学了个通透。 正在此间,屋外传来几声鸽子叫。照理天已黑,鸟禽早就归家。众人都沉浸在田有光病重上,并没什么人注意。 以至于秦翎墨飘出屋外都没人留心,除了金啸。 “怎么了?” 金公子走出来时,正看到秦翎墨站在墙角,一抹黑影闪过消失不见。 也许只是重新融在黑暗里。 宰相大人将什么东西收起来转身向着金啸走过来。一时间俩人之间都无言语,沉默是金。 “田有光命好啊!”秦翎墨轻叹一声,神情隐在重重阴影中“碰上回天殿的玄晏,不然今晚不死明天也得死。” 金啸眉头一皱“这什么意思?” “你当那些御医都是来给他看病的吗?” “……” “有些人来可有别的目的,就连他这病如此突然都叫人不得不多想啊。” 秦翎墨说得不疾不徐,金啸却听得有点冒汗“你是说有人想…可田伯伯没得罪什么人啊!” “那是你以为。”秦翎墨一顿,又娓娓道来“二皇子今年已经十四,也到了想些什么的时候了。” “你是说……可二皇子不像是争权夺势的,他还是个孩子啊!”金啸压低声音。 秦翎墨望着前方屋檐下灯火朦胧,他弯唇一笑“可他外公是安国公啊。” 金啸也没了言语,忽然觉得冬夜真冷。即便他神经大条,也知道方才是怎么回事。只不过相处这么多年,他从来没问过。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秦翎墨突然开口。 金啸想了想“是不是我家发生什么,你也能全知道?” 秦翎墨刚要说,却又被好友打断,他摆摆手“算了,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的。你也不用解释,我都明白。你跟我不一样,我就守好王城就行了,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你了,我只跟你说一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只信你。” “……谢谢。” 冬夜的寒冷似乎也慢慢散了,在无月的夜晚。 第八十六章一片冰心(八) 屋内,玄晏已经将田有光的衣襟解开,坦露胸膛。他取出银针准确地扎在胸部第四肋间的天池穴上。随后又在手腕上的内关穴上扎了一针。 淡淡白光聚拢在他指间,绵延到银针上。 曲泽穴,大陵穴,太溪穴……依次而成。 这施针不仅要穴位正确,角度力度都不能有差。何时该平刺,何时该斜刺,心中要有谱。 而针之力度既要有针下气至感觉又要不损皮下肌理器官。结合病患年龄,身体状况,经络深浅,时令等综合因素方可下针。 而玄晏与寻常医者不同的是,回天殿有独特心法,可将自身精气与针法结合,通穴道,顺经脉。清心顺气,精元固守。 据说回天殿教主更是神迹在手,只要还有一口气的都能起死回生。 暂且施针结束,玄晏额头都蒙着细汗。他方才施用素问心法,取自身气血化解冰心造成的痛苦惊厥。 这无疑要消耗他的精元,但此时救人比什么都重要。 这病症在他们回天殿里有记载,有个雅号叫“一片冰心在玉壶”。等到完全发作之后,整个人都会血脉结冰,而皮肤坚硬如铁,外观呈现玉质的色泽。这人就犹如囚禁在冰冷玉壶中。 方才还浑浑噩噩的田有光此时竟然哎呦一声能睁眼说话了。 “冷啊……” “你现在哪里还疼?” “心啊……”田有光停顿了下,又哼哼“心不疼……其他疼……” 旁边留下帮忙的李御医见状欣喜“这是不是见效了?” 玄晏摇摇头“还早着呢!我只是先缓解了他心脏的疼痛,并且用素问心法灵枢锋针暂时清除他淤堵的血气。但冰心之症还在,不解决依然会恶化。” “那接下来怎么办?”李御医还有几名随行的医士都愁眉不展。 这时,玄晏的身份已经揭开。回天殿的弟子,还是有药王之称的神医,谁还能挑剔他没资格? 李御医倒是机灵,跟着回天殿的打好关系说不定能有好处。于是在玄晏身旁忙前忙后。 玄晏细细观察田有光神色变化,并没有急着继续。不看清状况就一通乱用药那才是大忌。 他从自己针袋里取出根极为细长的红针,对着田有光心口刺下去。 指尖轻轻揉搓,使得红针以很缓慢的速度没入皮肤。这地方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严重后果,就是玄晏也不能疏忽大意。 差不多进入有两寸左右,玄晏一顿将红针轻轻拔出来,针尖散着寒气,迅速结冰。 “阿花。”他呼唤了一声。 一直候着旁边的坡梅鹿连忙上前,扭头将自己背着的小药篓叼下来,递到主人手上。 玄晏从中拿出几束草药,交给自己的鹿。阿花张嘴叼住。神医又自箱笼里掏出红木药盒,递向李御医“白术一两,白芍二钱,茯苓五钱,川乌一钱配上东皇草鲜叶六枚,以九转灵露为药引,记住了吗?” 李御医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惊慌不已。好在旁边的医士平常记药方已成天性,玄晏说的功夫已经记下来。 捧着那红木药盒的李御医心头狂喜啊,这可是回天殿神医的药盒,说不定里面有点什么珍品,这顺手拿上那么一点也不会被发觉…… “我的阿花格外灵,你们要是有点别的什么心思,小心被鹿咬死成为白芍城的笑柄。” 玄晏的声音从床榻那边传来。 李御医手一抖,抬眼就看到跟着的那头鹿冲他一笑。 麻麻耶!一头鹿还能笑!那露出的雪白牙齿尖得跟狼似的!太特么瘆人了! 李御医捧着红木药盒有着上坟朝拜般的沉重感与神圣感。 大约半个时辰,药熬好了。此时李御医等人是不敢再有其他念头,要知道这药煎熬过程很复杂,开始玄晏什么都没说,他们以为是没特别要求,原来是那鹿知道怎么做! 全程都在监督,水过了它咬手,水少了它剁蹄子。先煎的药它给到手边,要是敢弄错就直接又咬又踢。 还好这些御医署的都还蛮机灵,没有出现被一头鹿撵得到处乱窜的惨剧。 玄晏亲自看着田有光服下汤药,又施了一次针,这回连后背都扎上了。 田有光现在稍微有点力气能坐起来斜靠着。宁氏看见自己夫君比之前要死不活的状态好多了,最起码多了口人气。她眼泪终于决堤般涌出来。 “您真是我们田家的救命恩人啊!” 田雨泽扑通就冲玄晏跪下,虽说对方比他还小点的,但如此精湛医术,当得起这一跪。 “快起来,这之后的护理非常重要,这个病症现在只有九转灵露可以救治。而这东西我身上只带了一次的剂量。所以之后你们一定要严格按照医嘱行事,不然就是我也无法。” 玄晏板着脸交代事情,拿出自己的炭笔刷刷点点写了不少注意事项,一再交代必须严格遵守,饮食绝对清淡,白水煮菜死不了。 田雨泽连连答应,将那方纸笺恭敬地接了过来收好。 “我还会在这里逗留几日,过两天我再来看看,再施针帮他清楚淤堵。” “那真是有劳您了!”田雨泽谢完玄晏,不忘谢带他来的秦翎墨“幸亏秦相爷相助,小的愿肝脑涂地!” “这倒不必,我只是帮金啸的忙。”秦翎墨笑笑“要谢就谢金家吧!” 这又是一番感恩说来说去,秦翎墨想起像冰心这等古怪稀奇的病是需要记录的,况且病倒的是左詹事。要留个对证,以防日后用得到。 田家听闻立即备上纸砚笔墨。 秦翎墨写到一半时,玄晏收了针出来。宰相大人抬头看到他,便说道:“正好,你的名字,我要记录。” 啪! 拿在手里的针包掉落在地,玄晏神色紧张,极为不自然“我还有什么名字?当然是玄晏啊!” “那是你的名号。”秦翎墨捏着笔,眼眸微眯“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玄晏撇开视线,一口咬定“那就是我名字!” 第八十七章一片冰心(九) 神医的反常很引人遐想,更何况面对的是秦翎墨,他成功地引起宰相大人对他的猜忌。 秦翎墨放下笔,冲玄晏一伸手“路引,证牒。” 证牒是身份的象征,而路引则是出行在外时当地府衙开的证明。只不过像回天殿这般势力庞大的门户,路引直接由他们宗门负责。 可不管是回天殿还是当地府衙,证件是必须的。名讳也是清清楚楚写在上面的。 如果一个人拒绝说清楚,又不愿意交出自己的证件查验,那多半是有问题。 玄晏竟然涨红了脸,依然坚持“我都说了我叫玄晏!” 在之前的关押记录里,想必有他的真实大名。只不过秦翎墨当初只查验了他回天殿的出身,并没有再过问后续,涉案记录自然是相关人士办理。 这次相遇缘起一场误会,之后不是忙着看病就是看病……还真没查看过他的证明。 秦翎墨又重复一次“路引,证牒,拿来。” “你,你看那些做什么!进城时已经给守卫看过了!”玄晏的情绪似乎随时会崩塌,不耐烦地梗起脖子。 眼见他就是不配合,金啸看了秦翎墨一眼,擦拳磨掌虎视眈眈。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有需要他就直接上手!能动手就不动嘴! 秦翎墨冲他微微摇了下头,回天殿不仅仅医术高明。尤其是面前的玄晏,就算是金啸,说不准也要吃苦头。 他眸光一转,看向旁边安静如鹿的阿花“你主人既然不肯老实交代,那只能按重大嫌犯处理,明天直接就砍头示众。” 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寂静,突如其来的肃杀让正喜极而泣的田家人不知所措。 只不过不肯说真名,又不让查验证明,这确实有点……蹊跷! 阿花本来秉承主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原则。可它这立场被周围突然袭来的安静搞得月光光心慌慌,再看秦翎墨沉着脸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终于是绷不住了。 只是苦于它现在不能开口说话,鹿鸣两声后就如同一道疾风奔到箱笼前,从中叼出个檀木盒子。 玄晏一见就要去拦,被金啸给挡住了。 檀木盒送到了秦翎墨手中。阿花急得直刨地,它敢用自己那颗鲜红的鹿心保证,主人绝对不是坏人! “我也希望他不是。”秦翎墨从盒中取出路引与证牒,翻来一看。 玄晏面露痛苦,双手抱头,像遭受九雷轰顶的枯焦败树,垂死挣扎的力气都没了。 噗! 宰相大人却弯唇一笑,抬眸看了眼已经陷入心死状态的玄晏。 “原来你姓洛。” “……” “洛、花、生。” “……” 当秦翎墨一字一顿把那名字念出来时,玄晏觉得自己世界已经荒芜,只有大片大片如浪潮般的花生将他淹没。 “……我就说我叫玄晏,名字什么的只是个符号而已啊!” “洛花生挺好的,接地气,也好吃。”秦翎墨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将证明重新收好交给了阿花。 上面的信息他已经记下来。而所谓真名,有可能是记一辈子。 玄晏垂头片刻,抬眸看向自己的鹿“蒸烤煎炸,你选一个。” “啾……” “不选是吧?你过来。”玄晏一手攥着药杵,一手冲阿花勾勾指头“我保证,让人还能看出你是头鹿。” 阿花吓得一激灵,转蹄子就躲到金啸身后。 “哎呀!兄弟多大点事,不就个名字吗?别介意改天去喝酒!”金啸一拍玄晏的肩,笑得大大咧咧。 这倒是让玄晏心动了下,有间酒肆的酒很合他胃口 田家人见这确实不是什么严重问题,也纷纷替那头鹿说好话。 好说歹说才算是勉强逃脱变鹿饼的命运。 这一晃眼就到了子时二刻,田有光的病情已经基本稳定,服药施针必不可少,但总算是见到了丝曙光。 已经是深更半夜,让恩人还有秦大宰相就这么黑灯瞎火的回去实在不像话,田家奋力挽留,不然就长跪不起。 玄晏是无所谓,他本来就担心病人情况,留宿一晚也好。秦翎墨本来想回府,却被金啸一把拦住。 “这么晚你就别瞎溜达了,这离着秦府还有些距离,万一天黑你掉水沟了怎么办?” “……我没那么蠢。” 在金啸强力干涉下,秦翎墨也终于放弃连夜回去的念头。田家当然是开心,连忙准备房。 之前因为担忧病患,晚饭也没准备。现在稍稍落定,就要准备丰盛的宵夜宴请秦相他们。这自然是被拒绝,只喝了清粥。 田家贴心地派仆从前往秦府金府报信,免得两家着急。 虽然田家安排了三间上好的房,金啸还是跑到秦翎墨房中,说是要跟他像小时候一样聊聊天。 “我说,那件事你跟小胡姑娘说了吗?” “还没,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他们早就毁约了。”秦翎墨捏着自己袖边,神思微沉“自从父王出事之后,那边就再也没动静,到了日子也没任何说法,我以为他们是后悔了,也就随他们去了。” 金啸从床上一咕噜坐起来“我看还是确定了为好!听我爹他们最近透露的意思,那边瞧你现在又风光了,又有要联姻的意思,正撺掇我爹找机会探探你的口风呢!” “当初父亲做主,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但如今整个秦府就剩我,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拒绝的。”秦翎墨顿了下,嘴角泄露点点柔笑“况且我已经心属胡滢,不可能再接受别人。” 金啸长叹一声,再次躺倒在床“就我苦啊青梅竹马的好友喜欢我心仪的妹子,以后你们结婚去过小日子,扔下我一人儿,同时失去俩真是亏大了!” “滚!回你屋睡去!” 就在俩人吵吵闹闹时,窗外忽然闪过道黑影。 第八十八章一片冰心(十) 窗外一闪而过的黑影让屋内的俩人警觉,金啸坐起来,压低声音问秦翎墨“是你的暗卫吗?” 宰相大人摇摇头“会提前用暗语联络的。” 金啸点头,随即扬声喊道:“谁在外面?” 沉默了片刻,房门外传来意想不到的回答“是我,万心。” 秦翎墨没想到他会来,迟疑了下就开了门。 “宗主交代过,要随时保护你的安全。况且你挺容易招妖的。”万心的回答可以说很不气。 “对!说的太对了!”金啸一拍手表示赞同。 秦宰相无法反驳,不过他也不是纠结这种事的人。 而就在此时,禁闭的房门传来了敲击声。 南巷,有间酒肆。 在别人看来,胡滢就会天天数钱。私下都有人揣测,八成是有个聚宝盆,把原料往里面一倒就能咕咚咕咚往外冒醇香甘美的酒。 这当然都是玩笑话,胡滢也是要起早贪黑的。酿酒怎么能不让心呢? 她此时就蹲在自己的暖房里,尝试新配方。 北唐边疆与西域盛行葡萄酒与马奶酒。这两种口味很是独特。尤其马奶酒始终在中原地区不流行,嫌弃它有奶腥味又不够烈。 胡滢最大的爱好除了钱就是酒,立志要将有间酒肆开到全北唐,人尽皆知。说起天下酒便是她小胡娘子! 马奶酒是她这通往成功之路上的一道难题。 明明就很好喝啊!为什么人们都不接受呢? 她蹲在暖房里,盯着正低头啃草的矮脚马发愣。这是她特意找来的小型马,成年了也没有三岁幼童高。不是很适应北唐的气候,就算是胡滢的后院也不行。只好单独建了暖房给它们。 她将发酵过的的奶壶启封,浓郁的奶香味钻出来。用木瓢舀了点尝尝,刚一沾唇就被胡滢吐了出来。 又失败了…… 翻出自己的记录本,粗黑的墨印在草果,香叶上划了大大的叉。胡滢双手托腮,心情烦乱。 已经尝试过十几种配方,不是变得寡淡如水就是有异味不能入口。难道要放弃吗? 她望着玲珑可爱的矮脚马跑来跑去,叼着胡萝卜去逗弄同伴。心情反而更糟糕。 就算她不研究改善奶酒,也不会让生意变差。可她就是……不甘心! “没什么大不了的!重头再来就是了!”胡滢振作起来,将无用的奶酒拿去浇灌。 任何浪费在她看来都是可耻的。 暖房最里面设了栅栏,种植了一前绿油油的青草般的植物。它们模样普通,只是隐隐地像是拢了层青雾。 “你们可要好好长早点开花”胡滢边说边将失败奶酒浇撒在上面。 许是感知到她的召唤,数根花茎顷刻间钻出来,顶头缀着黄豆大小的花苞。 还没等胡滢仔细端量,就听见外面传来黄豆的呼唤“姑奶奶!秦相爷他们来啦!” 翎墨? 胡滢一愣,这深更半夜的怎会跑到这来?难道是受欺负了? 她脑中画面太美,不是皇帝执意孤行就是大臣为非作歹,上次秦翎墨进大牢的事情给她印象太深刻。 “我来啦!看谁敢欺负我的人!”胡滢气沉丹田大叫一声,抄起铁锨就奔出暖房。 她刚一奔出去,就看到秦翎墨进来。这也不是外人,黄豆直接领他们进来了。 “小胡姑娘你这架势是要干什么?”金啸见她举着铁锨就跑出来,好奇问道。 “咳咳,没什么没什么。”胡滢连忙双手背在身后,铁锨也顺势丢在一旁。“这大晚上你们过来了?” “你有天蓝草吗?”秦翎墨上前一步问,神色紧张。 胡滢想了下摇头“没有。” 宰相大人失落不已,身旁的玄晏将他扒拉开“那是天蝉草。你又不懂药就别在这瞎说。” 被教训的秦翎墨乖乖在一旁不言语了。这些东西他确实所知不深,毕竟他只是人不是神。 “天蝉草有啊!”胡滢这次点头“怎么了?” 众人凝重的神情都有所舒缓,看来找胡滢是对的。 一刻钟前,田家房继万心之后又有人拜访。那就是玄晏。 “我方才施针搭救时,发现有点不对劲。”他顿了下,像是再回想之前种种过程“那冰心之症不像是天然的,倒像是有蛊!” “你确定?” “我只确定那冰心症不是自然形成,有种蛊虫发作倒是可以形成类似冰心的状态。” 不等玄晏说出,旁边的万护法脱口而出“夏虫语冰。” 第八十九章一片冰心(十一) 万心刚刚说出这四字就引来玄晏地颌首赞同“对,就是它!” 关于文化上的夏语冰虫,秦翎墨倒是很清楚。出处《庄子集释》卷六下《外篇秋水》,原文的话是这么说的——夏虫不可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可作为蛊虫,他就云山雾罩了。 “这是种我只在古医书里见过记载的生物。它一入人身后就会侵蚀到心脏附近,引发冰结之症。因为那‘一片冰心’也是极罕见的病例,所以不易被发觉是有其他从中作梗。”玄晏扼腕叹息“我还是太没经验。直到第二遍施针才发觉异常。” “那现在呢?” “我暂时用针诀封住了蛊虫的行动。如果没有其他刺激是不会再发作,不过我也没办法完全化解。” 万心沉吟片刻,看看秦翎墨又瞧瞧玄晏,说道:“玄心正宗倒是有对付夏语冰虫的办法,只是我并不擅长……” 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喧杂。片刻有人开始咣咣拍门“相爷啊!不好啦!老爷他又发病啦!” 屋内三人对视一眼,连忙开门,就见到田家仆人哭丧着脸嚷嚷“大人们啊!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了,突然就……” 玄晏催促着家仆赶紧带路,他一马当先跟在前头,连跑带颠的他还嫌家仆太慢,要不是不熟悉地形,他早就飞过去了。 到了病房外就看到田家夫人儿子都已到达,眼巴巴瞅着玄晏。后者什么都没说就钻进病房,不出片刻听见里面啪啦!一声脆响。 众人吓得一激灵,赶紧前拥后簇赶过去看看怎么回事。 只见玄晏满脸怒容,漂亮的桃花眸隐含雷光“你们谁端的这碗汤?!这么大肉腥当我的话耳边风吗?!” 地上摔碎的青花碗里已经没了汤,可点点肉沫依稀可辨。田雨泽上前细细一分辨,脸色刷得沉下来,回头冲那些家仆吼道:“这是你们谁拿来的!” 众仆谁也不敢吱声,瑟瑟发抖。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誓死抵赖。 秦翎墨眉心微蹙,上前俯身查看碎渣。蓦然发现一块瓷片上有半枚黑青色指印。 他心头一跳,不引人注意地收了起来。 田雨泽气得脸涨红,青筋都绷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亲父子,没隔壁老王什么事。 宁氏支撑不住昏厥了过去,这倒让当儿子的清醒过来,现在更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犯的错。 “神医,神医!您救救我父亲,您一定要救救他啊!”他一转脸,扑通就给玄晏跪下了。 然而与之前心急火燎要救世济民的模样不同,玄晏此时倒是神情淡漠“尽人事听天命吧。” 秦翎墨知道,这已经是无药可救的意思。 床榻上的田有光开始抽搐,原本开始温热的胸口又冰冷起来。所幸有玄晏之前的药效在,他没有直接被冻结的血液刺破心脏而死。 他吩咐人将之前剩下的汤药给田有光服下,沉着脸就出来到了外间。 宁氏这会儿也醒过来了,红着眼问玄晏“可还有救啊?” “没了,准备后事吧。”玄晏毫不气。 刚苏醒过来的宁氏哼都没哼一声就又昏了过去。田雨泽连忙道:“只要能救家父的病,倾家荡产都可以!” “这不是钱的问题。”玄晏摆摆手“之前我就说过,九转仙露太珍贵,就算我也只带了一次的剂量。而且他现在复发,单纯用九转仙露已经没有用。” “那还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都是白费,只有回天殿里有,从这到回天殿八百里加急也要四天之后。而病人只有四个多时辰可活。” 玄晏没说口的还有另外一件事,田有光再发作已经冲开他之前暂时制住的蛊虫。一片冰心就已经难以对付,再加上蛊作祟……恐怕四个时辰都撑不到。 万心想了想,说道:“要对付夏语冰虫,我倒是知道用什么。只不过需要配合针诀我是一窍不通。药方的话我有。” 田家人倒是也机灵,听万心这么一说赶紧拿纸笔过来。右护法也不推诿,持笔刷刷点点就将全部所知写下来。 玄晏认真看了一遍,叹气摇头“没用的,其他倒还好,这天蝉草无论如何此时都找不来。殿中倒是有,只怕来不及。” 秦翎墨心中也暗暗焦灼,姑且不论田有光怎么得的这怪病,就在玄晏察觉异常时,他就又发作了。已经再三交代不可荤腥,哪个下人敢不要命拿肉汤来?委实过于蹊跷。 可现在田有光命悬一线,就算冷酷无情如黑心宰相者也不能置若罔闻,有这点空档已经足够行凶者逃走。 之前他得到暗卫密报,来替田有光看病的御医里有被安国公收买的。 只不过具体是哪位御医,暗卫并没有完全掌握。 原本秦翎墨以为安国公这是想断了太子半边翅膀。可现在,他与金啸还在府上,却不惜铤而走险。田有光的死反而有点不同意味。 他想起那半枚黑青指印,就有点头晕目眩。 时至今日,还要逼他再面对一次不可吗? 万心的声音在耳畔回响“天蝉草我记得有酿酒的功效。” 此话就如星星之火刹间燎原,让秦翎墨阴翳的心房敞亮似白昼。 “说不定那里有!”他忍不住喊出声来。 万心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说不定真有,哪里是藏龙卧虎啊!” 玄晏是一头雾水,不过只要有可能,他还是愿意一试的。毕竟不能眼看着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于是,他们就大半夜地跑到了有间酒肆。 本来田雨泽也要跟来,说什么不能只让相爷跟神医奔波而自己什么都不做。结果被“你要照顾病人和你母亲”为由打发回去了。 秦翎墨跟万心心知肚明,胡滢那里且是普通人想去就能去的?万一再吓死过去就更麻烦了。 “所以,你们就来找天蝉草了?”胡滢听明白了,双手交抱胸前问,“那需要多少?” “你真的有?”玄晏瞪大眼睛“能有一颗我就谢天谢地了!” 胡滢一听笑得格外爽朗,大手一挥“就一颗啊!那我送你了!去暖房里面的地里挖去吧!” 玄晏已经合不拢嘴,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也说错了,为什么千金难求的天蝉草在她嘴里,就跟地里长得韭菜似的? 第九十章一片冰心(十二) 五寸多长的青草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说格外青翠碧绿。 玄晏就趴在地上,瞪眼瞧着那一片的青草依依,心都融化了。 “这确实是天蝉草……”他嘴里反复念叨着,好好的翩翩公子都有点魔怔。 “看起来挺普通啊!”金啸望双手叉腰“我以为会有多独特,这跟青草没什么区别啊!” “确实挺普通的,我专门种了半里地的。” 胡滢随意地口吻不知玄晏听到会做何感想。他此时正趴在地上寻摸哪颗更好。看来看去的结果就是——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回天殿的药圃已经是天下之最,人间能有的那里都有,人间珍稀绝品的那里还有。 只不过跟青丘山这样出过大狐仙的天然福地比起来,到底是有差距的。 “这颗可以吗?”回天殿神医指着一株已经顶出花苞的天蝉草。看草药的眼神简直就像至死不渝的恋人。 “可以啊!”胡滢很痛快。 在玄晏选药的时候,秦翎墨就已经将事情简洁明了地复述给她听。救人性命的事,她还不至于扣扣索索,况且就算不看别人,墨墨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只是从到酒肆,她就发觉秦翎墨有些神思恍惚,沉静的侧颜沐浴在暖房的柔光里。眉峰轻蹙让她看着好不舒服,只想给他揉平喽。 “你想什么呢?” 胡滢终于还是动手了,摸了摸秦翎墨的额头。温度挺正常,应该不是又犯病了。 “嗯?我没事。” “是担心那个病人吗?待会我也跟去好不好?” “我不是……”秦翎墨说了一半就笑着点点头“好。” 然而胡滢也是活了这么长年头的狐,识破了秦翎墨的掩饰“你有心事,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见秦翎墨如此说,胡滢也就没有再继续问。 玄晏已经将自己选中的天蝉草挖出。欢乐得背景一片粉红。 酒肆里常要做药酒,所以各种药材都齐备。对付夏语冰虫的药方除了天蝉草外,还有几味珍贵的,也在胡滢这配齐了。 “这就没错了!”万心在认真检查过后,笃定点头。“剩下的就看先生了。”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玄晏身上,是死是活这次就是彻底见真章了。 他们半点没耽搁,火速赶回田家。胡滢果然也跟了去,她本就不是人,半夜飞檐走壁得溜溜溜。 值得一提的是宰相大人。 作为唯一只会防身术没有任何武功神力加持的普通人,为了节省时间,就如来时一样,他是被玄晏扛在肩头一路“飞”过去的。 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田家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人盼回来了,赶紧迎上前。玄晏没废话,直接去救人。而万心也同他一起。对付夏语冰虫的针诀他都记得,只是不会而已。而回天殿的针诀上百种,只要万心在旁边稍作说明便好。 他俩去济世救人,秦翎墨暂时得了空闲。只不过人能闲,脑子却闲不了。 那半枚青黑指印再次浮现他脑海,与无数碎片般的回忆纠缠一起如同滔天巨浪。浪涌之下伸展蔓延无数焦黑的手,要将他拖曳进深渊…… “墨墨?” 秦翎墨猛地回过神来,眼前是胡滢担忧的面容,水灵的眼眸就如天际的明月,而那一抹丹唇润泽,轻启诱惑。 他怦然心动,立即转开头,强自镇定“我在想些事。” “什么事什么事?” “……你跟我来。” 俩人到了庭院里,胡滢背着手蹦蹦跳跳,天生活泼让她不知愁滋味。 秦翎墨侧眸看她似乎永远活力满满的脸庞,如此恣意纯美。让他羡慕,让他爱慕。 “胡滢,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什么?” “在说之前我想先确认下我们的关系。”宰相大人一本正经。“我,喜欢上你了。” “然后呢?我也早说过我喜欢你了。” “所以,有事我得跟你说……” “你有婚约?”胡滢直截了当。倒让秦翎墨微微一惊“金啸跟你说的?” “没有啊,不过以你的模样才学家业,有婚配很正常啊!”胡滢顿了下,捏着下巴嘀咕“应该说没有三妻四妾才是不正常。” 她又不傻,若不是秦翎墨恶名在外,恐怕门槛早就被媒婆踩出十八般模样。 秦翎墨神情隐隐有点焦灼“那是我父亲还在时,与祁阳郡王家定的亲。但自家父出事后,那边就绝口不提,避之不及。” 祁阳郡王楚家是当初先帝征战时的功臣,受封异姓王候。后来其长子娶了秦家三小姐秦馨,也就是秦翎墨父亲的三妹妹。 与秦翎墨订婚的便是秦馨与楚修仁的宝贝女儿,楚怀玉。 楚家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直人丁不旺。到楚修仁这里更是只有个女儿。再加上,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御人继位后,楚家虽然没被找茬,可也渐渐没落。 胡滢见秦翎墨有些着急的模样,忍不住要笑出来“你是怕我误会你脚踩两只船吗?” “我是认真的。” “好啦我知道!”胡滢笑得甜润,伸手挽住秦翎墨的胳膊“我就只问你,你想不想娶人家?” “当初答应订亲只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楚怀玉根本没见过,更谈不上有什么想法。”秦翎墨顿了下“我一生只娶一妻,不纳妾不收房。” “真的?”胡滢抬头看他“其实你就算是纳妾我也不介意的,反正我是老大!她们都得天天孝敬我,给我跑腿!” 这话逗乐了宰相大人,他抬手捏了捏胡滢的脸颊,手感很滑嫩。 “有一位知心人相伴到老,足矣。”他喃喃低语“我自小就发誓,绝对不要像父亲那样,让自己心爱的女人身处没完没了的算计当中,夜夜以泪洗面。” 秦翎墨的父亲,淮王秦世谨除了正妻之外,妾室十二名,通房六人,至于一夜露水的就不知计数。 虽说温香软玉多了去,给他生儿子只有正妻林敏,且就这么一个。 坊间传言,林敏因担心别的姬妾出生男丁会让自己儿子受冷落,学巫术下咒以至于那些女人要么是不下蛋的野鸡要么只有女儿。 真假难以分辨,不过秦世谨也没虐待过林敏,只不过白天见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相亲相爱,晚上独自守空房。掉的泪怕是能淹没十座白芍城。 “所以,你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像你母亲那样痛苦吗?”胡滢收敛起笑容,听到这陈年往事,她也心中酸涩。 秦翎墨神思飘渺,片刻才颌首“……有一晚,我看到母亲在院里跳舞。” 那时夜空月色正明,重阳节刚过,林敏住的厢房院里桂花正浓,她就披着层层纱衣,戴着苍白的面具,在院中翩翩起舞。 当时还年幼的秦翎墨因身体不太好与母亲同住。他半夜起来不见母亲,便走到院里,看到那一幕幕。 “我当时不知道母亲在跳什么,但感觉那样的母亲跟平常不一样,很悲伤。我始终记得母亲的舞姿,直到后来才知道母亲当初跳得是《月下花》。” “月下花?”胡滢不明。 秦翎墨微笑“那是东瀛来的舞曲,名字虽然美,讲得却是被心上人抛弃而内心生出鬼魅的故事。” 他语调有丝哀伤“母亲白天总是装作温柔大方,从来不过问父亲女人的事。所以父亲才对母亲敬爱有加。可母亲其实非常痛苦,苦到只有半夜在院子里跳《月下花》。我不知道面具下面她是不是还在流泪……” 胡滢搂住他,轻轻摩挲脸颊。她知道秦翎墨并不是深陷哀恸的人,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晚金色桂花一直飘落,像是在代替母亲落泪。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所以,我要娶便是娶一辈子,别说多一个人,就是多个念头都不行。” 秦翎墨眸光深邃,望着胡滢脉脉含情“所以,你跑不了了。” 第九十一章一片冰心(十三) 朦胧月下,幽幽风声。秦翎墨一番表白听在胡滢耳中热乎乎的。她之前只想这人长得俊,又让那么聪明,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而现在她发觉自己越来越心疼他。人类女子讲究红袖添香,举案齐眉,那她就是你杀人我递刀,你放火我浇油! 胡滢望见旁边半人高的灌木,抬手轻抚过枯萎的枝条,刹间红花绽放,美不胜收。 她摘了一朵走到秦翎墨跟前,将花簪在他鬓角间“我当然不会跑,谁会放着崽儿他娘跑呢?放心收下我的花,我就一定会负责的!” 她歪着头,背着手想要附庸风雅来几句情诗“花开并蒂,生死相随……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说完她一转身,眼巴巴地瞅着秦翎墨。 被如此殷切地注视宰相大人受不住,这是再求夸奖啊!但露出狐狸耳朵跟尾巴也太犯规了,简直想搂在怀里亲亲抱抱举高高。 “嗯……看来你很努力。”秦翎墨忍着心动说道。毕竟还在田家庭院里,不宜放肆。 “那当然啦!怎么说你也是宰相,我不能显得太文化!” 虽然后两句诗明显不适合此时此景,可秦翎墨实在不忍批评。反而觉得胡滢更可爱。 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神色郑重“听金啸说,楚家又有要与我联姻的意思。我会上门彻底说清楚的。然后等我上奏皇兄赐婚……” “哎呀!你不用这么急,等去过青丘山之后再说嘛!”胡滢满脸笑容,心想就青丘山那狐狸窝不知道墨墨受不受得了,可以说民风相当豪迈。 估计会被吓到……胡滢想象了下画面就觉得太美无法直视。 不过就算他受不住,胡滢也有自信留住他。他们青丘山的狐可都是勇往直前的! “也对,虽然我母亲早逝,父亲也不在身边。不过你的父母亲还是要见的。” 秦翎墨颌首,又开始寻思带什么礼物去青丘山合适。只有卤煮还是太不够诚意,要么玉如意? 胡滢端详着他的脸庞,雪肤乌鬓簪朱花,真是光看着就能吃下三大碗饭! “墨墨,你知道这花是什么花吗?” “什么?” “这叫夜落金钱因为花冠似金钱,每到凌晨就会落一地,所以有这么个名字!” “哈,看来是你喜欢的类型。” “那当然!多吉利啊!跟我的墨墨最配!” “……” 两袖清风的宰相与夜落金钱这样的组合,还真是充满一种反差般的浪漫。 “咳咳!” 一声刻意的咳嗽从屋廊下传来。金啸靠着廊柱,双手抱肩,沉着脸开口“好大的酸臭味儿!” “金公子!”胡滢一转身,指着秦翎墨“好看不?” 原本还想装着耍两下脾气的金啸一下噗嗤笑了“还真挺好看!早就有人说过,我们宰相大人比春香楼的花魁还俊,就可惜脾气太吓人,要摸一把说不定会被满门抄斩!” “哇,真有人这么说啊?还挺有眼光!” 金啸得到胡滢的赞同后还想再讲几个段子,只是秦翎墨已经黑着脸逼到近前,磨牙霍霍“是谁跟你这么说的啊?” “呃,是我羽林军后卫队长赵铁柱……” “诽谤当朝宰辅,这月俸禄免了。” “……”金啸讪笑着挠挠脸颊。真是对不起了兄弟,让你背锅了!下次一定请你吃兔肉涮锅! 还在执勤中的赵铁柱无来由地浑身恶寒,猜测着是否受冷伤风。 “噢对了,我过来是要说玄晏那边结束了!”金啸强行转变话题。“下的蛊已经解决掉了。” “确定是夏语冰虫?” “确定,靠着那药方以及我也不懂的针诀将田伯伯体内的蛊虫制服化解,之后只需吃些清泄利尿的药将蛊虫残骸排出体外就行了。”金啸的神色也明显轻松不少“只不过这么一闹恐怕身子骨且要养着了,不过总比丧命强!” 此时天际已经蒙蒙亮,田家感恩玄晏两次救命之恩,说什么都要他住下享受贵宾待遇。 胡滢又赠了几株天蝉草,此药与她酿的清心酒配合可以养身补气,当然,她也不大不小地拿了笔银子。 夜落金钱,说的应该就是她。 秦翎墨打算直接去上朝,田有光的事必须要禀告。他本来想先送胡滢回去,结果被告知“自己飞回去更快!” 在这点上,秦翎墨无话可说,想起非同一般的经历,他觉得自己还是安心做宰相就好。 秦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外,片刻后,秦翎墨在田家人的再三感激与恭送中登车而入。 然而马车里竟然有位妙龄少女。她见到秦翎墨进来,立即比划着手里的匕首,压低声音威胁“赶紧让马车走!不许喊也不许跳车,不然让你好瞧!!” 第九十二章醉打金枝(一) 偷偷窝在马车里的少女看起来有二十左右,正是桃李年华。梳着未出阁姑娘的发型,模样挺标致,瓜子脸,淡扫烟眉点绛唇。 她一身便于行动的胡服打扮,翻领窄袖衣袍,围了玉石腰带。挂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脚蹬尖勾锦靴。身材倒也玲珑有致。 秦翎墨打量她两眼,什么话都没说就坐到车内,冲前吩咐“走吧。” 少女见他没有嚷嚷很是满意,把玩着手里的匕首说:“算你还识相!本小姐就饶你一命!” 秦翎墨呵呵一笑,说道:“怀玉郡主原来是如此潇洒不羁,让秦某开眼了。” 妙龄少女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是我?”说完发觉自己彻底露馅了。 宰相大人浅笑,斯条慢理地说道:“今年年初番邦进贡,有几瓶从波斯来的玫瑰露,除了王侯公主外,就只有祁阳郡王家得到此赏赐。北唐虽然也有玫瑰露,但其实是用蔷薇混合茉莉而成,气息与真正的玫瑰露有别。” 他说话间,那名妙龄少女已经开始轻轻闻嗅自己衣袖上的味道,果然有淡淡的玫瑰香。 “真该死!”她满是懊恼“我平常都不用什么香料什么露的,哪里知道名字一样味道还不一样!” 她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对劲“就算如此,那些公主们也有啊!而且楚家也可能分给表姐表妹什么的,为什么你就一口咬定我是怀玉?” 秦翎墨笑意稍浓“那当然是因为公主们想溜出宫是不可能的,而祁阳郡王疼爱女儿又吝啬的风评也是天下皆知。赏赐了如此好东西,既能当成给女儿的礼物又不用额外花钱,怎么可能转赠他人呢?” 妙龄少女也就是楚怀玉气呼呼地嘟着嘴“都是爹爹那个大笨蛋!” 秦翎墨不置可否,既然跑到自己马车上来,肯定不是巧合。 果然,楚怀玉大大咧咧说道:“既然你已经识破了,那我就佩服你有那么一丢丢聪明,不过我来不是为了跟你闲聊的,我是……” “谈婚约的。” “……你怎么知道?!” “你就当我是直觉吧。” “所以我就说,你这样的有什么好?”楚怀玉像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跟委屈,竹筒倒豆子般巴拉巴拉吐出来“什么都能猜出来,每天一点惊喜都没有,人太聪明是会很无聊的,你看其他人都像傻瓜吧!” “谁这么想我就这么看待他。” “……”楚怀玉有种自己被骂了的感觉,可偏偏又说不上来。她决定先丢到一边再说“总之,就是你的外貌也不行!比我还好看,娘娘腔!” “哦听说你父亲想要再次促成这门婚约。” “他就是老糊涂了!什么疼女儿根本就是害我!” “那你现在且不是再坑他?身怀利器,刺杀宰相?” 秦翎墨的话让楚怀玉浑身一激灵,她纵使没入过官场,也还明白宰相大人说的这句话搞不好是要全家掉脑袋的。 “你少胡说!我才没有要杀你的意思!我这,这是自卫!万一你要动粗怎么办!” “如果婚约成立的话,我也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 楚怀玉咬着银牙经过短暂思虑,一拍胸脯以壮士断腕般的口吻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但你不能再追究我家人!” 秦翎墨嫣然一笑“骗你的,我拒绝跟你的婚约。” “……” 楚怀玉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骂他黑心宰相,咒他不得好死。太可恨了! “就你这点事还不至于要我打击报复。婚约你大可放心,我对你亦没有想法,会同你的父亲讲清楚。” “怎么听你这么一讲又觉得心里不痛快呢?” “若是怕有损名誉,我会说服你父亲主动提出退掉婚约的。毕竟如果是被男方悔婚,多少都脸上无光吧?猜测女方有什么难言隐疾什么的。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的。” 秦翎墨不疾不徐的声音很好听,可说话的内容却越听越火大。 原本是想提前说明“本小姐完全不喜欢你”的打脸宣言的,可怎么现在反倒是对方知书达礼,自己无理取闹? 什么难言隐疾!本姑娘健健康康一朵花,才不是他这种冷风吹就倒的家伙! 楚怀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两眼,终于有所察觉“你就是再气我叫你娘娘腔对不对?” 马车吱嘎一声停下来,帘外传来茗烟的声音“爷,到了。” 秦翎墨答应一声,准备下车。楚怀玉哪里肯罢休,又要摆弄她的匕首追过去。此时宰相大人已经下了马车,回身劝道:“如果你不想坑爹,那还是赶紧收起来为好。这这里要是闹起来,可不是玩笑可以糊弄的。” 楚怀玉一愣,撩开帘子一看,竟然已经到了清华门,不远处就有巡逻的金吾卫。 要是在这里拿着匕首威胁当朝宰相,恐怕瞬间就会被扣押带走。 据说这些金吾卫的心都是实心的,黑心宰相好歹还有个表情变化,他们常年就板着脸,谁敢闹事就是宰相也照抓不误。 楚怀玉怂了,不是怕自己被抓而是怕真的坑爹。 秦翎墨笑了笑,放下帘子,转头吩咐茗烟“送怀玉郡主回家。” “是。” 马车内的楚怀玉那个气啊!真想扑上去给他几刀解解气。不管她爹说什么天之骄子,荣华富贵的,在她看来这就是坏心眼的家伙!谁能喜欢上他真是救世救难的活菩萨! 有间酒肆,正算账的活菩萨胡滢打了个喷里嚏。 “是墨墨再想我吗?”她低声嘀咕,手里的算盘可没停。 “什么?”玄晏问道。 “哦,没什么,你看这个数怎么样?”胡滢将最后的计算亮给对方看。 玄晏最初一愣,随即眼睛越瞪越大。 第九十三章醉打金枝(二) 田家人对玄晏的热情可想而知,对田有光那都算再造父母,田家儿子看他那更是老祖宗。田雨泽要是个女儿身,他敢跪地以身相许。 玄晏可有点受不了,他一再表明治病救人是他应该的。况且若不是最后万心与胡滢相助,他根本不可能救得了。 话是这么说,万心暗中保护秦翎墨去了,胡滢也早一步回了酒肆。就连金啸也趁机溜了。 玄晏背负着众人的光环,在田家人眼里就是天上的星星会说话,他们都恨不得跪下来叫爹。 这玄晏可就有点受不了了,这次施救成功并不是他一人的功劳,如此夸赞他受之不起。 田家的热情就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得玄晏张水蒸气一样偷偷跑了。 除了消受不起之外,他更想要快点赶往有间酒肆。因为他要跟老板娘胡滢好好谈谈! 具体内容恐怕有些小伙伴们已经猜出来了,如此珍稀上好的天蝉草一种就半里地的………不谈谈生意不可惜吗? 而胡滢还真没藏私,顺道又拿出来不少好东西。 玄晏发觉这笔买卖已经大到他自己不能随意做主了,他必须要通报自己师父。 只不过他想先有个预知价位,也好跟师父报告。玄晏已经听闻了胡滢“贪财小娘子”的称号。他怕胡滢算盘那么一打,半个回天殿就没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胡滢开出的价钱比他心中预想的要便宜不少! “胡姑娘,你确定?” “当然啊,我之前就说过了。你们都是治病救人的,要不是因为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我就白送你们了。” “千万别!这礼有点太重!”玄晏连忙阻止。 胡滢满脸笑眯眯“放心,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我这里只有白得的东西没有白送的。” “……” 将情况写明之后,玄晏将纸笺卷进小信筒里,随后绑在了阿花的鹿角上。 “行了,你现在也不用跟我装蒜了。你个鹿妖肯定比通信雀快。”玄晏拍了拍阿花的脑袋“注意安全,还有别吓着师父他们。” 阿花见主人委以重任,连忙答应,飞一般就冲出了酒肆。 它离开之后,天光也已经大亮,忙碌了整晚的玄晏也有点疲倦。胡滢免费请了他杯酒,又来了两碟下酒菜。他也就坐在靠窗的位置,边欣赏外面雪景边休息。 胡滢回到后院。扑面的春风让人心旷神怡。 “小胡娘子的酒真是绝了!” 后院石桌上放置只硕大的青花海碗,几只比拳头要大的蝙蝠正扒着碗沿舔舐里面淡红色的酒液。粉色小舌头舔得欢畅。 “你们点的枸杞血酒还满意吧?” “满意满意,简直从未喝过如此棒的嗝!” “上年纪啦,喝口血都得加点枸杞了,还是小胡娘子的最养生啊。” “大善!” 这可是连宰相大人都还不知道的秘密哦 有间酒肆,前堂欢迎任何人,后院妖魔鬼怪请进来。 几只已经到中年的吸血蝙蝠不远万里赶到有间酒肆就是为了这一口。据说最近风纪查得紧,直接吸血太过野蛮。它们这些不见天日的家伙就想出了往酒里兑血的新吃法。 也就是胡滢有本事能将这两者融合。 淡淡血香混着甘醇酒液,添加纯自然昆仑山枸杞子。喝到嗨的同时保护腰子,烦恼全都去无踪。 “一共三千八百两哦” “小胡娘子这价是越来越高了啊!” “哎呀,这不前头刚白送出去点东西嘛!我可不就得再赚回来,以后要成亲要生崽,你们也知道,我们狐狸一次三,六只呢!这营养费啊衣料费啊祈福费啊……” “……胡滢老祖,您能别一边说一边往上加账好吗?” 嘛,就是这么回事。 这头是风和日丽,另外一边却闹翻了天。 秦翎墨走后,楚怀玉越想越气,坚持不肯让茗烟他们送她回家,死活要等秦翎墨散朝。 她好歹也是祁阳郡王家的千金,虽说现在家族越来越不受待见,可地位也不是一般奴仆敢惹的。 楚怀玉发飙如果硬要拉她走就告诉她爹,自己被秦翎墨非礼了。 茗烟一听脑瓜皮都乍了,他当然知道他们爷不是会动手动脚的人。可是这流言要是传出去,谁又说得清楚啊? 他们家爷的仇人又那么多,万一来个火上浇油,添油加醋的。俗话说得好啊!蚁多啃死象。 茗烟跟其他家丁只好苦苦求楚怀玉回去,她也认准了他们不敢做什么,坚持到底。 就在这时候,已经开始巡逻的金啸远远走来。楚怀玉一眼就看见了。这人高马大,金盔银甲的小伙映着阳光,英姿飒爽!真是让人心小鹿乱撞啊! “哎哎,那是谁啊?” 楚家郡主指着金啸问。茗烟当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回道:“那是金家的金啸公子啊!” “原来他就是金啸啊!”楚怀玉脸颊微微泛红“只听说他是秦翎墨的好友,原来那样的人也会有这么出色的朋友啊!” 这话茗烟就不爱听了,反唇相讥“郡主您这什么意思啊?我们家爷怎么了?要才有才要貌有貌!” “本姑娘就是不稀罕!他那个样子能干什么?恐怕连弓箭都拉不动吧!” “我们家爷是宰相,又不用上阵打仗,郡主您这是强人所难!” “身为男儿郎不就应该上阵杀敌吗?那才是男人中的男人!” 茗烟气乐了“郡主您说得对,我们家爷啊是没法亲自杀敌,可我们爷一个主意能杀成千上万,您大约只学了女红没学过术数,不知道哪个多吧?” 楚怀玉插起腰,讲得更加不气“瞧瞧!你们秦家的下人就这么没规矩!敢跟我这么说话!我就是讨厌他,秦翎墨就是个弱鸡!” 她这一声喊得有点大,也是被茗烟怼得昏了头。可喊出去话泼出去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金啸听见动静,也认出来茗烟来,不禁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啊?” “她说我们相爷是弱鸡!”茗烟气得都快哭了,脑子一热就直接告状了。 金啸扫了楚怀玉两眼,见她穿了一身男装胡服,却梳着姑娘的发型,心里不禁嘟囔娘娘腔! 楚怀玉一见金啸,脸就更红了,可她也不好再改口,只能硬撑着喊道“就这么说怎么了?!嘴长人身上不能说啊!他就是弱鸡弱鸡弱鸡……” 说时迟那时快,金啸剑眉一皱,怒从心头起,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响亮的声音在空旷的清华门前回荡。 到此时,茗烟突然脑子清醒过来,我的个金大人啊!那是郡主啊!!! 第九十四章醉打金枝三 事情的发展眨眼间就超出了茗烟的掌控。在打出一巴掌后,楚怀玉傻愣愣了两秒,随即回过神来冲金啸就是一拳。 不等茗烟说明情况,金啸跟楚怀玉就打起来了。 茗烟是个外行,看不出这你来我往之间有什么玄机。 金啸却发觉这“娘娘腔”的身手还真不赖,不是什么花拳绣腿。这让他一下来了兴致,忍不住想拿出真本事切磋切磋。 怀玉郡主则更是心花怒放,她就喜欢这样能打的汉子。最起码她不用担心自己手脚重点就把对方打吐血。 这多过瘾啊! 以后有什么矛盾,就问服不服?不服是吧?打!谁赢了听谁的!简单明了! 这可苦了茗烟了,屡次想上前说明情况,奈何这俩人拳脚往来密不透风。他一普通小厮贸然上前只有被误伤到鼻青脸肿的份。喊了几声俩人又全神,压根当没他这号人。 茗烟跟其他家丁急得直跺脚正一筹莫展时,秦翎墨从清华门出来。 秦府家仆像蜂儿见了蜜一样,冲过去诉苦:“爷啊!您快瞧瞧!小的们拦不住啊!” 秦翎墨皱紧眉头,神情不善。他一宿没合眼,又跟皇上探讨了半天安国公与二皇子的事。 田有光的全部情况都已经呈上,已经不能用可疑来形容。这位田詹事年纪不小,身子骨却一直硬朗。这怪病来的突然,实在匪夷所思。 为了不打草惊蛇,皇上决定先不透出风去,吩咐翎墨暗中调查。 这都是劳心伤神的事,等从宫中出来时,秦翎墨已经是头脑发沉,胸中如垒堵石,透不上气。 现在又见他们打成一团,宰相大人只觉得脑袋更疼了。他低喊一声:“别闹了!” 别说,他还是比其他人有分量的,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俩人终于停了下来。 “你行啊!看不出有两下子!”金啸双手叉腰,笑容爽朗:“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花架子,那一拳真不错!就是力道小了点。” “哪里,我才是佩服,原来金公子这么厉害!”楚怀玉粉颊红扑扑的,毕竟男女有别,体力上还是有差距的。 她一斜眼秦翎墨,哼唧:“真不像某人,弱不经风的样子!” 金啸一皱眉,抬手拍在她背上:“我虽然挺欣赏你,可你不能说翎墨坏话!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话,太自以为是遭雷劈,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他这一下力道不算小,楚怀玉差点折个跟头。 秦翎墨轻叹一声:“金啸,她是怀玉郡主。” 迷之沉默持续了片刻,金啸乍然惊起:“你是女的啊?!” “……” 楚怀玉羞红了脸,低着头揉搓衣角。与方才横刀立马的架势大相径庭。 噫~哪个少女不怀春。意中人却以为她是男儿郎! 秦翎墨没好气道:“别人分不清胭脂各色也就罢了,你连男女都不分了!” “我哪里想得到有姑娘家,还是郡主这么……潇洒不羁爱自由啊!”金啸挠了挠头皮,他讪笑着赔不是:“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女的,不然也不会动手!” “没关系!我,我觉得你挺好的……”楚怀玉羞涩腼腆地别过头去,指头轻卷鬓发。 茗烟吓得手直哆嗦,凑到秦翎墨身旁小声说:“爷啊!她刚才不是这样啊!不会是被妖精附体了吧?” 金啸不明所以,看看突然转性的郡主,觉得索然无味。还是那个跟他对打的“小兄弟”有意思。 为了打消尴尬缓解气氛,金公子提出等到放班之后请大家喝一杯。楚怀玉恨不得双手双脚同意。秦翎墨只想赶紧回章阁台,不置可否。 了解他的金啸知道这是默认了。 既然要喝酒,那自然是有间酒肆。可胡滢却遇见了难题。 “你说这如何是好啊!眼见着马上就要结婚,小金杯却丢了!这可是对方点名一定要的啊!!” 后院里,一只硕大无朋的红狐狸趴在地上哭泣。胡滢听得有点头大,劝慰道:“姑妈,您再哭下去我这发大河了,到时候我可是要收维修费的。” 她话刚说完,那哭泣不已的大红狐狸立即就停止了,刚流到腮边的眼泪甚至咻一声就倒退回眼窝里。 第九十五章醉打金枝四 大狐狸舔了舔嘴巴,带着哭腔说:“大侄女啊,有什么吃的没啊?哭了这么一会子饿了!” 胡滢板着脸,冷冷拒绝:“我这就只有酒,想吃出门左拐,不送。” “你个死丫头哦!对你姑妈这么冷酷无情,你还是不是狐了!” “算半个吧!”胡滢回头悠悠一笑:“你要是肯付钱的话,鸡汁豆皮也好,熏鸭腿也好,倒是都有的。” 大红狐狸歪着嘴嘀咕什么死要钱嫁不出去之类的,倒是再没有嚷嚷要吃的。 不是胡滢抠门到这地步,而是她对自己表妹的这门婚事本来就不赞同。而姑妈平常也实在算不上可爱可亲的狐。 “我说姑妈,有这功夫你还是赶紧去找嫁妆的好,在我这磨蹭也没得啊!”胡滢说道。 大红狐狸哼哼:“这不是想看看你有什么主意吗?从小你就鬼主意多……” 一只白嫩的手掌心朝上地伸到姑妈面前。 胡滢大言不惭:“有没有办法,看钱喽~” “夭寿喽!你个死钻钱眼的丫头片子!活该一辈子一个狐过!”姑妈破口大骂。 胡滢不以为意:“那是,半个狐我怕吓死你。” “……” 姑妈无语,抖了抖毛正准备离开。后院的门帘却撩开了,秦翎墨快步进来:“胡滢,我……” 他抬头就看到蹲在院中央的大狐狸,怔愣过后迅速转身阻止金啸他们进来:“你们先出去!” “啊???” “总之现在不方便!”秦翎墨将其余人推出门外,背转身堵在门口。 “墨墨!”胡滢满脸喜色。看见心上人自然是乐开了花。她几步跑了过去,搂住就吧唧亲了一口。 狐狸嘛,喜欢就要表现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胡滢是品尝不出来。 “呦~这小哥是谁啊?”姑妈眼睛发亮,狐狸尾巴高高竖起来。“不是大侄女的相好吧?” 秦翎墨望向胡滢,后者知道他要问什么,随随便便地介绍:“我姑妈,一个烦人的老狐狸。” “死丫头!再说撕了你的嘴!” 姑妈斜瞪了胡滢一眼,浑身炸毛像热火堆里的毛栗子。 秦翎墨冲她一颌首:“姑妈好。” “还挺俊啊!是哪的啊?你是人吧?家有几口啊?房子多大啊?有马车吗?种地的还是做生意的?” 姑妈围着秦翎墨转,砸巴砸巴嘴狐狸脸上全是探究。 宰相大人不失礼貌地微笑:“田地倒是有但不做生意,算仆人吧。” “啧啧,我就说看起来不像有钱的。”姑妈人立而起,黑爪子拍了拍胸口:“我家女婿可是雪山王的小儿子,未来可是亲王妃!” 胡滢一脸嫌弃,抱肩挑眉:“你再不走我可要收占地费了。” 姑妈讨了个没趣,不过想到胡滢的相好只是个徒有外表的“仆人”,之前丢失小金杯的事全都忘光光。她昂着头,翘着尾巴窜上院内那棵梅树上就消失无踪。 秦翎墨这才从门口移开,楚怀玉早就等不住,人没进来喊声找冲了进来:“你搞什么鬼啊!有什么不方便啊!” 她撩帘一进来,原以为会看到秦翎墨那张美娇娇的脸,找茬的话都已经酝酿好,结果看到的却是漂亮小姐姐。 伸出去的指头又缩了回来,楚怀玉怯怯:“我,我不知道还有别人……” 等到她看清楚周围春意盎然的景致时,嘴巴彻底合不上了。 “这就是有间的老板娘,胡滢。她是宗主的密传弟子,所以会些法术。”金啸解释,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人设。 “哇!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楚家郡主兴奋得脸颊发红,对面前的胡滢更是刮目相看。 “这位是?” “哦,我叫楚怀玉,小姐姐你真漂亮!” 虽然对异性很苛责,对同性却由衷赞美。楚家千金倒是挺真性情。 秦翎墨倒是挺佩服她勇气,敢这么直接了当说出来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楚怀玉嘴巴甜,左一个小姐姐真好看右一个小姐姐妆别致。 说得胡滢心花怒放,将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款待。 酒过三巡,金啸跟郡主在旁边继续切磋武艺去了。秦翎墨慢悠悠喝酒,公事已经处理完,他也需要稍稍透口气。 “刚才你姑妈是有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就是我表妹快成亲了,结果最重要的一样嫁妆丢了。” 秦翎墨轻皱挺眉:“是什么东西?” “小金杯。” “金子做的杯子?”秦翎墨顿了下,说道:“不然我让工匠打造一个?” “不用啦~”胡滢抬手拍拍秦翎墨手背:“那小金杯跟普通的可不同,是貔貅眼打造的。” “貔貅眼?” “对,貔貅年老之后眼睛就会慢慢变化,等到寿命耗尽后便会化作金石。用这种金打造出来的小金杯已经不是凡品,它是一种酒器也是件法器。用它喝下仙酒可以增长功力。” 秦翎墨默默点头,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事物。不过比起感叹,他更想知道小金杯去哪了。 “就是不知道啊!姑妈说丢了,在那哼哼唧唧,哭哭啼啼说半天除了丢了啥都没说出来。” 胡滢赌气地一拍桌子:“反正姑妈就是看上雪山王家背景,表妹幸福什么的她又不在意,丢了也好,正好退婚!” 秦翎墨笑了笑,说道:“这狐仙鬼怪的我不知道什么规矩,不过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嗯~你放心!”胡滢心里美滋滋的。“算了,不管她的!” 小胡娘子嘴上是这么说,第二天还是破天荒的关门,不见狐踪。 第九十六章醉打金枝五 最先告诉秦翎墨胡滢不见了的是云红,就是当初为了寻找养母流落到纨袴子弟手中的小梅妖。 她前阵子刚探望过养母,只可惜当初伤势过重,到现在还在沉睡。 这不是重点,重点就是胡滢姐姐在没通知的情况下就不见狐踪了。 “不是去找酿酒材料了?”放班归家的秦翎墨水都没喝一口,就听云红扁着嘴像委屈的小孩般诉说。 “如果那样,姐姐都会提前跟我们说的,可是这次黄豆也不知道……” 云红眼巴巴望着秦翎墨:“姐姐会不会出事啊?” “她不会有事的,你先回去吧,我会找到她的。” 宰相大人安慰云红,吩咐家仆将人送回有间酒肆。云红走后,秦翎墨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胡滢。 她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而是活了好几百岁的狐狸。 女孩消失了,他可以调查,可以寻找。可一狐仙不见了,他又该从何找起呢? 丫鬟还在等着服侍秦翎墨更换朝服,可他们的相爷已经完全没心思,他挥手让她们退下。丫鬟们福礼离开,临出堂屋前正与跨步进来的万心碰上。 “万管家。” 万心点点头,走进屋来。他看了眼眉头紧锁的秦翎墨,笑道:“这是又有什么难办的案子还是缠人的律法?” “是胡滢不见了。” “短期的还是长期的?”万心调笑。 “以玄心正宗来说,应该很希望是无期吧?”秦翎墨瞟他一眼:“别说废话,你觉得她会去哪?” “可能是去哪里找酿酒材料了吧。” “云红说谁都不知道她的行踪。” “那就要看最近她有没有什么反常,是不是说过什么,然后推测有可能的线索。”万心顿了下调侃:“话说这东西不都是大人您擅长的吗?关心则乱了?” 秦翎墨还真有点,他刚才满脑子就想着人会在哪,会不会是有什么大妖出没。以胡滢的机灵劲不会干傻事,不过讨要个过路费什么的绝对干得出来。 现在万心这么一提醒,他突然想起昨晚胡滢姑妈的事情。 “要是按你这么说,很有可能是去看她表妹了。如此重要的嫁妆丢失,确实让人头疼。”万心以专业人士的角度分析:“貔貅眼造的小金杯我倒是听说过,那还有一只小银杯与之配对。听说如果遗失一个,另外的也就作废了。” 秦翎墨沉默不语。 万心瞥了他一眼,斟了杯茶给他:“虽然我不知道胡姑娘的表妹是谁,不过狐族雪山王我倒是知道,他家小儿子最近是要娶亲,大凉山红狐家的三女儿沈素素。” “你可知道在哪?”秦翎墨急声问道。 “知道,大人你想去?” “这么贵重的嫁妆想必是被小心安置,若是被人偷了一定是身手不凡的贼,我怕胡滢有麻烦。” “我可以带大人你去,不过有条件。”万心双手交抱胸前:“把玄心正宗的牛役免了。” 所谓牛役,就是上次患事件之后,秦翎墨以玄心正宗会养牛为理由,分派给他们往牛瘟爆发区安抚民众的任务并提供养殖心得。 玄心正宗对牛当然没什么特别偏好,只好捐出一笔钱与物资。这倒是没什么。这么多年老百姓供奉的香火钱堆积如山,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万心不是要讨回那笔钱,而是那个什么鬼养殖心真是让宗门头疼。他们不生产牛更不是牛的搬运工! 秦翎墨爽快地答应:“好啊!” 如此没有任何后续倒让万心有些不适应,狐疑地瞟了秦翎墨一眼,只见他面带微笑,纯良得像刚出生的雏鸟。玄心右护法又疑心自己大概是多虑了。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 万心身穿一身玄蓝道袍,手持七星剑在地面勾画出个圆环,其中映着五角星,勾勒着繁复的咒纹。 最后一笔连结,脚下的整个阵法散发微微白光,如无数萤火虫距离左右。 万心收剑,冲旁边的秦翎墨招手:“过来吧,可以走了。” 第九十七章醉打金枝(六) 静谧的夜色垂在长长的屋檐下。树影婆娑,紫桐花枝枝蔓蔓如风铃般沙沙作响。 胡滢推门出来,对着明月吸口气。她目光一垂,望见坐在长廊边上的沈素素。 “睡不着吗?” “怎么睡啊?一想到要嫁给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心里空惶惶的。” 沈素素一手托腮,侧头望着夜空。她披散着长发,标准的鹅蛋脸沐浴月光,芙蓉如面柳如眉,是个小美人。 可惜美人眉间含愁,她叹口气,看向自己表姐:“还是你过得自在,人间好玩吗?” “怎么说呢?能赚好多钱!” 胡滢的回答逗乐了沈素素,她长袖掩口笑起来,笑罢她似乎轻松不少:“姐,反正,小金杯没了,婚事也要延期了,不如带我去人间转转,好散散心啊!” 胡滢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她之所以急匆匆,连黄豆他们都没交代一声就跑来也是因为知晓自己表妹脾气。 看着文弱可一旦横了心比谁都死倔到底。 胡滢就怕素素一时想不开……既然她现在想去散散心那倒也是件好事。 姐妹俩偷偷约定,殊不知另外一头离着大凉山不远的雪山地头上,秦翎墨正从天而降。 转眼间就从自己宅院变成一片山野景致,秦翎墨说不惊讶那是假的。只不过什么话从他嘴中说出总是有点不是滋味。 “你竟然真的办到了,真让人惊讶。” “……我就当你是夸奖好了。”万心拍了拍道袍上的灰尘:“不过这里不是大凉山,是雪山,转移的时候出了点小错。” “离大凉山远吗?” “不算远,另外一边的山头就是,当然以你的脚程是慢了点,不过我有神行,带着大人你也没什么问题。” 秦翎墨闻言点点头,毫不气地嫌弃:“地点也能搞错,笨。” “大人,我现在可是随时都能把你丢弃不管哦。” “那牛役就一直延续下去喽~” …… 为了百年之后,玄心正宗不会在清史上留下“养牛最棒的迷之宗教”这样的烙印,万心决定忍了,将想把秦翎墨推下山坡的手收了回来。 所谓推人一时爽,回家火葬场。 雪山名字听起来冷冷清清,气候却与白芍城不同。花红柳绿,蜂飞蝶舞,到处或粉或紫的野花遍地。 这山间除了红狐沈家之外,自然还人生活。四五个村落分布在这一带,倒也不算很荒凉。 秦翎墨他们正好出现在黄牛村后面的山峰上。当地人管这叫仙人峰,有没有仙翁是不得而知,现下有黑心宰相从山道上下来却是真的。 他们正走着,就听见一群小孩嘻嘻哈哈!打闹的动静。期间隐约夹杂着哎呦哎呦的呼痛。 弯曲的山道一拐,就见七八个光腚小娃娃,梳着冲天辫,手里举着柳条抽打蹲在中间的流浪汉。 那人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双手抱着头直哎呦。 万心上前呵斥“你们干什么呢!” “娘说他是大骗子,骗人的就要挨打!”领头的男娃娃挺着胸,理直气壮。 “你娘怎么知道他是骗子?” “因为娘说得都对!” “……”万心沉默地看了看那孩子,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以后当鳏夫的命啊!” 娃娃们听不懂,见这大人站这也不想走的样子就有点着急。其中一个满脸灰的鼻涕男童哼哼“反正就是个傻子嘛!叔叔去别处玩好不好?别耽误我们玩傻子!” “叔!……”万心瞪眼,他也是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小哥哥好不? “反正好狗不挡道啦!”鼻涕男童踢了万心一脚,小孩子没什么力道,更像是胡闹。 万护法也发不得脾气,总不好跟小孩计较。然而秦翎墨这时走上前,俯身伸手按在那孩子肩上,笑容温柔地说:“乖,跟这位哥哥好好说话,不然把你从山顶上扔下去。” 鼻涕男童一愣,眼前的人比村里的年画还俊,笑容语气都温柔似水,可怎么听着他说话…… “要不就扭掉你脑袋,打断手脚?” “还是刨开肚子,扯出肝肠……” 秦翎墨越温柔,孩子们越觉得可怕,慌忙一哄而散。 万心无语“看你把孩子吓的,猛于虎也。” “生而不养,养而不教,是为禽兽。”秦翎墨起身回答得心安理得“帮忙教育一下。” “我看他们只会觉得今天撞见了想吃人的妖孽。”万心逗他“还是那种长得特好看,半夜隔着墙头叫人名字的。” 秦翎墨瞥他一眼没搭理,转身就要往山下走。万心在后面喊他“这人你不管啊?” “找胡滢要紧。”宰相大人侧身回道,“我也没慈善到每个乞丐都要关心啊,你有碎银吧,拿给他。” 万心耸耸肩,伸手刚要摸荷包。就在此时,只见那流浪汉大叫一声,就地一滚,像颠锅里的红烧狮子头般向前冲。 照这个架势,前边的秦翎墨绝对会被撞得结结实实,搞不好身子一歪就掉山下边去了。 万护法眼疾手快,一道光般疾驰而过。他将秦翎墨一搂打横抱起来,脚尖一点直接跃起。 ……原本应该是如此,冷不防那混球流浪汉竟然伸手抓住万心的脚踝。 再怎么厉害,万心也不是飞天圣女,这已经抱了一个,脚腕上再挂一个,那他只能像入了水的秤砣——直线下沉了。 三人摔成一团,秦翎墨觉得自己瞬间回到了小时候。与金啸两小无猜玩摔跤,他从来都是被摔倒压在下面的那个。 现在也不例外。 “……你赶紧起来!”宰相大人咬牙切齿。丢人姑且不论,沉得要死是真的。 万心故意磨磨蹭蹭,大好机会看他吃瘪,傻子才会错过。 “嘿嘿,好玩好玩!”罪魁祸首坐在旁边直拍手,咧着嘴嘿嘿傻笑。 忘了,这还真有个傻子。 第九十八章醉打金枝(七) 万心到底没继续压着秦翎墨到地老天荒,最主要的是怕自己一时爽了,宗门就此改变命运。 从地上起来,秦翎墨有种各处骨头嘎巴响的感觉。而旁边的傻子好像还没看够,歪着头望望他们“这就结束了吗?” “这很危险啊!你知不知道!”万心一巴掌拍在傻子头顶。 傻子不知所措,乱发下的眼眸倒是清澈,瞟到万心的怒容后一脸诧异“你生气了?我以为你们是在玩的。” 对着这样的家伙生不起气来,万心也没有欺负弱者的意思,只是象征性地教训两句。 秦翎墨心里想着胡滢,并没多理会只想着继续赶路。从白芍城出来时还是晚上,斗转星移的瞬间这里已经是白昼。 “这山里的时辰受那些大妖精魅控制,所以做不了准。”万心解释“如果你想第二天早上赶去上朝,最好现在就听我的。” 秦翎墨微叹“是啊,如果一开始地点没出错,也就不用这样了。” “你知不知道你那张嘴很招人恨?” “刚发现吗?真笨。” “……” 跟秦翎墨互怼是件极为不划算的事,不仅自己会被气到冒烟,而且还可能莫名其妙多点“罪名”。 万心闭了嘴,琢磨着待会找个地方揍他一顿。 就在这时,山道旁的杂草丛里窜出只狐狸幼崽来。它探头探脑,水灵的黄眼盯住秦翎墨他们。 它试探性地叫了两声,毛茸茸的狐耳背在后面。秦翎墨心中一软,不禁想起胡滢。他轻轻招手“过来,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狐狸崽歪头瞧瞧他,蹦哒过来闻了闻秦翎墨的手。宰相大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哄狐狸,只凭经验像逗小狗一样轻轻抚摸它的头。 “你找不到家了吗?” 小狐狸像是回应了两声,转头冲身后急促的叫了起来。杂草丛里突然开始剧烈颤动,霎那间十只狐狸崽飞奔而出,夹带着枯枝败叶就扑向了秦翎墨。 这一只只狐崽跟小狗子一样,劲头堪比十足的米袋抡来。一个倒还好说,十个齐刷刷扑来冲得秦翎墨一踉跄。这从头挂到脚,怀里还钻了一只。 万心噗就乐了“大人你这是招狐狸啊!是不是把你当娘了?” 秦翎墨没理他,是没空搭理,身上挂了这么多狐狸崽儿别说腾出手来,嘴都腾不出来说话。 “哥哥你也是狐狸吗?你身上有狐狸味儿” 钻到秦翎墨怀里的狐狸崽儿扬起头问。它湿乎乎鼻尖往宰相大人怀里搜寻,很笃定地拍了拍小爪子“还是母狐狸的味道,难道这是个大姐姐?” 秦翎墨无言,片刻才纠正“我是人,男人。” 那些狐狸崽们似乎不太相信,这只能怪秦翎墨常与胡滢最近太亲近,沾染上了些气息。 有只年幼点的狐狸崽,看样是刚断奶没多久。比起眼睛,它更相信自己的嗅觉,所以鼻子告诉它,这是只母狐狸,它就完全信了。 母狐狸=有奶。 “啊!” 秦翎墨惊叫一声,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只狐崽会一口咬住他的胸,位置还挺准确,那酸爽劲从头到脚都酥麻。 万心笑得嗓子眼都快抖出来,强忍了半天才哑着声音说“我就说嘛,把你当娘……” 秦翎墨瞪他一眼,捏着狐狸崽后脖颈,将它扔到地上。 “我不是狐狸,我是人!”宰相大人郑重重申,胸口某处还有点疼,这狐狸崽子一口小牙咬下去,衣服都勾出丝来了。 那些小狐狸围着他又蹦又跳半天就是不肯走,叽叽喳喳闹腾没完。秦翎墨气结又没法发作,恼羞成怒的训斥对一群目无王法的狐狸崽子来说完全没用。 黑心宰相是什么?能吃吗?好玩吗?会不会生崽? 万心在旁边看得热闹,这是没瓜子不然就边嗑边看更带劲。秦翎墨手忙脚乱,与平常雷厉风行判若两人。 终究是不忍心看他被群狐狸崽烦死,万心一拍手,冲那些小家伙们喊道“好啦!你们要是乖乖过来,就请你们吃红糖甜酒糍。” 小狐狸一听有好吃的,连忙从秦翎墨身上滚下来,在万心面前排排坐,等着吃甜酒糍。 万心从腰际的袋子里摸出两块扔给它们。 趁着小崽子们抢得欢畅时,万护法拉着秦翎墨悄悄溜了。有就去十几米回头一看,那个邋遢的流浪汉竟然还跟在他们后面。 “我也想吃甜酒糍粑行吗?我拿东西给你换。”他从破口袋里掏出几粒黄豆来。 万心无奈,也懒得计较,便将最后一块连同袋子都给了他。而流浪汉说什么都要拿那几粒黄豆换,一把塞给了秦翎墨。 宰相大人一经手便察觉不对,低头一看果然如此。那根本不是什么黄豆,而是黄金。 “你怎么会有这个?”秦翎墨敛眉问道。 “不够吗?”流浪汉满脸茫然,满是尘埃泥垢的脸庞连看出表情来都费劲。就更别提说瞧出什么端倪。 秦翎墨无言,一个可以随意地从口袋翻出金豆子的流浪汉,怎么想也不简单。 “你叫什么?可有身份温牒?” “家里人说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自己的事,要小心被人坑。” “……” 这话倒是也没错。 秦翎墨没法把这人丢下不管,万一是什么重要情况……大凉山的狐狸他管不着,人可是属于北唐的。 可如果带着他,根本没法去找胡滢。她突然不见,秦翎墨自然忧心,只想赶紧见到面才好。但把这流浪汉就这么扔这,他恐怕还得受欺负,连几个孩子他都打不过。 万一真是有什么隐情…… 秦翎墨略略沉吟,吩咐万心“你先把他带回去,我去找胡滢。” “就你进狐狸窝非被那些狐狸活吃了不可。”万心白了他一眼“我的职责就是保护你,其他的别想。” “我自己就够了。” “少来,你以为那些狐狸只会剥皮吃人肉啊?还有把你从头到脚,骨头渣渣都吃干净的方法,你掉进去就等着夜夜红纱帐吧!” “……” 秦翎墨皱眉,冷静下来。“你说的有理,既然如此,还是先找胡滢要紧。” “哟,你不是一向政务要紧,百姓要紧吗?” 宰相大人瞟他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他想见胡滢,一刻都不想耽误。 第九十九章醉打金枝(八) 万心望着秦翎墨的背影,心中几分思量。而这时,刚才那群小狐狸崽又寻着味儿追了过来。 玄心右护法也是一惊,被这些小东西缠上可就走不脱了。他连忙一把抓住秦翎墨,往旁边的树林里躲去。 那些狐崽子们到底是小点,追踪的能力没那么强。万心正想松口气,忽然,有什么东西顶住他的后腰。 “你们什么人?敢闯到我的地界来?” 要不是腰上的触感告诉他那是把尖刀,就凭这把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恐怕是没什么威慑力。 只不过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还拿着匕首顶在他们腰上。这女子就不简单,不是妖魅就是武林高手。 想必秦翎墨也受到了同样的威胁。万心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他怕宰相大人有个什么闪失,这大凉山的地界什么东西都可能有。 “我们就是路过,马上就走。”万心背着身说道,同时偷偷掐了秦翎墨一下,示意他随时做好跑路的准备。 宰相大人不为人所察觉地点了点头,让万心很是欣慰,看来他们相处时间不长,默契还是有的。 “你们真是过路的?看起来鬼鬼祟祟。” 就在万心准备撤时,秦翎墨突然转身,竖掌劈在那女子持刀的手腕上。 女子看起来挺年轻,二八年华,盘发俏容,一身绿色劲装婀娜多姿。 她一眼就看出万心是有本事的,所以主要心思都在这边。没成想,秦翎墨突然来了个回马枪。 匕首一落地,除了女子发懵外,万心也懵了。 说好的默契呢!不是要跑吗?你来什么回身一击啊?!合着我担心你特么是白操心呗? 万心心中凌乱,一瞬间出了破绽。而女子反应机敏,抬手一掌按在秦翎墨额头上。 白光一闪,宰相大人就已经躺倒在地。 女子看看秦翎墨又抬头瞟了眼万心,笑容狡黠“你是自己跟我走啊还是也要我费下手啊?” “……” “他种了我的催眠光,除了我没人解得开。” “……” 还有什么可说的,束手就擒呗!真是万心听了想打人,偏偏只能忍。 秦翎墨!你等着!你醒了先揍你一顿! 万心愤愤不已,肩扛着秦宰相在心中计划待会怎么揍才能够本。 此时的白芍城已经是酉时两刻,家家户户掌灯闭门。夜幕低垂,星河浩瀚。 胡滢带着自己表妹沈素素已经回到有间酒肆。云红与黄豆见她没事也就放心了。 小胡娘子也知道自己走得太急,没跟他们说明情况让他们担心了,连忙道歉。 黄豆碎碎念“姑奶奶啊,你下次可别吓唬我们了,不然连宰相大人都跟着担心。” “你们跟墨墨说了?” “是啊,把人家急得,说什么都要去找你……”黄豆的话还没说完,胡滢就已经不见踪影。 沈素素望着离去的背影,八卦之魂燃烧,问道:“表姐的相好什么样啊?” “这我形容不来,我少嘛。”黄豆突然灵光一现“不过前阵子有些书生弄什么图谱,有秦大人的画像,我也要来了一张。” “我要看我要看!” 沈素素虽然自己婚事不顺,可少女情怀正是旺盛的时候,对情啊爱啊的最是有兴趣。 黄豆将珍藏的画像拿出来,沈素素一瞧,眼泪都要掉下来“姐姐啥时候这么重口了?” 那画像上的人简直就是个野兽,血盆大口,瞠目獠牙,浑身镣铐加钉板。根本就是那些穷酸书生们的恶心编排。 黄豆就是看着好玩才拿回来,因为他们都知道秦翎墨真容,所以这画像就当是个逗乐。 只是沈素素不知道啊,她没想到表姐的相好竟然是股泥石流。冲击得她心酸不已,光想着自己婚事不顺,原来姐姐也这么不如意! 就在她心中五味杂陈时,胡滢又风风火火赶回来。 “墨墨到现在都没回来,万心也不在。他一定是去了大凉山。我得去看看!” 胡滢交代完就要走。眼见她担忧着急的模样,沈素素震惊。她忽然醒悟也许那个泥石流般的姐夫有着金子般完美的内心。不然胡滢怎么会这么上心挂念呢? 自己姐姐是摒弃了外貌,直接看到了那美好的内在。而自己刚才居然有那么一丝瞧不起姐夫,真是太幼稚! 她强烈要求跟姐姐一起如,她要亲眼见证姐夫那纯金般的内在! 秦翎墨的内心恐怕只能用黑得发紫来形容。 大凉山,某处洞府 身处绿衣女子的地盘上,万心时刻戒备,以防万一。这里是依着天然洞穴打造的居所,古朴而雅致。桌椅阁轩造型精美,尤其是放在桌角上的一只酒杯。 万心不禁多看了两眼,那是 只镂刻着百鸟朝凤图案的酒杯,精巧玲珑,闪耀着暗金色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秦翎墨此时躺在地毯上,盈盈垂睫微颤,就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之前的绿衣女子左右打量,笑道:“小模倒是不错!说说你们跑到这里来到底是干什么?这后面一句自然是对万心说的。” “随便逛逛。” “你们一看就不是附近村民,你还有功法在身,快老实交代!”绿衣女子大马金刀地往太师椅上一坐,立即有小狐孙过来奉茶。“还有那个流浪汉,一直跟着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流浪汉与我们无关,至于我们,就是四处转悠。没别的目的。”万心小心戒备,这绿衣女子身上有狐妖的气息。不知底细,他不能将实情说出来。 只是这回答显然不能蒙混过关,绿衣女子冷笑“你是宗门修士吧?莫不成是跑到这里来抓我狐族做侍宠?” 有些无良道人修者为了自己修炼,就专门抓些有点道行的精怪来当侍宠或炼丹。 也难怪绿衣女子如此警觉,万心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绿衣女子见不管怎么说都没法从万心嘴里套出什么来,而她本身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狐,干脆指使身边的婢女搜秦翎墨的身。 “给我好好找!他们人都随身带着那什么牌什么牒的。”绿衣女子想半天没想出词来“反正就是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婢女们得令,这地上那位长得又俊身材又好,多摸两把是美差事。衣襟扯得都露出肩来,深邃的锁骨勾人。 万心一见这都快宽衣解带了,再不想法秦大人的清白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趁绿衣女子的注意力也在秦翎墨身上之际,快步冲到桌前抓住那只酒杯。 “你让他们住手,不然我就砸碎它!”万心已经看出来,这酒杯是件修炼法器。 绿衣女子脸色骤变,难看至极。她抬脚踩在秦翎墨胸口上,厉声喊道:“你要是敢摔,我就弄死他!” 气氛一下凝重起来,始终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瞪圆了眼睛,屏住呼吸等着看好戏。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胡滢突然闯进来大喊“狐崽子们!快点帮我!我怕墨墨在这不安全……” 她话戛然而止,就见秦翎墨鬓发凌乱,衣襟微敞地躺在地上,自家娘一脚踩在他胸口上。而万心以视死如归的表情捧着一只金酒杯对峙。 胡滢一嗓子嚎了出来“娘!你怎么在这?不对,是你踩着我崽儿他娘做什么!” 第一百章醉打金枝(九) 什么叫震撼? 未来女婿躺倒在地,衣衫凌乱,被准丈母娘脚踩胸膛。这是人伦惨案还是命运悲剧? 空气里弥散着难以描述的气息,那是名为尴尬的氛围。 率先从这石化般的状态里破冰而出的是绿衣女子,她一激动不小心使劲踩了一脚。昏迷中的秦翎墨轻哼一声,吓得她连忙收脚,劲头大得差点跌倒,还好旁边婢女扶住了。 胡滢也跳起来,她先是跑过来查看秦翎墨的情况。 “他难道就是那个你说过的秦翎墨?”绿衣女子小心翼翼问道。 “是啊!娘你怎么在这啊?” “我,我这不是听说素素家有点事,过来看看。就到这洞府里暂住……”绿衣女子越说越小声,偷偷瞟自己女儿一眼,问道,“他没事吧?” “墨墨怎么一直昏迷不醒啊?” 胡滢的娘亲咳嗽一声,上前俯身抬手轻轻盖在他眼睛上,低语了两句,人就缓缓醒来。 “……”秦翎墨还有些迷蒙。而胡滢则关心道“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还认得我吧?” “我就是让他晕了下,别的什么都没干……”绿衣女子委屈,在旁边嘀嘀咕咕“谁叫他们鬼鬼祟祟的,而且一看就不是山野村夫……都是他的错!谁叫他是个修道的,我以为他们是来抓侍宠的。” 万心郁闷,合着这还是怪我咯? 秦翎墨坐起来,先是看到胡滢安然无恙,他就放心了。“看到你没事就好。云红说你没打招呼就不见了,我怕你是有什么危险。毕竟妖鬼之类的事情难以掌控。” 他尽全力才让自己的情绪和声音没有太强烈的波动。 胡滢心里暖融融的,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下脸颊。随即目光一垂就看到他敞开的衣襟,别说露锁骨,都快露胸了。 “你们刚才谁动手来着?”胡滢竖起狐狸耳朵,像是护食的狼崽盯着那些婢女。 刚才还面露喜色的丫头们全都缩在那,尽量减小存在感。绿衣女子出面打圆场“是我让她们搜身的,我这也是想弄清楚他们身份……都怪他不跟我说实话!” 被点名的万心气笑了“对,都怪我。我就应该把他栓我腰带上就哪里都出不了错。” 胡滢一撇头“我不管!我家墨墨不能白被吃豆腐,要不你们几个躺平了,让墨墨摸回来?” “胡滢!”秦翎墨脸色都变了,昏迷时被人动手动脚也就算了。现在他可清醒得很,平白无故去……那怎么成! 胡滢又不傻,只是闹着玩而已。倒是那些婢女们开始隐隐期待,可一看形势又无比失落。 绿衣女子看看胡滢,又看看秦翎墨,嬉皮笑脸起来“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啊!” “墨墨,这是我娘。”胡滢轻咳一声“平常她就这样爱闹,别看她跟二八少女似的,其实都千岁的老狐狸。” “嘿,你个死丫头!娘好看点,你不也有面子吗?”绿衣女子白了她一眼,转脸对秦翎墨笑颦如花“我叫胡三娘,刚才真是对不住,没想到咱们会如此见面。” “是晚辈有失礼数。” 秦翎墨拱手躬身行礼。胡三娘上看下看,这样貌气度倒是挺合她心意。 胡滢忽然想起还有个人来,回身冲门口招呼“对了,素素,你过来呀,缩在外面做什么?” 沈素素见自己藏不下去了,只好蹭着步子挪过来。她刚才都缩在门口不敢看,生怕在没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对上姐夫的脸被吓到,那多失礼啊! 可现在被自己姐点名,不过去也不行。她只好硬着头皮蹭过去,始终低着头,愣是没敢看一眼。 “这就是我表妹,沈素素。” “表妹好。” “姐,姐夫……”沈素素低着头哼唧一声没敢抬头,怕自己有什么失礼举动让气氛尴尬到死。 秦翎墨倒是没什么,不如说他觉得女孩娇羞一点很正常。完全不知道在这位表妹心里,他已经跟雷公脸钟馗是一个等级。 “既然今天都碰上了,那就一块吃饭吧!我这就派人叫你爹过来,他爹烧菜的手艺可好了!” 这最后一句是对着秦翎墨说的。 众人一派其乐融融,万心瞬间觉得自己好多余。回去他要朝宗主要精神补贴。 气氛一活络,大家也轻松随意,胡滢一侧头就看到万心,顺势就瞟到他手里的那只金酒杯。 “那不是小金杯吗?!” 她这么一喊,胡三娘跟沈素素脸色皆变,慌乱不已。可想拦胡滢是拦不住了,她已经奔到万心跟前,将那只金酒杯拿了过来。 “就是啊!没错的,你从哪弄来的?”胡滢连忙问万心。后者指了指胡三娘。 胡滢机灵得很,一见自己娘亲满脸慌乱,就知道事情绝对有鬼。她拿着小金杯步步紧逼,什么话都没说只专注地盯牢自己娘。 后者退无可退,终于绷不住嚷嚷起来“是我是我,是我拿走的可以了吧?这什么女儿啊,就会威胁自己娘!” “娘你拿它干嘛?你不知道这是很重要的嫁妆吗?雪山王点名要这件陪嫁,你怎么能拿走呢?!” “我这还不是为了素素啊!素素她娘就知道攀高枝,根本也不管素素合不合心。那个雪山王粗鲁野蛮,养出的儿子一个个也没气质,听说那个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肯定是个就会吃喝玩乐的无赖!素素嫁过去能好吗?!” 胡三娘一通不满,惹得沈素素也眼圈发红,她上前说道:“你别怪姨娘,是我求姨娘拿走小金杯的。我知道没这个陪嫁,这婚事说不定就黄了,我,我也实在是不想……”说着就要掉眼泪。 胡滢最怕别人哭,尤其是素素这种梨花带雨哀怨又隐忍的,看得人难受。 “好好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成不成?咱不嫁!凭什么要嫁给个无赖小混混!回头我跟姑妈说去!” 众人正沉浸在抨击万恶的姑妈当中,一直缩在角落里的流浪汉举起手,弱弱地开腔“我,不是无赖小混混。” 整个洞府瞬间安静沉重得像是在上坟。 第一百零一章醉打金枝(十) 胡三娘怕自己会错意,伸出小指头掏了掏耳朵,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东西?” 流浪汉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晶亮清澈。 他又重复一遍“我不是无赖小混混。” “……”胡三娘眼睛逐渐瞪大,绿莹莹的光泽与胡滢一样。“你,难道是雪山王的小儿子,初白?” “是啊。” 流浪汉眨了眨眼,咧开抹笑容,露出雪白的两排牙,看着都闪光。 其他人都一时没了言语,这怎么个回事啊?怎么一转眼,雪山王的小儿子就蹦到眼前……还这么一副装扮? 听说过喜欢扮个仙扮个道的,但可从没听说有喜欢扮乞丐的? 胡三娘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虽然之前也有过各种想象,也绝对没想过会这么狼狈。 沈素素眼圈都红成肿桃了,眼泪珠直在腮边徘徊。 想想自己差点要跟这样的结婚,她能不哭吗? “你怎么这鬼样子啊?”胡滢说道。“话说你又是怎么来的?” 秦翎墨将事情经过简单复述一遍,垂着头的沈素素心里酸汪汪的,为自己命不好哀叹连几岁幼儿都能欺负,这如何能撑起整个家?她怎么就这么命苦! 初白又轻轻一笑,微微有点羞涩“我爹教导我,要修最正统的仙道,不能伤人性命。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伤到那些孩子,所以就随便他们吧!反正小孩子打两下,我也没什么的。” “那为何村人说你是骗子是傻子?”秦翎墨见他说话清晰,思维逻辑不像有缺陷。 初白挠了挠头“是我看他们过得太苦,就占卜预知了下金矿位置,但他们不信。说我是骗子,脑袋有问题。” 众人除了沈素素都听出来了,这初白人是没什么问题,硬要说的话是有点太耿直,但总归不是奸恶油滑之徒。 胡三娘拍拍手,招呼身边婢女“别的待会再说,先去把这身皮洗洗涮涮!看着眼睛疼!” 婢女们个个捏着鼻子领初白去沐浴。没办法,三娘发话,她们不敢不听。 他一走,胡三娘就转脸冲着秦翎墨笑“来,好女婿,让娘好好看看养养眼” “……” 宰相大人虽然有了见爹娘的准备,但第一次照面就“女婿”,“娘”的叫着,他抑制不住面容发烫。 他这个模样再脸颊霞染酡红,平添青涩更显清秀。简直就是犯规!能对这样的女婿大呼小叫的丈母娘都是眼瞎。 胡三娘眼不瞎,于是越看越顺眼。再接下来交谈,举止大方,气度不凡。有学问但又不是酸掉牙的穷儒。 聊得多了,沈素素也按耐不住好奇,听这声音真是磁性动听。她一抬头,正看到坐对面的秦翎墨。 宰相大人方才被弄乱鬓发,此时干脆全部披散下来,柔顺如墨。他俊容昳丽,风姿卓越,说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都有人信。 沈素素惊讶,她之前受那不负责的画像影响太深,乍然见到差点叫出来。 “素素,怎么了?” “没,没什么……”沈素素连忙低头,她不敢多看,怕看多了自己又郁闷。 怎么表姐就这么命好……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突然有人闯进洞府,还没看见尊容就听到洪亮的喊声震荡不已“那小子在哪?!让他出来!” “哎呦!这够速度的啊!”胡三娘起身相迎,可不等她过去,一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已经进来,红发束冠,剑眉星目,身着藏青衣袍镶金锦靴,端得是威仪堂堂。 只是他剑眉紧锁,眸含厉色,一进门就问胡三娘“那个欺骗女儿的坏小子在哪?” “什么呀!那是咱女婿!” 胡三娘捶了男人一拳,拉着他过来介绍“这是我家那口子,滢儿的爹,六郎!” “就是你吧!”六郎怒气腾腾地瞪着秦翎墨。 宰相大人起身行礼“晚辈见过长辈。” “哼!什么女婿,我可不同意一个人类进家门!” 胡滢拉过自己娘小声问:“你给爹捎得什么口信啊?” “我就说你女婿来啦,赶紧过来一起吃团圆饭吧!老头子。” “……” “看你爹高兴的,直接千里神行就过来了。” “……娘你有眼吗?这能叫高兴?” “哎,要说娘也真是有眼无珠,不然我怎么当初没发现这么俊俏的小哥呢?” 胡滢浑身无力“娘您年少风华的时候,墨墨的爷爷恐怕都没出生呢吧!” 这娘俩说着悄悄话,那边六郎怎么看秦翎墨都有点眼熟,可又具体想不起是谁。胡滢虽然跟他们提过,但没具体说过是什么人。 反正不管是什么人都不行! “你是什么出身?做什么营生?家有几口人有多少田产啊?”六郎一叠声地质问。 秦翎墨回答得有条不紊“晚辈姓秦名翎墨,字行简,出身淮王府,后因家中一些变故,现为臣籍。任职北唐宰相,兼任太子太傅。” 六郎愣了愣,蓦然瞪大眼睛“你就是那个秦翎墨!不行,那就更不行了!” “有什么不行啊!爹你别信那些胡说八道的,墨墨才没那么可恶!”胡滢忍不住插嘴。 六郎想责备女儿胳膊肘往外拐,可瞧见胡三娘护犊的眼神,只好将一腔怨气都发泄到秦翎墨身上。 “你知道我女儿最大的爱好是什么吗?” “钱跟酒。” “没错,钱这东西自有天命,至于酒,我女儿当然要找个跟她志趣相合的,最起码你得能喝!” 秦翎墨想了想,自己算能喝吗?好像之前他还誓死不喝酒的。之后在有间酒肆也从来没多喝过,完全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 六郎见他没有立即作答,心情豁然舒畅“就这么定了!要想跟我女儿在一起就必须喝酒比过我!” “爹!” “现在就开始!谁也别拦着!” 六郎情绪高涨,觉得自己已经稳操胜券。这一击就将什么秦翎墨彻底击败。 这正闹腾着,初白已经沐浴结束走出来。要论长相他只能算中人之姿,但眉眼间自有股温柔深情的韵致,轻轻一笑倒也动人。 他换了身素色家居常服,浅金色的长发软软地搭垂在肩背上,浑身还笼着淡淡水汽。 沈素素一怔,望着初白的侧脸久久说不出话来。 六郎不知这是谁,其他人不免又将前因后果再次复述。 “那正好!”六郎拍手称快“我早就不满二姐的做法,现在既然赶上了,那你也来!若是你们喝不过我,就现在马上统统给我滚蛋!!” 第一百零二章醉打金枝(十一) 自古以来,喝茶是件文雅事。讲究的喝之前还要一套仪式毕恭毕敬。喝酒似乎就随性些,然而这世间除了茶道外,其实还有酒道。 所谓酒道并不讲究以何种姿势,若是有本事,耍着前滚翻喝也是可以的。 但喝酒的器皿却有很大讲究。 葡萄酒夜光杯,关外白酒犀角杯,高粱酒青铜爵,梨花白翡翠杯…… 凡此种种,有时甚至一种酒因不同产地年份,配的酒具都不同。只有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散出酒的香气与味道。 六郎当然不会简简单单只是喝酒那么简单,立即叫人摆放不同的酒器以及各种美酒。 “既然是比试那就不好太草率,这样,分三场。三局两胜怎么样?” 初白看了秦翎墨一眼,先开口道:“家父雪山王与青丘山的六君上您也是交情匪浅,做小辈的若是二对一,对您不公平啊。” 说着,他转脸对秦翎墨笑道:“秦相觉得意下如何?” 初白语调舒缓,既不骄傲狂纵亦不谦卑。与秦翎墨说话的态度仿佛是朋友。 宰相大人见状轻笑“初兄所言不错,有失公正难以作数。” 六郎一拍自己大腿,催促“不要推推搡搡的!难不成是怕了?现在说出来不丢人!” “请您开始吧。” “好!”六郎等的就是这句话“这第一场就是考你们懂不懂酒,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对应的酒与器是什么?你们分开作答,谁也不许作弊!” 初白与秦翎墨俩人左右分开,面对面坐下。虽说略一抬眼就能看到对方行动,可坐正中间的六郎可不是吃素的,他就等着看谁稍有迟疑,抬眼四望,一经发现立即取消资格,休想打他女儿还有侄女的主意。 旁边的胡滢略略思索,立即醒悟出其中含义。她想告诉墨墨,刚伸了下脖子,就听六郎背冲着她说:“保持肃静啊,要是有那么一丢丢通风报信,就算俩人出局!” 胡滢张嘴想辩驳,就被胡三娘给拦住“滢儿你先等等,正好也看看他对你有没有上心。” “娘这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傻丫头,你以为你爹就是单纯看他懂不懂酒吗?这人跟人也好,人跟狐也好,不必爱好都相同。但一定要知心知意,哪怕就剩最后一片鸡汁豆皮,记得给你留着那就是贴心。”胡三娘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语重心长“六郎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份心,如果轻言放弃,自然也是不把你放心上的。你若是对他有自信,就让他们去折腾吧!” 胡滢听自家娘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六郎瞪着眼,恨不得把蜘蛛精那一排眼睛扣出来贴自己脑门上,可就这么精神抖擞地愣是没看出他们俩有任何异动。各自思索数秒后就选择好了。 当爹的气闷,还以为能兵不血刃。既然不肯知难而退,那就别怪他辣手摧命。 初白的面前是一只雕刻成玉兰状的水晶杯,盛着鲜绿色的酒液,表面漂浮着细如蚁虫的酒沫。 六郎默默地点了下头,问道:“你缘何如此选择啊?” “绿蚁新醅酒指的正是刚酿好的新绿酒。绿色与水晶杯映衬,更添光彩。而红泥小火炉则表明正是天冷时,所以我选择了绿涛酒,此温润去寒,入口柔和暖胃,正适合。” 初白的解释听得六郎忍不住直点头,正解其中意,他真是不甘心。六郎忙看向秦翎墨,期盼着可以一展身手。 然而他失望了,大失所望! 秦翎墨面前放着一尊白玉杯,杯壁打磨得光滑薄透,映着绿酒隐隐灼灼的光泽,犹如变色的翡翠。 品酒自然是要应和雅趣,倘是随便粗陶泥大碗舀着酒就喝,那不是品尝,纯粹是酒精虫上脑犯了病。 从视觉上,秦翎墨无可挑剔。美人配美酒,六郎憋半天也没说出个“不”字来。 “你为何要选白玉杯啊?”不甘心的六郎鸡蛋里挑鱼刺。 宰相大人微笑“那不就是最合适的选择吗?最好的不需要理由。” 六郎被怼得一口气噎在嗓子眼里,没想到秦翎墨会如此不气。而宰相大人完全是习惯了,这种场合下能跟他互怼的基本都是有死无生。 秦翎墨话说完就发觉惯性真是可怕,只是收回前言是不可能了。他望了胡滢一眼,希望她能原谅自己一时冲动。 然而胡滢却在毫不气地打趣自己爹“我说爹你肯定是分辨不出来所以才问的吧?其实爹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差别吧!” “怎么会不知道!就如初白所说,这绿蚁新焙酒就是指的刚酿好的绿酒,但可不是什么绿酒都可以的。初白选的绿涛很合情合理,不过最应题的还是取桃源水酿制的程酒,色碧味醇,久而愈香。”六郎侃侃而谈,说完端起秦翎墨的那杯酒闻了下,脸色变得暗沉。 胡三娘故意问他“怎么啦?是不是拿错酒啦?” “……没有,就是程酒。”六郎挣扎半天还是如实说了,说着还瞪了秦翎墨一眼。 “那酒具谁好谁坏呢?” “都不错,水晶杯衬绿酒,更能散发香气。但如果考虑到气温变化,则玉杯更合适,玉暖酒,天寒时候饮用不必担心酒冷。” 虽说是不情愿,但若是让六郎说假话,他更觉得憋屈。 这一局俩人皆对,秦翎墨略胜一筹。 六郎后槽牙都要磨秃了,他憋着劲要好好“折磨”下面前这俩年轻人狐。 第一百零三章醉打金枝(十二) 不甘心的六郎又想出一题,他叫人重新端上来酒杯,分别放在初白与秦翎墨面前。 每人面前都是相同的十杯酒,清澈明亮的酒液从外观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六郎摇头晃脑“你们知道这是出自哪里的吗?” “《诗经卫风氓》” 俩晚辈异口同声。 六郎原本也没指望这就能难住他们,板着脸点头“没错,这说的正是桑落酒。十月桑落,初冻则收水,酿者为上。你们面前这十杯里有真有假,有好有坏,挑出那杯真正纯正的桑落酒便算赢了。” 对于不怎么懂酒的人来说,或许体会不出这其中的凶险。 胡滢却是清楚得很,这简直就是送命题。 桑落酒并不好酿,关键不是材料珍贵,而是细节很要命。必须是刚落的桑叶,在沾到地面之前接住。叶片要完整,要整片金黄色,不能虫蛀不能有一点杂色。酿酒的水要从白露节气开始收集起来的玫瑰晨露水,一定要纯不能有杂质。 酿酒的器皿也有要求,泥陶粗气,瓷器粉气,只能用生长十五年以上的松木桶。酿出的酒需有松香气,玫瑰气,桑香味,三者层次分明,融合又不突兀者为佳。 酿此酒时间上半点缩减也不成,就算胡滢的法术也走不得半点捷径。 这一套下来,酿酒之人是腰酸腿痛背抽筋,体质弱点的半条命差不多也就废了。 于是为了牟利,市面上有不少假冒桑落酒。有些还真达到了真假难辨的地步。对于不深谙其道的人来讲,很难说清。 六郎是“不安好心”,卯着劲要秦翎墨他们出丑。为了更好的达成目的,他还限制在半盏茶时间之内。 出乎意料的是,俩人都提前完成,六郎心想早结束早好。 他先看了初白,说实话,单凭外表,他也看不出这十杯酒里哪个是真品。为由端过来先闻气味,浅抿一口,方可确定。 “你居然找对了!”六郎诧异。这十杯酒不管从气息还是味道上都极为相近,唯独不同的是,真品里的桑香味更醇厚持久些。 初白笑笑,并没什么得意之色,语调平静地说道:“这杯玫瑰气太浓,这杯松香不正……” 六郎对他已经刮目相看,都说雪山王的小儿子娇生惯养,不成礼数。看来真是谣言害死人啊! 既然他答对了,那黑心宰相又如何呢? 虽已做了心理准备,可当六郎瞧见秦翎墨同样正确的答案时,还是忍不住喊出来“你居然也对了!” 他确保这俩人没有传递过任何信息,胡滢跟三娘也没插手。一经决定后就不能再改,秦翎墨也没再碰那些酒杯,也就是说他是完全自己决定的。 “你这么懂酒?” “长辈面前不敢妄语,翎墨并不很懂酒。”秦翎墨微微颌首。 六郎皱眉“不懂你还选对了,胡乱猜的吗?” 正说着,胡滢实在忍不住,过来将秦翎墨选的那杯酒端起来一尝,眼睛亮起来“你真的选对啦!” 宰相大人抬眸望着胡滢,沉黑的眼瞳光潋滟如初霁。他说:“我并不知道哪杯酒是真的桑落,但我知道这杯是你亲手酿的。我分不出那三味是否融合,我只知道这酒有你的气息,纵使我无知无味,也尝得出你的踪迹,足矣。” 胡滢听得面红心跳,手一抖差点把酒打翻。她凑到跟前快速地亲了秦翎墨脸颊一下。 向来爽快的她竟然娇羞得如寻常女儿郎,出其不意地表白让她整颗心都要炸开。 胡三娘摸着脸叹息“怎么当初我就嫁了你爹这样的呢?浪费老娘的美貌。” 六郎恶狠狠地瞪着秦翎墨,说道:“你说得是真的?” “是。” “小子,你是个人,而且是那个黑心宰相。我们青丘山祖先曾经无意中掺合到你们人类政权当中,结果就是人心薄凉,忘恩负义。当然,我不会因为一些人就否定所有,但如果有一天,滢儿与你的江山社稷相冲突,你要如何取舍?” “胡滢是我妻,我当爱她,护她,敬她,尽全力让她远离凶险。” “如果避无可避呢?” “如果有那一天,一定是我已经先死了。”秦翎墨语气平静而坚定“只要我活着,允诺必达。” 六郎不说话了,他低头沉默片刻,一拍大腿“这算过了!最后一场,喝酒!” 他话刚罢,初白突然说道:“六君上,到了此关就让我与您对饮吧!” “为何?” 初白凑到六郎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就见胡滢的爹脸色变换,满是疑惑地盯着初白“你说的是真的?” “反正也没有亏吃,怎样都好收场。” “好!我就先跟你比,等我赢了你再去撂倒他!”六郎精神大作,叫人拿来酒碗。 既然到了比试喝酒的阶段,自然要豪爽的炮打灯,听名字就知道是冲劲极大的酒,一进口就有要烧烂舌头的爽辣感。普通人喝个两碗已经是英雄好汉。 秦翎墨闻着炮打灯的酒味就有点犯晕,他喝不了烈酒。 沈素素见初白温和模样,有点担心喝不了,以为会看到对方呲牙咧嘴,结果初白先干为敬,咕咚一碗跟喝水一样。 六郎见此也毫不示弱,也扬脖咕咚咕咚灌下一碗。 就这么你来我往数回合,炮打灯的空坛子都摞成了堆。六郎已经摇摇晃晃,举着酒碗醉醺醺地喊一声“来,继续!我还可以……” 话没说完,人就头一歪栽倒在桌上。 胡三娘连忙招呼婢女将人搀扶下去休息。六郎这一醉恐怕要睡上个两三天。 反观初白,除了脸颊微红外什么事都没有。何止千杯不醉,根本就是千碗喝趴老姨夫。 沈素素此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初白与之前的乞丐模样相差甚远,简直就是狐狸版的王子与贫儿。 “方才没来得及给姨娘请安,姨娘好。”初白自然大方“姐姐好,姐夫好。”顺势秦翎墨就已经是姐夫了。 剩下个沈素素,她局促不安,抬头偷看了眼正要说话的初白,眉眼堆情,唇畔带笑。 “素素,初次见面你还好吗?” 这一句话如钻心的小鸟儿一下撞进沈素素怀里,她心猿意马,明明没喝酒却晕了头。 这,似乎也不错啊…… 第一百零四章醉打金枝(十三) 沈素素的状态其他人都看在眼里,知道刚才还哭哭啼啼的小娇娘心动了。 胡滢想起方才的细节,问初白“你刚才跟我爹说了什么?” “我说我曾经跟秦宰相有过数面之缘,与他喝过酒,简直就是千杯不醉酒中仙。我劝六君上先与我比试,赢了我这之后就算万一没赢宰相大人也不会太下不来台。”初白缓缓道来。 他转眸看向秦翎墨,微微颌首施礼“没有过问姐夫的意思就擅做决定,还望见谅。” “是我应该多谢你为我解围。”秦翎墨笑道,“若真要喝的话,恐怕我就要晚节不保了。” 一直在旁当装饰物看戏的万心凉凉地插了一句“是啊,这么烈的酒灌下去肯定就六亲不认,上朝都不用去了。” “啊!”万心的话提醒了秦翎墨,他连忙问胡滢“现在外面什么时辰?” 胡三娘抬头瞟了眼计时钟漏“是辰时正。” 这个点明显已经赶不及,此时金銮殿上应该已经文武百官列站两旁,恭迎皇上早朝,商议国家大事。 万心以为秦翎墨必定惊慌失措,火烧屁股一般要往回赶。没成想得知时辰之后,他倒是神情平静,语气淡淡地来了一句“哦,那就不去了。” “……你真是秦大人?” “平常不是弹劾就是互怼,难得今天他们看不到讨厌的脸还能趁机来一波诬告。都老大不了的,权当给他们放假过节了。” “……” 此时的金銮殿上,正如秦翎墨所料,有些朝臣见宰相没来,立即像是十年没吃肉的上访灾民,恨不得把能想到的罪名全都来一遍。单从他们口中听闻,北唐的宰相何止该死,都应刨坟重埋二十回。 那些不敢直言的简直把他们当成偶像榜样,这是环境不允许,不然定要疯狂爆灯以示支持。 坐在高位之上的秦御人听完这一波马不停蹄地告状。可谓引经据典,对仗工整,平仄押韵,堪称完美。 他轻弹衣襟,笑起来“众爱卿这是过节了啊?” 阶下众臣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所以。 秦御人笑容恬淡,就这么和颜悦色地看着朝臣。众卿家心里直发毛,完全摸不到底。 “宰相他今天不会上朝,明天也不会,后天仍然不会。”他慢慢说道,“朕派他去处理些事情,是不是也得跟众爱卿商议啊?” “微臣不敢!” 刚才叫得最欢的朝臣扑通跪地。 “有什么不敢的啊?你们这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吗?平常没见这么有效率,爱卿们不如摇头试试?” 皇上金口玉言,朝臣们哪里敢不听,可这摇晃头又是什么意思? 秦御人靠着龙椅,嘴角一扬“听见海浪声了吧!” “这……臣等愚钝,不知皇上的意思……” “呵呵,你们脑子进了水!”秦御人翻脸,手一拍扶手“掉御沟里把脑子也摔出去了是不是?再敢说些不着边际的蠢话,朕让你们埋御沟里养鱼!” “皇上恕罪!” “退朝!”秦御人起身离座,扬长而去。 他疾步前行,脸色越来越沉。方才在众臣面前他是替秦翎墨遮掩过去,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额外安排任务。 秦翎墨不是会无故旷班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皇上心思烦乱,越想越不对劲。要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秦翎墨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想要他命的人却呜呜泱泱。 秦御人猛地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王公公差点就撞上龙背,唬得一哆嗦。 “朕要出宫!” 秦府,偏门。 静悄悄地小径上有人正疾步赶来。此人正是金家之子,羽林军侍郎金啸。 他原本在巡视,突然得到消息说秦翎墨没来上朝。自己好友什么德行他很清楚,那是高烧到两眼发花都挣扎着要上朝的主儿,今天居然没来? 套秦翎墨的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实在按耐不住,偷偷溜过来看看情况。只是他原本还在执勤当中,走正门不合适。这才摸到偏门来。 刚走到跟前,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上扔下来。啪嗒一银元宝砸落眼前。 金啸抬头一看,差点原地蹦起来。 偏门旁有棵好几十年的松柏,枝枝蔓蔓。苍绿的树荫间,楚怀玉正蹲在上面冲他嘿嘿笑。 得幸亏是大白天,不然就这架势这氛围,深更半夜还得吓掉魂儿。 金啸迅速地左右看看,仰头压低声音喊道:“你在干什么?蹲那干嘛啊?” “我这不是无聊过来玩玩嘛!”楚怀玉笑得纯良。 她其实是一大早起来琢磨怎么跟金公子能多点接触机会。上次她偷溜的事败露,被她爹好一顿削。她就想着,既然跟秦翎墨是好友,那从他那一定能多多打听到情报。 结果她想得太出神入化,等偷跑到秦府时才想起来,这秦翎墨是要上早朝的啊!她现在巴巴跑来也没屁用。 她正打算离开呢,就看到金啸跑了过来,这简直天助我也啊!楚怀玉一激动,摸出怀里的银元宝就扔了下去。 砸钱喊人也是别出心裁,真是白芍城的一股清流啊! 金啸哭笑不得,这哪是郡主啊?简直是活猴! “你先下来成不成?” “嗯~!” 楚怀玉嗖地就蹦了下来,她穿得依然是方便行动的男装胡服。她走到金啸面前,拾起地上的银子。 “你怎么在这?”金公子问道。 “我来玩啊!” “你父亲是异姓王,你郡主的身份就跟公主差不多,好歹也得讲点礼仪吧!”金啸指了指她“这打扮就算了,蹲人家墙头树上,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小心翎墨家的暗卫把你当刺宰了。” “什么公主啊,我这郡主也就是叫着好听罢了。家境早就不如前。”楚怀玉转脸上前拉住金啸的胳膊“别说这些不开心的,我们再比试一场怎么样?” “不要。” “为什啊?” “我还有事,翎墨今天没上朝,我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你说这个啊!他昨晚没回来,秦府里刚得了信说他好像是查什么东西,反正不在。” 楚怀玉说完又要劝金啸与自己切磋。然而金公子担心好友,完全没心思。怀玉郡主到底也是家中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上赶着示好对方爱答不理的,她终于也是恼了。 “金啸你要是男人敢不敢跟我再比试!要不然我让父亲找你麻烦!” 楚怀玉这也就是脑子一热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点什么。 而金啸本来就心烦意乱,楚怀玉还这么不体贴人一直烦扰不断。正血气方刚的年纪,怒火就嗖地窜起来。 “你不是想打吗?行啊!我今天就打你了!” 他气沉丹田,一嗓子喊出来的同时抓住楚怀玉胳膊,一个过肩摔人就整个趴地上了。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尘埃飞扬间,刚刚赶到的秦御人就见到这么一幕。 是杀人未遂还是家暴现场? 皇上故作镇定,幽幽地来一句“地上冷,不必行此大礼。” 第一百零五章醉打金枝(十四) 如此场面甚是尴尬,金啸整个人都怔愣了。他如何能想到,堂堂九五至尊会突然出现,还目睹了他肩摔郡主惨案。 至于楚怀玉她还没发觉面前的人是皇上,正揉着腰爬起来。虽然金啸手下留情,可刚才那么一摔她咬到自己舌头,那才是真疼啊! “皇,皇上,您怎么……”金啸舌头打结,一句“您怎么出狱了”好悬没秃噜出来,卡在嗓子眼硬咽了下去。 “啊,没事转转。”秦御人此时也从震惊中缓过来“朕看看秦相为何没来上朝。” “真巧,臣也是。” “哈,那顺路。” 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楚怀玉已经爬起来,揉着下巴给秦御人请安。只是她还没从酸麻痛楚中缓过来,嘴一瓢就成了“皇上您早生贵子啊!” ……… 跟在秦御人身后的王公公觉得自己瞬间白头,皇上偷跑出宫也就算了,还碰见一个个不省心的。 他也才刚四十多岁好吗?跟其他同期太监比起来老了足足有十多岁啊!这心操得比饺子馅还碎! 尴尬的气氛凝固不动,还是楚怀玉先醒过劲来,赶紧请罪“还请皇上恕罪,奴家一时口快,绝没有他意!” “你是?” “奴家楚怀玉。” “哦?祁阳郡王家的千金?” “正是。”楚怀玉垂头敛手,一副谦恭的姿态“奴家……是路过,知道金公子武艺高超,一时兴起想切磋切磋。没想到皇上您驾到,惊驾之罪还望您饶恕。” 这时候金啸也回过神来,赶紧说道:“臣原本只是想跟郡主比试一下,不小心臣用力猛了些,皇上没伤到您吧?” “不碍事。”秦御人摆摆手。 尴尬气氛逐渐化解,就在所有人都心里偷偷舒口气时。一道清澈微哑的男子嗓音传来“是要在这里开御前会议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秦翎墨缓缓走来,长发披垂到腰,眉宇间隐隐倦怠。 “翎墨你去哪了?”秦御人一见他回来,快不上前,语带责备“你有什么事怎么也不跟朕说一声?” 秦翎墨微微沉默,抬头看着自己皇兄“不是才说过田有光的事,我自然是去调查啊。” 一向恪守礼法的宰相大人没有自称臣,然而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你有结果吗?” “只有些旁枝末节的线索,当不了什么证据。” “朕知道你心急此事,可凡事都有过程,急坏身子怎么办?”秦御人关切道,“这样吧,朕说你明后天都不用上朝,你就在家歇歇吧!” “那我就多谢皇兄关心了。”秦翎墨嫣然微笑“今天心情好。我就不谢主隆恩了。” “早就跟你说过,私下里这些礼就免了吧!” 皇上暗暗开心。 身居皇位最痛苦的事就是无论多深的兄弟情义都要被重重规矩礼法阻隔在外。他有时真的很希望哪怕有一瞬可以回到以前。 没有君臣,没有高墙,没有尔虞我诈。 “对了,皇兄你怎么在这?” “呃……” “还有金啸,你不是现在还当值吗?” “啊……” “郡主,你这散步的路线有点远啊。” “嗯……” 三人不约而同都有种要大祸临头的感觉,然而秦翎墨却只是笑笑“算了,今天心情好。” 余下的人皆松了口气,动作一致地摸了摸心口。郡主瞧瞧这两位,偷偷问道:“皇上,你怎么如此紧张啊?” “咳,上次朕偷溜出来逛市集,后来被翎墨知道,朕被迫吃了一个月的素,一点肉腥都没有的那种……” 金啸感同身受“臣也有过体会,上次臣早退了一刻钟,他就罚了我半月俸禄,那可是半个月的啊!” “……”楚怀玉很欣慰自己不喜欢这黑心宰相,不然得吃多少苦啊! 万心是万分佩服啊!他以一种看祖师爷降临的表情看秦翎墨。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真假掺半,不仅听不出是假的还得为对方疯狂打卡。 皇上出宫一次也不容易,说要到秦府坐坐。秦翎墨也就顺势请他们都进来了。 席间,秦御人问起昨晚调查情况,宰相大人真真假假说得全无破绽。 田有光的事他一直在调查,包括像玄晏询问冰心症的具体情况。但昨晚他干什么去了——完全就是误打误撞的见家长。 胡滢因为想照顾下父亲而没跟着回来,可看他们分别时的黏糊劲,已经完全是夫妻同心的状态。 这些秦翎墨都没说,硬生生捏造了其他情形。将之前的调查移花接木过来,半点破绽没有。 万心都想给他上香拜拜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金啸与楚怀玉结伴离开秦府。 临别之前,怀玉郡主终于忍不住,轻声唤住金啸“你可有婚配啊?” “没有。”金啸回过身,笑着摸了摸头“不过,我有喜欢的人。” 楚怀玉心一惊,颤声追问“是,是谁家的姑娘啊?” “不管是谁家的,我都没可能了。”金啸微微苦笑“她并不喜欢我,我也只能祝福他们可以幸福了。” 原本心中酸涩,准备好接受最坏答案的楚怀玉豁然开朗,她抑制不住狂跳的心。只要没在一起,那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她粉颊桃红,轻咬着嘴唇娇笑。然而金啸一头雾水,不知道女汉子是怎么变成深闺千金的。 女人真是不可思议啊! 大凉山,青霄洞府外。 林荫蜿蜒,蝶飞绕花,处处留香。初白牵着沈素素的手走在淡淡光晕当中。 “那个,你为何要扮成那样到这里来?” “我是想看看未来的新娘啊,看看她是不是因为陌生的婚礼而忧虑。”初白回身,握住素素的手“我是想来告诉她,我并不可怕,不用担心被欺负。” 沈素素望着面前温和如风的面庞,羞涩的笑爬上唇畔。她从衣袖里拿出那只小金杯,递给初白“我知道雪山王是看重我们家这件法器才订的婚,不过我现在也有点庆幸,多亏有它我才能遇见你。” “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来合卺酒吧!” 初白笑着拿出那只相配的小银杯。 略施法术,金银酒杯里就盛满琥珀色的酒液。俩人在天地印证之下,交杯而饮。 “娘子,愿我们岁岁长相伴。”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不过现实嘛,总是会给人带来无限惊喜。 呐,一杯就醉的沈素素精神焕发,醉酒当歌,折断柳条当鞭,一定要初白趴下当大马骑。 小王子初白无奈,但还是趴下来驮着沈素素慢慢爬。未来娘子开心得抽起柳鞭,醉打郎君啪啪响。 虽然痛是痛了点,初白却没有任何急躁难耐,就这么陪着素素走向未来的时光里。 天长地久,此时此景。 第一百零六章君心不老(一) 杏林春满,细细微雨笼罩在簇簇花荫中。花下清潭水波光耀,映照着杏花疏影如浮萍。 数道人影晃过,紧接着就是脚步踏过花泥的细碎声响。 “都说没救了,也不知道这回天殿有没有法子。” “若是那位教主也摇头,就是绝对没戏了!” “这都是后话,咱能不能进谷求治都是个问题,那位听说脾气大着呢!” 乱糟糟的议论簇拥着顶软红轿子在花林里若隐若现。不等他们走到尽头,就听见幽幽铃声如水波荡来。 红丝绳结缀着金铃在细雨中摇曳,风吹玉振,妙不可言。 领头的惊呼一声,满脸懊恼“坏了!咱们赶上教主出巡了!” “那怎么办啊?” “那还能怎么办?回去办后事呗!” 这正说话间,花影纷乱中,一行人自高高的枝头踏花而行,如履平地。 他们全都是相同的服饰,蓝白相间的锦衣绣袍,手捧着或拂尘或箧笥或熏香。 而最前头的那位袍袖如云,长衣博带。玉簪斜挽,如墨似锦的长发顺着肩背倾下飞扬。 脚下轻点,铃响,花摇,落英缤纷。 北唐王都,白芍城。 难得有空闲的秦翎墨却一点也不闲,章阁台送来几份文件,他翻阅批示之后已经临近中午。 在屋中有些烦闷的他披了氅衣,起身到梅园里散散步。 自那次蜘蛛精事件后,院中的梅树开花没那么灿烂,不过倒都还健壮。 洒金梅依然没什么动静,云红来过几次也都没能见到义母。想必还在昏昏沉睡当中。没人知道她会何时醒来,妖生漫长,也不急于这一时。 秦翎墨一时兴起,只带了万心就出府游逛。 这几日天清气朗,风都较往日暖和了些。市集又恢复了繁闹。商贩来来往往,大姑娘小媳妇讨价还价,好不热闹。 秦翎墨望着眼前宁静安和的景象,烦闷的心情有所缓解。 “多亏了有秦大人,才能有这国泰民安啊!” 身旁的万心感叹,然而他的话却没有引起秦翎墨任何附和。 “是皇上英明,换了谁都一样。” “这只说明皇上懂得用人,无良才独木难撑。” 万心的话放到一般士大夫耳中,那算得上大逆不道。在那些酸儒心中,世间任何功劳都该归皇上,就是郊外农户家老母鸡下个双黄蛋那都是皇恩浩荡。 玄心正宗超然物外,宗门之人对阶级总是有那么几分轻慢与漠然。 秦翎墨不是酸儒亦不是老古板,对此笑笑什么都没说。 世人记不记他功劳无所谓,他想要的,执念的无非是自己理想。 他非圣贤,如此而已。 万心忽然好奇,他问道:“话说,这世上有你算不到的事吗?” “有,何时下雨何时麦收。” “那是老天爷的事,普通人当然算不到。” “何时战乱再起,何时朝中安定,何时才没有意外,我也都算不到。” 秦翎墨眸中焦虑隐隐沉浮,像凛冬初晨凝成的霜覆盖。 万心侧头观量,他是个敏锐的人,今日秦相有心事。 “又有什么公务解不开?” “……家事。” “你还有家事啊?”万心打趣道“我以为你把天下当家的。” 秦翎墨没有言语,他侧颜清冷,前行的背影独绝。万心就跟着他逛完了东街,一路向着东城门外走去。 靠城郭附近渐渐冷清下来,有露天的茶肆供进城来的外地商贾歇脚。秦翎墨就在那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万心也在他对面落座。 “你认识这个吗?”宰相大人递过去半块瓷器碎片。 这东西乍看毫不起眼,纵使有不错的成色,如今也是一文不值的碎片。 万心接过来,看到上面印着半枚黑青色指印。想必,秦翎墨要他看的就是这个。 “这是新出的指甲油吗?”右护法开了个玩笑,将瓷片放到鼻子闻了闻,神色蓦然凝顿。 有店小二过来招呼,秦翎墨要两杯清茶与简单果点。 “这上面有很浓重的毒药气息。至于什么毒,我也不很清楚。”万心抬头看秦翎墨“你从哪弄来的?” “这是被玄晏摔碎的那只碗。上面的指印应该属于那个偷偷端肉汤给田有光的人。” “难道是个擅长使毒的?”万心又细细查看碎片“这是经年累月的毒素,才能渗出皮肤印在外物上。这倒是让我想起……” 他戛然而止,抬头看了秦翎墨一眼。宰相大人抿了口清茶,微叹“没味道。” 万心乐了“那是,你现在的味觉都被胡姑娘承包了,哪里还看得上这些俗物。” 秦翎墨脸微窘,随即恢复常态“你也觉得有可能?” “是有可能,不过当年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详细不敢妄下定论。” 万心放下瓷片,忍不住说道:“喝不下去就别喝了。” 秦翎墨望他一眼,嘴角微扬“再苦的茶也要喝啊,自己酿的咬碎牙也得喝啊。”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放下茶杯,缓缓说道:“这和当年归鸿药人留下的痕迹一样。只是父亲流放后,那些药人就都焚毁了,难道还有余孽?” “也并非不可能,当年五陵案以令堂流放为终结。可这些事不是一个人就能干得出的,说不定有什么人逃脱了,现在又想东山再起。” “搭上安国公这条船?” “当年你父亲淮王一掷千金,他倒了之后如果还剩下些残余想再掀风浪,当然就要找靠山。如秦大人你这一脉的忠臣良将自是不可能,就只能去找猪油蒙了心的权贵。”万心顿了下,目光盯着秦翎墨“这种事,想必你早就想到。你之所以会有心事,其实是担心令堂再次牵涉其中吧?” “……” “令堂在蜀州可还好?” 秦翎墨搭在膝头的手指轻轻拢紧,声音却越发平静甚至冷硬“暗卫密报,前淮王秦世谨擅离禁地,下落不明。” 万心眉峰一皱,这可不是小事。即便跟那什么药人没关系,没有当今圣上的命令,流放者是不可离开自己禁足之地的。 “皇上那……” “官府呈报恐怕还要三日后才能到。皇上暂时不知。” 然而这是迟早要知道的。如果一切都是巧合倒也罢了,万一…… 东城门外阵阵喧哗,有人呼朋唤妻“娘子快来看啊!有仙人!” 第一百零七章君心不老(二) 喧闹如同一窝野蜂乱糟糟,四处飞绕。很快也吸引了秦翎墨他们的注意。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么一群仙风道骨的才俊确实算得上“仙人”。他们皆是蓝白相间的锦衣绣袍,手里捧尘箧笥熏香等物,走路都带起阵阵香风。 虽说是脚踏实地,总给人种他们随时都会一跺脚冲天翱翔的感觉。 尤其是头前那位明显与身后众随从不同。他一身素白,袍角衣襟绣着烟蓝色的杏花图纹。墨发斜束簪,举步生莲烟。 这样的人物像是自带背景丝竹管弦之乐,走哪都有专属的光芒万丈。 秦翎墨端茶注视着这一行人进城,既然守卫放行,那自然是通关印信无错。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随从的衣饰上,与玄晏相同的杏花图案已经说明了身份。 回天殿的弟子。 想必被被众弟子簇拥的人就是玄晏的师父。传闻回天殿坐落在南方水乡,几日之内就赶到还真都是好功夫。 那人一侧头间也看到了秦翎墨,脚步一转就走了过来。 “北唐宰相秦大人。”他扬唇微笑“久仰大名。” 秦翎墨起身,同样颌首还礼“在下才是听闻回天殿教主医无殇种种神迹,如雷贯耳。” “都是些小事罢了。”医无殇教主神色淡淡“听说我徒儿受大人照顾了,正要前往相见,秦大人要不要与之同行?” “也好。” 秦翎墨很干脆,直接答应了。万心在旁低声问道:“你认识医无殇?” “不认识。你觉得我有功夫认识江湖人士?” “那你怎么一眼就认出他是医无殇来。玄晏也从没说过他师父是教主。” “我虽然没有精力认识江湖人,但一些风闻我还是知道的。据说回天殿的教主武功举世无双,另有轻功斗转星移可以日行千里。就连服侍他起居的弟子都练就不凡。所以我猜可以这么快赶到的只有教主医无殇。” 秦翎墨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医无殇闻言侧头一笑“宰相大人果然心细。” “略微记得而已。” 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卑不亢,气氛融洽。要说同框画面是美不胜收,但跟在后面的万心却有种俩狐狸精会面的感觉。 右护法抬头望望天,这应该不是什么毁灭之兆吧? 南街,有间酒肆。 胡滢在自家后院里左转转右转转,总觉得有哪点不对。黄豆拎着扫帚抱怨“姑奶奶,咱们这有耗子了!” “有耗子?”胡滢大惊,她这里好东西可不少,要是被耗子啃上两口那可就完蛋了。那是往她心尖尖上捅刀子啊! 尤其是那些美酒,一捞捞出个醉死的大耗子,多恶心人啊! 只是自从在白芍城开酒肆起,胡滢还真没在这里见到老鼠。这些小东西也鬼机灵的很,有间酒肆混杂不少妖气,承受不住的轻易不敢逗留。 “你在哪?看到的耗子啊?” “我也没真看到,只不过那边有两桶废酒都流光了,桶上啃得好多窟窿,肯定是耗子干的!”黄豆双手叉腰,越说越气愤这群臭不拉几的坏东西,让我逮住绝对剥了皮!” 胡滢拍了拍他的肩安抚“行啦,你还是赶紧看看有没有其他东西受损吧,要是有别的,在你剥耗子皮之前我先剥了你!” 黄豆一哆嗦,麻利儿地滚去查看物资。 废酒就是酿制失败或者没有达到胡滢要求的酒。一般都会先存放在角落里,定时再清理出去。 其他酒肆里也听说过馋酒的耗子淹死在桶里,没想到她这里竟然也有了鼠患。 她来到放置废酒的小偏房里,东西并不多,也就是挨着墙根有排半人高的木桶。其中有两桶被拖了出来,到处都是碎屑。 胡滢凑到近前细细观察,那木板上确实很多啃食的痕迹。其中一桶明显是被砸碎的。 这得是多大神力的耗子才能砸碎一酒桶?若是成精的,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她蹲下身子,伸手在碎屑与地面间摸了摸,又捏起撮土沫闻了闻,心中疑惑更加凝重。 地面没有被酒浸透过的痕迹,就算酒液会干透,可土中没有丝毫酒气。 什么样的耗子能将这半人高的酒桶喝得一滴不剩?还是两桶。 如果是一大群耗子翻天覆地,不管她也好还是黄豆或者其他伙计,不可能一点迹象都没察觉。 真真是奇了怪了! 第一百零八章君心不老(三) 胡滢怎么想都想不通其中关节,难道真是有什么猖狂胆大的耗子精在她眼皮子底下作祟? 妖与人不同,活得年头越长法力越高。这会是哪来的老耗子? 她越想越烦躁,像酒肆食馆这样的地方,老鼠是大敌。还偏偏不能用耗子药。至于找只猫来这种生物制敌法在这里不好使,胡滢的气息太重,寻常猫儿见了她就竖起背毛,一蹦三窜高地有多远跑多远。 这就像癞蛤蟆趴脚面上,不咬人膈应死人。胡滢连做生意的心思都没了,招呼黄豆他们关门。她则在后院转悠,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踪迹。 屋前屋后找了个遍,就连矮脚马的食槽都翻过,差点被踩几个蹄子印。除了装废酒的偏房外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损坏也没踪影。 真是奇了个大怪了!他娘的还会隐身土遁不成? 胡滢正琢磨着怎么解决呢,黄豆撩帘进来后院,伸着脖子说道:“姑奶奶,有人!” “哎呀!不都说了今天关门吗?打发走打发走!” “是秦相爷。” “……”胡滢默默转身,走到黄豆身旁一勾他脖子,使劲揉搓他脑瓜顶“你个小混球!那能一样吗?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哎呦喂姑奶奶,相爷还带着人来的!” 胡滢一怔,松开手,自言自语“墨墨这是给我拉生意来啦?要不是他皇帝哥哥?” 她带着满腔疑惑走出后院,迎面就看到医无殇与秦翎墨。回天殿那些随行弟子已经被安排在附近旅店。 毕竟医无殇一个就已经招摇过市,再加上秦翎墨,简直凡夫俗子没眼看。 胡滢秉承着热情奔放的天性,直接扑到秦翎墨怀里。后者老脸一红,他还有点不适应,有些笨拙地搂住她的腰。 虽然店里没其他人,到底还有医无殇这外人在。胡滢知道她家墨墨脸皮薄,吧唧亲了一口后就松开手。 医无殇微微挑眉,笑而不语。 “墨墨,这位是?” “他是……”秦翎墨还没介绍完,就听身后传来玄晏热切地喊声“师父!你来啦!” 也就是在瞬间,医无殇身形一转,与冲过来的玄晏擦身而过。神医势头太猛,没刹住脚步。刚好黄豆从后院进来,手里还抱着个竹篓,应变迟缓。正跟扑来的玄晏撞成一团。 医无殇在旁微有愠色“说过多少次了,身为医者行走坐卧都要稳重,毛毛躁躁你怎么治病救人?” “……对不起。”玄晏从地上爬起来,垂着头却小声嘟囔“师父你要是不躲,我不就撞不到人了吗?师父也有错。” 医无殇悉数听见,却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惯的没样。” 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明了,恐怕这“惯的没样”名单里他这师父占最大份额。 黄豆也从地上爬起来,竹篓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正是偏房里烂掉的废酒桶碎屑。玄晏连忙帮他收拾。 原本神色淡然的医无殇忽然眉峰轻皱,眸光一瞥,看向秦翎墨“宰相大人引人到黑店里是何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医无殇脚步微移,就将自己徒弟拽到身后“还是说,这是宰相大人的副业?” “喂!别以为你是玄晏的师父就可以胡说!什么黑店?我胡滢做买卖向来货真价实,要是有半点坑蒙拐骗天打五雷轰!” 胡滢双手叉腰,要与人拼命的架势。 她最讨厌别人拿她酒肆做文章。别的她不保证,这酒可是一分钱一分货,即便最便宜的酒也绝对是纯粮打造,不掺水不做假。 医无殇并不急,唇畔带笑,眼底沉光“贩卖五石散的酒肆如何也算不上清白。” 闻听此言,秦翎墨犹如惊雷在耳,刹间瞪大瞳仁。他错愕惶然的神情甚至让胡滢忘记要反驳医无殇,而是关切道:“墨墨你怎么了?” “没什么……” 瞬息间,秦翎墨似乎又恢复常态,他冲胡滢微笑,额头细汗微微已经泄露了他方才一霎的心情。 胡滢才不信他没事,还想说什么就听秦翎墨先开口质询回天殿教主“你可有证据?五石散事关重大,不可妄语。” “寻常人是闻不到,这碎屑里都是五石散的味道。”医无殇说着俯身拾起一块木板碎片“这上面残留的很少,不仔细根本没法发觉。” 经他这么一说,胡滢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瞧了半天,终于看到断裂的横截面上残留着点灰黄色粉末颗粒,要不是刻意去找还真以为只是灰土渣滓什么的。 “我这可没有五石散!黄豆!”她扭头怒瞪自己伙计“这是你干的吗?” “姑奶奶,你就是给我浑身是胆我也不敢啊!” “那其他人呢!” 剩余的小伙计们连忙指天发誓,要是谁碰过那玩意儿就个个不得好死。 “这东西难不成是耗子弄来的?”黄豆突发奇想“这破酒桶是被耗子磕的,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玩意儿,肯定是那耗子!” “耗子?”秦翎墨皱眉。 胡滢将事情经过简单明了地讲述一遍,忍不住直磨牙“我非找出来不可!不但捣乱还差点让酒肆蒙上不白之冤,一定剥了它的皮!” 秦翎墨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俯身仔细查看地上那些木屑碎片,当看到印在上面的青黑指印时,最后那丝侥幸也被击得粉碎。 他紧握的手在颤抖,沉默良久才起身,启唇干涩的嗓音流泻而出“是归鸿药人的痕迹。” 第一百零九章君心不老(四) 胡滢歪头想了想,这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只不过具体是什么又晕晕乎乎。 “这归鸿药人不是都销毁了?” “……本因如此。” 看着医无殇跟秦翎墨他们说话,胡滢突然福至心灵,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说过了。 五陵血案! 差不多四年前,也就是影元六百八十七年,曾经出过轰动一时的大案。 牵涉人员之多几乎涉及整个贵胄阶层。 早在前朝开始,北唐就有服食五石散的习惯。 当时的五石散号称可以延年益寿,滋阴壮阳。于是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开始服用。逐渐地,这东西被不断改良,造价也越来越昂贵,以至于服用五石散成为一种身份象征。 对五石散最为推崇的人就是淮王秦世谨。他当时专门养了一批人来研究提炼,想要更高效更高纯度的五石散。 然而再不断改良当中,五石散并没有成为真正的灵丹妙药,而是开始发散毒性。 难以预料的后遗症爆发,因五石散而死的人屡见不鲜。 秦世谨对此视而不见,依然一掷千金研究五石散。当时他为了试药,从归鸿乡买来大量流民,强迫他们服食各种毒药,以此检验药效结果。 那些饶幸没死的都成了怪物般的存在,被称为归鸿药人。 秦世谨的做法遭到有识之士的抗议,包括他自己儿子秦翎墨,当时已经官拜宰相。 淮王没有收敛,反而更加鼓吹五石散的妙用。被他蛊惑的达官贵人们深陷其中,不少百姓也为为此倾家荡产。 终于,687年的夏夜,一个长期服用五石散而癫狂的男人先是闯入大杂院,将三户五口之家全部灭门。 之后他将小孩跟女人的脑袋拧下来穿成串挂自己身上,一路到了员外郎家中,潜入后院后狂性大发,将员外郎十几岁的年幼孩子活活劈死。 当官兵赶来捉拿时,那男人正站在院子里,生啃小女儿的大腿。 这仿佛就是个导火索,间隔不到三天,又接连发生两起类似的案件。全都是因服食五石散致幻所致。 因为受害者当时居住的区域为五陵,这又被称为五陵血案。 凶犯自不必说,杀人偿命。朝廷抚恤受害者家族,出手阔绰。虽然惨烈,但毕竟涉及皇家国戚,只要不是图谋造反都可以黑不提白不提。 然而宰辅秦翎墨却上奏要制裁自己父亲,当与杀人者同罪。 皇帝并没有准,改为流放。 秦翎墨又请奏辞官,与父亲同罪流放。依然没被准许,只是降了他臣籍了事。 这之后,朝廷大力根除五石散,凡是发现有复燃迹象就不论缘由一律死刑。 到如今已经不见踪迹。 也不怪胡滢刚反应过来,在跟秦翎墨相好之前,她根本不关心这些。五石散盛行时,因为需要热酒好酒来散发毒性,有间酒肆生意更是红火。 她卖出去的酒都有安神定气的作用,可架不住当时五石散已然疯狂,没有多少人能听得进去她的劝告。 胡滢也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反正她只保证自己的酒没问题,至于其他的,人各有命。 至于五陵血案,她也是闲了听人说两句,从没往心里去。 现在这情形……总不会是说墨墨的父亲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吧? 她有心想问,可又不知怎么开口。 要是自己爹犯什么错,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不回头。那她跟她娘就上前胖揍一顿,不回头也给生掰回来。 要是揍一顿不够,那就两顿! 世间有些事如果能这么简单粗暴就解决,那倒是省了不少功夫与悲痛。 然而胡滢知道,不是所有人家都如她父母亲那般开明大度。 这人世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条条荆棘道道铁栏,想挣出来且先扒下三层皮。 正在胡滢胡思乱想之际,就听医无殇说道:“这姑且先放一边,花生,你不是说有大批的珍稀药材要收购吗?” 沉默许久的万心噗嗤一声闷笑,花生?这小名真是太招人疼了!管是什么威风八面的神医,脸是没啦! 玄晏憋红了脸,可又不好反驳自己师父。谁叫这名字是祖师所赐,根本不容抗拒。 万心抬手遮下巴,玄晏此时的模样颇有卤煮花生的风范。 “我不卖了!” 胡滢一仰头,断然拒绝。 玄晏一愣,随即有些着急“之前不是说好了的吗?怎么能反悔!” “东西是我的,我想卖就卖,不想卖就不卖!”胡滢斜瞪了医无殇一眼“我看你不爽!就是不卖了!” 她向来是说到做到的狐,动手就要把医无殇拖出去衣。可刚凑到教主身旁,胡滢就突然顿住脚步。 她一把抓住医无殇的衣襟,鼻子贴在衣料上闻嗅。 这一幕始料未及,所有人都定住不动,实在不清楚胡滢这又是哪一出。 然而更没想到的还在后面,胡滢居然直接伸手去扯教主衣领。谁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医无殇一时不备被扯得前襟半敞,坦露出隐约胸肌以及垂挂的护符。 “哎呦!”胡滢喜笑颜开,喊道,“粉球球!” 第一百一十章君心不老(五) 这一声“粉球球”真可谓石破天惊,除了医无殇外全都无所适从。 这特么是个什么鬼? 回天殿教主神色微变,眸光深处回荡起过往的涟漪。他驻目细看,记忆深处的影像在徐徐上涌。 胡滢见他还有点不明确,便主动露出狐狸耳朵与尾巴。这举动让秦翎墨一惊,同时也刹间明白,他们两个是有什么渊源的。 这一下让医无殇醍醐灌顶,始终淡然的面容像初晨的云谷透出丝霞光。 “滢儿姐?是你?” 这称呼比刚才的“粉球球”还叫人惊悚,汗毛倒竖那种。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千真万确有关联啊。 万心偷瞟了眼秦翎墨,被誉为修罗殿之光的侧颜瞬间冷下来了。 “哎呀!粉球球你长这么大了啊!真是没想到,要不是你身上跟小时候一样有无言花的药香味,还有我娘那时候给你的护符,我都认不出来啦!” 胡滢满面欢喜,拉着医无殇的手上下打量。 记忆里那还是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可爱得一掐脸蛋就像软糯的圆子。没想到如今已经玉树临风,翩翩公子。 近四十多年的岁月对胡滢来说,纵使算不上弹指一挥间也是转瞬就过了。 她有种看着小辈长大成人的感慨,忍不住围着医无殇转悠,揪揪衣襟,摸摸袖子。之前因为诬陷黑店带来的风波似乎已经全部消弭。 “他是?” “噢,墨墨你不知道,差不多四十多年前吧,我们青丘山突然冒出来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也就五岁左右的人类小崽子。当时我正好遇见,那娃娃正跟大野狼对峙,那么小不点拿着木剑,架势挺足其实吓得发抖呢!” “这样的糗事滢儿姐还记得。”医无殇笑起来,与之前冷淡疏离完全不同。 万心轻咳一声,这滢儿姐叫的,估计有人的心要被醋泡了。 “我顺手就把那娃娃救了带回家,一问才知道是跟着自己师父出门参加什么会,结果出了意外师父倒是一拍屁股御剑飞行走了,忘记自己还带着孩子,竟然从上面摔下来。也多亏是命大,挂树杈上才没摔成肉饼。”胡滢边说边摇头“也真是够可以的!” 医无殇笑笑“当时回天殿有急事要师父回返,情急之下就把带着我的事忘了。”他转头看向玄晏“就是你师祖,所以到现在若是一起出门,非要手牵手他才能放心。” 玄晏瞬间释怀了,原来师祖还干过这事,那给他取个“洛花生”的名字简直是法外开恩了。 “而且师父这一忘就是两年多,要不是滢儿姐跟干娘收留我,恐怕当时已经命丧狼口了。” “……” 玄晏捂着心口庆幸,还好当年自己遇见的是师父,要是师祖,现在说不准已经变成小坟包。 后知后觉到天怒人怨的回天殿师祖东方宇在处理完一系列事务后,有天突然发觉自己很久没见到自己徒儿了。这一找才发觉人没在回天殿! 这可把他吓坏了,铺天盖地一通找终于在青丘山找到了。此时医无殇已经八岁,认了胡三娘做干娘,与胡滢姐弟相称。 之后回到师门后,医无殇还与胡三娘他们保持了十年多的联系。随着他逐渐长大,后来又继承回天殿,事务繁忙,慢慢地就断了音信。 当年医无殇留在青丘山时谨记师父教导,并没有透露自己是回天殿弟子。而东方宇也刻意没说,所以胡滢一直以为自己干弟弟是某个江湖门派里的小家伙。 “没想到粉球球你现在这么出息啊!”胡滢乐呵呵地一拍教主肩膀“他以前特可爱,像个粉团子一样,我就叫他‘粉球球’。” “原来如此,真是有缘分啊!”黄豆在旁拍手笑。 屋内其乐融融,只有秦翎墨微蹙黛眉,心情不怎么爽利。玄晏也松口气,照这样的话,应该就不会反悔了吧!只不过……自己好像忽略了点什么…… “滢儿姐都没有什么变化,果然狐仙都青春永不老啊。” “我这不算什么,种族天赋而已。倒是你年过半百还跟二十几岁的人一样,难道你也修仙啊?”胡滢颇为羡慕地捏了捏医无殇的脸。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我们回天殿秘法颇多,驻颜有术而已。” 他们这聊得开心,玄晏猛地醒悟过来,漂亮的桃花眸瞪大了盯住胡滢“你,你是个狐狸!” “啧,粉球球啊,你这徒弟有点迟钝啊!” “花生从小没见过妖魔鬼怪,师门都太宠他了。”医无殇摇头微叹。 万心忍不住插嘴“对,花生埋地里嘛,土太厚转得慢。” 玄晏又红了脸,蹲角落里画圈圈去了。 自这姐弟相认之后,秦翎墨还没说过话,安静得好像不存在。胡滢扭头,过来挽住宰相大人的胳膊“墨墨你还想归鸿药人的事吗?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是啊,姐夫,我也会全力帮忙的。”医无殇笑容满面“五石散若是再猖狂起来,又会害人不浅。回天殿有义务配合朝廷剿除祸患。” 秦翎墨脸色微妙,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右护法倒是能揣测一二,这短短几天里就收获俩弟弟,而且对方都比他大,却叫他姐夫,总觉得心情阴云密布啊! “粉球球这话说得好!姐姐待会给你炒个菜吃吃!” “多谢滢儿姐。”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气了。” 秦翎墨到底是一国宰辅,就算心泡在醋缸里,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丝毫不乱“药人为了能发散五石散的毒性,需要大量冷食以及好酒。虽然有间酒肆是翘楚,但也不保证不跑到别处去。人的嗅觉不能跟狗比,所以还要劳烦医无殇教主与众弟子们去各处酒肆食店转转了。” 一句话,回天殿教主还有门徒就跟狗画上等号了。 万心就知道,公事上,秦翎墨是极能隐忍,大局为重。私事上,他不拐着弯怼死你,他不姓秦。 医无殇闻言唇边笑容渐浓“姐夫不要妄自菲薄,你的能力就算江湖中人也口口相传,长袖善舞指鹿为马,没人能出其左。” “过奖了,教主才是巧言令色,口腹蜜剑。”秦翎墨言笑晏晏“江湖第一,莫敢争锋。” “过奖了。” “不气。” 万心摸了摸怀里的传信纸鹤,要不还是跟宗主说一声吧?两个切开都是黑的狐狸精要斗法,白芍城最近怕是要有雷劫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君心不老(六) 白芍城,大杂院南区。 逼仄的青瓦房就挤在其他棚户中间,窄窄一条似乎就容得下一扇木门与窗。 这是三户人家公用的小院,左右都堆满了杂物,想要进到这巴掌大的地得千回百转。一只黄狗撵得芦花鸡四处乱窜,让不下雪的日子里多了一地鸡毛。 青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拄着拐的男人慢慢走出来,他身着短褐脚蹬黑布履,发髻束顶扎着庶人巾。 他腿脚不便,右手里还端着小篓。半天才挪到院中唯一的石凳上。 “余生啊!起来干活啦?” 赶去上工的邻居出门看到他,笑着打招呼。 “哎!今儿天不错,想着把这点活弄完,怎么说年也越来越近了。” 叫余生的男人露出点笑容,他看起来三十四五的年纪,面容已沧桑,双眸仍明亮。 又寒暄两句,邻居结伴而行。跨出院门外还能听到一两句飘来。 “是个残废还这么卖力,也够坚强,是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那可不是,就你家虎姑婆换谁都想撞死。” “这兄弟俩也是命不好,过一天算一天呗。” 余下的话逐渐消散在风中,余生糊着手里的纸盒,只当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邻居常帮衬他,他却无力回报,如果借着怜悯他能让其他人获得某种满足,他也没什么意见。 腿脚不便让他没法出去干活,只能帮人糊糊纸盒,做点小东西赚些铜钱维持生活。好在饿不死自己,又有可栖身之处,他已经十分满足。 正当他摆弄糨糊时,突然堆积杂物的角落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开始余生以为是老鼠,这大杂院里有些耗子野猫纯属正常。他甚至还笑着絮叨“鼠兄鼠兄,你可来错了地方,这没有余粮给你过年啊!” 不知道是不是人说话的声音惊跑了鼠辈,好半天都没动静。 余生继续糊着手上的纸盒,这是对面街小点心铺用的,老板心善,给他找了点儿活干。 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角落里飞了出来。啪嗒砸在了余生面前。 那是个黑布包袱,有两只拳头合起来那么大。 余生一愣,左右看看什么人也没有。大黄狗咬了一嘴鸡毛,正趴在院门口上喘气。除此之外,这里就他这么一个活物。怎么可能会突然飞来个包袱? 他拾起来,发觉分量不轻。一时按捺不住好奇,他打开了包袱巾,惊得差点直接扔出去。 那里面是齐刷刷好几锭银子。在晴朗的阳光下闪耀着银光,晃的余生眼花。 他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这肯定是谁丢的,必须得给人家送回去。 余生起身想拄着拐出门看看,也许是谁不小心丢失了包袱。可没等他站起来,就突然见大黄狗龇牙咧嘴,冲着堆积杂物的角落发出低啸。 霎那间,一个念头闪过余生脑海。 难不成是院里招贼了?!手里的银子就是赃物! 他抓紧手里的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角落。那里堆积了各种杂物,重重阴影交叠,仿佛有什么怪物就躲藏在那之后,随时准备偷袭。 大黄狗开始抑制不住的啸叫,前爪不停刨着地面,嘴角喷出白沫。 它从来没这么反常过,这让余生心头慌乱。他很清楚自己没什么战斗力,如果真是五大三粗的歹人,自己绝对斗不过的。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闪过,大黄狗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般冲进了杂物角落。 “阿黄!阿黄!”余生徒劳地喊叫。 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他拄着拐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 黄狗已经死了,血肉模糊开膛破肚。鲜红的血浸染一地。 一切快速利落,若不是狗尸就在眼前,谁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余生惊魂未定,转身想跑,却绊倒在地。他摸索着拐杖,突然摸到了软乎乎像人手一样的东西。 他大叫一声,扭头一看,什么人都没有。只有手里攥着的一块白绸布。 颤巍巍的抖开,白布上沾着鲜血,还有好几枚青黑色的指印。除此之外,布上写着一行字。 愿君心不老,归来仍少年。 落款是兄余生。 他大惊,抓紧手里的白绸布,顾不上自己的腿,挣扎着大喊“千里!是不是你千里?你回来了吗?千里!” 任凭他喊得如何焦急响亮,都没有人回应他。 空落落的院子,只有清寂寂的风卷起化不开的血腥。 南街,徐记冰坊。 “嘿呦喂相爷大人啊!这让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活呀!” 冰坊老板娘徐美华拉着哭腔,手里摇着娟丝帕,一步三摇冲着秦翎墨他们就过来。都说三寸金莲连水牛儿都赛不过,她倒是倒腾得快,瞄准了往人身上撞。 宰相大人面无表情的侧身一闪。他后面就是医无殇,教主不等徐美华靠过来,抬手一招春风化雨就将人带到旁边。 老板娘稀里糊涂晕头转向,本来想趁机揩揩油,反正她从没违法乱纪,不怕黑心宰相会发难。 怎么就转了个圈跑偏了呢? “徐美华,有事好好说话。”秦翎墨俊容微冷,不怒自威。 以为只要不违法乱纪就不会被秦相为难的,你们实在是太甜了。 徐美华咳嗽两声,收敛身姿,娇羞作态的说道:“相爷啊还真让您说着了,这两天民女店里尽出怪事儿!以往也不是没来过贼,都是偷些钱粮什么的。这两天的贼儿忒奇怪!居然偷冰食!” 她长叹一声,继续说道:“要说夏天冰金贵,这大冬天的有什么稀奇?偷冰也没有钱粮好出手啊!大冬天的偷些冰糕雪点,真真奇怪!” 能在隆冬腊月还买些冰食来解热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皇家国戚。存放在冰坊内的也有不少珍玩宝贝,偷走哪一样都比偷些冰酪雪块强。 这贼恐怕不是为了钱。 秦翎墨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线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君心不老(七) 徐美华到底还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除了不敢在秦相面前放肆外,今日越发不寻常。好端端地刚才她竟然被突然飞来的胰子,茶杯等物接连砸后脑勺。 她当然是有所不知,胡滢也就是给她个小小的教训。别人家的郎君再好,看看眼馋就行了,敢动手,不用等秦翎墨发威,她先让那些小妮子们尝尝什么叫“今儿咱老百姓真呀真想哭”。 这徐记冰坊是专门做冰酪生意的。冬天藏冰,夏天再贩卖出去。 炎炎酷夏里就连寻常小儿都会攒点铜钱来换口冰解暑。只是这冬天,除了富贵人家有钱烧得慌外,冰坊的生意是半歇业。 从两天前开始,店里伙计就告诉徐美华,窖里的冰少了。开始她没在意,偶尔储存不当,缺失一星半点也正常。 然而等她到窖里一看,那明显是被啃食与切割过的痕迹。 当下她就召集所有店员,挨个询问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伙计们发誓没干过,就连徐美华自己也不信有人这么蠢。 大冬天的谁会啃一肚子冰,怀里还揣俩落跑啊? 这冰不同别的物品,不方便携带,也只有特定的时间段里最值钱。偷它真不如直接偷钱。 就在徐美华匪夷所思之际,回天殿弟子就上门询问情况了。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线索?”秦翎墨问道。 冰坊老板娘皱着张鸭蛋脸,想了想又说:“民女有个伙计说昨晚看到点不寻常的动静。” “让他过来。” 徐美华转身叫人去了。 胡滢在旁边溜达了会儿转了回来“这屋子里倒是没什么异常,要想看出点什么,待会得去瞧瞧那冰窖。” “那这里就交给姐夫,滢儿姐我们就去冰窖看看。”医无殇侧头望了秦翎墨一眼,笑容满分“相信秦大人也不想有人在旁碍手碍脚。” 秦翎墨端着茶,望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梗,对医无殇所言视若罔闻。 胡滢以为他在沉思线索,竖起指头示意自己干弟弟不要打扰,随后俩人就转去查看冰窖。 “我说你装什么蒜啊?心里醋腌得酸汪汪的,还假装不为所动。”万心撇撇嘴。 “你才酸。”秦翎墨斜他一眼,放下茶杯。 徐美华带着那小伙计回到堂前,那孩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从没想过会与黑心宰相有面对面的时候,扑通跪倒在地。 “小人二狗子,见见见过相爷……” 一句话抖抖索索半天才说利落。 秦翎墨没废话,单刀直入“你说你昨晚看到些不寻常的事,是什么?” 二狗子抬起头,怯生生回道:“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晚是小人值夜,平常都是在前堂后院转两圈。可昨晚小人刚走到后院就听见嘀嘀咕咕像是人说话的动静。小人就怕是有贼溜进来,连忙抄起板凳想防身,结果,结果……” 小伙计浑身一抖,战战兢兢话又说不利索了。徐美华啪地拍了他后脑勺一下“相爷还等你话呢!你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许是自家强势老板娘给了他莫大助力,二狗子深吸一口气继续哆嗦:“小人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杵在那,开始就以为是贼,小人就呵斥他什么人,结果那人影一转头竟然长得张鬼脸!血红的眼睛,咧到耳根的大嘴还淌着口水!那东西手也尖长尖长的,吓死人了!太可怕了!” 秦翎墨凝眉,低声质问:“你可说的真话?” “小人不敢欺骗……” “你确定?” “小人,小人也不敢确定……”二狗子被秦翎墨一追问也自我质疑起来。 当时天黑月稀,他又害怕,还真不好说自己描述的一点错处也没有。 “那晚的情形小的也看到了!” 突然,另有一店伙计扑通跪下喊道。 原来昨晚这叫秋蛋的店伙计半夜起来想去厨房偷吃,也瞅见了那诡异的一幕。只是怕说出来被老板娘知道自己偷吃,所以开始时才憋着不讲的,然而黑心宰相威名赫赫,他撑不住决定还是坦白从宽。 从秋蛋口中得知,那晚他也是被院中的动静所吸引,发现有个黑人影杵在那。但对于那人影的形容跟二狗子却不一样。 “人脸还是能看出人模样,好像是个男的。头发很长,眼睛发红,最怪异的就是他身上长了花。” “对对对,小人也想起来了!是身上开了花,淡红的指甲盖那么大!” 俩人的证词殊途同归,徐美华倒吸凉气,绢丝帕拍着胸脯“哎哟这是什么东西啊?怪吓人的!” 秦翎墨神思凝重,心中已了然。 为了不让归鸿药人马上就死掉,可以更快适应毒素。同时会服用叫做魄霜子的果实。它们与毒结合,会在人体内供出肉芽,绽放指甲盖大小的浅红花朵。 “墨墨!我们找到了这个!” 胡滢手捧着什么东西从冰窖回来。她跑到秦翎墨跟前,手中托着巾帕,上面放着几朵浅红小花。 “魄霜子的花,无毒不开。”医无殇语气淡淡“寻常人碰之既中毒。” 他的话声音不大,可也足够堂前这些人听到。 二狗子跟秋蛋不淡定了,昨晚他们虽然吓得够呛,可也架不住好奇,那散落在地的小红花都碰触过。 这且不是说他们都要毒发身亡?俺的亲娘姥姥啊!媳妇儿都没有呢怎么就要死? “大人救命啊!” “先生救命啊!” 双双哀求出口,眼巴巴望着医无殇。 回天殿教主侧身负手言道“活人不医。” 第一百一十三章君心不老(八) 如果说玄晏这样普度众生的医生切开都发黑,那他师父医无殇就是黑透了,黑得佛光普照。 回天殿教主可不是什么人都医的,他要救什么人——看心情。 大多数的时候,医无殇都没什么悬壶济世的情操,整个师门就已经够他操心,还要管那些不断找上门来的各路病人? 想得美。 那俩店伙计惊诧莫名,转头看到旁边的玄晏,赶忙凑过去请求“医生您一定要救救小的们啊!是不是要死了啊?” 玄晏细看了他们两眼,扬起浅笑“死人不救。” 犹如五雷轰顶,二狗子跟秋蛋恍恍惚惚,脑海里唯一存活的念头就是药局专用名句想吃啥就吃点啥吧! 医无殇侧头看了自己徒弟一眼,后者立即满是期待的微笑“怎么样,师父?” “嗯,有乃师风范。” 这师徒俩已经全然不顾受苦大众,当师父的表示,徒儿未来还要在三最上继续勤学苦练。 哪三最呢? 医术最好,要价最高,心肠最黑。 秦翎墨哑然,胡滢跟他说悄悄话“粉球球其实在外人面前冷漠地很,不过骨子里是个很护短的人。只是没想到玄晏平常挺济世救人,跟他师父凑一块就变得更黑了。” “把鹤顶红洒面粉里,再白的面也成剧毒。” 胡滢想了想,很有道理啊。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至于医无殇是红是黑还是红得发黑,那就只有求他的人才知道。 “不过,其实粉球球跟熟友很爱撒娇。”胡滢说道。 “他撒娇你也知道?”秦翎墨反问。 “小时候嘛,还是跟我姐姐长姐姐短的。”胡滢顿了下,伸手轻捏秦翎墨鼻尖“墨墨你吃醋啦?” 宰相大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撇开头轻声细语“你如此出色,被吸引是他福气,没感觉是他有眼无珠。” 意料之外的情话以平静的口吻说出,反而更添真情实意。哪个女儿家不愿意听自己情郎的甜言蜜语? 这甜度刚刚好,就像那微起泡的清酒,自然的米香揉杂迷人的花果味,微醉又沉迷。 对秦翎墨来说,他已经决定要与胡滢携手同行,那么她就是他心头永远的朱砂痣。 线索证据都确凿无误,归鸿药人已经没跑。至于与老王爷有没有关系……秦翎墨内心深处是不希望有联系,那再怎么说也是他亲生父亲。 大义灭亲这种事没人能笑着从始至终。 离开徐记冰坊后,未免归鸿药人伤到百姓,秦翎墨要万心去通知府衙,就说最近有惯贼流窜,贴告示提醒民众。 他人还没离开就突然停住脚步,望着前方的街道。秦翎墨不解,也顺势看去。只见玄心正宗弟子们的身影掠过。 “今日没有祈福亦不将道,宗主这是去做什么?”秦翎墨问万心。 右护法也摇头“这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发生了什么事?” 秦翎墨担心与药人有关,决定过去看看。而医无殇他们则继续查探其他酒肆食坊,分道而行。 宗主肖洛跨步走进大杂院南区的门槛,如此狭窄曲折的地方实在难以容下太多人,是以其他弟子都留在了外面。 肖洛轻装出行,头戴莲冠垂垂发披肩。一身墨蓝宽袍云衫,边角绣着鹤纹青竹,素净飘逸。身后蔽路童子撑着淡紫纸伞为其遮阳。 “就是这里。”引路的玄心弟子指着堆砌杂物的角落。地上,一块灰布盖着什么东西。 肖洛点头,俯身将灰布撩起,腐烂的狗尸让人恶心,明明是隆冬腊月,皮肉已经萎缩发腐。 “宗主,弟子前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模样。弟子察觉有不寻常的气息,可又分辨不清,所以就赶紧向宗主汇报。” 玄心正宗的使命就是守正辟邪,除魔卫道。具体落实到行动上就是保护北唐老百姓不受邪祟侵扰。 一旦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迹象,如果弟子无法自行解决,那就必须立马上报宗主。 “草民余生见过宗主大人。”拄着拐的余生要行礼,被肖洛挥手制止“你多有不便,不必拘礼。是你到玄心正宗求助的?” “正是草民。”余生恭声回答“草民家中发生些……怪事,实在捉摸不透就上去请求仙长一探究竟。” 之前引路的弟子点头“没错,弟子前来查探后发觉得这事不一般,这狗尸是刚死却已经烂得没法看,又萦绕着说死气又不是死气的气息,弟子不敢妄自决断,遂请示宗主。” 肖洛颌首,对弟子的表现很满意。他手一招掌中握住只七寸多高的黄铜铃铛,顶上有柄可供手持。 这铃铛乍看之下也并没什么特别,在常人手中连响都不响。肖洛轻轻一晃,清脆悠远的铃声迸发而出。 灰布下的狗尸似乎弹跳了两下,将围在旁边看的大杂院老百姓吓一跳。余生脸色也煞白,只是强忍着没有后退。 诡异自然招来议论与畏惧。 肖洛全神投入,对周遭充耳不闻。跟在身侧的雨幕却先恼了,而他恼了的结果就是利剑半出鞘,从那些围观群众面前走了一圈。 雨幕左护法冷冰冰的脸以及闪着寒光的利刃让劳苦大众们统统闭了嘴。 “挽风,将这化在三清汤里与这杂院百姓服下,可以驱除邪祟之气。”肖洛叮嘱,将几张朱砂符递给旁边的弟子。 “是。” 围观群众最担心的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而是自己会不会被伤害。现宗主一来就赐灵符灵药帮他们驱除侵害,再加上平日里的赐福消灾,在他们心中,肖洛真是北唐的福气。 而对他们来说,某位大人就是北唐的修罗。 要说那人有多恶,那倒没有——奉公守法,为民请愿,严人更律己。 可要说起恐怖来,那真真是首屈一指!刑罚之重之诡异,翻开律书都是血。传言只要与他对视一眼,立即就能被他知晓心中事,前因后果藏不住,叫人背后生寒。 多亏不是那位大人在此啊! 围观群众喝着三清汤,心中正自安慰。 突然间,一道浮光掠影自大杂院外墙直接飞了进来。正好在肖洛他们跟前落地。 万心松开手,拍了拍秦翎墨的肩“挤进来又费时间又没风度,现在正好。” 看见黑心宰相的瞬间,众人口喷符水,呛得眼花缭乱腿抽筋。 第一百一十四章君心不老(九) 刚从天而降就看到漫天口水乱飞,真不是什么美景。秦翎墨虽然没洁癖,但还是皱了眉头。好在这围观群众就是互相对喷也不敢喷黑心宰相一脸。 “你给他们喝什么?都吐了。”秦翎墨皱眉说道。 肖洛故意叹口气“那是驱邪的符水。不过若是知道秦大人要来,就不浪费这符水了。” 这话中隐意秦翎墨当然知晓,无非就是他比驱邪符更辟邪这类的,早就听腻了。 “要是有这功效倒是不错。”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辟邪退鬼神。省多少事啊,有什么问题就街上转几圈,抽空来个全国巡回什么的。 这都是闲话,调侃两句也就过去了。正事要紧。 “既然宗主你亲自来,必定是有什么问题。” “嗯,确实。”肖洛笑了下,俯身从狗尸旁拾起什么东西。他递向秦翎墨“有些东西出现了。” 那是一朵浅红的小花,就指甲盖那么大。不注意根本留神不到。 秦翎墨心下明白,是归鸿药人。他没有接那花,肖洛也没真要给他,只是口中轻轻开合,还没听出几个音儿来,红花就化作飞灰消散。 宰相大人转脸看围观群众一眼“这南区暂时不要来人了,宗主要开坛做法,耽误了会被拉开祭天。” 小老百姓并不清楚宗主他们要做什么,不过祭天二字倒是清楚,惶惶然就想赶紧走。可他们全部家当都在这里,开坛做法也不知道多久,他们这些人现在离开只能睡大街。 秦翎墨自然知道,吩咐万心去通知京兆尹。 右护法办事自然干脆麻利,不大会就携着赵普跳进院子。京兆尹惊魂未定就被秦翎墨安排一系列事务。 “这里出了点邪祟,宗主要做法驱邪。杂院南区暂时不能进人,你将他们安置妥当,缺什么都补上,每人分五两银,五石米粮。” “是。”迷弟赵普一口答应。 五两银对老百姓来说不是小数目,纵使好吃懒做的蠢汉也够好几年的肉钱。 围观群众心花怒放。那点家当值不了几贯钱,现下又能换银子又能换米粮,还缺什么补什么,上哪找这么好的事? 就在他们擦拳磨掌准备多张嘴要点时,秦翎墨蓦地冷眼斜瞥。 “此间物品我会一一清点,若有人趁机多占,按律法办。” 该还的还了,该补偿的补偿了,再多要,取不义之财是为贼。 他平心静气,偏生说出来的话就隐隐带着杀气。周遭顿时安静地耗子放屁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普很快派人手将这些人安排走。这迷弟原本也想留下来帮帮忙,然而归鸿药人的事暂且还不能被官府知晓。秦翎墨三言两语把他打发走了。 这人陆陆续续一走光,却发觉有个人没动地方。 那就是余生。 “你可是行动不便?本座叫弟子扶你出去。”肖洛抬手要唤旁边门人。 没想到余生却往后缩,同时哑着嗓子哀求“求大人们让草民留下,草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是,是不是有鬼?” 秦翎墨见他如此问,多看了两眼。边上的玄心弟子不等自家宗主吩咐,将前因后果诉说一遍。 “是你先发现的?”宰相大人问余生。后者点了下头,神色怯怯“是草民。”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没了……”余生磕绊了下,鼓起勇气抬头再次问道,“大人,那是不是鬼?” “并非鬼魅,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肖洛回答。 玄心弟子也劝说他赶紧离开。“这地方被不好的东西侵扰,不要贪恋身外物,会给你招来祸事的。” 余生愣了愣,神情茫然又杂糅几分失落。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挪动了几步但就是不肯走。 秦翎墨忽然叫住他“余生你过来。” “草民在。” “我看你有点眼熟。” “这,草民一向深居简出,不曾记得见过相爷……” 秦翎墨话锋一转“你为何觉得这里有鬼?” 余生一怔,低头道:“草民什么都不懂,见到这狗死得不明不白,就觉得是有鬼……” “你好像很希望这里有鬼。你知道那溜进来的东西是什么?” 秦翎墨的问话并不啧啧逼人,然而余生已经满头汗水,拄着拐的手都在微颤。他强自镇定“草民不知,草民只是……一时好奇……” “你胆子不小啊,碰上这样的怪事,宗主跟官府都出面,你非但不怕还想知道具体细节。”宰相大人轻翘唇角“你认识那溜进来的东西,或者说你心里有目标,只是不确定而已。” 余生一惊,想争辩又不知如何说起。 而秦翎墨则又笑了笑“你一直问有没有鬼,或许你心里所想的变成鬼倒也还好了,是不是,方余生?” 他这话轻轻吐出,在余生耳中如重山崩塌,整个人都委顿在地。他头触地面,眼角有泪“世子爷!草民不是有意要欺瞒啊!” 肖洛亦是机敏之人,听到余生口中的称谓也就心下明了,转头看向秦翎墨“以前府上,老王爷的人?” 宰相大人微微点头,目光始终盯着余生“如今已不是世子,这称呼免了。” “是……相爷,草民不是故意欺瞒,而是怕牵连……” 牵连什么他突然又含糊不清起来。但不用他说,秦翎墨已经有所猜度“千里,能让你这么不怕危险又支支吾吾的只有你兄弟千里了。” 趴在地上的余生已经泪如雨下,到此时他是再没有任何隐瞒,如实细细招来。 “草民定神后就发觉自己手里抓着当初送千里离开时写的诀别信。草民就想是不是千里回来……但当时太诡异了,草民……” 余生说不下去,只能抹把眼泪。 秦翎墨看着那块白娟布上的字迹,嘴角微动,却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对于被点去流放地的随行人员,确实变成鬼也比私自跑出来要好。更何况……” 这个千里已经人不人,鬼不鬼。 第一百一十五章君心不老(十) 所有线索到此时已经是全都对上,那归鸿药人的身份恐怕就是千里了。 肖洛并不清楚秦府,尤其是老王爷的事。秦翎墨言简意赅地交代清楚。 原来在淮王秦世谨还没流放前,方余生与明千里是他身边的护卫。有次出任务,千里遇袭,余生赶来救他,为此还断了腿落下永远的残疾。 千里感激他相救之情,便与他结拜成兄弟。其后余生不能再做护卫,便搬出王府生活。千里经常来探望,俩人情同兄弟。 这之后秦世谨获罪流放,但这山高水长的。孤身一人恐怕没到目的地就折了命。当时皇帝秦御人派了一队护送,而老王爷也在自己护卫中点了些人跟从。其中就有千里。 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兄弟二人都心知肚明,恐怕今生是不可能了。 余生知道,这流放地艰难坎坷,诸多苦难只会增不会减。他希望自己兄弟不被蹉跎了意志,不会颓废放弃。 这才在临别的白娟书上写愿君心不老,归来仍少年。 纵使知道此生已不太可能,余生还是期盼着千里有回来的那天,而那时候他白马轻裘还是当初的好少年。 如今娟书回来,人……已经难说。 肖洛听完来龙去脉,点头称道:“那应该就是了。我方才将狗尸上的毒气用三清铃驱散了些,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这里确实需要来场法事。” 归鸿药人自带剧毒,混合了刻骨怨恨后十分毒辣。别说对人,就是对花花草草,脚下寸土都影响剧烈。 秦翎墨垂眸,望见散落在地上的几朵小红花,心头有种沉闷的安慰。 “魄霜子的花还开着,那就是初期。” 归鸿药人服用魄霜子后,初期会开花,毒性是最小的。等到之后毒啊怨啊越来越烈,花不再开,人也彻底沦为怪物。 白芍城是北唐国都,若有半点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宗主……” “秦大人放心,我已叫弟子全城分发护符与驱邪符水。重要地界也布下法阵设防。” 一宗之主自然是有远见卓识的,凡事都等着别人来吩咐那未免太蠢。 秦翎墨心下略宽,看了眼跪地的余生“你起来吧,正好有事要你办。” “相爷请说,草民一定达成。” “很简单,千里既然会来看你,还特意塞了表明身份的白娟书。或许他是有意这么做的。” 秦翎墨的话引得肖洛赞同“看来千里很了解自己兄弟的性格,余生如果知道自己的兄弟可能回来,还是另外一种形态,绝对会找人求助的。无论是被秦大人还是被玄心正宗知道,都不可能置若罔闻。” “千里,他真的回来了?那,他是怎么……”余生怯怯不敢言明,心中已经隐隐不祥。 那种种怪异分明不是人,可宗主他们又说没有鬼,那到底…… “是归鸿药人。”秦翎墨直言“你兄弟千里被炼药了。” 余生一怔过后面容难以置信,失魂落魄。 药人之态,他也是见过的。凡是炼成的药人除了毁灭就没有再转圜的余地。 “不过他应该只是初期,如果能及时遏制住,至少不会变成丧失理智的怪物。” 秦翎墨到底在捅了对方一刀后又塞了把糖安慰。余生的心忽上忽下,怔愣愣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宰相大人继续说道:“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当个饵,他意图不明,谨慎行事还是用你引诱出来比较妥当。” 余生颤巍巍地开口“相爷,到时候请您救救他好吗?求相爷救救他!” “若是有救的余地。” 秦翎墨的话已经再明白不过,只要没有搭救的可能便立即斩杀除根。 对待归鸿药人上,他是绝不留情的。 余生仰着脸,身子一抖眼泪又吧嗒掉下来一大颗。满脸颓然无措。 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 “墨墨,我说你们要怎么引诱啊?” 头顶传来胡滢的声音。 她化出原型,好大一只红狐狸趴在墙头,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秦翎墨抬头一望,只是看到胡滢的身影他就心里一暖。 “我有上好的美酒可以拿来当诱饵。万一那个药人没了自主意识,单凭这酒味就能勾引他来。” 胡滢所言很有道理,被炼的药人已经非比常人。就算只是初期,能保留多少正常人的思维神智很难说清。万一他探望过余生一次后就心愿已经了,彻底摒弃人的意志,那就只能靠他本能来诱捕了。 药人都被服过各种版本的五石散,要多毒有多毒。越毒越要好酒来发散,不然先废了的就是他们自己了。 那酒还不能是劣质的,需越醇越香越好。 而白芍城最不缺美酒,因为有间酒肆天下第一。 第一百一十六章君心不老(十一) 肖洛仰头望着墙头,叹口气,这次是真心的。 “胡姑娘,能不能收敛点?万一被别人瞧到,我是收你还是不收你呢?” “这的老百姓不都被你们安排走了嘛!” 话是如此。玄心正宗虽如日中天,但北唐奉行信仰自由,眼红看不惯的有的是。宗门尔虞我诈不比朝堂勾心斗角来得差。 真被有心人说成是玄心正宗与妖魔勾结,纵使翻不了船也是怪恶心的。 肖洛还没张口,就感受到旁边秦翎墨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说道:“放心,到时候本相一定帮玄心正宗洗清嫌疑。那乃是供奉的正经八百的狐仙,凌霄宝殿位列仙班。到时候宗主只会香火更盛。” “……” 肖洛不太想跟他说话,这种颠倒黑白,推波助澜的事情,秦宰相是信手捏来。 宗主沉默了下,倒是开口提醒他“比起玄心,秦大人更该多留意,坊间本来就传你是恶鬼化身,再被人抓住与精怪仙魔为伍,多有不利。” 肖洛的这番话有没有让宰相大人警醒另说,倒是叫胡滢心中一惊,这还真是要小心。 她脑海里刹间闪过上次秦翎墨入狱的情景。窄窗里透出的卑微冷光,人就缩在角落里盖着枯草,不得安宁。 狐狸的一辈子有多长不知道,总之她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场景,她的墨墨该是权倾朝野,风光无限无人能敌。 她恢复人身,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秦翎墨见此,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怎么随随便便就往下跳?”宰相大人微愠。 胡滢却笑嘻嘻地亲他脸颊“有你在啊!我知道你会接住的。” 俩人自是一番情长,旁边的肖洛摇头叹笑“我是不是该提醒二位,旁边还有人呢。” 他移开视线,蓦地看到一抹身穿黛粉莲裙的女子身影,冲他嫣然一笑,朱唇微启。 肖洛一惊,止不住跨前两步。 “怎么?” 所有人都不知他是怎么了,而肖洛这惊怔之下醒过神来,再看哪还有方才的踪影。 “……没什么,眼花而已。” 宗主如此说,也就没人再追究。 当晚,天幕上星晖月黯,杂院南区的一隅之地里却灯火通明到让人没眼看。 原因自然是有的。 若这一片灿烂光海都是自七八具骷髅亮起的,普通人想必还真看不下去。 森森白骨架子就像活人一般在院落里行走坐卧。说些什么是听不清,上下颌骨咔嚓乱响。它们个个骷髅头涂成朱红色,空荡荡的骨骼身躯里往外散发光芒。 “怎么样,够亮吧!”胡滢站在房门口,双手叉腰,对此情此景很是满意。 肖洛揉了揉额头“亮是够了,不过人快被吓死了。” 院中的石凳上,余生抱着一坛酒正襟危坐,拐就立在旁边。说他快被吓死了完全不符合事实,他之前已经吓死过去一回了。是胡滢给灌了两口酒又缓回来的。 归鸿药人还有个特性,若是晚上活动喜光。 原本是要在院子里挂满灯笼火把的,可胡滢一听就说那不够敞亮。白芍城是繁华王都,晚上夜市也是灯火阑珊的。不采用点强效手段怎么能突出呢?? 于是,胡滢就从自己户那借来了这几具明灯骷髅。 她的户自不必说,当然不是人。借灯时还出了小插曲,那人一见肖洛在直接撒腿就跑。还是雨幕追上去,一剑劈晕给拖了回来。 余生频频回头侧目,这也是无法。寻常人哪里见过这阵仗? 骷髅架子顶着鲜红的脑袋来回溜达,碰面打个招呼。 “呦,又见面啦!” “是啊,这地方就这么大嘛!” “晚饭吃了吗?” “吃啦,人血拌香灰,再来二两大腿肉,现切的忒带劲!” “哥哥吃得好啊!别忘了小弟。” “得嘞!待会收工了请你吃尸菇炖人脑。” …… 吃这话题在哪里都是重中之重,吃货无处不在,哪怕已经作古变枯骨。 被这么一弄,这狭窄的小院已经完全凸显出来。若是从高空往下俯瞰,这一小片光芒简直晃瞎夜游神的眼。 秦翎墨初时也是惊愕的,只不过多看两眼后也就适应了。他暗暗记住这都是什么鬼,日后与胡滢一起免不了遇见,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一问三不知。 宰相大人讨厌落下风的滋味。 诱饵已成,就等鱼儿上钩。 余生依照胡滢之前的吩咐,等心神稍微稳定之后,他就将酒坛的封口启开。 一股香醇的酒味弥散,光闻着就让人心神陶醉。即便是担惊受怕的余生也被分了神,忍不住望着坛子里的酒液,映着灯光闪烁微微金芒。 “那是沉舟酒,方子相传是是帝禹的父亲鲧时期的。”胡滢望着外间说道:“当年鲧治水失败将他贬去流放,途中遇见深河要乘舟而行,船夫当时正在喝酒,鲧实在饥渴难耐,就请求喝一口。船夫可怜他,就端给他。没想到鲧只喝一口就大喊好酒,激动之下甚至弄翻扁舟。后来这酒方流传开来,得了沉舟酒的名号。” “原来如此。”秦翎墨顿了下,担心“这酒会不会太贵重了?” “墨墨你不必担心,这么一两坛酒我还是舍得的。胡滢拍着自己胸脯,甚是骄傲“帮你不在话下,就是要我全部珍藏都不没问题。” 秦翎墨知她说的都是情真意切,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 一声怪响突然自院外传来,像什么东西拖着脚步靠近,十分沉重,踏得地面嘭嘭响。 第一百一十七章君心不老(十二) 动静越来越近,余生的脸色也越来越发灰。他既期盼兄弟出现又怕看到,整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现在已经黯然无光,即便在明灯骷髅的映照下也灰扑扑的。 门扉是被撞开的,先进来的是一双大手,贴在地面上。 这院内的杂物早就被清理,不然没地方安置这些造型独特的照明设备。 那双手比常人要大数倍,粗壮如棍,覆盖青灰绒毛。大手往院里挪动,胳膊也逐渐显露出来,青筋似细蛇盘绕在上面。 余生往后缩了缩,可一想到也许千里就在后面,他又强忍下了心中的恐惧。 一片黑漆漆的东西像流水般自门外漫进来,速度并不快却持续不断。 余生开始没认出来,直到向着他脚边蔓延才看清,那是一片一片的头发! 他终于坐不住了,起身想跑却忘了自己腿脚不便,一个踉跄跌倒外地。 酒坛应声而落,清亮的酒液汩汩而出。奇异香气四溢,如同铺下张罗网。之前还在蔓延的黑发似乎有所畏惧,往后躲。 余生见酒洒了心慌,担心自己坏了事。他努力挣扎着想酒坛扶起来,只恨那条腿恹恹无力,他又惊慌惧怕,只得往前爬。手刚够到酒坛就见院门口乱糟糟的黑发里涌出张硕大的人脸,虎目鲸口,冲着余生直笑。 普通人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身如抖糠,面如灰土,呆立当场不动弹。 游蛇般的黑发卷过来,紧紧附住余生的手腕,再一拽就直接到人脸口中了。后者已经大张开嘴巴,锯齿獠牙遍布。 余生心想吾命休矣,任由黑发一拽——没拽动。一抹寒光自屋内直逼而来,贴着余生的身子将衣袍钉在地上。 定睛一瞧,那竟然是把银质剑鞘,古朴繁复的纹路在光芒晕染烨烨生辉。 黑发第一下没拽动,再次施加猛力。 此时一道身影从余生头顶掠过,抓住那银质剑鞘一拔而起。在余生看来已经扎进地面六七寸,无论如何都要费些力气才能拔出来。可那人影轻松地仿佛拾叶摘花。 数道银线交错划过,紧攥余生的那些黑发顿时土崩瓦解,化作一把碎渣飘散。 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余生抬头望见挺拔的身影挡在前,墨蓝宽袖绣着鹤纹,翩翩而起似活物。 “今不为尔等,不要白白送死。”肖洛语气平淡,手中剑已经归鞘。 门口的人脸扭曲,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怒,似乎它自己也拿不准要如何面对宗主。 “是地胡子。”屋内的胡滢说道,“地精的一种,算是土地公的护院,不过这地胡子不在地仙编制里,属于临时雇佣你懂的,三教九流什么德行都有。” 秦翎墨深深感叹“圣贤说活到老学到老,果然如此。从不知世间还有这样的存在。” “墨墨你想看,以后我带你看百鬼夜行。” “只是地胡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宰相大人不解。 “被沉舟酒香味勾来的。”胡滢指了指了院外墙头“要不是宗主的气息太盛,勾来的更多。” 不知何时,那狭窄的青瓦墙头探出来个个鬼魅,青面獠牙,牛鬼蛇神。皆伸长脖子往院里打探,却没有哪个像地胡子一样跨进来。 “宗主可能应付?” 秦翎墨回头问万心,他不懂这些妖魔厉害,无法判断是否在能力范围之内。 右护法笑了笑“秦大人放心,这些东西难缠是难缠了点,不过也只刚够宗主热热身而已。” “原来如此。”秦翎墨望着窗外,捏着下颌若有所思。 万心突然有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他不确定地问道:“你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当然没有。”秦翎墨侧头微笑“我只是估量下宗主的能力,毕竟我不懂玄门法术,就只能用敌手的数量及质量来反推。” “……记住了你打算如何?” “兴许哪天用得到,摊派任务什么的要正好不是吗?” “……” 万心开始研究用多大的力道砸后颈能让人失忆一辈子而不死。 院外,肖洛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今不为尔等,不要白白送死。” 玄心正宗不以杀戮为己任,即便是妖魔也一样。能化干戈为玉帛是最好,天有好生之德嘛。但若执迷不悟则勇而不惧。 翻译成人话就是先谈后动手,不听话非要往作死大道上狂奔的,就免费送你扶摇直上九万里,有去无回。 地胡子犹豫了,它加班到此时突然闻见一股酒香穿墙来,勾得它燥热难耐,非要喝一口不可。到了一看,耶,还有个人当下酒菜,真是妙! 在土地庙干活真是要了妖命。人家土地公是正经八百的地仙,成天痴傻呆捏笑哈哈就有俸禄功德。它苦活累活都干尽还不能吃人。 这好不容易闻着味儿找过来,竟然有玄心正宗的宗主在。 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妖倒霉起来吃个夜宵都撞“鬼”。 它想撤,可那酒香源源不断,就像妩媚的女妖香肩半露地在那唱“来呀造作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贪欲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地胡子决定拼了,它猛地发力,将门框整个撑爆。庞大的身躯挤进来,黑发乌泱泱四处游走抡摔。隐藏发中的人脸浮起大大小小的肿包,各有口鼻表情,或怒或喜。 肖洛脚尖一点,人腾空而起。反手数张符纸飞向余生,在他周围结了个保护区。 余生此时大概是吓得有点麻木了,反而比最初镇定。他瞠目结舌,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眼前徐徐打开。 一缕儿臂粗的黑发抽过来,肖洛轻灵一跃,旋身回舞,手中利剑方出鞘,一尺清寒断缠丝。 地胡子见状疯狂抽打,无数黑发携着残影在这院中肆虐。余生心惊,然而任何飞过来的东西都被无形中弹开,他毫毛未伤。 肖洛在这片黑影中闪转腾挪,时而负手回旋时而沉腰侧转,飘飞的衣袂如云霞。 眨眼间,刚才还肆虐的黑发就被斩断大半。 “为什么我觉得像在跳舞……”秦翎墨侧头“除妖不如跳舞?” 万心扶额“这自然不是,玄心正宗以柔克刚,借力化劲,轻灵为上。” “那真不容易。”秦翎墨点头“据我所知,正式祭祀华服加全套冠冕少说也有三十多斤,跳舞不易啊!” “……”万心放弃了纠正的念头。 那不是跳舞! 第一百一十八章君心不老(十三) 玄心正宗功法轻灵,讲究落叶飞花不伤本,运劲抽丝不留命。 一拳砸得碎泰山,却断不了弱水。蓄力勃发,势如泄洪。 肖洛回风舞雪间已经将所有黑发尽数斩断,剑尖一挑,人与剑合,直刺地胡子门面。 已经被削成光头的地胡子挥动双手想挡下攻击。奈何它本就靠着无孔不入的头发当武器,现在被宗主缴了械,凭着笨拙的扑打根本抓不住轻灵跃动的肖洛。 一剑穿云破雾,血花飞溅。 浓绿的液体自伤口迸发,地胡子怪叫几声猛地往后缩,头也不回地在遁走,消失在夜色中。 宗主落地,回身看向余生“你没事吧?” “没事……”余生惊魂未定,喃喃答道。 围在墙头上伺机而动的那些鬼魅妖魔见状早早落跑了。它们也就是来凑凑热闹,万一能分到点好处呢?一看果然不成,赶紧有多远跑多远,免得那个宗主筋骨没活动开想再拿它们练练手。 肖洛走回屋里,忽然抬手捂住脸。雨幕一惊,以为是方才受了伤“宗主你没事吧?” “没事,头发茬跑眼睛里了。”肖洛揉着眼“忍半天了。” “……”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地胡子真厉害。还好它撤得快,不然回头要在妖魔里吹牛俺把玄心宗主打到流泪! 就在这时,院内的余生突然喊了一声“千里?” 众人连忙看向院门——应该说原本是门的地方只余一堆废墟。有个人影杵在那。 之前宗主单方面热身活动了下筋骨,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上面,也不知那人影是什么时候在的。 为了避免池鱼之殃,明灯骷髅在宗主热身时就纷纷上墙上树,现在又再次回到了地面。 余生又轻声呼唤“千里是你吧?我知道是你……” 人影动了,转瞬就到扑到余生跟前。 那是个戴着斗笠,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如果不出声完全感觉不到他存在。或许是曾经被冰坊伙计看到脸的缘故,他从头遮到脚。 余生很激动,一手抱着还剩半罐的酒坛,一手摸到自己的拐,费力地想站起来。 这姿势多有不便,险些跌倒时被斗笠男人一把扶住。余生站稳了,也抓住对方的手臂。 “千里,我是余生啊!” 斗笠男人沉默不语,也没动。雨幕与万心都提剑戒备,随时准备冲过去。 斗笠男人抬了下头,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他突然一把将余生手中的酒坛抢过来,仰头灌下。 剩下的并不多,尤其是用咕咚咕咚往下灌的方式基本用不了几口就要见底。斗笠男人将酒坛一甩,他捶打着胸口,似乎很难受。 “千里!” “啊啊——!!” 男人抱头大喊,余生着急不知道怎么了,拉扯间斗笠落地,露出男人布满黑斑的脸。 大片大片的黑黄痕迹覆盖原本清朗的面庞。一双眼睛发红,弥漫着浓烈的痛苦与焦灼。 虽然变得面目全非,余生还是认出来这就是千里。 好兄弟变成这幅尊容,余生心痛不已。而千里慌乱,甩开了余生的手。 与此同时,无数细小的茎芽从千里脸上钻出来,密密麻麻拱出花苞,绽放朵朵浅红小花。 这花若是寻常里生长,星星点点那是挺可爱,然而开在人脸上,还是那样一张脸,就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也难怪之前的冰坊二狗子吓蒙了圈,连到底长什么样都说不清。 余生一哆嗦,往后一撤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也顾不上疼。归鸿药人什么样,他以前见过,怕早已经怕过了。此时战战兢兢完全是因为自己兄弟变成这幅鬼样……他难受。 “……余,不忘,老王爷……”千里嘴里嘀嘀咕咕说不清。 余生想凑近点,突然间千里一巴掌将他推开,其状疯狂,大喊大叫。明灯骷髅一时碍了他的事,被千里直接揪下脑袋,拆烂肋骨。 他向着屋里去,雨幕与万心持剑迎上去。 千里红了眼,从身后抽出一根手腕粗细,四尺多长的黑棍。顶头雕的虎头,怒目圆睁。 他抡着盘虎棍就扫向雨幕与万心。左右护法立即闪开身形,双剑夹击。这俩人同出一门,功法上相配合,倒是无懈可击。 然而千里的棍法横扫千金强硬霸气。一时雨幕与万心也都不能得手将他制服。 正交手间,秦翎墨突然走出屋里,站在阶前扬声道:“明千里。” 千里一转头,满脸黑斑红花,眼睛恶狼一般。他盘虎棍一甩,向着秦翎墨就劈了下去。 “墨墨!”胡滢惊喊。 黑影卷着风声呼地就砸下来,这一棍要是砸实着了,就算死不了也是皮开肉绽。 嘭! 砸肉的闷响听了心惊,而盘虎棍却是落在了万心身上。他微微后撤了下,抬手一剑击向对方虎口。 雨幕也同时一剑刺来,伤了千里肩头。他手中吃痛松了盘虎棍。 万心回头瞪着秦翎墨就是一通吼“你疯了!跑出来做什么!你脑袋值钱还是他脑袋值钱?!” 虽说宗门之人淡泊阶级,可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万心从不曾这样对宰相大人说话,这次是真急了。 秦翎墨低了低头“抱歉。”他顿了下,轻声问,“没事吧?” “没被你气死。” 被制住的千里突然抱着头哭起来,浅红的小花扑籁籁掉落。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因为太含糊听了一刻的时间才听明白。 “小的没用,没保护好老王爷,世子爷您一定要救……淮王殿下被劫走……” 千里说话已经很费力,口中喷出黑血来。他身子一歪晕倒在地,身上被雨幕万心伤到的口子有溃烂的迹象。 护法手里的七星剑是专克邪物的。自然对归鸿药人也起作用。 第一百一十九章君心不老(十四) 翌日,又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树挂上的积雪都有些融化。 白芍城最好的太和酒楼里热闹非凡,除了正常的打尖吃饭外,还有不少人是专等着让神医治病的。 回天殿的名号响彻整个北唐,一个玄晏就让全城百姓沸腾,如今回天殿教主竟然在此。没挤破脑袋往店里钻已经是有教养。 纵使没病没灾的也想凑个热闹,看看大名鼎鼎的教主什么样。 为了不至于求医问药变成踩踏送死,回天殿弟子发放写了数字的牌子,按着号一个个进。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道理放在五湖四海都有效。 即使所有人都恨不得马上被翻牌子,可还是有人轻而易举就跑到了最前头。唐家花钱买到了头前的牌子,挤进去见了医无殇。 “我家老爷病到现在也没好,其他大夫都看不出个问题来,还请您去瞧一瞧。” 唐家管家一进门就只顾着恭维,话到尽头才撩起一眼。这一眼让他整个人就懵逼了。 高榻上,袅袅香烟当中,端坐着一头鹿。 难道闻名遐迩的回天殿教主竟然是头鹿?! 更想不到的是,那头鹿还抬起前蹄冲他招了招。唐管家茫然无措地到了近前。 嘭! 唐管家只来得及看到一黑影砸在他脑门上。朱红的鹿蹄印就烙在了上面。 “已阅。” 旁边的回天殿弟子漠然说道,回身从旁边拿过来个小布袋塞给唐管家“赠清心玉露丸两枚,请回!” “这这……” 唐管家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人就被推出门外。连同他一托盘的金锭也全数扔了出来,顿时酒楼里又一阵骚动叠起。 “哎呀!快别抢!别抢啊!”唐管家在人潮涌动中被挤得动弹不得,只有一张嘴可以徒劳呼喊。 有人见状说风凉话“以为有钱就为所欲为啦?还不是被人家赶出来,灰头土脸谁不知道他们家害死那么多闺女!” 种种嘲讽不一而足,概不赘述。 到底回天殿的教主身在何处呢? 秦府,房寝卧。 垂挂在花雕床上的纱幔被撩开,医无殇探身出来,他冠玉般的面庞蒙着浅淡灰影,疲倦显而易见。 立即有弟子端着玉盆茶盏上前,洗手净口之后,他才慢慢绕过屏风到了外间。 秦翎墨坐在旁侧,见他出来问道:“如何?” “花生在里面接替,现在只是稳定他的情况不恶化。身上的毒素要有些时间才能排除干净。至于魄霜子,就看那位胡姑娘的酒了。” 医无殇落座,抬手揉了揉额角。几缕青丝自鬓角垂下,他索性将斜挽的发散开,漆黑如瀑。 “他的程度还不深,神经损伤也还没有太严重,不然早就在白芍城开杀了。他应该是想找你,但一来怕惊动太大二来是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的,也没法好好寻找。”医无殇弹了弹衣袖,转头看向秦翎墨“姐夫你打算怎么处置?” “不要这么叫我。” “哦,好哥哥?” “……”秦翎墨瞟了眼满脸微笑的医无殇,任谁也不会想到如此丰神俊逸,如谪仙般的人物竟然已过知命之年。 宰相大人有种被各种妖孽围困的感觉。 “他先留在这,有些话我很在意。”忽视掉称呼问题,秦翎墨说出心中所想“至于皇兄那,等弄清原委我会立即上奏的。” 医无殇低头笑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昨晚的情形他是听人叙述的,那个千里昏倒之后就被带到了秦府。玄心正宗还有别的事要做就先撤了。 遏制住目前的状况倒是可以,不过将千里体内累积的毒素尽快释解才是治本。 只是这些杂糅一起的各种五石散毒让已经相互起作用,完全解决势必是长期工作。 而千里本人也必须要小心谨慎,若再次接触五石散,很有可能就直接暴毙。 还有件事需同秦翎墨说明。 “我看他情势,不像是日久天长服用五石散及毒物所致,应该是短时间内大量服食所致,身体状况严重不过损伤并没有表象这么严重。很有可能……” “是被人强迫的。”宰相大人已经听出眉目“若是父亲有心早就策划,不至于如此仓促。而结合明千里所言,父亲应该已被劫走,恐怕都是劫持者所为。” 医无殇点头,他想说的就是这意思。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短暂的沉默过后,秦翎墨想起一件事,说道:“城里想叫你的人都挤满了太和酒楼,可现在却有风言风语流出,说回天殿的教主原来是头鹿精。” “足矣。”医无殇眉头都没皱一下“有我回天殿的鹿在,足矣。” “你就不怕耽误了需要的病人?” “现在这些铺天喊地来求医的不是想沾点好处就是看热闹。花了钱往里钻,真正需要的根本挤不进来。所以我也根本没必要在那现身。肯施舍点玉露丸已是恩惠。” 医无殇喝着茶根本不在意。秦翎墨也没有质问的意思,只要不出秩序问题,什么人能医什么人不用,相信回天殿无需旁人置喙。 正在此时,玄晏转出屏风说道:“千里醒了,要见秦翎墨。” 宰相大人起身走进里间,就见千里已经半坐起来,靠着床头呼哧呼哧喘气。他脸上的红花已经全没了,坑坑洼洼黑斑不止,但眼神看起来比之前清明些。 “大人……” “有什么事你慢慢说。” “大人……老王爷被劫走了!小的们被抓住吞药,说完起祸事……小的拼命逃出来,不知大人在哪……” 千里虽然说话还断断续续,但好在多听几遍也就听懂了。他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秦翎墨亦有更多问题要问,然而大量毒素侵蚀他神智,没办法长时间说话。他又开始浑身哆嗦,嚷嚷着要喝酒。 “他现在没办法说太多,刚才已经是极限了。”玄晏说着将酒碗端给千里。 秦翎墨知道此时急也没用,只是他也不能干坐等千里恢复。他要进宫禀告皇上。 仰头灌酒的千里喝痛快了,眼底浮起点点苦涩。他嘴唇颤动,却没发出声音。 玄晏凑近前,只听到两句飘渺的呓语“……千里与君行,余生不相忘……” 杂院南区的小院子已经废了一半,余生拄着拐在杂物间慢慢行走,低头看到碎屑里露出一角白色。 他慢慢俯身拾起来,是他送给千里的白娟锦书。几点血污模糊了少年二字。 余生紧紧攥住,心里空然。 愿君心不老,归来仍少年。 哪有世世不变的少年,一蹉跎一沧桑,归来的又是何处的鬼? 心不老, 心不老,已满霜。 第一百二十章回娘家(一) 千等万等,腊八这天终于到了。孩子们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嬉闹唱歌谣。 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沾 二十四,扫房日 二十五,磨豆腐。 …… 这天父母亲通常都会和颜悦色,尽量开心讨个好彩头。就算再拮据的家境,也会凑出碗杂豆粥来祭祖供奉神灵。 若是这都困难,那就只能到玄心正宗那里去领免费的福寿粥。 宗门之外设了施粥棚,玄心弟子在旁维持秩。虽然是面向所有信徒,可首先供应给的是流浪乞讨者。这一波结束,普通百姓也前来领粥,为讨个消灾解祸。 宗主肖洛亲自为众人盛粥,这一下从大清早就到了近晌午。 雨幕默不作声地将宗主手里的木勺拿过来,他对想说什么的宗主道:“您下午还有法会,还是趁机休息一会儿吧!” “好。”宗主没有执拗。他并没有回宗门里,只在旁边临时围的隔帐里休息。 弟子端来丹丸与一碗浅金色的汤,放到宗主身前的矮几上就躬身退下。 肖洛早五十年就已经辟谷,只服用些特制丹药与玉露雪莲汤。人间的清粥小菜也可吃吃,但大鱼大肉已经不再啖食。 他刚端起汤盏,忽然心头窜过股悸痛。而帐外传来玄心弟子的呼喊“你不能往这走!哎!拦住那小孩!” 肖洛放下汤盏,起身要出去看看,还没迈开步就见有什么东西扑进来。 与其说扑不如说是滚,就这么滚到了肖洛脚边。 “……” 面朝下趴着的是个娃娃,呈大字状印在地面上。 肖洛将孩子抱了起来,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这孩子六岁有余,一身灰土布衣裳。大概那一下摔狠了,梳在两侧的总角都有点散乱。 “小童哪里痛?”宗主轻声问道。 孩子瘪着嘴,瞪着眼显然再忍痛。他摆摆手,深吸着气说:“娘说男子汉不说疼,我不疼。” 肖洛莞尔一笑,抱着他走出帷帐。立即有门人上前。 “啊,打扰宗主休息了,弟子这就将孩子带走。” “不用了。”肖洛抱着孩子向人群走去。正好看到身穿青色襦裙的妇人东想西想,寻找着什么。 当她抬头看到宗主向她走来时,妇人惊慌失措,要不是自家孩子向她拍手求抱抱,她早就跪地上起不来。 “娘!” “小仲子!你跑哪去了?!”妇人连忙接过自己孩子,向肖洛躬身致谢“多谢宗主帮妾身找到小仲子,万分感谢!” “这没什么,不过还是小心为妙,不要再弄丢孩子了。” “宗主教训的是。”青衣妇人满脸愧色“刚才妾身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头脑发晕,什么都看得见又什么反应都没有,等回过神来就发觉小仲子不见了……” 肖洛闻言眉峰微皱,抬手从宽袖里摸出张符纸递给那妇人“好好收着,早些回去吧!” “是,谢宗主大人。” 青衣妇人再次谢过,收起符纸,领着小仲子就要离开。走出去几步后,孩子忽然回头,冲宗主摆摆手“玄真,再会。” 肖洛蓦地心惊,小仲子的笑容让他莫名熟悉,而那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的他的真名,竟然从这孩子嘴中脱口而出。 周围的一切静寂无声,犹如夕阳晚沉的黄昏浸染视野,有人飘到他身前,回头微笑。 玄真,再会。 蓦地,微笑的人双眼深陷如渊,血流如注。伸手向肖洛抓来。 宗主一惊,回过神来。周围什么都没变,而那妇人与孩子已不见踪影。 刚才种种历历在目,心中惊诧莫名。正兀自还魂之际,突然有人拍了他背一下。 肖洛一回头,就看到胡滢笑眯眯看着他“我给你送腊八酒来了,正好有富余的。你反正也爱喝酒。” “啊,多谢小胡姑娘惦记。”肖洛松了口气。 胡滢却看出点眉目“你怎么了?满头都是汗?不舒服?” “没什么,有点愣神。” 肖洛只字未提方才的事,接过来胡滢递来的酒坛。粗糙的泥陶上贴着签纸,腊八酒三字歪歪扭扭,该是出自胡滢之手。 宗主笑了笑,总觉得心情舒畅了些。他抬头问道:“小胡姑娘今日不回家吗?” “回啊,我这就收拾小包袱带墨墨回青丘山。” “哦?宰相大人终于要见丈母娘跟老丈人了。真是可喜可贺。”肖洛言笑晏晏。 胡滢想起之前那次意外会面,偷偷抿嘴一笑。 “那我就走啦!回头见了!” “小胡姑娘慢走。” 活泼俏丽的身影像欢乐的春燕飞走了,肖洛望望天幕,蔚蓝明净仿佛不似严冬。 要见丈母娘是件大事,尤其老丈人那关不好过。尤其青丘山六郎,自从上次喝输给初白后,他就没再提要跟秦翎墨比试。 说是不说了,心里总还是有点不舒坦。 他就这么一宝贝闺女,虽说放着好好的自带仙骨不修炼恨得让狐牙痒痒,可就这么委身于一黑心酷吏,怎么想都觉得自家女儿亏了! 六郎打定主意,等他们今天来过节一定要好好的再考验考验其人品。 这事胡三娘都不知道,她已经欢天喜地地去准备腊八粥了。 秦府梅园。 秦翎墨凝眉不语,周遭几点梅瓣飘落,黏在他乌黑的发间。胡滢帮他轻轻一摘。 “还在想你父亲的事啊?” “千里现在还昏昏沉沉,我也已经禀告皇兄,暗中戒备查访。目前也只能如此。”宰相大人弯起唇角“抱歉,我不会再出神了。” 他正说着,就见胡滢竖起指头轻轻压在他唇上“不对哦是有什么都要跟我说哦!” “好,我答应你。” 第一百二十一章回娘家(二) 青丘山一年四季如春,美景如画。那里莺啼燕语,花繁锦簇,就是上天遗落的珍宝。 除了寻常动物外,红狐族是那里最大的种族,势力也最强。其他妖族都要仰其鼻息。 一行三人顺着山道缓缓前行,除了准女婿外,医无殇也同胡滢他们一道。既然都遇见了,没道理不去探望自己干娘,医无殇将自己徒弟留在了白芍城,为那些真正需要救治的病人看诊。而他则一同来了青丘山。 瑰宝般的青丘山不在任何朝代国家的版图里,然而它又是真实存在的。 要想到找来这里,除了八百年难遇撞上大运的普通人外,只有通过某些秘法才能寻到路径。 胡滢的法子就是将一把叶子往地上一撒,顿时嘭嘭嘭变作一群豆丁大的招财不倒翁。 它们圆滚滚,头顶立着小小的狐狸耳。或红或蓝的衣裳挂着硕大的金元宝和铃铛。 这些小家伙一出现就围着众人转悠,磨蹭脚踝裤腿,很是亲昵。 “好啦!干活了,走吧!”胡滢将像是红豆般的东西往它们当中一撒。 招财不倒翁似乎很开心,晃动着小耳朵蹦哒,蹦着蹦着倏地就膨胀到半人多高。 两顶小轿子抬过来,鲜红的轿体,顶盖扎了一圈闪金边的青竹叶,四角垂挂着银铃铛,叮叮作响。 “这……”秦翎墨见轿子实在精致小巧的好似玩具,不要说正常人,就是孩童也没办法坐进去。 胡滢嘿嘿一笑“放心吧。”她轻轻一拍秦翎墨的后背。宰相大人只觉眼前一花,再看清时人已经在轿子里了。 “我们出发吧!” 胡滢就坐在他身旁,喜滋滋地发号施令。 这一切对秦翎墨来说满是新奇,神怪志异的书中倒是经常见到,没想到有天竟然没参与其中。 他忍不住想撩开帘子望望外面,却被胡滢阻止“这些小崽子们行动时要缩地成寸,中途会有些不好的东西,墨墨你还是不要看的为好。” 秦翎墨闻言放下了轿帘“好,我听你的。” 俩人依在这小小世界里,好像别的什么都不重要。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总是说不完。谁也听不厌,只想就这么一直依靠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停了下来,胡滢拍手一笑“我们到了!” 她拉着秦翎墨的手,撩开帘子就走了出去。再回头看,那红轿子依然娇小玲珑,实在不可思议。 医无殇也从另外一顶轿子里出来。 美如仙境的青丘山就徐徐展现在他们眼前。 可想而知,秦翎墨身为朝中重要宰辅,身边也没什么红颜知己,压根没有远游踏青的习惯。也就金啸每年春天死拖活拽才在郊外赏赏花。 此时见到青丘山漫山碧野,姹紫嫣红,他也不禁神清气爽,满心愉悦。 只是这种轻松没能持续太久,在他们顺着山道行走了十几分钟后,路旁的草丛里忽然窜出来一群狐狸崽子。 它们呼啦啦扑过来,像是事先约定好一样全缠在秦翎墨身上。湿漉漉的小鼻子在他颈窝里打转,弄得人发痒。 “去去去!滚一边儿去!” 胡滢挥手拍了其中一狐狸崽的脑袋,它正伸着小爪子扒拉秦翎墨的衣襟。 吃痛的狐狸崽委屈地挂着泪花,怏怏地被胡滢扯下来扔到一旁。其余的狐狸崽也被悉数扔走,它们一落入草丛就发出孩童般的咯咯欢笑,片刻就无影踪。 “看来姐夫会很受欢迎啊!”医无殇望着草丛里渐渐远去的踪迹笑道。“好久没回来真是怀念。” “墨墨,你不要介意哈,那些小崽子们就是爱玩,没……” “没什么”这三字胡滢还没说全,就见一阵烟尘自远处奔袭而来。 “听说胡姑娘的相好来了!” “哎呀!不会是找了个金元宝成精吧?” “听说是个人呢!还是美男子快去瞧瞧!” 乌泱泱的一群人瞬间就与胡滢他们擦身而过。 “这是……”秦翎墨刚要开口就被胡滢捂住。她挤挤眼,示意趁他们没反应过来赶紧溜。 没走出去一丈远,冲出去的人们就发觉不对,调转方向猛扑过来。 用说书人的口吻来叙述,那就是——话说只见这群人是脚下生风,肋下生翅,哇呀呀呀喊声震天,就这么铺天盖地而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用不着下回分解了。 事情已经非常明了,胡滢第一时间被撞到一旁。至于秦翎墨和医无殇已经被团团包围。 “哎呀!小哥长得真不错啊” “这俩哪个是胡滢的相好啊?还是俩都是啊!啧啧,真好运!” “看小哥这俊气肯定是什么天材地宝成的精,要不胡滢能看得上?少不得是颗千年参吧!” “身条这么好,肯定是个豹子!” 胡滢急得直跳脚,她怕这些家伙吓到墨墨,更重要的……王八蛋!老娘还没这么上手摸过呢,你们的臭爪子都特么拿开! 奈何根本没狐听她喊话,而人群一时也挤不进去。胡滢急得抓耳挠腮,眼光一瞥却看到医无殇不知何时已经从包围中脱身。 那且不是说被缠住的只有墨墨喽? 胡滢怒火冲天,气沉丹田兽吼一声。回音震耳脑浆子差点顺着耳道窜出来。 众狐知道胡滢这是怒了,这丫头除了贪财爱酿酒外还彪悍得打遍整个青丘山无敌手。当然这跟她有俩绝对护短的爹娘也有关。 瞬息间,化作人形的狐狸们全都散开,哪凉快往哪跑。有不长眼的还想跟胡滢唠两句嗑,被她一记眼杀轰得秒变原型,四蹄狂奔跑走了。 秦翎墨觉得自己当年被满朝文武攻击也没如此狼狈过。他外套已褪到臂弯,里面的中衣被扯开,坦露着半边肩膀与胸膛,白如雪,形似玉,一点玲珑骰子安红豆,勾人相思。 腰带也摇摇欲坠,不知是谁竟然折了枝垂丝海棠别在上面。花开正艳,衬得人有几分春醉之意。 胡滢砸吧了下嘴,既气那些混蛋玩意儿敢乱摸,又忍不住,忍不住……嗷~先扑了再说! 她一个猛子扑过来,本来就刚回神的秦翎墨脚下一晃,真被扑倒在地。 “呜!”他微微吃痛,不是因为摔的,而是胡滢一口咬住了他肩膀。 尖尖的小犬牙刺进皮肉里,除了痛外还微微有些痒。 “墨墨你是我的”松开嘴的胡滢蹭着秦翎墨的颈窝哼唧。 宰相大人笑起来,轻轻摩挲她的背脊。“是你的。” “所以,就算那些狐崽子人来疯,你也不要跑好不好?我会给你一一揍回来的!” “噗,放心,我娶的是你又不是青丘山。” 俩人就这么搂一起说起小两口的知心话。医无殇早就识趣地背转身,笑道:“滢儿姐跟姐夫的感情真好啊!” “那当然,我跟墨墨要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医无殇低头笑笑“这我相信……不过,恐怕干爹不这么想吧!” “自己的幸福自己做主!” 胡滢说着抬头握拳,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只是她没想到她这快乐的小马儿还没蹦哒起来就撞上了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亲爹六郎身上。 “爹……爹?!”她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回娘家(三) 六郎的脸色如同烧灶的铁锅,镀了层透亮的黑。他指着秦翎墨就咬牙“大庭广众之下不知廉耻!” “爹,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起哄让他们都跑来看热闹的吧?”胡滢起身,叉着腰跟她爹算账。 秦翎墨亦起身,利落地整理好衣衫,冲六郎拱手行礼“岳父大人好。” 当下六郎的脸色又黑了几分,生硬地开口“不许这么叫我!” “是小婿失礼,不知青丘山的风俗用语。父亲?” “……” “阿翁?” “……” “家尊?” “……够了!”六郎觉得自己的寿命正在对方一声声呼唤中缩短。他一本正经地解释自己之前的行为“我这是为了考验他有没有能力,连自己都顾不住,怎么保护我女儿?!” 胡滢噗嗤一下笑了“爹,我虽说没正经修炼过,可也是有仙骨的狐,我一风华正茂的狐要人来保护?爹你是发烧了还是吃多了?跟初白喝酒到现在还没醒过神来吧?” “去去去!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他哪点好!” “哪都好!” 这父女俩陷入掐架模式,双双都乍起狐狸耳朵与尾巴。正吵得热闹时,旁边的医无殇笑道“干爹还是这么有精神啊!” “这又是谁啊?”当爹的心想,自己女儿不会是脚踩两只船吧? 医无殇上前一步,温如冠玉的面容扬起柔和怀念的笑容“干爹已经不记得了吗?” “他是粉球球啊!”胡滢也暂时放下与父亲的“对峙”。“我捡回来那个,被他师父忘了两年多才想起来的!” “啊呀!都长这么大了啊!”这下六郎也想起来。 远在回天殿仙山闭关的东方宇打了个喷嚏。这段黑历史恐怕是再也洗不白了。 医无殇倒是气定神闲,当年他也是哭过闹过的,现在早就是沉稳加黑——沉稳如山的沉稳,月高风黑杀人夜的黑。 六郎细细一想,觉出不对来“算算年头你也是知命之年了,怎么看起来也就二十多啊?你修道的?” “那倒不是,略懂养生与驻颜术而已。” “哟,学医的!好啊!”六郎抬手一拍医无殇肩膀,转头看向自己女儿“我看这个不错,滢儿你选他做夫婿吧!” “爹,这是我弟。”胡滢义正言辞“你死心吧,除了墨墨没别人。” 医无殇也轻轻一笑“我对滢儿姐始终记挂姐弟之情。” 六郎哼了声没再多说什么,与医无殇聊着天转身就往家走。胡滢冲自己爹背影做了个鬼脸,随后挽住秦翎墨的胳膊“墨墨你别介意,我爹就是这样胡搅蛮缠。” “别这么说,他就你一个女儿,自然是宝贝的很。” “不是啊,我不是唯一的。” “啊,你还有姐妹兄弟?”秦翎墨从没听胡滢提起过,一直以为她是独生女。 胡滢撅着嘴想了想,说道:“怎么说呢,我只能说是我娘这一胎唯一的孩子。” “……” “之前生过一胎六只,也有过一胎三只。不过除了我有个大哥能化人形外,其他终生都是狐狸崽。我好像把他们的福气都吸收了,继承了祖爷爷的血统天生有仙骨,一出生就能化成人类小娃娃。” 胡滢细数过往,她神情微微落寞,眼前闪过泛黄的画面。 倒在血泊里的幼狐撕声呐喊,声声刺耳。而同样幼小的自己就站在对面,茫然无措。 滴落血泊里的眼泪滚烫,到现在还炙烧着她的心。 “……胡滢?”秦翎墨的呼唤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胡滢眨眨眼,望着秦翎墨出了会儿神,娇嗔道“你现在还这么叫我?” 宰相大人莞尔一笑,俊容微红“滢儿。” 走在前面的六郎重哼一声,心想看你们还能乐多久!一定要让女儿知道这黑心宰相有多不靠谱! 他们红狐族是这青丘山最大的族群,多年来一直不与外界政权有任何瓜葛。 人实在太短命又不长情,他不愿意自己女儿受委屈。即便知道胡滢是豪爽干练的性子,可也不代表他六郎可以看自己女儿在情场上走歪路。 这一行人与狐各有心思,顺着山路上到半山腰,就见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宅院坐落在红花绿荫当中。 与秦府比起来,只大不小。朱红的门楣外面守着两座石雕的绣球狮子像,颇为气派。 千层石阶通过门扉,缓缓向上,消失在淡淡雾霭当中。预示着胡家远比看见的还要敞亮。 而到此时秦翎墨才知晓。自己走过的这一路都属于他老丈人家的。 “我们这没有王的说法,爹他是整个青丘山的大族长,就与你的皇帝哥哥是差不多的意思。”胡滢解释道,“虽说名义上整个青丘山都算我家的,不过就现在待着的这山头是我家的地,除了我家人外,别族不能进。” 秦翎墨莞尔“那且不是说我要娶的是位公主?那我可赚到了。” 偷听小两口说悄悄话的六郎嚷嚷“简直赚翻了!你才算几斤几两啊!” 他这话胡三娘不爱听了,抄起擀面杖呛呛“老东西你怎么说呢?你咋就这么小心眼?人家孩子怎么了?比你帅比你有才比你有心,也就我这瞎眼狐狸看上你,你还想咱姑娘也找个瞎了胡哨的?” 若是放在往常,六郎被自己娘子一顿呛也就不吭声了。可现在可是有“外敌”在啊!他不能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我我就是看着不行!”六郎先估摸了下擀面杖打不到的距离,然后才梗着脖子叫板。 胡三娘那可是朝天椒的性子,辣不爽你她不姓胡。见自己郎君犟嘴。她手上一发力,擀面杖就直接飞了出去。 正中目标,六郎嗷得一声化了原型。 胡三娘也变作狐狸身。俩火红大狐狸开始上蹿下跳。 胡滢见此连忙将医无殇跟秦翎墨带出了宅院。 “我看他们还得折腾会,我去劝劝。你们先在这附近溜达溜达,一会儿我就回来!” 说完,她就转身回了胡宅。 第一百二十三章回娘家(四) 家庭问题外人不好插嘴的。就算是准女婿与干儿子,在婚姻之事上还是暂时闭嘴的好。 秦翎墨回望身后,他们已经出了胡宅大门,正在千层石阶上慢慢散步。 “你可是担心滢儿姐?”医无殇见他频频回顾的神情便已了然。“我看让他们自己解决就好,你留在那只会火上浇油。滢儿姐不是吹亏的性子,别看干爹干娘吵得凶,他们既舍不得动滢儿姐一根指头也绝不会伤害夫妻感情的。” 这话从曾经与胡家生活一段时间的医无殇嘴里说出,格外有说服力。 秦翎墨也知道自己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慢悠悠地顺着石阶往下走。 周遭葱郁密林环绕,抬眼望去映照得满是浓翠浅绿。真是心旷神怡。 又走出去片刻,医无殇站定脚步说道:“姐夫,我实在有些心痒,这山中奇珍异草太难得,若不去看一看,恐怕以后我都难以入眠。” “你请便。” “失陪。” 医无殇说完转身纵跃,人就踏着树梢轻盈飞去,飘展的衣袍如展翼的鸾鸟。 秦翎墨望了片刻,转回视线的一瞬就看到有只红狐狸从石阶下往上走。 这狐狸大小与猎犬差不多,浑身皮毛火红泛金,像是披了身丹霞锦缎,随着步伐淌过流水般的光泽。它模样俊俏,四肢纤长,蓬松的尾巴微微晃动。 秦翎墨想起之前那场闹剧,不禁对突然出现的狐狸有所警惕。 红狐狸慢悠悠的,倒是没什么特别反应。它歪了下头,显然也看到了秦翎墨。它停下脚步,碧绿的眼眸盯着他。 “哟,小哥没见过你啊。”红狐狸开口说话,是道清澈充满笑意的男子声音。 它走到近前,鼻子凑到秦翎墨袍角上嗅嗅。“你是人?” 秦翎墨已经见怪不怪,冲红狐拱了下手“在下秦翎墨,今日造访。” 红狐狸声音猛地拔高,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你就是胡家丫头的夫婿?我听说找了个人,还是北唐的黑心宰相,就是你?” “正是在下。” “哎呀呀真是巧遇,我正是听说胡家丫头的夫婿来了,想过来看看呢!”红狐狸咯咯站起来,绿眸迷成两道弯月牙“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黑心宰相长得倒是不错!” 秦翎墨对自己的样貌没什么概念,一定要说的话,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样算是好。 “我说你不在家里待着,在外面溜达什么啊?” “岳父岳母对在下有些分歧,正进行热烈的探讨。” 红狐狸被秦翎墨的说法逗乐了,抬起一只前爪捂着嘴“你这说得太文雅了,他们绝对是上蹿下跳,鸡飞蛋打的。不用管他们,吵着吵着就好了。” 它拍了拍石阶说:“来,咱们好好聊聊,你先坐下。”说完也不等秦翎墨回应,红狐狸转身走向旁边的树林。 宰相大人一时觉得有趣,平常可没有跟狐狸聊天的机会。他在石阶上坐下,就当是难得地放松。 少顷,旁边密林里红影一闪,狐狸迈着小碎步赶了回来。它嘴里叼着两节竹筒,走到近前后就将筒子放地上。 “遇见就是缘分,来,这可是好几年前酿的腊八酒,你有口福了。” 红狐狸说着也往台阶上一坐,后腿劈开像人一样。它抱起一支竹筒,率先咬破了封口,咕咚灌了一口。 秦翎墨见状也不好推辞,拿起另外一支竹筒,启开封口,也喝了起来。 红润的酒液徐徐流入口中,顿时糯米发酵的酒味充盈唇齿,甘甜滑顺又醇厚有力。 “好酒。”他忍不住赞叹。 红狐狸似乎更开心,它长舒口气,悠悠说道:“我听说你是个酷吏,那你想要什么?权利?财富?” “在下只想贯彻自己的理念。” “以恶治世,愚民强国?”红狐狸咧开嘴,眯着眼似笑非笑。 秦翎墨抿了口酒,俊美的侧颜沉默。 红狐狸慢慢喝着酒,不引人注意地轻轻一摆尾巴,极细的白光飞出去。 石阶下,远远的走来俩穿皂服的官差。身后押解着个人身牛头的犯人。 他们慢慢往上走,在离着秦翎墨他们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下。其中一官差向秦翎墨说道:“这位公子可给我们喝一口解解乏?” “有劳了。”宰相大人将竹筒递了过去。 官差接过来,咕咚一口灌下,似乎很满足。另外的同僚也凑过来分酒喝。 红狐狸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啊?” “哎,别提了!这牛家村出了灭门惨案,刚押去请大族长判案,结果大族长正跪搓衣板,小的们只好带着去人间喽。” 圆脸官差一脸苦大仇深地说。 “去人间做什么啊?”红狐狸又问。 圆脸的同僚长脸官差瓮声瓮气道:“当然是找那个秦翎墨!听说他律法严明,一定能断得正确!” 红狐狸一听咯咯咯笑了,直拍前爪“那你们可以省点劲了,呐,眼前这位就是你们要找的秦翎墨。” 两位官差一听眼前的俊美小哥就是黑心宰相,顿时眉飞色舞,满脸褶子笑开了花。 “原来公子就是啊!那真是太好了,您快给评评理吧!” 事情的原委并不复杂,就是牛家村的赵老汉因为邻居家孩子偷了他家地里的瓜,便将邻居一家给杀了。 官差叙述期间,那人身牛头的犯人抖抖索索弓着背哀求“大人啊!草民也是一时气糊涂……草民家里老小全指着那点瓜卖钱糊口,就这么被糟蹋浪费……一个好的都没留啊……” “你还敢狡辩!就凭这你便能杀人吗?还杀了人全家,你怎么下得手!” 官差厉声呵斥,他眼睛发红,抓住犯人头顶的犄角就往旁边树上撞,磕得石头嘭嘭嘭闷响。 他正打得起劲,一只手攥住他的胳膊。 “大人您这?”官差诧异地回头望向秦翎墨。后者松开手,慢慢说道,“按北唐律,他已经死罪难逃,又何必再加虐待。” “大人,你不会是可怜他吧?他可是杀了人的恶棍,他可怜,难道死的那一家不可怜?” “可怜。” “这等穷凶极恶之徒就该严惩!” “没错。”秦翎墨语气平静“北唐律,杀人者偿命,情节恶劣者腰斩示众。但现在他已经无力行凶,毫无还手之力,除了该有的制裁外,不该再施予虐待。” 圆脸官差大笑不止,望向秦翎墨的目光满是轻蔑与得意“他是罪人,我是正义,他是犯人,我是官差。我现在惩奸除恶,这期间就算出点什么意外,有点伤害,谁又会在乎呢?” 秦翎墨的神色随着官差的话逐渐凝重,他沉眉冷眸,定定地盯着官差。 “这世间没有绝对正义。犯罪者伏法,即将付出生命,亏欠世人的就一笔勾销。即便是律法的制定者,执行者,也不能滥用职权。” 官差闻言似笑非笑“你知道什么是酷吏吗?” 坐在台阶上的红狐狸喝着小酒,哼起了小曲儿。仿佛对这一切都浑然不在意。 第一百二十四章回娘家(五) 何为酷吏? 姑且不论标准,凡是在史书中翻到的名讳无一例外都浸着血。恨不得每页的夹缝都写上他们生啖人肉。 多少忠臣良将可以“文死谏,武战死”,却不愿担那酷吏的名头。 兴,是天子之恩。 亡,是酷吏之祸。 然而,法不正,大厦将倾。律不严,社稷将沉。酷吏,终究是有人要做的。 秦翎墨一字一顿说道“酷吏有三,一,镇压罪恶,严治百姓。二,打击奸猾,压制贵胄。三,法治天下,王权在握。” 圆脸官差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就问你,有王权律法约束罪恶,那又谁来约束酷吏?就算我现在杀了你,那是因为你妨碍我们押解犯人。我虐他至死,那也是他不配合伏法,你能说我错吗?” “你错了。”秦翎墨声音平静,眸底却燃起细小的光亮,如燎原天火。“所有律法皆用来治人,何为人?凡北唐的活人都为人。任何官吏不得逾越律条规定,任何官吏不得在犯人伏法后再加用刑,如若违背,罪同累犯,当斩。” 他望了那佝偻背脊的犯人一眼,又说:“既然你们要学做人,化成人的模样生活,还跑来要我裁断。那就该早有觉悟,世间没有绝对的正义,为了贯彻所谓正义就需要暴力,此暴只可对恶却不应对人。恶伏法,人安息,活着的得到慰籍。才算正义得以声张。” 俩官差相看一眼,张嘴似乎还要辩驳。秦翎墨已经跨前一步“你们口口声声要惩恶,惩的什么恶?他一家老小只靠点瓜过活,是不是你们侵占民田?是不是从中盘剥中饱私囊?是不是巧立名目苛捐杂税?” 他边说边往前进,而之前还气焰嚣张的官差们脸色萎靡,战战兢兢往后退。 “现在,立刻,马上说给我听。” 退无可退时耳朵尾巴都冒出来,棕红的毛哗哗往下掉。俩官差嚎了一嗓子“祖宗嗳!我们撑不住啦!” 嚎完就听嘭嘭两声,两件皂服徐徐飘落在地,两坨红影子奔进林子里嗖嗖跑没醒了。 是两只半大的狐狸。 那牛头犯人眨巴眨巴眼,冲秦翎墨嘿嘿一笑,转身扎进林子里头也不回地奔向天地。 红狐狸拍起爪子来“哎呀呀!宰相果然不一样,说得真是好啊!” 秦翎墨回身,冲红狐狸拱手低头“祖爷爷看够了吗?考验可过关?” “耶?你发觉啦?”红狐狸并没有掩饰,眯着月牙般的眼睛看向他“挺有见底嘛,不错不错。” “您过奖了。” “这朝代更迭嘛,老夫见得多了,你们人都说要千秋万代。然而没有什么朝代是可以万寿无疆的。曾经也有过不少酷吏,他们要么是利用酷刑草菅人命的恶徒,要么严格执法却下场凄惨。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翎墨没有迟疑“只惩恶不扬善,法不容情然人有义。存天理灭人义为大错。” “好,说得好!”红狐狸笑呵呵地将手里的竹筒递给他“老夫敬你一杯!” 秦翎墨接过,饮了一口。 “老夫最后再问你,制定律法是为了什么?” “国泰民安,中央集权。” “你做到了吗?” “有我一日水就只载船不覆舟。” 红狐狸笑起来,不住地点头。许多聪明人往往下场都不怎么样,持才傲物毁人不倦。但秦翎墨看得透站得明白,有野心自信也恰如其分。这样的人轻易死不了,如果他主动要死,一定是设下无数套,直叫活着的人更惨。 而胡滢啊是个性情爽快的狐女,什么花儿蝶儿粉儿的都没兴趣,天生爱财喜酿酒。一拍屁股能上房,一扎猛子游出十里地,闲不住的主儿。 让她跟寻常姑娘一样规规矩矩相夫教子,怕是她自己先疯了。 倒是秦翎墨跟一般男子不同,也许就是因此才对了胡滢的胃口。 “老夫很满意,真不知道六郎那傻儿子还在嫌弃什么,谁生这么个大傻瓜!”红狐狸嫌弃地撇嘴,一不留神把自己也骂进去。 秦翎墨轻轻一笑,放下竹筒“还不知如何称呼祖爷爷?” “老夫叫胡枝子,你要是随着滢儿那丫头就也叫老夫声爷爷。” “爷爷好。”秦翎墨从善如流。自己娘子的祖爷爷当然也是自己爷爷。 胡枝子更满意了,不是那些只懂之乎者也的酸书生,自己这孙女儿的眼光还真不错! 不过有件大事他得确认下,这可关乎到了自己孙女一辈子的幸福。 “孙女婿啊,你待好了别动。” “嗯?”秦翎墨一愣,随即就被胡枝子扑到怀里。他依然是狐狸形态,伸出爪子开始摸索秦翎墨的衣襟腰带。 “喂!你做什么!”宰相大人一阵心慌,他之前已经经历了场混乱,记忆犹新。 虽说胡枝子只有一个狐,不过他毕竟是胡滢的祖爷爷,秦翎墨还是有点顾及的。 但他是顾及了,胡枝子可完全放飞自我。那毛茸茸的爪子也开始顺着衣襟往下…… “不要闹!”秦翎墨满面绯红,忍无可忍。 就在他想将胡枝子踹开时,去采药的医无殇翩翩归来。他拎着用大草叶编折的篮子往上走,一抬头就看到只大红狐狸对秦翎墨非礼。 姐夫有难,当如何? 自然是拔针相助喽! 第一百二十五章回娘家(六)) 几寸长的银针在灿烂阳光下闪着寒光,如豪雨般射向胡枝子。 医无殇功力非凡,看似兜头扫去却只瞄准了那火红的皮毛。银针唰唰唰扎进去,入肉三分,锁定穴位。 “吱!” 胡枝子疼得人话都忘了说,四肢顿时僵直,连毛绒绒的大尾巴都乍成个大棒槌。他瞪大眼睛,似乎连嘴巴都没法动弹。 秦翎墨将他抱起往旁边一放,抬眸看到了医无殇。后者瞬移上前,一脚踩住胡枝子的背。 “调戏姐夫可是要受罚的。” “你知道你踩的是谁吗?”秦翎墨哭笑不得。 “谁?” “你爷爷。” “……” 秦翎墨未免误会继续加深,他再次解释“他是胡滢的祖爷爷,说起来也是你的干爷爷。” “原来是狐仙爷爷。”医无殇恍然大悟,笑容可掬,半点愧疚也没有“您应该不认得晚辈,晚辈是胡三娘的干儿子,真是失礼了。晚辈方才以为是又有狐调戏姐夫。” 秦翎墨现在已经有点听习惯了。一个知命之年的人叫自己姐夫实在有点尴尬。不过医无殇那张脸嫩得跟二八少年似的,也就不再多想他实际年岁了。 “麻麻麻麻……” 胡枝子嘴里呼着气,眼窝里泪花花打转。他整只狐趴在那动也动不了,摊开的四只爪子时不时还抽搐一下。 医无殇并没有急着解救,而是问道:“只是爷爷你非礼自己的孙女婿做什么?” “……老夫哪有!老夫是替滢儿那丫头看看孙女婿行不行!万一……不能耽误滢儿幸福嘛!” 胡枝子咧着嘴吭吭唧唧半天才将话说清楚。 医无殇闻言目光一转,不禁往秦翎墨腰带往下的方向扫去。宰相大人面色一红,轻哼一声“胡闹!” “那结果如何啊?” “摸起来倒是不小,是不是银样蜡枪头那还得等他们洞房之后……” “爷爷你应该早说,我们回天殿曾经医治过不举,有测试是否正常的法子。” “噢噢!那快……” “别闹了!”秦翎墨忍无可忍,俊容黑气萦绕“我正常得很!” 医无殇笑起来,拍了拍秦翎墨的肩膀“不要担心,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 若不是武功上有差异,宰相大人很想现在把他们都踹下去。 胡枝子受不了了,全身麻木的都不像是自己的身体,连尾巴尖都感受不到存在。不会是被这俩小家伙剁了当围脖了吧? 回天殿教主也察觉出胡枝子的苦楚,开始笑眯眯地帮他拔针“爷爷你别急,晚辈这就帮你拔下来。” 他边说边手法轻盈地将扎在胡枝子身上的银针取下。 “你,你到底是谁啊?”胡枝子早就忘了方才医无殇自我介绍过。这针扎得有点多,他就像是发了红毛的刺猬,扎得已经有点发傻。 医无殇态度很好地重新介绍。胡枝子愣了愣,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粉球球!被傻师父丢在青丘山那个,听说捡回来还哭天抹泪说自己肯定是画符赠的,说丢就丢了。” 这黑历史恐怕要伴随医无殇师徒俩一辈子,缠缠绵绵到天涯。 医无殇笑容温柔起来“原来干爷爷还知道这些啊,真是让人感动!” 他说着手上一用力,拔针比扎针还痛。 “嗷~!!!” 胡枝子的叫声响彻半个山谷。 等到所有银针都清除完,胡枝子觉得自己简直是又经历了一次天劫啊!这粉球球竟然成了回天殿教主,自己这一族是招黑心肝的家伙们青睐吗?来了个秦翎墨又来个医无殇,真是要狐命。 不过他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之前他那个蠢儿子就一直在上贡的时候念叨自己女儿找了个不像样的女婿。 那把秦翎墨说得除了脸跟身材外一无是处,简直就是小倌。 在天上的胡枝子感应到了,别看他胡闹,心里可是很疼自己孙女的。一听自己未来孙女婿是个吃软饭的那哪里坐的住。正好听说滢儿要带自己夫婿来过腊八,胡枝子立即就溜下凡间来看看情况。 结果就是他对秦翎墨挺满意。 缓了片刻,胡枝子终于能自由行动,四爪重新踩着地面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来吧!老夫心情好,驮你们回去。” 他抖抖身上的皮毛,泛金的光晕从头流淌到尾巴尖。 秦翎墨有点迟疑“这恐怕不行吧!” 胡枝子也就只猎犬那么大,驮个孩童还有可能,他跟医无殇可都是成年人。 “这还不好说!”胡枝子仰着头,前爪一拍地面,身形蓦地膨胀数倍。 要说是座小山也不为过,而身后赫然摇晃着六条火红尾巴。犹如一面流光溢彩的扇面。 秦翎墨也不禁赞叹,难怪人们常说狐狸会魅惑,确实是漂亮的兽。 “来吧!老夫带你们过去。”胡枝子晃了晃尾巴,它们犹如流动的光将秦翎墨他们卷到了背上。 坐马车坐得不少,坐狐狸还是头一次。秦翎墨抚摸着那些缎子般的皮毛,触感舒适。 回到胡宅,胡三娘已经将腊八粥准备好。青丘山的腊八果然不同,那些豆啊米啊都被各种肉馅所替代,鸡肉鸭肉猪肉牛肉鱼肉……没直接煮出来一大坨肉就已经是谢天谢地。 除此之外还有腊八豆腐,腊八面以及加了豆沙馅或芝麻盐的粘火勺。 胡枝子将秦翎墨他们放下,身形一抖,白光漫过化出人形。年纪不太看得出来,面容俊秀,脑后扎了个髻,余发披垂到腰。一身红底云鹤纹直裰,袍袖飘飘。手中持一拂尘,搭在臂间。 “祖爷爷!” 胡滢跑过来,张开双臂。 “哎我的好孙女!”胡枝子一把抱住。 俩人与其说是祖孙,不如说更像兄妹。 胡三娘也走过来“爹你来的正好,刚开封的腊八酒,待会可要尽兴!” “那是自然!还要跟孙女婿好好来几杯!”胡枝子说着左右环顾一圈,问自己儿媳妇“我那蠢儿子呢!” 胡三娘捂嘴一笑,伸手指了指偏门。 头顶着酒坛子的六郎正跪在偏门外,搓衣板倒是撤了,换上了新磨的腊八豆腐。 “哟,小子,还哭啦?” “哎呀!爹你冤枉六郎了,那是刚才我俩吵架到兴头上,我抓起切碎的大葱糊了他一脸,那是辣出眼泪了。” “……” “真是笨儿子,来来,咱们吃饭,让他自己嚼葱去吧!” “……” 六郎觉得自己才是画符赠的那个,真是没狐性! 第一百二十六章合卺同牢(一) 自古人生四大乐事,其中之一便是洞房花烛夜。当然啦,洞房之前还要有套古老相传的仪式要举行。不管人间还是仙魔鬼怪都不能免俗。 婚姻大事不得儿戏,寻常百姓要通报官府登记,要交换庚帖。而这狐狸成亲嘛,那更是不得了。 话说过腊八那天,在排除六郎之后,胡枝子对自己这孙女婿颇为满意,又看到俩年轻人郎有情妾有意的。他一拍板当即决定立即就准备婚礼。 虽说秦翎墨需要由他的皇帝哥哥赐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先以狐族习俗成婚。 宰相大人开始有点犹豫,纠结的点在于他还没准备彩礼。他再怎么算无遗策也不会想到腊八一见面就直接要拜天地了。 “怎么?你难道只是骗老夫孙女玩玩的吗?” “那当然不是!”秦翎墨紧皱眉峰,俊容严肃“我只是怕滢儿没面子。” “哎呀!这回去之后你再慢慢准备,反正你们也还要按人的习俗再来一场,到时候你风风光光娶滢儿就是。放心,我们狐狸讲究感情,情意到了,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胡枝子拍着秦翎墨的肩安慰他。 这孙女婿是担心自己什么都没准备,让胡滢没面子。从这小细节就能看出来,他是把人放心上的。胡枝子实在钦佩自己眼光,果然没看错。 婚事准备得很迅速,狐多力量大嘛。整个青丘山都洋溢着喜气。 按照这里的习俗,每家女儿出生都会由母亲或者亲眷准备嫁衣等物。胡滢作为三娘与六郎的掌中宝,更是年年添置新品,到如今简直是挑花了眼。 而秦翎墨的喜服则由胡枝子搞定,他老人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娘,你真的不介意我嫁给个人吗?” 在自己闺房里,坐在铜镜前的胡滢突然问道。 “傻丫头,娘只要你开心就好。”胡三娘帮自己女儿边梳理着秀发边说,“别看你爹那样,其实他只是担心你而已,人嘛,有很多的缺点,可如果他真的对你好,娘没什么可介意的。” 磨光的黄铜镜里映照着胡滢的面容,她雪腮晕红,像初春枝头的桃花。身上殷红的喜服前襟绣着缠枝莲,曳地的后摆上狐跃牡丹纤毫毕现,蒙着淡淡光晕。 她以前总以为自己找不到什么如意郎君,抱着金元宝就挺幸福。 “娘,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对他感觉不一般的吗?” “什么时候?” “他说他要死了,让我趁抄家前去拿值钱的东西抵债。可我一定不高兴,甚至非常愤怒!”胡滢顿了下,低头轻抚着膝头喜服上的缠枝莲“我不想他死,想到看不见他觉得比亏了几百万两黄金还难受。而后来,他寒疾发作,我哄他喝药,他迷迷糊糊地要亲亲,我发觉自己居然很期待很兴奋……” 胡三娘听着自己女儿叙述往事,笑容轻柔温和。她拿着镶了金狐的梳篦帮女儿整理头发。 “记住你喜欢他的心,以后你们要同心同力。夫妻如同驾一艘船,不管你掌舵还是他掌舵只要是为了共同的好那就够了。切忌夫妻之间不要太较真。百年热恋也架不住鸡毛蒜皮都要针尖对麦芒的较劲。” 胡三娘边说边帮女儿整理出嫁的发饰。 虽说狐狸不同凡间女子,就算结了婚也照样可以往来娘家。可心态上到底是不同,从今往后就有了与她携手共度的郎君,他们会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贴花黄,染胭脂,驼骨红齿流云篦,三千青丝从中游。 一梳梳到尾。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堂。 绾好发饰,戴上花冠。冠上九尾翠狐居中,口衔宝芝。两侧各有三对锦鲤形头饰,玛瑙为鳞,青金为眼。缀着朵朵迎春花的流苏帘将脸遮掩。 微微摇晃的空隙间可窥见新娘子酡红如霞云的娇容。 一切准备妥当,跟胡滢亲近的姑娘过来引着新嫁娘去前堂。 妖精鬼魅不拘人类礼节,不必有什么哭嫁的习俗。一路上都是热热闹闹,欢声笑语。 按照狐族的习俗,一对新人要先拜天地拜高堂,然后驾车同游整个青丘山,甚至还要到人间转一圈。到了晚上,大摆筵席,庆贺新人。 再往后嘛,那自然是洞房花烛夜了。 青丘山没有恶俗的闹婚礼,听墙根嘛,大家都懂的。 胡滢在引领下向着前堂走去,她的小姨妈荻花跟在旁边,手里捧着个篮子。有狐崽子上前讨喜,就抓一把篮子里的糖果大枣塞过去。 等到了前堂的门槛前,小姨妈荻花将篮子里剩的全都撒给周围亲朋,这叫喜从天降。 而后新娘子的兄弟就要站出来,持柳鞭在新娘身前左右的空地上抽打几下。 据说有些妖魔爱凑热闹,会隐了身形跟着新娘子。若是跟着一起拜了堂那未来夫妻俩就要被纠缠一辈子。所以要家中的兄弟抽几鞭子——都特么滚远点,不然叫你们魂飞魄散——就是这意思。 可进行到这里却突然戛然而止,亲朋们本是热热闹闹等着,却不见胡家的长子出现。 胡三娘还有胡枝子已经在前堂里坐着,没拜堂前他们是不能随便走动的,不然不吉利。 胡滢一撩垂在脸前的流苏帘,正瞧见一穿着黑裙子的妇人挤进来,冲胡滢一笑,期期艾艾“妹妹,你大哥他病了,来不了……” 周遭顿时议论纷纷,有说这胡家大哥不讲情分的,亲妹妹结婚也不来,关键是昨天还有狐看到他壮实如牛。又有人说这薛氏跑来婚礼太晦气,她是个孤女,还死了孩子,不是全乎狐,压根不能在这露脸。 胡滢倒是完全不介意,还主动将自己身上的香囊递给薛氏“嫂子,今天忙也没法看大哥,你帮我带话,过会儿我跟墨墨一起去看大哥。这是**同春香囊,嫂子你收着,明年一定儿女双全。” 薛氏连连点头,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不合适,赶紧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匆匆离去。 嫂子走后,胡滢干脆叫人拿柳鞭来,要自己抽邪祟。这虽然不合习俗,但让新娘就这么进去也不合适,只好先将柳鞭拿了过来。 “这就是个仪式而已,既然是为了讨吉利,那谁来做都是一样的。” 胡滢接过柳鞭,抬手刚要抽,就被人从背后握住了手腕。 “我与你一起。” 秦翎墨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胡滢一怔,侧头望去瞬间不禁呼吸一窒。 第一百二十七章合卺同牢(二) 乐府神弦曲有云,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昔日胡滢翻到此句时满不在乎,青丘山上的公狐狸个个算得上美色,哪里会有世无其二? 然而她现在信了。 秦翎墨发束八寸有余的长冠,顶端微弯垂缀着长长的丝绦,其上以金丝攒花,玉珠,小铃铛贯穿成列,随着步伐举动摇曳生姿,叮当作响。其余长发绾了松散的发辫垂在身后。 他身上的喜服是五重锦衣,最里深红,逐渐浅淡,到最外已经是轻纱似雾。饶是如此,隐隐可窥细腻紧致的胸膛如藏在霞云后的玉山。 这样的装扮宰相大人显然是有些不适应,他面颊上的晕红就没褪过,黑眸含春色,潋滟无边。 若不是还在婚礼中,胡滢一定直接扑过去了。 “让我来。” 秦翎墨的声音轻和,却让人不禁心生安定。胡滢也不自觉地将手中的柳鞭递给他。 小姨荻花机灵,连忙在旁说道“姑爷亲自持鞭是大吉大利,百邪莫近!” 她这么一说,其他亲朋也紧跟着开始说各种吉祥话。胡家大哥不来已经成为定局,可仪式总要进行下去,那当然是要挑好的来。 只是这持鞭抽邪祟是有说辞的。秦翎墨不是青丘山出身,他自然是不知道。胡滢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墨墨,你不知道要说什么吧?” “只要吉利就可以了吧?” “那倒是,就是为了讨口彩。” “那就交给我吧!”秦翎墨微笑,扬鞭一甩,朗声道,“前世三生结缘,终成今日夫妻美眷。” 鞭声响亮,一道火光乍现,像烟花般闪烁飘散。 这柳鞭自然不是普通的鞭子,根据使用者的心意与力气,是可以抽出绚烂彩景的。 周围亲朋见秦翎墨长得白面书生样,以为他也就是象征性地敲敲地就算了。甚至还有人想看笑话,没想到居然看见了点光景。 不过差不多也就这样了吧! 有些不认识秦翎墨的狐狸笑叹八成也就这么大点能耐了,你看他皮肤那么白,腰那么细。 他们还没来得及交换完意见,秦翎墨已经甩下了第二鞭。 “结发相持为侣,恩爱白首永不离。” 绚烂的光霞喷薄而出,粼粼光屑之中双燕同飞,翻转在盛放的牡丹当中,,缕缕萤光足足照耀整个青丘山。 那些靠着此山的小道门还以为是有什么大妖要出世呢! 胡滢望着那漫天霞光,要说不开心绝对是假的。柳鞭不会造假,若是虚情假意是不会有这漫天光彩相伴的。她不在乎什么荣耀面子,她只在意自己爱的人爱不爱她。 只要爱了,那便是一生一世的承诺。 还有最后一鞭,秦翎墨背影挺拔如松柏,扬臂挥下。就听他朗声喝道:“我秦翎墨之妻胡滢在此,诸邪避退!” 这一鞭重重砸在地面上,霎时道道白光黑烟叠起,狼哭鬼嚎之声莫敢盘旋,极速飞离消散。 愣了片刻的荻花反应过来,连忙拍手带头喊道:“姑爷命好抽得邪祟不敢近身!和和顺顺!” 周围亲朋也跟着附和,只是少不得有躲在人群里的嘀咕俺的个狐狸爪爪!这哪是命好这是煞气重啊!那些邪祟怕是逃命去了吧…… 胡滢绿莹莹的眼瞳里映着秦翎墨俊美沉静的侧脸。她心嘭嘭直跳,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扑过去。 “怎么样?有没有给你丢脸?”宰相大人悄声问道。 “墨墨做得非常好!”胡滢实在忍不住,撩开眼前的流苏帘,吧唧亲了对方一下。 荻花在旁边直笑,提醒俩人“赶紧进去拜堂吧!想必姐姐跟老人家都等急了!” 小两口连忙一起跨步进到前堂来,看到正对面分别坐着胡三娘跟胡枝子。 秦翎墨愣了下,转头轻声问胡滢“你父亲怎么没在?” “对呀,爹呢?” 回答胡滢的是胡枝子,他摆摆手道:“不必在意,他现在正好好反省呢。” 此时的堂后偏屋里,六郎满脸苦相,拍着门扉嚷嚷“让我出去!你们让我出去!” 俩小厮冲着门里点头哈腰“族长您别闹啦,祖宗说了,让您在这好好反省。您就别为难小的们了。” “就是啊!族长啊,祖宗还说了让您继续跪豆腐。还一点渣渣都不能掉。” “……” “是啊!族长您还是省省体力吧!小的还听见族长夫人说之后看表现,表现不好的话就让跪刺猬。” “……” 六郎深深地觉得,自己这个当儿子的是画符赠的,就连他这个当相公的也是买卤鸡爪送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合卺同牢(三) 拜堂很顺利,胡三娘与祖爷爷对秦翎墨都挺满意。尤其是听旁人转述抽鞭时的情景,更是觉得他与胡滢正登对。 这之后的按照习俗,他们要坐车同游青丘山,还要到人间转一圈。 所谓车当然不是寻常物。车厢通体暗红,顶上装饰着鲜花以及柏树枝。车轮硕大,中央的部分是只幽蓝的巨眼,眨巴眨巴似乎随时都会说话。 拉车的竟然是两头黑熊,像两座小山屹立在那。看到秦翎墨他们出现,其中一只熊冲胡滢摆摆手“小胡娘子许久不见都成亲啦!有空跟姑爷一起去我们那坐坐啊!” “好嘞!到时候给你带好酒啊!” 黑熊高兴地直拍手。在它们熊圈里流行一句话不馋胡滢酒的熊不是好熊。 为了自己成为顶天立地的好熊,它毫不掩饰自己对小胡娘子手艺的向往。 在登车时,黑熊牛头冲秦翎墨说道:“小子,你要对小胡娘子好哦!不然我老熊第一个不饶过你!” “绝不辜负。” 车厢内比外表看起来要宽敞多了,顶上四角装饰着彩色香球。两侧放置着藤编制的长方形箱子,几个绣鸳鸯百合图案的铺垫放在上面。 “墨墨你渴不渴?忙活半天肯定累了吧。”胡滢问道。 秦翎墨弯唇一笑“怎么会,能娶到你,什么累都感觉不到。” “讨厌” 女人娇嗔的“讨厌”往往就是都不是字面意思。胡滢心里沉甸甸全都是暖意。 之前秦翎墨一直以为所谓同游青丘山就是跑一遍,没想到竟然是飞起来。所到之处都听到下面传来欢呼声,热闹直震九霄。 秦翎墨有所好奇,然而他记得胡滢曾说过不要看外面的话,也生生按捺下去。胡滢察觉他的心情,笑道:“现在可以看的,没关系。” 既然得到了许可,宰相大人也就不再忍耐,撩开身侧的车帘。 车身周围围绕着通体发黄的女子,她们个个梳着高髻,身穿飘逸的轻纱裙,披着霞带,臂间都挎着个竹篮。 似乎是察觉到秦翎墨的注视,靠车比较近的黄天女冲他抛了个媚眼。 宰相大人连忙放下帘子。片刻才又撩起来。 地面上涌来许多动物,鸟兽狮虎都聚集在此,还有许多秦翎墨只在古书记载中看过的生物。 他们当中有些化出人形,向着天上的飞车欢呼雀跃。而随车而行的那些黄色天女就开始从竹篮里往下撒东西。 秦翎墨没看清到底是什么,有些像晨露的凝固球体,纷纷扬扬飞向大地。 “那是仙露。是祖爷爷带来的。他说算是替咱家积福报。”胡滢在旁边解释。 青丘山里妖族众多,许多也就止步在开口说人言,化身人形的阶段。几滴仙露对胡枝子来说都喝到腻烦,可对这些妖物来说却是难得灵宝。借着胡滢秦翎墨大婚的由头,赠与众妖让他们挂念小两口的好,无形中就是为他们积下福报。 秦翎墨当然明白祖爷爷一番心意,揽住胡滢的肩,亲吻她的额头。 “只要我不死,就绝不辜负,绝不相离。” “呸呸呸!!墨墨你长命百岁!”胡滢小拳拳捶了他胸口一下。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侧身一揪秦翎墨的衣襟“墨墨你今天真好看,让人想把衣服扒了……” “滢儿!”秦翎墨脸颊飞红,握住她的手“别闹。” “好吧,反正晚上洞房都会看光光的” 虽说这是必然的,宰相大人还是不禁面颊发烫,一直蔓延到耳根。这结亲当然不是过家家,只热闹一场就算完。那晚上可是要鸾床上见真章的。 这是秦翎墨第一次,他免不得想太多。好歹也是成年男子,有些事不用研究也是知晓的。 情投意合之外当然也要身心相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缠缠绵绵到天亮。 就在他们的飞车在青丘山上空转悠时,那些感恩仙露的妖族们四处奔走相告,携妻搀母的出来沾沾这天降的喜气。 众妖之中,有个披着黑斗篷的男人从中走过,他抬头望了眼渐渐飘向远处的飞车,目光阴冷。他低下头,快步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青丘山,逍遥府。 在千仞山壁之上,有处开凿出来的洞口,高两丈有余,镶嵌着扇朱红大门,暗金色铆钉排列在上。门的最上端刻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字紫澜逍遥府。 那披黑斗篷的男人略微施展法术,就直接从山顶上踏步到了这洞府门前。 他左右望望,抬手握住门环轻轻扣动。 那门似乎能辨认出是谁在外面,吱嘎一声就开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周围没有特别的装饰,只有顶上吊着镂空石灯笼,透出暖黄的光晕。 在即将转弯的时候,他听到里面传来争吵。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知不知道今天你妹妹他们差点让我下不来台。她那个夫婿听说是北唐的高官,咱们青丘山狐族是不与人间政权有往来的啊……” 女人声嘶竭力夹杂着哭哭啼啼。没说完就遭到另外的男声呵斥。 “闭嘴!这没你说话的余地!” 女人真的不再言语,只有轻声缀泣弥散在洞府里。 黑斗篷男人转过来,走到那对男女的视野里。 宽敞的石室内,一身穿黑紫长袍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而旁边的黑裙女人正是之前出现在婚礼的薛氏。 她见到黑斗篷男人进来,连忙抹了抹眼泪,回头望了自家男人一眼就低头离开了。 苏玉将罩在头上的斗篷抚下来,看了看始终背对的男人,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会去闹腾,原来你今天是自己在这喝闷酒。” 男人沉默片刻,转身看着苏玉“你过来做什么?我这里不欢迎你!” “当初那件事又不是我做的,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男人沉眉冷目,紧紧盯着苏玉片刻后转开头“你不是一向喜欢胡滢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合卺同牢(四) 苏玉笑笑,他相貌英伟,看起来并非奸猾鼠目之辈。橘红色头发用幞巾扎在脑后。他里面穿着藏蓝色齐腰襦与长袴。外披玄黑斗篷。 他看看拒人千里之外的胡家大哥,继续说道“我是喜欢胡滢啊!我也是站在他们那头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窝囊,吭都不吭一声,就会在这里对女人发脾气。” “不用你管!” “当然是不关我什么事,我就是替那孩子感到伤心失望,原来他父亲连去抗议一下都不敢。” “你滚出去!” 胡家大哥终于发作,面色铁青,恶狠狠地瞪着苏玉。后者倒也不执着,见状真就转身往外走。 人已经看不见,声音还是时不时飘来。 “他们今晚晚宴在玉谷,你要是个男人就继续别去哦!” 胡家大哥要紧牙关,额角颈部的青筋都绷起,许久都不曾松懈这深藏心底的怨恨。 此时胡滢他们的飞车已经驶向白芍城。天幕依然晴朗却下起了细雪。金乌高悬,雪朦朦胧胧犹如一片片轻纱飞落。 “哎呀!是狐狸嫁女儿啦!” 城中街巷间有人笑谈。 “娘为什么叫狐狸嫁女儿啊?” “传说狐狸嫁女儿时会乘着飞车四处遨游,为了不让普通人看到,夏天时他们会降雨冬天就下雪让人们避开免得抬头看到他们的身影。” “噢……那整个夏天跟冬天不都是狐狸嫁女儿吗?” “傻孩子,只有大太阳还在却莫名其妙地下雨下雪才是。不过这都是传说罢了。” 母亲耐心讲解,孩子天性使然,已经在旁边玩起来,还边玩边唱起童谣。 小狐狸,尾巴尖尖。 做新娘,花衣艳艳。 哪个来做你的夫婿哟? 大尾巴狼敲开门 胡滢笑个不停,扶着自己额前的流苏帘,美目盼兮“他们说你是大尾巴狼!” “哎呀!被你发现了!”秦翎墨故作惊讶逗趣她。 “那让我看看你尾巴藏哪里了!” “不要挠……噗哈哈哈!” 俩人笑做一团。而白芍城那些百姓们绝对想不到,那狐狸嫁的就是他们的黑心宰相。 当晚,飞车回到青丘山,晚宴的地点设在了玉谷。那里有棵上千年的枞桐树,庞大的树冠枝桠几乎可以将整个玉谷遮蔽。每到这季节就盛开大片绯红的绒花,像少女害羞的脸颊。 这枞桐树早就有了灵智,但始终并不愿意修炼人形。它的树干内中空,宽敞得修建了座十八层高的塔楼。 那楼雕梁画栋,飞阁流丹,美不胜收。每层塔角上还缀着铃铛,随风而舞。 每当青丘山有什么重大庆贺或者婚嫁之事,就会在这里举行晚宴。 哎呀呀,是胡家的女儿结婚呀,那个小时候总在老夫身上窜来窜去的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啊! 枞桐树几乎见证过青丘山大半妖族的起起落落,对胡家的丫头胡滢更是印象深刻。 秦翎墨为眼前的景致所惊愕,他没想到会见到妖魔鬼魅的世界如此壮丽多彩。 孩子,人类的世界有很多种,妖族也是如此。所以,不要因为这里美好就忘了万物同。 枞桐树苍老慈爱的声音在秦翎墨耳边响起。 “多谢前辈提醒,晚辈定当牢记于心。” 就如人有千面,妖也有千言。如果只见过其中好的或者坏的一面就完全否定其他,那对人对妖都是非常危险的事。 枞桐树已经见识得太多,对谁都像爷爷般关爱。 晚宴如期进行,十八层楼阁都坐满了。众亲朋分坐两旁,中间留出空余来表演节目。 胡枝子又从天界找来跟自己关系不错的朋友,那些仙家倒是不拘是妖精地盘,照样又喝又笑。让那些本来有些怯意的妖族大胆起来,跟着一同笑闹。 想来也知道,能与胡枝子相交的当然不会是些老古板。 其中一位德明帝乃上古黄帝长子少昊的后裔。他在得知新郎是北唐宰相秦翎墨后表示大感兴趣。 这位德明帝是专管刑法的理官,以正直勤勉闻名天界。而他常听说人间有位同样刚正不阿,严格执法的“酷吏”。 今日没想到竟然是参加他的婚礼,德明帝一定要见见这号人物。 交谈之下,一人一神都有心心相惜之感,对律法的心得体会更上一层楼。 惊得其他仙家赶紧让胡枝子把他们分开。 这德明帝平常在天界就够严格了,如今跟人间的黑心宰相交流甚欢,这万一灵光乍现再生出什么新规矩,那是要仙命的啊! 他们这些仙家免不了耍懒。仙人也是三六九等的,有些飞升后就当交了保底,不再愿意勤奋修炼,有着规矩也不愿意再守。 可没规律不成方圆,天界若是没个标准照样是要乱套的。德明帝就是专门琢磨怎么把他们一个个拖回去先是“胖揍”后是处罚,完了还问他们“从今往后可改了吧!”的主儿。 这样的神跟这样的人间宰相凑一起,他们真怕生出什么不得了的念头来。 “你看,青阳兄!德明那个表情就是有鬼啊!他肯定是又想出什么惩罚咱们的点子啦!” “莫要惊慌,莫要惊慌,也许德明只是喝多了。” “……那你手抖个什么劲儿?一壶酒你都抖没了!” 就在众亲朋妖仙欢乐热闹之际,有个不速之到来。 或许说这人本来也是亲眷之一,可他非但不参与婚礼,叫晚宴也是半途闯进来。 “你们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你们都把丹青的祭日忘了吗?!” 这人正是胡家大哥,胡星月。 第一百三十章合卺同牢(五) 胡星月的出现让整个厅内鸦雀无声。有位仙家老友还记得他,对胡枝子说道:“这不是你那个大孙子吗?” 狐仙爷爷皱着眉没说话,在胡星月说出“丹青忌日”这句话时,他就知道事情不好。 暗暗计算一回,他才惊觉今天还真是自己曾孙丹青的忌日。这还是五百多年前的事,当时出了点意外,导致自己曾孙命归黄泉。 胡枝子本身讲究随缘而定,万事不强求。丹青的夭折他当然痛心,可人也好,妖也好,总要往前看。再加上五百年时间也不算短,很多事真记得没那么清楚。况且他平常都在天上,也就逢年过节才下来与族人相聚。万一赶上天庭有要事,隔个十年二十年的再见也不稀奇。 他真真是忘了这茬,胡滢他们的婚礼说起来也是临时兴起的念头。 妖族不讲究查什么黄道吉日的,两情相悦决定此生没你不行了那就可以成婚。 所以胡枝子三娘他们都没细想过今天是什么日子。 “星月,娘一时忘了,你看你爷爷他也是天上事多忙忘了,要不娘现在就跟你去给丹青烧纸。”胡三娘说着起身就向胡星月走去。 丹青是她孙子,当年出事也是痛得心尖都疼。 可怎么说,妖活得时间太长啦,如果不能自我调节,那漫长的岁月里都将只有黑暗与痛苦,不是自我了断就是成魔。而且青丘山狐族虽重生死,可他们比人更清楚,逝者只是变了另外的形式存在,若是有缘分,总还会再相见。 胡星月看她一眼,脸色却更难看“我知道你们没人在乎,因为你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们都是凶手!” 他的话让周围议论纷纷,胡枝子终于坐不住,满脸阴沉地站起身“你别胡闹了!你妹妹正婚礼,有什么事结束之后再说。” 不提这还好说,一提起来胡星月怒火更是难以平息,他侧头盯住坐在宴席间的胡滢,指着她愤愤道:“就是她害死的丹青!你们说什么都只护着她!那丹青呢就不是你们的血脉了吗?!” “胡星月!之前就说过,这事与滢儿丫头无关,你还要糊涂到什么时候!” 胡枝子脸色骤变,一拍桌子,花梨木的桌面刹间龟裂数道细纹。 “我糊涂?分明就是你们偏心!自从胡滢出生,你们关心过其他孩子吗?你们根本就只想要个有仙骨的孩子让你们风光!” “蠢话!你们都是一样的有什么可区别对待?你是大哥当然担当的多,她是妹妹,你也要争风吃醋不成?”胡枝子顿了下,情绪稍微有所控制“再说了,当初就是场意外,你这笨小子怎么就是不明白?你是想气死我跟你娘啊!” 胡星月不只是气头上还是心中有所想,他一梗脖子冷笑“气死你们也没法换回丹青的命!” 他话音刚落就听啪的一声脆响,胡滢不知何时冲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 “你怎么说我都行,但你知不知道当初爷爷跟娘有多伤心?”胡滢绿眸泛起泪光,她咬了下唇“娘抱着丹青的小衣服好几宿都没睡,祖爷爷鬓角都出了丝白发,他可是升天的狐仙啊!对他们,你有没有良心啊?” 胡星月不为所动“那是他们欠丹青的,心里有愧!” 这让胡滢的情绪瞬间崩溃,蓄积在眼眶里的热泪滚落,垂在腮边。 “你不就是觉得当初我该死,活着的应该是丹青吗?我还你!” 她说着就从腰间拔下装饰用的绣花匕首。胡星月微微一惊,想动又忍了下来。而秦翎墨已经快步抢到跟前,将匕首夺了过来。 他一把将胡滢搂在怀里,抬头盯住胡家大哥,斯条慢理“我听出来了,大哥是觉得自己孩子的死不是意外,是被滢儿害得对吗?” “你算哪根葱!” “滢儿的丈夫,你的妹夫。从血缘上我们没关系,从律法上,现在开始关系紧密。” “……” “你说滢儿害了你孩子,证据呢?” “……” “爷爷和娘也偏袒,对你不公,证据呢?” “……” 秦翎墨微笑“若是拿不出证据来,你就只是胡搅蛮缠,放在人间这是诬告,大哥。” 这“大哥”二字轻飘飘,听不出什么敬意反添嘲讽。 胡星月咬牙切齿,又一时想不起来怎么反驳。他充满怨恨与怨怼的目光扫过在场那些人。 “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让你们记住这些痛!” 他撂下狠话后转身离开。 胡滢窝在秦翎墨怀里,眼泪已经止住。若是别人她压根不在意,可那是她大哥,而这种争吵实际上当年闹得更凶。那一瞬间真有干脆一命换一命好了。 “你真的要丢下我吗?” 头顶传来秦翎墨冷淡的声音。胡滢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果然看到他板着俊容,阴云密布。 “对不起,我刚才就是一时激动……” “如果我慢一点,你是不是匕首就刺进去了?” “我……” “我与你说不定就这么一辈子的缘分,你就这么不珍惜?”秦翎墨蓦地神色微痛,看得让人心碎。胡滢连忙抬手轻抚他眉间,口中连连保证“我刚才就是一下昏头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我当然珍惜,可珍惜了,就跟珍惜我那一地窖的酒与财宝一样!” 秦翎墨终于神情缓和下来,他搂住胡滢,在她耳边轻喃“以后不许胡来,有什么事有我呢。” “嗯!” 俩人说着私房话,重又回到席间。胡三娘招呼,大家又继续晚宴。虽然免不了窃窃私语,大面上是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秦翎墨低声问胡滢“大哥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其实那件事真的怪我……” 胡滢满脸愧疚,刚要对自己郎君和盘托出。就听外间突然传开一声惨叫,随之而来的是个噩耗。 “荻花,荻花死啦!” 第一百三十一章合卺同牢(六) 一截手腕上戴着芙蓉石镯子,淡粉的光泽映着惨白的肌肤。再往上,自镂绣金边青竹的袍袖里伸出的手臂沾染着血迹。 手臂的主人就是胡滢的小姨荻花。她侧躺在血泊中,圆瞪着眼睛,已经气息全无。 “我得儿啊……” 一年过中年的女人跪在荻花身旁,探着前身颤着手泣不成声。那是荻花的亲娘王夫人,也就是胡三娘的娘亲,胡滢的姥姥。 一场喜事真的见了红,就变惨事。 胡三娘连忙先将自己母亲搀扶起来,她忍着翻涌的痛楚安慰母亲,自己眼眶也通红。 王夫人身子都软了,谁家儿女不是心头肉啊?她这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胡三娘怕自己娘再出点事,先把她搀到别屋去休息。 “这到底怎么回事?!”胡滢的姥爷眼睛都要瞪出血来,满头红发竖起来,肆意着心中怒火。“是谁干的?!” 这两句基本就是废话,但到这种境地谁都是这反应。尤其是血脉相连更难以保持理智。 经过最初的痛心慌乱之后,事情经过终于慢慢叙述。 晚宴开始后荻花就在十七层楼里,一直与大家在一起。中途她说去看看合卺酒来了没有。结果好久都没见回来。 王夫人觉得奇怪,去旁边的偏间看看。一进去就看到自己女儿躺到在血泊中,后面的事就已经不用再说。 “一定是胡星月!是他干的!”胡滢的姥爷——辰光厉声道,名副其实的怒发冲冠。他性子急,俨然已经化作暴怒的兽头,凶神恶煞的猛虎。 “都别嚷嚷了!大呼小叫能让你女儿活过来吗?老实坐着去!”胡枝子厉声喝道。 倒不是他说得多么折服人,而是他身为青丘山的老祖宗,毕竟是飞升的狐仙,众妖轻易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况且此刻还有不少仙家也在场,骚动也就渐渐平息。 辰光也冷静下来,闷着头对胡枝子说道:“请老祖宗一定明察!” “就你话多,跟六郎一样除了会发脾气还会干什么?你窜天猴啊?” “……” 胡枝子一通教训让辰光不啃声了。他闷头开始处理荻花的事,最起码先将遗体盖上,就这么惨露在外看了叫人心酸。 他这还没动手就看到医无殇俯身查看尸首。辰光一时脑热,也没看清是谁就喊道:“你胡乱动什么!小心我剥你的皮!” “你剥谁啊?老夫的干孙子,你也剥皮你是不是对老夫有意见?” 胡枝子知道现在这场面他必须完全镇住。不然像辰光这种脾气的必然自乱阵脚。 胡滢姥爷果然又不吱声了,虎脸委屈得如家猫。 “心口的刀伤是致命伤,深达四寸。口腔里有海芋汁的残留。应该是被凶手强灌下去。没有其他外伤。从尸体的温度跟触感来说,应该是刚死。” 医无殇再检查完毕后起身说道。 辰光听得眼睛又红了“什么是海芋汁?” “一种外海才有的植物。中原很少见。海芋茎叶有毒,吞食会造成喉舌肿胀发痒,难以说话。”医无殇顿了下补充“严重者可以造成心脏麻痹而死。不过凶手用量很精准,既让她不被毒死又无法呼救。应该是想让她体会绝望再杀死。” 身为医者有时候要比任何人都冷静甚至无情,不然没法进行准确判断与医治。但他平静的口吻显然刺激到辰光。 这虎劲儿一上来,辰光扬手就要打。胡枝子心明眼亮,一拂尘甩过去将辰光抽到一边墙上。 “那照你意思是说,这凶手对荻花有仇?” 胡枝子看都没看挂墙上的辰光,扭头问自己干孙子。 老祖宗不搭理,旁人也不敢多事,辰光只好先挂上面清静清静。 “可以这么说,不然以他精准的一刀毙命的能力,不必多此一举。” “荻花有仇家吗?”胡枝子转头看向左右。他长期不在青丘山,很多旁枝末节并不清楚。 周围亲朋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没有啊,荻花平常没跟谁有矛盾啊!” “对了,之前的胡星月倒是跟荻花一直有争吵,好像是因为当初孩子的事。一直就不对付。” “肯定是他!他就是没良心,忘恩负义!”挂墙上的辰光嚷嚷。 胡枝子听着烦,一拂尘甩过去糊住他的嘴。 他本心当然不愿意相信是自己大孙子行得凶,可若不是胡星月又会是谁呢? “有样东西。”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翎墨走过来,方才在尸首旁,他发现了半截三股红绳编成的链子,截口像是被撕扯开的。红绳上还系着狐狸头铃铛,已经溅上血迹。 刚将自己娘安顿好的胡三娘出来一见到此物,她脚一软差点昏那。幸好胡滢手疾眼快给扶住了。 “那是星月的,是他替丹青祈福的手链……”胡三娘眼神发空,瞬间似乎苍老不少。 “娘,你先别着急,我相信不是大哥做的!”胡滢语气坚定。 可如果一件事已经用到“坚信”二字,那证明事态已经到了让旁人不得不猜疑的地步。 就在他们隐隐躁动之时,有梳着总角,穿了百蝶穿花衣袍的童子上前禀告“合卺酒还有三牲肉送达。” 晚宴上必不可少的要有合卺酒,新人夫妇合卺交杯,随后要共同食用一份三牲肉,表示从今往后共同的生活就开始了。这叫同牢之礼。 青丘山的三牲是雉鸡,兔子跟羊。新人共同吃完一份后,其他宾亲友就可以放开肚皮大快朵颐了。当然,为那些食素的妖族另备了替代的食物。 现在东西跟酒都送到,欢乐喜气的氛围却已经冰冷。 胡枝子大手一挥“都先坐回原位吧!老夫是要彻底查清楚,你们有想走的吗?” 众宾脑袋都快摇断了,谁都不傻,这时候要走那不明摆着往枪口上撞吗?不心虚跑什么?在场众妖可不想跟老祖宗闹翻脸。 “老夫明说了,不信是星月所为,而荻花刚死,凶手很可能还没跑出去。老夫已经通知枞桐伯关闭整个树塔,你们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让你们干坐着也是闷得慌。” 胡枝子说得不紧不慢,谁都不知道他何时偷偷分神通知枞桐树关闭树塔进出口。现在就是个苍蝇蛋都溜不进来。 众妖虽然心有微词,但还都坐回了原位。这一嘛,他们自己也想知道是谁杀了荻花。二来如方才所说,并不愿意与胡枝子作对。 就这么回了席间,梳总角的小童将酒与食物分发下去。 少顷,整个厅内酒香四溢,纵使有不想喝的也忍不住来两口。 胡滢突然神情不对,绿眸圆瞪喊道:“快别喝!酒有问题!” 第一百三十二章合卺同牢(七) 在胡滢喊出这一声时,已经有妖把酒喝进去了。小胡娘子在青丘山的名号是妖尽皆知的,有些等级低的平常没资格喝到,现在这醇厚酒香一飘出来就晕头转向,什么死不死妖的先喝了再说。 为妖本来就没那么多禁忌,喜宴上突发命案确实震惊,但他们也不是凶手,难道还跟着吃素吗? 胡枝子连忙问孙女“怎么了?哪不对啊?” 胡滢奔到其他席间,拿起小酒坛闻了闻,十分笃定“这里放了霉火。” 此言一出,周围哗然,妖妖自危。 秦翎墨身为人并不清楚这是什么,胡枝子也就解释道:“这霉火凡是近了活物的嘴里,无论是人是妖甚至成仙得道的,燃烧起来都将整个五脏六腑化作灰烬,但外表无损,周围陷入绿色火海。” 胡滢沉着脸点头“霉火能溶解在酒里潜伏,遇金则燃烧。” “金?”秦翎墨诧异“难道要吞金?” “不,也用不到吞金,这个就够了。”医无殇端起桌上的一份三牲肉。 三种肉食切薄片围着圆盘码放成花状,层层叠加。上面撒了点点金色碎屑,仿佛夜空的星辰。 “这是金箔,可食用。” 幸好妖们都急着喝酒,肉还没碰。不然已经漫天绿莹莹一片。有妖叮嘱自己孩子“吃肉不喝酒,喝酒不吃肉!要绿绿别人,听见没有?” 小妖颇为懂事地答应“明白!要想生活过得去,别人身上烧点绿!” 胡枝子摸着下巴转圈圈,他疑惑不解“荻花什么时候惹了这么大仇啊?这是要在场所有宾亲朋都非死即残的意思啊!” 如果不是先发现了荻花的尸首,恐怕他们就毫无戒心地将酒与肉都吃了。即便胡滢能察觉不对劲,她也没办法完全阻止,一旦霉火燃起来那可是熊熊不绝。 胡三娘稍微缓过来点,低头想了想直摇头“没听说啊!荻花一直都活泼机灵,不惹是生非,能有什么仇家?”她想起妹妹的死,悲痛之余怒从中来“让老娘知道是谁干的,一定蘸着酱把他生吃了!” 沉默片刻的秦翎墨开口了,他问三娘“除了荻花,家中还有人跟别人结过仇吗?腊八之前有过矛盾吗?” “没有啊!胡家在这里千八百年的,有点仇也早就挫骨扬灰了,近百年大家都安安稳稳,和和睦睦的。之前也没和谁有过能大到要杀所有妖的矛盾。” “那我知道了。”秦翎墨颌首,神色了然“不是荻花与人结仇,凶手是冲我来的。” 胡枝子他们一愣,所有目光汇聚到他身上。 “胡家这么多年一直安稳,甚至腊八之前都没什么变故,直到我跟胡滢回来。” “那也可能是因为滢儿丫头啊!”胡枝子转头看向胡滢“是不是你欠人钱了?不对,你是卷了别人的私款逃了吧?” 胡滢一瞪眼,掐了她祖爷爷一把。这简直是坑孙女,她怎么会是如此不靠谱的狐? “从某种意义上讲,说是为了滢儿也不假。”秦翎墨说着将原本应该他们夫妻同用的三牲肉端过来“凶手怕伤到她。酒里有没有霉火我是分辨不出,不过照方才所说的习性,这显然是为了不引燃霉火。” 那盘三牲肉上没有金箔,一丁点渣滓都不存在。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秦翎墨又问道:“这夫妻同食的三牲肉有规定必须是哪一份吗?” “那倒没有,妖族有些规矩没人那么严格。” 宰相大人点头,嘴角微微勾起点笑意。胡三娘却还是没明白“可怎么说这是针对你啊?” “娘你还没明白吗?如果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在白芍城的时候就可以动手,又或者我往来青丘山的时候都有机会。但凶手只选今天……” 当娘的终于一拍额头有所领悟“我知道了!这是女婿你的追求者干的!” “……” 众人沉默。 席间有些妖眼神茫然,只盯着他们在那分析。 胡滢一拍额头“我的个傻娘!霉火的事姑且不说,墨墨的追求者干嘛要杀小姨?粉球球刚才也说了,看得出凶手对小姨有恨。就算腊八那天墨墨太惹眼,让一些妖有想法,可也跟小姨挨不上边啊。” “也,也对啊!……”胡三娘平常挺机敏的狐,可丧妹之痛让她现在脑袋就是面粉和水,一团浆糊。 医无殇指尖轻轻拂过下巴,皱眉说道:“滢儿姐,以前你有没有婚约?或者追求你的人?” “没有啊!”胡滢歪头想半天“我从来都没婚约,喜欢我的也没有啊!” 胡三娘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什么往事来“我想起来了!滢儿你那个青梅竹马!他不是曾经向咱家提过亲吗?” “你说苏玉?不可能吧……”胡滢也不敢肯定,她与他已经有十几年没见过面。 在那些陈旧的过往记忆里,儿时的伙伴还是拿着青竹杆当马骑,围着她唱歌谣的青涩少年。稚嫩的笑容干净得仿佛山间纤尘不染的白雪,又怎么会染上斑斑血迹? 胡枝子来回转了两圈,突然说道:“我记得当初他提亲来,本来差点是答应的。因为滢儿丫头也不讨厌他,可就是那会荻花说苏玉性格里有点偏执,让滢儿丫头再想想。后来滢儿丫头就拒绝了,这婚事就没成。” 他的话引起不少其他妖附和,纷纷添油加醋“我们以前也听苏玉抱怨过,说什么如果不是荻花捣乱,他就跟小胡娘子百年好合了。” “是啊!是啊!他好像一直留着提亲时亲手做的发簪,说以后一定要亲自戴在小胡娘子头上。” 胡滢一听急了,狐狸耳朵都尾巴的嘭得乍出来。 “我拒绝他是因为后来相处发现他只能当朋友,我没办法跟他成为夫妻,跟我小姨有什么关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很多自认一往情深的恐怕不这么想。 自己付出十分爱,就要对方回应十分。若是没有,就天错地错所有人错。 感情哪有这么简单。 就在大家正讨论时,秦翎墨慢慢走到一旁。他什么话没说,就是默默注视着方才送酒肉进来的童子。 或许是被盯得有点不自在,童子抬头怯怯道:“有什么事吗?” “只杀了小姨荻花,不足以让你平息,你更想杀的人应该是我。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你在等霉火燃起,趁混乱下手。” 秦翎墨清冷平淡的口吻让周围的吵杂都安静下来。 童子不明所以,左右看看又指了指自己“先生在对我说话吗?” “方才说过霉火与金箔的事,想必在场凡是爱惜生命的都不会以身涉险。所以你要怎么保障混乱如期开始呢?” “先生我不懂你说什么……” “有意识的人当然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那无意识或者被人操纵的就只能自寻死路了。” 秦翎墨的话像是一桶冰水兜头浇灌在胡滢他们心头。胡枝子蓦地举目四望,果然看到混在妖群中有几只妖举止异常呆滞,在被胡枝子发觉后就突然抓起撒了金箔的肉要往嘴里塞。 狐仙爷爷且能容忍这种事发生?他脚尖一纵,手一召,之前捂住辰光嘴巴的拂尘嗖地飞回。他用力一甩,数道白光划过交织的弧线,铺展过去。 胡枝子落地,拂尘一甩,搭在臂间。 再看他脚边,之前那些呆滞妖族面前的三牲肉与酒坛都卷了过来。 他力道掌控得好,没有泼洒分毫。 之前还怯懦稚气的小童蓦地脸色阴沉森冷,如罩了层鬼气。 第一百三十八章合卺同牢(八) 胡家小娇娘, 鬓角簪花,耳上明月珰。 东边小郎君, 头戴荆冠,脚边竹马扬。 问童何处去? 总角言笑指桃林,娇娘花中藏,应约相娶伴天长。 落英缤纷的桃花林里,垂髫女童学着大人的模样插在耳后一枝花,问自己的玩伴好看吗? 好看! 有多好看? 很好看!长大了我娶你做娘子! 好吧!那就算你说的不错。 两小无猜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又嘻嘻闹闹追着蝴蝶蜜蜂跑。 忽然间,那骑着竹马的小郎君不见了。满脸煞气与决绝的男子冲出来,他喊道…… “滢儿是我的!明明就是我的……都怪她,怪他,怪你们所有人!!” 端酒小童怒吼起来,稚嫩的面孔却充满恶毒。 “你的?什么时候属于你了?”秦翎墨笑意冰冷“姑且不说滢儿有自己的心意所选,就凭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畏畏缩缩如硕鼠的模样凭什么喜欢滢儿?” “你才是硕鼠!偷走别人花儿的硕鼠!”小童反驳。 胡滢嘴角抖了下,很想吐。他是想说过去那一幕幕是“花儿与少年”吗?透着股八十年陈酿的酸腐味。 “既然你不是鼠辈,干嘛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你怎么知道这小童是我假扮的?”小童恶狠狠地盯着秦翎墨。 宰相大人笑容嫣然,似乎不值一提“没有特别指定,可没金箔的三牲肉还是准确送达,能做得到的只有将它们端上来的人。这很难猜吗?下次请设计得再精妙些。” 这话不疾不徐,无关者听来是春风拂面。而他对面的苏玉却听得两眼发绿,心头火起。 而秦翎墨走开几步,转身面对他轻轻巧巧地抛下重击“我现在就在你面前,是男人的话就现身。总不能你怕我这个人吧?” 他又随口补了一刀“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黄鼠还有皮,人却不要脸。 人若是不要脸,还不如去死。 被人说成是鼠辈也就算了,竟然还被骂不要脸!这搁谁身上都受不了,更何况说这话的还是自己情敌! 那端酒小童蓦地变化,身形涨高,模样完全是成年男人,橘红头发扎在脑后,身穿藏蓝色齐腰襦与长袴。 他真身一显露,目露狰狞,右手呈钩爪状直袭向。 “去死!” 秦翎墨侧身一闪却并没有退下,反而扬手将什么东西塞进苏玉嘴里。后者正喊叫着宣泄怒火,冷不丁嘴里进了东西,惯性下猛地一咬。 刹间幽蓝的火焰燃起,从苏玉口中喷出条火龙来,整个面部烟熏火燎,火光与浓烟似乎能从他口鼻七窍里喷涌而出,好好照亮他的美。 胡枝子都看愣了,回头问自己孙女“你郎君他其实是个妖吧?” 胡滢以前已经见识过,此时很是淡定“墨墨是塞了他一嘴白磷蜡丸,那东西好像什么燃点低,弄破了手心温度的热就能烧起来……” 她突然想起什么,心一惊,再看秦翎墨却忍不住噗嗤笑了下。宰相大人动作迅速,在将白磷蜡丸塞入苏玉口中后就向旁边撤开,并且随手拽过席间一水猴子头上的大绿叶子,紧紧捂住口鼻。 白磷燃烧的烟有毒,人是不能大量吸入的。不过这对成精的妖怪没什么影响。至于仙家们则更是寻常毒素难以侵蚀。 毒烟是害不到苏玉,不过白磷可是在他口腔里燃烧的,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对寻常罪犯,秦翎墨就没手软过,何况这人不仅杀了人还妄图来破坏他与胡滢的婚礼,简直罪不容诛。 胡滢连忙窜过去,她刚才就是想起来书上说过白磷燃烧的烟有毒,对成精的鬼怪是没什么影响,秦翎墨可是人啊! 好在他动作快,撤开后又拽了水猴子的大绿叶。那是好东西,天然就有避毒避酷热的功效。 失去绿叶的水猴子默默流泪,它不敢去要,怕自己被白磷照亮归西的路。 可就算如此,胡滢还是担心秦翎墨,赶紧跑过去。 苏玉被烧得几乎就剩个骷髅头,再看到胡滢满脸关切慰问别人,他这邪火更熊熊烈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喜欢他?!” “喜欢他不会杀我小姨。”胡滢冷然“苏玉,如果我以前哪里让你觉得误会了,行,我现在站这任你打出气!可你凭什么杀我小姨!” “因为她嘴贱!如果不是她多嘴你怎么可能会离开我!” “就因为我发觉你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我才拒绝了你。小姨提醒我是对的,你跟本就不爱我。” “不,我爱你啊!我一直都爱你啊!!”苏玉攥着胸口嚷嚷。 “爱我就杀我小姨?爱我就布下今天这局面?那霉火就算是祖爷爷他们中了招也要遭殃,你就这么爱我?” “……” “如果他们出了事,你觉得我会开心吗?你爱我就是准备拿刀捅死我然后对着一地血泊说爱吗?” 胡滢声声平静又刺耳,尖刀一样戳进苏玉心里。 荻花是她亲小姨,这在场的也有不少亲朋。就算没血缘关系也是青丘山的同乡。如果今天这把霉火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还选了在她酿的酒里下霉火,更让她不能忍。 苏玉沉默了,然而有些血的教训不会让人变聪明而是更执拗。他显然就是后者,在爱与不爱,到底爱的是谁的重重夹击之下,他彻底爆发了。 在布满尘埃与飞花的过往,幕布一层层落下,禁闭的是那个头戴荆冠,骑着竹马要去桃林深处的小童。 嬉闹的笑声永远褪色,龟裂成一地不堪与怨恨。 “我爱你!我是爱你的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合卺同牢(九) 爱的标准太多,千人千面难说清。可有一点总是不变的。 如果爱,怎么舍得对方难过? 真得是有人阻挠还是只是不愿承认对方不爱你? 鲜红的血珠滴落,砸在云石铺成的地面上,浅浅艳花。 苏玉忽然慌乱,他颤声道:“你没事吧?我不是想对你……” “我知道你主要不是想对我做什么,是想对付墨墨。”胡滢语气淡定“但对付他就如同对付我。” 刚才那瞬间,苏玉袖中滑出蛇形匕首,向着秦翎墨刺去。宰相大人到底不是武将高手,想躲有些难,他本担心身旁的胡滢,想将她护在身后。没想到,胡滢却快一步冲到了前头。 她直接攥住了刺来的匕首,锋刃划破了掌心,淌下点点血迹。 苏玉没想到胡滢会上前,他刚才还暴怒得想将秦翎墨撕成碎片,现在看到胡滢掌上那抹红刺得他心颤。 他当然是爱她的,纵使渐渐走上歧路,最初两小无猜时也是满腔热忱的。 然而,这就能被原谅吗? 当然不能! 但不能原谅的不是被他刺伤,而是他随意践踏别人的性命。以爱为名却干杀人放火的事。 苏玉松开了匕首,刀咣当一声落地。秦翎墨眸光微沉,三两步抢上前,抡圆了给他一巴掌。 听那声音能千里之外都还有回音。 苏玉被扇了个大跟头,还好脖子比较结实,不然他那血迹斑斑的头颅非被扇飞不可。要不是还挂念着胡滢的伤口,宰相大人还会上去补刀。 “痛不痛?”他轻轻托着胡滢受伤的手掌,紧皱着眉头。 “没事啦!这点小伤舔舔就好啦!”胡滢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我小时候还从二十多米的大枣树上摔下来过,真没事!” 她正说着,就见秦翎墨低头亲吻她的掌心,温热的舌尖轻轻舔舐着伤口。 胡滢顿时一股酥麻袭来,脸颊酡红“墨墨!” “你说的,舔舔就好了。”秦翎墨抬头,俊容一本正经。让胡滢一时半刻也分辨不出他是当真的还是逗她。 这画面落在旁人眼里是羡慕,落在苏玉眼里是恨火重燃。他怒吼一声,缕缕黑气萦绕周身,汇聚出黑甲长刺。 胡枝子见此暗叫不好,这家伙动了魔念,如若不小心周围都将遭殃。 他那些好友不等吩咐就纷纷亮出宝器,青阳子回头语气淡然“胡枝子,你先带其他人离开,我们处理这边。” “……青阳兄,你能不能不要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却往我身后躲!” 另外一仙家跳脚,他飞升时是少年姿态,比其他好友矮了有一头。现在被玉树临风的青阳子拽住后衣襟很别扭啊!更关键的是青阳子自己怕魔念,下意识就想躲,于是他也被拽得跟喝醉酒般歪歪扭扭。 胡枝子也空管他们,叮嘱一声多小心就先疏散妖群。枞桐树伯也感觉到危险,也敞开应急通道让他们迅速撤离。 所谓应急,当然以速度为优先。 于是,整个偌大的枞桐树就像一只抖毛的大狗,无数妖如同虱子般被抖出来,嘭嘭嘭落满地。 秦翎墨和胡滢也被甩了出来,她搂住他的腰,凑在耳边笑“你怕不怕?” “只怕你被抢走。” 胡滢笑起来“谁敢抢?揍死他!”她说着施展了个小法术,淡淡萤光将他们团团包围,缓缓落地。 挺拔苍劲的枞桐树颤动了下,连带着大地都跟着晃了晃,随后股股绿色火光冲天,几道人影飞出来,正是那些仙家好友。 “哎呀!枞桐伯这是被霉火烧了啊!这可怎么得了啊!” 其他被甩出来的妖族对枞桐树那是很有感情的,顿时场面慌成一团。 “大家别慌!按照居住区域分队,去千冰谭打水过来。长头妖水猴子还有水虎你们水性好去千冰谭里把底层的冰晶采上来,快!” 六郎忽然出现在众妖面前,他有条不紊地指挥。 刚才还乱锅蚂蚁的众妖们连忙行动起来,这霉火只有千冰谭的水跟冰可以熄灭。 六郎此时悬浮在高空中,双手一展,就像撒下一片光网般将枞桐树整个罩住。免得霉火蔓延。 其他仙家好友也施展各种独门功夫,帮助度过危机。 青阳子终于不再拽着那少年好友,他御剑念咒,以剑为媒介,将那千冰谭的水直接吸引过来,扑向枞桐树。 玉谷是免费来了此大清洗,枞桐树伯洗了千年冷水澡,不停打着喷嚏,树叶哗哗乱抖。好在他年头长根基稳,大家营救得又及时,除了那十八塔楼受损外,并没有伤及他跟本。 苏玉动了魔念,已经被彻底毁掉。他杀了荻花,一命还一命。 其他妖族免不了受伤,万幸命都还在。 六郎关键时刻担起大族长的责任,指挥妖族处理伤员,安排后续工作井井有条。只不过路过胡三娘时,他总是小心翼翼然后立马开溜。 看来是担心自己偷溜出来被胡三娘抓去跪刺猬。 “看你爹!”胡三娘指着在妖群里挺拔出众的那抹身影。胡滢以为娘又要抱怨,没成想却听到一声爱慕“当初就是被他这死样子迷住,真是,有时帅死人了!” 说完,胡三娘又沉默了,幽幽长叹“可惜荻花,还说明天一起去鬼市……” 泪水长流,流不尽哀愁。然而人也好,妖也好,都要往前看。逝者已去,生者珍重。 忙乱之中,德明帝按住胡枝子的肩,神神秘秘地说道:“好友,这婚你通知得太仓促,也没准备什么。我现在送一份大礼啊!” 第一百四十章合卺同牢(十) 好友那一脸神秘让胡枝子不解,还能有什么大礼?无非就是些灵丹仙露,对寻常人来说确实稀奇,可在他们这也当不得大礼啊! 德明帝捋着美须笑道:“我看你那个女婿不错。” “然后?” “想与他结个仙缘。” 胡枝子一愣,转头眨巴半天眼突然一拍德明帝的肩“好啊!”可转念一想,他又万分警惕“你不会是又想什么歪点子吧!” “我能有什么歪点子,就是这孩子跟我挺投缘,也是个好苗子。若是百年后流散人间有点可惜。” 德明帝方才与秦翎墨相谈甚欢这是有目共睹的。倒确实不是胡说。 狐仙爷爷想了想,这是件喜事,结仙缘那可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自己这孙女婿还真是有福气。说是大礼不为过。 不过这事还得问过当事人。 等到事情稍微安定,胡枝子把秦翎墨跟胡滢找过来,透露了德明帝的意思。 胡滢先眼睛一亮,蹦哒起来“真的吗?祖爷爷是真的吗?” “你问他。”胡枝子向着德明帝的方向一努嘴。后者笑得和蔼“当然是真的,我德明说到做到,只要他愿意。”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秦翎墨身上,宰相大人挑眉“结仙缘是做什么?” “好处嘛就是你以后可以获得更长的寿命,可以与滢儿丫头相伴到头。”胡枝子不知道从哪摸出把折扇来摇晃。 秦翎墨心动,只是忽然又一凝眉。德明帝看出他心事,说道:“放心,并不是要你现在修炼什么,你依然可以去实现你理想。只是当你这世寿数尽了之后你的灵魂不会下地府,而是直接到天庭,到时候由我为你重塑年轻身躯,再到人间历劫,最不济你也可以混个地仙当当。” 胡枝子摇着扇子补充“是啊,地仙怎么也是八百岁起步。” 秦翎墨豁然开朗,毫不迟疑地答应。 德明帝又补充道:“虽然你我结仙缘,不过你这世以及以后的各种劫难并不会改变,我也不会出手帮你的,只有你自己克服之后才能破茧重生。我只能保证你不管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的,都可以保你魂魄无恙。只不过若你是中途横死,免不了要经受番磨砺才能天庭相会。” 这对凡人来说就相当于开了个小后门。正常情况下人想登天必须千难万险方有可能。 而这结仙缘就好比已经得到登天的路,最次也能当个小地仙,享八百年的寿命。 当然啦,若是想得到更高的地位与能力,那就要继续修炼,经历重重磨砺与劫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即便秦翎墨到时候没那份修炼的心,德明帝也不打算勉强。无论蟠桃还是人参果,就是太上老君的仙丹,他德明帝也能弄到手,哪个都能续命延寿,青春永驻。 胡枝子大乐,自己孙女婿有这福缘,也就免得人百年之后,滢儿丫头伤心难过了。他倒是拿扇子轻拍了下胡滢脑袋“我说丫头你也稍微修炼下,要不万一以后翎墨胜过你,他送你走你丢不丢狐的脸?”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嘛!”胡滢抱着脑袋,嘴上却笑滋滋的。 人的寿数太短了,而轮回转世后往往又前尘旧梦都斩断。想到秦翎墨总有天死在自己前面,而他转世后也不一定会再爱上自己,要说不难过,胡滢连自己都骗不过。 现在有机会能让墨墨以后与自己长长久久,让她赔上三辈子的银子都乐意。 胡枝子招呼秦翎墨“你还不过来拜师父?” “别,他还有许多尘世之愿没了,劫数也没尽。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拜不迟。” “行行行,事多的!随你们便吧!”胡枝子摇着扇子,心情大好。 德明帝一笑,从宽袖里摸出个巴掌大的方形玉质印盒,上面精雕细琢着各式梅花,栩栩如生。 “我来得匆忙没带别的什么,这是我枚金印,可惜印已经没了,不过这印盒我始终很宝贝,就当是给你的凭信。” 胡枝子在旁边撇嘴“一破盒子就想打发我女婿,你这仙长也是忒得小气!” “我都说了是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再说这印盒可不简单,那是能逢凶化吉的!”德明帝有点着急,他怕未来的弟子觉得被轻视,少不得又提起自己昔日金印的来龙去脉,免不得又勾起几分深闺怨妇般的絮叨。 “那真是我宝贝的印啊!我所有公文都只有那金印盖了才有效,现在什么都不顺手。可没了就是没了,我能怎么办啊?我也很绝望啊!” 秦翎墨哭笑不得,安慰道:“仙师放心,什么宝贝都不如真心重要。” “哎!还是翎墨说话对啊!不像某个家伙就会戳人短处,揭人伤疤!”德明帝瞪胡枝子一眼,转头就将印盒递给秦翎墨“拿好它,我看好你!” 宰相大人刚接过来,印盒就抖动几下,化作个雕梅花的银镯扣在他手腕上。 镯子有两指宽,雕梅徐徐古朴幽静,丝毫不女气。 德明帝寻觅到良才,满心欢喜。也顾不得其他仙友唉声叹气。青丘山遭受损失,还好事态并没有闹大。荻花之死令人痛心遗憾,幸好妖族看得开些,胡枝子也承诺会去探访地府,查明荻花转生。 待到一切都步入正轨,已经是近黄昏的时候。胡滢拉着秦翎墨去山中看风景。 金红霞光映得天地如熔炉般,天也红,地也红,然而又不是一片血色那么惨淡。而是浮荡着碎碎的流光,全汇聚成天际若有若无的飞虹。 “真美。”秦翎墨望着天际,那流光的红映在他眼中,灿如红宝。胡滢看得出神,终于出其不意地扑过去,将他扑在地上。 “墨墨,我们现在都是夫妻了,是要洞房的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不过这里……” “这里怎么了?不美吗?”胡滢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我知道墨墨害羞,要不我先示范下?” 宰相大人一怔,没留神间自己的玉带钩已经被解开。他想按住胡滢的手,那青葱细指却像溜滑的鱼儿逃脱,三下两下扯开腰带。 “滢儿!” “来崽儿他娘笑一个”胡滢伸手一抬秦翎墨下巴。后者哭笑不得,搂住她腰肢,楚楚玲珑的线条流畅向下,勾起让人心猿意马的曲线。 胡滢这时候已经拨弄开他的衣襟,清晰分明的锁骨自袍领内盘桓而出。石青色衬得肌肤更是吴盐胜雪,雪上两点梅花苞待放,正含春色。 她一笑,低头轻啄,那雪映红更浓了几分。也惹得秦翎墨佯装微怒“滢儿,别闹!” “你是我崽儿他娘,不闹你闹谁?” “好哇!要你闹!”秦翎墨搂着她腰一翻身,将她扣在下面。 他修长身形将胡滢整个罩住,本来就歪了的发髻忽地玉簪掉落,一捧乌发倾泻而下,遮断所有光与华。 某处的变化是藏不住的,也无需隐藏。胡滢感觉到了,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主动凑在秦翎墨耳边轻呵口气。 “夫君” 这一声嘤咛细语,连空气都苏了。 秦翎墨刹间心头一醉,滚滚热潮蔓延,情动之下轻解罗裙,半褪亵衣,只见峰峦傲挺梨花白,玉股莹长脂香透。 接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初时似春雨如酥,轻敲门扉缓缓徐行,再后情到浓时像骤雨如注,身变浮舟浪尖颠涌。乌发交绕,手足相缠,难分彼此。 及至最后身烫,心烫,情也烫,双双恨不得烙印成一个。 第一百四十一章合卺同牢(十一) 一番过后,黄昏也彻底沉入黑夜,银色星河横贯深蓝的夜幕,一弯上弦月隐隐挂在南边。 俩人相拥而依,宽大的苍青外衣摊开像云一样盖在他们身上。秦翎墨搂住胡滢,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他以为自己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更也不会有人愿意接受他。 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呢? 秦翎墨回想不起来,好像从最初祁连山里相遇时起就勾起他无限好奇。要不然也不会跟着金啸一起去酒肆,更不会同她前往鹿山寻猴儿酒。 她就像一团火,毫无预兆地跳进他的生活里。古灵精怪又暖融融的让他这习惯寒夜独行的人也忍不住想靠近,想独占这份美好。 “你在想什么?”胡滢仰头,戳了戳他脸颊。 “我在想,其实在祁连山我们初遇时,我就想摸摸你的耳朵。你那样子太可爱了。” “这还不好办!”胡滢侧身趴在秦翎墨怀里。毛绒绒的狐狸耳朵立起来,轻轻耸动,细微的绒毛清晰可见。 秦翎墨抬手揉着,触感柔和温暖,让人舍不得撒手。他情不自禁吻住胡滢的唇,缠绵入骨,口舌缱绻。 许久才又分开,宰相大人将人搂得更紧,在她耳边低语“我秦翎墨此生此世都不会辜负你,若是我有幸可以延寿,待你始终如一。” 绵绵情话听在耳中淌蜜一般,尤其胡滢知道,翎墨这话千真万确,至真至情。 胡滢笑起来,忽然想起自己与墨墨还没喝过交杯酒。就好像缺了点什么总觉得隐隐遗憾。她心灵一动,吹了声呼哨。 片刻,三个圆滚滚的招财不倒翁从林间蹦哒过来。它们头顶着绿乎乎的东西。等到了近前,秦翎墨才看出来那是用宽大的荷叶折成的碗。里面盛着金黄色半透明的液体。 “墨墨,这是野酒。山中有时候水果堆积到一处,时间久了自己就会发酵成酒。”胡滢取下来一只荷叶碗递给秦翎墨“就用它代替合卺酒吧!” “好。” 俩人各持荷叶碗相交,星光月色辉映酒面。互饮过后,秦翎墨笑道:“这星辰月色尽在酒中,你我就好像同啖这边夜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同牢之礼。” “你不说我还没想到!”胡滢满眼欢乐,啪叽亲了他一口“我家墨墨果然是那啥?沽名钓誉,煊赫一时!” “……” “墨墨你偷笑什么?我是不是又说错了?” “噗,我习惯了。” “你果然笑话我!可恶!”胡滢笑着就要去掐秦翎墨的脸颊,一翻身哎呦一声,满脸通红。 宰相大人一时没开窍,还以为她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了?” 胡滢羞红的脸蛋就像熟透的柿子,她凑到秦翎墨耳边,快速地低语几句。 这下那红霞也蔓延到秦翎墨脸上,就连耳根后都红遍了。他额头轻抵着胡滢肩头,搂着她半天才说话“现在回去沐浴吧!” “你帮我吗?”胡滢眨了眨眼。 秦翎墨头顶直冒热气,嘴唇翕动半天没说出话来。先是点头又急匆匆地摇头,愣了几秒后又开始点头。 胡滢笑得肚子疼,本就腰酸背痛这下更是酸胀不已。见她在笑,秦翎墨“恼羞成怒”,翻身去瘙她痒。这下胡滢可没法从容,一会儿痒一会儿酸痛,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是到最后叫着“好哥哥饶命”才终于罢了手。 两人本都是初涉情事,又胡闹这么一通,精力体力都到了边缘。双双就这么罩着外衣相拥而眠。 虽然青丘山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然而夜里的山风还是不小的,在经过某种热到人心烫的运动后,又露天睡了一晚。 于是秦翎墨顺理成章地染了风寒。他的身体还在调养中,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幸好风寒并不严重,只是有些咳嗽而已。 他到底不能在青丘山无限期地待下去,而胡滢也挂念着自己的酒肆生意。 第三天下午,他们就赶回了白芍城。医无殇自然同他们一起走,虽然胡三娘热情挽留他多待几天,可教主大人实在担心自己那徒弟会被全城百姓累死,若是不去解救,他怕以后只能在传说里缅怀玄晏的丰功伟绩。 来时他们乘坐的是小轿子,回去却是坐的胡枝子派给他们的飞毯。上面放置了隐身符,不用担心会被路人察觉。 秦翎墨自喝了药之后就有些昏沉,连胡滢递过来的橘子都一时不察,直接放嘴里咬。发觉口感不对后盯着看了几分钟才“哦”了一声,动手剥皮。 他平日里都雷厉风行的,现在吃个橘子都慢半拍让人忍俊不禁。 医无殇笑着调侃:“姐夫实在是厉害啊!巫山一番还能惹出风寒,身娇腰软易推倒说的应该是姐夫。” 秦翎墨瞥他一眼,想反驳却奈何脑袋发懵,思绪散乱。他想了想,抬手将剥了一半皮的橘子扔过去。 既然脑子犯困,那就直接上手! 他又从胡滢那拿了个橘子照着医无殇脸上扔去。这飞毯上也就那么大地方,医无殇刚躲开第一个,不成想就被第二个砸了肩。 “哼哼!”秦翎墨满意地拍了拍手。随后发觉手里空空,他愣了会神喃喃“我橘子呢?” 胡滢忍笑忍到内伤。 回到白芍城后,医无殇就先去与自己弟子汇合。而胡滢则送秦翎墨回府,她本来是想把人送到后自己就回有间酒肆。生意可是不能耽搁的,也不知道黄豆他们有没有偷懒。 可秦翎墨跟本不放她走,大概是坐飞毯回来这一路上又着了点风,他病情又严重了些,迷蒙之下召集秦府所有仆役管事,拉着胡滢给他们介绍“这是宰相夫人,你们的女主人。” 底下小厮仆役一点就懂,齐刷刷向着胡滢行礼问安“夫人您千金,夫人您安康,夫人有事您就说话!” 胡滢无奈,再看秦相大人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风萧萧,酒淋淋(一) 以往宰相大人也不是没生病过,但就算是发烧到温度摸不得,他也从来不会在人前失仪。像现在这般直接趴在石桌上睡着绝无可能。 众仆役都背地里窃窃私语,说相爷这是有了心上人,总是紧绷的弦也松动,怕是爱得晕了。 “爷这些年可是清清白白,现在突然直接说是夫人,这肯定没跑了!” “可那小胡娘子好像就是酒肆的老板娘啊不是大家闺秀……” “你傻啊!管她是酒肆老板娘还是妖魔鬼怪的,只要咱相爷喜欢难道还不够吗?你有几个胆儿敢怠慢?” “……” 众人想了想,得十辈子的胆量也不敢。还是麻溜得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最重要也最需要先解决的就是安排胡滢的房间。 在这些小厮仆役们眼里,胡滢是还没正式名分。但相爷都直接称其为夫人,那就跟在他们眼跟前拜的堂一样。 照理说这该是他们相爷的责任,他们是下人哪里有这个资格? 可现在爷睡了,还风寒在身,总不能再摇晃起来。 想了一圈这事还是只能找管家万心。右护法在秦府是担着管家之职的,他也尽责尽心,将秦府上下料理得处处稳妥。众仆役对他现在是心服口服。 这次秦翎墨回丈母娘家他并没有跟去。要是他知道在青丘山地界里还闹出苏玉那档子事,他非急眼不可。 “行了,你们干别的去吧!这里我来处理。”万心应承下来。 其他人陆陆续续散开,厨娘婢女凑成一堆开始研究什么那个补那个壮的菜品羹汤。 万心敲门而进,绕过彩雕红木三折屏风,进到里间看到胡滢正将秦翎墨扶到床上,他已经除掉外衣与鞋靿。 “胡夫人,你住哪间房?” 万心以前都是称呼“胡姑娘”,乍一听他叫胡夫人,胡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摆摆手“不用这么费劲,跟墨墨一间房就好啦!” “按规矩,你是要有自己单独院落的。” 大户人家夫君与妻妾都是分开的,作为一家之主严格讲是没自己睡房的,因为他想在哪房妻妾那里过夜只要抬腿过去就行,只有争着抢着要,没有给吃闭门羹的。 然而秦翎墨一直没妻妾,连个相好通房之类的都没有,所以始终住在他当世子时的房间里。 胡滢眨巴眨巴眼,问万心“你觉得墨墨会再纳妾吗?” “不会。” “会找相好吗?” “不会。” “那不就得了。就我一个还多整出个房间干嘛!浪费可耻不知道吗?”胡滢叉腰教训。 万心乐了“府里房间院落各处是早就建好的,不需你贴银子。” “你傻啊!收拾处院落来要不要人力?里面添不添物件家具?配不配上几个丫鬟?冬天是不是得多烧一屋子的煤炭?” “……还是胡夫人考虑的多。”万心甘拜下风。 胡滢笑着拍拍他的肩“好说好说!对了,还是叫我胡姑娘吧!叫夫人感觉老了好几百岁。” 无论人还是仙魔精怪,女性都不喜欢把自己跟“老”字靠拢。 万心也没坚持,胡滢就不是凡人,人间的规矩到她这里都要绕道而行。 “秦大人身体没事吧?” “有些风寒,之前粉球球给他服了药。待会我让黄豆再送点药酒来。”胡滢说着就往门口走。 万心愣了下,转头看着胡滢的背影“你就这么走了?”右护法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形势,不是该风尘作伴,从此君王不早朝吗??这是说走咱就走,风风火火闯九州吗? “当然啊!我得回去看看酒肆怎么样啊!墨墨已经服了药,待会再喝了药酒,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胡滢认真说道“如果我留这,晚上会忍不住想‘吃’墨墨的,那他太累休息不好。” “……好走,不送。” 这最后的理由真是无法反驳,太特么有道理了! 此时的玄心正宗,肖洛主持完晚课,正要回自己寝殿,刚出会法堂就看到长长的走廊下探出来个小小身影。 宗主一怔,依稀辨认出来“小仲子?” 第一百四十三章风萧萧,酒淋淋(二) 青灰色的屋檐下斗拱飞翘,翘角垂挂着惊雀铃,夜风一摇,铃声荡漾。 借着高悬的青玉灯的光晕,肖洛看清从廊柱后探出头来的就是小仲子。 “你怎么在这?”他惊讶万分。现在已经是酉时三刻,天幕已经黑如锅灰,只有无家可归的流浪子才会在这时间里逗留在外。 小仲子是有娘亲的,那妇人看起来是位虔诚的信徒,除了腊八来领粥外第二天还来上香祈福。肖洛远远地见过小仲子跟着他娘亲一起。 今天早间他又看到了这对母子俩结伴来祈福,他还特意吩咐弟子送去福袋。后来又亲眼见他们离开,怎么会还逗留在这里? “宗主哥哥,我迷路了。” 小仲子跑过来,圆嫩的脸蛋倒没有多慌张,只是隐隐有哭过的痕迹。 “你娘亲呢?” “不知道。”小仲子摇头“我本来在家吃饭,不知道为什么就到这里了。” 肖洛听得糊涂,可也不能丢下这么小的孩子不管。他先是将自己的雪鹤氅衣脱下裹在小仲子身上,然后抱起孩子往自己寝殿走。 随行的弟子们本想接过来却被拒绝了。 转过曲绕的长廊,穿过重重垂花门,眼前的建筑层台累榭,丹楹刻桷,青石板路旁梅兰辉映,幽香阵阵。 突然一只红头黑腹的小鸟从檐下飞出,众弟子不禁惊讶。 “都说倦鸟归巢,怎么天黑了还有鸟儿在外?” “许是夜猫子。” “你家夜猫子还没拳头大?” “那就是蝙蝠。” “你家蝙蝠长个鸟似的尖嘴?” 那小弟子憋半天没话说了,只要求助师尊。肖洛发话“你们都去休息吧!” “是。” 弟子们规规矩矩离开,前往流云院。 肖洛抱着小仲子顺着青石板路往寝殿方向走。孩子看哪里都新奇,左瞧瞧右望望,忽然说道:“宗主哥哥,你的璇玑呢?” 脚步一顿,肖洛霎时脸色僵硬,盯着小仲子“你怎么会知道璇玑?” “我也不知道,就是待着待着冒出来的。有时候我觉得还有一个自己。” “……”肖洛无言,他沉着脸抱着小仲子进了寝殿。等候的道僮上前迎接,他们一水的月白色短衫,黛蓝灯笼裤,腰上系着艾青丝绦,佩戴表明身份的铜牌。 他们都是专门为宗主以及各门中弟子执役的少年。年龄都在十五六左右。大部分都是收留的孤儿或者天资愚钝无法修行者。其中也有应募而来的寻常百姓家孩子。 “呀!宗主,这是哪里的孩子啊?”一道僮惊奇。 “迷路的,今天先暂且留在这里。”肖洛顿了下吩咐“去给他准备枕被,再送点宵夜过来。” “是。” 道僮领命而去。 “等等,再把暖炉拿过来。” “是。” 宗主平日里就寝很简单,甚至有时就是打坐到天明。屋内一向冷清,他本身已经修行有得,外界的冷热都不会太影响他。 可现在多出个小仲子,他可什么御气护身的法门都没用,总不能睡在冷冰冰的床上。 道僮动作很迅速,鎏金暖炉跟宵夜送来,只有枕被花了点时间,毕竟玄心正宗里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一切妥当后,所有人退下,只有肖洛坐在桌前,看着小仲子四处蹦跳。 “这里好大!我家只有这么小。”小仲子抬手比划,可他才六岁多说也说不清,算也算不出来,一会儿说有两块砖大一会儿又说有三块。 看着小仲子犯迷糊,肖洛忍不住一笑,他示意孩子过来吃点夜宵,不知道他在外边晃悠了多久,恐怕早就饥肠辘辘。 小仲子倒是没气,往桌旁一坐,拿着筷子夹菜。只是他没有自己吃,而是有点笨拙地要夹给肖洛。 “哥哥也吃。” “好,你先吃。” “不行,娘说了,大人不动筷子,小孩子不能先吃的。” 肖洛无法,只好夹了片竹荪放进口中。小仲子见他吃了这才拿起筷子,他果然是饿了,尽管如此还是没狼吞虎咽。 宗主侧头看着他,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小童,可那句“玄真”还有刚才说过的璇玑…… 难道都是巧合? “……玄真,你在发什么呆?” “嗯?”肖洛一时没从情绪里出来,顺口就答道,“没什么,方才想了点事。” 等他答完才反应过来刚才小仲子又叫了他“玄真”,肖洛额头冒出汗来“你刚才说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名字?” 小仲子咬着小鱼干,眨巴着大眼睛,抬手指了指自己脑袋。 肖洛皱眉“你猜的?” “是脑袋里有印象。”小仲子咽下鱼干“有时候脑袋里,眼前好像有层红红的,不知道是光还是血,有好多人影走动,然后……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知道其中有个是宗主哥哥,然后突然就叫出来了。” 肖洛屏住呼吸,他不敢相信。也许小仲子是…… “那璇玑呢?除了这个你还知道什么?” “唔……璇玑变红,危险!”小仲子想半天冒出一句。 肖洛豁然起身,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小仲子,把孩子看得直发毛。他怯怯开口“哥哥?怎么了?” 小仲子从凳子上下来,想要去牵肖洛的手,后者却避开了,他甚至往后退,似乎小仲子一夕之间成了什么不可碰触的危险东西。 “哥哥?” 直到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才唤醒肖洛的神智,他浑身一颤,眼神黯淡。 沉默片刻,他才勉强一笑“你过来,我给你样东西。” 小仲子点点头,走到身前。 肖洛转身到挂在墙上的星图前,那后面暗藏机关,放置着他原本以为不会再重见天日的东西。 他捧着一长形盒子过来,俯身半跪在小仲子面前,缓缓打开了盒盖。 一股白莹莹的光冲出,化作龙影在小仲子身旁徘徊。鸣啸之声隐隐听闻。 “咦?这是什么?”孩子天性只觉得好玩,逗弄了下龙影白光后,就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住目光。 暗红的衬布上摆放着一把剑,或者说曾经是把剑,现在已经碎成数段。 肖洛手一松,盒子就滑落在地。小仲子刚要去拿,就被肖洛一把抱住。 第一百四十四章风萧萧,酒淋淋(三) 被紧紧搂在怀里的小仲子莫名其妙,尤其是感觉到宗主哥哥在流泪更是吓了一大跳。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磕了哪里痛?” “不痛……” 肖洛抬起头,话是这么说,眼泪却还默默淌落。他雾蒙蒙的眼瞳盯着小仲子,心中千言万语都难诉说。 是芳信!是芳信…… 如果说叫出他的真名又或者知道璇玑都是巧合,那这把剑是不会出错的。 棠溪宝剑正是芳信的佩剑,是那之后,肖洛到他战死的地方一片一片捡回来的。 小仲子是他的转世! 原本在芳信殉教之后,肖洛就占卜天意,寻找他魂魄下落。可最初什么都没有,他就以为芳信落得魂飞魄散的境地。后来他自己也出了事,没办法再追查,这事就搁置了。 没想到原来芳信已经转世到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只是算年纪却有点不对,如果当初芳信战死后就转世了,现在不该是小娃娃的形象。 肖洛尝试地问道:“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记得呀,昨晚娘做了小圆糕吃。” “……我是说很久很久以前,你不是觉得有另外个自己吗?你有没有感觉另外个自己都经历过什么?” 小仲子歪着头想了想,点头说道:“我记得一点点。我之前是掉水沟里死的,再之前是被狼咬死的,再再之前是被坏叔叔杀了,再再再之前是马车撞……” 肖洛心惊,突然明白小仲子这说的都是什么。他强忍着颤声问道:“死的时候你都多大?” “我记得……跟现在差不多吧!娘说我胡说,让我不许告诉别人。”小仲子顿了下,笑起来“不过哥哥不是别人。” 这果然印证了肖洛心中所想,芳信每一世都命不久矣,幼年时就会夭折。 是当初战死魂魄受损?还是有什么原因?芳信活着的时候没造无妄的杀业亦没违背道规道心,何以会有这下场? 世世短命不会是巧合,只能是…… 霎那间,肖洛心头涌起某种可能。他豁然起身,冲到旁边的墙边,按动暗格,捧出数面令旗与莲花斗灯。 他将东西放置在地上,随即自己跪在旁边。小仲子看着好奇想要上前摸摸。 “你先到一边等着,看到什么也别乱动。” “好。”小仲子很听话。 那斗灯一尺多高,六角形的镂空花卉底座,上有三层宝阶,皆用蟠龙柱衔接,最顶端呈仰绽莲花的造型,安奉着面小铜镜与宝剑。 肖洛将四面巴掌大的令旗排放在地面上,一手捏诀一手竟从虚空中抓出一把米粟撒在斗灯上。 米粟养育世间万物,是天赐之物。 斗灯上层莲花里安奉的铜镜与剑亮起淡淡的光晕。肖洛口中念念有词,那四面令旗直接站了起来,飘忽着飞到灯顶上围一圈。 小仲子在旁边歪着脑袋,半蹲着身子,忽闪着大眼瞧着这一切。 四面令旗开始转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小仲子开始来跟着看,看着看着就头晕目眩。等到他再次仔细看时,一片片淡淡的蓝雾从镜子与令旗间飘散出来。 雾中隐隐有星辰般的光屑闪烁,煞是好看。 然而肖洛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煞白一片。他身形颤抖,盯着那蓝雾许久都没说话。 小仲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好,只能默默地在旁边等着。 先前的泪痕还没干,热泪又涌了下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只因未到伤心处。肖洛若此时还能无动于衷,那真就活该魔障缠身。 忽然他感觉有什么微暖的东西碰触他的脸颊。肖洛低头一看,是小仲子正帮他擦眼泪。 “哥哥你疼吗?要不然怎么哭了?” “……你真傻。”肖洛望着小仲子,笑叹一声,落下一滴泪。 良久,他才慢慢恢复平静“小仲子,你随我修行吧!” “可以吗?” “你愿意吗?”肖洛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小仲子这折寿补命的局靠外力是帮衬不了多久的,最好的办法还是他从今往后自己重新修行,逆天改命。 “好呀!娘也常说我若是跟个师父,家里也能少点负担。” 肖洛笑笑,起身将小仲子抱起来。“这明天我再跟你娘说,你现在先睡吧!” “好!” 小孩子的新鲜劲也过了,果然开始揉眼睛犯困。肖洛安顿他睡下,轻轻拍着被子哼唱童谣。 沧浪之水清兮。 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 可以濯我足。 童谣在室内弥散,小仲子片刻就睡着了,安稳而满足。肖洛的神情也有几分松动,正要起身就听见身边一阵肆意笑声。 肖洛一惊,四下环顾却没发现任何人。他心中也了然,反而冷静下来。 你比之前镇定多了嘛,是已经接受自己肮脏不堪的事实了吗? “小仲子之所以会出现在我面前都是你捣的鬼吧?不然这么多年都没寻见怎么就会突然出现?” 送你份大礼嘛!喜欢吗? 那桀骜不驯的男声边笑边说。 这沧浪之水可以洗净衣帽手脚,可洗得干净你的心啊? 肖洛脸色阴沉,以没最初那般镇定自若。而那声音并不打算就此结束。 哈哈哈哈!多有意思啊!一句璇玑变红你恨他,现在得知他折寿为你补命,你又愧疚了吗? 哈哈哈哈哈——!伪君子,伪君子!! 无尽的哄笑像仲夏烈阳,寒冬凛风将人的心煎熬。 第一百四十五章风萧萧,酒淋淋(四) 很多事情就如冰山一角,仅仅远远望去跟本看不清全貌。到底有多少深埋在冰河之下,猜不透,猜不透。 有人一夜无眠就有人酣梦到天亮,都是因果循环。 翌日清晨,秦翎墨睁眼醒来,朦胧之际就看到万心一手托着后脑,整个人侧躺在他旁边,正盯着他看。 大清早人还处于意识迷蒙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床上躺着个大男人。就算秦翎墨不是小媳妇儿,也绝对一脚把他踹下去。 “你在这干嘛?”宰相大人坐起来,脸色微愠。 万心早有心理准备,所以秦翎墨一踹他就顺势溜下床,此时已经坐在桌旁。 “你夫人叮嘱过了,要我好好看着你,以免晚上风寒严重。”万心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我当然不能怠慢啊!不然谁知道惹事精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惹事精你是说我?” “不是你还是我啊?回个丈母娘家还能让人又杀又放火的,大人你厉害啊!” “……” 秦翎墨轻咳一声,当没听见。他问道:“滢儿呢?” “回酒肆了,昨晚让黄豆拿药酒过来,顺便讲述了下大人您在青丘山的经历。”万心笑容可掬,然而背后黑气萦绕。 秦翎墨见此就知道这话题是如何都绕不过去了,叹了口气“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大人您是觉得自己是铜头铁臂啊还是哪吒三太子啊?妖怪打架你还往前凑,万一那白磷蜡丸没起作用,你是想给妖精当早饭啊还是想给妖精当夜宵啊?” 万心这张嘴损起人来也是绝对不打磕绊的。以前雨幕没少吃亏。 “您这心怀天下合着还算上妖精了是不?古有佛陀以身饲虎,秦大人您是准备以身喂妖啊!伟大!”右护法啪啪鼓掌。 秦翎墨要是听不出讽刺来那他就是真傻了。他神色微窘,沉默片刻后开口“抱歉。” 万心没说话,喝了口茶,水温已经有几分凉意。 放下茶盏,右护法起身就要走,到了门口又停下,愣了两秒钟后说道:“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不然也不会在抓千里那晚故意站出来,你想看看我到底有几分真心,那我就告诉你,我的责任就是保护你。”他转身看着秦翎墨“要么一起死要么我死,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但如果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可以奏请宗主或皇上,请一军营看着你!” 说完,他转身离去。 被人教训是难得的体验,秦翎墨愣了会儿才苦笑起来,自己大概天生就是惹人嫌,所以看谁都要先怀疑动机。 倒也不是所有人,胡滢他就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说也奇怪,明明最初是在那样的情景下相遇,不仅给他下药还得知她是妖精,可之后一点防范也没有。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秦翎墨笑起来,想到胡滢他就心生暖意。然而他不是吃闲饭的纨绔子弟,还有诸多正经事要办。 不知道千里醒过来没有,他得去看看。 刚一出门,他就看到万心抱肩站在走廊尽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人你去哪啊?” “……”为什么突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错觉? 秦翎墨侧头瞟了眼房门,说是梦游……怕是没人信吧? “千里已经醒了。”万心说道,“他本来想过来见你,可惜伤势还太重。” 俩人边说边往千里房间走去。 自搭救回来之后,千里就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直到昨晚情况才稳定下来。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要见秦翎墨。 然而当时宰相大人已经睡下了,若是告知千里之事,他必定会连夜询问,那只会加重风寒。万心就做主没有打扰。 秦翎墨再怎么勤勉尽责,也知道万心是为了他身体着想。 进到千里房中,下人正好在照顾,见相爷过来连忙躬身行礼退下了。 床榻上,千里靠躺着,虽然在室内,他还是戴着垂着纱幔的斗笠。在那张脸稍微能见人点前恐怕都没法摘下来。 “世子爷!”粗哑的声音很激动。 秦翎墨先示意他不要动,说道:“不要再这么称呼了,你感觉好些吗?” “总比被迫当药人的时候强。”面纱后面,千里似乎苦笑了下“秦大人,这次的事跟老王爷无关啊!您一定要救救老王爷!” “你慢慢说。” “是。”千里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就在一个多月前,老王爷遇见个人,他自称是泉先生,文采出众,善读人心。老王爷觉得他颇有才能很是欣赏,开始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慢慢地我就觉得这个泉先生不对劲!他一直在劝说老王爷重新制造五石散。” 千里顿了下,又说道:“我以为那个泉先生是想借老王爷的手谋财,也劝告老王爷要小心。开始老王爷也很警惕,可接下来他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完完全全听那个泉先生摆布,我们几个近卫都想劝谏,然而不是神秘失踪就是……” 秦翎墨皱紧眉头“失踪的是被他杀了?” “是,后来我找到了证据,确实是被泉先生的手下害死的。可这些老王爷已经听不进去,现在想想,也许老王爷那时候就被操控了神智,而就在十几天前,老王爷就失踪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噩梦就降临了……”千里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浑身颤抖。 秦翎墨想叫他休息下,可千里却很快又振作起来“我还有剩下的几人不知怎么的就被抓了,我现在已经记不太起来怎么回事……之后就是每天都被迫灌毒,没有别的食物只有毒虫可以吃,我们都是专门的护卫出身,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数倍,可这反而催化了噩梦。因为总是能从濒死的边缘救回来,地狱般的日子重复着。我们还被迫吃死人肉,吃从坟头爬出来的毒蝎。有人反抗,就绑了铁链,拿管子插喉咙里往下灌……” 种种叙述听起来就不寒而栗,就可想而知受害者会有多痛苦。 千里不得不再次平复情绪,这才得以继续“没多久便开始被喂食各种五石散方剂,我知道他们想炼药人,那时候已经开始意识模糊,脑袋里总是有个声音再说去京城,杀,杀杀!” 宰相大人眸光微凛,急切地问道:“除了你,还有别的药人在白芍城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风萧萧,酒淋淋(五) 千里对秦翎墨的问题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残存的记忆里确实还有几个护卫被抓去炼药人。 老王爷虽说流放,可毕竟不是普通老百姓,随行跟着些护卫。那些毒药侵害了千里的记忆,回想过去十分费劲。 秦翎墨见此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不用着急,慢慢想。你先在此好好休养,别的都不用管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他们。” “世……不,相爷您的恩情小的永世不忘!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小的愿为相爷效犬马之劳!” 再次安抚几句后,秦翎墨与万心离开了千里房中。 之前他已经向皇上说明一切,城中也暗中加派人手戒备查访,就算有同党一时半会也无法兴风作浪。只不过若是不快些抓住这一切的根源,早晚还是要变天的。 那个泉先生本领高强,恐怕不只是文采了得,善解人意这么简单。秦翎墨身边的暗卫跟本没查到他的情报,只知道老王爷人失踪了。当初跟在身边的护卫也都是精挑细选的,绝不至于三两下就能擒获。然而照千里的说法,跟本就是无一幸免。 从千里的话里推断,这个泉先生是想京城大乱。放这些药人回来便是这目的。但为何非要挑归鸿药人这种形势? 是想把这一切都推到被流放的淮王秦世谨身上? 还是归鸿药人与五石散还有什么密辛不被人所知? 泉先生跟安国公到底是不是一条船上的?还是另有图谋? 就在秦翎墨想得出神时,就听嘭的一声额头发痛。宰相大人转弯时撞到廊柱上了。 万心在后面抱着肩笑“大人啊,你要跟柱子比谁头硬吗?” “……”秦翎墨回头瞪他一眼,甩袖转身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事不宜迟,他准备现在进宫。 此时的有间酒肆里,胡滢是心花怒放。她不在的几天里来了位有钱的主儿,订走不少酒。只是那主顾之前没露过面,今天是头次出现在酒肆里。 “小胡娘子的酒真是棒!”身穿旃衣皮袄的青年冲胡滢竖起大拇指。他将戴在头上的毡笠取下放到桌上,露出满头编制的小辫汇聚到背后扎在一起。 “你是外族的?”胡滢看他这穿衣打扮就明白了,北唐人不是这模样。 “是啊,我是东胡人,行脚商人。到处跑跑赚口饭吃。”青年露出憨厚笑容“我有北唐的名字,叫琅奇。” 虽然北唐与外蛮绵夷战事不断,可与其他一些外族还是通商友好的,其中就包括东胡。 “不错的名字,大气!” “真的吗?谢谢!” 那叫琅奇的青年很是开心,他身旁还跟着俩伙伴,冷面俊小伙以及一个看起来活泼可爱的少年。 “姐姐,我刚才在外面听说你跟北唐的宰相是一腿,那是什么意思啊?” 那少年仰着脸,虽还带着青涩却如玉般整洁清秀。他眼睛明充满好奇,一手拿筷子敲着桌子。 他里面穿着秀云纹的衣袍,外罩羊羔皮袄子,衣角还缀了红铃铛,一动就叮当响。 琅奇瞪他一眼,伸手拍他的头“没规律!不许随便问人,也不要敲桌子!” 少年吃瘪,冲琅奇做了个鬼脸。 胡滢咯咯一笑,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小孩子家家别瞎操心长不高的,要是真和宰相一家那我倒是发了,那来喝酒的人就更多了。” “可我听那些人说宰相总是到酒肆里来的。” “那是因为啊……” “因为我在当店伙计。”秦翎墨的声音自门外传进来,身穿朝服的宰相大人跨步进来,他瞟了眼琅奇他们,径直走到胡滢跟前。 “你昨晚怎么回来了?”他微微嗔怪。 “店面要来看看嘛,再说你昨晚还病着,万一晚上……”胡滢笑着说悄悄话。 秦翎墨脸颊绯红,眸光快速地瞟了周围一圈。其他那些酒虽然好奇地要死,然而没人真的想死,全都闷头喝酒。 最近酒们已经习惯秦翎墨三不五时的出现。虽然不敢议论什么,不过好在也就是默默喝酒,不至于个个呆若木鸡。 “你进宫啊?” “嗯,有事要禀告。进宫之前先过来看看你。”秦翎墨顿了下“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等你,给你做几个小菜。对了,这几天鬼伞酒你喝了吗?”胡滢故意板起脸,捏了捏他的脸“不听话!罚你晚上把菜都吃光!” “好,你罚什么我都听。” 周围酒神情平静地喝酒,内心里却是山呼海啸,狂风大作! 看到没有!划重点啊!黑心宰相笑了,还脸红了,还跟小胡娘子打情骂俏了! 那算什么?!他还说:什么罚都听她的!听她的!她的! 这如果不叫在一起那还能是什么?坊间传闻都是真的啊,只是不清楚这小胡娘子会是什么名分。 他们还在演绎内心戏,都编排到“某天皇上赐婚千金,昔日受宠小妾泪撒长夜,以刀逼问有她无我,有我无她。黑心宰相冷言拒绝,小妾心灰投河,一尸两命,不成想却重生……” 咳,这真是戏精本精啊! 抛开那些能写成书的编排,秦翎墨与胡滢相互喂糖几番之后,他转身走向琅奇他们,冲那少年微笑“谁与你说的那些话?” “就是天桥底下有说书的,还有几个提笼架鸟的小少爷。他们还说什么小胡娘子攀高枝,伺候人的功夫好,说不定花楼出身什么的。” 少年顿了下,嘿嘿笑着又补充“还说要是花楼的花魁应该选宰相。” 年少轻狂嘛,总觉得天不怕地不怕,谁认怂谁是龟孙子。于是是非黑白也不分,一味就痛快嘴想说什么说什么,想造谣什么就造谣什么。 秦翎墨一向不惯着熊孩子,未来的栋梁更该修剪。 他告别狐姬酒肆,未来的一些歪栋梁可要惨了。 琅奇又凶少年“没事多什么嘴!” 少年似乎受不了,刚要发脾气,有人一瘸一拐地走进酒肆。 “胡姑娘你回来啦!” 方余生拄着拐迈进门来,黄豆连忙上前搀扶。 “你怎么来了?”胡滢好奇“是想喝酒了?你可以叫人通知一声,我让伙计给你送去啊。” “不是……”余生面露愧色,喃喃道,“我是来打听下千里怎么样了,自那之后不知道他现在……” 胡滢醒悟过来,那之后她跟秦翎墨就去青丘山了,一时忘了跟余生说情况。只不过千里在秦府,她昨晚又回来顾店,还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墨墨他刚走。” “没事,是我给相爷添麻烦了。”余生连连摇头,心中苦涩“若不是实在没地方打听,也不敢乱问,不然也不会来打扰胡姑娘……” “别这么说,你跟千里也是苦命人。反正你也没事,就坐下来喝杯酒吧!” “这……” “墨墨也许过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就可以问问千里的情况。”胡滢说着示意黄豆扶人到旁边去。“放心,这酒我请。” “……那好吧!” 一想到有可能打听到千里的事,原本想走的方余生也就打消了念头。 第一百四十七章风萧萧,酒淋淋(六) 余生坐在角落里,免得自己打扰胡姑娘生意。虽然小酒小菜端上来,他却没什么心情。 以前通信皆无,天高水长的,他也没法知道兄弟过得怎么样。现在眼瞧着出了事,他当然是放心不下。 那边座的琅奇他们随意地聊聊天,同老板娘寒暄几句。中原人瞧着外族都新鲜,免不得搭话,气氛倒是都挺友好。 而此时的秦翎墨已经进宫,知道他有事要禀,皇上当即准许前往御书房。 结果刚跨进书房就见自己皇兄正摆弄着什么东西,就连秦翎墨撩帘进来都一时不察。 “皇上,秦相到了。”王公公在旁边轻声提醒。 秦御人这才一抬头,看到自己兄弟笑道:“你快过来,可认识这东西?” 他说着手往前一递,竟然是玳瑁框架箍着俩圆紫晶镜片,后面有细链子和镜腿。 “皇兄从哪里弄来的眼镜?听说大食那边常有这样的东西,用来治疗短视症。”秦翎墨亦觉得新奇,接过来把玩。 皇上并不奇怪他会认得,而是顺水推舟地说道:“既然你认得,那朕就送给你了。” “我要眼镜做什么?又没有眼疾。” “这就是你狭隘了,此物不仅能治疗短视症,平素里也可以当做种装饰,平添风度。” “我再怎么添风度也是不受人待见的酷吏,还是别折磨这眼镜了。”秦翎墨笑着将紫晶镜片放到桌上。 然而皇上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立马说道:“那好啊,既然如此你就把这从波斯来的藏红花拿走吧!”说着他就冲王公公使眼色。 这眼神刚一传递,犹如星火燎原。王公公瞬间就行动了,他就像训好的八哥一样,捧着镶嵌银叶的檀木盒快步到了秦翎墨跟前,往上一托,口中念念有词“腊月有祖训,兄弟至亲相赠只能推一不能再推,不然江山不保。” “……”宰相大人斜眼看自己哥哥“哪来这么个祖训?我怎么不知道?” “人无完人嘛,不知者不怪。”秦御人心情大好。 “……” 这分明是皇上设了个套,知道他对眼镜什么的不感兴趣,也不喜欢收别人送的东西。 要说皇帝哥哥也是辛苦,操心国家大事的间隙里一大半都拿来考虑如果送礼给自己弟弟。 波斯的藏红花比起北唐自产的要好几倍,功效当然也是更好。养神解毒,活血化压跟秦翎墨也对症。 能拿“江山不保”来“威胁”,皇帝哥哥也是“狠”角色。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秦翎墨也知道自己兄长一片好心,也不再推脱。只是这也不是朝贡的时候,哪里来得这么多外邦的东西? 王公公就在旁边替自己主子说了“这前两天,有外族的商队到达白芍城,为了能顺利开市通商,特意托礼部送上来些新鲜玩意表忠心。” “原来如此。”秦翎墨颌首,想起在有间酒肆见到的那外族青年。 “你找朕是有什么事?”秦御人深知自己这弟弟会在上朝之外的时间找他一定是有重要情况。 宰相大人将千里所说复述,那个泉先生如此神通广大,务必要多加防范。 “依你之见,你觉得此事与安国公可有瓜葛?” 沉吟片刻,皇上问道。 “现在线索零零碎碎,我并不能一口咬定。只不过之前田有光之病蹊跷,而最后下肉汤害他的人极有可能就是归鸿药人。安国公确实暗中买通某御医想陷害,说那药人是他的人也并非不可能。而如此一来,那个泉先生与归鸿药人就全部与安国公有关联。” 秦翎墨慢慢说道:“我倒是希望他们是一伙的,如果那泉先生是另有图谋或者还有什么幕后主子,真是心累。” 皇上闻言点头,皱着眉想了半刻还是说了出来“朕已经加派人手搜寻四叔的消息,既然泉先生会假借四叔来行事,相信四叔暂时是没有危险的。” “尽人事看天命吧!”秦翎墨并不想多谈自己父亲的事“我只希望他没有一错再错就好。反正他也恨透我了,说不准与外人相处更开心。” “四叔他……” “皇兄别再说这事了,之前户部卷宗库失火案有新线索了。”秦翎墨转移了话题“进宫之前章阁台递来报告,当初焚烧卷宗库的有一部分火纸残留。” “火纸?” “原本是街头杂耍艺人用来做场面的。点燃后火光大,燃烧迅速没有灰烬。但焚烧卷宗库的火纸里添加了别的成分。焰金石。”秦翎墨将那份报告拿给皇上“那焰金石不是北唐所产,所含又极细微,所以到现在才终于确定。添加此成分后,火纸会烧得更旺,杀伤力更猛,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个特点,可以连骨头都在很快的时间里烧成灰烬。” 皇上一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当时在卷宗库被杀死的不止两个人。” 秦翎墨的声音并不大亦十分平静。然而旁边的王公公却无端地浑身一冷。 “之前卷宗库现场残留很多灰烬。可因为那里资料众多有灰也不稀奇。原本我也没在意,但后来听处理现场的下属报告说在一部分灰烬里发现了佩戴的铁器。我觉得奇怪就叫人将那一部分灰烬收起来带回章阁台研究。直到现在才有些眉目,带回去的那些灰是属于人的。” 皇上一惊,迅速又沉静下来,细想了下说道:“就是说,有人被特殊的火纸烧得踪迹皆无,而卷宗库本来就灰烬多,很难被人注意到。那死者又是谁?” 秦翎墨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沉默了下才缓缓开口“应该说,活着的是谁。” “……” “那灰烬里的铁器是宫中带刀侍卫身上标配蹀躞上的搭扣。” 皇上悚然,立即差人传唤领侍卫府的内大臣前来。 皇帝召唤哪里敢耽搁?内大臣踩了风火轮一样赶了过来,扑通跪地“万岁”俩字还没喊就被当头责问,“宫中带刀侍卫你可都天天清点?” “臣天天清点,绝无玩忽职守!” “人数最近从未有过增减?” 内大臣想了下,回答很肯定“臣天天清查,就今年春有过人事变动,这之后就再没有增减,一直到今。” 皇上只觉得心头狂跳,眼前扑朔迷离。 至少有一名带刀侍卫也死在那卷宗库火中。但可怕的是,从未增减就意味着有人冒名顶替,混在皇宫之内。 第一百四十八章风萧萧,酒淋淋(七) 一想到有人悄悄地混入宫中,若不是当初秦翎墨多了心思,将东西带去章阁台继续研究,恐怕现在也还不知道。 “可知道有几人?”皇上问秦翎墨。 “请皇上赎罪,臣当初只采集了一小部分。大多数都已经被清理。” 有其他朝臣在场,秦翎墨恢复标准的恭声回答。皇上听着不顺耳,一挥手“你就别臣臣臣的了,这特殊的火纸市面上很难寻到吧!” “应该说北唐就没有,因为焰金石是绵夷,羌蛮一带的特产。制作的工艺北唐本身也不具备。如果市面上有,只能是从那边流过来的。”秦翎墨说得明明白白。 也正因为焰金石太难分析比对,章阁台属下的钦天司熬了无数日夜才算是有了眉目。 皇上心电一闪,虽然卷宗库失火在前,但能弄到这加了焰金石成分的特殊火纸,一定是与外族有关联。现在正是外族商队进京的时候,说不准这期间就藏着什么。 就在他想传令时,秦翎墨先开口了“在进宫途中,我就先通知御林军前去检查城中所有外族人员。” 他来得路上就翻看了那份报告,当下便以宰相之名调御林军去检查城中外商。 名义当然是“为了安全与方便管理需要进一步登记。”凡是可疑者一律带走羁押,容后处理。 皇上闻言神色微霁,一拍秦翎墨的肩,大声赞叹“朕就知道翎墨是最靠得住的!真是朕之福也!” 宰相大人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只是恐怕不会有什么线索会这么轻易地被搜到。如果卷宗库失火是为了偷梁换柱实在没必要用这么引人注目的伎俩,毕竟还是有可能被察觉的。所以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或许是情急之下杀人灭口,顺势就鱼目混珠了。”皇上说着一转身就看到了还跪在地上的内大臣“你怎么还在这?” “……” 内大臣心酸得肝疼,觉得皇上的良心一定是蘸酱吃了。陛下您不说退,臣敢退吗?能甩您脸子扭头就走还死不了的怕只有宰相大人了吧! 他这心中腹诽自然是不敢透露半分,只是恭声回答“皇上您没发话,臣不敢乱动。” “哦,那你退下吧!” “是。” 心酸的内大臣眼泪汪汪地离开了御书房。 皇上瞧了瞧番邦进贡来的彩漆描金座钟,已经快到午时。他转身说道:“你就留下来陪朕一起用膳吧!” 秦翎墨想起胡滢还在等他,迟疑了两秒还是回绝了“今日不行,我已经有约。” “噢?难不成是什么佳人?”皇上开玩笑。 这种话题本来就是一笑而过,可他见秦翎墨一反常态地没有言语,突然不禁有些紧张“真的是女子?” 秦翎墨本来不想现在就说,毕竟诸多正事都还没理清。可既然话已经说到了,他也没理由遮遮掩掩。 “皇兄,臣弟其实有件事想禀明,臣弟请求皇兄赐婚。”秦翎墨说着起身冲皇上拱手施礼。“还请皇兄成全。” “你不是反对那门亲事的吗?” “不是怀玉郡主。” “不是她,那是谁?”皇上满脸不可思议,就好像得知四季将乱,天崩地裂。 “皇兄你也见过。”秦翎墨弯唇一笑“是胡滢,有间酒肆的老板娘。” 皇上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他在书桌后坐下“就是玄心宗主秘传弟子?你,你喜欢?” “是,我爱她。” 秦翎墨说话时,皇上正端起桌案上的茶杯,一分神就泼洒了自己一身。旁边王公公连忙叫宫女拿巾帕与换洗衣物进来。 “没事,朕就是有点吃惊……”皇上顿了下,又说,“赐婚这是大事,况且朕作为你兄长也不能什么都不了解。你,先等等。” “听皇兄做主。” 兄弟二人又聊了几句,不管泉先生还是卷宗库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可人还得照常生活,现在唯有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秦翎墨离开后,皇上坐在书桌后片刻,也不传膳也不说话。王公公心里直打鼓,可又不敢随便开口。 “你说,翎墨怎么突然就想结婚了?” 就在王公公忐忑不安时,皇上转脸看着他问道。这让王公公倍感压力巨大,他总不能说秦相爷都二十三了,普通人家里也早就奶娃娃满地爬了,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说出去那就是看自己长着脑袋不顺眼,想砍下来透透气的蠢货。 王公公能在皇上身边伺候这么久,当然是因为他能揣测圣意,溜须拍马还让人察觉不出来。 他连忙说道:“这能俘获相爷心的女子想必非常人所比,皇上您想,相爷整日里公务繁忙,废寝忘食的,多个人服侍也好啊!相爷还有寒疾,老奴听说那有间酒肆的小胡娘子药酒天下一绝,对相爷也大有帮助。” “是这样啊!”皇上边听边点头,随后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念念有词“也对,翎墨是该有人照顾,朕本来也想着给他寻觅合适的千金……” 又沉默片刻,秦御人挥挥手“朕有点想喝银耳莲子粥,你去御膳房看看。” “要传膳吗?” “先不了。” “是。” 王公公连忙去御膳房,去的路上就心里不踏实,总觉得有点凄凄惶惶。用文人的笔墨形容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等到他端着银耳莲子粥回来,书房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再看桌上端端正正放着张纸,潇洒不羁地写了两行漂亮的草书。 朕闷得慌出宫转转,谁也不许来打扰。若是被宫中知道,就找王德全算账。 上面还盖了皇家玺印。 王公公倒吸一口冷气,恨不得把自己肺都抽干。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皇上一个人儿溜出宫去那也不成体统啊!万一出点事,就是磕着碰着也是天大的事! 一夕之间,王公公觉得自己还是琢磨琢磨什么棺材板结实吧。老命眼瞅着争分夺秒地奔向抹脖子上吊的凄惨下场! 第一百四十九章风萧萧,酒淋淋(八) 跑出宫的皇上去哪了呢? 秦御人带着个小太监就奔我有间酒肆去了。反正侍卫也不可靠,再说他自己本身就是文武双全,轻易还真没人伤得了。 他当然是要去看看能吸引得秦翎墨来要求赐婚的女子到底怎么样。 上次匆匆忙忙见过是见过,却完全谈不上了解。秦翎墨几乎是不近女色,甚至就连擦边的绯闻都从不曾有。现在突然要赐婚,做兄长的不能不闻不问。 只是等待太漫长,他可是一国之君,要主动出击。他决定现在就去看看那个胡滢怎么样。 “皇……先生,您这是要去哪啊?”跟随的小太监神色紧张。他自进了宫就还没出来过,周围行人各色,他看着哪个都像是要来刺驾。 “当然是有间酒肆。”秦御人迈步往前走。 小太监犹豫了片刻,觉得不说的话可能结果更糟糕。他便奓着胆子问:“先生,您知道酒肆在哪吗?” “……” “要不奴婢去问问?” “快去快去!”皇上催促。 小太监连忙一通打听,终于问清了地址。人们一听说是要去有间酒肆,热情洋溢的同时无不众口一词。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小胡娘子的酒可是白活了!” “你们外地的吧?跟你们说,小胡娘子的酒天下一绝!” “看你们问的,肯定是刚来白芍城吧!没喝过小胡娘子的酒那是妄为人啊!” 皇上跟小太监相互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窘态。 太监就算了,没有某处重要部位已经不算是全乎人。可皇上乃万乘之尊,如今责备热情的路人们划到妄为人的行列里……小太监表示他两股战战,真怕这是自己人生最后一天啊。 好在皇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倒是对小胡娘子更添好奇。 这酒得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人们这么交口称赞啊?虽然能俘获秦翎墨的心这一点就很了不得,但现在看来确实是挺有本事。 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秦御人抓着小太监就奔向南巷。他可是文韬武略俱全,加速跑起来就跟散步一样轻松。小太监脸都颠白了,眼睛瞪得直勾勾地,呼气都小心翼翼生怕憋不住就吐了。 一进南巷,秦御人就看到了有间酒肆。黑瓦红墙,飞翘的屋檐下挂着青布酒旗,上书“有间”二字。 他跨步进去,正好胡滢就在柜台前,抬眼看到秦御人,顿时眼睛一亮,张嘴刚要喊。 秦御人连忙摆手,示意不要说破身份。 “大钱钱来了!” “……” 胡滢这一嗓子喊得秦御人有点怀疑人生,难道自己活了三十几年其实压根不是人? “哎呀!贵里面请!”胡滢走过来示意秦御人他们往里间走。 店中酒有黄豆他们就能照应,而之前琅奇一行人已经离开。 还在琢磨自己属性的皇上就这么跟了进去,刚要跨过里间的门槛就见前头的胡滢扭头说道:“待会看到点什么都别惊讶哦!” 秦御人坦然自若“还有什么是朕没见过的?” 然而等真的撩帘进去,尊贵的皇帝陛下才明白胡滢为何如此嘱咐。眼前那一片有别于寒冬的春日景色就已经让人诧异不已。而等看清楚石桌旁蹲着的是什么动物时更是大惊失色。 那体型差不多和羊一样,兽头,浑身漆黑油亮的皮毛,顶额上有支独角。 “哟,有人来啦?是哪的妖啊?”那兽伸着舌头,舔舐粉彩釉碗里的酒液,吧嗒吧嗒恨不得舔漏了。 胡滢笑道:“这是咱们陛下啊!獬先生这都看不出来啦!” “哎呦!这真是我昏眼了!都怪小胡娘子的酒太美,别说君王,就是现在让我辨曲直怕是都找不到北啦!” 獬先生说话间最后一滴酒也已经舔干净,意犹未尽地砸吧砸吧嘴。它离开石桌,抖了抖浑身漆黑如夜的皮毛,跟胡滢打了声照顾就走了。 路过秦御人时特意冲他点了点头,晃晃悠悠地往门口去。片刻从帘外传出它醉醺醺的声音。 “小啾啾啊今天喝高了,你替我去贡院吧!对,跟德明帝一起监考,谁舞弊就撞死他!我,我现在看啥都双影儿……” 声音渐渐远去,听不见动静了。 秦御人这时候才喘上口气来,他有些不敢置信“那是……獬豸?就是那个能辨忠奸曲直的神兽?” “对呀,看完我师父顺路过来喝点酒。”胡滢还记得自己那个“玄心正宗秘传弟子”的人设。 她请皇帝坐下,夸赞“方才獬先生冲陛下点头,说明陛下是明君。不然早就一头撞过去了。” 獬豸这神兽性子烈,那比北唐黑心宰相还眼里容不得沙子。也就是仗着天造神兽的光环璀璨,是看谁冒坏水就往死里撞,不拘男女老少,不论贫富贵贱。 只不过神兽有神兽的责任,人间不是它们的主场。很难能看到它们踪影。 平心而论,天庭阴司,鬼道魔域都常需要它们。这要是人间也再归它们管,十个脑袋壳都得撞稀烂。 秦御人心潮涌动,也暗暗高兴。被说是明君那当然是欢喜。不过他没忘自己来的目的,仔细打量胡滢,模样身量倒是挺俏丽标致。千金贵气是少了些,不过比后宫那些女人多了活泼与灵气。 皇上点点头,样子倒是配得上翎墨。不过成亲是过日子,光看着好不贴心那也白搭。 “您想喝什么酒啊?” “就跟刚才獬先生一样的酒吧!”秦御人也不知道有间酒肆都有什么,只好如此说。 胡滢笑道:“獬先生的酒加了土精草,那专门用来强化骨头的。陛下应该用不到,就白梅酒吧!” “那就白梅酒,都说你的酒好,朕也品尝品尝。”秦御人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在盘算待会要如何挑刺。 就算寻常酒,有个难伺候的耍脾气也是正常的事。何况他还是皇上,挑剔什么的简直毫无造作之嫌。 他心中腹稿都已经打好,要如何发挥,拿捏尺度。挑刺不是目的,而是想看看这姑娘人怎么样。 寻常人面对九五至尊当然是不敢怎么样。但秦御人明白,胡滢并不是寻常人。对他虽然尊重却不会诚惶诚恐。正好可以看看她面对刁难时什么表现。 若她是个毛毛躁躁,狂妄自大,仗着是玄心秘传弟子的身份就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女子,就算翎墨会恨他,也必须断了这念想。 皇帝哥哥已经充分做好准备,就见胡滢亲自将酒与小菜端了过来。 “陛下,我们这就只有下酒的小菜,大鱼大肉是没有,您就将就下吧!”她边说边将菜肴酒盏摆好。 这倒是不打紧,秦御人本来也不是到这吃万寿宴的。 可这端上的梅花酒却是让他有点诧异。那是浸在一堆冰块里的细长水晶瓶子。里面盛着枣红色液体。 冰与瓶都放在个玉盆里,还散发着淡淡白气。 “这是?”秦御人皱眉。 胡滢熟练地取出水晶瓶斟酒“墨墨……翎墨跟我说过,陛下是燥热体质肝火内烧,冬天里还食冰酪。所以这冰过的梅花酒正对陛下。” 秦御人眉头松开,心里有几分暖意。一来弟弟很是关心自己,二来看这小胡娘子至少是个心细的。 他也没多说什么,端起酒盏抿了一口。 此时有间酒肆外,肖洛抱着小仲子走进门来。 第一百五十章风萧萧,酒淋淋(九) 肖洛一进门就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宗主抱着个六岁大的娃娃来酒肆可是头一次见。 黄豆当然认识他,不仅认识还瑟瑟发抖,到现在也没改过来这毛病。 白芍城其他百姓是一见宗主就笑。 黄豆是一见宗主就犯抽。就跟脚底下塞了炸麻团般,又烫又站不稳,跳着脚甩着腿。每次都让肖洛安抚他“本座不抓你”。 只是这次肖洛却满腹心事,直接问道:“小胡姑娘呢?” “在里边……” 没等黄豆说完,宗主已经自己奔向里间。撩开帘子时扑面而来的春风以及粉色蝴蝶都让小仲子惊喜不已。他还小,不懂这是多不可思议,只觉得好玩。 “宗主哥哥,这里有蝴蝶还有花!” “是啊!” “哎呀!那还有个漂亮的小姐姐!”小仲子看到花廊尽头的胡滢。他开心地挥动小手。 “你来啦。”胡滢也看到了他们,“怎么还带着个孩子?你私生子啊?” “怎么可能。”肖洛走过来,目光一错就看到石桌旁的秦御人,不禁愣了下“皇上?您怎么在此?”他将小仲子放下,抬手行礼。 秦御人只是胡乱地点了下头,眼神都没瞟过来一下。他现在有种要原地乘风九万里的感觉。本来为了考验胡滢而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此时都被那一口冰梅酒给融化了。 入口甘甜清爽,随即梅花香气萦绕有些苦味却不涩口,冰镇过后的酒劲趁机涌上来,一股豪迈爽辣之气直冲太阳穴。 虽是白梅酿酒却没有寻常那种甜丝丝的寡淡,痛快淋漓! 秦御人半个不好也说不出来,赶紧夹了口菜压压惊。没成想,这竹笋烩肚片鲜香无比。而旁边的五香豆干初尝不起眼,随后是越来越口齿留香。 酝酿半天,皇上抬头说道“胡姑娘愿不愿意去御膳房啊?” “我不去”胡滢笑得欢喜“陛下你给不起薪俸。” “……” 这话若是别人说,绝对是大逆不道。可从胡滢嘴里说出,秦御人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丝毫也不生气。 他只觉得这酒与菜比皇宫御膳还要美味,忍不住吃吃喝喝,连宗主的问安都敷衍了事。 胡滢倒是反应过来,冲肖洛喊了一声“师父你也来喝酒啊!” 秘传弟子这事,肖洛并不知道,猛地被胡滢叫了声师父一下愣住了。不过好在他反应也快,瞬间就恢复常态,点头道:“是啊,不常过来走走,为师都不知道自己有几个徒弟了。” 胡滢偷偷一乐,用传音入密之法将前因后果告知。 宗主这才明了自己的名头被借去用了,不过他并不介意,他相信胡滢不会假借玄心名头为非作歹,那多个挂名弟子也无所谓。 说不定还能因此通融下酒钱。 在钱的方面,胡滢不比那黑心宰相差,该收钱的时候她半个钱都不会手软,只进不出。 小仲子趴在石桌沿上,看到秦御人吃吃喝喝也开始流口水。胡滢见了让他俩到旁边的石桌来。 这皇帝用膳,平常都是他吃着别人看着,他坐着别人站着。 有间酒肆里当然没这规矩,秦御人也落得自在,巴不得他们都别打扰他品尝美酒。 这皇帝吃饭,再好吃的东西动筷子也不能超过三次,同样的,再不喜欢吃的也得象征性吃上几口。免得被有心人知晓,给皇帝投毒。 现在没人管,那小太监也不敢管,秦御人终于可以畅快淋漓一次。 另一头,胡滢逗着小仲子,让黄豆给他拿莲花糕来。 “这谁家的孩子啊?” “他叫小仲子,是我新收的徒弟。” “哟!小家伙叫师姐啊!” “师姐”小仲子倒是不认生,甜甜地叫了一声。 “真乖!”胡滢摸了摸他的头,又问肖洛“这么小就修行太早了吧?他家里人知道吗?” “我也不想他这么早,可他情况特殊。我已经同他家人说过,他们同意了。”肖洛垂眸望着小仲子“我找你来是想让你帮他调养下体质。” “这该去找粉……哦,找医无殇啊!” “我的意思是……”肖洛顿了下,紧皱眉峰“提前让他筑基。” 胡滢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祖爷爷跟她讲过,修炼中的人与妖族精怪都需要第一步,那就是筑基。就好比是盖房子的地基。只有筑基成功才能算是真正踏入修炼的门内。 通常从这个阶段也就能看出来有没有天赋,适不适合。连筑基都没办法的,那就只能一醉方休,梦里玩去吧。 “这不是修炼到一定程度才可以筑基的吗?提前什么意思啊?”胡滢还是有点没明白。 肖洛沉默了下,说道:“我是想他现在就筑基。” “这不行吧!我祖爷爷说过,只有修行到一定阶段才能筑基,筑基成功才真正走入修炼的门内,是万分重要的第一步。他分明就是个普通小娃娃,怎么能现在筑基呢?” “他没时间了!”肖洛突然声音挑高,神情焦躁“没法慢慢等了,必须现在就想办法!我不能看着他再次……” 宗主虽然修炼的不是闭口禅,平时里也不至于平淡似水,可大体来讲一直都是和煦春风一般,一笑暖人心。现在突然间露出如此焦急不安的神色,让胡滢觉得其中必有缘故。 “到底为什么?虽说我不修炼,可也知道基础打不好对以后影响巨大。就算你现在取巧让他先一步筑基,这人为造出来的有伤天合啊!” 胡滢话音刚落,肖洛猛地抬眸盯着她,直勾勾的眼神让人发怵。足有片刻,他才缓过来般微微垂头,轻叹“你所言极是。” 他看起来疲惫至极,一直挺拔的背脊弯下来,双手撑着桌面。 过往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一幕血,一帧恨,一寸病来一寸心,寸寸堪人恨。 肖洛无声呢喃,芳信啊芳信,我要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一章风萧萧,酒淋淋(十) 这样的宗主不要说太少见,是压根没见过。光看背影的就能感觉到他的无措与沮丧。 小仲子有所感应,伸手抓住肖洛的袍角晃了晃“宗主哥哥怎么了?” “……没事。”肖洛笑了笑,抬起头又是以往和风细雨的模样。“你说的对,是我光顾眼前了。” 胡滢看着他摇摇头,一针见血地戳破了他的伪装“你跟本没听进去,我知道,你还会想办法的。” “……” “你也算是老主顾,到底怎么回事不能跟我说吗?”胡滢往石桌旁一坐,正好黄豆将莲花糕端来,她招呼着小仲子过来吃。 肖洛心一动,这种种陈年旧事压逼在心底太久,实在是需要诉说。 当得知小仲子就是芳信转世时,胡滢低头一瞧,娃娃也正抬头,水灵的大眼睛清澈黝黑。粉嫩的脸蛋上沾了酥皮渣滓。 “师姐要吃吗?” “我不吃,乖你吃。”胡滢摸了摸他的头“去找你黄豆爷爷玩去吧!” “好!”小仲子乖巧,转身就扑到黄豆身边,仰头甜甜地叫了一声“黄豆爷爷!” “……姑奶奶啊,为啥他叫你姐叫我爷爷?” “特意给你个当长辈的机会。以你的实际年纪,要不叫你祖宗?” “……还是叫爷爷吧!挺好听的一点也不显老!”黄豆抹着眼泪带小仲子去旁边玩了。 胡滢转回头来,忽地吓了一跳。坐对面的肖洛一刹间眼睛全黑,没有瞳仁与眼白,犹如深渊。血泪盈睫,簌簌滚落。 她怔怔地出神,倒是让肖洛不明所以,问道:“你怎么了?” 胡滢再看肖洛,已经恢复常态。半点异常都没有,方才仿佛就是一瞬间的噩梦。 “没什么……”胡滢以为自己眼花,继续追问小仲子的事。 肖洛略微沉吟就开了口“小仲子是芳信的转世。他一直都是,折寿补命的命。我卜斗灯算过了。” “怎么会是这么个命呢?难道以前他做过什么缺德事?” “……他是为我补命。”肖洛苦笑“当初渡劫失败还差点入魔,芳信应该是担心我寿数有损吧。” 胡滢想了想,问:“那现在这是他多少世了啊?” “第二十一世。”肖洛顿了下,神色黯然“都活不过七岁。” “那还真是让人唏嘘啊!”小胡娘子叹气,隐隐地觉得肖洛的话没说完全。可哪里有问题她也一时没什么头绪,干脆也就不想了。 她望了眼正同黄豆抓蝴蝶的小仲子,整了下自己的思路说道:“既然如此,宗主你就更不能急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人为造修为的后果。就先别说他这么小受不受得住,就说你现在让他筑基,然后你一路为他保驾护航,天材地宝堆出个绝世天仙,等到他渡劫,这你是没法替代的吧?到那时他薄弱根基不稳,很可能就撑不过去啊!” 这一番话在肖洛听来异常刺耳,若不是胡滢说,他恐怕已经拂袖离去。 “我知道你想补偿,但你若是现在拔苗助长那是害他。既然你现在已经知道这件事,就先陪他好好过完余下的日子。以后你再寻他,从长计议。” 胡滢苦苦相劝,青丘山里修仙向道者众,也不乏想走捷径的,无一例外都没好下场。 这等道理,肖洛又如何不知?简直刻骨铭心。 他闭了闭眼,长叹一声“你说得对。”到此时才终于松懈紧绷的肩背。 天命如此,他又能如何? 耳畔嬉笑弥漫,带着冰锋薄刃般的讥讽轻易划裂心扉。 嘭! 肖洛一拳砸在桌上。耳边,异响消散。眼前,胡滢诧异的神情尽收眼底。宗主微微慌乱,慌慌遮掩“没什么,有虫子。” “哦!”胡滢见他不愿说,也就没有多问。她目光往旁边一瞥,忽然看到秦御人正蹲在旁边看着他们,手里还端着酒盏。 这冷不丁看到原本以为还在喝酒吃菜的人出现在旁边,就算是胡滢也吓得一激灵。 “陛下怎么了?” 肖洛起身,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就算玄心正宗有别于寻常,也还是不能逾越了君臣。 “朕看看你们说什么。”秦御人心里想着却是别的。这胡姑娘看起来与她师父(肖洛)很聊得来,他得替翎墨瞧瞧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胡滢与肖洛对视一眼,也感觉到秦御人那些没说出来的话。肖洛还没说什么,胡滢已经先快狐快语“陛下,你蹲这不是来偷听的吧?身为一国之君不能那叫什么有失体面!有话不能直说吗?我跟我师父聊终生皆苦的事,陛下你听得懂吗?” 秦御人想了想,摇头。 听不懂,听得懂他就是玄心正宗宗主了。 肖洛忍俊不禁,会想跟胡姑娘勾搭的必定是瞎了眼失心疯的蠢货。并非胡滢粗鄙难看,而是就她那爽辣劲,绝对会把那些不开眼的癞蛤蟆们辣翻了天,跪地喊祖宗的程度。 “你说墨墨成天为了百姓国家操心,为了什么?除了自己理想还不是为了辅佐你?可陛下你倒好,还有心研究八卦,你惭愧不惭愧?” “惭愧。” “对得起天地百姓,对得起墨墨吗?” “对不起。” 秦御人被胡滢那一番正义凛然的说辞唬得不自觉就回应了。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是皇上啊! 就算了吧!反正也没别的人,这私下总算不用被条条框框拘束。秦御人心下轻松的同时认定,胡姑娘心性不错,也这么为国为民,难怪翎墨会爱上她。 肖洛看看皇上,又看看转过身去算酒钱的胡滢。他真想提醒陛下,您未来弟媳可没那么伟大,她的目标可是赚遍天下所有钱!皇上您是头号冤大头。 正说着,一道悠然的男子声音从里间门口传来。 “这是谁都有愧于我啊?” 秦翎墨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风萧萧,酒淋淋(十一) 要说人真是不禁念叨,这刚说起来,秦大宰相就跨进内院来。 他一出皇宫本来就奔着有间酒肆来的,中途因为章阁台有事而耽误了时间,以至于他反倒落在了秦御人与肖洛他们的后面。 一见秦翎墨进来,皇上第一反应是上前一步,随即又反应过来,嗖地缩到树后头。 明知道这没什么作用,可架不住手脚反应比脑子还快,大概是在无数次被自己弟弟训斥中历练出来的。 秦御人本来以为自己会立即被揪出来,没想到秦翎墨转头与肖洛说话“宗主,把那边的假皇上收了吧!能装得如此惟妙惟肖一定是妖怪。” “噗,这倒也不是没可能。”宗主想笑又强忍住。 秦御人绷不住了,从树后面转出来,满脸委屈“翎墨,朕是真的!” “真的?”秦翎墨侧头望着他直笑“现在这个时间里,皇兄你不在宫里,为何在酒肆?” “……” “太监跟侍卫都被你瞒住了?” 秦翎墨一提“侍卫”让皇上找到了理由。他振振有词“现在侍卫也不安全,朕觉得还是四处走走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宰相大人不为所动“皇兄是怪罪所有臣子都无能,跟本解决不了事情,让陛下在皇宫里都不得安宁,是吗?” “朕当然不是这意思。不过朕出来也不是想玩乐……” “陛下是想来看看我是否合格的。”胡滢将皇上的话补充完整,很自然地挽起秦翎墨的胳膊“他怕我配不上你。” “哦?然后呢?”这句自然是问的秦御人。皇上上前一步,揽住他的肩夸赞“是个不错的姑娘!朕本来想找哪位千金……不过这样也好,聪明活泼灵气,情投意合,对你照顾得也好。” 秦翎墨知道他这是不想自己再揪住他偷溜宫的事不放,至于有没有敷衍——他秦翎墨爱上的人又何须别人来确定?所以也就顺势不再提出宫了。 “那皇兄什么时候赐婚啊?” “……最近没什么吉日良辰啊。” “下个月就有。” “……快过年了恐怕筹备不过来。” “皇兄意思是礼部还有宗正寺都是吃闲饭的,过年朝会是他们年年的职责,现在连个婚礼都筹备不出来,皇兄你还是在暗示我他们贪污受贿,国库空虚?” “咳咳咳,那当然不是。”秦御人终于说实话了“朕是觉得看着你长这么大突然就要成亲心里真是说不清……” “……我是你弟,不是你女儿!” “朕开个玩笑,下个月吉日就操办,朕赐婚绝对不食言!”秦御人拍拍宰相大人的肩,担保道。 既然已经偷溜出宫,也没法瞬间再飞回去。好在没出什么意外,小太监得以保住一条命。 胡滢心情大好,提议众人在酒肆里一起吃火锅。皇上已经领略过这里的美酒美食,自然是欣然向往。 不管御膳多么繁华繁多,皇帝身边永远都只有自己。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默默地面对一桌菜肴胃口全无,饭菜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哪里像现在,大家围坐在铜炉火锅旁热热闹闹,吃什么也不用算计会不会被谋害。看着亲人朋友的面容在袅袅散开的热蒸汽里模糊,只有开怀的笑容久久不散。 秦御人豪气万千,尤其又想到自己弟弟终于嫁……呸,是终于有红颜知己相伴。他一拍桌子道“今天放开了吃!朕算账!” 胡滢一拍手赞叹“陛下就是有魄力!难怪獬先生也认同您是明君。黄豆啊!快把小羊羔肉,乌鸡肉,鸽子肉,鸭羹獐子肉…统统拿来!” “来喽!” “咱家里的酒哪个贵拿那个,不用论瓶,直接上桶!” “好咯!这就来!” “……”皇上有种自己说错话的感觉。 秦翎墨与肖洛忍笑忍得肩膀发抖。被胡滢抓住小尾巴,那这顿宰是免不了了。 小仲子还不是很明白大人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眨巴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瞧瞧。 虽然对那些沉浮在老鸭汤里的笋片,毛肚白喉,圆溜溜的丸子,棕色的花纹香菇以及各色鲜肉…… 光看着就流口水。 可小仲子记得娘亲教得规矩,大人们没动筷子他就不动。胡滢发觉了小家伙闪光的眼神,夹了一筷子鲜嫩的羊肉到他碗里“来,都吃着,相什么面啊!吃着吃着!这蘸料可是我们家里秘传的,快尝尝!” “真是好!酱香适中,一点不油腻!”隔着袅袅热蒸汽,秦御人的眼睛都发光。 小仲子也不甘落后“师姐真好吃!师姐厉害!” “哎呀!真会说话,来,多吃点!” 正吃着热闹时,肖洛忽然神色微凝,他放下筷子,起身说道:“我得回去,玄心正宗里有点事。”他冲秦御人躬身行礼“皇上请恕臣无礼,宗门有要事需要处理,只得先走一步。” “去吧去吧!”秦御人本身就不是“朕的威严连根头发丝都不能损毁”的严君,况且这又是私下场合。 肖洛得了许可,他本想把小仲子留在胡滢这,之后再来接他。可小仲子见他要走,立即放下筷子要跟着。 宗主也就没多阻拦,同来时一样,抱着小仲子就离开了。 有人走就有人来,今天的围炉火锅注定要热闹非凡,肖洛前脚走,医无殇和他的徒弟玄晏后脚就到了。 关于回天殿的风闻,秦御人也是知道不少。虽说江湖与朝堂似乎是完全不同的地界,但事实上,官府对江湖人士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与追踪。不可能放任一群高来高走,武功超群的人任意行事。 只不过相较于严谨冷肃的朝堂,江湖更妙趣横生。只要不犯下重罪,朝廷也往往对江湖人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回天殿教主可是有神迹在手的美名,秦御人对他也是礼遇有加,连称先生。 幸好医无殇没在皇上面前叫秦翎墨姐夫,不然这解释起来就费劲了。 在远离了欢闹与蒸蒸热酒美食后,肖洛带着小仲子赶回了玄心正宗。 “宗主您可回来啦!” 弟子满脸焦色,快步迎上前。 第一百五十三章风萧萧,酒淋淋(十二) 在弟子上前的同时,左护法雨幕就过去将小仲子抱了过来。闪舞小说网方才就是他千里传音,告知了肖洛事情。 “现在怎么样?”肖洛问道,步履急匆匆地向着玄心正宗后殿而去。 “第三层封印已经脱落,现在柴桑分舵的弟子已经先赶去查看。”雨幕冷着脸回答。 小仲子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也皱着小脸不吭声。 玄心正宗成为北唐的国教并不是只帮百姓消灾祈福,保佑下谁家丢失的阿猫阿狗找回来。 每个朝代都有着被历史所记载的血腥以及不为人知的杀戮。唯一的区别只是死了多少而已。那些无人知晓的怨仇与亡魂经年累月地汇聚,忽视不理的话就会像雪崩般引发不可估量的灾难。 历朝的统治者登基后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如何镇压这些怨恨亡魂。在众宗门之中,玄心正宗脱颖而出。 封印亡魂的地点是根据五行八卦以及星辰天象来选择安置的。被称为千骨塔。一直都是玄心正宗分舵的弟子们看守。每隔十年,宗主都会前往各个镇压千骨塔亲自查看封印。 然而柴桑郡的千骨塔却突然出了问题,就在肖洛逗留在有间酒肆时,分舵弟子例行巡视却发现封印松动了。 这非同小可,在短暂地商议过后,紧急联络了宗门总坛。 平常往返各分舵之间自然是无需太紧迫,今天却没有慢悠悠的情致。玄心正宗后殿有缩地成寸的法阵,肖洛叮嘱其他弟子按部就班之后,便启动阵法前往柴桑郡。 雨幕身为左护法当然要跟随前往,小仲子说什么也要跟着去,被强制性地留了下来。 小家伙看着消失在光阵里的肖洛与雨幕,沮丧地垂着头,眼泪汪汪惹人怜。 “好啦,宗主他们很快就回来啦!先回去好不好?”其他弟子摸摸他的头,领着他往回走。 忽然一只红头黑腹的小鸟飞过,落在离着小仲子不远的树枝上鸣叫。小仲子抬头一看,他记性好,嚷嚷起来“是那天晚上的小鸟!哥哥,是小鸟!” “对啊!这里常有鸟雀飞来的。”弟子心不在焉,与封印千骨塔出状况相比,区区飞来一只鸟不足挂心。 然而对于小仲子来说,会啾啾叫个不停的鸟雀更有吸引力些,他挣脱来弟子的手,跑去看那红头黑腹的小鸟。 “等一下!” 像是要与人捉迷藏般,那只鸟雀见小仲子飞来,嗖地一下就往别处飞。孩子跟在后面来回跑,一会儿就让人不知所踪。 那红头黑腹的小鸟啼叫着在小仲子头顶打转,忽然一道青光闪过。 鸟儿不见了,出现在小仲子面前的是个身穿藏蓝衣袍的男人,襟角绣着荼白的图纹,人面龙身的怪物。这人周身都蒙着像淡雾般的光,让人一时看不清模样。 小仲子开始有些胆怯,可当他终于看出那是宗主的模样时,又开心起来。 “宗主哥哥!” 他跑过去,仰着小脸满是好奇“哥哥刚才不是走了吗?嗖地一下子!怎么在这里?” 那个宗主映着身后的阳光只能看到他在笑“你想不想跟哥哥玩啊?哥哥可以带你去玩哦” “真的吗?好啊!” 小仲子满面开心,这么大的娃娃正是喜欢玩耍的时候。虽然这个宗主哥哥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但他还是听话地跟他一起走。 走向他必然的路。 此时的有间酒肆里,热闹的火锅也渐渐到了尾声。秦御人不能久留,最主要的是他发觉再这么继续下去,他恐怕是第一位写白条欠账的皇帝。 就这他还留下自己的玉佩给胡滢当饭钱——酒钱另付。 对于一国之君开说,自己私人的钱库里就能拿得出来。胡滢虽爱钱,可从不会开出对方付不起的账单。只不过他这临时出来哪里会带钱,以往都是王公公身上常年备着钱袋,以免皇上突然有需要。 小太监是临时被拖出来的,身上那点碎银子也就买点卤猪耳朵什么的。 秦御人走后,医无殇与他徒弟不久也告辞了。胡滢忽然想起之前在酒肆里等候的余生,说道:“墨墨,之前余生来过,说担心千里的事。他等了会儿后来就走了。千里现在怎么样啊?” “千里已经醒了,伤势还需要继续调养。”秦翎墨将事情大致告诉胡滢。“现在也唯有以不变应万变,该加强防范的都与皇兄商议布置下去,这几日会持续检查那些外商,只不过事情应该没那么顺利。” “不管怎么样,不管那些人是谁什么目的,他们的阴谋我们已经知晓,就算一时破不了也不会叫他们再猖狂了啊!” 胡滢安慰着,伸手握住宰相大人的手,融融暖意传递,无需再多言。 “我知道,欲速则不达。若是因此乱了阵脚才是让他们如意。”秦翎墨侧头看着她笑“有你真好,滢儿。” 胡滢脸微微一红,飞快地亲了秦翎墨的脸颊。 俩人一番亲热过后,宰相大人决定现在就将余生接到秦府中。反正方余生以前就是秦府的护卫,他又与千里情同兄弟,让他在府中谋个差事也好。 第一百五十四章风萧萧,酒淋淋(十三) 方余生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次进到秦府的时候。当初他为救千里伤了腿,护卫没法再干,老王爷给了点银子就让他出府自谋生路了。 最早老王爷还没出事时,千里也常帮忙,俩人日子还过得去。后来远走流放,余生日子就不好过了。要说也刚三十来岁,就瘸着腿糊纸盒勉强混口饭吃,这搁谁身上都好受不了,但余生想到自己兄弟在荒蛮之地前途未卜,也就咬牙坚持住了。 如今千里遭这么大罪,他心里难受。也确实有到近前照顾照顾的意思。 只是这也就是想想,千里在相爷府上,他一瘸腿草民能做什么? “你来府上吧,正好有些轻松的杂役,你可以做。每月例钱半两,两石米,肉三斤。可以就近跟千里作伴。你可愿意?” 当秦翎墨上门提出此建议时,千里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后千恩万谢地答应。 他靠糊纸盒每天也就一文半钱,一月也就四十五文。虽然十六文钱就能买一斤肉,然而日常挑费就捉襟见肘,他还时不时要喝药,跟本沾不上荤腥。若不是朝廷对大杂院贫户区每月救济三升米,两斤土薯。恐怕他真活不到现在。 这一下他就能每月领到半两银子,还有米与肉。更重要的是可以就近照顾自己兄弟千里,他余生要是不答应那才是开天辟地的大傻子! 当下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卷起铺盖卷就能走。考虑到他腿脚不便,秦翎墨让他同乘一辆马车一起打道回府。 余生是感激不尽又惶惶不安,就这么到达了秦府。 人交代给万心,担着管家之职就要发挥作用。右护法倒也不负所望,干脆利落地安排好住处。杂役就是平时在厨房择择菜,这活坐着便能干。 千里因为身份特殊,又需要养病,独自在偏院里,与余生他们住的下房就隔着一道墙。原本是要安排在一处的,是余生坚持自己是仆人,要跟其他小厮杂役住一起。 “反正就隔着一道墙,也不远。我来来回回也正好可以锻炼锻炼自己腿脚。” 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万心也就随他去了。 当晚,有间酒肆打烊后胡滢就回到秦府。她已经与翎墨在青丘山成亲,两口子不住一起还住哪里? 至于晚上的乐趣,这正新婚燕尔的时候,当然是芙蓉帐暖度,情绵绵,床摇摇。 千里没想到还会见到余生,这落难兄弟俩也差点持手相看泪眼。这么多年苦与难终于有倾诉的时候,这秉烛夜谈,久久不散。 而皇宫里,秦御人是难以入眠,谁的牌子都没翻,站在书房窗前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周围人大气都不敢喘。还是王公公跟着年头长,知道皇上心思。 “陛下,相爷成亲是喜事,也好开枝散叶留下点血脉。淮王爷就相爷独子,现在总算是能延续下去。” “……王德全啊,就你知道怎么劝朕。” “老奴不敢,皇上心里早就这么想,只是被老奴给说出来了而已。”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朕不能让翎墨当不孝子。”北唐皇帝转过身,面容疲倦沉肃“太后以前就暗示过让四叔这支就这么断了,朕当没听见。只是翎墨始终也没看上的姑娘,现在终于都定了。只是朕总觉得这太突然,好像以后就更不能像以前那般自如。” 王公公琢磨片刻,说道:“皇上,恕老奴多嘴,相爷心在社稷,与您心怀天下志同道合,日后绝不会疏远的。” “好!你说得对!”皇上终于龙颜大悦“赏王公公鎏金玉佩一对!” “老奴谢主隆恩!” 王公公跪地谢恩,大冬天的背后衣衫都贴着肉,已叫汗水浸透。 翌日,一切正常。秦翎墨上朝,胡滢则蹦哒着去有间酒肆开门生意。有些流言风语全都进不去她耳朵。至于秦翎墨,谁敢在他跟前嚼舌根? 倒是祁阳郡王楚修仁巴巴跑来问婚约的事,在自己犯蠢的边缘试探。结果被秦翎墨直接戳破,回绝,警告三连。 这可是天打五雷轰! 偏生怀玉郡主还拍手称好,并且当着众官宦千金的面表明自己喜欢金公子。 楚修仁气得上不来气,又舍不得打女儿。一下患了不停打嗝的怪毛病,据说连喝了三天韭菜汁才好,脸都喝绿了。 聚集王城的外商都被统一安置在鸿胪区,名义上是方便管理,暗中自然是为了好监控。除了有个别商人投机倒把外,大问题却没发现。 线索跟人们玩起捉迷藏,也是无可奈何。 两日后,酉时二刻,秦府。 正当秦翎墨与胡滢用晚膳时,万心突然敲门进来,脸色十分难看“宗主出事了。” 胡翎二人对视一眼,忙追问情况。万心也是刚接到宗门传音,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三人不再耽搁,秦翎墨叫人备马,反正胡滢跟万心是不走寻常路的,马车用不上。 就这样,宰相大人快马加鞭,胡滢与万心飞檐走壁,向着玄心正宗总坛而去。 到了之后才得知,肖洛将自己关在寝殿之内什么人都不见。 “到底出了什么事?”秦翎墨问道。 跟随肖洛的左护法雨幕攥紧了拳头。 两天前,肖洛他们赶到柴桑郡后就直接去往千骨塔。每个地区看守的塔各有不同,亡魂越多,积怨越深,塔就越高。 柴桑郡的千骨塔有八层高。在众塔中只算是中等。雪白的塔身纤尘不染,飞翘的檐角垂挂着殷红的花铃,无风自响。侧耳倾听,有呢喃之语。 这塔本来该静静屹立千年,然而此时却像是被人从中劈开般出现深黑的裂隙。 无数冰冷的眼珠在缝隙中转动张望,寻觅着逃脱的机会。 第一百五十五章风萧萧,酒淋淋(十四) 塔的周围有柴桑郡分舵弟子在维持现状。那深黑的裂隙虽然没有加剧,却也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肖洛的到来让众弟子松了口气,这千骨塔的封印都是历任宗主亲自结下的,也只有宗主可以再封印。 “莫慌,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回宗主,今日辰时就出了征兆。弟子们立即试图修补却不曾想封印脱落得越厉害。弟子们不敢隐瞒,遂马上禀告!” 肖洛听着汇报,眼睛始终盯着千骨塔。鲜红的花铃摇曳不定,呢喃之音也越来越响亮。那是镇千骨塔的太清音,此时犹如有千万人在同时诵经念词,山呼海啸一般。 “先结阵,太乙封魔阵。”肖洛沉声说道,黑亮的眸光里映着雪白塔身上的裂隙,深渊般的阴影里探出尖长的钩爪,似乎随时都有将塔身撕裂的可能。 其他弟子听令,井然有序地围着千骨塔形成三层阵圈,按照太乙封魔阵的顺序,每人的位置都不同,对应着天上北斗星群的方位。 对普通人来说,别说大白天,就是夜晚星空高照,也未必能随时随刻准确地在地上对应出天空北斗的方位。 而这对玄心弟子们来说却是日常课业之一。他们迅速摆好阵,手持法剑严阵以待。 肖洛抬手默念铭文,缕缕白光汇聚掌中,化作足有六尺高的符节杖。如玉的杆上鎏金,顶头雕凤首,垂挂下三重节旌。金蚕丝攒缨球,素纱绣云龙成幡飘摇。 “是璇玑啊!宗主印信!”有弟子忍不住小声惊呼出来。他还没来得及多瞟一眼,就被雨幕一眼刀杀得不敢呼吸。 也难怪有些弟子会把持不住,这璇玑是历任宗主的象征。说句不好听的,宗主可以死,璇玑不可失。它是整个玄心正宗的命脉。 自从肖洛继任宗门之后,璇玑就没再出现过。无论是何等重事,璇玑就仿佛永远沉睡般不见踪迹。 如今终于可以一睹华容,有些道心不定的被吸引,脚下甚至乱了步伐。 “都收心!你们想亡魂现世吗?!”肖洛微怒,沉声一喝。 宗主向来如三月暖阳一般,现下沉眉薄怒就让众人心惶惶然,赶紧收敛神思,全力以赴。 雨幕不等宗主吩咐,就持剑为他护法。而肖洛站在阵中央,丹唇轻启,默念封魔阵诀。 千骨塔上的裂隙发出刮蹭金属物般的刺耳声响,黄白眼珠已经尖长的钩爪骚动不已,想要从中挤出来,然而随着肖洛的咒念,缝隙开始收拢。 他举着璇玑往地上一顿,合着法诀的律调。 幡幔飞扬,金丝缨球竟然慢慢展开,像是将开未开的丝绒花苞。 配合着法诀,肖洛步行转折,旋身机巧间已将封魔阵的禹步斗罡行至最后。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数道淡金光芒自结阵弟子身上飞起,化作条条光链将千骨塔重重围绕。那些企图逃逸的亡魂惨叫震天,再次被正闭合的骨塔所挤压。 肖洛心中有所欣慰,没出什么事就好。只要等这千骨塔上裂隙彻底被封住,之后再加固封印就好。 在那之前,他以及所有弟子皆不能乱动。阵已全部启动,力量释放之际,他们谁也不能离开。 而就在此时,一道稚嫩的童音像炸雷般砸在肖洛心上。 “宗主哥哥!” 第一百五十六章风萧萧,酒淋淋(十五) 意想不到的喊声在这施法现场如此突兀,始料不及。清脆的童音混杂在亡魂惨叫以及法诀咒念当中,就像狂风急雨中的幼蝶,似乎随时都会折陨鳞翼般脆弱。 肖洛猛地回头,循声望见果然是小仲子站在阵法外的石台阶上。 “你快离开!”肖洛来不及研究他是如何跑到这里的,只能先呵斥他离开。 而小仲子非但没走,还飞了起来。就在肖洛要他走时,六岁娃娃的身躯嗖地悬在了半空中,宽袖兜住风,向垂在身侧的羽翼。 普通人当然不会飞,哪怕是有着独特命格的孩子那也是不可能突然浮在空中的。 肖洛心一揪,知道事情不妙。 “宗主大人啊!好久不见呢!” 如莺歌燕语般的嗓音却透着隐隐寒意。让人一听就知不怀好意。 有女人的身影款款走来,妙曼的只裹着殷红抹胸以及露肚脐的灯笼裤。素纱薄如翼,尤其借着阳光让本就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美景更是烟霞弥漫,浑圆香雪呼之欲出。 她赤着脚,涂的黑指甲闪着微光,像一溜镶嵌的黑曜石。 “祭红?”肖洛紧皱眉峰,紧握手中璇玑。他心神有错,璇玑节旌上未开的花刹间枯萎半数。 “哎呀!宗主原来记得啊!真是荣幸!” 女人拍手,娇憨浪漫的神情不似半点妖娆。平心而论,她容貌艳丽却不俗,透着摄魄的美。 祭红又说道:“我可是费了不少劲才找到这里,你可不能三言两语的就将我打发。” “先放了小仲子!” “这不成!你心狠我可是知道的,没点保障我心里怕怕”祭红嘴上笑着,眼里却半点笑意全无“你想这娃娃无事,就放了天青!” 肖洛冷言“天青作恶多端,永囚千骨塔。” “他都是为了我!” “那又如何?对你好就能害死四百多条人命吗?”肖洛不为所动“你若还念着他曾经对你的好,为他日日祈福说不定来世还能落个好命。” 祭红脸色一沉,怒喝“我不管!我不管死多少人!与我都无关,我只要天青!” 肖洛显然不想多费口舌,转眸直盯着被悬在半空中的小仲子。看得出来,他正努力忍着不哭,脸蛋都憋得通红,小手向着肖洛伸去,渴望着搭救。 祭红见他不搭理自己,扬手一挥,小仲子就瞬间向上又拔高一丈。 她笑道:“这个高度,小娃娃摔下来可就是遍地生花,宗主大人你忍心吗?” “这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六岁小童,拿他撒什么气!” “怎么会无关?他对你很重要不是吗?”祭红笑得志得意满“让你也感受下什么叫心急如焚。” 当年一段恩怨说来话长。祭红天青本来是先皇铸就的一对龙纹樽。在一切尚未缘起时,他们双双供奉在庙堂中。 风光无限时受千万人膜拜。 祭红,其色艳若朱霞。千窑一宝,鸿运当头。 天青,其色青如天,明如镜。百般隽永,传世荣光。 然而某个时刻起,两樽渐通灵性,幻化成人。双双情深义重,结为琴瑟之好。这本无可厚非,但祭红因铸造时就留下的病根而体质羸弱,天青为她费尽心思,终于走了邪路。 夺走四百多人神魂精元为祭红重炉再塑。情是深了,无辜性命却化作一抔抔飞灰。 当年是肖洛擒住了天青,囚在柴桑郡的千骨塔里永不见天日。 一段连志怪传奇里都写烂了的老套故事,现实里不厌其烦地上演,烧心烧肺难以平息。 肖洛觉得手脚发凉,他沉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小仲子的?是你把他掳来的?” “这你不需关心,也别拖延时间。我知道你想等阵法完成后救人。我要你现在就决定——”祭红笑盈盈地很美“是要放弃封魔阵还是要他死?” 浮在小仲子似乎被无形中掐住了喉咙,猛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终于憋不住,扑簇簇掉落。 “快叫几声!帮你的宗主哥哥做决定!”祭红扬声说道。 小仲子却抹了抹眼睛,又紧紧咬住嘴唇。看来他认定自己喊叫会让宗主哥哥为难。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然而这一幕落到肖洛眼中却瞬间让他情绪不受控,竟然向前一步。顿时整个封魔阵动荡,空气里像浪涛般的波纹涌动,守阵弟子皆面色难看,有体质稍弱者口角喷出血来。 肖洛亦受影响,神色凝重。手中攥着璇玑忽地红了一瞬,又恢复了常态。 祭红却笑得开心,有几分癫狂之态“你快选啊!拖下去千骨塔崩塌,小娃娃也摔死了,看你这宗主的脸面放哪里!” “……”肖洛咬紧牙关。 比“你娘和我掉河里你救谁”还要更经典也更痛苦的选题就是——救一个还是救一群。 生命不能量化,任何人除非罪孽滔天外都不该白白送死。可有时候就是如此残酷,救一个就会有千万人因此蒙难而死。救众生又怎么放得下自己重要的人? 祭红没再催他,只是将小仲子吊得更高。这个距离,摔下来绝无生还的可能。 身后的千骨塔裂隙动摇,亡魂的凄厉鬼叫震天。 曾有人既想功德圆满又怕辜负佳人,于是留下“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诗句。放在此刻都显得渺小。 世间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所有人都获救? 一面,他职责所在,除魔卫道不能罔顾无辜性命。 一面,他转生好友危在旦夕,不能放弃。 任何人,都不敢妄言此时此刻问心无愧。 肖洛的眸光从痛到静,终于结了层冰膜般凝固住差点涌出的水光。他猛地转身,冲千骨塔高举璇玑。 幡幔飞扬,节旌花开。 封魔的法诀再次响起,绵绵不绝于耳。 祭红神情刹间阴森,猛地一挥手。 悬在高空的小仲子犹如断线的风筝直坠地面。 血花飞溅,脑浆崩裂。 第一百五十七章风萧萧,酒淋淋(十六)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雨幕当时要为宗主护法,身在法阵之内同样不能移动半步。 柴桑郡的千骨塔最终重新封印,而小仲子…… “宗主带着那孩子的尸首回来后就禁闭门扉,不吃不喝。谁也不见。”雨幕面色憔悴,看来也跟着一直没合眼。 秦翎墨闻言上前拍了拍寝殿的门,口中呼唤“宗主!肖洛!”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要不是雨幕与众弟子笃定里面有人,简直安静如坟。 胡滢想了想,对俩人说道:“这样吧,我劝劝他,你们先离开,人越多有时候反而越陷在难过中出不去。墨墨你明天还要早朝,还是赶紧去休息。” “你自己可以应付?”秦翎墨关切。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办!你们都围在这也解决不了问题,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相信我就都交给我办!”胡滢拍了拍胸脯“这里都是竹子!” 雨幕没反应过来,秦翎墨给他解释“滢儿意思是她胸有成竹。好吧,那我在偏殿等你。”这最后一句自然是对胡滢说的。 自家娘子他当然相信,既然胡滢说了都交给她,那他绝对不多嘴。只不过若是有什么问题,他随时都在旁,成为胡滢的后盾。 雨幕虽然有所迟疑,但他与其他弟子都没办法,也只好寄希望在胡滢身上。 众人陆续离开,一只红头黑腹的鸟雀落在了殿旁的树梢上,歪头似乎注视着她。 胡滢见他们都走了,便使了个小法术直接穿墙而入。 眼前所见与上次相差甚远,重重纱幔有气无力地歪垂在地。墙上的星图也扯落,撕扯残破。桌椅翻倒,一片狼藉。 而在这最深处,肖洛背对着胡滢跪坐在地。身影微微弯下,似乎正低头看着什么,镂绣着松枝鹤纹的衣袍铺展在地面,隐隐沾染了点点血斑。 “宗主,是我。”胡滢走上前去。 肖洛没说话,依然沉静。 他怀里抱着个长方形盒子,暗红的衬布上放置着断裂成数段的长剑。那是芳信以前的佩剑,棠溪。昔日光华无限,随主人心意而动。此刻却比以往更黯淡无光。 胡滢在他旁边跪坐下来,虽然不知棠溪宝剑,可能被宗主收藏的那一定同芳信他们有关。 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小仲子还在这里。”肖洛终于出了声,暗沉沙哑的嗓音不似他往常。虽然开口说话却好像跟本没注意到胡滢的存在。只是纯粹想说出来而已。 胡滢抬头一看,不远处放置着具小棺椁。椴木朱漆上金线描了条幼龙,脚踩祥云登天而去。 她皱了下眉,倒不是觉得有尸体在晦气,而是宗主一直这么下去,精神和身体都会吃不消的。 “你很难过对吧?你是不是会恨我,如果那天在酒肆,我同意你的请求,给小仲子服下九天露,这一劫他就算不能全免,至少也有可能保住命。” 胡滢的声音终于引起肖洛的注意,他抬起头,神色憔悴而茫然。 “怎么会,这跟你没有关系。我不会恨任何人的。” “错了!会迁怒是人正常的反应。虽然迁怒过度就是逃避责任,可如果一点这样的反应都没有只会将糟糕的情绪压逼到最深层。”胡滢望着肖洛的眼睛说,“你就是如此才会有心魔。” “……”肖洛眼神空落,慢慢望向远方“我没有,我很好,我都会做到的。” “别逼自己了!看着我!”胡滢一把抓住肖洛的肩膀“小仲子是死了,他折寿补命,补的谁的命?” “……我。” “对呀!他是为你补命,如果你得道,白日飞升。到时候你命格就圆满,他也就从你的羁绊中解脱出来。到时候你是要再寻他修行还是护他轮回转世都随你!” 胡滢的话犹如春雷震动,将肖洛潜隐冰沉的心激发。他刹间醍醐灌顶,眼前所有景致又都有了光彩。 “对啊!只有这样,他才能……对!这不是死局。有办法的……” 宗主低头喃喃,热切而语无伦次。 胡滢继续说道:“就是啊!事情跟本没到万劫不复的程度。你现在一直想不开,他就要一直转生折寿补命。只有你强大了,才能让他解脱啊!” “对,你说得对!”肖洛眼中重现光彩,一时激动搂住胡滢。 小胡娘子知道他是豁然开朗太过欣喜所致,大大方方地让他抱,还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倒是肖洛立马察觉,倏地松开手。 “对不起,我失礼了。” “哎呀!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胡滢大气地摆摆手“现在心情好点吗?” “我都明白了,我以为只有芳信才能逆天改命,所以如此焦急。其实我错了,我是这一切的起因,想改变结果当然要先解决前因,若我得道飞升,自然就不需他再如此,也就可以从这命数里解脱出来。” 肖洛此时已经恢复以往的神态风度,眼中光彩夺目,与方才就判若两人。 胡滢见他不再执迷,心中也欢愉。只不过有些疑问她却不清楚。 “不过小仲子不是留在白芍城的吗?怎么就到柴桑郡了呢?还有怎么就这么巧就撞到那祭红手里了呢?” 肖洛听她一问,神色微微一变。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窗外,隐约可见枝头停歇着只红头黑腹的小鸟。 他转回目光,摇摇头“这我暂时也不知道为什么。” 胡滢虽然法术有限,不过看人还是准的。一瞧就知道宗主还有隐瞒,只是谁都免不了有点小秘密什么的。他又不是自己夫君,实在不想说就不说呗。 “你要是还是啥心情不好的,或者有我能帮忙的地方就跟我说。你也是我大主顾,帮帮忙也是应该的。”胡滢叮嘱。 肖洛露出浅淡的笑意,看得出还是轻松了不少。“我知道,胡姑娘心思与众不同,常能一针见血。若以后再有问题,我会同胡姑娘商量的。” “好说,好说!到时候别忘了付我咨询费。今天就先当免费试用了!” “……” 肖洛无语。他抬眸望着胡滢爽朗明媚的笑容,心中堆积的阴霾也被吹散。 心念一动间,他突然脸色一僵,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红头黑腹鸟振翅高叫,声声如人在笑。 瓜 子小说 网 首发更 新更q新更快广告少s 百度直接搜索: ”” 25万本热门小说免费看,,精彩! 第一百五十八章风萧萧,酒淋淋(十七) 胡滢察觉他神情不对,连忙问道:“怎么了?” “没事。”肖洛收回目光,不肯多言。 虽然心中充满疑惑,可对方不想说她也不能硬从嘴里扣出来。胡滢拍了拍肖洛的肩“行吧!反正你自己估摸着来吧。有事就说话。” “到时候一定不气。” 胡滢想了想,好像没别的可说。忽然看到窗外的红头黑腹鸟,奇道:“方才听见这鸟叫得好像人在笑,宗主你觉得呢?” “……也许吧,我没留心。” 这也不是什么重要事,胡滢点点头也就丢在脑后。小仲子虽说是芳信转世,可毕竟还有这世的父母,肖洛想亲自去探望,告知事情始末。如果可以,他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弥补。 纵使为了减轻负担而将小儿子送到宗门来,可能有小仲子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可见父母是悉心教养过的。 丧子之痛那不比他沉重心情轻减半分,肖洛尽心弥补也是人之常情。 胡滢见他已经没什么大碍,是真得不再执着小仲子的死。便又问了问千骨塔的事。 “封印已经重新布好。只不过祭红跑了。” 肖洛说得轻描淡写,胡滢却能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小仲子死在面前,肖洛跟本不可能有心去追的。其他弟子护法还要确保千骨塔封印彻底,等到能追时妖早就跑没影了。 见宗主除了眉宇间的倦色外在再无任何不妥,胡滢也就彻底放心了。又聊了几句后,她便起身告辞了。 肖洛起身相送到门外,胡滢看了眼被凌乱的房间,调侃道“不过这倒是让我知道,原来宗主你也会发脾气啊!恐怕你那些道僮会吓得眼珠子都飞出来!” 宗主脸色微红,窘迫羞涩之情难掩。“咳,一时激动……” “其实发泄出来挺好的,有什么事千万别总憋在心里。”临走前,胡滢又想起一事,嬉笑的脸严肃起来。“对了,你心魔还有出现过吗?” “没有。” “哦,没有就好。” 挑高的屋檐下已经挂起红灯笼,缨穗微晃。暖色光晕淌过,斑驳阴影一地,不知有多少鬼魅藏身其间。 肖洛望着离开的胡滢背影,在光影中渐渐远去。她真的是不一般,身为妖就注定思维有别于人。有些人想不通的,总是能让她点醒。 如果不贪财就更完美了。 不,这跟本不是什么瑕疵,而是锦上添花的可爱。狐女好财,取之有度。 宗主想着不禁弯起了唇角,蓦地他瞥见一抹倩影站在角落里,看不清脸却像在对他笑。 他立时勃然大怒,高声呵斥“不许变成她的样子!不要惊扰亡者的安息!” 倩影瞬间就贴到肖洛近前,姣美的面容正是地下室里永远沉睡的莲溪。 只是死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在肖洛跟前的当然只有他的心魔。 “你别胡说!”肖洛脸色微白,抓住自己胸口。 假莲溪在血红的光晕里转了一圈,笑起来。 肖洛往后撤了一步,背撞到门框。他侧过身,不想看到假莲溪的脸。那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所以更愤怒。 只是越愤怒,他越无法安抚心中的悸动。 假莲溪似乎将他全部看穿,调笑着凑到近前。那般活色生香见人不敢信竟然是假冒。 “你不用迷惑我,我也知道,把小仲子带走,让祭红找到都是你的杰作。我的错让你有机可乘。不过我已明了,会与你抗争到底!” 肖洛神情恢复平静,他无比坚信自己不会再犯错。不然对不起莲溪芳信,对不起小仲子,对不起……胡滢。 假莲溪咯咯咯笑起来,一反常态竟然没有继续争辩。一道青烟漫过,出现在肖洛面前的是与他一般无二的男子,身穿藏蓝衣袍,襟角绣着荼白的图纹,人面龙身的怪物。 要不是心魔眉宇间难掩的戾气,还真分不出谁是谁来。 “我不信你会遵守约定。” 天樾既是被天庇佑,而被天所保护的誓言是绝对要遵守的。一旦违背,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心魔本就没实体,若是破了天樾誓,不用等罚直接就烟消云散了。 肖洛狐疑,心魔向来狡猾奸诈,怎么会主动提出立天樾誓?难道他真的是厌倦了争斗,想听天由命了? “……好!立誓!” 瓜 子小说 网 首发更 新更q新更快广告少s 百度直接搜索: ”” 25万本热门小说免费看,,精彩! 第一百五十九章风萧萧,酒淋淋(十八) 不管心魔是出于什么心思,如果能暂且牵制住他,肖洛有把握将他逐步消灭。 魔是存在在万物当中的。最初只是念头,或与情或与贪有关。普通人动了魔念轻则吵架拌嘴,重则杀人放火。而相对的,本身越是有能力,如宗门之人或是妖鬼之流,动了魔念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往往不是生灵涂炭就是自身万劫不复。 至于天庭上众仙家,魔念起几乎都是堕入魔道,结果也就更惨烈,常常天灾迭起。就算入魔的仙家忏悔醒悟,也将在斩仙台上飞灰湮灭,永世无存。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一旦出错所受的惩罚也最重。 那些魔念也会渴望实体,成为下一个天魔降世。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多少修士,多少妖,多少仙家葬身魔海。 肖洛绝对不允许自己屈服,也万不可将玄心正宗推到风口浪尖。那样曾经的苦难与牺牲就全无意义。他是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天樾誓的过程很简单,肖洛是修士,早就受天道所限。而心魔更不用说,本来就不该存在,敢对天发誓就自然接受了天道审察。 晴朗的夜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银色游龙般的雷霆纵横天地。 心魔仰头望天,与肖洛相同的脸上露出微笑。 看到了吧,老天已经接受了我们的誓约。你我都没有退路可言了。你可以不信我,总要信天。 “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肖洛紧锁眉峰,天樾誓还是无法消除他全部疑惑。 心魔双手抄袖,看起来似乎真的不打算跟肖洛再争得你死我活。他朗声笑道:“我也有累的时候,跟你硬拼我也没什么好处。既然现在已经没法刺激到你,我只好赌一把看看了。” 这话乍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谁也不想平白无故的消失,况且这些成气候的魔都有些共同的夙愿,那就是引天魔降世。 他们垂死挣扎到底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肖洛无论如何都不敢松懈,自心魔起,他就百般刺激挑拨,简直比牛皮癣还可恶。 哎呀呀好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真把身子气出个好歹来,我占了也没用啊! 心魔双手一摊,满脸“这点小事都不明白”的鄙视表情。 已经下定决心要将对方驱除的肖洛也不再纠结,不管对方什么心思,他只要将他完全彻底驱除就够了。 心魔面带笑容,眼中映着灯笼红光。 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段时间我自愿封禁。 他说完青光闪过,心魔已经化作一串橘黄色蜜蜡珠链绕在肖洛右手上。 这还真是没想到,肖洛本来以为心魔就是嘴上说说,哪怕立了天樾誓也肯定是有的别的什么盘算。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是要跟他履行赌约。 我绝对会战胜你的! 肖洛按住自己右手腕,心意坚决。 我还会让玄心正宗更壮大,更荣耀! 有信念的人是不容易被打倒的。而比起坚决不许黑暗靠近的斗士,那些虽然被黑夜侵蚀却依然心怀阳光的人堪称勇士。 千里就是这样的人。他被摧残成药人,心性不坚的恐怕早就彻底黑化。他却坚持那最后一丝丝神智,不断徘徊也要将讯息传达给人们。 还好他守住最后底线,虽然忍不住吸食了野狗野猫的血,可没食人让他还有恢复人类身份的可能。 方余生将热毛巾拧干,慢慢走到床前“我帮你擦擦背吧!喝了那药爱出汗,你现在又不能洗澡,不擦一擦肯定难受。” “这……”千里有点犹豫,更多的是不好意思。 “行啦,咱兄弟俩就别说什么矫情话了,你有难我帮你,我有难的时候还不是你帮我?”余生已经坐在床边,示意对方快点。 听他这么说,千里也就释怀了,将面纱斗笠摘了,露出满是脓包与裂痕的脸。这样的面孔绝对是各朝睡前故事里吓唬人的老怪物模版。 余生倒是神情正常。以前药人他也是见过的,千里还能有个人模样已经算不错的了。 这屋里也没别人,千里干脆将上衣全脱下来,袒露着伤痕累累的后背。 余生边轻轻擦拭边说:“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好的突然打起雷来,挺奇怪的。” “可能是有什么妖渡劫吧。” “谁知道呢!” 兄弟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桌上的油灯光影晃动,倏地窗外闪过道黑影。余生连忙抬头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 “没,估计是眼花了吧!”方余生再次坐回床前,继续擦洗工作。 窗外院内的橘树上,蹲着个黑乎乎的影子,露出两点绿光。 第一百六十章谓我心忧(一) 屋内的兄弟二人殊不知院内有这么一怪东西盯着他们的窗口看了片刻。 余生帮千里处理完琐事后就出了屋。他因为要拄拐不方便拿东西,就挎了个篮子。反正这时候已经不需要他做活,不必着急走。 这天黑蒙蒙的,除了屋内油灯外就只有院门口挂着两盏灯笼。乌漆麻黑间,他完全没注意高高的橘树上蹲着什么东西。那两点绿光就自上而下盯着他。 在他将迈出院门时,回头一瞥。橘树上的绿光已经刹那间闪过,悄无声息地躲藏在余生身侧看不见的死角里。 院门再次关闭,直到回到自己屋里,余生都没发现有东西就在离他半丈远的地方始终观察,跟随。 “余生你又去照顾你兄弟去啦!” “啊,刚回来,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没啥,过来一起喝两口酒吧!” 秦府的仆役待他都还不错,其中大部分都是老相识。这环境对他来说已经相当不错,比起在杂院里孤苦伶仃是好多了。 等到所有人都回到屋里,紧闭门扉。窗外透出来暖黄色的光晕,驱散了跟随在后那东西的黑面纱。 竟然是个十几岁大的少年,寒冬腊月里赤脚踩在地上。他只穿了件单衣袍,衣角缀着红铃铛,奇妙地是竟然没发出任何声响。 那少年正是同琅奇一起出现在有间酒肆里的伙伴。玉秀清爽的面庞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转身一跃悄然飞上对面的墙头。 也就喝口水的功夫,人已经彻底消失在茫茫夜空中。 下房内,余生正跟其他仆役聊天喝酒,突然有人来通传,说大人让余生过去西厢房。 虽然不知是何原因,余生还是立即起身前去。通过长长的穿山游廊,他慢慢走到西厢房,茗烟正缩着脖子在外面等着他。 “大人找我什么事啊?”余生偷偷问茗烟。 “回天殿的教主来啦!咱相爷请对方帮你看看腿。”茗烟吸溜下鼻子,很是羡慕“爷对你真好,你可是走运了!” 余生心中惊讶不已,也不禁涌出淡淡希望。这腿若是能好就好了!哪怕不能向以前跑得飞快,只要能不拄拐也是好的。 等敲门进入后,余生抬头就看到前方坐榻上,分别坐着秦翎墨与另外一风度翩翩的男子。 “大人您找小的什么事?”余生边说边行礼,拄着拐不方便,可也不能直不楞呛地站那,实在太失礼。 “行啦,这位是医无殇,回天殿教主。我叫你来是为了看看你的腿伤。”秦翎墨没多废话。 旁边的翩翩公子当然就是教主大人,他回眸冲秦翎墨狡黠一笑“姐夫发话,当弟弟的自然尽心尽力。” 余生直发懵,他以前也是秦府人,可怎么不知道秦大人还有弟弟?愣了下又反应过来,这八成是胡夫人的弟弟,那可不就是要叫姐夫了吗? 在旁边坐下,余生卷起裤子,露出那条因为用不上力气而苍白羸弱的腿。以前的伤疤还在,看起来像趴了只丑陋的蜈蚣。 医无殇仔细检查一番,又用银针刺探了穴位。最终起身摇摇头“不行,他的腿已经没办法恢复了。” 这话早些年余生就听各医生郎中说过了,老实讲心里并没有多难过。这或许就是命吧! 普通人除了认命也没别的办法。 连回天殿教主都说没救了,也就没有再多费口舌的必要。余生谢过相爷好意,又回答了些问题就离开了。 等人一走,秦翎墨就反问医无殇“你为何要说谎?” “姐夫是有读心术吗?”教主大人没有直接回答。 “读心术我是没有,可你表情说谎了,为什么?”秦翎墨却容不得自己眼前有不明不白的事。而且给余生看病也不涉及什么政治立场,为何要拒绝? 医无殇负手而立,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姐夫可知道任督二脉?” “就是那个老夫帮少侠打通任督二脉,不日就可称霸武林的任督二脉?”秦翎墨想起侠义里常有的剧情。 “就是那个。任督二脉气血畅通,能让人身轻如燕,延年益寿。不过普通人也就是保健的作用,这个方余生不同,他的任督二脉比较独特,若是理通顺,真的是练武奇才。” “那为何……” “这奇脉就是正常完好的人也不是说通就能通的。过程繁复,可以说九死一生。” 秦翎墨也是一点就透“所以他腿之所以一直没好跟他任督二脉有关?” “是的。可以说再次疏通的可能只有千万分之一。还是不要他空抱幻想,最终失望的好。” 这话也有道理,秦翎墨也就将此暂时揭过。 医无殇是胡滢的义弟,作为姐夫招待下也是常理。原本医无殇从教中来是为了谈笔大生意,没想到无意中寻回了姐姐。胡滢已经发话酒肆里的药材算他们最低价,叫无殇还有玄晏在白芍城多逗留几日。 秦翎墨自然没有把妻弟丢在栈酒楼的道理,夫妻二人从玄心正宗出来后邀医无殇过来府上小住几日。 本来玄晏也在邀请之列,可他手头上有个病人需要跟踪治疗,一大早背上药篓带着阿花就奔去了。 只要不跟他师父一起行动,玄晏就是悬壶济世的好医生。至于医无殇,总有厚脸皮之徒凑过来,拿着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企图换取神药。 这样的家伙通常都被冷漠处之。 治不了。 等死吧。 滚。 秦翎墨调侃他,什么样的人吸引什么样的蝇子。 这一晚也是繁忙,胡翎夫妇终于都安顿好。门一关,吹灯拔蜡,又是荡魄的榻上运动。 新婚燕尔,自然是生命在于运动。 巫山后,秦翎墨搂着胡滢正酣眠。殊不知长乐宫里一阵动荡,险些就要凤驾殡天。 秦御人的皇后病情复发,折腾得是气息奄奄,花容枯槁。 御医们一晚连喘气都没空,不是在在皇后宫里伺候着就是在抓药的途中。 太后也没心情睡觉了,一翻身起来问了身边心腹嬷嬷具体情况。她气不打一处来,拍着身旁的玉枕“这个没福气的,娶进来就是祸根,趁早死了早点发送的好!” 第一百六十一章谓我心忧(二) 太后发脾气可以乱说话,底下当奴才的却不能多吭一声。万一说错点什么可就脑袋搬家啦! 椒房殿内间里是围得水泄不通,宫女太监忙进忙出,个个如临大敌。 花梨架子床上垂下三层纱帐,金丝银线绣着并蒂莲戏鸳鸯,隐约可见里面女人模样,只觉得眉目憔悴,其余不太真切。 此时也顾不上男女有别,娘娘千岁的威仪。御医还有医士们都围在近处讨论病情。 纱帐内的皇后稍微醒转些,抬眼看到帐外人影晃动,影影灼灼更添心乱。 “让他们都出去……” 皇后微弱的声音最初都没引起他们的注意,还是宫娥发现皇后娘娘醒了。 “娘娘您醒啦!娘娘您没事吧?娘娘娘娘!” “……闭嘴,出去!” 小宫娥表忠心表错了时候,简直是添乱又添堵。要是皇后还能多说两句一定骂她这是哭丧给谁看。 御医们怕皇后情绪恶劣再加重病情,连忙先叫所有人都撤到了外间。 不大会儿,皇上驾到,众人跪地迎接。秦御人抬腿就要往里间走,立即有御医劝谏“皇上啊!娘娘的病会传染,皇上您龙体……” 秦御人没搭理,直接撩帘进去了。 “瑾儿,感觉怎么样?”秦御人走向床边。 “皇上……” “快躺下,这样就别动弹了。”秦御人连忙安抚皇后张瑾躺好。他坐在床边,握住自己皇后的手,叹道,“朕的皇后辛苦了,一定是最近太操劳所致。你要多休息啊!” “皇上,臣妾不累……”张瑾勉强笑笑。 秦御人微微愧疚,想撩开纱帐。就听皇后忙忙阻拦“臣妾这病是会传染的,就隔着纱帐吧!臣妾现在也难看的很,皇上还是不要看了吧!咳咳咳咳……” 她一激动就勾起咳嗽来,好半天都听不了,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秦御人见此除了保重身体外也没别得可说,待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张瑾想挽留,可她也知道皇上心思压根没在自己这里,哪怕病这么重也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求着父亲一定要进宫呢? 早知如此,何必要同那些姐姐妹妹的斗来斗去,反正都是不中的。 张瑾躺在床上,盯着纱帐上绣的并蒂莲鸳鸯,只觉得晃来晃去都在嘲笑她。 这么一想,她咳嗽得更厉害了,捂着帕子都咳出血丝来。 就这么着折腾到第二天天亮,皇后总算是缓过来没死,不过任何人——不用懂医术都看得出来,皇后娘娘这气色怕是没多少时日,真是过一天算一天的。 太子秦风昨晚就想过来被拦住了。皇后怕传染给儿子,叫太监们堵门把人赶回去了。 秦风也不敢太闹,怕惹得母后更心烦意乱。 要说太子绝对是心疼娘的。之前他被困在祁连山,差点被影蛇害死那次,就是听说山中有鹿衔草才冒险冬季跑去狩猎。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就被妖怪盯上,差点没了命。 秦风在东宫里走来走去徘徊许久,忽然想起现在王城里来了位神医,说不定他有办法! 太子连忙叫人去请,结果很快就转回来说人已经进宫了。 就在太子彷徨不定时,秦御人已经派王公公去请医无殇了。国母都病重了,早朝也暂时歇了。众臣不好去挤去探望,就派了俩位高权重的代表。 秦翎墨竟然没在其中。 向来视公务为生命的他在处理了章阁台的琐事后就直接回府了。 胡滢不在府上,这个时间里她要顾店。就算跟墨墨再情投意合也不能剥夺她赚小钱钱的兴趣爱好。 她这热火朝天地招呼酒,说日进斗金有点夸张,但银子票子见天瞧着心里就美滋滋。 大约是快晌午的时候,医无殇出现在酒肆里。他熟门熟路直接去了后院,胡滢也跟了过来。 “怎么样,皇后娘娘还有救吗?” 皇上派人去请医无殇时,胡滢也是知道的。 “不好治,主要是缺样东西。”医无殇说得直截了当“没它的话,绝症。有它的话,二分之一的可能。” “这么凶险啊!到底什么病啊?”胡滢在石凳上坐下。 “肺痨,已经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期。再加上还有忧思症,能拖到现在已经算不错。”医无殇的诊断自然是不会出错的“我可以为她吊命,多活五六年没问题。只不过不除根还是早死的鬼。” 以回天殿的医术也只能保患绝症晚期的皇后五六年时间,可这终究是下下策。 “那到底是需要什么啊?”胡滢问道。 医无殇没直接回答,倒是说起另外一件事“不过滢儿姐你不奇怪吗?我听说皇后是当今皇上未登基时的太子妃,也就是说跟姐夫也是认识的。怎么姐夫看起来漠不关心的?” 胡滢闻言挠了挠脑袋,这要怎么跟粉球球说呢?闺房闲谈时说起过家中种种,也说起过这个忧郁成疾的皇嫂。 那真是拿眼泪当饭吃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谓我心忧(三) 而这位拿泪蘸酱吃不嫌酸的嫂嫂跟秦翎墨有点小过节。 民间话本里常有小叔子与嫂嫂的不可描述之事。很让一些八卦党趋之若鹜,想看还装模作样。 秦翎墨与张瑾当然没有这桃色气息,而矛盾是货真价实的。 “一点小摩擦吧!反正关系不是很好,主要是他嫂嫂不喜欢看见他。”胡滢并没有说出原因,就算她再大大咧咧也知道这是墨墨家事,不能随便往外传。 医无殇也不是无聊八卦的人,听到此也就是点点头不再多问。 倒是胡滢没忘之前的问题“到底是需要什么东西啊?回天殿还没有吗?” “有也是有的,不过之前已经用掉了。”医无殇顿了下又说“滢儿姐,你们青丘山有鹿吗?” “我们那没鹿啊,最早是有鹿群后来被打得就剩两三只,也都跑了。怎么了?” “需要鹿衔草,这是只有鹿才知道在哪里的灵药,并且也不是所有鹿都有,比其他药材都难找。” 医无殇的话让胡滢也犯了难,确实鹿衔草可不是什么福地洞天都能长出来。说也神奇,这东西就出现在有鹿群,并且还是成精老鹿的周围。地点也格外隐蔽,除了鹿儿没人知道。 也许这是老天给那些优美的精灵一点小小恩赐,只不过这也招致不少人类捕杀。 回天殿的鹿衔草是当初他们为一群鹿提供过庇护,作为谢礼松开的。如今早已经用掉。 胡滢想了想说道:“王城附近的祁连山上好像有鹿,不过有没有鹿衔草就不知道了。” “估计没有。” 院门口传来笃定的回答。秦翎墨撩帘进来,这让胡滢惊讶不已“墨墨你不是该在章阁台吗?” 早朝过后官员们并不是没事回家,而是到自己工作的府衙继续办公,通常到下午才会放班。现在刚近晌午,照理秦翎墨应该在章阁台才对。 “调查的事没什么进展,其他的事也都处理了,我就先出来转转透透气。”秦翎墨在石桌旁坐下。 胡滢倒是看出他平静外表下的真实情绪,安慰道:“你放心,嫂嫂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她始终对我有误会,我只是觉得因此忧郁成疾很不值得。”秦翎墨声音淡淡,眸光一转看向医无殇“祁连山上的鹿群数量少,亦没听说有成精的。恐怕是没有鹿衔草。” “对了!有一个地方肯定有!”胡滢眼睛一亮“墨墨你还记得当初为白猿找猴儿酒吧?” 秦翎墨点头“记得,只不过应该不行。” 当初为找到白猿遗忘的猴儿酒,他们前往鹿山还同当地的鹿王来了番深入了解。要说那地方有鹿衔草不稀奇,只不过玄晏那头鹿在那闹了乌龙,据说事后为了不被秦翎墨找麻烦,还偷偷送了不少礼给胡滢。鹿山的鹿王现在是听都不想听见他们的名字。 医无殇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玄晏还没告知自己的鹿闯过这等祸。既然话已经到此间,免不了要说明白。 于是…… 阿花卧坐在地,仰着头眨巴着水润润的鹿眼望着面前这些人。他们脸上皆是不怀好意的微笑。 “鹿儿,那是你干的吗?”医无殇和蔼可亲。 “……” “你诬陷太子杀鹿,还想借鹿王的手杀秦翎墨?你草吃多了还是灌了猪油?” “……” 不管医无殇说什么,阿花只管瞪大着鹿眼装无辜。你们一群人对我一头鹿说什么,我听不懂。 医无殇见此笑笑,对跟在身边的玄晏说道“把为师的药杵拿来。” 阿花心想不就是被药碾子打两下吗?之前主人已经打过了,也没什么忍不了的…吧?!!! 鹿儿眼见着玄晏将一药杵拿来,而后医无殇笑着轻轻一错一拽,竟然从中变化成把剑来! 锋刃闪烁着寒光,诉说着它切金断玉的本事。 阿花垂死病中惊蹦起,四个蹄子加小尾巴都瑟瑟发抖。这剑下去它就直接变鹿肉切片啦!它还没活够,可不想成为人们盘中餐。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它苦苦哀求。 医无殇笑容满面,格外亲和“你过来,我就随便切几刀。” 阿花死命摇头,往自己主人身后躲。 “你知不知道自己闯的祸轻则玄晏受累,重则整个回天殿都得陪葬啊!” 医无殇的脸色终于沉肃下来。攥着剑似乎立即就会清理门户。 “我真的知道错了!让我做什么都行啊!饶了我吧!我就是一时鹿心堵了草,蒙圈了才干这蠢事啊!” 阿花扑通跪在地上,泪水涟涟。 “何止蠢!要么不做要么就成功,听见没有!下次再策划就给我做彻底点,斩草除根让对方彻底不能翻盘!” “……” 阿花都听懵了,张大嘴愣在那。眼角一滴泪吧嗒掉落。 玄晏没什么变化,这像是师父会说的话。胡滢被逗乐了,连秦翎墨都点头认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大忌,要么老实要么狠。” “姐夫所言正是。” 俩人倒有了共同语言。 可怜阿花还在晕头转向中。不管怎么,它之前的谋算都是错,现在只能将功补错。 一,去查探下祁连山鹿群有没有鹿衔草。 二,若是没有,周围可有别的鹿群,搜集情报回来。 阿花见不杀自己了,连忙答应一声嗖就跑没影了。 要说妖的效率就是快,也就一炷香的时间,阿花就浑身是汗地蹦哒回来。 “祁连山上的鹿没有鹿衔草,最近倒是有一群鹿迁徙过来,离这里也不是太远。听说也是成精的,保不准就有鹿衔草。” 众人听此情绪振作,事不宜迟,简单收拾下东西就准备去找那群鹿聊聊。 鹿衔草乃是鹿群保命的灵药,势必不会轻易拿给外族。不过既然有这可能,总不能连尝试下都不敢就放弃吧! 医无殇与玄晏都轻功了得,高来高走不成问题。胡滢是妖,飞檐走壁,穿墙遁地的也不在话下。至于秦翎墨,为了不耽误时间,他同胡滢一起用千里神行阵法走。 由于不知道阿花找的是什么地方,胡滢将追踪纸鹤放到阿花身上,这样千里神行阵法就会追踪阿花的行动轨迹,最终到达阿花指引的地点。 秦翎墨问胡滢“你冷不冷?要不要多加件衣裳?” “不用啦!一般的风雪我感觉不到太冷的。” “没关系,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 医无殇转头催促阿花“快走快走,这酸腐味太冲了!” 一切准备就绪后,一行人就上路了。 兜兜转转,有时候就是缘分。 站在山崖上,眺望对面山峰起伏,胡滢问宰相大人“墨墨,你觉不觉得这里看着有点眼熟?” “嗯,是鹿山。” “……” 众人目光唰地转向旁边的阿花,后者刹间有立即从悬崖上跳下去的冲动。 第一百六十三章谓我心忧(四) 医无殇冲自己徒弟一伸手,后者很自觉地就将剑递了过来。 阿花连忙旁边撤了一步,解释“不是我偷懒,是真的有一群新迁徙的鹿到这里来!鹿王头疼得要死,双方冲突不断,新来的鹿想占据这里。我是想如果咱们能帮他们把这问题解决了,说不定就能要到鹿衔草啊!” “真的吗?” “千真万确!”阿花抬起一只前蹄发誓。“要是我说谎就天打五雷轰!” 它刚说完,自悬崖底冲上来一道刺亮的白光带闪电直接将阿花旁边的树杈摧毁。 “……”阿花觉得自己走霉运,也没听说有鹿年啊?它要不整个红腰带绑角上? 悬崖下传来喧闹声,时不时还有电闪雷鸣的动静。阿花连忙转移注意力“你们快看!下面是鹿群再打架!” 它这么一呼喊果然引得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转到了山崖下。 距崖底并不算特别高,目力所及刚好能看到鹿群混战。其中尤其有一对特别醒目,正斗得如火如荼。 两头鹿,左边那只身材高壮,通体棕黄色有白斑,四蹄健硕,双角大排叉一般,锐利而霸气。右边那只也同样毫不逊色,周身颜色呈深棕红色,没有斑纹。那鹿角恨不得戳天上,肌肉发达,完全不相让。 它们都得难解难分,周围的鹿也同样撞来撞去。从花色上就能看得出这是两群不同的鹿。 “那应该是之前鹿山的鹿王!”阿花抬蹄子指点了下。 指的正是那头没斑纹,深棕红色的鹿。 “那我们是要帮对面吧?”胡滢低头左右看看说,“鹿王以前也算是跟咱们有过节,估计很难把鹿衔草拿来了,那就只能帮那群新来的了。” 秦翎墨负手望着下面,厚唇一笑“不必,两边都会给我们鹿衔草的。” “嗯?”胡滢微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宰相大人笑而不语,面上的表情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阿花望了望山崖下的众鹿们,轻叹一声,你们好日子怕是到头啦! 世人眼里,鹿是象征福禄的漂亮生物。吉祥图案里也常常有天鹅啊鹿啊的组合,寓意美好祝福。 然而,现实就是,天鹅一巴掌能扇死人,鹿低头一撞能戳死牛。 这一群鹿憋着劲打起来可也是血淋淋的,低头就是利器,打起来是互不相让。不小心就马上变死鹿。 打着打着谁也没注意什么时候竟然有人出现在他们当中。 “哟,你们打这么热闹是到了找配偶的时候了?” 秦翎墨慢悠悠地沿着土路往中心走。看起来随心所欲其实事先就侦查好了路线。这要是被万心看到,恐怕免不了又没好脸色看。他把秦大人的安危看得很重要。 本来胡滢说要打头阵的,可秦翎墨哪里愿意让她冒险,就算知道她身手敏捷非是凡人,也没有叫自己妻子在前,自己躲在后面的道理。 宰相大人的执拗让胡滢只好放弃这想法。嘴上埋怨墨墨大惊小怪的同时心里却免不了暖融融的。 她在人间游历多年,最终才在北唐白芍城开了有间酒肆。那些知道她身份的,不会担心她。不知道她真身的,大多都看一漂亮姑娘想占点便宜。 只有秦翎墨,不管知道她是狐也好,还是成亲也好。始终不变的就是两颗心印在一起,圆满的圆。 遇见他,真好! 第一百六十四章谓我心忧(五) 正打得如火如荼的两群鹿,猛然见到有人出现,还这么悠然自得地走过来说话。真是少见! 别说鹿山没有人烟,就是有人也是猎人,哪里会悠闲地走过来聊天,直接就弓弩伺候了。 它们一迟疑,许多斗殴中的鹿保持着低头双角相抵的架势,扭头凝望着这奇奇怪怪的人走过来。鹿群之间还彼此用眼神询问:这人是怎么回事?没听说咱们这发展旅游观光啊? 鹿王先认出了秦翎墨,他差点原地爆炸——气炸了。 “怎么又是你啊?还有完没完啊!赶紧离这有多远有多远!”鹿王刨着地面,鼻孔里直喷气。 秦翎墨笑得温柔,像是要安抚鹿王躁动的情绪。他手里竟然拿着截胡萝卜引逗“吃点东西消消气。” 鹿王嗖地上前咔嚓咬了萝卜一口,又迅速退回来嚷嚷“赶紧走赶紧走!这里什么都没了……嗯~这萝卜还有点甜……” 与他对打的外来鹿头儿眼珠子都瞪圆了,还有这样的展开方式呢?难道实际上这鹿山的原住民是被眼前这人饲养的?那要想占领这片地儿就得先把眼前的人干掉啊! 新鹿头儿刨着地,压低头想着寻机会悄摸声儿猛撞过去。那尖锐的鹿角不比刀刃差,绝对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这鹿角一出就叫他成了漏陷的破饺子! 结果他还没行动,秦翎墨先转眸看向他“你就是那个来争地盘的新鹿群的头儿吧!” “是又怎么样!这里没人什么事!”鹿头儿果然也是成精的,态度嚣张。“不想死就趁早走,不然叫你去阎王爷那哭鼻子!” 如果这点恐吓就能唬住秦翎墨,他早就不是北唐的宰相了。 “我听说你们是沿着蔺玉线而来,说是迁徙不如说是惹恼了当地的狼族被迫逃命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鹿头儿震惊。 秦翎墨慢悠悠说道:“因为狼的使者找到我,说你们踩死狼崽要你们偿命。” “这不可能!我才不信区区一个人……” 鹿王在旁幽幽插了一句“他是北唐宰相秦翎墨,不是普通人。” 鹿头儿不说话了,秦翎墨的传闻他没怎么听过,不过北唐宰相是个很重要的官职他是知道的。要说也确实不是普通老百姓。 “你不信?”秦翎墨侧头望着鹿头儿,“使者就在你们身后啊。” 他这话一出,鹿王比自己对手还先有所反应,他可是知道秦翎墨敢跑过来说这些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鹿头儿可没这么高觉悟,只当面前的年轻人是说着玩。他见鹿王招呼自己子民往后撤还觉得是大惊小怪,可当看到自己统领的那些鹿儿们也露出胆怯惊恐神情,才明白过来这恐怕不是个玩笑。 巨大的阴影慢慢笼罩住鹿头儿,他鹿心一颤,慢慢扭头一看,哎呦妈呀!好大的狼头,好大的绿眼睛,都特么的能吞天了好吗?这不是狼使者这是天狗食日吧?! 他见情形不对,迅速扭身招呼自己同族先撤! 地盘重要,命也同样重要! 那狼绝对不会一直都在这里,等离开后他们再来! 眼见着那些外来鹿落荒而逃,狼很是不满地抱怨“真是不过瘾!我还想嚎两嗓子的!这样就吓跑啦!” 那声音俨然是胡滢的。 鹿王一时搞不清状况,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领着族人跑。 巨大的恶狼慢慢缩小,化成女子模样。正是胡滢。 “这??你们是啥意思啊?”鹿王表示看不懂。 “帮你把侵扰者赶走啊!修复下我们之间的情谊。”秦翎墨大言不惭道。听得鹿王浑身直发颤“你可拉倒吧!我可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况且还有小胡娘子那更是雁过拔毛啊!” “哎呀!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胡滢笑盈盈地过来,拍了拍鹿王的头“就是一点点小事,对你们来说完全不在话下。” “什么事啊?”鹿王戒心大起。 黑心宰相+贪财狐女这种组合杀伤力堪称百万雄兵,怎么看都有问题,相信他们只是路过来看看的不是二傻就是小白花。 鹿王不傻也不白,把他打成死鹿也不相信他们说的是一点小事。 “我们需要鹿衔草。”医无殇走上前道破真相。 鹿王一听扭头就要跑,被胡滢一把攥住犄角。 “别急着走嘛!我们真是有急用,不然也不来打扰你。”胡滢好言说道。 然而鹿王才不信他们,他也得知这俩口子成亲的消息,强强联手要鹿命,还是赶紧撒丫子跑吧!! 鹿王招呼着自己一众子民呼啦啦跑没影儿了。 胡滢本来想去追,却被秦翎墨拦住了“让他们走吧,咱们该去会会那边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墨墨到底是什么盘算,但胡滢还是选择完全信任。 鹿山有两处重要的水源,一是鹿王他们宫殿旁的琴湖。二就是在仙人指谷底的玉带河。 以前鹿王他们占据着琴湖生活。玉带河他们就不怎么管,是其它动物们饮水栖息的地方。这里没有人烟,成精的除了这一窝鹿外只有那白猿。只是白猿常年隐遁在山深处,低调的很。也没什么势力地盘,反正有睡觉的地方,有酒喝就行了。 因为体型上还有力气上的区别,鹿群们轻易也不会去招惹白猿,就连新迁来的鹿儿们也只是找鹿王他们挑衅。 他们倒也挺有本事,玉带河现在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中。 被狼吓得跑回来的鹿头儿变化了人身,与本地鹿王相比,他壮实多了,黑灰相间的衣袍裹着紧实的肌肉。他裸了半边身子,衣袖系在腰间,鬓角两边编了辫子,汇聚到后面扎成马尾。棕黄的毛色在阳光下闪光。 “怎么会追到这来?真是晦气!还有那个人到底为何掺合其中的?” 鹿头儿想不通,坐在高高的石头垒砌的高台上生闷气。他可没法再走回头路,家园已经没了,就这里地方看着不错。说什么也要抢过来。 他下达指令,让伤者好好休息,另外不可放松警惕。 鹿头儿刚布置完这一切,突然有头年轻的鹿奔过来大喊“那个人,那个人他来啦!” 第一百六十五章谓我心忧(六) 鹿山的气候比起城里还要冷几分,林间雾凇弥漫,天地如云,到处都是银白。 秦翎墨从林子里走出来,一身玉绿绣竹直裾外搭藏蓝大氅,像是这银白世界里的一抹重彩。头顶的雾凇就仿佛绽放一树树梨花,映衬着他更从容不迫。 来鹿山前他特意喝了胡滢的酒暖身。细心的小胡娘子还在他氅衣里放了暖熏球,也就胡桃那么大,却跟小火炉似的暖熏熏。 以至于他现在一路走来还微微有点热。 鹿头儿看见秦翎墨就这么走过来,还真有点摸不清头脑。他当然见过人,可深山里比外面更冷,不裹成个棉球哪里走得进来。 这人到是有点不同,穿得不算多还风度翩翩,看样也不像是硬撑。 鹿头儿心里犯嘀咕。难不成是什么高人? 他哪里知道秦翎墨从内到外都武装好了,小胡娘子那心灵手巧的,要不是嫌不方便走,她恨不得给秦翎墨衣服上挂满暖熏球。 “你干什么来?”鹿头儿到底是一族之长,率先发问。 “我来当然是有事要说。”秦翎墨笑道,“长话短说,你们很想住在鹿山对吗?” “那当然!你是来当说的吗?别费这力气了!就算狼使者在,我们现在也没退路,跟那鹿王只有分出个胜负才罢休!”鹿头儿一拍大腿,说得慷慨激昂。 其它鹿们也是激情澎湃,力挺他们族长的说辞。 秦翎墨望望周围,又问:“就没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 “绝对不可能!只有占据这里,彻底打败他们,我们才能真正在这里生活,要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滚出去!” “对对!他们滚出去!”群鹿沸腾。 秦翎墨看出来了,这群新来的鹿名副其实的路子野。看样以前生活不好过,养成了强取豪夺才能活下去的性格。跟温和派的本地鹿们不是一个路数。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他了。 “我来并不是当说,我是想跟你合作的。鹿王有我想要的宝物,但是他不肯给。我并不想因此将事情闹大,所以找你们来谈谈一起合作,你们要地,我要宝物。” 秦翎墨的说辞有点出乎鹿头儿意料。他皱着眉,盯着宰相大人看“跟我们合作?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我既然敢来当然是有盘算的。我想鹿兄就算不看我也要看狼使者的面子吧。” “哼!我告诉你,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怕!大不了我们拼命也并非弄不死一只狼,你少拿这个威胁!”鹿头儿还挺铁骨铮铮。 其它鹿们也七嘴八舌表达他们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高尚品德。 秦翎墨点头,表示赞赏“鹿兄果然是鹿中豪杰。” “你别惹急我,不然现在就叫你变成尸体!我们鹿虽然不吃肉,可杀个把人也没问题!” “我相信你做得出来。”秦翎墨丝毫没有慌乱“不过,在来这里前就已经告诉同伴,一个时辰后若是没我的消息就让他们立即上报朝廷,就说鹿山的野鹿群杀了当朝宰相。你那些没成精的鹿子鹿孙们也能抵挡千军万马?” “……” “放心,我让同伴们把你们鹿妖的事一一禀告清楚。相信玄心正宗宗主你们应该知道吧?他的本事你们要试试吗?” “……” “对了,不知道这东西你们是否认识?” 秦翎墨抬手,雪白的腕子戴着之前金印盒化作的宽镯。这东西鹿头儿是不认识。但特么的上面有天道印记,散发着淡淡仙气。想不知道都难啊! 之前因为兵荒马乱的没注意,现在人家都抬手腕举到眼前了,就差戳他眼珠子里了,还能说不知道? “……你说你来跟我们合作?咋合作?”鹿头儿无比郁闷地认怂。 这特么的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这么多身份,还这么多靠山,让不让鹿活了? 他有所不知的是,眼前的秦翎墨其实还有青丘山女婿的身份。鹿头儿要是知道非得当场跪地质问苍天不公啊! 老子一鹿妖辛辛苦苦几百年,都特么没那么多护盾,他这是作弊! 第一百六十一章谓我心忧(七) 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鹿头儿也不得不为自己族群着想,一味意气用事只能坏事。 “你说吧!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我意思很简单,今天下午申时六刻左右鹿王会前往祁连山,我已经提前打点好,你们前往一起合力将鹿王擒住。这之后不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秦翎墨的提议听起来是没什么错处,可鹿头儿却表示怀疑“我怎么能确定你不是跟那鹿王合伙起来想擒住我呢?再说了,他去祁连山做什么?” “鹿兄难道没发觉今日鹿王那边明显心不在焉吗?”宰相大人也不急,慢悠悠抛出个反问。 鹿头儿想了想,点头“确实是,之前交手就发觉有点差劲,照理说也是坐镇鹿山的大群,不该就这点水平。” “因为鹿王的爱妾重病,只有祁连山有他们需要的药材可以搭救。祁连山是北唐皇家猎场,虽然现在不是狩猎季可也有士兵巡视。我为了引他前去特意将人都调走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 “擒贼先擒王,把鹿王抓住了还怕他的子民不听话吗?” 秦翎墨谆谆劝诱终于让鹿头儿动心。他一拍手朗声道:“好!就这么办!这次一定要将他们全拿下!” 他身边走来头老鹿,角都磨秃了。它走过来低声劝自家主上小心谨慎“这人不知道有什么居心,毕竟只是一面之词,还是小心……” “鹿兄!”秦翎墨声音微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王者的可不能优柔寡断。太谨慎小心丢了安身立命之地。” 原本还想再琢磨琢磨的鹿头儿听到秦翎墨这一番“劝说”,当下一拍大腿喊道“就这么决定了!不要再说了,这是个机会不能错过!” 他性情本来就不是谨慎多思的类型,有什么问题就是干!一犄角解决不了,就来俩犄角! 老鹿还想再劝,鹿头儿却已经完全置若罔闻。而那些年轻好动的鹿族们也完全沉浸在可以擒王的刺激当中,什么叫谨慎?什么叫小心?全都是年老体衰的借口。 山里天黑得早,申时六刻就开始黑麻麻的。最后一点残光在林间徘徊,剪纸般轻薄的月牙悄悄自地平线升起,隐约露个头。 顺着山脉一路向东就到达目的地,祁连山与鹿山本来就不算太远。 云朵之下,一群鹿向着目的地奔去。秦翎墨坐在鹿头儿背上,感受着风呼啸而过。 “你还挺行的嘛!这么冷的天居然也没事,是不是有什么秘诀?”鹿头儿爽快地声音传来,他遥遥领先其它子民,简直就是一道月下疾风。 而他背上的秦翎墨丝毫没有畏缩发抖的迹象。 “这是秘密。”宰相大人轻笑。 他能毫不畏惧寒冷的冬夜,秘密就是胡滢。她担心中途他会寒疾发作,特意交给他几张暖符。只要轻轻揉搓符纸,并且心中默念咒语便能催化力量,整个人就如笼罩在暖阳三月里般舒适。 这可是独属于他的秘密,不与他人分享。 鹿头儿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秦翎墨真的回答。他只要之后擒获鹿王,夺得地盘就好。 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已经赶到祁连山。鹿头儿心切,只有几名近侍鹿精跟随在旁。其他子民还在后面。 到底祁连山后,秦翎墨从鹿背上下来,引着他们顺山道往里走。虽说这里是皇家猎场可也不是整座山脉都是。而秦翎墨就带他们往猎场范围深处走。 这里修过道,所以并不难走。而秦翎墨对这里可以说了如指掌,不然当初也不会只身骑马去追被影蛇抓走的太子。 “鹿王真的会来吗?”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鹿头儿质疑。 走在前边的秦翎墨并不说话,只是继续向前走。他的无视让鹿头儿愤怒,再次大声地发问。 “啊,这个啊!”秦翎墨顿了下,间隔了几秒问道,“你说什么?” 鹿头儿彻底怒了,化成人形上前要抓住秦翎墨的肩膀。结果手刚伸出去,就见宰相大人突然间加快速度,蹬蹬蹬往前走。 那与其说走不如说是快跑。 鹿头儿惊愕之下以为秦翎墨要逃跑,也就迅速追过去。可追着追着鹿侍卫就发觉不对劲,他大声提醒“主上不对啊!您看那人的脚!他……跟本没沾地啊!” 鹿头儿心中一震,仔细一看,果然那秦翎墨已经不是跑,而是双脚离地的飞啊! 不,飞也不准确,应该说像是迅速地在往前飘! 一股不详的预感充斥全身,鹿头儿猛地惊醒,大喊一声“不好!快离开!” 他话音刚落,巨大的阴影就从天而降将他们全部笼罩。 第一百六十二章谓我心忧(八) 这从天而降的正是罗网,将他们这几只鹿妖罩在里面。鹿头儿本想用蛮力冲出去,没成想刚一使劲就觉得浑身被烈火焚烧一般,痛得直叫出来。 “别费劲了,这可是玄心正宗特制出品。”秦翎墨站在旁边树下,悠悠说道。 “你,你骗我!”鹿头儿到此时再不明白就是真傻了。 “不能这么说,我只是小小的有点出入而已。”宰相大人的脸庞在渐渐亮起的光晕里清晰,微笑像唇边绽放的花朵。 林间四处都亮起火把,犹如婉转的金龙绕在左右。 光芒下,鹿妖们狼狈不已,罩住他们的罗网贴着不少符纸,微微亮着红光。已经吃过亏的鹿头儿他们自然会小心,只不过这网子贴得紧,不小心就挨着烫得浑身抽抽。 偏偏秦翎墨还在旁边说风凉话“有烤鹿肉的味道,蘸上八宝酱该不错。” “秦大人挺会吃啊!” 玄心宗主的声音自光亮处传来,肖洛一身素服走来,望着秦翎墨笑道:“我那倒是有些不错的酱,是信徒供奉来的,秦大人喜欢可以拿去。” 玄心正宗总坛除了朝廷的俸银外就是各地百姓供奉香火,当然,有时候也免不了些鸡头蒜皮的小东西。 “你可恶!居然欺骗我!”鹿头儿气愤得嚷嚷,刚嚷起来就不小心触了网烫得一股肉香。 “我也并不想这么做,可不愿意好好谈谈的是你们。好战的也是你们,被擒了王还有什么话说?” 秦翎墨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欺骗人的责任择清楚了,顺理成章的就变作全都是对方的责任。 肖洛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若不是一直秉公执法,若是稍稍有点邪路,恐怕比任何贪官污吏都可怕。 胡滢就是喜欢他强势的一面吗? 肖洛有一瞬闪过这念头,他连忙将思绪拉回眼前。 “有宗主在,我想你明白你们逃不出的。我也并非想要你们的命,只要拿鹿衔草来交换自由就好。”秦翎墨已经开始谈条件。 鹿头儿气得顾不得烫直啃网“你休想!我就是被烫死也不会给你的!” “这一路过来,祁连山不小吧!虽然是冬天,不过你们应该能感受到这里怎么样。”秦翎墨忽然转移话题。 “……” 事实上,从进到祁连山时起,鹿头儿就觉得这里比起鹿山更好,更辽阔水的气息更丰沛。至于草地,他们有独特的嗅觉,能闻到被雪覆盖下的草根,很茂盛。那意味着时这里将是一片绿茵明媚。 鹿头儿哼哼“那又怎么样?” “你们一定要在鹿山吗?来这里不可以吗?”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又骗我吧!”鹿头儿这次倒是警惕起来。 秦翎墨神色认真“当然不是,祁连山只有一小群鹿,并且都是没成精的。如果你们保证保护它们,留在这里没什么不可以。” “我才不会伤害鹿!跟鹿王那是正当竞争而已!” “好,虽然祁连山有皇家猎场。但也只有秋季才狩猎,并且相信你们鹿妖施展点小手段保护自己的子民没问题,毕竟我们又不会带着修士狩猎。” 秦翎墨停顿了下又说道:“怎么样?用鹿衔草换新家园还有你们的自由不亏吧!” “……好吧!你说怎么换!” “十五棵。” “你杀鹿啊!!怎么可能给你这么多!这很珍贵的好不好?!最多十棵!” “好,成交。” “……” 看着秦翎墨爽快地答应,鹿头儿懊悔万分,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又被坑了! 他想了想,又愤愤不平地叫嚷起来“不成!我听说这里可有大妖!你分明是想害我们!” “大妖?”秦翎墨一愣,转头问宗主“这里有大妖吗?” 肖洛也是万分不解“没有啊!唯独白芍城有妖,就是你娘子。周围都是点不成气候的,哪来的大妖?我们玄心正宗可不是摆设。” “我可是听说了!说祁连山附近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妖!”鹿头儿一口咬定。 “还有黑心妖这种妖吗?”秦翎墨茫然。 肖洛微微思索,恍然明了,抬手遮住了下颌。 “他说的那个黑心妖就是你啊!秦大人!” 万心的声音忽然近在耳边,让一直悠然自得的秦翎墨有那么一丝发窘。 该怎么跟他解释呢?出来散步路过行不行? 右护法的眼神很明显,秦翎墨又自己跑到有妖的地方来。还自己引妖上钩,看来回去还要好好“谈谈”。 撇开这个不说,肖洛等人还是先同鹿头儿解释清楚了。所谓的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妖乃是坊间谣言说得是北唐的黑心宰相。 这谣言传着传着就传歪了,演变成有个了不得的大妖。 秦翎墨哭笑不得,悠悠众口总是不能堵的,居然在民间传说里当了回妖。也是难得的体验。 这正说话间,一只细小的蝴蝶从众人中飞过来,落在了秦翎墨的耳垂上。 胡滢细微的笑声在耳畔弥散。 墨墨,这边都搞定啦! 第一百六十三章谓我心忧(九) 就在秦翎墨独自前往鹿头儿那时,胡滢这边也按照他的吩咐进行。 “你们去鹿王那里,然后与他们交易十棵鹿衔草。” 在分开行动之前,秦翎墨是这么说的。 玄晏诧异“十棵?一棵都困难,怎么可能拿给外族十棵?” “上次我们见到鹿王时,他的护卫士兵们看起来还很强壮,但方才看他们与新来的鹿群争斗却显得有些加力不从心,相信鹿王也是历经艰辛才带着自己子民生活在这里的。怎么可能连外来鹿群都赶不走?而且鹿王身边少了不少强兵。我想他们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秦翎墨顿了下,指尖轻抚过下巴“我想也许是之前被偷袭人员受损又或者有了什么病,如果是我猜测的情形就最好了,可以以帮他们忙为由交换鹿衔草。” “如果他们没有麻烦呢?”玄晏问道。 秦翎墨低头笑了下“那你们就告诉鹿王计划,并且跟他说明,若是不肯拿出鹿衔草,到时候我就会与宗主做戏,‘不小心’放了那些鹿,他们不敢动玄心正宗这边,自然就是转头回去与鹿王死磕到底。” “……” 玄晏无端地觉得背后有点发冷,宰相大人看起来完全不以为意,轻松平淡地说出来有可能会导致一族鹿群灭亡的事。让人不禁觉得,就算将鹿妖换做人,他应该也没什么顾忌的。 只要是挡了他的路。 “玄心正宗会这么做吗?”也许会死不少无辜生命。 秦翎墨看了玄晏一眼,笑道:“玄心正宗保护的是人,不是妖。如果我告诉他,那些鹿妖可能会害人,你觉得宗主是选人还是选妖?” “可是!……” “非常时刻,我也不介意善用权力。”秦翎墨的笑容蒙上了白雾气“况且,只是拿到鹿衔草而已,到不了这一步的。” 玄晏抓着胸前衣襟没吭声。 秦翎墨的意思很好理解,如果玄心正宗要违抗,那么他不介意用相权,不,不止如此,是整个皇权来压迫。宗主也必须要考虑整个宗门的利益,势必有所妥协。 说到底,宰相维护的是人,而玄心正宗维护的也是人。从人的立场来说,是无可厚非的事。 玄晏就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也许是医者仁心的缘故吧!只是他怕…… “就算有什么意外,你不会真的叫那些鹿妖回来这里大开杀戒吧!”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秦翎墨笑了“我怎么会叫他们大开杀戒呢!” “呼……”玄晏松了口气。 “如果会杀戮,那也是他们自己的责任而已。” “……”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我下套归下套,但钻到套里来那只能怪他们笨。 直到离开找鹿王前,玄晏都没再跟秦翎墨说话,而且还有那么一丢丢躲着他走。 宰相大人对这反应司空见惯,如果是陌生人他懒得废话。可现在一起行动,就是同伴。对同伴他会说清楚,让他们对所有计划都心中有数。 当然,太有数的结果就是可能看见他就会像螃蟹一样贴着墙横着溜。 “墨墨果然脑子好使,这么一会儿就想到这么多!” 胡滢扑过来搂住秦翎墨使劲亲了一口,“放心,鹿王那边就交给我们吧!他就是没麻烦我们也会制造麻烦让他不得不求我们的!” 玄晏的心脏又疼了下,老天造的什么孽,让他们俩成了夫妻。典型的“你杀人我递刀”的类型啊! 为了自己的身体健康着想,他们迅速分头行动。 到此为止,一切顺利。 胡滢他们赶过来同秦翎墨汇合,同时带来鹿王御笔写的信笺一封。 打开来一看,白纸黑字写着尔之墓木已拱! 你的坟头树都长出来了! 这是咒人早死的话。 秦翎墨却乐了,抬头看着胡滢“看来你们收获不小!” “那当然喽!”胡滢双手叉腰“十一棵鹿衔草外加三支上好鹿茸。而且还都是顶上有腊的极品血鹿茸!” 对鹿茸的记载,秦翎墨也是知道些的。茸顶端有白如蜡,油润如脂的名曰蜡片。而通体红色者为血茸是其中极品。 据说要想取得血茸,必须要在割鹿茸前让鹿奔跑起来,让血液充斥到茸里,这样才能割下血茸。若是处理不好伤口,是会失血而死的。 “还有我的虎骨。”医无殇说道。 鹿王那么大的族群再加上成精众多,普通虎还真斗不过。鹿山其他老虎已经跑了,虎骨是早年间保留下来的。医无殇亲自鉴定过,就给了俩字大善! 这下秦翎墨倒是好奇了“你们到底做了什么?鹿王出手如此大方!” “说起来,墨墨你猜得真准。鹿王身边确实没什么强兵了,全都派出去找药材了!” “药材?难道他们当中真有鹿病了?” “是啊!鹿王的儿子病了!” 秦翎墨一愣,笑了。他骗那鹿头儿时说鹿王的侍妾病了,看来自己还真说对了,只不过身份出了偏差。 后面的事不用说也能猜出来,鹿王因为儿子重病而焦心,派遣身边护卫将士们出在寻觅神药。不想鹿头儿他们这时候打上门来,领着剩下的士兵抵抗,鹿王不管精神还是实力都大大受挫。 而胡滢他们的登门对当时的鹿王来说一定犹如天神降世吧! “粉球球说那鹿王子是得了什么肿什么,反正就是肚子里长了大瘤子,必须开膛取出来才行。” 胡滢的话让秦翎墨一惊,转头看向医无殇“你能破开肚腹找到病灶再救活?” 回天殿教主轻笑“金刀之术略通一二。” 他若称略通,就没人敢说会。恐怕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据说上古流传有种医术可打开人表皮,直接将病灶除去,然而再施以金针之术缝合,之后便能痊愈。 古书记载上也有过一些痕迹,可谁也没见过真的。都当是传说。没想到回天殿居然连这都习得。 当时得知要将自己儿子开膛破肚的鹿王惊得大呼小叫,看医无殇他们的眼神就是群疯子。 要不是鹿王子实在是没别的可救,鹿王一定不会同意的。 最终结果就是手术成功了,取出了足有俩拳头那么大的肿瘤。据医无殇解释,若是放任长下去,完全压迫肠胃心脏,那么鹿王子未来不是活活饿死就是憋死。 鹿王一阵后怕,幸好碰见了贵人。 为了感谢贵人,鹿王不但答应鹿衔草还提出送别的宝贝。原本血茸是要送给医无殇的,但回天殿因与鹿有缘,早年开山立派时就发誓永不用鹿茸制药。这才转赠给胡滢,鹿王又奉上了虎骨,这才觉得心有安慰。 只不过等鹿王稍微冷静下来又觉得这事太过凑巧。到这时,胡滢才将事情经过简略地复述一遍。 可就是这简略版本也换来了鹿王一句藏在心头,委婉多时的话。 秦翎墨,你特么的坟头树都碗口粗了!快滚! 第一百六十四章谓我心忧(十) 胡滢开心地凑到墨墨跟前,邀功道:“我也是出了不少力哒,我还帮粉球球缝线,是不是很厉害啊?” “厉害,滢儿最厉害。”秦翎墨笑着将她鬓角的发丝捋到耳后。 几步远的地方,肖洛侧头望见这一对天造地设沐浴在灯火辉煌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只是光太刺眼,让他有了要避开的念头。这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是全力安抚自己的借口。 雨幕察觉到宗主的情绪变化,以为是方才放走的鹿妖有什么不妥。 “没事,都结束了。”肖洛摇摇头。 “宗主您是不是累了?属下就可以带弟子来,您应该休息的。” “没什么,找鹿衔草也是为了皇后,也是应该的。”肖洛清楚地听见自己如此回答,可心里却出另外的细小茎芽。 他是有点想看到…… 肖洛摇摇头,将所有杂念都驱逐脑后。他要谨记,世间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动摇。……人更不会有。 鹿衔草据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事实上这只是夸大其词而已。就是神道仙家要复活什么还要付出极大代价,人间怎会有如此简单的方法?但续命还是做得到的。 医无殇的药引需要它来发散药性,以此消灭张瑾体内肺痨病的菌毒。只不过她这痨病已经拖延得有点太晚,能有几成功效还得看她本人的生命力以及日后保养。 照理说,草已经到手了。鹿头儿领着族人在祁连山里转悠,巡视地盘。鹿山的鹿王也了却心头重石,只要照顾儿子度过恢复期就好。为了以防万一,阿花留在那指导他们怎么照顾做过手术的病号。 一切事务皆解决,本应赶往皇宫。没想到途中秦翎墨与医无殇却争论起来。 “你那十棵已经有了,这十棵是我的。”教主攥着装鹿衔草的木盒不放。 秦翎墨讥笑“滢儿当时也在,没功劳也有苦劳,只分一棵你好意思吗?” “我把血茸给滢儿姐了啊!” “那是你们有祖训没办法才给的滢儿。拿五棵草出来。” “不行!你那不是有吗?你要独吞?” “当然不是,这些都是滢儿的。不过你该拿出来的那份不能少!”秦翎墨丝毫不让。 “我还要给皇后制药会消耗,一棵都不能给!” “不给我就以你们回天殿差点害死太子为由全天下通缉!” “你要是敢这么做,我就不给你皇嫂看病!” …… 跟在后面的玄晏看了胡滢一眼“他们这是……” 狐女一针见血“黑吃黑。” “……” 自出了回天殿,玄晏觉得他一次比一次更长见识。 最终结果是如何敲定的他倒是不知道,因为看黑吃黑实在太耗费体力精力,尤其是上升到引经据典,全国律法之后,旁人就很难跟得上他们的节奏。每个字都恨不得牵出出处,每个停顿都似乎暗藏深意,实在是吃不消。 所以结果他没看到,反正连夜赶回皇宫后医无殇就去制药了。玄晏作为徒弟当然是同往,而秦翎墨则进宫亲自向皇帝报告。 这应该是妥善解决了吧? 胡滢这么晚也不打算回酒肆了,准备回秦府等翎墨回来。然而这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夜。她前脚还没踏进去,玄心弟子就紧忙赶来请胡姑娘带着养心酒前往宗门。 进到白芍城之后肖洛就同他们分开了,毕竟他今天就是助阵外加贡献张特制罗网而已。 “这是怎么了?出啥事了这么着急?”胡滢上了马车后连连追问,“他受伤了?” 玄心弟子快马扬鞭,喊道:“是玉师弟他们出了事,被打成重伤啦!” “那你们得找医生郎中啊!我药酒只是辅助养生的啊!”胡滢一听有点着急“让我救重伤员可是白费力气啊!” “胡姑娘你别急,其实伤势还不是重点。宗门里的宗医已经看过……”玄心弟子顿了下,神色黯然“是他们都被震碎了道基!” 车内的胡滢也是一惊,她好歹也有些成仙的祖爷爷,小时候也没少听自己父母亲唠叨。这人修炼先要达到能筑基的地步才算是刚刚进入修仙法门。 而这筑基筑的就是身体,先有强劲的体魄才能继续更严苛的修炼。而到了一定时候,修士们体内会形成某种气场,名为道基。 这东西,胡滢的理解就是内在的法力以及气脉流转都储存在道基里,然后在需要的时候调用。 可想而知道基对修士有多么重要,被震碎道基轻则人就废了,重则魂飞魄散都是可能的。 胡滢当下不敢耽误,抱着她的酒坛子竟然从马车窗里翻了出来,纵身就上了屋檐。 人命关天,还是她跑得快。 等到了玄心正宗议事殿堂里,肖洛正在给伤重的弟子查探,最珍贵的丹药都化开灌下去,包括之前秦翎墨送与宗主的鹿衔草。 只是身体的伤可以稳定住,道基已破却是让人心碎。 胡滢的养心酒是玄心正宗必备的。早在秦翎墨认识胡滢之前,她就在供应给玄心养心酒。 酒中各味珍奇自不必说,就说它有助修士巩固修为,永驻道基的功效就知道为什么肖洛要花重金购买。而且还是经年累月地提供。 “他们情况怎么样?”胡滢关切。她看到三名弟子并排躺在殿内地上,八成运回来直接到的这里。 肖洛明显精神不济,他为了救自己弟子性命耗费心血,一滴就相当十年寿数。 “伤情是暂时没事了,但道基彻底……偏偏他们几个还是最一心向道,我怕他们醒来得知……” 肖洛的话几度停顿,面容愁云惨淡。 道基毁了就是废了他们修炼的路。现实里也许有废材逆袭,但修仙之境里,少有奇迹。 胡滢也明白肖洛要她带养心酒过来什么意思。此时道基还没完全散尽,如果多少弥补一些,说不定日后还能有那么一丝丝希望。 有希望总比彻底绝望强。如果能哄着人一辈子积极活下去,那也是不错的希望。 胡滢没在多言语,还好她见弟子来得焦急便将酒肆里最上等的养心酒带出来。 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到底成不成全看天意了。 月牙勾在林间,夜雾氤氲,万籁俱寂。 树桠上,一抹红影靠坐在枝头,肃冷的风拂过她的鬓发,微微飘扬。 “天青,我好冷。” 那红影轻喃,她右手持酒壶仰头痛饮,垂在身侧的左手浸满鲜血,缓缓滴落。颗颗艳似离人泪。 她闭眼低语。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什么都不求,只求吾爱不朽,天垂青。 第一百六十五章谓我心忧(十一) 翌日,一大早就阴云密布,空气里到处是霜雪的味道。铅灰色的云霾绵延不绝。路旁的稗子草随风微摇,穗子枯黄。 椒房殿,内间。 此时已经是辰时五刻,晨起的鸟儿早就扑棱棱地飞掠过屋檐,淡淡阴影闪过格窗。 卯时,医无殇送药过来,叮嘱要如何服用,又让宫娥去熬子鲚鱼汤来给皇后服用。 “先生,我是不是已经没多少日子了?” 花梨架子床的纱帐里传来张瑾轻微的声音。鹿衔草并没有让她得到多少宽慰。 医无殇回身冲着帐内一礼“皇后请静心安养,奇迹总是留给有心想活的人的。” “可这病也到膏肓了不是吗?” “是啊,若是普通人家撑不到皇后娘娘您这一步已经早死了。您很幸运啊!” “……” 医无殇的直截了当让帐内没了声音。对看遍天下各种病患的回天殿教主来说,皇后真的已经很走运。优渥的生活让她得以撑到现在,如今又得了鹿衔草。普通人家若是染了这么重的肺痨,早就死十次有余了。 他又叮嘱几句后就告辞出了皇宫。 不大会儿,宫女端着子鲚鱼汤进来。张瑾却不肯喝,说些让人听不懂话还夹杂着哭声。 宫女一看娘娘忧思症又犯了,可她一个小小奴婢也不敢说别的,只好扑通跪地求娘娘别难过。 张瑾本来心里就堵,再隐约望见外面有小丫鬟拜她,刹间就怒从心头起,嘴里愤愤道:“好啊!你们都盼着我死!现在就来跪我哭丧我,是不是我躺棺材里才乐意?!” 说着还抓起床头的熏香球扔出来。 宫女就更不敢起来,哭又不敢哭,整个人趴在地上。这么一趴就趴到了辰时六刻。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太监通报“娘娘,章阁台宰辅秦大人前来探望。” 内间一下就安静了,张瑾也不哭了,抹了抹眼泪。她隔着纱帐往外望,就见一道人影慢慢进来,绕到床前就要撩袍跪地。 张瑾叹道:“秦大人起来吧,妾身可担不起一跪。” 帐外的秦翎墨也没多说什么,直起身开口“皇后娘娘,感觉可好些?” “一时还死不了吧!”张瑾顿了下对宫女道,“你下去吧!” 真是如蒙大赦,宫女爬着谢恩后又爬着退下。跪伏在地时间太久,宫女浑身已经僵硬酸麻得只能连爬带滚。就这样也不敢慢一步,生怕又出什么意外。 内间就剩下秦翎墨与皇后张瑾,后者靠坐在床上,抬了下手“秦大人坐吧!看你站着妾身就怕有什么不幸降临。” “谢皇后娘娘。”秦翎墨也没推辞,在旁边的花梨玫瑰椅上坐下。 “秦大人怎么想着来了?” 沉默片刻,张瑾先开口道。 “身为臣子探望国母安危是理所当然的。况且娘娘您也是臣的兄嫂,于情于理都该来的。”秦翎墨说道。 帐内却传来一声谈谈苦笑“在他眼里,我只不过是个名分上的妻子罢了,还有什么礼节可讲,不若让我就这么去了倒省心。” “娘娘您万不可这么说,皇上只是忧心国事,对您有些疏忽而已。” 张瑾叹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了解我的人,知道我心里的忧愁。不了解我的人,还问我有什么寻求。 这是隐晦地指摘秦翎墨跟本不懂别人,有什么可说的。 “您就算不看皇上,也要看太子,为了娘娘的病,太子殿下可是殚精竭虑。” 一提起孩子,就同所有寻常母亲一样,张瑾心柔软起来。秦风为母亲担忧,她是知道的。这多少抚慰她的心。 只不过…… “你知道的的对吧!”皇后忽然激动起来“那件事你知道的对吧!你如此聪慧肯定早就知道……如果你知道,现在这是来嘲笑我的吗?!” 秦翎墨没急着辩解,只等她发泄完才缓缓开口“关键不在臣知不知道,而是嫂嫂你要怎么做。” 帐内的张瑾想破口大骂,她想骂丈夫的冷落,这么多年除了义务外何曾多看她一眼?想骂自己眼瞎。当年秦御人要娶她,她开心得要死,结果嫁过来才发现对方压根不爱她。 她也想骂眼前的人,分明已经知道还来这里装什么好心,一定是来嘲笑她!所有人都在笑话她,盼她死! 张瑾缩在床角,双手揪着被褥蒙脸哭泣,哭得不知道何时何地。 许久,她听见秦翎墨说:“嫂嫂你就当我要害你,姑且听我说……” 这之后秦翎墨到底与张瑾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只知道,等秦相离开椒房殿,皇后张瑾一改哀愁等死的模样,不但按时服药还开始进食。养了一个多月,不但肺痨痊愈连忧思症都没了。 这也成了北唐历史上一大谜团。 此乃后话,只说当日秦翎墨离开椒房殿后时刚巳时一刻,他是上完朝直接请奏前来探望皇后。现在则直接出宫回章阁台。 昨晚胡滢留在玄心正宗照顾那些受伤弟子,她用千里传音通知了黄豆,叫他去告诉秦翎墨事情经过。 秦翎墨原本想过去看看,但皇上这边也有事情。他只好先放下念头。 今晨一大早胡滢就回来了,打着哈欠告诉他,用养心酒为引,把他们洗髓重铸,希望是有那么一点点,不过真的挺渺茫。 “日后要好好将养还要比现在更刻苦百倍的修炼才有可能恢复到以前程度的一半。他们能不能坚持就看他们未来的选择喽。” 胡滢搂着秦翎墨蹭脖子,双手一伸搭在他身上,像是只耍赖的小狐狸。 “你累了吧?饿不饿?我让厨房给你做碗肉羹吧!”秦翎墨轻抚着她的背脊说道。 胡滢噌地从他身上起开,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个油纸小包裹。“我带好吃的回来啦!卤鸡肉” “你给钱了吗?” “讨厌!当然给了!”胡滢故意板起脸,可又忍不住笑出来“怎么能叫别人说宰相的娘子吃东西不给钱呢!我才不会给你抹黑” “好知道滢儿最好,是我修来的福分。” 秦翎墨搂着她,亲吻她的脸颊。随后与她一同分享了那包卤鸡肉。 而对于忙了一晚的肖洛来说,受伤弟子命保住了,道基总算有那么一点点苗头,以后总会有希望的。 只是这会是谁干的? 祭红? 一定是她。 第一百六十六章金碗玉浆赠英雄(一) 祭红天青与肖洛的恩怨是任何鬼怪志异里都会写到的类型,旁人看着不新鲜,现实里已经是血痕累累。 这次趁他不在宗门里偷袭,虽然没有波及四周,还是让三名不错的弟子折翼。 要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祭红飘无定处,肖洛也不能放下整个宗门去寻妖。只能先通知所有宗门弟子们小心警惕。 好在胡滢的养心酒帮了大忙,她那里可是货真价实的材料,毕竟她有个飞升的狐仙祖爷爷。 一想到胡滢,肖洛就不免露出微笑。 眼见就快要到过年,周围气息变得热切起来,所有人都忙着添置年货,裁制新衣。那离家的游子也差不多要回来了。 大街小巷到了这时候总会多出些八姑六婆。满脸横肉,胳膊比腿粗,专爱打听周围街坊家消息。“某某可进士提名”,“某某可有婚配”,“某某俸禄几何”。 万一不小心回应其中之一,便会被接连围堵。什么“儿媳妇可孝顺啊?有没有给你买个袄?”“你俸禄甚少,家可能养乎?” 甚是讨厌。 抛开这些惹人烦的老女人,这天晚上发生了两件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但不同地点。 其一,之前说过,为了方便管理,所有聚集到皇城的外商们都搬到专门的区域居住。他们赶着年节前到达白芍城就是为了趁这时候多卖出去货,这来一趟不容易,有的大商队三四个月才会走。 外商阿骨烈是契族人,而住他隔壁的是丹族人阿蒙。这两族都与北唐通商,但他们之间有世仇。 俩仇人住隔壁那能不出事吗? 就因为一碗马奶酒,俩人打起来了。阿骨烈真被打到大腿骨裂,而阿蒙也好不到哪去,官府衙役赶到时,他右边眼就快残废了。 这是一桩事。 还有一桩发生在秦府。 当晚秦翎墨在宫中值宿没回来,胡滢正准备先吃饭时,府上的一位老嬷嬷忽然犯风痧病,浑身发烫还起红色皮疹,自面部往下一片片密密麻麻。 这嬷嬷还是当年随着秦翎墨母亲林敏来的陪嫁丫鬟,也照顾过小时候的秦翎墨。她平时低调得很,不像其他有些年长的仆人自认伺候过主子长大就耀武扬威。她年岁长了,自冬日起身体就不太灵便,秦翎墨便叫她好好休养,什么活计也不用做。 可嬷嬷服侍人一辈子,自言不是翘脚过日子的命。所以尽管身体不太好,平常还是帮人缝补衣物,纳几双鞋什么的。 嬷嬷一辈子没嫁人,就住在秦府的西偏院里。结果今天可能是着了风,忽然就犯病了。 因为起初看着挺吓人,仆役就连忙报告给了相爷夫人。胡滢一听这不能怠慢啊!赶忙过去一看,老嬷嬷已经自己服了药。 照理事情到这也就结束了,可这时候茗烟说了句“前两天爷拿回来一盒藏红花,说是皇上赐的。” 胡滢想起来了,这事秦翎墨也说起过,但当时有要事就都没放心上。 藏红花对治疗风痧病挺有效果。这嬷嬷秦翎墨平常很尊重的,分出一些来给她治病应该没什么不妥。 胡滢便叫茗烟去拿藏红花。秦府人都知道胡滢就是主母,主母的话当然要听的。 这藏红花一拿过来,开盖一看,事情就真的不简单了。 翌日早朝退了之后,秦翎墨因昨晚宫中值宿特准可以直接回家休沐。马车刚在秦府门口停下,秦翎墨撩帘一瞧就看见胡滢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大门口等他。 “你在这坐着干什么?怪冷的。”秦翎墨踩着轿凳下来,心疼地责备。 “我不冷。”胡滢窜过来,一把抓住秦翎墨的手就往府里拽。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不管秦翎墨怎么问,胡滢一路上保持神秘,什么都没说,只叫快点过来。 这秦相爷一回家就直接被拽进了卧房里。婢女仆役都免不了捂嘴偷偷乐,胡夫人真是热情,看来小少爷想必很快就会有了。 “到底怎么了?” 进了房之后,秦翎墨皱起眉来。他知道胡滢不是乱来任性的人,肯定是有什么事。 “这个真的是你皇帝哥哥给你的?”胡滢神色严肃。身前的红木桌上就放着那盒藏红花。 秦翎墨看了两眼,点头“是啊!皇兄所赐,怎么了?” 他这话刚说完,就见胡滢转身就开始收拾包裹。这让在宰相大人更茫然,他纵使再聪明也不明白胡滢这是唱得哪一出。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收包裹干嘛?” 胡滢转身,一脸凝重“当然是走人啊!你哥哥想害死你,你留在这干什么?赶紧咱俩收拾收拾东西回青丘山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金碗玉浆赠英雄(二) 秦翎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在看着自家娘子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收拾出个包袱后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意思是那藏红花有问题?” “你不相信我吗?”胡滢反问。 “我当然相信你,只是这关系重大所以才向你确定。”秦翎墨眉头紧皱。 胡滢走到桌前,将木盒端到跟前,里面是满满的细丝状的干藏红花。她捏起几缕说道:“这是恶露红花,长得与藏红花几乎就分别不出来。只有花头与花粉有些区别。可晒干的为了方便储存都是切丝或者研末,如果不是非常清楚它们气息的人跟本分辨不出来。我可以用我性命保证,这里的都是恶露红花。” 藏红花泡酒亦是佳品,胡滢因此对它很熟悉。相对的也就能分辨出与恶露红花的区别。 她将那几缕花丝放回盒中“恶露红花有毒,尤其是在与连翘,红景天,枸杞子相遇毒性会加剧。而这几味药却常与藏红花搭配。说这是盒砒霜也不为过。” 秦翎墨听她说完,脸色已然难看。他转身要往门外走,胡滢叫住他“你去哪?” “进宫。” “还进宫做什么?难道你要跟皇帝理论?” “不,”秦翎墨转身,沉眉冷肃“不是要害我,是有人要害皇上。” 胡滢也是机灵狐,听墨墨这么一说已经明白过来“你是说这是进贡给皇上的?然后皇上赏给了你?” “没错。闪舞小说网所以我要告知皇兄。” 这事可非同小可,若不是当时秦御人将藏红花赏赐,那很有可能就自用了又或者献给太后。不管哪个出了事,对北唐都是不小的震动。 秦翎墨急着要回宫,胡滢抄起装藏红花的木盒说要一同前往。宰相大人自然没有拒绝。 这马车刚卸下来就又再次牵出来。光天化日下实在不好飞檐走壁着进皇宫,胡滢只好也规规矩矩地坐在里面。 为了以防万一,右护法万心也跟去了,免得秦大人中途又出什么幺蛾子。 路上,秦翎墨一直沉默不语,神思凝重。胡滢忍不住问道:“是在担心不知道谁送来的吗?那个什么礼部应该有记录的吧?” “正因为如此,恐怕要么人已经不见要么用的假身份,敢送毒进京绝对不是轻易就能搜查出来的。”秦翎墨顿了下,左手紧紧握拳“而我还耽误了时间。” 胡滢听不下去了,凑到他跟前,双手抚着他的脸颊“墨墨你又是神,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要我说是皇帝太笨!别人送什么就收啊?不会验验货吗??” 宰相大人知道胡滢这是想逗自己开心,缓解他的愧疚。可只要想到差一点可能就朝中大乱,群龙无首,他就背脊一阵阵冒寒气。 太子现在还小,皇后目前也主不了事,若是皇上真出了差错归天,整个北唐就乱了。闪舞小说网 “不,就算当今圣上没了,也不一定没人镇得住。”万心双手抱肩,悠悠说道。 秦翎墨长叹一声“皇太后若是垂帘听政,那就是北唐的灾难。” “不,我说的不是她,是你。” 万心的话让秦翎墨一怔,随即沉眸不语。车厢内的气氛骤然凝重,让胡滢有点不明所以。 “哪里不对吗?墨墨你确实很能镇得住局面啊!” 对曾经漫山遍野疯跑的狐女来说,人类的朝政还是太错综复杂。 万心伸出根指头晃了晃“别忘了,秦大人也是正统的皇家出身,虽然削了臣籍,血统是不变的。而秦大人贵为宰相首辅,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才华横溢,有治国安邦之能。你说,比起年幼的熊孩子太子,生病卧床的皇后,老不要脸的太后,以及资质平平的众亲王,胡姑娘你觉得谁更能得到拥护啊?” “我家墨墨!” “没错,你别看朝中不少老臣现在跟秦大人较劲,要真是皇上驾崩了,他们会宁愿选秦翎墨也不会选皇太后的。” “可是太后党不是也很威风吗?还诬陷过我的墨墨!”胡滢对那次牢狱之灾耿耿于怀。 秦翎墨闭了闭眼,幽幽说道“金士力。” 金家与秦家世代交好,就算淮王秦世瑾被流放,一时间秦家站在风口浪尖都以为要完蛋的时候,金士力也照样同秦家来往。 就更别提金啸同秦翎墨是青梅竹马的发小,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而金家那是世代大将军,金士力的爷爷就是当初开国元勋。金士力统领百万雄兵,兵权在握。至于金啸虽然官职只是羽林军中郎将。可他是护卫皇帝,皇家乃至整个皇城中的重要一环。他若是为谁大开方便之门,那长驱直入,直捣黄龙不是玩笑。 秦翎墨并没有刻意结党营私,但想要在变幻莫测的朝堂中始终贯彻自己的理念,没有自己人是不可能的。 而要说起这个问题,那就太深远,暂且不多言。 只需知道一点,早就有人说过,假若有什么天灾,皇廷无法运转,东宫太子那般小朝廷也无法顶上来,那天底下只有秦相的章阁台可担社稷重任。 可见章阁台不是单单办公之地啊! 对了,说这话的人就是金士力。 当时是在皇家私宴上,太后气得祖坟上都飘青烟,皇帝却哈哈大笑,说金爱卿是有慧眼的人,赏! 况且像赵普那样仰慕秦翎墨的也不在少数。要是真撕破脸皮,后党终究是泡肿的阳春面,不够劲的。 胡滢看秦翎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闪耀着点点绿光“原来墨墨你这么厉害!我可是捡到宝了,以后升值空间好大啊!” “……” 宰相大人彻底不知道自己刚才自己在愁什么了。还真没办法反驳。 万心乐了“胡姑娘你这是把你家相公当金锭啦?” “胡说!这分明是大宝贝!”胡滢一把挽住秦翎墨的胳膊,仰着下巴说道,“好看有才,上得朝堂下得鸾床……” 她话没说完就被宰相大人捂住嘴。 “咳,不要再胡,胡说了!” 向来伶牙俐齿的黑心宰相在俩人面前结巴了。他脸红似火烧云,鼻尖都蒙了细汗。 为了缓解他的情绪,胡滢与万心决定不再讨论相关的话题。 “胡姑娘,你觉得那片云好看吗?” “好看!好像墨墨前天晚上……哎呀!不能说。” “没关系,可以传音入密嘛!” “对呀对呀!这样墨墨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不要!” 车厢里传来宰相大人的怒吼。 第一百六十八章金碗玉浆赠英雄(三) 闲话归闲话,胡滢就是想活络下气氛。免得秦翎墨担忧过度。万心也顺水推舟跟着搭腔胡闹几句。 秦翎墨如此聪慧,当然早已察觉。他的心情也跟着舒缓不少。 进宫通报,王公知皇上方才在兰贵妃那里用早膳,请宰相大人在御书房等候。 然而秦翎墨哪里等得了,万一那些进贡的东西还有些什么鬼且不就遭了?也不知皇帝是否赏赐他人,这实在没办法慢慢等。 他直接叫王公公带路去兰贵妃所在的绮秀宫。这可是于礼制不合,王公公刚想阻止,就听秦翎墨冷言道:“事关皇上性命,耽搁了你能负责吗?” 王公公一听脑门子都冒汗,秦相爷不是胡来的人,他要说皇帝有危险那就错不了。 就是有二十个王公公也不敢担这罪名。他麻利地引秦翎墨他们往绮秀宫去。 兰贵妃住在绮秀宫的舞澜殿里,称得上是三千佳丽独宠她一人。地位简直就与皇后张瑾平起平坐。这六宫红墙里,谁不是削尖脑袋想争得这么个殊荣?谁不想扬眉吐气,叫所有人都拜在自己石榴裙下? 可稀奇的是,这位兰贵妃半点骄纵傲气也没有,为人低调谦恭,对皇后更是没有半点不敬。闪舞小说网并且十年如一日,从没与任何人红过脸。 真真是后宫一大奇闻。 皇上此时就在这后宫奇闻身边。早膳已经撤下,正同兰贵妃一同赏画。 “爱妃,这是吴道子的《墨梅》,觉得怎么样?” “臣妾觉得这墨梅构图疏落有致,画境清新超逸,真是美不胜收。” 兰贵妃声音如黄莺出谷,轻柔又不造作。她一身浅淡的翠烟衫,散花水雾般的月白色百褶裙。削肩柳腰,肤如凝雪气质如兰,确实是个美人。 “那朕送与你,可好?” “臣妾谢主隆恩。这墨梅这般好,相信不管谁都会喜欢的。” 秦御人闻言很是喜悦,放下画卷,握住兰贵妃的手。闪舞小说网 “知朕者爱妃也啊!” 正在此间,门外传来太监禀告“陛下,秦大人求见!” 秦御人一怔,立即宣道:“让他进来。” “是。” 兰贵妃见状自动收起了画卷,她知道肯定是没时间再继续看下去了。 秦翎墨跨步进来,没行礼就直接上前一把抓住秦御人的胳膊“皇兄,之前外邦进贡的东西还有吗?在哪里?” “有啊,都收在储秀库轩里。怎么了?”秦御人丝毫没怪对方无礼,只是奇怪为何如此焦急。 “那些东西有问题,有人要害你!”秦翎墨单刀直入。 秦御人蓦地眼睛瞪大,只愣了几秒便收敛情绪,起身往外走。 兰贵妃什么话都没说,只退到旁侧低头福礼“臣妾恭送陛下。” “爱妃啊!朕之后再来探望你。” 说这话的时候,秦御人已经转过屏风离开。 玉珠帘犹在晃动,叮叮当当。兰贵妃缓缓起身,走到桌案前将那些画卷都收拾起来。 贴身丫鬟梅香过来帮忙,看到自家主子将刚才那副墨梅卷好,系上带子却没有放到放置画卷的青瓷画筒里。 梅香奇怪“娘娘,为何不把那画放进来啊?陛下不是已经将画赏给娘娘了吗?” 兰贵妃笑着摇摇头“陛下那不是要送给我的。” “啊?那是要送谁啊?” “送不送谁都与咱们无关,人啊,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兰贵妃微微出神,片刻又笑起来“倒不如看看这妆容还好吗?” “娘娘真是美极了!” “呵,就这张脸赢得地位,且要好好伺候啊!” 美人轻叹,似喜又惆怅,没人知心事。 储绣轩里,太监们忙进忙出,将之前收进去的进贡物品都搬了出来。五花八门都是些稀罕物件。 秦翎墨转身对胡滢他们说:“你俩看看还有什么问题。” 右护法跟老板娘那是义不容辞啊,在那堆价值连城的进贡物品里仔细查验。 秦御人到此时才有空问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宰相大人将事情经过简单明了地叙述一遍,要不是情况紧急,他也不至于如此无礼。 何止无礼,一般人就是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秦御人听了哎呀一声,背后直冒冷汗“那东西你没吃吧?!” “没有。” “那就还好。”秦御人稍稍安心。若是因此害自己弟弟性命,那他可就难以心安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金碗玉浆赠英雄(四) 说实话,在没登基前,秦御人就见识了各种谋杀,阴谋阳谋纵横交织。身为皇家子嗣若不能习惯,只能被吓破胆。 但司通见惯是一回事,生气是另外一回事。没人会因自己要被谋害而额手称庆的。秦御人不但愤怒,而且一想到自己身边至亲都有可能受害就更是心头火起。那藏红花不管给谁用,都可能是场灾难。 好在接下来的检查没在发现任何异常。没有藏毒亦没什么机关。秦御人本来打算过年朝会的时候再分别赏赐,看来这决定是对的,不然现在查都不好查。 “皇兄,这里的东西都没什么不妥。”秦翎墨也是稍稍松口气。 “让礼部立即去查!” “没用的,既然敢送来后路一定早就安排好,就算留下了点什么也是想要被知道的。” 果然如秦翎墨所料,礼部查到记录,呈现礼物的商队是在,人也确实有,但与当日礼部侍郎对证,指认并非是那天前来献贺礼的人。 冒名顶替不是什么高端技能,但却往往都管用。 那商队被羁押细审,而根据礼部侍郎证词所勾画出肖像也准备张贴出去。虽然那人极有可能是变装易容,可说不准就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只是皇帝险些遇害的事也不能大肆张扬,被通缉的又是个外族人,无缘无故不利于和平共处原则。 恰好,下面报上来因为一碗马奶酒打起来的外族斗殴事件。这等小事本不值得皇上过目,只因涉及外族必须谨慎处理,这才上报的。 这正愁没有名头,自己就送了上门来。 皇上立即亲自审讯暂时关押的阿骨烈与阿蒙,在“亲切”的会谈之后,那俩年轻人一口咬定是被强盗偷袭弄伤的。而那强盗就是如今张贴在白芍城处的肖像通缉令。 “这样真的能抓到人吗?” 混在围观群众里,胡滢转头问秦翎墨。宰相大人笑笑“能不能抓住不重要,关键是看这鱼儿往哪里跑。” 他的话似乎内含深意,胡滢似懂非懂也就不研究了,反正墨墨肯定能捉到幕后真凶的。 “你午膳想吃什么?” “家常菜就好。” “小炒肉和红烧茄子怎么样?” “都听你的。”秦翎墨笑容温柔。自从与胡滢相遇后,他的笑容就越来越多了。 “翎墨!胡滢!” 街头的人群里窜出来两声喊叫,听着甚为耳熟。胡滢转头去看,是金啸挥着手往这边来。这快年节的,街巷到处都是大人小孩,走过来像是从人海里游了一遭。 秦翎墨只瞥了一眼金啸来的方向,揽着胡滢的肩扭头就走。 “翎墨你等等我!” 恰好赶上一群置办年货的大妈大婶蜂拥而过,听说布行今日有优惠,全都卯足劲抡着胳膊向前进。愣是将金啸这样行武之人一时堵在后面。 他越喊秦翎墨越走得快,要不是人确实不少,恐怕早就不见影儿了。 胡滢奇怪“你干嘛不理他啊?” “很麻烦。”秦翎墨皱眉,神情颇为懊恼“他最近在追求林小姐。” 胡滢微微一愣就明白过来,金啸这怕是又做了什么诗来找自己好友给鉴赏。 虽然秦翎墨不是情种,风月场上跟本没什么经验。但金啸就喜欢找他商讨如何讨女儿家欢心。倒也不是金啸花心,像他这般年岁的有相好正常,有妻室也正常。可金啸也是点背,要么他喜欢的人家看不上他,要么喜欢他的他又不愿意。 与他年纪相仿的那些世家子弟都有妻有妾有相好,他这不也想有人疼吗? 只是金啸的诗作嘛……最巅峰时刻就是当初被酒虫操纵的时候。平常也就是吟雪赋诗来两句“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水平。 对于一武将,会识文断字,看得懂兵书律法也就够了。只不巧,北唐盛行以诗文歌赋表达追求之意。下里巴人还攒出两句打油诗呢!他堂堂大将军世家出身,总不能太丢人现眼吧! 秦翎墨看完卷宗再看他的诗,瞬间就连方才看过什么案例法规都忘光光。脑海里只反复循环类似于“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的字词。 如果是先看诗后看卷宗,秦翎墨这一下笔,脑子里翻腾的还是“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俩狗子神烦,黄黄白白闹心死了。 这么大威力也难怪他见了金啸就要跑。 金公子锲而不舍,正要继续追时,突然听到身边一声喊“哎!你小子不长眼啊!好端端的货让你撞坏了!” 没等金啸看清楚,一团黑影就向着他扔过来。金公子伸手接住一看,是顶毡帽,厚厚的皮毛缝成尖顶的造型,顶上还垂下来一截貉子尾巴。像是山戎族的款式。只不过这毡帽破了个大洞,已经不能佩戴。 方才拥挤至极,金啸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撞过什么人或物没有。 帽子的主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看就不是北唐人。几乎满脸胡须,要不是喘气都看不到鼻子跟嘴在哪。一身粗布衣裳撑得鼓胀,看来有些不合尺寸。 他粗声粗气地嚷嚷“你撞坏了我的帽子,快赔给我!” 金啸乐了“你这毡帽明显是被利器划破的,我只不过刚好从这过,怎么可能会撞坏?你就是想讹人也得差不多了!” “我不管!反正帽子坏了你赔!”外蛮汉子不讲理。 金啸也不是服软的怂包,这分明是故意讹钱,他怎么可能让对方得逞。 “这不是我弄坏的,我不会赔偿。” “怎么?你想找打架吗?!”汉子低吼一声震得旁边的围观群众耳朵都发懵。 金啸不示弱“你要是非蛮不讲理,那打就打!我没什么可怕的!” 眼见着斗殴一触即发,忽然从人群里挤出来个少年,清秀白净的面容惹人爱,身穿绣云纹的衣袍,缀在上面的铃铛随着步伐叮当响。 “我说你们不要打架啊,到底怎么回事啊?”少年似乎是个热心肠,询问事情起因经过。 汉子跟本不屑,只嚷嚷着要金啸赔偿。后者也不肯息事宁人。少年似乎是被吵得脑袋疼,捂着头大喊一声“别闹啦!!你们这样闹也解决不了的!” “那怎么办?要不去见官!” “见官就见官,我还能怕你?!” “好啦好啦!我看你们再闹下去都不好,要不我变个小戏法,你们谁猜的出来怎么回事就算谁赢了。要是万一都没猜中,那就听我的拍拍手做朋友,怎么样?” 少年人畜无害的笑容让人无法拒绝。金啸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便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啊?” “我啊,我叫焱燚”少年笑得灿烂,眸若寒星。他手伸进衣襟里,抓了什么东西出来。 “开始喽!” 第一百七十章金碗玉浆赠英雄(五) 焱燚少年从衣襟里拿出来的是个龙眼大的球体,暗金色的表面,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这是要做什么?”金啸看得稀奇,一颗珠子能有什么本事? “可不要小看它呦!”焱燚使劲揉搓金球表面,一道道亮光迸发,燃烧起幽蓝的火焰。然而少年像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任凭这着了火的珠子在掌心里轻轻滚动。 “大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这……”金啸还真一时哑口无言。到底怎么回事还真难讲,他倒是听说鬼火是没温度的。可总不可能是珠子里藏了团鬼火?就算是,大白天的也不可能出现吧? 他看不出来,那汉子也摸不清头脑。金啸此时比起输赢来。更想知道这珠子的秘密。只是就这么直接开口问也没面子,金啸想着自己多观察观察说不定就能猜透其中奥秘。 焱燚也不介意,双手捧着那燃烧蓝色火焰的珠子让金啸仔细看。周围的人不知何时都散了,明明刚才还有不少围观群众的。 金啸越想看出来越觉得这珠子不可思议,眼瞳里映照着幽蓝火焰,慢慢地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天地茫茫,所有都化作虚影,只有一抹幽蓝的光焰摄走心魄。 隐约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说:把所有烦恼都忘了吧,只有快乐最重要……快来,我告诉你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这声音若隐若现,也可能跟本就不是“听”到的。是回荡在他脑海里的呼唤,让身心更加难以摆脱…… 突然! 一股檀香味飘来,像是神龛前经年不衰的气息,虔诚而肃然。金啸被这味道一激仿佛落水的人一下冲出水面。 周围景致重新出现在眼前,他左右环顾仿佛做了场梦。那汉子已经不见踪影,只有现在对面的焱燚以及…… “宗主?”金啸侧头看着走过来的肖洛。 “金公子是在做什么?一个人愣在路上很危险的。”肖洛笑着走到近前,他穿了便服,身旁只跟着雨幕。 金啸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头“刚才有点小事,我正猜那着火的珠子是怎么回事。” “什么着火的珠子?” “就是这个。”金啸指着焱燚,后者脸上之前的灿烂笑容荡然无存,冷冰冰地瞪视着眼前的肖洛与金啸。那燃火的珠子也收了起来。 肖洛瞟过来一眼,微微诧异“什么都没有啊?有什么东西吗?” “咦??宗主你看不到吗?这里……”金啸刚想说这有名少年,突然脑子一懵,就想不起自己到嘴边的话是什么。 “怎么?” “唔……没事,可能是晃神了吧!忘了刚才想说什么。”金啸虽然觉得哪里别扭,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方才的记忆迅速枯萎消散,只余下少的可怜的模糊痕迹。 “刚才跟人撞了下……也没什么,宗主你这是?” “本座为一位故友祈福。走到这里看到金公子在发呆。实在很危险,现在马车往来要小心啊。”肖洛仔细看看金啸的面容,见对方脸色讪讪,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一般。他从袖中摸符纸叠成的小三角,说道“看来金公子肯定冲撞了什么,这请带在身上,可以定定神。” “那多谢宗主挂心。”金啸将符纸三角接过来放好。 俩人又聊了两句就各忙各的去了。这期间,焱燚一直在原地没动,他冰冷的目光注视渐渐远去的肖洛,嘴角缓缓上扬。 敢坏我好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肖洛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望,除了来来往往的老百姓外没任何异常。 “宗主,怎么了?”雨幕询问。 “没事,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有股恶意。” “属下明天领弟子多作几场驱邪法事。” “也好。” 俩人渐渐走远。 福祥栈里,一衣着光鲜的少年顺着木质楼梯上去,绣着燕云纹的尖头皮履踩在梯阶上,吱嘎作响。 “小公子回来啦!”柜台的老板伸长脖子探看了一眼,打趣道。 少年回头露齿一笑,抬手冲老板挥挥。像所有尚未长成的大孩子带着天真无邪的青涩气息。 他走进楼上最近头的房间里,脸上始终洋溢的笑容瞬间冰封。他直接冲到现在旁侧的汉子身旁,抽出他腰间的弯刀冲着木凳就劈下去。 “图巴已经说了,失败了?” 坐在木桌旁的正是之前出现在有间酒肆的外族商人琅奇。也正是当初在长乐山温泉利用蛇妖企图谋害北唐皇帝的绵夷少狼主。 “气死我了!”进门的少年自不必问,就是几次三番出现的焱燚,之前还曾潜入秦府。 “要不是那宗主身边的气太强,我的术法也不会破!”焱燚大发脾气,虽说如此,到底还是顾忌在主上面前。劈烂条木凳后也就把弯刀随手一扔,怏怏不乐地在桌旁坐下。 中原向来认为蛮夷之地不通教化。物资以及文化方面确实有不如北唐的地方,但君臣相处之间倒是比中原敞亮随意些。 焱燚嘟着嘴,双手托腮,就如所有得不到满足的孩子在生闷气。真让人不知他到底是什么脾气。 “那宗主可有识破你?” “没有,他虽然有点感觉,不过并没有识破我的术法。只是金啸恐怕不能再轻易接近了,秦翎墨跟宗主都是不能掉以轻心的人物。”焱燚虽然郁闷,可说出话的却异常严肃认真“之前我潜入秦府也没什么收获,只要秦翎墨在,那个死万心就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那个胡滢看着也不简单,还听说是什么秘传弟子,总之都没法利用!” 琅奇点头,倒是安抚起焱燚来“你已经做得不错,就别自己添堵了。” “哼!我早晚要跟那个宗主斗一斗法!看到底是谁厉害!” 焱燚自幼便聪慧过人,众师兄弟里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心气高容不得自己失败。 少狼主琅奇知道他脾气,也没多说什么。 只不过金啸这边下手失败就意味着他们现在借刀杀人的计划行不通。 而白芍城现在巡查森严,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外族人都快到了走一步查验一次身份的地步。既然暂且不能动那位秦大人,就只能先撤出城中,避避风险。 秦翎墨啊秦翎墨,你的命还能多留些时日啊! 第一百七十一章金碗玉浆赠英雄(六) 少狼主正说着,房门外又传来有规律的敲击声。外族汉子自动过去开门,门扉刚一开,就觉有美景走进来。 “八重樱!”焱燚先叫了出来。 进门的是位漂亮姑娘,一身藏青色劲装勾勒出妖娆完美的身材,发束马尾,尾端用珠贝打了结。 她明眸皓齿,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只是细眉入鬓飒爽之姿,朱唇紧封更添冷艳。 “少狼主。”八重樱先向琅奇行礼,随后瞟到了地上劈烂的木凳碎屑。“焱燚你失败了?” “不许再提!” 琅奇笑笑,问八重樱“情况如何?” “藏红花的事败露了,现在全城风声很紧,少狼主,现在若不走,之后就更难了。” 城中的外族商队都集中起来了,虽然可以自由活动,可没有任何栈酒楼允许留宿。他们在这里也是暂时歇歇脚而已。原本他们已经打算好无论成与不成都会先留下看看情况。 可该死的阿骨烈与阿蒙闹出这么一出,让北唐更加戒备搜查。 “嗯,既然北唐的皇帝与宰相命这么大,就先暂留性命。我们先撤出白芍城,在柴桑郡等候消息。八重樱你先留下,探探情况。你一个人好行动,但要多加小心。”琅奇顿了下又说,“对了,帮我查下当年的玲珑镯在何处。” “是,属下竭尽全力。”八重樱左手握拳按在胸口,微微躬身。 “我也留下来。”焱燚忽然站起来道。“我可以帮小八姐姐!少狼主,让我也留下来吧!我绝对不会再出错的!” 琅奇略微思索了下,终于点头“也好,你留下可以用术法帮助八重樱。不过离那宗主远点,亦不是好对付的家伙。” “少狼主放心!” 见到自己请求被允许,焱燚脸上再现灿烂笑容。 绵夷与北唐曾经也有过和平共处的时候。先帝还在时,绵夷俯首称臣,按时朝贡。 蛮族终究是不甘心的,先帝末期就寻衅挑事,终于重燃战火。直至今日依然在蠢蠢欲动。今年仲夏绵夷曾大规模来犯,边军将士合力退敌。 绵夷败,退出罗浮山附近。 朝中因此引发战与不战争论,当时以秦翎墨为首的朝臣认为,自年初春荒以来,北唐各处一直天灾不断,元气未满,不宜继续主动出击。这自然遭到蔡留镇等主战派的反对,连太后都掺合其中。 最终皇帝力排众议,采取了严守边界,休养生息的方案。 对于游牧民族来说,并非不想安居乐业。而是边境之地气候环境不允许。富饶辽阔的中原永远是他们觊觎的猎物。 而北唐捍卫自己家园,也是寸土不让。 与其说对错,不如说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 虽说要撤离,可急匆匆只会出纰漏。况且现在各处城门都严防死守,外族人跟本没法随意进出。交代完事情后,琅奇决定去探探出城的消息。 八重樱轻皱秀眉“现在城门不许外族随意来往,就算去……难道少狼主是想去哪里?” “没错,也该直接会一会了。” 正午,有间酒肆。 胡滢柜台前拨拉着算盘,听到门口有人进来。抬头一看,正瞧见打扮成游商的琅奇走进来。这几日他常来,所以胡滢很有印象。 “来啦!” “是啊,胡姑娘的酒真是让人难忘!”琅奇走上前,将自己手里拎的皮囊放到柜台上“不过我今天也拿来我们这的好酒让胡姑娘尝尝!” 胡滢眼睛一亮,盯着皮囊问:“是马奶酒吗?” “看来胡姑娘喝过啊!”琅奇点头“正是,这可是我们的马奶酒,怎么样?是不是有兴趣啊!” “有有有!”胡滢眉开眼笑。 要知道她曾经试图酿制马奶酒,连小矮脚马都养起来,可就是没成功。马奶酒味道特殊,喝不惯的人恐怕第一口就得吐了,但若是能细细品味,真是别有风味。 琅奇见胡滢兴高采烈,乘热打铁装作发牢骚的样子叹气“不过也真是倒霉,竟然有外族的强盗混进来,还打伤了人!害得我们这些无辜商人也跟着麻烦,这城门现在不让出,我可是损失大了!” “什么损失啊?”胡滢问道,“你们商队不都待到年后才离开吗?不差这一会儿吧!” “胡姑娘你有所不知。”琅奇愁眉苦脸地抱怨“我们还有批皮子货没收进来呐!白芍城外林间的猎户那有我们要的皮子,进城前他说还差点两张,我心想我们也不是马上就走,便先进城了。结果现在人出不去,这皮子怎么收啊?” 他长叹一声“这也没法让人出去通知,他见我们不来说不定以为我们不要了,他那的皮子可好了!很抢手!怕是再拖下去他就转手他人了吧!” 胡滢歪头想想,生出点惺惺相惜来。要是自己有一批酒收不回来,她也绝对会心痛到满地打滚的。 但严查是铁律,就算是她也不可能破例。 “不过,我认识个人,他就管这些事。你可以跟他说说,也许能帮你解决。” 看在送来的马奶酒的份上,胡滢打算引荐他认识自家相公秦翎墨。 琅奇装作惊喜“真的?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胡姑娘!” “好说,好说,介绍费三两。” “……” 在有间酒肆喝酒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充分体会到胡滢是多么贪财的一位老板娘。 正说着,秦翎墨就从里间出来。从皇宫回来后,胡滢记挂着店面生意,他们便直接来了这里。万心还担着秦府管家的责任,所以先回去了。不过他在秦翎墨身上留了个小法术,只要他离开白芍城范围,万心就会察觉。 他一出来就看到胡滢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两眼放光地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秦翎墨不自觉地往后撤了下。 “墨墨,你看上好的和田玉。”胡滢摊开双手,包在其中的正是块雕工精细的玉佩。秦翎墨有时候觉得胡滢不应该是狐妖,该是貔貅之类的。 “这就是胡姑娘你说的那位高人吧!”琅奇起身冲秦翎墨行了个异族的礼“在下游商琅奇,幸会幸会。” 第一百七十二章金碗玉浆赠英雄(七) 琅奇早就知道秦翎墨常在有间酒肆进出。但碍于胡滢的存在没有任何举动。 这几日在酒肆进出,他发觉这老板娘看起来除了钱没别的心思,其实机灵得很。再加上风闻她是玄心正宗的秘传弟子,上次就是她中途搭救的皇帝等人。不能贸然从她身上下手。 但通过这几日的接触,胡滢对他印象还不错——出手大方的外族商。 现在城内风声太紧,寻常的法子已经不管用,只能兵行险招。也许可以直接从秦翎墨这里获得全身而退的法子,另外——寻机杀了他! 不管北唐皇帝还是宰相,都是琅奇想要杀掉的目标。 经过胡滢的一番解释后,秦翎墨明白琅奇的“来意”,往旁边一挥手“请坐。” “听胡姑娘说你能帮忙啊?”琅奇往旁边一坐,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先说说看。”秦翎墨不置可否。 琅奇兴致勃勃地又将之前说过的复述一遍。他演技精湛,真是天下优伶不及君。秦翎墨轻笑“你是想出城去把那些皮子收回来?” “对呀!公子你是不知道,那些猎户都是急着脱手的,要是过了时间我们没到又没信,他一定转手给别人的!那我真是亏大发了啊!” 琅奇将一贪财小商人的形象表演得入木三分。 “不行,任何外商不得随意出入。”秦翎墨一口回绝。 “不是吧?帮帮忙,帮帮忙……对了!”琅奇慌忙走到柜台前,同胡滢说着什么。 秦翎墨侧头端量他上下,没什么不妥之处。之前他也在酒肆见到过他,平平常常就是喝几盅酒而已。他身为宰相,经常要在紧急的情况下做判断,所以冷静与证据是最弥足珍贵的。 他不能因对方是外族就肆意怀疑。 片刻,琅奇端着两只碗走过来,其中一只镂刻着燕云纹的金碗放到了秦翎墨跟前。 碗中盛着乳白液体,有些像冲淡的酥酪。 “这是我们那特有的马奶酒,在我们那啊,这又叫元玉浆,在我们那里,只有敬献给最尊贵的人或者是英雄才用金碗。”琅奇说着已经举起自己的瓷碗“我就先干为敬了!” 他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话都说到这份上,在推脱不喝委实不给面子,也很矫情不是男儿作风。秦翎墨微勾唇角,端起金碗喝了一口。 浓郁的奶香先冲进来,随后酸味厚重,几乎要受不住时才泛起丝清甜。酒的味道反而很淡。 对于喝不惯的人来说,奶香里掺合着膻气,实在不是什么好味道。 只喝了一口,秦翎墨就放下了酒碗。 “你们出城不可以。” 依然不变的规矩。 琅奇装作大失所望,失魂落魄的。他跌坐在凳子上,垂着头不言语了。 秦翎墨笑了下,说道:“不过,我可以派人去帮你们把那些皮子取来。” 琅奇愣了下,抬头已经是满脸惊喜“公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能派人出去?” “当然,把猎户所在的方位地址留下,我自会安排人手去。”秦翎墨垂眸看了眼金碗,笑了“不过你这金碗献玉浆,是贿赂我吗?” “啊呀!公子别说得那么难听嘛!这不叫贿赂,这叫增进友好!”琅奇抬手拍着秦翎墨的肩,刻意压低声音“当然啦,公子如果喜欢,这样的东西我那里还有” 秦翎墨闻言笑笑,看了他一眼“你要是对我行贿,那你永远也不用走了。” “啊?”琅奇装傻。 宰相大人并没有多说,只是告诉琅奇会派人请他过去做记录,到时候再安排人手帮他取回皮子。 琅奇是千恩万谢,低头行礼的空档瞟见放在桌上的金碗玉浆。他心中微微冷笑,赠英雄,不到最后不知谁才是英雄。 第一百七十三章金碗玉浆赠英雄(八) 一日后,章阁台 敞亮的中堂简洁肃穆,红黑相间的屋梁,高耸的格扇门分立两旁。堂正中放置着红木蟠龙纹翘头案,秦翎墨就在案后办公。 他身后垂挂着水墨字画,清新淡雅。 堂两侧是黑漆圈椅,间中放置着三足香几。 每到岁尾,各地的总结也都陆陆续续呈上来。大到有什么天灾,小到民户耕牛几头收成几何都要记录梳理。自今年春荒开始,北唐一直大灾没有,小宰不断中。尤其仲夏出兵抵御绵夷,消耗不少军需饷银。虽然不至于国库空虚,可若不休养,肆意出征,恐怕折腾不了几年。 正在他伏案疾书时,有人进来禀报。 “宰相大人,去城外取皮子的人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 秦翎墨吩咐一声后就放下笔,抬头望见两名身穿皂服的男子走进来,冲秦翎墨跪地行礼。 “起来吧!事情可办妥?” “回相爷,属下们是去了,但那猎户已经死了。”皂服男人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 秦翎墨眉尖一蹙,当初答应琅奇一是因为他是胡滢的酒,二是北唐容纳百川,对那些往来通商的外族是格外重视的。 只不过本以为很简单的事怎么还出了意外? “怎么死的?” “据属下看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的。属下们不敢擅自乱动,就先赶回来禀报了。” 秦翎墨点头,心中泛起丝丝疑惑。 白芍城附近有片林子,确实有几户猎户住在那里。通常就是进祁连山打猎。山上动物种类不少,但大型猛兽却没有。野猪倒是毁坏过附近农田,不过现在已经有办法处理,这两年也再不到有人烟的地方来了。 “你们看仔细了?” “是,属下们认真查看过,那猎户身上都是撕咬的齿痕,从痕迹上看确实像是大型野兽咬死的。” “还有别的可疑吗?” “这属下就没有发现了。” “好,你们先退下吧。”秦翎墨摆摆手。 皂服男人再次躬身行礼,退出了办事中堂。 秦翎墨起身,从翘头案后踱步出来。眼前又浮现出琅奇的身影。 这可真是巧,刚说去派人取皮子,人就死了。而祁连山往日又没有猛兽,难道是挑准了日子就赶在人前流窜来只野兽食人? 世上一多半的巧合都是人为,秦翎墨对待这些“事有凑巧”从来都是要眼见为实。 下午未时三刻,东城门外,一行官差顺着石板路向前进,队伍中秦翎墨骑着高头骏马。左右边是琅奇与护卫。 宰相大人转头看向琅奇“有劳你过来辨认下死者了。” “别别,您千万别这么说!小的有眼无珠,不知道您就是宰相大人,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琅奇装得惊恐万分,缩着肩膀怕被找麻烦。 秦翎墨悠悠笑道:“琅先生,不必如此惊怕。前天不还聊得挺好吗?” “那是小的不知道大人身份,胡言乱语……” “知道我身份就谨言慎行了?恐怕是知道与不知道,在琅先生那都一样吧!” 琅奇心中微微一怔,面上依然保持着尴尬的笑“大人您快别取笑小的了,大人您什么没见过啊!小的还拿金碗……真是丢死人啊!” “琅先生一番美意,我秦翎墨也不至于太不通人情。那金碗已经在滢儿那里,就同我收了没什么区别。不回赠些什么我心中难安,不知琅先生可有什么喜好?” 骏马的蹄子踩在石板路上哒哒响,马尾轻摇。枝头的鸟雀鸣叫几声飞掠而过,官道两旁偶有路人缓行。 琅奇沉默了下才笑道:“小的怎么好收大人的东西,孝敬您是小的应该的。” “这么说,贿赂本相是你应该做的喽?”秦翎墨似笑非笑。 琅奇猛地心一惊,这是个套!贿赂在北唐是重罪,就算秦翎墨以有人行贿为名将他羁押也是正常事。毕竟官商勾结是大忌。而他万万不能被困住。 “这怎么敢!小的只是表达下自己的心意,如果给大人造成困扰,小的回头就把金碗玉浆取回。” 琅奇的话惹得秦翎墨一阵笑,他看起来很轻松悠然“别紧张,我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琅先生游走北唐这么久,北唐什么规矩当然是清楚的。” 在宰相大人说出“我是开玩笑”的时候,周围一众官差已经冷汗直流,脚步都沉重如拷了枷锁。 执法严苛的秦大人居然说他开玩笑? 在他们眼里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章阁台上下流传一句话宁挨阎王一刀,不见秦相一笑。阎王还得看生死薄收人,秦相爷啊!冲人一笑那就一只脚站在奈何桥上了。要是冲人呸一声,那人嘎呗就得死! 琅奇附和“小的确实在北唐游历很久,做游商的也没办法。哎!苦啊!” “都去过哪里啊?见多识广一定有不少故事吧!” “小的去的都是偏僻之地的没什么好见闻……” 秦翎墨又笑了“一游商去偏僻之地恐怕要亏本吧?” 他问得极为随意,就像朋友之间的闲聊。就连琅奇都差点随口应答,然而他还是及时刹住了。 “大人您不知道,有些物件越偏的地方越没有,小的才好抬价!呵呵呵呵,小的也是想多赚俩钱……但小的绝对没有缺斤短两什么的!”琅奇一脸小奸商的猥琐笑容。 秦翎墨似乎很有兴趣“是吗?都买卖过什么有趣的啊?说来听听啊!” 琅奇此时已经心中紧绷,眼前的人笑得和蔼,面善俊美却绝对不是善茬。这他早就知道却第一次领教。 恐怕他已经派人调查他的商队——为了掩盖身份,他确实伪装了二十多人的商队四处行动。 自己身份暴露了? 不,如果真的暴露,秦翎墨早就不在这里试探,直接就押赴大牢。他此时只不过是有些猜疑。 秦翎墨不好惹! 必须要更小心应对! 第一百七十四章金碗玉浆赠英雄(九) 在秦翎墨去往城外的同时,一名章阁台的差役赶往秦府,照宰相大人的吩咐通知万管家他的行踪。 万心听完先笑了,低头嘀咕“这次倒是学乖了,会报备了!” “怎么了吗?”差役没听清,以为是有什么吩咐。 万心收起笑容问道:“那他身边可有护卫跟着?” “有的,不少官差跟护卫跟着相爷一起去的。”差役如实回答。 “行了,我知道了。” 既然是去办正事又有官差护卫跟随,万心就不必跟去了。反正是在外白芍城附近。毕竟秦翎墨是正常成年人,他不可能真把对方栓自己裤腰带上。 送走差役后,万心也继续他的工作。家宅每日消耗,庄里田产收益都要时常整理的。有那年岁见长的丫鬟可以配与小厮成家……这种种本是主母夫人的工作。可胡滢嫌弃婆婆妈妈,全都让万心看着办。 他觉得自己就是秦府的老妈子。真是怀念在玄心正宗里的日子,毕竟宗门里清静啊! 头一次,万心想念不染凡尘的寡淡日常。 白芍城旁的雾思林里,秦翎墨他们已经偏离官道,顺着土路小径前进。道路并不宽敞,只容得下单骑前行。 琅奇跟在秦翎墨后面,心中稍稍透出口气,这一路上他的内心就是如下。 卧槽!又下套! 卧槽!是连环套! ……卧槽槽!左边是坑,右边是套,前边是火海,后面是断崖! 听闻北唐宰相才华横溢,聪慧过人。年纪轻轻就身居要职,掌管律法心狠手辣,黑心酷吏。 别的姑且先放一边,至少琅奇已经深刻感受了什么叫“不动声色地试探”“家长里短间地下套”“斗转星移地变化话题”。 好几次秦翎墨都突然变了问话,人在猝不及防间最容易透露实情。若不是琅奇身为少狼主也是训练有素,恐怕早已经栽他手上。 就更别提那些五花八门的问题,乍一听全都没什么联系也不起眼,可细细琢磨就是一把把藏在暗处的剑! 琅奇打娘胎出来第一次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这狭窄的路让他可以暂时不用与秦翎墨并肩而行。 “琅先生,那可是你说的猎户家啊?”秦翎墨忽然侧身问道。 “不是,还要往里走。” “哦,我公事繁忙,记性不好,琅先生莫怪啊!” ………我信了你个邪!你还能忘?!根本是故意问的! 琅奇内心狂风暴雨。 事实上,他确实不知道那猎户具体是哪一家。踩点的是炎燚。幸好当时多了心思,让炎燚留了他们特有的标志暗号,不然他刚才恐怕就露馅了。 等到了真正目的地,没进院就闻到股血腥气。秦翎墨翻身下马却没有立即进去,而是转身等着琅奇。 看着微笑的宰相大人,少狼主心里只有一句“汝祖母个髀”相赠。 “宰相大人,请这边走。”之前来查看的差役头前领路。 这雾思林毕竟是远离城郭,又没田亩。所以除了零星几家猎户住在这外就没别的人家了。 除了进门的小院在,猎户三间瓦房后还有个稍大的院落。是用来宰杀猎物的地方。 那猎户就死在后院,围墙也被什么东西撞破了缺口。猎人身上惨不忍睹,血肉模糊,明显的野兽撕咬痕迹,除非瞎子都能看出来。 秦翎墨指着那死人问琅奇“他可是你所说的猎户?” “正是!真是惨啊!”琅奇苦皱着脸,揉搓着手。他目光一瞥就看到捆在角落里的好多张皮子,连忙走过去翻看“还好没什么损失……” 其他官差护卫见他如此做派,都不禁面露鄙夷。 无奸不商果然如此!人死了不关心,还想着自己的货。 秦翎墨看着琅奇在那翻动皮草,行为举止与游走四方的小奸商没什么区别。找不到什么不妥之处。 也许他真的只是寻常外族商人。只是那么巧,这猎人倒霉,死在原本不会出现在祁连山的野兽口中。 跟着官差来的还有仵作,检查的过程并不复杂。确实是死于某种大型野兽之口。 “可能知道是什么野兽?”秦翎墨问道。 “这齿痕看起来像是恶虎或者黑熊之类的野兽。”仵作很是疑惑“只是祁连山附近从没有什么食人野兽,不知是不是从哪里跑来的。” 秦翎墨点头,转头又看了眼琅奇,朗声招呼“琅先生,那些皮子既然是你的就带走吧!你可已经付了银钱?” “银票已经备妥。”琅奇将揣在怀里的银票呈过来。 秦翎墨接过来直接给了官差“找找有没有猎户的家眷,将银票拿给他们。” “是。” 事情到处似乎已经没什么可再调查的,倒霉的人天天有。就在他们要离开时,忽然阵阵阴风袭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金碗玉浆赠英雄(十) 林中深处啸声隐隐,伴随着阵阵阴风肆意咆哮。之前已经淡化的血腥气更加浓烈。 护卫都颇有经验,见此情形知道是危险来临,连忙将秦翎墨护住。 “大人,可能是那野兽还潜伏在四周。” “你们小心。” “是!” 琅奇不用任何人说,抱着那些皮子就钻到护卫们后面,甚至躲到秦翎墨身后。 血腥气扑面,啸声震得树林瑟瑟,鸟雀扑棱棱惊走。大片阴影掠过他们头顶。 巨大的野兽出现在众人面前,外形倒不好说具体是什么,似虎又似金狮,足有一丈多高。浑身金色鬃毛光泽荡漾,头顶生双角,锐利如刀。赤红的眼死盯着他们。 “从未见过这样的野兽!”仵作惊呼,脸色难看。即便常年与死人打交道,也不代表就能坦然面对自己可能要死的结局。 秦翎墨心中也是一惊,这绝对不是寻常的豺狼虎豹之流。暂时也想不起有什么记载。但有一点肯定,那猎人就是死在它口中。 恶兽咆哮,明摆着是不会让他们好过。它猛地抬爪将站在最外围的护卫拍飞,就见人犹如只破碗撞到树干上,顿时连血都没吐一口就昏死过去。 危机已经近在眼前,秦翎墨所想却是别的。他扭头盯着身后的琅奇,眸光沉若寒潭。 少狼主手一颤,险些就要拔出腰间的刀。 这瞬间,他惊觉秦翎墨杀气。被这股气势所激,他本能地想拔刀相向。然而念头一闪间他就克制住了,如果此时他挥刀那就是真的被抓住破绽。 果然,秦翎墨只是关照一声“小心啊。” “放心,小的游历五湖四海,学了点保命的本事!” “如此最好。” 琅奇明白,秦翎墨不是武功盖世的武林高手,不会什么用杀气震慑他人这样的招数,刚才那一瞬间是他真有了一丝杀心。 为何在这节骨眼上会有如此反应? 想通也很简单,这只奇怪的恶兽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就挑秦翎墨他们来了蹦出来。不可疑吗? 可疑,太可疑了。 只是常人在这节骨眼上亲眼见证过兽性大发,多半都要吓傻了。秦翎墨却还有心琢磨别的,琅奇对他有几分另眼相看。 北唐宰相的传闻遍天下,好的坏的一言难尽。这人一方面是绵夷大敌,一方面琅奇又有些好奇。 中原迂腐虚伪又卑鄙无耻,那些为官者多半看到狗窜出来就能吓得屁滚尿流。没想到,秦翎墨还真不负他之名,有时冷静得让人觉得他不是人。 只是,这一切今天就结束了。 恶兽飞扑过来,张开血盆大嘴擒住冲来的护卫,嘎巴一声嚼蚕豆一样就咬碎了头颅。它将尸体吐出去,奔着其他人而来。 其他护卫倒是挺忠于职守,只可惜他们全都不是这家伙的对手。人在怪物面前,终究是渺小的。 秦翎墨与琅奇两人已经退无可退,仵作与差役早就吓昏过去,要么就是顶着破锅盖瑟瑟发抖。 恶兽满嘴血腥,鲜红的液体顺着森白利齿滴落。它周围都是护卫残缺的尸体,有幸没死的也已经昏厥。 “大,大人,这可怎么办啊!”琅奇哭丧脸。 秦翎墨想了想“不如琅先生你去挡一挡?” “小的这凡身怎么敢……” 就在此时,恶兽低啸一声冲上前,电光火石之际,琅奇就觉得身后被用力推了一把。踉跄之下,他整个人向着恶兽扑去。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琅奇惊恐万分,涕泪横流,跌倒在地抱头大喊。他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堪称魔音穿脑。 恶兽似乎被这能穿透云霄的动静惊到,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张嘴就扑咬过去。 眼见着又要多一具尸首,缩在地上琅奇忽然身子一轻。竟然被人揪着后衣领飞回了后方。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劈向恶兽,刹间血液飞溅,竟然斩断了一只角。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 “主上,属下来迟。” 秦翎墨身侧不知何时多个了穿黑衣的男子,单膝跪地。琅奇心中对此顿生波澜,面上却还维持着吓得胆战心惊的模样。 将他拎回来的人松了手,也走到秦翎墨跟前跪地“主上。” 琅奇缩在后面,心里快速运转分析这俩黑衣人的身份。出手之快,剑道之狠不是寻常护卫所为。恐怕是传闻里黑心宰相的暗卫。 坊间都传北唐宰相身边有一批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他们武功高强,异于常人。除了暗中保护秦翎墨外还帮他四处搜集情报。 只是这暗卫谁都没见过,连当今皇帝都不知内情。所以一直以来扑朔迷离,真假难辨。 这也难怪,秦翎墨从不许暗卫跟随自己,全都在搜集各种情报当中。故秦府内部都不怎么知道他们的存在。 眼前这两位也是因需要向秦翎墨报告情况才回来的,只是没想到正赶上如此危机。 被削掉角的恶兽长啸一声,周围林地隐隐震颤。它杀气腾腾,誓不放过伤害它的人。 暗卫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却极为默契。其一护卫主上,其二只身与恶兽相搏。 似乎是没了耐性,恶兽的进攻显得全无章法却威力更猛。桶口粗的树木被它挠了一下就齐根断裂。再扬起一爪子,大块的地皮就被掀飞起来,不小心能直接 砸出人眼珠子。 暗卫身影矫捷,出手狠辣。恶兽的攻击总会被他化解。只是身形与力道上的差距让他一时也无法占到上风。 许是厌烦这种状态,恶兽忽然张口,从中喷涌出股股漆黑烟气,它们隐隐呈人形,深陷的眼窝,狰狞可憎。 鬼叫齐鸣,黑气萦绕乱窜。 “小心!”秦翎墨喊道。 与此同时,他腕间的宽镯忽然迸发出道极亮白光,龙吟之声响彻天地。 那些黑焰气方才还在乱窜,可就在这道白光乍起时,全都惨叫着溃散,眨眼间就踪迹全无。 只余凄厉呼啸绵绵不绝。 白光直直袭向恶兽。它完全没法逃脱,被重重劈到前腿上。刹间皮开肉绽,血气掺合着悲鸣扬起,震耳欲聋。 第一百七十六章金碗玉浆赠英雄(十一) 这重击让恶兽无心恋战,扭头奔向林间深处。暗卫想要去追,被秦翎墨出声阻拦。 “不用了!不知道深浅不要贸然跟去。” “是。” 暗卫视主人的命令为绝对,他听令退下。 “你们先离开。” 这是秦翎墨的第二个命令。对此暗卫们犹豫了瞬间,他们唯一的生存目标就是保护主子,同时要求他们一切都以主子的命令为基准。 眼下的情形绝对算不上彻底安全,谁知道那恶兽还会不会偷袭,万一有同伴也未可知。 就这样把重要的主人留下实在担忧不已。 “主上,恕属下直言。”暗卫用手指着其他人“把主上同这一群垃圾放在一起,实在难以心安!” 琅奇有点郁闷,说就说,为什么要指着他说?真是有黑心的主人,属下也跟着黑啊!要不是今天收获众多,他真想拔刀砍了他们。 秦翎墨的目光一转,瞟向琅奇。后者立即“惊魂未定”,捂着胸口颤声问道:“方才,大人为何要将小的推出去啊?” “有吗?大概是手滑。” “……” 琅奇当然知道秦翎墨不会说真话,只是作为一个没身份的普通人,势必会有此疑问。明知得不到答案他也要问。 秦翎墨看了看地上不是尸体就是昏厥的护卫,剩下的差役都吓得还没缓过神来。要说战斗力……确实都是群垃圾。 “无尘,你回城中通知章阁台少卿派人来收拾残局。” “是。”被点到名的暗卫领命,即刻出发。 “明庭,你就先留下来。”秦翎墨顿了下“看看那些昏厥的人还有没有救。” “是。” 暗卫转向附近查看伤者。 已经看不出是院子的废墟中,只剩下秦翎墨与琅奇。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少狼主有抽刀宰了秦翎墨的冲动。 面前这俊美风华的青年一旦丧命,不能说北唐就此灭亡,至少也是重伤根基,社稷不稳。 秦翎墨的势力会就此崩塌,反对他的那些派阀无人镇压,更加相斗。再加上他们绵夷早就安插进自己人,或许到时候不用金戈铁马就能夺得这片丰饶天下。 太诱人了! 只要眼前的人命丧黄泉,整个北唐最灿烂与辉煌的时刻也将终结,等待地只有步步走向衰亡的命运。 “琅先生。” 突然,秦翎墨开口:“这么血腥的场面一定吓到了吧!” “真是吓惨了!”琅奇满脸余惊未了。 “自从做了宰相似乎运气也变差了,总是碰见要命的事。如果今日死于非命,琅先生可就不好办了。” “……”少狼主没有回应,这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 “为以防万一这种事发生,章阁台早就有所筹备,确保就算本相身亡亦可以运转。至于推荐人选也早就定下,皆时第一时间呈报皇上。琅先生,你猜,本相选的人是羊还是狼啊?” “这,这小的可不懂……” “也对,琅先生是游商,这些事都没关系的。假如是什么别有用心的人,可就伤脑筋了。” 琅奇面上呵呵傻笑,心里只想骂娘。 如果真如他所说,那秦翎墨确实不能轻易就死。杀了一个还有后来人,然而秦翎墨风闻天下,还可以研究如何对付他。后来人谁知道是个什么鬼? 是羊还是狼? 谁敢保证不会有第二个秦翎墨,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秦翎墨的本事,他不会不懂未雨绸缪的道理。真相只会比他说得更严重。 琅奇心中微荡的那点杀意彻底掩埋。 况且他就是能杀了他,那个暗卫功力高深,与之对战,琅奇恐怕也讨不到好处,全身而退有难度。 他要是在这出了事,且不是白白便宜了自己弟弟? 一切需从长计议! 琅奇彻底有了定论,依然扮演着小商贩的角色。他知道秦翎墨现在对他已经是彻底怀疑,但同样的,秦翎墨这种人疑心太重,反而不会轻易动手。 无尘很快就带着人手回来,意料之中的是,这当中竟然还有胡滢。 “墨墨你没事吧?”她像一阵风飞卷过来,拉住秦翎墨上下左右检查一遍。 “我什么事也没有。”宰相大人笑起来,满眼温柔。“你怎么过来了?” “我回府取东西是万心跟我说的,后来又看到好多官差往城外赶来,我怕是你有事就跟过来了!” 胡滢说完瞪了眼旁边的琅奇“都怪你!要不是你怎么有这事,都是你连累墨墨!”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饶了小的吧!”琅奇一叠声地讨饶。 秦翎墨捏了捏胡滢的脸颊,亲吻她的耳垂“真的没事。” 一旦确认关系之后,宰相大人不是那种藏着掖着怕影响自己形象的人,那些温情的小动作根本停不下来。 赶来收拾现场的官差们明显一愣,难掩震惊。在他们心里,这就不是秦翎墨,太特么吓人了! 琅奇早就察觉他们关系不一般,对此没什么特别表示。 官差们继续收拾尸首,秦翎墨他们则先回了白芍城。临分别前,宰相大人特意与琅奇说道:“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我们就是个小商队,这几天货已经卖得差不多,也备不少好东西。能早点走也不错啊。”琅奇笑得憨厚。 秦翎墨点头,勾唇一笑“这样吧,明日午时我亲自送琅先生的商队离城,可好?” “哎呀!那怎么好劳烦宰相大人啊!” “没事,顺便。” “那小的真是诚惶诚恐。多谢宰相大人!”琅奇鞠躬行礼。 直到秦翎墨走远,他才直起身。望了眼远去的背影,琅奇转身向着聚集区而去。 他们的商队都在那里,八重樱他们也等候在那里。途中,琅奇进药铺买了最好的创伤药。看当时的情形,炎燚这次受伤应该不轻。 第一百七十七章金碗玉浆赠英雄(十二) 果不其然,琅奇回去就见到一地狼藉,显然炎燚刚发过脾气。其他人见少狼主回来,连忙上前迎接。 “少狼主,您没事吧?” “没事。”琅奇看了眼床上,炎燚正裹着被子蹲坐在角落里,只露出郁愤的面容。 “看过伤了吗?”少狼主将药放到桌上“我买了药过来,不知道你具体什么情况。” “右手被反噬弄伤了,操纵的金毛犼已经死了。”八重樱回答,冰秀艳美的眉宇笼着淡淡担忧,“属下方才已经帮他处理了,以后小心将养的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琅奇闻言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只是那暗卫有那么厉害?” 一直窝在床上不吭声的炎燚终于阴测测地开口了“秦翎墨不是人。” 回想那一路的试探与反试探,琅奇很认同“不是人”这说法。然而炎燚要说的却不仅仅是比喻“他不是人!金毛犼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他手腕上那道光!那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就算他是人,身上也一定有什么护身的法器!” 对于这点,八重樱也加以肯定。 炎燚习得特殊的法咒,可以驱使操纵大型野兽,甚至是某些传说中才存在的神兽凶兽。他可将自己的身心在一定时间内与兽魂相合,以此达到完全操纵行动的目的。 这种法咒十分有效力,炎燚平常亦可以只暂借恶兽的力量。但相对的,一旦反噬就会遭受重创,当场死亡都是有可能的。炎燚之所以现在还好好活着,完全是因为中途他硬生生切断了与金毛犼的联系。 死去的金毛犼就像整个烧焦了般惨不忍睹。图巴也就是壮实汉子已经将残骸处理掉。 炎燚回来时,右手上满是深度烧伤后的疤痕,狰狞可怕。好在都是皮肉伤,好好休养还是不会有其他问题的。 琅奇回想秦翎墨种种,抛去某些时候想骂一声“你特么不是人”之外,真看不出他有异于常人的地方。至于秦翎墨手上,确实有个不常见的宽镯,但具体有什么特别,琅奇没近距离见过,他也不通术法,感知不到。 “总之这人要小心。”琅奇将自己与秦翎墨接触后的事情告知众人。 绵夷汉子爽辣,拍着大腿骂道:“这特么的真不是人!刨开肯定都是花花肠子真是娘们儿!” 大漠的子民习惯了直来直去,打仗彪悍却常敌不过北唐那些诡异兵法。所以对那些主意心眼多上天的人格外厌恶。 少狼主自小就研读北唐文化,对中原的风土人情也是向往的。懂得“刚极必折,强极必辱”的道理。 大漠人不屑伏低做小却也不能当那被人耍着打的憨货。 正因为如此,琅奇才自告奋勇亲身潜入北唐,就是为了知彼知己。而另一方面,他原本是想解决掉北唐的当权者,这样在与弟弟的竞争中他就可拔得头筹。 现在看来他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不过为了这片丰饶大地尽归绵夷,付出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转头看向炎燚“你还能留下来吗?” 裹得只剩脑袋探出来的少年立即放开被子,从床榻上蹦下来。他使劲一拍自己胸膛“少狼主!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也会照顾好小八姐姐!” 刚说完他就哎呦一声,这动作幅度一大就牵扯到伤处。 众人忍着笑抖着肩不敢出声,怕更伤了他的自尊心。 八重樱柔柔笑起,将一颗饴糖塞到炎燚手里。“那你就赶紧好起来吧!” 气氛得以舒缓,少狼主真心希望永远这样持续下去。然而他清楚,此时最不可掉以轻心。 “秦翎墨的暗卫是真的,虽然只见到两个,但都功力非凡,不是善与之辈。这样的人,他身边应该不会少。” “那以后接近他更要小心了。” “是啊!”琅奇喝了口茶“据说秦翎墨身边的暗卫最擅搜集情报,恐怕咱们现在在白芍城买卖过什么东西都已经记录在册送到他面前。” “那接下来怎么办?” “明日宰相大人要送咱们出城,他已经疑心我,只是并不知我身份。明日出城后必定会暗中派人跟踪,到时候不妨演出戏给宰相大人。” 少狼主微笑,放下茶杯。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懂得阴谋诡计。 翌日午时,无风却飘起小雪,一时纷纷扬扬像柳絮。 城门外,秦翎墨身穿紫色朝服,如约将琅奇他们一行送出。昨日见过的暗卫也在今天的官差队伍里。 “真是不胜惶恐啊!宰相大人真是爱国爱民啊!”琅奇再次行礼致谢,像所有谦懦的小老百姓。 “好说。这一路漫长,多小心啊。”秦翎墨面上没什么不妥,他一招手,立即有人将东西送上来。 一只精巧的金碗递到琅奇面前,里面盛着奶白色的马奶酒。 琅奇一愣,并没有直接去接。 “你说过你们的习俗,金碗玉浆赠英雄,我看琅先生敢只身在北唐游历,也是胆识过人。想必在你们族中也是英勇善战,当一声英雄不为过。” 秦翎墨接过侍从递来的另外的酒碗,他笑道:“我们北唐海纳百川,既然接受外族,就当以你们的礼节相待。请!” 他说着竟然仰头将一碗喝干了。 琅奇顿时心中沸腾起热血,是男人哪里有叫对方奚落的道理?他接过金碗咕咚咕咚仰头也喝光了。 可就在他喝完的刹间,金碗中竟然弥漫出血色般的液体,浓郁深深。 琅奇一惊,很快又镇定下来。因为没有半点血腥气,反而是……酒香。 “这是外邦的葡萄酒,颜色是有点惊人,不过别有风味。琅先生,有的时候一意孤行是以石击卵,喝着马奶酒总比血来得好吧!” “……” 琅奇微微攥紧拳头,这等说教用不着他!身居安逸,哪里知道他们过得多艰辛! 就算战火要让天下的酒都变成血,他也喝了! “宰相大人,后会有期。” “慢走。” 一行商队渐渐远去,之前混在官差里的暗卫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秦翎墨负手而立,似乎还没有立即回城的意思。 “大人,您没事吧?喝了这么一大碗!”有官差担心。 宰相大人笑笑“只是牛奶而已。” 秦翎墨才不会做对自己不利的事,他那碗只是普通的牛奶。 有间酒肆里,黄豆拖着扫把问老板娘“姑奶奶,你咋变得戏法啊!这酒碗怎么还冒出葡萄酒来啦!” “这不是什么戏法!只是这是特制的酒碗,有夹层的。”胡滢轻弹黄豆的额头“这葡萄酒我新酿出来的,快告诉我味道怎么样?” “嗯……姑奶奶,比起来,好像那马奶酒都好喝了点。” 黄豆的实诚惹来了胡滢的算盘,脑袋顿时多了俩包,左右对称。 “咋的,就你个黄鼠狼子还想喝马奶酒,再盛个金碗你当英雄不?” 从酒窖里搬出来晒太阳的木雕喜鹊好一通嘲讽。 黄豆挥着扫把抗议“咋滴!做黄鼠狼也是要有梦想的!” “噫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滚蛋!小心我砸烂你!” 第一百七十八章醉鱼草(一) 从前有一只血蛤精,她,不对,是他,某天思念起朋友,想到王城去探望。于是他就上路了,在历经九九八十一次走错路后,他终于来到白芍城附近。 他好开心啊好开心,因为太开心就不小心犯了错。 “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月色太美我太温柔……哎呦!” 言若捂着胸口正陶醉,没哼唧完就被人按着后脑勺磕在石桌上。 嘭得一声听得胡滢都觉得脑门疼。 “你还好意思提月亮?你不知道月夜时有很多精怪都会出来吸收日月精华吗?你还喝得烂醉躲在烂水草里,你是变态啊!!想着趁火打劫真是丢妖的脸!” 口齿伶俐一张嘴就不带歇气的是位姑娘。她梳着包包头,扎系缎带。海棠色上袄配白底黄花的裙襟,衬得娇俏的五官更添活力。 她旁边的言若从石桌上抬起头,撅着嘴小声嘀咕“我真是不小心,哪里变态……” “喝醉酒是不是你?” “是。” “夹了我尾巴的是不是你?” “是。” “躺在一堆烂水草里,害我没看见的是不是你?” “是……”言若泪流满面,拽住胡滢的衣袖呜咽“胡滢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多喝了两口……哪知道那么巧她路过啊!” 胡滢以手扶额,已经觉得耳朵有些发痛。 今早她刚开张就被窜进来的言若抱住痛哭。这位教训他的包包头姑娘叫阿萱,是条鲤鱼精。当时一瘸一拐地追进来,揪住言若就是捶头杀。 “不是鲤鱼,是锦鲤!金银鳞锦鲤!”阿萱姑娘十分在意被人当成普通鲤鱼。“我的花色可是很美的!跟炖成红烧的大傻鱼不同!” 这倒是不错,她娇俏动人,衣鲜亮丽像清晨天际的彩虹。只是她左脚缠裹着层层绷带,里三层外三层已经肿得有蹴鞠那么大。 话说在靠近白芍城的某个月夜,言若这个路痴加馋鬼终于将自己带的礼物——葡萄酒喝光了。这酒初时喝起来果香四溢,忍不住就咕嘟咕嘟往下灌,下了肚后劲可就大到让人醉梦人生了。 言若晕晕乎乎倒在不冻泉下的水草丛里,现了原形呼呼大睡。而阿萱正好路过,鱼儿都是喜欢水的。她想着趁月夜到水中吸收下精华顺便还能痛快痛快,于是也化了原形跳到泉中。 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这俩水货怕是上辈子修了大德,那么多地方可以去就偏偏跑到那片水草丛里。结果就是被蚌壳狠狠地夹住了尾巴。 “最可恶的是,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误伤,我敲敲蚌壳说清楚也就没事了。他可倒好!我手都敲断了他都没吱声,足足夹了一天一夜啊!” 阿萱字字铿锵,恨不得化作绵绵细针戳死那装无辜的贝妖。 要说这真是冤枉言若了,他绝对没装无辜,他是真无辜。喝醉了能有什么办法?他也没那么大神通可以张个结界警惕,那可不是谁碰上谁倒霉呗?这话他可不敢说,不然可能这辈子就终结在蒜蓉里了。 “你手这不也没断吗?” “你还想夹断我的手!你敢我就把你放蒜蓉清蒸了!” “……” 言若眼巴巴地望着胡滢,无声地祈求对方把自己从这苦难中解救出去。 胡滢已经弄清楚大致情况,比起将言若从蒜蓉修罗场里挽救出来,有更重要的事要先解决。 “你的脚怎么样了?” “怕是废了。”阿萱神色沮丧黯然,丝毫没有方才的厉害泼辣“我是来找弟弟的,要是腿废了,我可怎么……”说着晶莹的泪珠滚落脸庞。 言若看着怪不落忍的,抬手刚想安慰两句,就见阿萱一抹眼泪,转头瞪了他一眼。 这梁子是结定了。 胡滢俯身去查看锦鲤精的伤势,她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血迹斑斑看起来不太妙。等到全部拆除后,阿萱的左脚踝已经黑紫一片,伤痕之深已经皮肉绽开。 也难怪阿萱跟吃了炮仗一样这么大脾气,在胡滢看来没直接揍死言若已经算是有修养。 这弄不好是要残废的啊! 鱼尾对鱼儿来说就像船舵,前后左右都靠它掌握方向。这跟打断人一双腿也没什么区别。 “言若你可闯祸了!”胡滢也没心思开玩笑。她紧皱眉头,招呼黄豆打热水过来。 言若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心中满是愧疚。 黄豆端着热水盆进来,刚走到身旁就听见胡滢大叫一声“对呀!!我在这研究什么啊!找粉球球啊!” 她这平地一声雷惊得黄豆手一哆嗦,热水盆就哗啦倒地。阿萱就在旁边,未免被烫成水煮鱼她嗖地整个窜起来,被言若一把抱住。 俩水货惊魂未定,黄豆也手忙脚乱。胡滢却已经奔出酒肆,前去找医无殇。 苍劲雪松虬枝纵横,遮映着飞檐翘角的屋舍。透过雕花格窗往里,是几乎没什么陈设的空荡房间。面积足有三四间那么大。 屋里沿着墙壁四周是一人多宽的高台,而后地面逐渐向中央下陷,形成完美弧形面,仿佛挖出一口巨大的锅灶。里面造了座三联小门楼,雕龙画凤精美无比,中间还有幅匾额,写着“龙门”二字。 身穿棕色衣袍的男人跪坐在高台上首。他发束玉簪,面容英朗,眉宇间藏着几分戾气。 “这是难得的珍品。吴某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得来。”他说得颇为谦虚,神情却完全不同。 两侧的高台上亦席地而坐数名男人,穿得都是绫罗绸缎,一派富贵。 “难道真是丹顶?可是有近二十年没再出现过了。” “真让人期待!” “吴老板既然说是珍品,那肯定是丹顶了!” 他们议论纷纷,满面荣光等待着一饱眼福。 棕袍男人也就是吴老板也不废话,拍了拍手。 陷落的地面两侧有机关,开始向里注水。清凌凌的水流开始旋转,忽然一尾通体雪白的锦鲤自水中跃起。它差不多有人手臂那么长,线条优美舒展,头顶正中有一红色圆斑,故称为“丹顶”。 在北唐,已经有二十年光景不曾见到过如此完美的丹顶。白似雪,红似火。 那锦鲤似乎想从中挣脱出来,然而水流转速很快,隐隐形成漩涡,它边挣扎边随着水流转起来。 “哎呀!转得真是漂亮啊!!看这花色真纯!” “是啊!都说转锦鲤有好运,我看就算没好运,光看这美丽的光景就够了!” 这些人都是身价百万的富商,有钱的同时没别的什么嗜好,就是爱锦鲤。什么品种,什么花色,什么来历品得头头是道。 而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项鉴赏活动。 那就是转锦鲤。 将选中的珍贵品种放入这特制布满机关的室内池中,水流会呈圆状旋转环流,多数锦鲤都会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转得七荤八素。 而与转锦鲤紧密相连的就是——他们想见锦鲤跳龙门,这叫飞黄腾达。 第一百七十九章醉鱼草(二) 这种活动在民间富贵人家里很流行,若是春夏时节,有时候还会公开举办转锦鲤的活动。寻常百姓都可以凑热闹,沾沾好运气。 如同大锅灶的室内池里,丹顶锦鲤拼命想要从湍急环流中挣脱出来。每次转锦鲤都以有鱼跃过龙门为结束。如果全都折腾死了就捞出来换一批。 当然了,像现在这条极品丹顶可以是说是珍宝。吴老板也是舍不得的。 旁边的看有说:“风凉话的“吴老板,今天怕是没可能了吧?再珍贵也没跃出龙门的本事啊!” 坐在上首的吴老板气定神闲“林老板,你做生意也跟你性子一样爱着急啊,难怪跟董记那笔买卖黄了,这么大人还跟孩子一样。” 被人戳到痛处当然不好受,林某脸色刹间难看,刚要有所发作就被池中掀起的巨大水花所惊到。 已经被水流冲击得精疲力尽的丹顶突然奋起一跃,它扬起巨大水花溅向四周。 纯白如雪的身躯淌过水光,闪烁点点银辉。头顶的红艳是雪中梅,心头的红玫瑰。它尾鳍一摆,从龙门上跃过。 所有人都看呆了,果然是不同凡响。 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当丹顶落回水中,更大的水花溅起,狠狠地撞击在壁沿上。池中竟然出现位青年,红色长发浸在水中,绵延铺展如艳丽一片的红蔷薇。他身影修长,裹着白衣胜雪。 “这这这……” “吴老板,这是!” 看们全都不淡定了,怎么看着看着还大变活人?难道池里还有别的机关? 吴老板早就料到众人反应,不如说他很享受,哈哈笑道:“你们不是刚还夸过他漂亮珍贵吗?现在就不认了?” 离着他稍近的宾犹豫地开口“你不会要说这就是那丹顶吧!” “正是啊!”吴老板垂眸看了池中青年一眼,呼唤一声“念奴。” 红发青年就真跟鱼儿一样,他整个人潜入池底,只隔着晃动的水脉瞟见一蓬发丝晃动,雪袖飘展如浮萍。 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直愣愣地盯着池面。妖精是听说过,可他们谁都没亲眼见过啊! “这会不会是那什么眼泪能成珍珠的鲛人吧?”有人猜测。 吴老板轻笑,语气毫不掩饰的鄙夷“东海鲛人那种粗陋的生物怎么能通念奴比?这怕是算账算太多昏了头吧!” 这短短功夫里就惹得俩人不高兴,然而吴家染布坊不仅财大气粗,背后还依仗着亲王,是以旁人都让着三分。 潜到池底的红发青年蓦地钻出水面,淋漓的水花犹如破碎的珠玉飞落,湿漉漉的红发贴着颈侧而下,垂浮在身后水中。 他红眸蒙着水膜,盈亮仿佛火热的石榴花飘落溪流时的明艳。白得近乎不正常的肤色与之相称,果然不是凡人的美。 这化成人的丹顶锦鲤口中衔着一支雕刻成桂花模样的橙色珊瑚。 “念奴。” 吴老板喊了一声。 人们只见水花一晃,念奴已经到了某位老板跟前。他纤长的手指按着墙壁,头往上扬,晶莹的水珠滑落颈下。 “李老板,听说你儿子今年中了进士,吴某就祝令郎蟾宫折桂,步步高升了。” 吴老板的声音隔着水雾飘来。 那被点名的富商道了声气,看着就在眼前的念奴,咽了口吐沫,颤巍巍地将那橙色桂花珊瑚枝接了过来。 我的亲娘啊!这可是活生生的妖精啊! 众看心事重重,有人担惊受怕,有人羡慕妒忌恨。再珍贵的锦鲤他们也见过不少了,可成了精还这么漂亮乖巧的可是头一次! 这吴老板果然出手不凡,以后可要跟他多套套交情。 之前说过风凉话的又忍不住泼冷水“这不会违反律法吧?” 吴老板无所畏惧“若念奴真是个人,吴某还真不敢这么大张旗鼓。但他是妖啊!跟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养个与众不同的宠物,就是宰相大人也管不着!” 第一百八十章醉鱼草(三) 吴记染布坊是布业中的翘楚。除了染布外还有织布局与绣坊一条龙服务。 与别家布行不同的是,吴家走的是单品精致路线,仅供王公贵族赏用。以吃喝玩乐著称的乐天亲王尤为推崇。背靠王室让其他同行都对吴家有所顾忌,加上这任当家吴悦石性格霸道,俨然就是长刺的刺猬,更扎手。 他喜好锦鲤,庞大的家宅里光鱼池就修了好几处。为了冬日里也可以近距离欣赏这些美丽精灵,像现在这种室内池也是不少。 转锦鲤原本是民间斗鱼时的前戏,仅仅是为了热闹外加求个好彩头。也是吴悦石将此单纯活动推波助澜,越演越烈。 朝廷曾下过令,不许再残害锦鲤。但毕竟这没有危害到人性命,相关律法也是模棱两可。 尤其是念奴,他是妖。就如吴悦石所说,就连宰相大人也不能将他怎么样。 “吴老板,你这是怎么弄到的啊?真是稀奇啊!” 看着池中漂亮的红发青年,有人向吴悦石讨教经验。 “没什么,凑巧而已。” “可这毕竟是妖,怎么让他听人的话啊?” 吴悦石闻言笑起来,一脸所有尽在掌握中的泰然神情。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仆从端着黑漆托盘过来。上面放着手掌大的蓝釉瓷瓶。 吴老板拿过瓷瓶,冲池中的念奴招了招手。后者很是乖顺地游了过去,他歪头看向吴悦石,当目光落到他手中的瓷瓶时,纯白无暇的面容顿时惶然无措。 他想要逃走游走,却被吴悦石一把扼住脖子。 “听话才能有饭吃。” 吴老板慢悠悠说着,手上的力道不轻,勒得念奴面露苦涩,他不得不张开嘴,瓷瓶里的黑色液体徐徐灌了进去。 念奴开始还有所挣扎,很快就红眸微阖,神色迷离。 吴悦石松开手,仆人将瓷瓶收回。 池中的念奴顺着墙壁快速地游了一圈,之前的机关已经停止,水流舒缓。他半躺在水面上,头枕着胳膊,火红的长发飘飘蔓蔓。映着水光的眼眸更亮,不用说话就好像听到了声音。 念奴就仿佛浮萍飘在上面,清逸的歌声吟唱,如轻轻拨动的琴弦。 音律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合上眼似乎睡着了。 “醉鱼酒,对它们很有效。”吴悦石揭开了谜底“这种酒可以麻痹它们,时间久了也能控制它们的精神。” 看里有识货的,说道:“我听说有种醉鱼草碾碎投在河中,可以让鱼儿麻痹,方便捕捉。不知这醉鱼酒……” “还是方老板见多识广啊!”吴悦石点头“确实用的醉鱼草,只不过寻常的醉鱼草也就是麻痹身躯而已。我这的醉鱼酒是连鱼妖都能控制的。” “哎呀,这是从哪弄来的酒啊?” “这就是秘密了。” 吴悦石说着打了个响指。原本还在睡熟的念奴就睁开眼,游到他跟前,双手趴在壁沿上,像蜷伏在那听话的狗。 就像对待真正的宠物,吴悦石抬手抚摩念奴的头发,轻轻揉捏他尖长的耳朵。 众人羡慕不已,寻常的猫狗早就不新鲜,其他猛兽猛禽无法圈养。这人形的丹顶锦鲤却是够惹眼,又如此听话驯服,真想人手一只啊! 吴悦石从来不炫耀自己有钱,那太低俗。他只需所有人都知道,他吴悦石的东西,就是养只狗也比他们高档。 待到送后,吴悦石心情是无比愉悦,叫下人照顾好念奴。 此时已经是下午申时二刻,已是各府官员放班的时候。秦翎墨仍在章阁台议事中堂里处理公事。 一封密函送上,将琅奇商队后续行动一一禀报。 那日他们离开白芍城后就向着柴桑郡而去。暗卫无尘与明庭紧随其后,暗中观察动向。中途,他们在一处村镇栈休息时,琅奇私下偷偷地与两名绵夷人见面。 密函上说,虽然他们的交谈很低调但过程激烈。琅奇与另外俩绵夷人发生争执,从言谈间得知琅奇他们商队来白芍城确实另有目的,那两名绵夷人便是其雇主,为得是让琅奇他们查探消息,尤其是想办法与北唐宰相接触,获取情报。 然而琅奇认为他差点出事,要坐地起价。绵夷人不肯,双方争执不下遂动起手。 琅奇身手不凡将那俩绵夷人杀死,并且卷走了他们所有值钱的随身物品。目前商队已经偷溜,暗卫们会继续跟踪。 秦翎墨放下密函,心中部分疑惑得到释然。琅奇果然与绵夷有关,然而从暗卫传来的消息看,他们却不是藏红花投毒的始作俑者。最多就是受雇来打探情报而已。 之所以说是部分,他始终觉得那琅奇没这么简单。只是身为宰辅,他也不可能擅离职守,去亲自追踪一商队的动向。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暗卫。 城中密集地搜查依然没有结果,想必投毒者已经离京。在限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秦翎墨召来少卿,让他通知府衙,解除禁令,就说那外族强盗已经抓获。 日后他才知道,这只是琅奇专门演给他看的一出戏。原本没有这样的盘算,只因他太不好对付,才大费周章掩盖少狼主身份。 此乃后话。 一切妥当之后,秦翎墨揉了揉眉心,也暂时从这些公务当中脱身。 出了章阁台,上了银顶轿子,秦翎墨才彻底吐出一口气。多亏有胡滢的酒暖身,这冬日他终于好过了不少。 一想起古灵精怪的滢儿,秦翎墨满眼柔情,嘴角笑意连绵。他并没有直接去有间酒肆,而是吩咐前往银楼。 在青丘山成亲时一切都是胡三娘他们准备的。一想到自己连一件首饰都没有给滢儿,秦翎墨就心里堵得慌。虽然等到皇兄赐婚时还会操办一场,可他现在就想让他的滢儿开心。 胡滢爱财,那就送她一对金元宝的耳坠吧! 为了银匠做出来的符合要求,秦翎墨还特意画了图纸。认真的程度啊不比他背诵律法时差。为此可是费了不少笔墨。 第一百八十一章醉鱼草(四) 身为庆丰银楼的掌柜,徐粱风算是见闻广博。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多难伺候的主儿都能满足要求。庆丰也从不会仗着大店欺,金银珠宝一律实打实的。 照理说,就是皇帝驾到也敢问心无愧的接待。 可唯独是看到秦翎墨走进来,徐粱风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莫不是临到年底犯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 偷税漏税啦?不能够啊! 以次充好了?东西都是最实在的啊! 将人首饰调包?没见到哪个伙计手脚不干净啊! 徐粱风头重脚轻地飘过去接待,等问明原因后这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脚底下也有劲了。 “相爷您是想定做一对耳坠啊!请问您想要什么样式的?”徐粱风差人拿来样谱“这是最新的样式,还有些经典的。相爷若是不满意,还可以从分店调别的样册来。” 秦翎墨看也没看,直接问道:“我画了图纸,不知道这的师傅能不能做。” “能!不是草民夸口,还没什么首饰是庆丰做不了的。”徐粱风极力保证。 虽然黑心宰相是公认的危险人物,可庆丰行得正坐得端,除非有人栽赃陷害不然有了不了问题。假如秦翎墨都在他们银楼订购东西,这比什么宣传都好使啊。 宰相大人将图纸拿出来,递给徐粱风。后者展开一看,忍不住先赞了一声“漂亮!” 姑且不说样式怎么样,就那浓墨淡彩的笔法就眼前一亮。已经不能说是草图,根本就是画了张静物画。再说旁边那几笔字迹,笔力遒劲,挺拔俊逸。真是漂亮啊! “可做得出来?” 秦翎墨的声音将徐粱风思绪拉回来,他这才将点放到打造上。 图纸上的样式算不上惊世骇俗,却玲珑可爱。 比较圆润的元宝造型,顶上两颗串珠装饰,元宝下则缀着刻花金葫芦以及长长的缨穗。每个细节都勾画出,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 徐粱风不禁说道:“相爷这样式真是精巧可爱,看来是送给心上人的吧!” 话出口他才发觉有点造次,可再收回已经来不及。 秦翎墨闻言笑着点头“没错,是送给娘子的定情信物,务必要精心。” “相爷您放心,庆丰绝对让您满意。”徐粱风面上沉稳冷静,心里已经开始可云式崩溃,呐喊着“谁来救我”。 黑心宰相居然有这么情深深雨蒙蒙的时候,明天不会下红雪吧? 交代清楚,付清定金后,秦翎墨离开庆丰银楼,前往有间酒肆。 而他这刚一进后院,就见胡滢扑过来搂住他的腰。 “怎么了?”秦翎墨一愣。 “有人想找你报案。” “哦,我以为是谁欺负你了。”宰相大人松口气。 胡滢笑得双眼月牙弯弯“怎么会,我就是想抱抱,墨墨的腰好细抱着舒服” “……” 这突如其来的发糖就连秦翎墨都有点措手不及,好在其他人都是见怪不怪。医无殇笑吟吟地叹息“滢儿姐与姐夫的感情真好啊!” 黄豆早就习惯,秦大人在他们姑奶奶面前也是很平易近人的嘛。 言若原本端坐一旁,看到秦翎墨进来便嗖地起身招呼“秦哥哥!” 不知何时就变哥哥了。 秦翎墨指着他问胡滢“是他报案?迷失方向三十年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是我!”言若脸红。 “是我!” 干脆利落的女声响起,来自……一口水缸?! 若是天时地利,一口缸大概也可以成精。不过会说话的并不是水缸,而是缸里的鱼。 那是条极为漂亮的锦鲤,个头有半臂长,通体金色,两腮飘红,而一道银线贯穿它背脊。在水波微荡中美不胜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它的尾巴受了伤,黑紫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夹过。 “是我要向你报案!我弟弟被人抓了!” 她正是之前的阿萱。在医无殇医治过后,为了节省体力,她化回了原型。 秦翎墨微微沉吟,很认真地说道:“你弟弟被卖到鱼肆了?” 也难怪会这么想,毕竟现在面前的是条鱼。 阿萱速腾着水,怒气冲冲“才不是!要真是被捕去吃,我自去想办法搭救便是了,费什么劲来找你啊!” “哦?那是怎么了?” “我先问你,你真是北唐在宰相秦翎墨?”阿萱小鱼鳍叉腰“这事除了他没人能解决,要是他也不给解决,我,我就闹到皇宫去!让皇帝不得安宁!” 众人脑海里浮现出如此光彩鲜艳的锦鲤阴测测地诅咒我要你们付出代价!于是皇宫鱼膳通通都是刺没有肉,三不五时蹦哒出个鱼头哀怨“我好恨啊” 不知该说想笑还是害怕好,很是微妙。 阿萱显然看出他们想什么,不顾尾巴上的伤使劲拍打了下水面。 “我是说真的,不要小看妖的怨念!要是我弟弟真出了事,我发誓绝对不叫你们好过!不管有没有关系,有一个算一个都要你们付出代价!”她言辞铿锵有力。 秦翎墨闻言也郑重发誓“只要你说的确实在我管辖范围内,我保证就算是皇亲国戚也绝对秉公办理。” “好!我就要你这句话!”阿萱大声赞赏“都说宰相大人心黑,我却知道你只是法不容情。那你们人干的这龌龊事必定不能弃之不管!” 第一百八十二章醉鱼草(五) 除了饲养培育外,野生锦鲤是难能可贵的。而良乡就是野生锦鲤的家园。 阿萱姐弟俩就生活在良乡,没有招惹过任何人。可五个月前,突然有一群人出现在良乡抓捕锦鲤。 以前也有人来过,动用过不少手段。可那都是对付一般普通鱼。阿萱从来没想过自己已经成精的弟弟也会被捕获。 “他们有种特别的酒,漆黑如墨汁。我闻着都是臭味,可好像对有些成精的锦鲤来说很香。喝了之后就会变得浑身麻痹不能动弹,时间长了连精神都会听从调遣。” 阿萱在水缸里转了一圈,焦虑地将飘过来的浮萍怼到旁边。她又说道:“他们抓了好多锦鲤,但品相一般的都被扔掉了,只有我弟弟被他们抓走献给了他们的主子。” “你知道是谁吗?”秦翎墨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太激动,阿萱猛地沉进缸底,又咕噜噜冲上来,嘴里叼着朵睡莲花苞。她往前探了探,示意秦翎墨接住。 宰相大人伸手,接过那支花苞。淡粉色的花瓣颤巍巍展开,浮现出一缕身影。 “吴悦石。”秦翎墨认出来。 像吴家那么大的商贾,还受乐天亲王的推崇,与当朝宰相见过面并不稀奇。而查商税最先就拿这些大户开刀,所以秦翎墨对他有印象也属正常。 “就是他!掳走我弟弟的就是他!”阿萱拍打着水面:“我一路追查发现他在白芍城,这人很狡猾,他身边有道士可以隐蔽行踪,所以我费了五个月时间才找到。” 秦翎墨将绽放的睡莲放回缸中,慢慢说道:“也就是说,吴悦石一开始就想抓成精的锦鲤,所以准备了黑酒还带了道士隐蔽行踪。” “那黑酒我听着有可能是醉鱼酒啊!”胡滢摸着下巴,狐狸耳朵竖起来抖了抖:“有种醉鱼草碾碎可以麻痹寻常鱼儿,我记得好像还有药用价值。” 众人的目光望向了医无殇,教主颌首:“醉鱼草花叶根都可入药,有祛风除湿,止咳化痰的功效。也可用来驱虫。” “所以我记得那玩意儿酿成酒味道很难喝啊!”胡滢挠着耳朵嘀咕。她抬头发觉众人目光怪异地盯着她,只好坦白:“醉鱼酒我酿过。” “是你给那坏东西的酒吗?!”姐姐大声质问。 胡滢连忙摆摆手:“听我说完!醉鱼酒我是酿过,但口感太差了,完全没法喝。我就放弃了。而且我酿的醉鱼酒对鱼精是没效果的。” “那……” “我想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人用醉鱼草酿了酒,但里面肯定加了别的东西。若是普通的醉鱼酒要想迷倒鱼精,至少要喝满两缸这么多的酒才能有效。” 胡滢边说边指了指阿萱所在的水缸。 这缸足有半人高,真喝这么两缸,被迷倒前就先喝死鱼了。 然而醉鱼酒并不是目前的重点,重点是吴悦石。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秦翎墨的回答让大家诧异,没想到从黑心宰相嘴里还能说出没办法的时候。 “为什么?!”阿萱愤怒。 “因为那个吴悦石没问题。” 作为京中举足轻重的大商贾之一,对吴家的监督与检查是必不可少的。而吴悦石虽然性格霸道可很懂官商为人之道。再加上他家产业既没黑历史又真材实料。想想也好理解,吴家向来是与王公贵族,深宅大户往来生意,那不精心也不行。 赋税一分不少,虽然没有什么慈善行为可也没有坑蒙拐骗。对朝廷征召亦是次次响应。 这样的人,在律法前是没有问题的。 阿萱怒不可遏,要不是身在水缸里估计能直接把自己气红烧了。 “你意思是他就可以随便残害别的生灵吗?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我们并不比你们卑贱,只不过老天对你们厚爱了一些,生而就有灵智,有七情六欲。” 阿萱从水缸中跃起,落地化出人形。她不顾脚伤,伸手戳着秦翎墨胸膛:“你们人要吃要喝那也理解,可他是把我们活生生折磨死啊!为他一个人开心就可以伤害这么多生灵,凭什么!” 她咄咄逼人的话语让众人哑口无言,尤其秦翎墨竟然没任何话可以反驳。 对于虐杀动物这一点,道德可以约束,律法上却没有明确规定。毕竟人更关心人的性命,这之外的总容易被忽视。宰相大人也不例外。 阿萱停顿了下,又说道:“我弟弟以及其他那些水族,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吃饱了撑得挑衅人玩,是你们人跑到了我们的家园来行凶。这是绑架!我问你,北唐的律法里,绑架定什么罪?” “凡有劫质,皆并杀之。若肯自首并无伤人性命,可从轻拘押五年至十年不等。”秦翎墨顿了下又问:“你弟弟以妖来说可成年?” “尚未成年。” “劫困弱妇幼童者,执生戮刑,以儆效尤。”秦翎墨的声音透着微凉。 戮刑分生戮死戮,生戮是活着时先游街示众再杀死。死戮则是杀死后陈尸于街。不管哪一种都是奇耻大辱,死者羞愤,家属悲痛。 “我还以为你是个浪得虚名,这不很清楚吗?”阿萱一手揪住秦翎墨衣襟:“我们不招惹你们只是不想多生麻烦而已,真以为我们妖弱可欺吗?” 胡滢在旁看不下去了,上前一巴掌拍到阿萱手上:“说话就说话,不许动手动脚的!” 锦鲤姐姐也觉出来有点不妥,咳嗽一声松了手。“不管怎么说,这事必须要解决!吴悦石是你们人,北唐宰相管人的事,你要玩忽职守还是助纣为虐?” 秦翎墨垂眸不语。 阿萱气愤:“合着你们官商勾结,我是知道了!” 噗!秦翎墨终于笑了,他为官这么多年头次听见有人说他官商勾结。 胡滢一脸“姐们儿你想多了”的表情,抬手拍拍阿萱的肩:“别的不说,我家墨墨要是官商勾结,那真就是天底下一黑乌鸦啦!” 第一百八十三章醉鱼草(六) 阿萱板着脸没有半点笑模样:“别嬉皮笑脸的!我管是黑乌鸦还是白乌鸦,总之一句话,你到底管不管?” 秦翎墨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想问你为何会来找我?以妖的作风不是该直接报复吗?” “首先,你说的那种不管不顾就要直接杀人取命的是违法乱纪的野妖。其次如果你不肯管,那我就告到百妖会,到时候持印妖使者将前来拘押犯人。就如你们只关注自己一样,妖使者也只关注自己本族,所以他们一出动很可能顾不上周遭人类,若出什么事你还配当一朝宰相?” 阿萱的话引起秦翎墨的高度注意,他眸光盈亮:“你的意思是在妖精里也有类似的司法理官机构?” “当然,很早以前妖是没有的。但后来人类越来越强大,无数修士道人出没。为了保障我们自身的利益也为了可以继续生存下去,我们妖界成立了百妖会。众修道宗门与百妖会都是相互有协议的,互不干涉。但不管多么完美的律法也不可能完全制止罪恶,一些野妖横行确实造成过很大危害。这点,我也不否认。”阿萱顿了下再次强调:“但我弟弟他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秦翎墨喃喃低语:“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真想看看妖的律法是什么样的……” “你想看我可以带你去,但是我弟弟……” “我愿意帮你。”宰相大人表态:“只不过这事并不好办,我不能以搜妖的名义提审他,毕竟在北唐律法里他没什么错处。” “哎呀!办法我都已经替你们想到了!”阿萱见秦翎墨肯帮忙,娇俏的脸上浮起笑影。 那些持印妖使者都是只管任务,不问对错,不拘手段的。假若他们前来,吴悦石固然跑不了,但北唐其他无辜百姓很有可能被误伤。 虽然玄心正宗与百妖会也有协议,可事情闹大的话就都不好办了。 阿萱看起来泼辣咋呼,心思意外的细密。 秦翎墨也察觉她的真实想法,颇为赞赏地瞟了她一眼。旁边的胡滢瞧瞧宰相大人,瞧瞧阿萱,伸手挽住自家相公胳膊。 她微微有点不爽,只是她知道阿萱没别的意思,秦翎墨就更没花花想法。可还是觉得……有种想要墨墨只看着自己的冲动。 这就是人类的爱情吗? 胡滢挽着秦翎墨的胳膊,像护食的狗崽子或者说是贪婪的西域龙守住自己的财宝不许其他人靠近半步。比起钱钱还有美酒,她更不愿意墨墨被人“觊觎”,这是她以往都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滢儿?” 秦翎墨的呼声就在耳边。胡滢突然醒过腔来,眨巴眨巴眼:“怎么了?” “这是我要问的话,你怎么在发呆?是哪里不舒服吗?”宰相大人很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自言自语:“也不烫啊,是不是累了?” “咳,我没事!就,刚才想了点别的,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办法啊?我没仔细听!”胡滢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方才胡乱吃了飞醋,另外也确实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主意。 阿萱也没介意,将之前的话又重复一遍。 翌日,刚天光大亮,差不多半个白芍城就知道胡娘子的有间酒肆又出了新鲜事。 她那里啊,有条万里难寻的稀有金银鳞锦鲤。 这可让那些爱好锦鲤的富商们激动万分,连自家妾的热被窝都不待,一脚踹出去就麻利地洗漱。都想着第一个赶过去开开眼界。 第一百八十四章醉鱼草(七) gaga/arighjsamp;ot; 有间酒肆的外堂与平常不同,一口刻卷草纹的水缸摆放在正中央。缸里清水透彻,飘着翠绿的叶,淡粉的睡莲。 那尾传说中的金银鳞锦鲤就在花叶下游曳。金色身影若隐若现,勾人心动。 胡滢在旁边一坐,谁来看都要先交钱。一个铜钱看一眼,一吊钱赠两眼,半两银往上就可观望半盏茶的时间。当然啦,钱越多看得时间越久。 那些巴巴赶来的富商又或达官贵人在这水缸前流连忘返。为了能续时间,只能一个劲儿往胡滢手里塞钱。 不少夫人姐也有所心动,只是这毕竟要与男人挤在一处观看太不体面,都暗暗琢磨等晚些时候偷偷前去。 只是这千等万等,临到晚上打烊,吴悦石也没出现。 “那人我打听过,性情霸道自负,肯定不相信京城之内还有另外一条极品锦鲤。” 依然还浸在水缸中的阿萱分析:“只有这样的造势还不够,从明天开始要加料了。” “不能直接潜入吴家吗?”秦翎墨疑惑。 他身为宰相,自然是不能在没有任何“罪行”的情况下私闯民宅。可妖精却不必如此遵守人的规矩。 阿萱叹口气:“你道我不想?一来我受伤不便四处乱走动,二来他身边的道士有本事,不好对付。” “这么着,我过去探探。”胡滢放下手中的酒壶:“另外那黑酒的事我很在意。” 秦翎墨皱眉,担忧之色溢于言表。胡滢当然是清楚的,连忙保证:“我就是去看看,有什么危险绝对不会逞强。” “你万事心。”秦翎墨沉吟几秒,面上忧色却没有半分减弱:“你不必去,我派人过去。” “那怎么行,就像墨墨你之前说过的。他没有什么‘错处’,北唐的律法也不能拘束他。这情况下要是你手下的人硬将他抓走,会引起公愤。” 别看胡滢似乎只是个见钱眼开的狐女,她才不缺心眼。 之前肖洛说过的话她一直记得,如果有朝一日她自己身份暴露,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她离开白芍城,天涯海角哪里都能去。但秦翎墨不同,他是一朝宰相,任何细微的事都有可能成为脚下深渊的开端。 她不想自己成为别人攻击秦翎墨的武器。更不能看他落魄遭难。若是为了担忧自己,而让他落下什么把柄,胡滢也完全不能忍。 秦翎墨还想坚持,却被胡滢一句话怼了回来:“妖的手段你不清楚,比你想象的要高多了!” “……” 这话要说也没错,人嘛,终究跟妖是跨种族,不知者不怪。可若是对自己相公这么说,就略有些生硬了。 这等于说“大人的事,孩子一边待着去!” 胡滢也发觉,刚要解释两句。旁侧的医无殇开口了:“滢儿姐,你也别争了,还是我去最合适。毕竟那有道士,不知深浅。而我虽然是回天殿的教主,却不代表官方,行动更自由。” 医无殇除了一身能起死回生的医术外,武功也绝对盖世。干这扒人墙头,溜门撬锁的活真是暴殄天物。 趁着夜色降临好办事,医无殇出了有间酒肆。 屋内一阵沉默,秦翎墨立在缸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卷翘的睫毛盈盈如羽。胡滢张了张嘴,想解释刚才只是一时心急口快,可人有句话叫什么越解释黑,万一被误会看不起人怎么办。 水缸里的阿萱显然也察觉气氛怪异,只是她本就不擅长调节气氛,心中又想着自己弟弟的事,故也闷头不吭声,只吐出咕噜噜噜一连串水泡。 胡滢左右看看,总也不能一直这么僵下去,方才确实是自己口快说得有点过。身为好女人就该犯得了错道得了谦。 “墨墨。”她竖起胳膊肘戳了戳秦翎墨:“看什么呢?” “鱼。”回答言简意赅。 胡滢瞟了眼水缸,阿萱早就沉到底下去了,只有一串串水泡咕嘟咕嘟钻上来。 别说鱼了,一片鱼鳞都看不到。 秦翎墨咳嗽一声,改口:“看花。” “好啦,墨墨,我知道我刚才说得有点过了,你别生气好不好?”胡滢凑过去捧着秦翎墨的脸转过来,让他看向自己:“你就原谅我吧!” “……我没有生气。”宰相大人微微苦笑。他怎么会因滢儿一句话就生气呢?他只是有些失落,感到自己的无用。 胡滢也后知后觉明白他的心思,不禁心中又酸又暖,依偎着他肩头说道:“墨墨,你真的不必什么都会,别人或许接近你是有利可图,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有朝一日你老得走不动路,我依然爱你啊!” 她说得动情而真挚,似乎眼前已经浮现出秦翎墨须发皆白的画面,即便到时候他同所有老人一样老眼昏花,记不清事,她也绝对会守在身边直到最后时刻。 仙缘虽已结,但只有秦翎墨死后才能触发。那之前生老病死没任何特别。胡滢知道,她的墨墨心中装着天下,他要在这红尘万丈里贯彻自己的理想,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她又怎么忍心只为贪图好看皮囊就要墨墨早点结束此生呢? 花无百日红,情有千年结。得遇今生,再难相忘。 秦翎墨心中明了,郁结的那丝丝阴翳不驱而散。他伸手与胡滢十指相扣,说道:“我不会让你后悔嫁给我的。” “那当然~” 夫妻二人相依说起闺中密话。沉在缸底的阿萱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是条狗鱼。不然怎么会被喂了这么多狗粮呢? 一盏茶的功夫,医无殇回来了。他并没有探得阿萱弟弟在的情况,但黑酒却带回来指肚那么大的一瓶。 这东西对爱研究酒的胡滢来说吸引力不亚于钱钱,她拿过黑酒先打开瓶塞闻了闻,有种酸涩苦味,与干瘪在枝头的酸枣有些相仿。 她叫阿萱辨认了下。锦鲤姐姐从水缸里出来,化作人形接过瓶子。 “我以前闻的味道比较臭,这个闻起来好香啊!”阿萱娇俏的脸蛋上隐隐浮起向往渴盼的神色,仿佛面前瓶子里的是琼浆玉液。 她砸吧了下嘴,眼神逐渐坚定晴明,将瓶子还给胡滢:“就算它再怎么吸引妖,我也绝对不会喝的!” 胡滢略略沉吟,又确认道:“你说之前你闻是臭的,现在闻很香对吗?” “没错。”阿萱很肯定。她见胡滢凝眉沉思,不禁开口问,“你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胡滢点头,随即看向秦翎墨:“不过为了印证我所想,叫万心来一趟是最好。” 第一百八十五章醉鱼草(八)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脑子转得快,立即明白胡滢的意思:“难道这黑酒与玄心正宗有关系?” “嗯,这里面有几样材料是玄心正宗的。我想让万心确认一下,说不定是他们内部有人走歪路。”胡滢垂下视线,望着瓶子里黑如墨汁的液体:“如果是我认错了那自然最好。” 宰相大人颌首,这事确实不容耽搁。玄心正宗是正经宗门,可这能控制鱼妖的黑酒一看就不是好玩意。 如果宗主不知情,那很有可能是玄心内部有弟子贪图名利富贵,暗中炼制邪物。 黄豆立即出发去送信。 阿萱则坐在窗旁凳子上,抬头望着外面夜幕沉沉,担忧自己弟弟是不是受折磨。忧心之急不禁红了眼圈。 “给。” 一乌银杯递到阿萱面前,里面盛着金棕色液体。 阿萱接过来,抬头望了眼胡滢:“谢谢。”她低头笑了笑:“没想到胡娘子也喝凉茶啊。” 胡滢也端着杯子在旁边坐下,冲对方眨眨眼:“怎么说,我这里的东西都绝对超出你想象。” 阿萱被她活泼热情的劲头所感染,情绪有所缓解。她轻饮一口,浓郁的松木薰茶的味道涌上舌尖,随后红茶的芳香与淡苦味也开始发酵,完美融合。 只是……这最后收尾的松香酒气是怎么回事? 阿萱疑惑地抬头,看到胡滢笑眯眯地解答:“茶味酒。墨墨第一次喝也没尝出来。” “都说青丘山胡娘子酿酒一绝,真是只有想不到啊!”阿萱由衷赞叹。 一杯茶味酒很快下了肚,阿萱倒是不矫情,问还有没有。胡滢又给她倒了一杯。 “味道真是好,我不怎么喜欢酒,可这茶香阵阵的酒真是喝着舒服。不知道是拿什么酿的啊?” “其实没有很难,材料就是茶叶,杜松子,橘皮还有接骨花,然后经历六蒸六酿才能得出上品。”胡滢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把酿制的方子告诉你。” “不用了!要蒸六次酿六次,我可没这耐心!”阿萱连连摆手:“平时忙起来我茶都想不起来喝,更没功夫弄这些了。” “你平常很忙吗?”胡滢好奇。 阿萱笑了笑,刚要说就听咣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墙壁。 这动静是从内院里传来的,片刻,言若掀帘走进外间,他扎了围裙,手里端着一木质托盘,上面放置着敞口青花瓷大海碗。 “你这是做什么?”胡滢起身过去,看到那碗里盛放的是蒜蓉粉丝虾仁。 “我看阿萱姐姐一天都没吃东西,想做点吃的,道,道歉。”言若瞟了眼阿萱,将手中托盘往旁边桌子上一放。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方才出来时不心撞到门框,好大一声他都觉得自己脑子要撞出去。 阿萱看了看蒜蓉粉丝虾仁,故意板起脸说:“我看这菜还差一样东西,要是齐了我就原谅你。” “什么啊?你说我肯定找来!” “血蛤~” “……”言若欲哭无泪:“能换一个吗?” “不能,越新鲜的越好。” 言若垂头丧气地往内院走,阿萱在背后叫住他:“你去哪啊?” “我,我去铁锅蒸自己。” 他委屈又无奈的表情成功惹得阿萱哈哈大笑,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招招手:“回来吧!我已经不气你了。” “真的吗?!”言若刹间心花怒放。 阿萱点点头,指了指菜肴:“你也没吃饭了,快去吃吧!” 她是个爽快性子,有什么是什么。之前发那么大火更主要的是担心自己残废了没法找到弟弟。现在回天殿教主已经帮她医治,好好休养日后还可以正常行动的。而弟弟也已经探到下落,就等着将那可恶的吴悦石抓获。 一直在想事情的秦翎墨突然开口问道:“阿萱姑娘,你在你们,呃,妖界是做什么的?” “我啊,也没做什么,就是个理官而已。”阿萱摆摆手,神态自如。 秦翎墨眸光微亮,笑容恬柔:“果然,难怪你如此克制自律。虽然看起来火爆脾气但在大是大非前却很冷静。若你执意引持印妖使者前来也无可厚非,却为了白芍城百姓而选择依法行事。”他顿了下,双手伸到眼前合拢,冲着阿萱深深一鞠。 “在下代众百姓感谢阿萱姑娘的恩情。”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是人还是妖又或者神魔,都免不了有如此念头。在这基础上,往往一点星火就能燎原,烧起来受苦的永远是无辜百姓。 阿萱有点不好意思,也起身对着一鞠:“哎呀!这是干什么啊!我怎么觉得自己要折寿啊!” 她直起身,作势虚扶一把。 就在这当口,黄豆回来了,万心紧跟其后。 他一跨进门来就见到秦翎墨,直接就奔了过去:“怎么,你又有什么事了?”说着还上下打量,似乎觉得自己一会儿不看着人就能磕着碰着。 “不是我。”宰相大人微微无奈,他摇摇头:“是有些东西需要你鉴别一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醉鱼草(九) gaga/arighjsamp;ot; 万心疑惑不解,直到那黑如墨汁的酒摆到眼前。他仔细闻嗅过后,脸色微变,又浅尝了一点,转头吐掉。 “酿酒的事我不懂,不过里面的东西我分辨得出来几样。”他顿了下:“鬼叶醉鱼草,千香结以及透骨红花。”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的判断就没错了。”胡滢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又问道,“那你知道点什么吗?” 万心摇头,神色凝重:“这几样东西都是玄心正宗特有的。宗门的种植药院并不在白芍城,各处有专门弟子看守,任何人来调取,哪怕是宗主也必须要留下记录。尤其是这三样都有毒性,更不会随便支出。” “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是有你们内部弟子贪图富贵名利偷出这些药材拿来卖或者炼制了此物。” 胡滢的话让万心陷入短暂的沉默,他抬头,神情严肃:“我现在立即去通知宗主。此事非同可。” “那我跟你一起去!”抛开监守自盗以及黑酒危害性不讲,如何能酿制这样的酒对胡滢吸引力不,她的求知欲在燃烧。 秦翎墨眉峰轻蹙,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又压了下去。 万心瞟了眼他,对胡滢笑了笑:“还是我自己去的好。”说着向秦翎墨的方向抛了个眼神。 胡滢也不是傻子,看到自家相公的表情,略微一想也就明了。她改口:“对,还是你自己去吧,你们这内部的事,我一外狐掺合不好。” “那我先走了。”万心转身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在我没回来之前,你别又惹出乱七八糟的事来。” “……什么叫我惹事?”秦翎墨一脸不可思议加不服气:“又不是我要做什么坏事!” “那我管不到,我只管你没事。我回来前,必须齐齐整整的。” “……”宰相大人一时想不到话反驳,什么叫他齐齐整整的,他什么时候也没玩过大卸八块啊? 而这空档里万心已经转身出了有间酒肆。 秦翎墨笑叹一声:“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看他挺在乎你的,一定是把你当朋友。”胡滢凑过来,伸手搂住秦翎墨的腰:“刚才你不高兴啦?” 宰相大人撇开视线,淡淡说道:“你想去也是常理,毕竟玄心正宗是大主顾,又有这不寻常的黑酒可以探讨。” 这口气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妥,可细细品味就知道有股淡淡的醋味。 在与秦翎墨认识之前,胡滢早就与玄心正宗有往来,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开门做生意当然没有挑三拣四的道理,况且宗主出手大方又懂酒,自然往来得多一些。 只是没想到宰相大人原来不仅心怀天下,还心怀醋坛子。方才胡滢一时光想着要研究下黑酒,脱口而出也去玄心正宗。让秦翎墨有点吃味。 还好万心提醒,她才及时醒转过来。黑酒什么时候研究都可以,况且这东西就是研究出来也不能售卖,她纯粹是好奇而已。值不当的因为这让自家相公觉得不自在。 秦翎墨却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红透着羞赧:“我只是……这也不是光荣事,还是让他们内部解决吧!” 对于滋生的那点醋意,他感到陌生,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是如此……有些事光有理智与律法是无法完全遏制的。 “墨墨,我知道!人嘛,有七情六欲是正常的。这与你平日里并不冲突啊~”胡滢抬头亲了他的脸颊:“公事中的墨墨是绝对铁面无私的,可私下里有点醋什么的只会让我觉得你更可爱!” 秦翎墨脸上热度还未退,他简直不知所措:“可爱不能用来形容成年男子……” “这是种亲密表现啦!就是说很喜欢很喜欢~” “……” 旁边看了半天的阿萱一手托腮,面无表情:“我说你们是一定要改变我品种是不是?” “啊??” “这狗粮一把把往我嘴里塞,我觉得自己不是锦鲤是狗鱼。撑得呦,明年饭都不用吃了。” 同样看戏的医无殇与言若表示高度赞同。 秦翎墨一怔,似乎没明白什么意思。胡滢却已经捂住嘴笑起来:“我的错还不成?来,咱们赶紧商量下明天怎么做,绝对叫那个吴悦石屁滚尿流!” 一夜商议过后,清早起秦翎墨还要上朝,在叮嘱过胡滢他们要量力而行后就先离开了。 阿萱是一夜都没合眼,与胡滢俩人一直聊到天光大亮。言若本来说要陪着,中途就困得趴桌上呼呼大睡。 至于医无殇,他出门去寻自己徒弟。不看着点玄晏,他说不准为了治病能把自己搭进去。 这一大清早,有间酒肆的生意就格外好。一年四季酒都少不了,别管文人墨还是乡下白丁都得喝上几盅。 而等人们悠悠赶来,发现酒肆门前又多了招牌。简单明了地就俩字:斗鱼。旁边的规则说明里只有一行字最显眼。 三场皆赢者可获得美酒十樽与金银鳞锦鲤“腮红”。 “什么?那家酒肆竟然要斗鱼?” 吴家宅院里,正在后院池塘前逗弄锦鲤的吴悦石有点怀疑自己耳朵。他转头看着管家:“你确定?” “是啊,少爷,现在好多人都想去试试运气呢!” 美酒十樽就已经够诱人,偏偏那条让无数文人雅士魂牵梦绕的金银鳞锦鲤也是其中筹码。 吴悦石心有所动,他现在已经拥有极品丹顶,要是再将这金银鳞锦鲤收归囊中就太完美了! 之前有间酒肆当初有锦鲤的消息时,他还不为所动。只当这是招揽商的手段,没想到现在竟然要斗鱼。既然如此,他有必要亲自去看看。 “你再去探探虚实,若是有人有赢的苗头就搅黄。”吴悦石吩咐。 “是。”管家低头,犹豫了下出声问道,“那有间酒肆的老板娘据说与当今宰相相好,是不是……” “哼,只不过是个情人罢了。料想宰相大人也不是当真的。”吴悦石自信满满:“我叫你们搅黄也不是要你们闹得颜面无存,只要让那些参加比赛的人自动放弃就行了。” “是!” 管家领命而去。 吴悦石负手而立,望着池塘里游曳的锦鲤,或红或白在清凌凌的水面下若隐若现。这池中的鱼都是寻常品种,要不是那些道士说用四处分散的鱼池做阵法,他才不会养这些俗物。 “要是真的,那必然也是属于我的!” 宅院深处,念奴趴在地板上,殷红长发自背脊肩头迤逦而下。双指粗的铁链套在他雪白的颈上,一直绵延到远处。 第一百八十七章醉鱼草(十) gaga/arighjsamp;ot; 吴家不仅仅生意做的好,就连管家的效率也是极高。在打探到有间酒肆真有条难得稀少金银鳞锦鲤后,立马就叫那些上前比试的人纷纷出了状况。 不是肚子突然不舒服急需如厕就是家中老母突然怀孕没人看护,千奇百怪什么原因都有。 三百多号人愣是连个重样的都没有。 偶有那么几位坚守阵地,一定要比试比试的往往还没等到跟胡滢对话就被不知道哪窜来的混混们拖走。 至于之前就围观过的富商们一看就知道其中有门道,八成是有人想独占。而那些自持清高的文人才子们赏鱼时兴致勃勃,一提斗鱼仿佛会沾染污秽般撇嘴。嫌弃这是无知庸人的喜好,一个都没出现。 这倒是省了力气,毕竟胡滢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 片刻,一辆黑顶牛车驶到有间酒肆门口。侍从摆放好脚凳,吴悦石撩帘下车。 北唐虽然并不抑商,可依然认为商贾有别于士农工,除非是受人邀请或紧急事态外只能乘坐牛车。马是可以骑的,但配件规格要降一等。 吴悦石进到店里,管家早就在旁等候,上前低声回禀:“老奴已经确实见过,真是上好的金银鳞锦鲤。” “好。”吴悦石点头,眼睛已经望向放在屋中央的水缸。 胡滢起身迎过去,面带微笑地福礼:“这位想必就是吴老板吧?女子真是荣幸啊!” “好说。”吴悦石多看了她两眼,长得倒是标致,难怪能成为宰相的相好。 这点遐思很快就被双眼所见的美景所驱散。缸中那漂亮的金银鳞锦鲤已经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身段与线条都很完美,不管是两腮点染的红还是背脊贯穿的银线都表明了纯正身份。 胡滢见他全神贯注的模样就知道猎物已经入套了。 “吴老板喜欢腮红吗?” “它叫腮红?”吴悦石满脸诧异。如此美丽的锦鲤竟然叫这么没水准的名字,看来这老板娘只是好运气得到而已。 留在不懂欣赏的人手中简直是暴殄天物。这应该是属于他的,就如那只丹顶。 他转头看向胡滢,自信满满:“胡姑娘,既然是斗鱼,你说规矩吧!” “看来吴老板是相中了我们腮红了,只不过我毕竟也是做生意的,想必吴老板最明白吧!” “明白,你想要什么?”吴悦石傲然。 胡滢却没有直接说,而是嫣然一笑:“虽说女子没什么别的本事,不过这腮红也是我心头好,不如这样。在真正斗鱼前,我们先来三轮比试如何?三局两胜,吴老板赢了我们就进行真正的斗鱼,并且我带着鱼到吴老板指定的地方开始。若是我赢了就请吴老板将要上阵的鱼以及彩头带到店里来,可好?” 斗鱼也是讲究主场场的,在自己熟悉的地盘里,鱼儿更能发挥实力。只不过吴悦石对这要求完全不在乎,即便对方侥幸赢了,他的鱼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既然吴老板这么痛快,那么这第一场就由吴老板来出题吧!”胡滢笑着吩咐黄豆上酒。 之前那些因各种原因离开的人们又围聚在外面,伸长脖子探看里面的热闹。 吴悦石笑起来,背手而立:“这不好吧!说出来且不是要笑话我吴悦石欺负女子。” 欺负你个大头鬼!鼻孔里插葱你就装象,屎坨坨还差不多! 胡滢心里作呕,面上受宠若惊:“吴老板真是体恤女子啊!还请吴老板手下留情啊。” “好说。”吴悦石心中早有打算:“这样吧!我们来比试分辨图样如何?” “哦?要如何比试?” “我让管家去其他布行借来些裁衣图样,为了增加难度,三百份,全部剪成大不等的碎片,限定在一盏茶的时间里找出规定好的图样如何?” 这建议一出,周围的群众们就声议论。吴悦石本身是布行出身,据说八岁就开始跟着老爹与各种布料打交道。很多图样闭着眼用鼻子闻都能识别出来,这明显对胡滢不公平。 然而胡娘子却欣然接受:“好啊,那就这么办吧!” 众人不敢得罪吴悦石,只能心里替胡滢担心,这局恐怕是赢不了。 吴家管家动作迅速,很快就取来三百份图样,对不懂这一行的人来讲,个个都像鬼画符。 将挑选中的图样拿给俩人观看两三分钟后,管家将它再次放回图样堆里混合,并避开人将它们剪成碎片。 当乱糟糟的一堆纸片放到跟前后,计时也开始了。 吴悦石对这局是很有信心的,毕竟他自就接触这些东西,真是闭着眼都能找到。胡滢居然能答应,真是个蠢丫头。 果不其然,胡娘子在摸索了几次之后就满脸茫然,紧锁秀眉,星眸闪烁。 这样的丫头根本不配拥有那么极品的锦鲤! 吴悦石暗暗冷哼,率先将手中图样拼凑好。经过检查自然是分毫不差。 “哎呀~真是比不过吴老板啊!女子惭愧又佩服!”胡滢说着又福一礼。 吴悦石面上没什么特别表示,心里却不屑一顾。这种雕虫技便能搞定的事不值得格外开心。 胡滢见对方微妙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装作毫无察觉地提议:“既然这局是吴老板出的题,那第二局就由女子来出题,吴老板可同意?” “这是自然,也为了公平。” 胡滢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清秀娇容莞尔而笑:“我们就来比算账吧!” 吴悦石听了不禁乐出来,再次确认:“胡姑娘,我也是做生意的,经手的账目比胡姑娘还高也不为过,你真要同我比算账?” “没错,就是这个,只不过……”胡滢勾起抹狡黠的笑:“是蒙着眼听声辨别银钱再算账。错两道题就算输,吴老板,敢不敢啊?” 她吃的盐比吴悦石喝的水还多。在她眼里,这不过就是屁孩,她赚钱赚得风生水起时,他还是个蛋呢! 治不了你,我胡滢名字打着滚写! 第一百八十八章醉鱼草(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蒙眼听声辨钱,这题目乍一说出来就引得周围群众议论纷纷。这是怎么个玩法?还真是头次挺新鲜! 吴悦石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要求,可向来自信到自负的他不可能转身再走。他对腮红是势在必得。 “好,这样才有趣。”他满口答应,心道这丫头八成只是想难为人,自己恐怕也什么都不懂。 胡滢见他答应,便招呼黄豆将蒙眼布片以及银钱拿来。吴管家想主人之所想,上前一步拦住:“这用你们的东西,万一你们作弊怎么办?” 这话说得群众们暗暗直撇嘴,刚才怎么不说你们不公平,现在倒矫情起来了。 吴悦石嫌他多事,就算人们不敢明着得罪他吴家,可谁不要脸面啊!这弄得好像他们合伙欺负人一样,胜之不武。 胡滢倒是完全不介意,笑盈盈道:“吴老板既然有这顾虑,不如再找个旁人检查可好?女子是没什么可担忧的,不过就是玩玩,输赢不重要。” 她都这么说了,吴悦石还能挑剔啥? “这位哥我看不错。”胡滢冲围观者中的某人招手。 大家伙纷纷转脸,所有目光聚集到一张生面孔上,一看就不是酒肆的常。 那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神情冷清,不苟言笑。他身穿普通的灰裳袴褶,发束缁布冠,一看就是行旅之人。 他初时一怔,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以示同意。 “请问怎么称呼哥啊?” “……火虫。” “这名字真特别。”胡滢笑笑,显然眼前哥不想说真名,不过这是人家私事,她管不着。转头望向吴悦石,胡滢打趣:“吴老板,你看成吗?别一会儿又说女子找人作弊,女子承受不住啊!” “咳,这样就可以。”吴悦石只想着快点开始,他已经迫不及待想早点开始斗鱼,好将腮红赢走——这名字太廉价低俗!回去要好好取个正经名字。 水缸中的阿萱探头,冲吴悦石喷了一股水。要不是弟弟在他那不能轻举妄动,她早就飞起来踹他一脸了。 “真是调皮的家伙,不过我喜欢。”吴老板非但不介意衣袖被喷湿,还满含宠溺地瞟了一眼。 阿萱迅速沉了底,满缸咕嘟咕嘟冒泡泡。 老天爷何故要惩罚她,让她看见恶心本人,这辣眼睛的劲道够十锅沸腾鱼的。 黄豆用布片分别蒙住俩人的双眼。随后吴管家还有那位火虫哥都查验过没问题,确定看不到东西。饶是如此,吴管家还是不放心,一定要用他们的银钱。 胡滢全部依他们所言,大度得很。 吴管家取来各种样式的钱币,他本来想偷偷暗示给自己主人,可一抬头看见对面黄豆的眼睛就不知怎么的突然手脚不听使唤,口也不能言,蓦地转身就蹬蹬蹬跑走了。 这一切吴悦石并不知情,他只催促着开始。 “第一题,请把之后掉落的钱数相加。”黄豆将手里的一把铜币晃给群众看:“看好了啊,这都是吴家的钱。” 说完,他扬手丢进放在地上的镂花铜盘里,噼里啪啦数声响起,如同下雨。 这一把若是眼见着也许还能估摸一下,现在哗啦啦一撒可怎么算得出来?根本听不出啊! 吃瓜群众茫然,吴悦石也额头微微细汗。他方才努力支楞起耳朵也只分辨出大概有十几响。可是什么钱却完全没头绪。就算经手过众多账目,也不代表他凭着掉落的声音就能猜出是多少钱。 只不过连他都不知道,那个蠢丫头肯定更不知道!他只要沉着冷静就好,不信那丫头能翻天! 吴悦石气定神闲地来报数:“一共是四十六文钱。” “确定吗?”旁边传来黄豆的问询。 “确定。” 黄豆转头看向蒙着眼的胡滢:“姑奶奶,该你报数了。” “六十二文钱。”狐女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十文钱两枚,五文钱四枚,二十二枚铜钱。” 她这话一出,周围哗然。光说出多少钱已经了不得,她还一一报出来是多少面值的钱币,这这这……真的假的啊? 吴悦石亦是不信,刷得将蒙眼布拽下来。黄豆拾起地上的铜盘,将里面所有钱币一枚枚排列好。吴老板越看脸色越难看。 “真的一点不差啊!” “就是就是,这是怎么办到的啊?” 胡滢面色如桃,勾唇嫣然:“吴老板这是让着女子啊,那就承让啦~”她抬手抱拳,言语间没有任何轻蔑,可落在吴悦石耳中却异常刺耳。 “这怎么可能!” “女子不才,刚好能听得出各种钱币落地的声音不同,吴老板要不干脆认输吧?” “再来一局!”吴悦石冷着脸。 胡滢无所谓,她将蒙眼布再次系好。没想到吴悦石却又不干了:“不能让你的店伙计来撒钱,让刚才那个路人。” “行啊!女子没意见。” 黄豆对火虫做了个请的姿势:“公子来吧!” 火虫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思绪,只有眉尖微微皱了皱。他从吴管家拿来的钱罐子里抓了一把,完全没看有多少就撒在铜盘里。 人们抻长脖子,恨不能钻到钱眼里瞧瞧到底都是什么。 吴悦石依然没听出来,第一次就没戏,第二次更不可能突发灵感。在他耳中,那叮叮当当的声音都差不多,竟然能从中听出面值不同,那还是人吗? 确实不是人,是狐狸。 只是吴悦石不知道,他估摸着方才听到多少响,一咬牙喊道:“是一百钱!” 他听见胡滢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确实是一百钱。” 吴悦石大喜,刚要摘下蒙眼布就听黄豆又问:“那这一百钱里有多少十文钱有多少五文钱啊?” “喂!之前没这样的规定吧!” “当然有啊!不说清楚怎么能知道吴老板是真猜出来还是蒙得呢?”黄豆望向围观群众:“大家都在这呢!谁也抵不了赖。” 已经被完全勾起好奇心的众人纷纷响应。反正这么多人在这,吴老板就算要事后算账也找不齐人。何况仇富这种事自古就有,能看吴家当家吃瘪,真是大快人心啊! 吴悦石怎么可能说的出来,撑住桌面的双手心里满是汗水,肩膀微微颤抖。 “十枚五文钱,三枚十文钱,二十枚一文钱。” 清丽欢畅的女音像暮春艳阳下的桃映清溪,动听明快。 然而对于吴悦石来说却没这么美好了。 “这些钱其中四枚是天开铸造,十五枚是通宝铸造,还有两枚庆平以及一枚通元铸造。” 胡滢如数家珍。在众人的惊诧愕然中,她连不同铸造点都一一报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醉鱼草(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周遭连连叫好,这都能听出来真是神了!没想到有间酒肆的胡娘子除了酿酒一绝之外还有这么一手绝招! 吴悦石抓下脸上的蒙眼布,脸色铁青。他长这么大还没遭受过这么大屈辱。 桌面上那些铜钱已经一枚枚排好,不用细看已经知道答案。胡滢所说分毫不差。 “吴老板啊,还要继续吗?”胡滢也摘下蒙眼布,笑容恬美:“吴老板若是要继续,女子绝对奉陪的。” 眼前这局面再继续还有什么意义?左不过都是猜不中,时间越久越难堪。 “不必了,是在下输了!”吴悦石抬手冲胡滢一拱手,此时愿赌服输还不至于全失了面子。 “吴老板就是痛快!那就请吴老板带着鱼过来,另外您既然想赢走女子的心头好腮红,那总要有相称的彩头才好,不然让别人知道吴老板是个喜欢贪弱女子便宜的人就不好了吧?” “胡姑娘说笑了,既然是斗鱼,当然要有彩头。”这简短的一句话几乎是从吴悦石牙缝里挤出来的:“我那里正好有条极品丹顶,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就拿他当彩头怎么样?” 胡滢双手一拍,大声叫好:“吴老板就是爽快!是做大事的人!就这么定了!” 吴悦石心里这个气啊,要不是动手打女人太有失体面,他早就上手了。他自没经受过什么挫折,现在竟然败给一个的酒肆老板娘,真是天理不容。 就是有这样的人,以为全世界人都是他娘,端屎端尿还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斗鱼的环节要在酒肆内院里比试,谢绝参观。吃瓜群众们也只能议论几句散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吴悦石稍稍不满,他原本想当着这些人的面将胡滢打败,赢得锦鲤荣耀而归。现在直接削弱了他成就感。不过不要紧,只要鱼到手了,日后有的是办法让人们知道他的本事。 他先差遣仆役回府将自己专门用来斗鱼的彩雀鱼以及将念奴带来。 吴府上下都知道当家将那些鱼儿当做最终财产看待,自然是半点不敢怠慢。 片刻,牛车踏踏而来,一众仆役有的捧着包裹棉绒的鱼缸,有的擒着逗鱼棒,有的拿着诱食,呼啦啦就进到酒肆里。 胡滢看了眼捧在手中的各式陶瓷鱼缸,景泰蓝的莲水仙荷图纹在棉绒里隐隐可见。 冬天温度低,鱼缸都要搬到温暖的花房里。这挪出来为了不至于冻到才在外面裹了棉绒。要这么看,吴悦石似乎对这些鱼儿是真心疼,然而胡滢心中满是不屑,若真是爱它们,怎么舍得冬日里往来奔波?若是真爱它们,又怎么舍得斗得遍体鳞伤,垂死挣扎? “吴老板,听说你那丹顶绝色,女子可不可以先看上一眼啊?”胡滢忍着脾气,笑道。 吴悦得意:“胡姑娘请。” 被保护得最严实的鱼缸放到桌上,这缸不,要俩人才能抬过来。里面清水碧澈,雪白的丹顶锦鲤就窝在里面。 霎那间,一直蛰伏在水缸里的阿萱一跃而起,化作一道漂亮华光落入鱼缸里,水花登时四溅。 吴悦石一愣,却浮起笑意:“看来胡姑娘的,呃,腮红也知道到哪里是最好的选择。” 胡滢笑得和蔼可亲,示意他往内院走:“这是不是可要比过再说,吴老板到时候可要认赌服输啊!” “好说!我绝对说话算数!”吴悦石因那自以为的吉兆而心情大好。 他就满面春风地随着胡滢踏进内院。掀帘迈步,踏进来却发觉脚下一片水渍。吴悦石低头一看,幽蓝的水忽忽悠悠涨上来,转眼就曼到了他脖子。 “这,这怎么回事!”吴悦石大惊,刚喊了两声就见水已经彻底没过头顶。 他想挣扎出水面,用力一划拉却发觉自己的手臂没有了!出现在身侧的是两片鱼鳍! 吴悦石惊恐,猛地一转身正撞上布满青苔的硕大铜镜。模糊昏黄的镜面虽然看不真切,可还是窥见了大致形体。 他,他竟然成了一条鱼! “欢迎吴老板光临有间酒肆内院,你一定会终生难忘的。” 胡滢悠然的话语在他耳边弥散,而他却没功夫查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面前,赫然出现两条硕大无朋的锦鲤,足足有半座城池那么大。 一条金黄,一条雪白。圆瞪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吴悦石头次发觉自己原来是那么渺。 长乐宫,御书房。 散朝后,秦翎墨并没有直接退下。而是被秦御人留在书房。 “自从上次查出宫中侍卫被换之事,朕觉得除了你也没别的人可信任。”秦御人微叹一声:“越到年底事情越多。” 秦翎墨坐在旁侧,凝眉不语。这书房里就他们兄弟二人,有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 “皇兄,不如现在迁往碧霞行宫。”宰相大人抬眸进言。 第一百九十章醉鱼草(十三) gaga/arighjsamp;ot; 秦御人闻言微顿,目光投向自己弟弟:“你的意思是避开?只是现在年节在即,仓促赶往行宫实在各方都没有准备啊!” “正因为没准备,那些混迹其中的歹人铤而走险才能有机会擒获。而皇兄前往行宫不必带这里的侍卫,由我的暗卫护送。” 秦翎墨的提议刚说完就引来当今皇上一阵摇头:“不行,翎墨你身边可比朕惊险,暗卫不能调走。” “皇兄放心,我还没活够不会轻易涉险的。”宰相大人露出浅笑,微挑的眸里光韵流转:“要死也得等到都太平之后。” “什么活的死的,尽说些不吉利的。”皇上面色微愠,嫌秦翎墨说话不知顾忌。 秦相对此没什么讲究,更关心如何清除祸患。 皇上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轻揉搓着垂在手上的挂珠。他慢慢踱了几步,想起太后:“母后恐怕难以答应。” 这说法太委婉了,该说太后得知绝对会闹得惊天动地。若是再晓得是秦翎墨进言所为,更会天可断地可陷掐架不能算。对于自己母后,秦御人也是不能打不能骂。好吃好喝供着对方还得没事给他找茬。 秦翎墨心知肚明皇兄的顾虑,他起身一拍秦御人肩头:“我自有办法让太后同意。既然现在用寻常法子查不到他们,就只能趁此机会搅乱池水逼他们出头。” 自发觉卷宗库失火案另有蹊跷之后,皇上与秦宰相就暗中将宫中带刀侍卫暗查一遍,自然是没什么破绽。不得而知的是混进来的歹人是不是还变作别的模样在皇宫内四处溜达,这真是细想之下半夜都无法安眠的情景。 此事没有告与任何人知晓,一来如秦御人所说,看见谁都觉得不可信。二来也免得像太后之流的知道只会跟着添乱。 秦御人喟叹,抬手拍了拍秦翎墨搭在肩头的手背:“朕有你分担解忧真是福气,想朕同父同母的兄弟都指望不上。” 秦御人还有俩同根同源的弟弟,一个醉心修道,一个便是长乐亲王,除了正经事外其他都在行。 皇家就是如此,有能力要防,没能力被嫌,总归都讨不到好,除非当皇帝。 秦翎墨对其他亲王风评能力如何没兴致,只要妨碍了天下,杀了便是。 在他看来,像安国公之流若早些铲除,不至于到如今势力盘根错节,尾大不掉。不过不打紧,谁敢在他面前造次,就等着日后一笔笔算账。 他将计划说与秦御人,后者沉吟片刻,点头称赞:“这法子好!母后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龙心一大悦,秦御人就想起很多事来。他转身从书架旁的画缸里抽出一卷轴。 “最近朕得了名家的墨梅,之前翎墨你一直很欣赏此画派,朕转赠于你。”他说着走到秦翎墨近前,将画卷徐徐展开。 秦翎墨就站在他身侧,眸光一转落在画幕上,只见墨梅枝蔓劲秀,淡墨点染,花朵疏朗。果然是大家之笔。 “真美。”宰相大人由衷赞叹。 秦御人侧头,望见自己弟弟皎白的脸庞笼着点点温润光晕,像藏于匣中的琼玉。 “是很美。”皇上将画卷收起,放到秦翎墨手上:“想必这画也更愿意到更欣赏它的人手中。” 秦翎墨这次没有推辞,收下谢恩。 原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成想秦御人似乎是没过够给人塞东西的瘾,再加上上次出事的藏红花,让他更变本加厉。 秦翎墨望着大太监进出几回,自己身边就要堆起山。他连忙制止:“皇兄,这些我……” “放心,不是给你的,是给未来弟妹的。” “……” 秦御人显然早有准备,一边指挥太监们拿东西,一边振振有词:“过了年就紧接着是你成亲日子,这不得提前置办东西吗?你家中也没别的长辈,朕这当皇兄的难道不该准备准备吗?好不容易有你看得上眼的姑娘,不多下点聘礼,万一跑了怎么办呢?” 秦翎墨沉默不语,当他没看见那一堆里藏着什么这补药那补药的?谁家聘礼送补药?也太不拘一格了。 皇上瞧见他的目光,误会了他的意思,解释道:“你放心,这些药朕都亲自试吃过,没有问题。” “……” 这让秦翎墨更没法拒绝,素来沉静的心泛起微微波澜。宫闱之中,亲情淡如水。生在帝王家,排外与杀戮倒成了活命的本能。任何一点在寻常人家里司通见惯的情义,在这里都弥足珍贵。 尤其他身负罪臣之子的名头,若不是皇兄排除众议,力保到底。纵使他再算无遗策,手段果决也没有今日的地位。 这份恩情他是记在心里的。 倏忽间,秦御人突然问道:“翎墨,若有一天朕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你还会像现在这般维护朕吗?” 秦翎墨半刻犹豫都没有:“如果皇兄做了有害天下的事,我第一个杀你祭天。” 这话平平淡淡又卷着血雨腥风,让周遭那些太监全都放轻脚步,多一口气也不敢喘。 秦御人却低头笑了,随后深吸一口气:“说得好,为了不被自己弟弟杀,朕也要一直当明君啊!” “我看皇兄才是没事了说胡话,莫不成是已经打算退位让贤了?说起来太子最近长进不少,风寒发烧的时候还念叨着《论语》。” 秦翎墨不动声色地转变了话题。 皇上沉默了两秒,决定不要告知真相的比较好。 太子秦风烧糊涂时念叨的是“快点把论语给本太子放头顶上,本太子要用内火烧了它!这妖孽!”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啊! 下午申时二刻,秦翎墨踏进有间酒肆的门。皇兄送的那些东西已经被直接送往秦府了。里面确实不少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全都是皇上给未来弟妹准备的。 一进内院,当先就看到一口大水缸正在空地上转来转去,偶尔听到里面飘来哎呦的细微动静。 “墨墨!”胡滢迎过来,将手里的糖葫芦举到秦翎墨嘴边:“黄豆做的,你尝尝。” 宰相大人象征性地咬了口糖稀,目光依然追着那咕噜噜转个不停的水缸。 “那是做什么?” “哦!转锦鲤得好运啊!” “嗯?” 胡滢笑得开怀:“吴悦石正亲自体验什么叫好运来呢!” 这正说着,就听言若放声高歌。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 好运带来喜和爱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 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大水缸就在他嘹亮的歌喉中四面八方地滴溜转。通不通四海是不知道,再这么继续下去水缸里的人直通九泉倒是有可能。 吴悦石窝在缸里,两眼涣散,要不是鼻子里还喘气都以为已经死过去了。 他哆嗦着喃喃:好多鱼,好多鱼…… 第一百九十一章醉鱼草(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要说好多鱼,那得倒回俩时辰前,吴悦石一脚踏进内院后,蓦然发觉自己竟然变成了鱼。 这活了数载突然间连种族都变了,能不震惊恐慌吗? 但俗话说得好,恐慌到极致就是愤怒。为了掩盖惧怕,吴悦石大喊大叫,已经完全没有之前的气度。他的喊叫都化作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充斥四周。 那面生锈的铜镜也照不清楚自己到底变作了什么鱼,只能来回干着急。 这活了三十多年初来乍到成了鱼,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调动那什么尾鳍背鳍的。竟然活生生把自己绊倒在水里,连滚带爬。 而就在这时候,远处水影晃动间浮现出两团黑影。 吴悦石现在是惊弓之鱼,这四处蓝幽幽昏明不定的水里突然冒出俩黑影,犹如骷髅的眼眶瞪视着。他是吓得想逃离得越远越好,然而他鳍下拌蒜倒腾不开,竟然一直原地转磨磨。 黑影越来越近,竟然是两条巨大的锦鲤。以吴悦石现在的眼光来看,差不多有半个城池那么大。 一条金色,一条雪白。一左一右逼近,将吴悦石困在当中。 就知道你个混蛋就算变鱼也是丑不拉几的鲫瓜子! 金色的并没有动嘴,声音却在吴悦石脑海里翻滚。 姐姐,就是他欺负我,还有不少同胞都死在他手上。 雪白的也说话了。这声音颇为熟悉,让吴悦石浑身一激灵。他想大喊却发不出声,可他想说的已经被对方知晓。 呸!你才念奴呢!我本名仙藻,要不是你灌我醉鱼酒,怎么可能会被你擒! 雪白的巨大锦鲤就是被吴悦石捉住的念奴,也就是阿萱的弟弟仙藻。 另外一条金色锦鲤自不必说,正是阿萱。 你对我弟弟做过的,对我们同胞做过的,都要一一还回来,这叫因果报应。 吴悦石变作的鲫瓜子已经蒙圈了,怎么自己不是要斗鱼吗?不是进到酒肆后院吗?怎么就变成如此境地!他扭身想跑,凭直觉若是再不跑恐怕要遭殃。 只是哪里还容得他逃走,仙藻率先冲他撞过去。吴悦石此时渺如蒜,一下就飞出去有十万八千里。 隐隐约约中,听见阿萱教训弟弟。 怎么能用这么大力呢?要是一下就玩坏了还怎么解气啊,要懂得让人生不如死。 姐姐教训的是,是我孟浪了。 等到吴悦石再度醒来时,人正躺在后院空地上。他想起来,四肢百骸酸胀痛楚,稍微一动就摧心挠肺的。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烂烂,下面的皮肤更是没有一处完好。 “开心吗?当斗鱼。”冰凉女子的声音响起。阿萱的脸出现在吴悦石视线里。 他情绪激动,可浑身上下仿佛已经不听他使唤,拼着全部力气才挤出一声:“你们这群妖怪!” “对,我们是妖怪,不过原本我们各不相干,谁也碍不着谁。是你先惹我们的。”阿萱那张嘴说起理来也是无往不利:“你们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是喜欢斗鱼,喜欢转锦鲤吗?亲身体验下什么滋味才对得起你害死的那些亡灵。” “我,我我错了!饶了我吧!!”吴悦石拉下脸来,委曲求全想先保住命。 然而他那点心思阿萱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呀,等着给你准备的惊喜吧!”她转身对言若说了句:“贝壳,唱个曲儿送送他。” “好嘞!”言若放下正端着的果盘,清了清嗓子唱道:“今晚还把灵魂望,明日独自上山岗。今朝一送永不见,漫天白纸与羹香……” 坐在旁边的红发青年披着藏蓝色大氅,捧着热茶,听到这分外凄楚的歌声不禁问自己姐姐:“这是什么曲儿啊?” “送亡灵归西。” 吴悦石浑身发抖,上下牙都磕得咔哒咔哒响。 这时,胡滢跟万心一前一后进来,右护法已经通报了宗主,确定宗主并不知情,很有可能是曾经被玄心正宗逐出师门的弟子干的。 “这是你要的。”万心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白色纸包,递给胡滢。只是神情略有点不爽快:“胡姑娘,你可要心分寸。” “放心,绝对不会弄死他的。反而是这酒下去他就麻醉不知,对他倒是有好处。”胡滢拍了拍万心的肩膀:“不会让宗主难做人的。” “那就好。”万心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胡滢像欢快的蝴蝶飞来飞去,将瓶瓶罐罐拿来,兴致勃勃地碾碎红红绿绿的花叶。她将这些东西全部放进只敞口水晶瓶里,又将像清水般的液体缓缓倾倒进去。 之前还清亮的液体刹间弥散出褐色,而当胡滢将那白纸包里的东西倒进去后,顷刻间就化作黑墨色。 胡滢轻轻搅拌着黑水,时不时将一些旁人看不明白的东西丢进去。 最后,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簇浓紫色的花串来,往水晶瓶里一插。 “时间仓促了点,没时间充分发酵跟酝酿,效果嘛恐怕没有十足好,不过总在你身上目前是足够了。” 胡滢拿着水晶瓶走到吴悦石跟前,巧笑嫣然。 吴老板浑身打颤,想跑又动弹不了,阿萱几步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踩住他胸口。 水晶瓶里的黑色液体被迫灌进他嘴里,呛得他喘息不定。可说也奇怪,那黑墨般的东西灌进去竟然荡起怪异的感觉,整个思绪都浇灌了石灰般慢慢凝固。 吴悦石的眼神开始涣散,完全没有焦虑,他浑身软塌塌,只有四肢偶尔抽搐一下。 在胡滢的授意下,酒店伙计将他装进了大水缸里。 只需法术,那缸就滴溜溜在空地上开转。也是这么一转,已经被麻痹得不能动弹的吴悦石眼前闪过无数的鱼影,它们或大或或红或白都蜂蛹而来,疯狂地撕咬他。 “不要,不……好多鱼,好多鱼……” 直到秦翎墨回来,吴悦石依然缩在缸里神神叨叨。即便已经没人在施法转动水缸,他也抱着头不肯出来。 在没偿还完那些生灵前,他永远都将在汪洋鱼影中苦苦挣扎。被麻痹在黑沉沉的恐惧里无法解脱。 第一百九十二章喜来到福临门(一) gaga/arighjsamp;ot; 吴悦石的事告一段落,这年也已经近到眼皮子底下。阿萱本来要带着弟弟直接回妖界,可之前由于被迫灌了不少醉鱼酒,仙藻身体依然虚弱。 “若你们不嫌弃就先在我府上住下吧!”秦翎墨说道,“我梅园里有湖,你们也可以住在哪。” 这自然是与胡滢商量之后的提议。 姐弟俩都是爽快妖,既然大宰相诚心诚意,阿萱也就顺势答应了。她担心仙藻身体,想等他好些再说。 言若好不容易找到白芍城,这比西天取经还艰辛,就这么让他回去实在于心不忍。 在他撒娇卖萌求抱抱的攻势下,秦翎墨招架不住,让他也一同搬到相府梅园去了。 “仙藻,我也留下来陪你好不好?你想听什么曲儿?我唱给你听!” “好啊,就橙翼子的《陶然四季》吧!” 言若清亮的歌声飘散,夹杂着仙藻轻柔的笑。 清欢百味,不过粗茶饭, 风雨满山川,莫道行路难, 阴晴冷暖,无非布衣衫, 做个凡夫俗子也超然。 望着俩人相偕而去的背影,胡滢抿唇一笑,打趣阿萱:“我看你弟弟很快就要嫁出去了!” “他敢!”阿萱怒瞪,随即又笑出来:“那迷糊蛋要想,只能嫁进来做牛做马三十年,再说。” 众人皆笑,言若的歌声乘着风飞扬。 酒止三杯,莫如饮半酣, 寒暑皆不管,温凉莫多贪, 岁月荏苒,且随遇而安, 渡个无忧四季最陶然。 众盼所归的除夕终于到了,从一大早起整个白芍城就沉浸在喜气洋洋当中。 往年秦相府都冷冷清清的。他的部下们虽然会来拜年,可有句话叫物以类聚,能与秦翎墨安然共事的那些人都和他性子差不多。不喜虚情假意也没长舌八卦的爱好。恭恭敬敬地拜年,拜完就再恭恭敬敬地离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其他同朝为官的同僚们也会登门。毕竟这是一国之宰相,还是有人排着队想献殷勤的,结果自然是新年里头一天就开门红,可谓惨透了。 比如某员外郎突发奇想,送来浑身贴了金箔的美娇娘来孝敬宰相大人。 正当他为自己的创新精神点赞时,一张征兵文书落到他头上。要么让自己宝贝儿子去兵营历练要么把任上短缺的窟窿补上,就相当于捐了一半家产。 于是某员外郎为了保住儿子只能咬牙舍财。倒是落了个“大公无私为天下”的美名。据说秦翎墨还差人造了面锦书送去表彰,看见的第一眼某员外郎就厥过去了。新年头一天就在吨吨吨吨灌药中度过。 诸如此类的蠢人还不在少数,明知道秦翎墨不收贿赂还变着法地来验证。真不知道他们这样拿自己身家性命作妖是为哪般。 可见愚蠢都没什么自知之明,并且逢年过节就是重灾区。 就秦府本身,以前只有秦翎墨自己。母亲已去世,父亲流放,他的姊妹们都有夫家,不可能再回这里。原本他这个做兄弟的该去姐夫家拜见。可因着他大宰相的身份,皆是那些姊婿来探望他,倒是规矩,也就是带些糕点果品。 嘘寒问暖恨不得天长地久,为得只是日后提携,荣华富贵。 秦翎墨倒也没难为他们。他这四位姐夫大才没有,才尚可,只要不违法乱纪,提点几下也无妨。 姐夫们都是真精明的主儿,不贪自己抓不住的东西,安分守己,巴结妻弟也有分寸,这日子是越过越红火。 今年却是不同了,因为秦翎墨的生命里走进来胡滢。 “墨墨,要不咱初一就回青丘山吧?”胡滢趴在书案上,边看秦翎墨写桃符边说。 宰相大人笔顿了下,抬头微诧:“这不太好吧!” “我知道你们人有规矩,说初一回娘家对娘家不利,会带走娘家一年的发财运。可墨墨你府里也没别的亲人,姐夫们都要初五后来,不如你提前跟我回娘家吧!” 胡滢说话时扭动着身后毛蓬蓬的大尾巴。她知道秦翎墨喜欢毛绒绒的东西。 果然,宰相大人放下毛笔,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轻抚着蓬松的尾巴。 “手感好吗?”胡滢眯眼笑,瞬间有点狐狸的模样。 秦翎墨眼神柔和:“滢儿什么都好。只不过……” “怎么了?”胡滢眨眨眼,福至心灵:“过年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事?” 原本并不打算将计划告诉胡滢,秦翎墨怕她担心。可现在既然已经问到了,他也不能隐瞒自己心上人。遂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胡滢。 这期间他招呼茗烟拿来不少零食,肉脯啊雪糖球啊茯苓饼什么的一碟碟放到胡滢跟前。她一瞧乐了,这茯苓饼与寻常家的不同,里面的夹馅除了蜜饯松果碎仁的外还有不少夹肉馅的。 与其说是茯苓饼不如说是薄肉饼。 “墨墨,你这是要开茶话会吗?”胡滢捏了颗肉干丢进嘴里。 秦翎墨像腼腆的少年,低了低头说:“不是说狐狸都要多吃养膘才能过冬吗?” 噗!胡滢笑出声来,捂着嘴笑得肚子有点疼。她整个人往秦翎墨怀里一钻,抬手将一颗肉干塞进他嘴里:“野外的狐嘛确实要如此,不过化成人形的保持正常用餐就好啦~” “原来如此,那个应该也用不上……”秦翎墨搂着人,下巴在胡滢头顶轻轻蹭了蹭,亲昵随意。 “那个是什么?” “不,没什么……” “是什么是什么吗?”胡滢锲而不舍,双手捧住秦翎墨的脸:“不说我就亲到你说为止。” 反正都是夫妻,又在家中,宰相大人没什么可怕的。然而他低估了狐狸。 咣当! 屋内传来椅凳倒地的响动,颇有点惊天动地。 老嬷嬷正带着丫头们四处贴窗花跟福字。乍听这动静吓了一大跳。丫鬟隔着门问道:“相爷,夫人?你们没事吧?” 她刚要抬手敲门就被老嬷嬷一把拦住,不做声地示意所有人离开。 出了院,丫鬟天真无邪,歪头问嬷嬷:“主子不知道有没有事,嬷嬷为什么不让叫门啊?” “不用不用。”老嬷嬷满脸褶子都是笑意:“你们这些娃娃不懂的哦!” 到底是不懂什么呢? 任凭丫头们怎么讨好催促,老嬷嬷只笑不说,颠颠儿地去别处房贴福字。 屋内,秦翎墨躺倒在地,还好在家没有扎发冠,墨发如云铺展在旁。 胡滢就趴在他怀里,意犹未尽地盯着他线条优美的丹唇,好像亲得比刚才更红了,让人舍不得离开。 “败给你了。”秦翎墨似叹非叹,眼里全是笑意。 “愿赌服输吧!快说那个是什么?”胡滢捏着一缕发丝在他脸颊上扫来扫去。 “……铁篦刷。” “……” 沉默两秒,胡滢笑到肠子疼。 铁篦刷是用来给动物梳毛的。宰相大人在购买时一定是想着膝头窝着只大红毛狐狸,然后帮她一点点梳去杂毛,本来就蓬松的皮毛会更蓬更软更舒服。 噗!只是没想到秦翎墨有这样爱好。人家都是猫狗双全,他是狐狸当道。 已经改成捶地板的胡滢觉得自己新一年就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真是好兆头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喜来到福临门(二) gaga/arighjsamp;ot; 到最后,秦翎墨还是将所有都交代清楚,连预备方案都说了个明白。 “就是说你们想趁着皇上突然去行宫,然后让那些潜伏的家伙措手不及再一打尽,对吧?” 胡滢一手支颌,侧抬头望着再次去写桃符的秦翎墨。她发觉自从开始调理后,秦翎墨的脸色更白,是白里透红的白。几缕黑发丝垂下来,真是好看。 怎么看都看不腻,吃零食都更有劲了。 “是啊,这是好时机。若等以后恐怕就难了。只不过能不能一打尽还要看造化。”秦翎墨说着一抬头,就看到胡滢着盯着他瞧,不禁疑问:“怎么了?” 胡滢咬了口雪糖球:“我在想,长得带劲就是墨墨这样吧!” “咳。”秦翎墨有点窘。 “有什么需要我的,墨墨你尽管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不许冒险,不许乱来。” “我知道。”宰相大人顿了顿,有微微的抱怨:“为什么你跟万心说同样的话?” 狐女笑咯咯地蹦起来,伸指头戳了戳秦翎墨的脸:“因为你不让人放心啊!” “哦,原来是这样。”宰相大人神情淡淡的,垂头又拿起毛笔。似乎是不高兴了。 胡滢奇怪,他不像是为这么点点事就闹脾气的人啊!她不禁凑得更近,俯下身仰头想细看他的表情。 结果就见秦翎墨嘴角微微一勾,黑眸里流光晃动,随即手一抬,沾满墨汁的笔尖就点在了胡滢鼻头上。 “呀!”她轻呼一声,反应过来了。“你骗我!” 她干脆手指沾了墨,直接向那白玉色的脸庞摸去。 好好的写桃符就变作了胡闹。搁置到一旁的桃木板上苍劲潇洒的字迹写着:云深山如画江山无老,雨绵海似晏金乌永驻。 泼墨撒出来些,“驻”字染了一半,墨色继续弥散。乍一看,那桃符上的字俨然只剩江山无主。 福字与窗花都已经贴上,大红灯笼也高悬在屋檐下。桃符最终还是重写,挂在了相府门口。 到处都洋溢着过年气息,已经有爆竹的硝烟味飘散在空中,孩子们风一样在大街巷奔跑,去敲别人家的门讨喜包吃。 喜包并不是包子,而是用布袋装着大枣花生煮鸡蛋,宽裕的人家还会放蜜饯与雪花糖。布袋上用五色线绣着鱼啊蝙蝠啊各种图案,即便吃光了东西也常被孩子用绳挂在脖子上。 以往秦府里没女主人,秦翎墨也不管这些。都是老嬷嬷带着丫鬟厮早早做出来,可基本没什么孩子会上门来。 老嬷嬷以为今年也要白忙,没想到忽然秦府就有了女主人。胡滢心灵手巧,虽然不会刺绣,但雪花糖,花生酥样样都拿得出手。 她还特别做了北唐没有的酒心糖,用牛乳与砂糖做成圆溜溜的外壳,里面则是香醇的美酒。虽然只有指头大,却让人停不了嘴。 也因这特别的糖让以往没孩子光顾的秦府热闹起来,三五成群地来讨要,那吉祥话都说上天了。 “夫人美啊夫人妙夫人真是顶呱呱!” 孩子们正七嘴八舌地说着,一抬头突然都齐齐噤声。原来是秦翎墨跨出门来。 “刚才说什么?”平淡的神情,平淡的声音,却很有威严。 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忽地化作飞鸟四散。欢笑撒一地。 “你把他们吓跑了。”胡滢嗔怪。 秦翎墨却不以为意:“年纪就知道盯着别人的娘子,不像话。” “噗!”胡滢笑起来,这人真是,孩子的醋也要吃。 旁边的老嬷嬷一干人等看得心花怒放,他们相爷终于有人给知冷知热了。她抹了抹眼角,无声地招呼其他下人继续准备年夜饭。 这新年到可不能偷懒,要过得风风光光。 秦府的门扉缓缓合上,隐遁在某处角落里的黑影也嗖地像一阵风般跃起,消失。 第一百九十四章喜来到福临门(三) gaga/arighjsamp;ot; 黑影以不引人注意的姿态与速度穿屋越顶,在爆竹的硝烟味中闪进外族商聚集的居住区。 这些来自边疆氏族的商贩,虽然过年的时节与中原不同,依然入乡随俗的在门口挑起两挂鞭炮点燃。孩子们很爱在这附近出入,有平常吃不到的特产分送。 商贩们也趁热打铁,将自己带来的货物以“新年优惠”的名义售卖,引来不少勤俭持家的妇人们。 不消片刻,这里就进进出出,人头攒动。压根没人注意有道黑影钻进来,悄无声息地进到最靠后的建筑楼里。 房门外响起有规律的敲击,八重樱立即上前打开门扉,一侧身让外面的人进来。 进来的是位年轻俊朗的青年,一身行旅者打扮。正是之前在有间酒肆当路人的火虫,而他的真实身份是侍奉狼主的护卫紫南烛。 他走到床榻前,撩开纱帐看了眼躺在褥上昏睡的炎燚。不出声的时候他跟普通少年没什么区别,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睡得似乎不是特别安稳。 “他怎么样?”紫南烛走回到桌前。 八重樱给他倒了杯茶:“吃了药睡下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最近可能会多做梦。” 紫南烛点了下头,坐下接过茶杯。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影卫出身让他习惯隐遁自己的气息,蛰伏等待最好的时机。八重樱也知道,若自己不开口,对方很有可能就这么不说话一直到天长地久。 “查探的如何?”她也在对面坐下。 “不宜动手。”紫南烛顿了下,大发慈悲多说了一句:“酒肆老板娘与玄心护法都在。” 八重樱凝眉,手中无意识把玩着把短刀。她本来想趁着这年节乱腾之际也许可以直接得手。这自然是铤而走险,不过有句话不就是“富贵险中求”吗? 他们不要什么富贵,只要秦翎墨或者北唐皇帝的命。 “跟阿克江联系了吗?” 紫南烛点了下头,这就算是回答了。 八重樱有时候挺想念活泼热情的炎燚,尽管心性不是那么稳定,至少不用问一句说一句。 “有什么情报吗?” 紫南烛沉默了下,说道:“阿克江送出信,明天朝会时会制造状况,与鹰连死士联合杀掉皇帝。让我们时刻等候,随时接应。” “这么重要的事你方才怎么不说?” “你没问。” “……” 这理由堵得八重樱语塞,喝了一大杯茶才顺下去。幸亏他们认识已久,不然绝对以为对方是故意的。 她因为要照顾炎燚,出外查探的事就交给了紫南烛。之前他被少狼主派出去完成任务,为了避免惊动尾随少狼主他们的宰相暗卫,紫南烛先来与八重樱他们汇合。 那日他在城中打探消息,正碰上吴悦石到有间酒肆斗鱼。紫南烛全程观察胡滢,总觉得她非常人。 他们毕竟身处北唐王都,不可轻举妄动。最重要的是,不能因此牵连阿克江。不然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既然阿克江已经有了计划与盘算,他们也就先沉下来等待。只是不知道他有几分把握。 “他还交代过什么吗?”八重樱问道。她实在不放心,真担心因为自己一句没问到就出了什么差错,肩膀上的责任一下变得好大。 紫南烛摇了摇头,开始擦拭自己的刀。 八重樱轻轻吐口气,看来是没有了。她正想着,紫南烛突然抬头盯着她,神色肃穆。八重樱不禁挺了挺背脊,以为又有什么重要情报要说。 “白芍城,哪里有卖栗子糕?” “……” 拜托少年,你也是要干大事的,能不能不要问个栗子糕还起范儿的啊! 八重樱喝茶压压惊,而紫南烛则出了房间。这次不用猫在暗处窥探消息,他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出去。 房间床榻上,炎燚还在昏睡当中。他难耐地皱紧眉,随即又慢慢舒展开。 他身陷梦境之中,这梦自然是非同可。他修习的秘术有一样便是睡中仙。 听起来很摸不到头脑,事实上就是能在入梦的状态下继续修炼。炎燚知道自己受此反噬必定会陷入昏迷一段时间,为了不浪费——最主要的是被玄心宗主所刺激,他运转睡中仙心法,加紧修炼。 周遭是一片看不到边界的黑暗之地,从上而下垂挂着不少指头粗的铁链。虽然到处漆黑一片,却不知哪里隐隐透出光晕来。 炎燚就盘腿坐在地上,口中默念咒法。他拿出一把银亮的匕首,在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划了一道,惊奇的是,鲜血渗出却没有往下流,而是一滴滴往上飘,像散乱飘扬的碎玛瑙。 就在此时,突然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这让炎燚精神一震,犹如猛兽般身手矫健地跃起,直奔声音响起的地方而去。 这里是他的梦之领域,除了被他邀请的人在,就是只臭虫也不能进入。怎么会有脚步声? 模糊的人影近在眼前,炎燚紧握匕首,直接刺向对方脖颈处。 人影一闪,避开了。他动作敏捷飘逸。炎燚回身又是一刀,还是落空了。对方如同跳舞的步伐让炎燚一时没法靠近。 这里本就是绵夷少年的领域,一切都听他调遣。炎燚抬手一挥,无数星火冲天而起,刹间将黑暗之地映得雪亮。 对面的人真容也显露无疑,竟然是宗主肖洛。这突然乍现的光亮让他有些不适应,抬手挡了下眼。 “是你!”炎燚一看肖洛,怒火登时重燃。 第一百九十五章喜来到福临门(四) gaga/arighjsamp;ot; 之前就是眼前这人坏了炎燚好事,他记得真真的,恨不得剥了这人的皮。 原本他们绵夷与北唐就有国仇家恨,现在又添私怨,真是恨不得将肖洛剥皮抽筋,喝血吃肉。 炎燚口中诡唱连绵,咒音森罗间伸手召来如同月华般的长弯刀。他高喝一声,整个被星火映亮的空间突降骤雨,银色雷光纵横。 他一挥刀,引雷劈电,直击向肖洛。后者脚尖一点,身影闪动避开锋芒。 茫茫雨雾中,俩人周身都像是有屏障般并没有被雨气侵扰。炎燚一横刀,雨丝撞在利刃上,顿时乍开像无数细针疾射向肖洛。 这些折飞的雨丝真的化作银蓝刀片,飒飒飒扑向宗主。俨然是天罗地。 肖洛纹丝不动,隔着雨雾气忽地扬起月勾般的笑容,随即袍袖轻轻一晃,一道黑气迎来,将明晃晃刀影全部撞散。 还真有点本事,年纪这是前浪推后浪啊。 肖洛并没有开口,声音却在炎燚脑中回响。少年突然警惕,他弯刀护在胸前,瞪视对方:“你不是他,你是谁!” 本座当然是玄心宗主肖洛。 “你以为我好骗!你根本不是,他的气场同你不一样!”炎燚沉声道。” 不对劲的肖洛唇带笑容,在骤雨中晃悠,人滴雨不沾也是奇景。他身上的素色衣袍逐渐加深成为藏蓝色,袍袖衣襟绣着荼白色人面龙身纹。 他负手而立,微微眯起眼。 我与他也没什么分别,本来因为跟他约定只能在冥想之地出没,趁着他熟睡透透气。没想到碰见这么有趣的事。 炎燚神色冷沉,他深知巫筮咒术,对一些气场变化非常敏感。他已经猜出面前这个“肖洛”是什么身份。 “你是魔!” 啊呀呀,被发现了。 话虽如此,“肖洛”没有半点懊恼。他正是自愿与宗主缔结誓约的心魔。 你不是中原人,你身上有巫筮的气息。真是美妙的味道啊~ 心魔那张与肖洛分毫不差的面庞露出微微陶醉。对于他来说,巫筮之气是美味的食物。他原本只是隐隐嗅到一丝气息,索性过来散散心。没想到真被他撞上这么好的猎物。 炎燚也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巫筮最能引来各种魔念,可说是修炼中最危险的。并且对方既然能这么轻而易举闯入自己的梦境,可见他的魔念相当强大。 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以你这样的性情不至于如老僧入定,怎会一丝魔气都没招引? 心魔步步向前,这次轮到炎燚闪避。 梦境之中,他脸色煞白,额头虽然没有汗却感觉到背后阵阵发寒。 秘密绝对不能叫他知晓,不然恐怕比被魔念侵袭更惨。 炎燚心念急转,想着如何脱身。可就在这心神稍稍松懈之际,心魔眨眼间就已经逼至眼前。不容炎燚反抗,一把扼住他喉咙。 霎那间,少年眼眸闪过道极亮红光。一道卷曲的花纹自颈下蔓延直面颊上。 心魔笑了,了然一切的笑。 原来如此,你有句芒珠。难怪了…… 炎燚难以呼吸,一枚的银针自袖口滑落掌中。他凝聚全部精神与力气,猛地刺向心魔胸口。 刺啦一声黑烟弥散,心魔不心着了道。他神色一变,手劲一松,被炎燚猛地挣脱。 少年喘息不定,却半点不敢放松。双眸紧盯些心魔。 黑烟散尽,心魔一直笑着的面容冷下来,他目露凶光,煞气肆意。 他本来只想吸食巫筮之气增强自己,现在目标已经变了。句芒珠更有吸引力,有它在,就能更好的占据肖洛。他们魔的众愿也就更跨近了一步。 这就是老天的旨意,等死吧! 骤雨磅礴的梦境里,冷然的笑晕染森森肃杀之气。炎燚攥紧拳头,一场恶战在即。 这梦中的战场无人知晓,现实中,八重樱帮炎燚擦拭额头的冷汗,细心地掖好被角。 窗外转眼已经是黄昏,簇簇绚烂烟花绽放,爆竹声声不绝于耳。 除夕夜开始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喜来到福临门(五) gaga/arighjsamp;ot; 除夕的夜晚,日月星辰没什么不同,人间却是变样,绚烂多姿,灯火通明。 这晚要守岁,家家户户都热闹喜气。就连棚户大杂院也得皇上恩赐,乐呵呵地捏起饺子。 手巧的胡滢偏生不会捏饺子,在接连破漏了数个后,她懊恼地将手中面皮揉成团,捏出只刺猬来。秦翎墨见状夸她捏得俊,这犹如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一口酒的功夫,一盖帘的刺猬,兔子就出笼了。 “夫人捏得真好!看着都舍不得吃!”茗烟在旁边一边搅馅一边讨好:“夫人,你会捏狗吗?的属狗……” “可以啊!”胡滢满口答应。 一叫青翠的丫鬟拧了茗烟的耳朵:“你就是属癞皮狗的!还敢劳烦夫人,胆子肥得能耗四两油!” “哟,翠儿姐你行行好,耳朵都快掉了!”茗烟装可怜,待青翠松了手,他抱着搅馅盆一溜烟儿躲到秦翎墨身后,“你就是妒忌,你也让夫人给你捏啊!捏个母大虫!” 被人说成母老虎那没有不恼的,青翠气得脸通红,可茗烟贼机灵,躲在主子身后不出来。 青翠可没肥胆子敢在相爷面前放肆,只得呸了一声:“你个兔崽子,仗着咱们爷心好不计较你,等待会看我收拾你!” 胡滢笑着打圆场:“不过就是捏个面点,有啥难的?谁也不偏,都给你们捏上!” 她说着做起来,葱白的指头捏着团面,翻飞如蝶。片刻就成了精巧可爱的狗模样,还用红豆点了眼睛。 胡滢手法很快,三两下又一只老虎,与那狗站在一处。 茗烟慢慢从秦翎墨身后蹭出来,向青翠求和:“好姐姐~茗烟错了,改天茗烟给姐姐买最好的胭脂~” 青翠被他这么一闹,耳根子都红了,呸了一句“才不要跟癞皮狗一处!”,伸手将刚捏的虎放到别处。谢过胡滢后,她干脆换了地方捏饺子。 秦翎墨笑着伸手点了点茗烟:“人被你气跑了吧!还不赶紧去哄?” “爷,别管她,让她自己呕气去。”茗烟硬撑面子,眼睛却往青翠的方向瞟。 隔了不大会儿,他就端着盆颠颠儿凑过去。 老嬷嬷看着好笑,喊了一声:“把馅子留下!” 那俩人俱是脸一红,连人带馅都回来了。 这满堂热闹看得胡滢咯咯笑,扭头望着秦翎墨:“以往也是这样吗?” “不。”宰相大人眉目含情:“你来了才热闹,是你带来的。” 以往秦府每到守岁,冷冷清清。丫鬟厮们围着包饺子也规规矩矩,默不作声地捏好。年夜饭秦翎墨也就吃两口便都传给众人,自己又回书房不是批公文就是看律书。 也因此,秦府往年都不多准备东西,主子不讲究吃喝,他们这些下人哪有脸弄东弄西的。 今年确实不同,突然来到的女主人让他们欣喜,早就盼着相爷能结连理,这阖府上下才能有个样。 而胡滢外貌自不必说,性情活泼大方,丝毫没架子。对他们也都一视同仁还心灵手巧,最主要的是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瞧得出来,相爷与这位夫人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 别管外间如何传言黑心宰相凶残,在秦府这些下人眼里,相爷对他们一直很好,比起那些把奴仆当猪狗不如的可好出百倍。 他们只盼着相爷与夫人这辈子谁也不撒开谁的手,恩恩爱爱到坟头。 咳,毕竟没念过几年书,就原谅他们某些措辞吧,主要是心意。 在饺子下锅后的腾腾热气中,万心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每年岁尾各处弟子都要回宗门参加祓祭会,有任务在身的也要回去报个道。 报道完毕,万心也赶紧赶了回来。 饺子上桌,本该主仆有别,秦府却不很计较,主仆围坐一桌。 胡滢提议吃饺子前不妨许个愿,在她家乡听说很灵验。 万心端着碗饺子,叹了一声:“那我就许愿,秦大人新一年老老实实,全须全尾。” 这愿望引得胡滢笑出声来,还夹了块鸡肉到他碟子里:“说得好,加鸡腿!” “多谢胡夫人体恤。” “……万心,我什么时候不体恤你了?” “嗯,大人体恤属下不懂什么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体恤属下没经历过绝处逢生。” “……就你话多!” 秦翎墨也加了块肉怼在万心碟子里,堵嘴用的。 席间众人不敢明着笑,都耸动着肩膀。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窗外传来几声突兀的夜猫子叫。秦翎墨眸光微转,放下碗筷。 “我出去一下。”他与胡滢说了一声,便起身向着门外而去。 万心看了他一眼,或许是估量家宅中不会有什么意外,便没有跟去,只是分神留意。 屋外,一道黑影像飞絮一样落地,丝毫动静都没有。他赶到秦翎墨身前,刚要跪地行礼就被秦翎墨拦住。 “直接说吧!” “是,行宫已经妥当,暗卫全部安排好,就是一只耗子也是相府的。” 黑影恭声禀告,窜天的烟花光华乍亮,映出张英姿飒爽的面容。正是之前的暗卫无尘。 另外的明庭继续跟踪琅奇他们的商队,已经前往蠡县。 秦翎墨颌首,淡淡道:“辛苦了,你先退下吧。” “是。” 从暗中来又重回暗影之中,这就是暗卫们的宿命。 秦翎墨仰头望着漫天生生不息的烟花,耀耀光彩映在他黑沉的眸中,光华无限。 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轻幽幽像幽灵一样驶出城门。此时还不到酉时三刻,城门未关。 赶车的正是紫南烛,车内,八重樱忧心忡忡地看护着旁边的炎燚。原本他早就该醒来,没成想却久久昏迷不醒。再看他额头冷汗淋漓,唇色泛青,显然是有什么变故。 但城中他们已经不能待,阿克江传信让他们做准备。如若得手,要迅速接应撤离。 他们早就踩好点,确认了最隐蔽快速的撤退路线。紫南烛现在就驱车赶往,先行隐遁起来。 原本只留下一人,其他两名继续在城中等候。可现在炎燚情况不对,八重樱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就在车轮辚辚向前时,顺着颠簸的力度,炎燚突然睁开眼,一声惊喝已出口。 “师兄!救我!” 第一百九十七章喜来到福临门(六) gaga/arighjsamp;ot; 这一声喊呼出,马车立即停下。须臾,紫南烛撩帘探看,向来沉静的神情微起波澜。 “怎么回事?”声音里也带起难得的焦切。 炎燚此时如同从水里捞出来那般,浑身已经被汗浸透。他脸色煞白如纸,胸口起伏不定。更惊心的是,道道卷曲的花纹自他颈下蔓延,遍布了半张脸,诡异难言。 紫南烛一见这情形已经知道出了什么事。他稍一用力蹬车辕而入,这马车比较宽敞,容得下三人转圆。 他伸手一搭炎燚的脉门,眉间神情更沉:“你句芒珠不见了!” 听到他如此说,旁侧的八重樱也是心一沉。她忙问道:“怎么办?要不要回城?” “回去也没用。”紫南烛摇头,随后有了定心:“我现在为他传功,你回城等令。” “不行。”八重樱黛眉一紧,态度坚决:“即便这里很隐蔽,可也不能完全保证没变故。没人给你们掠阵太危险。我得留在这。” 紫南烛抿了抿唇,没再坚持。他在炎燚背后盘腿坐下,双手伸出,掌心贴着少年后背灵台穴附近。 微微白光慢慢蓄积,周围空气渐渐也暖起来。仿佛往这车厢里灌入了温热水。 炎燚低头轻吟,牙齿紧咬住嘴唇,免得呻吟出声。 八重樱守在车外,为他俩护法掠阵。 明月映山川,不知何处是归途。 玄心正宗内,寝殿内,肖洛蓦地睁眼,从床榻上惊起。他额头密密冷汗,乌黑鬓发披散肩头背脊,略显凌乱。而让人心惊的是,他双眸里红光潋滟,好似鬼魅。 他惊喘不定,双手紧抓被褥。 门外传来弟子的关切声:“宗主?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噩梦而已。” “是。” 弟子在门外躬身应答,不再出声打扰。 门内,肖洛稍微定了定心,闭眼默念了什么,再睁眼时眸色已正常。他低头看向右手上的蜜蜡珠串,抬手一覆,白光一闪,一道青芒飞跃而出,落地成人。 哟,洛洛,你想我了吗? 心魔双手拢袖,望着肖洛悠悠一笑。态度随意自然,像是从未发生过不愉快一般。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句芒珠!”肖洛可不会被他外表所迷惑。他此时并非身体不适,应该说忽然获得不该属于他的力量,正在体内翻江倒海。 心魔完全没有被责问的自觉,依然保持着逍遥自得的神情。 我捡来的。 一句话就是欠揍。 肖洛信他还不如去信鬼话,搭在那串蜜蜡珠串上的手越加用力,白芒渗透,像要将珠串震碎。 “快说!不然我就是拼着两败俱伤也要驱散你!” 呀呀,我都说了捡来的。反正句芒珠我也没贪,不就在你体内吗?你该谢谢我啊,如虎添翼。 “我不信你有这好心。”肖洛声音冷冷。 心魔飘到他跟前,俯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脸。 你看仔细,我如今这模样还能作什么妖? 拍在肖洛脸上的手如清风拂面般几乎没什么感觉。苍白半透明似乎随时会被吹散。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心魔是个鬼,鬼在玄心正宗那真是剪了舌的鹦哥,打死也哼不出个屁来。 可惜他不是,他是魔,玄心宗主的心魔。 “你有什么不敢做的?”肖洛偏了下头,话中讥讽。 心魔不以为然,在寝殿里慢慢溜达,倒是多嘴管起闲事。 我说洛洛,你这屋子除了大就没别的,也太空虚寂寞凉,难怪你有功夫勾出魔念来。 “闭嘴!不许那么叫!” 要不是介于攻击心魔就等同于攻击自己,肖洛早就一掌把他甩天上去了。 人生在世啊,无非就是吃喝玩乐。我看你除了前两个字占了,后俩字从来没体会过吧? “那又如何?” 噢,不对!心魔忽然抚掌。你现在已经辟谷,这前两字你也沾不上,啧啧,可怜见的! 这能成功到达辟谷驻颜永驻的程度,可不是一般修士做得到的。玄心宗主是一只脚已经跨到天上的人,就差飞升那一哆嗦。千百年来,修行者众,白日飞升寥寥无几。可这等荣光到心魔嘴里都化作“可怜见的”。 肖洛脸色发黑,但懒得搭理他。现下最紧要地是将句芒珠从体内逼出来。 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可以拿的,就好像千年人参若是给了不合适的人进补也能化作催命剧毒。 可当他刚凝神聚气要将句芒珠逼出时,一直抱肩斜靠看热闹的心魔开口了。 秦翎墨的计策你忘了吗?明天可还有你的重头戏,现在要是为逼出句芒珠而引得明日散功,你还怎么去朝会? 这一句话犹如银针将聚起神识戳破,消散无踪。 句芒珠不是轻易能驱除的,如果因此耗神费力太过,影响明日的正事可就糟了。 肖洛眉峰微皱,面上没什么反应,心中已经暂时放弃逼出句芒珠的念头。他抬头瞟了眼老神在在的心魔,狐疑这就是他的目的。 心魔好似真的与他同心同魂,双手一摊道:冤枉,我可什么都没做。 什么都没做,除非他不是魔。 肖洛并不信他,可一时也不知这句芒珠的来历,更重要的是他暂且用自己雄厚功力将句芒珠的力量压住,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甚至还会勾起他的旧疾。 他犹豫了下,还是起身走向桌子。 心魔抱肩瞧着他,突然冒出来一句。 璇玑,如果将句芒的力量引到璇玑上,你大可不必驱除。 肖洛按在桌上的手指一紧,像抽搐般缩动了几下。 若是璇玑能用,他何必还有种种顾虑。 原本他今天应该主持祓祭会到明早清晨,然而就因为上次为镇住千骨塔,他强行驱使璇玑,消耗过大。平常还好,要主持祓祭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只得叫雨幕自己自己的得意门生守在那,自己先行回来歇息片刻。 室内角落里的鎏金博山熏炉弥散袅袅青烟,淡香缕缕。 ——肖洛,璇玑红了,难道是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记忆里的片段重又闪现,洛闭眼微叹,无论如何,他都不能重蹈覆辙。 第一百九十八章喜来到福临门(七) gaga/arighjsamp;ot; 肖洛将药服下,已经是精神疲累。他重回床榻上,瞟了眼心魔。看到那和自己没什么差别的模样,他心里堵得慌。 “你不能换张脸吗?” 好,莲溪还是芳信? “滚。” 要不你师父?心魔抬手摸了摸脸,笑得轻和。占你点便宜,叫声师父听听啊! 肖洛不理他了,跟魔讨论这种事他怕是累傻了吧?他还有正事要办,没空虚耗精力。 心魔也不介意,身影一晃,再度化作一团青光重归珠串里。 翌日,天还没亮,也就是寅时四刻。秦翎墨已经洗漱更衣妥当。虽然过年有假期,初一还要早早进宫与皇上拜年。 他一身蓝紫色朝服勾绣仙鹤云纹,发束七旒紫金冕,身扎玉带,佩金鱼符与玉璧,脚穿缎面皂靴。比平日俊美之姿更多了几分肃穆。 马车已经候在府门口,仆从挑灯等候。万心充当护卫。年节之际人心容易松懈,也正是心怀不轨之徒猖狂的时候。 秦翎墨与胡滢告别后便登车离去。殊不知狐女化作一只粉蝶跟在其后。 她了解自家相公的为人,如果不是有什么征兆,他也不会做这样的安排。恐怕朝会上的变故会像雪崩般突如其来。就算有万心跟着她也没法完全放心,反正酒肆现在歇业,她不如偷偷跟过去以应万全。 与民间不同,虽然是新年喜庆,宫中除了红灯笼更红外也不见其他变化。 众朝臣按照品级依次候在乾坤殿外的空场上。文武分列,亲王诸侯在前,之后就是一品大员及众臣。 朝会尚未开始,官员们声窃窃私语。胡滢所化的粉蝶悄悄落在了秦翎墨衣带上。 此时天际刚刚晕开浅浅白光。 赞礼官引领众亲王朝臣列队进入乾坤殿内。站好之后,便有侍从官站在御座下的台阶上高喝:“恭贺新春,吾皇江山永固,社稷长存!” 众臣应声齐刷刷冲着空置的御座跪拜行礼。 “吾皇江山永固,社稷长存!” 欢呼声如海浪潮涌,殿外排列的金钟玉磬等奏乐响起,同时銮仪卫官甩鞭鸣炮,气氛登时热烈起来。 皇上秦御人就在这乐声中步到殿中,端坐龙椅上。在旁侧的座位上,太后也盛装落座。 侍从官退到阶下,众臣再次高呼:“恭贺皇上仙福永寿,万岁无疆” “恭贺太后福如东海,千岁千岁千千岁!” 边说边磕头。 原本皇后也会列为旁侧,只是张瑾还在康复中,实在不宜来回折腾。 如此三拜九叩过后本该平身,可秦御人却迟迟没说。皇上不发话,臣子们自然不敢乱动,全都规规矩矩保持跪叩的姿势。片刻,秦御人终于开口了:“翎墨,你过来,朕有话要说。” 这话声音不大却让众人心头顿生疑虑,可谁也不敢造次,最多就是偷偷抬眼窥探两下。 秦翎墨虽奇怪,可还是出列冲皇上一躬身:“臣……”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打断。能打断秦宰相的当然只有皇帝。 “再近前。”秦御人招了招手。 秦翎墨一怔,依言往前又走两步。已经紧贴在台阶下。 “上来。” 众臣虽然不敢言语,可心里活动可是异常丰富。这台阶再往上那就站到御台上了,与皇帝平起。古往今来,除了伺候皇帝的心腹太监能在这地儿站一站外,哪位臣子要是敢登御台,那是要造反啊! 可现在这是皇帝之命,皇命自然不能违抗。秦翎墨也只好顺着旁侧的台阶上到御台。 秦御人示意他凑过来,宰相大人只得微微躬身,侧耳聆听。 旁边的太后脸色变幻莫测,她最不愿意见到秦翎墨,偏偏皇上还要把他叫上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皇儿会一拍龙椅说:秦爱卿,一起坐吧! 要是如此,她绝对不顾脸面也要把秦翎墨拖出去砍了。 事实就是她想多了。 只是有什么话不能等会说?有重要到非卡在这当口上吗? 太后越看越心里憋气。她自然不知道,皇帝与秦翎墨所言还真的是很重要,并且非现在说不可。 众臣全然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只得继续跪着等候。这酸麻感逐渐顺着脚底往上蔓延,像是有千万根细针刺戳,再加上地面冰冷,难受得众人直抽气。 可御台上君臣俩好像一直说个没完,似乎整个殿内其他人都成了摆设。 “翎墨,你觉得那些人会什么时候动手?” “朝拜后的宴席上,往来众多最容易下手。” “所以,朕刚才突然觉得把时间提前更好,让那些人更是措手不及。”秦御人声音压得极低,不靠在近前根本听不到:“如你所说,朝臣中肯定有他们党羽,不然烧卷宗库,替换人员都不会这么轻易完成。既然如此,朕就让他们多跪会,看他们手脚发麻到走不动路,要如何通风报信。” 秦翎墨听着嘴角微勾:“皇上这招够损的啊!” “给朕下跪嘛,他们也不算亏了。” “只是宗主来的时间早已定好,他恐怕最快也要两刻钟后到。” “所以嘛,朕叫你上来聊天啊!他们就下面跪着吧!” “……” “翎墨啊,晚上你想吃点什么?别说有间酒肆,朕知道你得了好妻子,烧菜比朕御膳还好吃,朕都馋了。” “……” 秦翎墨瞟了眼阶下跪着的众人,有些老臣恐怕是够难受的。皇兄这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许漏过一个。 关于混入朝臣中的绵夷党羽,秦翎墨也只是知情却并没彻底查出是谁。既然有本事钻到北唐庙堂来,那肯定是老奸巨猾,轻易不会暴露形迹。 与其现在费劲搜查是谁,不如先将混入宫中的那些杀手干掉。即便摸不到那头目的线索,至少也剪了他爪牙,这之后不愁抓不到。 兄弟二人意见相合,在台上窃窃私语。除了重要事外就是商量哪家的饭菜好吃。 地下众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一个个都要变成木头人。 生生熬了将近两刻钟,殿外宣道:“玄心正宗宗主请求觐见!” 第一百九十九章喜来到福临门(八) gaga/arighjsamp;ot; 玄心宗主从容上殿,黑锻云纹靴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抬头一望就看到满朝文武还恭恭敬敬跪成虾米。 再看仔细,御台上,竟然站着秦翎墨与皇上交头接耳。旁边太后脸拉得老长能拖地。 事后,肖洛回忆,当时初见这情形,他有种秦大人终于按耐不住洪荒之力趁新旧交替之际谋夺皇位。 待走到阶前,肖洛躬身鞠礼,他身为方外之人,也就特准他不必拘泥繁文缛节。今日他盛装出行,发束莲花冠,身穿直缀宽袖的湖蓝法衣,暗绣八卦星象。腰间佩戴法剑与水苍玉。衬得人神采烨烨。 “皇上万岁,太后千岁……”肖洛笑了下,抬眼瞟了瞟秦翎墨:“秦大人站得高啊!” 要说一生无悔的秦宰辅有什么时候是从头到脚都尴尬的,那便是此时了。 这御台之上不是皇室就是太监,他一宰辅站在上面,透着那么微妙的气息。这是想篡位还是想阉割呢? 然而时下他只是一手负于身后,冲肖洛颌首,淡淡说道:“高灯下亮,看得清哪里黑。” 肖洛也并没有再继续,他来得目的并不是为跟秦宰相逗嘴。他再次冲皇上一拱手,素来平和的语气扬起几分喜悦:“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喜从何来?”秦御人装作全然不知,神情悠悠问道。 “碧霞行宫忽降祥瑞,有九色鹿正在园中踱步。这想必是上天感知皇上治国有方,社稷安稳,特派祥鹿前来献宝。臣自然要恭贺皇上。” 肖洛一番话说完,秦御人还没接上,旁侧位的太后已经两眼放光。 “先生是说碧霞行宫降下祥瑞?”她语气藏不住殷切:“神鹿现在也还在?” “回太后,是的。神鹿徘徊不去,想必是要见皇上。又因这长乐宫国运气势太强,即便是神鹿也会折服畏惧,只得在行宫徘徊。”肖洛顿了下,忽然重重叹气,温润如玉的脸庞也泛起焦色:“这祥瑞毕竟难得,若是错过,也许是就错了天福。” 他这话说得既清淡又饱含遗憾,把太后激得差点坐不住。 不过好歹贵为太后,众臣面前也不能太鲁莽轻率。她转头望向秦御人:“皇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天降祥瑞可不容错过。” “只是现在若是去行宫,且不是要劳烦母后。” “哀家有什么不可以的,哀家就是吃再多的苦与累,还不够是为了皇上福寿康宁啊!”太后母子情意拳拳。 秦御人却微不可闻地叹口气,心中腹诽,若是您肯老实点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他面上依然恭敬,感恩母后后便转脸说道:“既然祥瑞降临,天意不可违,那就起驾前往碧霞行宫!”随后他像是刚察觉众臣还跪着,惊讶地一挥手:“哎呀,众爱卿真是有心啊!行这么大的礼,赶紧平身吧!” “谢主隆恩!” 众臣这才颤巍巍地起来,这心也跟着颤巍巍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当今圣上倒是宅心仁厚,没干鸟尽良弓藏的事,可这故意让跪在大殿上又是怎么个说法? 新年新气象就是下马威吗? 他们一时捉摸不透也就不敢乱吭声,但除了“皇上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你也不明白”外,最大的感触就是有人是真得宠信啊! 独独将秦宰辅叫出去,还不是免他受跪地脚麻生寒之苦吗? 不过他们现在可没心思想太多别的,最主要的就是这跪了大半天,又受了寒气,现下双腿犹如被打折一般。奋力半天不见得挪动分毫,还一阵阵酸麻针扎般窜来,难受得想抽筋。 一瞬间,满朝大臣不拘年龄都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武官倒是还好些,起身抖抖腿活动几下就好了。可苦了那些常年不活动的文臣,差点趴着走。 意料之外的,其中的老臣倒是身子骨挺硬朗,没多大会儿就谈笑风生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蔡留镇也是咬着牙才站起来,这就耗去不少精力,大冷天的还一脑门汗。浑身瑟瑟跟得了疟疾般抖个不停。 他这正奋力挣扎,身边忽然抚来阵清风,紧接着就是声悠然惬意的男音响起:“蔡大人心啊,年纪大可别学愣头青顾头不顾腚的,伤身。” 嗓音是迷人动听,磁性微哑。足够让不知情的女子意乱情迷。可说话的内容十足可恶,而蔡留镇也不是懵懂少女。 他这模样当少女也太恐怖了点。 说话的人无他,只有秦翎墨。 “秦大人是好命啊!”蔡留镇意味不明地笑笑:“到哪都有人护着,真是不服不行啊!” 秦翎墨微勾唇角,神情惬心洒脱:“是啊,这点就不如蔡大人了,天降大任都是劳其筋骨的。蔡大人可别辜负啊!” 说完他负手而行,全然不理蔡留镇脸色阴沉,气得冒火还只能像瘸脚老太太般慢慢挪动。 停落在秦翎墨衣带上的粉蝶腾飞起来,地盘旋几圈又重落回去。像是嬉笑一场。 碧霞行宫 原本该一片凋零的花园里竟然百花齐放,蜂飞蝶舞。仿佛三月暖阳已经提前到来。而在一片灿烂的红蔷薇中,慢慢走来一只高大优美的白鹿。 它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质,四肢优美健硕,鹿角挺拔壮美。道道七彩虹光笼罩在白鹿身侧,仿佛画卷中的场景。 第二百章喜来到福临门(九) gaga/arighjsamp;ot; 神鹿之美不禁让人陶醉,就连鸟雀也围着不散,叽叽啾啾热闹非凡。凡是它走过的地方,花开更艳,香气更馥郁芬芳。 淡淡的七彩虹光萦绕着它,仿佛披了层轻盈飘展的纱帛。 它这副造型就算已经知晓的玄晏见了依然表示不能接受,怎么自家那头蠢鹿摇生一变竟然能变得这么仙儿?简直是天下第一奇迹。 这头天降祥鹿正是阿花,前几天它就从鹿山回来。刚回来没多久就被委派了重大任务。 扮演九色神鹿。 玄晏当时还愁眉不展,觉得阿花如此相貌平平怎么看也不像神话里的瑞兽。他求救于师父医无殇,埋头捣鼓出不知是什么鬼的黑灰色膏状物。 “阿花,来。” “好哒,主人~” “张嘴,吃掉。” “好……我不要!这什么鬼东西啊!”阿花瞬间从二十四孝好宠物转换成亡命奔逃。 那坨看起来很像是不能在吃饭时间描述的鬼东西,是某种可以让吃下它的生物散发清香与光彩的灵药。 这人不可貌相,药有时候也如此。不是加个灵字就美若天仙的。 玄晏一心想要自家鹿不露破绽,苦口婆心,围追堵截,连轻功都用上了。阿花要真是头普通鹿还真难说不被逮住塞一嘴。 医无殇看自家徒弟与鹿折腾得上蹿下跳,他自己是喝茶吃果点,还抽空给弟子讲了讲经脉法的要点。 所有事做完,医无殇才慢悠悠开口:“我说徒儿啊,你难道是忘了吗?” “什么?”被阿花刨了一脸枯树叶的玄晏转头,手里还捧着那一碗糊糊。 医无殇慢慢展开笑容:“阿花是个妖,变化一下就好了。” “……” “……” 人忘记也就算了,连阿花都忘了个干净。它嘴巴大张,眼睛里写满震惊,脑门上刻着吓死宝宝了。 一人一鹿幡然醒悟,拍大腿的拍大腿,跺蹄子的跺蹄子,一时间都忘了医无殇明明知道却在旁边看了半天戏。 坑自己徒弟坑得真是只能用数字来表达:六六六啊! 就这样,阿花稍微动用了下妖法,焕然一新到玄晏都认不出,要再三确认的程度。 “啧啧,阿花原来你也鹿模狗样的啊!” “……主人,这话听着咋那么别扭呢?” 只是这幅尊容却让医无殇微微一惊,招手将阿花叫到偏屋里长谈片刻才出来。 谈话内容医无殇保密,而阿花也一问三不知。既然师父不肯讲,玄晏也就没在继续多嘴。 神鹿就绪,宗主通报,皇帝立即就领着众臣轰隆隆摆驾行宫。这里本来离着长乐宫就不算太远,再加上都是早就布置好的,更是风驰电掣般赶来。只不过快速赶到的是皇帝一行,其他那些大臣皆被要求步行过去。 “众爱卿想必平常公务繁忙也没什么活动机会,今天就多走走,舒筋活血。”秦御人言之凿凿。 “谢,谢主隆恩!” 也不知道是冻了下还是麻劲还没过,众人谢恩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皇帝自然是坐轿子走,几乎是下意识地秦御人就拽住秦翎墨的手腕,要让他一同。 “皇兄。”宰相大人贴近秦御人耳边,低声说道,“是嫌臣弟这靶子还不够亮眼吗?” 秦御人一凛,送开了手,却又招人牵来马匹。只不过这次他没有给谁单独开灶。 几位年岁大些的老臣都分到了马匹。秦翎墨虽然年纪尚轻,可他有寒疾的事并不是秘密,骑马而行好像也没什么不妥,更昭显皇恩浩荡。太后满心都想着行宫的祥瑞,难得的什么意见都没提,只催促着赶紧上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担当护送的却不是寻常侍卫。而是金家军,黑盔黑甲看着颇为醒目。这些兵士平常都驻扎在王城附近的军营里,等闲是不会轻易动用。 舍去皇宫侍卫却召来金家军,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众臣心中琢磨八成是有什么事,可谁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更揣测不出圣意。唯有蔡留镇脸色阴沉,再加上行动迟缓犹如僵尸出笼。 到达碧霞行宫后,一众人都先涌向了花园。 行宫虽然无人住,可每日洒扫收拾必不可少,丝毫不比长乐宫差,为得就是万一哪天圣上心血来潮,立马就可以使用。 穿过曲折悠长的双面空廊,在红花绿草的映衬下,阿花昂首阔步,仙姿袅袅。 这一进行宫就感受到融融暖意,仿佛春日再现。到处鸟语花香,草长莺飞。进到花园里,更是繁花似锦,莺歌燕舞。众臣早已遗忘方才种种不对劲,满眼都是这奇观。 阿花也看见人来了,知道该自己表演的时刻到了。 它先是在远处慢悠悠走了几个来回,然后迈着优雅的步伐向着他们逐步接近。随着它优美的身姿越来越清晰,众臣抽气声也此起彼伏。 世间竟然有如此美丽的精灵,这必然只能天上有啊! 等近到只有一丈多远的时候,阿花头一低,也不知从哪叼来的东西,它嘴上衔了根虬枝,结了点点如玛瑙般的红果子。 它径直走向太后,唬得这老女人大气不敢出,又惊又喜。阿花到了她跟前,头一低蹭了蹭太后的手,随后又扬起来将嘴凑了过去。 太后可能是受宠若惊,仓皇地问自己儿子:“神鹿这是什么意思啊?” “母后,神鹿应该是想向母后献宝。” “是这么回事啊?”太后喜不自胜,转过头来边试探着摸了摸阿花的头边接住了那一虬枝红果子。 肖洛看准时机,步出人群,冲太后拱手行礼:“恭喜太后结下福缘,这红果乃是仙世茱萸,服用后可延年益寿,福禄寿喜永享不尽。” 他这话刚说完,秦御人就带头恭贺太后:“母后福德满天下,真是神鹿来朝啊!” 众臣立即一片跪地高呼,皇上都说他母亲有德又有福,他们做臣子的哪里能干站着。 太后顿时笑得格外慈祥,透着如二八少女般的欢愉:“哀家这福德就是皇上的,是整个北唐的。这个……对了,仙世茱萸当给皇上。” “母后您操劳半生,儿臣万万不可。” 娘俩开始来回推辞。中原人嘛,不光孩要牢牢记得孔儒让梨的典故,大人在某些时候也需三推四辞方显得有教养。 阿花站在旁边默默瞧着,心想这宗主也是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主儿。这什么仙世茱萸,只是从回天殿带来的寻常药材。 回天殿地处南方,生长的植物与白芍城不同,所以身居王都不动弹的庸人们免不了看着惊奇。它在回天殿后山没事就嚼两口,吃得都不爱吃了。 这群人真是没见识,让本鹿来给他们演戏,真是跌份儿啊! 阿花嚼了口嫩草,鹿生漫长,吐槽不止啊。 第二百零一章喜来到福临门(十) gaga/arighjsamp;ot; 神鹿再好,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就杵在这瞪眼瞧到明天早上。既然已经摆驾行宫,秦御人大手一挥,接下来的朝会宴席也定在了碧霞。 行宫里早就预备下所有食物饮品,皆是秦翎墨遣暗卫安排妥当,米粮果蔬,哪怕是一口水都仔细检查过,确保没任何差池。 御厨们不管是在长乐宫还是碧霞,只要有食材就能收拾出美味佳肴来。当下全部投入到忙碌中。 皇帝往行宫正殿上一坐,免不了发表下感言,总结下过去一年的种种,憧憬新一年宏图大展。 做臣子的不能随便乱说话,皇上点到谁谁才能发言。平常说话都挺正常。到这时候都言辞古奥,佶屈聱牙,非要听得人耳朵里冒油才算完。 武官大多不屑这般说话弯弯绕绕,但殿前也不好失仪,全都憋红脸努力把话说得委婉动听些。 人的精力有限,顾得了一头就不免疏忽了其他。遂文武双全的总是不多见,有也在边关守城,新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然而让众臣奇怪的是,往年秦翎墨身为宰辅,亦是文臣之首都要致辞发言的。今次却全无动静。皇上也不见要点名,难道是方才在长乐宫御台上把该说的都说了? 那可就太气了,君臣说悄悄话不让人知道。不过更多的臣子却疑心黑心宰相是不是偷偷又告了谁的状。 他们绝对万万想不到,黑心宰相与皇帝讨论的是什么菜好吃这种接地气的民生问题。 该说的,该汇报的,该阿谀奉承的也都说尽了。此时正是众人口干舌燥,该开宴席的时候。 时辰已经是巳时二刻,外间下起雪,飘飘渺渺。日头早已升起,蒙着雪雾,红彤彤如刚敲开壳的咸鸭蛋黄。 御厨们不愧都是在宫闱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虽然临时换到行宫来也丝毫不受影响,一道道佳肴不坠名头。也不敢有负,这有点差错全家脑袋就没了。 大臣们分坐大殿两侧,面前有婢女摆放好矮几案,碗筷汤匙一应俱全。 就在将要上菜之际,坐在首位的秦翎墨忽然脸色发白,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幸好有侍从在旁一把扶住。 “翎墨这是怎么了?”秦御人见状从高座上下来,走到宰相近前关切:“可是哪里不舒服?” “承蒙皇上挂心,只是臣旧疾发作而已,不足挂齿。”秦翎墨话是这么说,离得近的人都看到他身子瑟瑟发抖,额头冷汗不止。显然是又勾起了寒疾。 秦御人见状特准他先行退下。宰相大人犹豫了下便向皇上太后告罪,身体有恙只得先行离去。 太后早就不想看见这碍眼的冤家,勉强说了两句场面话就不再搭理。要是让她选,倒是巴不得秦翎墨死在雪地里才好。只不过众臣前,又有祥瑞在此,她不好显得太没肚量。 在秦翎墨要退下的瞬间,秦御人一把按住了他的肩,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叮嘱一句:“万事心!” 话语匆匆,暗藏忧心。 他知秦翎墨要去做什么,这本就是计划中的一环。然而知道并不代表愿意。可正如他是一国之君,有他必须履行的责任,一国之宰辅也有他不能避开的风刀霜剑。 转身之后,秦御人扬起坦然自若地笑容,朗声宣道:“旧年已去,新年刚至,君臣同欢,天下同乐!” 殿内众臣山呼海啸,皆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山无情,所以不老。沧海桑田尚有变数,人如何能万岁? 秦翎墨跨步出了大殿门槛,翻飞的衣袂被风一灌,飘展如翼。腰间的鱼符与玉璧撞击,叮当脆响散在徐徐飘落的雪中。 他翻身上马,扬鞭一甩,以最快的速度向着长乐宫而去。官道上路人百姓无不惊诧,还未看清是谁,人已经追风逐电,扬雪疾奔。 雪雾越来越浓,之前如咸蛋黄般的太阳隐在渐渐凝聚起来的阴霾中。落雪飘飘,恍然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一路快马加鞭,秦翎墨鬓角的发丝垂下几缕,领口的热气还未散就凝成薄霜覆在发缕上。 寒风卷着雪扑面,却挡不住他一腔热血。 半柱香的时间,他赶到玄武门,翻身下马。这周遭的守卫已经都换成相府暗卫。一见主子,齐刷刷跪地。 秦翎墨径直向城门内走去,无尘上前。除了守门的外,其他暗卫紧跟其后。 “主上,有不明飞鸽传书,依您之意没有截获。” “好。”秦翎墨点头,目光直视前方。 遥遥地,有一队乐者向着这边走来。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抱着弦琴琵琶,装扮得光鲜亮丽。 秦翎墨直接上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头前像是班主的中年男人赶忙作揖行礼,毕恭毕敬:“的见过宰相大人。” 他身后跟着的众乐师舞姬们也像被腰斩的稻谷般躬身。 “这是要去哪啊?”秦翎墨幽幽问道。 班主堆起满脸谄媚的笑:“回相爷,的们是前往长乐宫为皇上献舞助兴的。” 宰相大人颌首,唇勾如锋刃:“皇上交代我,你们不用去了。” 班主一愣,眼底精光一闪,却依然保持着满脸谦卑讨好的笑:“这的们总要听过皇上亲口所言才好离开,不然万一怪罪下来……” “大可不必,本相以项上人头担保。”秦翎墨丹唇噙笑,抬手在脖颈上轻轻一划:“你们哪都去不了!” 跟在他身后的黑衣暗卫立时涌上来,抽刀直接砍杀过去。 刚才还满脸怯懦恭敬的班主猛抬头,双目凶光毕露,手一转就从抱着的皮囊里抽出把雪亮长刀。 冰冷的利刃映着秦翎墨肃凝的眸。 落雪纷飞,越来越深。一泓鲜血喷溅,烫出斑斑痕迹。 第二百零二章喜来到福临门(十一) gaga/arighjsamp;ot; 雪亮的刀劈向秦翎墨面门,雪映利刃更亮,凝成一线刺眼的光。这一刀发难得有些急,是以秦翎墨堪堪躲过,然而紧接着的刀势就没这么容易。 眼见要血溅当场,只听噗呲一声,一把冷刀穿透班主当胸,血水飞溅,落在雪地上烫出斑斑痕迹。 “跟着你真是不愁武艺不长啊!” 撤出刀锋,万心不知是褒是贬的来了一句。他早就奉命等候在长乐宫,顺便解决了点乱闹的耗子:“丽阳门另有三人企图出宫,被我宰了。”他说着从腰际摸出样东西扔给秦翎墨:“是绵夷的鹰连死士。” 两寸宽,四寸长的黑铁铭牌上刻着外蛮字迹。背后是浮雕的展翅雄鹰。 秦翎墨眸光微沉,将东西收了起来。 既然敢在皇宫里偷梁换柱,计划就绝不会简单。眼前这伙十二三人,除去其中五人亮了家伙,与暗卫相搏外,其他都惊慌失措,像是不知其中变故。 然而不论知与不知,森冷的刀锋无情斩落,尸首倒地。 秦翎墨早有令,凡是此时要出宫者,不拘男女老少,一律杀。 谁也不保准这其中有杀手装疯卖傻,与其留下后患不如都除掉。死人才是最不会说谎的。 满面沾血的舞姬匍匐在他脚下,娇容泣泪,伸手拽住他衣角:“大人!救命啊!……” 万心要上前,被秦翎墨挥手拦住。他垂眸望了眼紧攥住他衣袍的手,芊芊细指原本留着寸长的丹蔻,已经折断好几根。宰相大人俯下蹲身,抬手替那姑娘理了下鬓发,这放在往日,绝对是不合礼仪教化的举止。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声音很温和,本就俊美的面容更添柔光。 舞姬大约是觉得有了希望,杏眸里焕然有光,颤声道:“不知大人名姓。” “在下宰相秦翎墨。” “能得大人搭救,奴家愿……” 她这话说到半截就浑身一颤,眼眸圆瞪。一杆匕首刺中她胸口,透心凉。 “去阎王前告状别说错了名字。” 秦翎墨声音平静,利落抽刀。他虽没高超武艺,可也不是连只鸡都不敢宰的酸儒生。何止畜生,人他也是敢杀的。 那五名绵夷死士身手不凡,刀光剑影一时难分伯仲。 无尘被秦翎墨遣去查看其他宫门。虽已布下暗卫,可免不了这些死士武功高强,不是寻常宵可比。凡事都谨慎为妥。 落雪无边,泼洒地上的鲜血也越来越淋漓。负隅反抗的绵夷死士也明白他们今日任务已经完不成,就连性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但若是能在死前拉某人垫背,虽死犹荣。 秦翎墨不会武这件事都不用察觉,看两眼就能知道。所以中途就有死士转身变招向着他而来,万心与暗卫自然不会叫他们得逞。 然而能执行暗杀的死士可非一般武者,他们不但艺高人胆大,更是男儿到死心如铁。 在暗卫与万心的捕杀下,一名绵夷死士愣是拼死冲出来,长刀一挥,直奔秦翎墨。 此时他身前没任何人手与遮挡。万心想回转却被一垂死的绵夷死士紧箍住腰,任凭脑袋被砸得变形也不松双臂。 其他暗卫也悉数被绊住手脚。 刹快的刀携着浓烈的血腥气扑了过来,这一击是毒蛇断头的反扑,将死却更凶恶。毕生的信念与余力全都灌注在最后一刹那。 秦翎墨没有躲闪,他知道自己速度躲也是无用。面对孤注一掷,以命换命般的击杀,他前途未卜。 只是他亦没有放弃等死的意思,之前的匕首紧握,悬在胸前。 万心看得分明,秦翎墨这是打算硬接这一击啊!就算刀锋他能抵住,这贯穿武器的雄厚内力却不是匕首能挡得住的。这些死士不仅腿脚功夫,内家修炼亦是炉火纯青。像秦翎墨这样不会武的人,在他们面前就犹如三岁稚童。 间不容发之际,一道淡淡白光自秦翎墨身上荡开,眼前的刀像是撞到什么实体般咔嚓一声折断了。 死士震惊,这眼见就要得手,怎么莫名就断了武器?也没见秦翎墨出招,难道情报有误,他是个高深莫测的练家子? 这转瞬间的思忖狐疑并没妨碍他再出招夺命,就算现在秦翎墨变成天下第一高手,他也要倾注一击! 然而一道倩影闪到跟前,叮零一声脆响,逼近的死士竟然倒退出去一丈多远。 秦翎墨一惊,脱口而出:“滢儿!” 那抹倩影正是胡滢,她一身寻常女子的百蝶襦裙。手持一把细长的剑。此剑比起寻常要短一些,剑柄上缀着黄铜铃铛流苏。稍微一动就叮叮作响。 “我家墨墨也敢动,找死!”她娇声喝断,秀眉倒竖。 说话间一挽剑花,人已如惊鸿照影掠去。本就是强弩之末的死士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差点忘了反击。然而他到底是从尸山血海里练就出来的,一咬牙摸出长匕首再次迎上前。 胡滢行走天下,除了半桶水的法术外还有出神入化的剑术防身。这是当初胡枝子见她实在无心修炼,为免以后出山溜达被人逮住烤成肉串,特意指点她玲珑剑。 她招式灵巧飘逸,可到底力度是差了些,死士又是拼死相搏,很快就将胡滢的攻势化解。 俩人暂时分开距离,胡滢不喘不虚,可就是手中的玲珑剑刺不到对手。况且这剑比寻常的还要短,有几次差点就刺中死士,都因长度而让对方逃脱。 死士嘴角流着血,心里豁然。这不过是个空有架子的妞儿,就算出现方式诡异了点也没什么可畏…… 这心理活动尚为结束,就见胡滢手里的玲珑剑白光一闪,猛然暴长,隔着两丈多远竟然直透他胸膛。 “谁说我玲珑剑就这么点了?”胡滢弯唇微笑:“毛孩子没见识。” 一般人怕是都想不到,这眨眼之间短剑变长刀,就算四十米恐怕也不在话下。想想胡枝子怎么可能给自己宝贝孙女普通玩意儿呢? 人算不如天算,功夫再硬架不住人家命好装备好,一出手就四十米开外。 死士绝然倒地,死寂的眼里还凝固着不甘与困惑。 第二百零三章喜来到福临门(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危机暂时解决,胡滢收了剑,一转身就跑向秦翎墨,抓着他胳膊左右查看:“没伤到哪吧?” “我没事,你怎么会在这里?”秦翎墨按住她的手,神情诧异而忧色:“难道你跟了我一路?” “我实在有点担心,就变了个蝴蝶跟着你过来。还好我跟来了!”胡滢见他还想说什么,连忙打断:“刚才真是危险,要不是我偷偷跟着,墨墨你就身首异处了!” “没错,胡姑娘这次说得对。”万心也走过来,最终抱住他的死士也没松手,是生生斩断双臂才挣开的。 秦翎墨瞥了他一眼,语气转沉:“你想好了再说。” 万心眨眨眼:“想好了。”他往胡滢旁边一站:“我站胡夫人这边。”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秦翎墨叹口气也没有真要责怪的意思,他只是不想胡滢掺合其中,只是方才若不是有她,自己今日应该是难逃劫数。 “滢儿,我……” “哎,别的话我不听!像是谢谢啊,多亏有你啊什么的,这不废话吗?你是我相公,我不出手护着谁护着?” 胡滢爽快姿态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架势,让秦翎墨心中盘旋的郁结消散。他总不能还不如女孩子家家洒脱。 “我滢儿最好了,总让我惊喜。”秦翎墨伸手摸了摸她垂在颈侧的秀发:“多心。” 已不必再说更多,他深深感受到胡滢要与他同进同出的心,如果还一味将她视作寻常娇弱女子只顾将所有事都撇开她,那才是辜负她一番情意。 此时绵夷死士都已伏诛,其他舞姬乐师也成了不会开口的死人。只是没等暗卫搜查绵夷死士的尸首,他们就从面部开始溃烂,初时泛青及到最后全部转黑,骨肉消融成泥,无声地钻出簇簇泡沫。 溃烂的速度相当快,一息之间已经从头烂到脚,就是衣服都浸了酸水般坑坑洼洼。 无尘俯身查看,转身向秦翎墨禀报:“是化骨粉。” 人即便死了,从尸体上也能窥探出些秘密。为了不被敌人所利用,往往会将毒药或者化骨粉之类的东西灌在米粒大的皮囊里,再藏于牙齿。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只要轻轻咬破便可毁尸灭迹,除了一滩脓水外什么也不留下。 秦翎墨倒是升起几分钦佩,这些人生时受苦,死后无名,尸骸都不能留下,任何以命相搏的勇士都值得人高看一眼。 他一侧头,瞧见望着那一滩滩脓水出神的万心,凝眉紧抿唇线。侧脸上却看不出太多情绪。 “万心。” 秦翎墨喊了一声。 右护法闻声转过头来,看着宰相大人说道:“我觉得我可能见过类似他们这样的死士,好像是在绵夷皇宫附近。” “你去过绵夷?”秦翎墨皱眉。 “当初奉宗主之命前往绵夷附近寻找某样草药,我在那待了差不多有五年时间,还跟绵夷皇宫里的内侍搭上点交情。”万心说得清清楚楚。 秦翎墨点点头,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一切还没结束。他问无尘:“杂戏班到了吗?” “半个时辰前已经赶往行宫,约莫此时已经开始。”无尘谨慎回答。 这说间,一道灰影穿云破雪,向着无尘飞来。 信鸽落在暗卫统领肩头,后者立即从它腿上取下密信。他没有拆开,直接双手呈给秦翎墨。 宰相大人接过来展开,字迹简单明了。只有寥寥数语:已达御前,无恙。 碧霞行宫正殿上,丝竹声声绕画廊,美姬轻盈绿腰舞,衣袂拂云飞花惊人叹。这华筵之上,觥筹交错,天下大好。 秦翎墨收起密信,心中平静无波。事前他就猜测突然转去行宫势必扰乱不轨之人的计划,再加上途中调换金家军护送,半点潜入的机会也没有。那唯一可行的就只有转而混到余兴节目上。装成杂耍舞姬到达御前,见机行刺。 又有一只信鸽从北边飞来,带到的信息是让人心中一凛:北阳门出事,兰贵妃被擒。 秦翎墨望了望头顶的天幕,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阴云却更加密布黯淡。 “墨墨你看什么?”胡滢顺着目光扬望,什么都看不到。 “看天够不够阴沉。”秦翎墨收回视线,黑沉的眸凝起肃冷。他冲无尘微微颌首。后者立即领会,捏起节指头大的骨哨一吹,彻亮的声响动云霄。 哨声以内力相送,扶摇九天久久不散。 身旁的暗卫向秦翎墨行礼后纵身而起,御风飞向城门内。 “为何要天阴啊?”胡滢看着此时的秦翎墨,有种说不出的冷然。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宰相大人负手而立,目光从地上的尸首慢慢转到城门上,青瓦黑脊,飞檐翘角,无端肃穆。 “好送葬。” 死士虽然不怕死,基本都是去送死的。但不代表他们能轻易就死。从皇帝突然摆驾行宫后,混入的死士就明白他们八成是暴露了,为了能多些机会完成任务。其中三人一组死士见机果然不妙后,直接奔向后宫,劫持后妃威胁放行。 他们原本想抓皇后,可一来时间仓促,二来皇后殿上护卫森严。只得劫走了正受宠的兰贵妃。 “你最好老实点,不然现在就划烂你的脸!” 死士恶狠狠地用不特别流畅的中原话威胁。 对于女人来说,毁容比死还可怕。 第二百零四章喜来到福临门(十三) gaga/arighjsamp;ot; 被劫持那可是刀尖抵在脖子上的险境,尤其被劫持的还是个女人,就尤为惊险。 若碰上自持娇贵又或拎不清状况的不来个暴雨梨花哭已经是对得起自己与匪徒,各种不配合只会加速自己向着作死的康庄大道上疾奔。 兰贵妃自始至终都不喊不闹,乖巧得让死士一开始以为抓了个假人偶。她身边的婢女但是挺正常,花容失色刚要叫就被一刀送上了西天。 “你不怕吗?”其中瘦高死士问道。 他们这些人早被生不如死的训练折磨尽所有好奇与闲心。然而见到兰贵妃眉毛都不皱一下的举动,依然是死水微澜,勾起残余的微末情绪。 兰贵妃摸了摸心口,叹气:“妾身一女子又深居宫中当然怕,只是你们如此干脆利落就杀了画琴,妾身只怕越挣扎越死得快,不如安静点说不定还有活路。” “你倒是有点脑子。”瘦高死士冷笑一下,不再说话。 可他们沉默了,兰贵妃却主动开了口:“你们这是要去哪?” 死士们顿时警觉,架在兰贵妃脖颈上的刀锋也一紧,浅浅地划开点红痕。 兰贵妃恍然不觉,继续说着:“妾身听你们方才说想威胁那些暗卫放你们走,还说宰相也在玄武门,妾身有句话讲,三位壮士还是从此门走最有保障。” 劫持她的死士手腕一紧,要不是顾及时间不容耽误,恐怕已经直接宰了她再寻人质。 瘦高死士冷然:“刚说你有点脑子就耍聪明,你以为我们不知北唐宰相的本事吗?” “他本事再大,也是宰相,是为皇上效命的。妾身是皇上最宠的妃子,他总要有几分顾忌。”兰贵妃慢慢说道,“而其他那些暗卫都隶属相府,除了主子秦翎墨外他们只认任务不认人。别说你们抓妾身,就是抓了皇上,他们也不会放手的。” 兰贵妃顿了下,一瞬间仿佛她才是与绵夷死士最贴心的,掰碎了揉烂了地分析:“所以从别的门走,你们还是达不成目的。当然到时妾身肯定就先被你们泄愤了。若是走玄武门,总还有一线希望。妾身只盼着帮你们离开后能放了妾身。你们也时间紧迫不是吗?” 三位死士对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答案。 不得不说,兰贵妃分析得很对。他们压根没有多犹豫的时间,瞬息间确定了主意,人已经转道向着玄武门而去。 暗卫都向着出事地点奔去,并不知兰贵妃转到了玄武门。秦翎墨静静地站在城门洞里,身旁是万心与胡滢。 那三名死士挟着兰贵妃出现在眼前,显然在屋外已经徘徊片刻,兰娘娘乌云般的鬓发上落了零星雪花。脖颈上的那丝红微微渗血,猛一瞧倒像围挂的细碎红珠链。 胡滢眼力好,打老远就已经瞧见人模样。她不禁问秦翎墨:“兰贵妃是你姐姐吗?” “当然不是。” “哦……”胡滢应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人已经押到近前,也不容多说旁的闲话。在距离三四丈远的地方,死士停下脚步,对秦翎墨他们高声喝道:“不放行就杀了她!” 秦翎墨原本想往前走两步,结果在万心胡滢的逼视下纹丝不动。 “贵妃娘娘,你还好吗?”宰相大人出声询问。 没等回答,瘦高死士先恶狠狠道:“别想拖延时间,大不了都死在这里!” 见识过方才那些死士的行事风格就知道这绝对不是说着玩。 赶忙其他门的暗卫再快也不可能瞬息间就赶到。可只需轻轻一动手,兰贵妃的命就没了,而他们既然敢撂下这等狠话,恐怕还有别的倚仗。 “他们身上有掌心雷。”万心侧头对秦翎墨说道。他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凭这距离,只要对方有心什么都听得到。 掌心雷顾名思义,并不大,比起红衣大炮的攻城略地来效果很多。可若是近身引爆,把俩三人炸死致残却不成问题。他们手中掌握着这等利器,不得不防。 胡滢倒是不担心墨墨的安全,因为有她在。就算她法术不高,人类的弓弩火铳她还是能挡住的。就算有三四门红衣大炮齐齐发射,让她保住一个人也没啥问题。 只是兰贵妃恐怕就只能香消玉殒了。 秦翎墨轻轻一笑,做了请的姿势:“本相放行,务必不要伤害兰贵妃。请吧!” “……” “怎么你们怕有诈?本相已经让步。难道还要人抬你们出去不成?” 三名死士相看一眼,到了这步田地不走也得走。况且看这北唐宰相似乎真的忌惮他们手中人质,继续停留也是死路一条,不如赌一把! 死士们的残酷教学里是没有赌这个字的,要么成要么死。一旦需要赌机会,已经落入完全劣势。 道理都懂,也皆刻入骨血。只不过人与人不同,如今也没旁的选择。 “你们都退到墙边上去!” 秦翎墨三人照办。 死士紧紧箍着兰贵妃,脚下提了劲儿,浑身汗毛孔都恨不得抖擞起来。随时准备预防突发变故。其中稍矮的死士手一直探在怀里,秦翎墨只瞟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就在刚踏入城门洞的瞬间,兰贵妃突然停住脚步不肯走了。 “妾身好歹也是受宠的妃子,出门向来都是软轿香车,才不要徒步走。” “你!……”死士升起怒火,却又没办法在这当口捅死她。 秦翎墨在旁发话了:“本相有马车在外候着,你们把兰贵妃放了,坐车离去不正好?” 三死士一听外面有马车,立即将兰贵妃一扛,脚下发力如一道疾风闪电般奔向城门外。他们也都是个中高手,闪念之间就奔上马车,扬长而去。 万心想要去追,却被秦翎墨拦住:“不必,一盏茶的时间就回来了。” “那车里有什么布置吗?”胡滢眼睛一亮,以为是早有机关。 秦翎墨低头笑了:“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出有妃嫔被劫持啊,那马车只是等候在此,预备朝会散了回家用的。” “那,那为什么不去救兰贵妃啊?”胡滢不解。 秦翎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唇角微扬:“只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而他们没有。” 远去的马车厢里,兰贵妃坐在角落里,染着殷红丹蔻的细指抚过放置在旁的香炉。 第二百零五章喜来到福临门(十四) gaga/arighjsamp;ot; 同坐在车厢内的两名死士瞧见兰贵妃的举动,立即警觉:“你做什么?!” “妾身只是有点冷而已。”兰贵妃抬袖掩唇,瘦削的肩头缩了缩,似乎真的为寒气所侵,娇躯瑟瑟。 瘦高死士探身,查看了下,就是普通的鎏金香炉,便又放回了原位。 “冷就忍着。” 俩人没什么好脾气,安插进来的死士损失大半,这又不是郊游踏青,想什么时候就能什么时候来,错失良机可能就再难寻。 兰贵妃双手拢在袖里,缩在角落里也不再有任何动静。 夹着寒雪气息的风顺着车帘缝隙钻进来,轻轻撩动兰贵妃水绿色的裙襟。她搓了搓手,声说:“妾身焚香可以吗?” “不行!” 焚香毕竟会留下味道,这说不准就是什么特别的标记,可以让追兵寻觅到他们的踪迹。 “可妾身实在是冷……”兰贵妃神色黯淡地瞟了眼放旁边的香炉,从袖口抽出来方手帕,又提议道,“既然如此,那妾身烧手帕取取暖总可以吧?” 瘦高死士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她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废话了。 兰贵妃打开香炉盖,将手帕塞了进去。微红的火星一跳,雪白的布料上渐渐烫出焦黑的痕迹。 俩死士见她除了喊冷之外也没别的什么举动,还挺乖巧。也就不再紧紧提防。 “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先赶紧前往破屋,通知千夫长做准备。等待新任务。” “是。” 他们的交谈并不多,若不是情况特殊,他们平时是没有交流的。潜伏,刺杀或者完成任务。在他们前往之前,所有事情都是交代好的,一旦需要相互确认那证明情况已不妙。 车厢里陷入沉寂,兰贵妃望了望被吹起来的车帘,积雪映光,倒是有点晃眼。 等她再将视线移回车厢内,那俩死士已经眼睛禁闭,歪倒在一旁。 兰贵妃嘴角露出浅笑,随即装作惊慌失措地喊叫:“不好啦!!这,他们出事啦!!” 她这么一喊,赶车的另外一名死士立即勒住缰绳,他身手利落地撩开车帘进来,看到自己俩同伴都歪倒一旁。 “怎么回事?!”他凶恶地瞪了兰贵妃一眼。后者白着脸摇头:“妾,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啊!突然他们就这样了!” 死士也没跟她多废话,低头去查看同伴情况。 就在此时,兰贵妃猛地端起香炉冲他砸过去。她那点水平当然不是死士的对手,他抬手一挥,香炉就硬生生被劈成两段。登时,香灰与残余布料飞散在车厢里。 死士被扑了一脸,他起初并不在意。伸手就要去抓兰贵妃。可忽然间眼前的光影开始错乱,神智犹如被无名幽魂拖拽向深渊般恍惚。他使劲摇摇头,想要振奋精神,却让自己更加意识飘散,最终沉入昏迷。 兰贵妃稍等了下才伸脚踹了踹他们,确认暂时都不会再跳起来拿刀架她脖子上。 “还要本宫驾车回去,真是麻烦啊!”她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却一点没耽搁。 玄武门外,秦翎墨玉挺的身姿仿佛是世上最好看的风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正如他之前所说,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被死士劫走的马车吱呦呦地又转了回来。 兰贵妃就坐在驾车的为止,直到跟前她才勒住缰绳,身姿轻盈地从车上下来。 秦翎墨上前一步,拱手施礼:“恭迎贵妃娘娘。” “没想到有秦大人等着,妾身才是受宠若惊。”兰贵妃语调谦和,也施了礼。 万心已经上前查看车里,发现那仨死士都沉沉昏迷过去。他将情况告知秦翎墨。后者眸光微转,看着兰贵妃笑道:“娘娘还随身带着迷药,身居后宫这有点好说不好听啊。” 兰贵妃抬袖掩唇娇笑数声,眼眸里一片坦然自若。 “这车里可是秦大人的香炉,身为宰辅随身带这样的东西也不好说啊!” 她巧笑嫣然,瞬间就将矛头转了出去。 秦翎墨并不恼,只是拱了拱手:“娘娘身为女子,可惜了。” 第二百零六章喜来到福临门(十五) gaga/arighjsamp;ot; 在兰贵妃驾车回来前,秦翎墨已经吩咐暗卫将那些戏班的无辜尸首清理,日后寻访是否有家眷,好生安抚。 盯着地面斑斑血迹,秦翎墨心中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反而崩起一根弦。 刺杀北唐皇帝不是事,需要重重掩盖与潜藏才有可能达成目的。烧卷宗库是个不轨之徒迫不得已地选择,但毒藏红花却是烟雾弹。当一桩案被揭发,往往是最松懈的时候。若不是提前察觉宫中侍卫有被替换的迹象,后果不堪设想。 只不过,真的就这些死士吗? 朝中有绵夷的暗桩,他心头已有嫌疑人名单。可对方也是个老狐狸,这么久都没能抓住确切直接的证据。 在这暗桩细作掩护下,杀手不止。 秦翎墨想返回碧霞行宫,然而刚提念头就被万心与胡滢联手掐灭。 “那不是有金家军吗?你看你脸色又开始发白,不许再来回跑了!” “秦大人,你是觉得自己能去打还是能杀,还是要去挡刀啊?” “……” 秦翎墨只得将除了清理善后人员之外的所有暗卫派往行宫。 善后工作极为迅速,是以等兰贵妃回来时,这玄武门已经清洁如初。除了清冷的空气里还弥散着微微的血腥气外,任何外人都想象不到这里曾经死过人。 秦翎墨话中隐含赞誉,兰贵妃却摇头谦虚:“宰相大人言过其实,妾身觉得女子挺好,赏赏花,喝喝茶,偶尔描龙画凤的过得挺有滋有味。” “贵妃娘娘聪慧又为人低调,难怪圣宠不倦。” 听闻秦翎墨如此说,兰贵妃突然一声莺啼破晓般的脆笑,粉白的脸颊因呛了点风雪而泛红。 “咳,这深宫之中哪有花红百日的,妾身只不过是运气好。有朝一日皇上心厌了又或者寻到更合适的,妾身能全须全尾地度过晚年就万幸了。” 这话由正当宠的兰贵妃嘴里说出,透着丝丝怪异。不知该说这位娘娘是太看得开还是太耿直。 胡滢左看看右瞧瞧,觉得这宫闱中到处都是密辛与磨难,偶露了冰山一角又被彻底沉入深河里。这些花枝招展的漂亮姑娘又能有几个可以善终? 秦翎墨召身边的暗卫护送兰贵妃回宫。她却直接拒绝了:“妾身这被吓得现在腿还发软,宰相大人您不亲自送妾身过去,万一有点事,您也不好交代啊!” “交代”二字咬得重了些,秦翎墨心思一转,拱手为礼:“贵妃娘娘说得是,请吧!” 兰贵妃一扭腰,步履款款先向前走了。 “滢儿,兰妃恐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与我说,我去去就回。”秦翎墨告知自己行踪。 胡滢点头:“好。”回答得格外干脆。 待他们离开,胡滢双手抱肩,扬起月牙般的笑容。万心瞟了她一眼,立即警觉:“你想干什么?” “嘿嘿,关心自家相公天经地义嘛!”胡滢说完化作一道淡淡白光追随而去。 明着不行咱来暗的嘛! 寻常人家最高级也就是雇人跟踪,胡滢这不但亲自上阵,还想化蝶就化蝶,想变光就变光,防不胜防啊! 弯转的长廊飞阁流丹,从漏花窗望去,巍峨的假山在雪色覆盖下也多了几分萌态。 秦翎墨先开了腔:“娘娘是有什么吩咐?” 兰贵妃莞尔,眼媚轻扫:“吩咐不敢当,只是有样东西,宰相大人一定有兴趣。”她说着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笺来。 普通的黄灰色信封,看起来没什么厚度。 秦翎墨心思机敏,已想到这是什么:“死士身上的信?” “没错,毕竟妾身不知道他们的斤两,万一中途醒转过来对妾身行凶就糟了。便搜了他们的身,找到了这封信。妾身不认识大人身边的人,森严的皇宫都能进来杀手,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兰贵妃顿了下,又说:“所以只好请大人单独来听妾身这番话。” “贵妃娘娘思虑周全。”秦翎墨笑了笑,却没有立即去接那封信:“只是娘娘单独与臣说,还有别的所求吧?” “那里是什么大不了的,妾身不敢劳烦宰相大人。”兰贵妃扬起唇角:“只望大人不要与皇上说起是妾身自己驾车回来的就好。妾身弱女子,被知道这等鲁莽行为怕被嫌弃。” 秦翎墨闻言唇线微翘,眼底不可言说的流光闪过。 俩人心知肚明,怕举止不雅被嫌弃只不过是个借口。真正原因是不想被皇上得知她身上带着迷药。 兰贵妃乃医药世家出身,未入宫前也是神童,医药医理滚瓜烂熟。 北唐高祖曾蔑视医道,差点就把相关一干都划到下九流的行业里。因此医术凋零,良医难寻。直到爆发大瘟疫差点灭国后才真正认识到医药的重要。 这之后历代皇帝都维护扶持医道重振,直到秦御人这一代可谓正辉煌。 兰贵妃虽不是王公贵族,但身为医家女儿却可以借此表明扶医政策的永久及重视程度。这也是她受宠的原因之一。 只是既然已经成了后宫妃子,那有些规矩就必须遵守。像迷药之类的东西是不能放在身边的。毕竟首要任务就是保障皇帝的安全。即便秦御人对此不介意,若是被其他妃嫔得知,这深宫之中从来都不缺下套陷害。 秦翎墨颌首保证:“放心,救贵妃娘娘的功劳,臣大言不惭就占了。” “大人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兰贵妃掩唇:“妾身虽是女子没见过什么市面,不过进宫前也瞧过不少话本,这死士八成是死也不留痕迹的,那妾身马车里那三可就帮了秦相大忙了。” 秦翎墨何等人,还能听不出兰贵妃话中之意?当下拱手微躬:语气郑重:“是臣欠贵妃娘娘个人情,日后娘娘若是有什么困处,臣定出手相帮。” 第二百零七章喜来到福临门(十六) gaga/arighjsamp;ot; 能得北唐宰相的承诺,那可是比什么都有用的保险。兰贵妃也是聪明人,她知道自己用了迷药回去后肯定会被秦翎墨抓住把柄。 也许现在没什么问题,可这天长地久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罅隙。这始终都是随时会爆发的危机。 落在别人处也没什么妨碍,她能在后宫站住脚这么多年,绝对不只靠脸。可落在黑心宰相手里却是百爪挠心,她会寝食难安的。 多亏了从死士身上搜出来的这封信,用这些换个人情真是天助她也。 跟过来的胡滢这次变作了蜜蜂,借着有长廊的帮助,她围围绕绕听清了他们之前的对话。 朝堂上的策略计谋什么的,她或许没那么大远见。可墨墨欠这兰贵妃个人情她可是清清楚楚。有道是欠钱好还,人情难填。这么一想就看着兰贵妃志得意满的模样极不顺眼。 不能让我家墨墨吃亏! 胡滢一直徘徊在假山后,等秦翎墨离开后,她就神不知鬼不觉飞绕出来,趁着兰贵妃不注意钻进她宽大的水绿袖子里。 兰贵妃的居所院内有片池塘,早已经冰封,此时堆积着皑皑白雪。 胡滢估摸地时机已到,猛地蛰了兰贵妃的手臂。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兰贵妃大惊失色,手臂就好像被人拿针猛扎,还不止一下!犹如容嬷嬷再世! 不仅如此,胡滢还顺着衣袖往里面爬。那种感觉简直要人命,浑身针扎般的痛不算,还有虫子在衣服里贴着肉乱窜…… 兰贵妃惊叫着四下拍打,脚下也乱了方寸。胡滢哪里会被她逮着,乘乱从衣领里钻出来飞走了。 娘娘这么一乱窜就不心跌进了池塘里。结实的冰封湖面避免了冬日落水。而这一摔差点整个脸拍冰上,兰贵妃愣是双腿一跪,双手一撑,没拍上。 她松了口气,这脸蛋是万万不能受伤。兰贵妃正要起身,脚底下一刺溜,扑通保持跪姿滑出一丈远。 这之后贵妃娘娘都致力于怎么站直了不哆嗦,一动一跪十分有节奏感。 胡滢见她差不多把这池塘都用双膝跪了一遍,这才大发善心地略施计,让她脱离了刺溜滑的境地。 玄武门口,秦翎墨慢慢靠近,正瞧见万心低头不知再看什么。他似乎整个人都神游太虚,直到秦翎墨走到近前才恍然。 “滢儿呢?” “她跟着你去了,大概是怕你偷偷与美人约会吧!”万心开玩笑。 秦翎墨猜胡滢肯定是又变作什么花鸟鱼虫的跟了过去,这鬼机灵的丫头不定在哪转着玩。 他无奈地笑笑,又问起万心:“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右护法眼神一闪,神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秦翎墨盯着他看了几眼,这明显是在说谎。在之前捕杀死士时,他也曾意味不明地出过神,明明有什么却选择隐瞒。对秦翎墨这种人来说,在他面前的任何谎言都可疑。 正在这时,胡滢姗姗来迟,她已经恢复人形,蹦蹦跳跳像只鹿一样回来。 “我没来过皇宫就四处溜达了下。现在咱们回去吧!”她因为整了一把兰贵妃而心情格外愉悦。 秦翎墨是以寒疾犯了为由而退出朝会宴席的,况且大年初一各府衙都放假暂时封门。他也就只好回府了。 在回去的路上,暗卫的信报传来,果然如秦翎墨所料,确实有一队绵夷死士够机灵,赶去了碧霞行宫。 不过他们压根没到御前,在院子里就被九色鹿给踹了个人仰马翻。等暗卫赶过去时,一个个已经断了气。肠子都流了一地,就见九色鹿在旁边草地上一直蹭蹄子,边蹭边嚷嚷“脏死本鹿了!” 这下秦翎墨就彻底放心,强忍着的寒意袭上来。一回到府邸就被胡滢裹成了个粽子。 “呐,把驱寒酒喝了。” 胡滢叉腰盯着秦翎墨将酒喝下去,后者乖得像只奶狗,喝完后还眼巴巴看着胡滢。 这委屈的表情就是千年冰山也能融化,何况是胡滢。她捏起一粒酒心糖,示意秦翎墨张嘴:“吃了糖就乖乖睡会吧!” 她俯身刚一靠近,就被宰相大人勾住下巴亲了上去。 “滢儿的唇比酒心糖甜~” “坏家伙~!” 胡滢笑着,粉拳拳砸秦相胸口。俩人笑闹一阵,秦翎墨便有些乏了。今日的驱寒酒里加了安神入眠的药材,此时效果已经慢慢显现。 狐女想着给留守酒肆的黄豆云红他们送点年饭去,等秦翎墨睡着后就出了卧房。 昏昏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有道黑影悄悄地推门进来。 第二百零八章明月归(一) gaga/arighjsamp;ot; 黑影越来越靠近床畔,轻轻一撩纱帐,看到秦翎墨就面冲外合眼而眠。 帐外的人停顿良久,又抚落账帘要离开,可冷不防被两条皓臂从后搭上腰。 “滢儿……” 秦翎墨的呓语在静室里弥散,如同暖阳映照之下的细末微尘。而被他搂住腰的正是万心。他手里端了碗莲子羹,这是胡滢离开前交代他的,熬好之后就叫秦翎墨起来喝了。 万心看他实在睡得熟便想待会再说,没想到一转身的功夫就被拦腰截住。 幸亏他反应块,按住习武之人的本能,没直接把人给摔过来。不然秦翎墨的筋骨恐怕撑不住。 “秦大人?你醒醒!” “滢儿,别闹…” “……” 万心伸长胳膊,堪堪将莲子羹放到旁边桌上。这秦相清醒时劲都没这么大,万心又不可能完全不顾及人,只得先将手里的东西放好再做打算。 他转过身来,看到秦翎墨依然没醒,手臂此时倒是松开了,却又抓着他衣角说梦话:“滢儿别走……” “秦大人,是我!” 万心无奈,干脆坐到床边。秦翎墨额头蒙着细汗,虽是男人却肤白细嫩的,不知让多少女人都羡慕。卷翘的睫羽蒙下淡淡阴影。要是不说话还挺像翩翩佳公子的。一开口往往欠揍的时候居多,剩下的就想让人直接弄死他。 有朝一日他秦翎墨要是死了,不管何种死法恐怕都不稀奇。恨他的人怕是已经排到南天门。 万心皱眉,抬手按在他脖子上,停顿了两秒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就算平常是让人火大了点,不过弄死他恐怕倒霉的还是自己。为什么就是有人想不开非要与他作对呢?明明就算死了也会被他算计。 万心扬起抹浅笑,抬手又拍了一巴掌,力道是刚刚好。 “秦大人,醒醒!你再不醒,我亲你了啊!” 连着被人不轻不重地扇了两巴掌,除非是睡死了不然都有反应。秦翎墨也不例外,他迷蒙地睁开眼,瞧见万心为了故意逗他而俯身低头的模样。 睡迷糊之际看到有人要“非礼”自己,秦翎墨终于同普通人反应一致,上脚踹! 万心本来就是逗逗他,也没想到这厮还睡眼朦胧着就直接付诸于武力。冷不防下被踹了个正着,脚下一踉跄差点坐地上。 “我说大人你不讲理啊!是你自己睡迷糊拽着我喊滢儿,现在又上脚踹,不能你是主子就乱来吧?” 秦翎墨盯着他想了想,挑眉:“给你个名分?” “……” 万心开始觉得掐死他挺好。 秦翎墨已经清醒过来,问他到底来做什么。右护法忍气吞声,告知他胡滢去酒肆看看那群崽子们有没有闹翻天,自己则受托送莲子羹来了。 “你自己吃还是我喂?”万心将碗端来,又起了促狭的心。 宰相大人给了他一个眼神自己体会,万心装作没看见,作势要亲手喂食。秦翎墨只得夺过碗与汤匙。 轻轻搅动近乎融化的银耳,雪白莲子以及红枸杞点缀其上。看着分外诱人。但秦翎墨却只盯着一点没动,好像光用看得就足够了。 正当万心想开口催促时,外头有人敲门。声音不大还很有规律,一听就不是普通仆役婢女。 秦翎墨扬声道:“进来!” 门扉吱呀一声,除此之外几乎就感觉不到脚步声。要不是从屏风后转出来一人,都以为是风的戏弄。 进来的是暗卫统领无尘。 万心之前已经见过他,甚至还并肩作战过。对他的武功造诣已有见识,而现在更是加深认知,这些暗卫都是内外兼修,走路不留声,踏雪全无痕。 无尘冲秦翎墨跪地行礼,暗卫不同于普通侍卫,绝对的忠心,以主子的一切为标准。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已经找到城外破屋,除了一些烧掉的残骸外没有人。属下已经向四周扩散排查。” 无尘说着从腰袋里掏出巴掌大的黑漆盒,顶盖暗刻了盘蟒。他双手托起举过头顶。 “这是从破屋收集来的残骸,其余的都是灰烬已经处理。请主上过目。” 秦翎墨接过黑漆盒,打开一看,里面都是没有完全烧毁的纸片。数量还不少,只不过都残破不全。显然留在破屋的人察觉出异常,紧急销毁了重要信件就跑了。只不过因为太匆忙,他没等到确认所有的都销毁就离开了。 在回秦府的路上,秦翎墨就查看了从兰贵妃那得来的信。上面所写并不多,只是交代了计划成功后务必护送阿克江撤离到城郊破屋,与千夫长汇合,不惜一切代价。 秦翎墨当时就通知暗卫向城外搜寻,能抓到接应的人最好,就算没有总会有些线索。 “你叫人把破屋保护好,最近都盯紧点。” 秦翎墨将黑漆盒放在床旁,下达命令。 “是。”无尘应和一声。 “先退下吧!” “是。” 如同悄无声息地来,无尘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万心瞟了眼离开的背影:“你的暗卫个个都武功高强啊!” “他们确切说不属于我。”秦翎墨顿了下,抬手抚在黑漆盒上:“他们最初是先帝的暗卫,我父亲幼年曾经遭过难,祖父为护他安全而将这支‘绝影’派来,从此以后就嫡属王府。世代效忠。” 万心抱着肩,笑道:“这是皇恩浩荡啊!”他顿了下,看了秦翎墨一眼:“既然你都醒了,没什事我就先走了。” 他刚一转身,就听秦翎墨在后面出声:“之前看你面对绵夷死士时总是出神,有什么事吗?” 万心迈出去的脚步落地,身影一顿,缓缓转过来。虽然他掩饰得很好,可秦翎墨还是看出他眉宇间压下的一抹细微惆怅。 他注视着宰相大人许久,才慢吞吞地开口:“你真的想知道?” “若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过。” “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只是……”万心在桌旁坐下,神情渐渐凝肃:“这段往事我也很久没再想过,人是死是活如今也不清楚……” 他顿了下,轻声喟叹:“我曾有个朋友,他正是绵夷死士……” 第二百零九章明月归(二) gaga/arighjsamp;ot; 五年前,万心受宗主之命前往绵夷寻找名为朱凌子的草药,当时正赶上北唐中南部地区有时疫爆发。情况比较特殊,是有恶鬼报复人间,将掺合了幽冥死药的饮食带到阳世,荼毒生灵。 当时回天殿已经出动压制时疫症状,让灾情没有继续扩散。然而幽冥死药乃鬼怪范畴,回天殿亦非修道宗门,无法根除源头。 玄心正宗虽有破解的法子,可苦于没有关键的草药朱凌子。这一味药只生长在边疆绵夷附近。 当时北唐与绵夷已经撕破脸皮,断绝通商。中原内并无此物。 这朱凌子在普通伤病上药效一般,并且有很多替代品。是以寻常药铺并不会囤积此药,回天殿就更不会存留。 可于玄术巫道上,朱凌子可谓大放异彩。 万心就因此踏上了前往绵夷的路。他有法术傍身,免去了长途跋涉的辛苦,可朱凌子却并不好找。他愣是寻摸了半个月,一点头绪都没有。 疫情不等人啊!现在还能控制住不代表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造作。当时万心什么心情都没有,面朝黄土背朝天,恨不得趴地上一寸一寸摸索。 后来他改变了策略,觉得自己这么寻下去不是办法。转而开始与绵夷当地人接触。 万心乔装打扮,又略微易容,看上去不像北唐人。他装成别族货商,以收购当地浆果为由四处游荡。他性情爽快又出手阔绰,很快就罗不少人脉,连绵夷皇宫内侍都跟他搭了点交情。 没想到朱凌子在当地也是没什么用途的废草,不能入菜牛马又不吃,他们也不怎么关注。 万心心烦意乱,只得频频在绵夷附近的篙山出没。 有这么一天,他正不死心要再寻寻朱凌子时,在一处崖底发现个人。 穿着一身黑,面朝下趴在碎石旁边。缕缕鲜血已经染红了周围石滩。 “……当时,我以为那人肯定死了。没想到过去一探竟然还有呼吸。” 秦府卧房里,万心坐在桌旁,双手撑在膝盖上,垂头锁眉。他顿了下又道:“后来我就讲他带回了山中屋,是我暂时的居处。” “看来你跟他交情很好。”秦翎墨开口轻言。 万心抬头看了他一眼,似有诧异。 宰相大人低头笑笑:“若只是萍水相逢,你不会记忆深刻。你虽出身道门,却不是悲天悯人的性子,能让你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交情不浅。” “没想到秦大人对我观察这么透彻啊!” “看你对我没大没的就知道不是什么仁善之辈。” “……” “他可以说是我唯一至交。”万心干脆转移话题,他长舒一口气,思绪再次回溯到过去。 “他叫无衣,音同无依,无依无靠的意思。我也是一时顺手救了他,本来以为没什么希望。无衣却凭借着强悍的生命力撑了下来。” 当年篙山中,绵夷死士无衣苟活了下来,最初不言不语,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直到万心熬了一碗鱼汤,竟然成为敲开心扉的契机。 无衣自幼就被选中成为死士。别家三岁幼童正承欢父母膝下,他却已经用稚嫩手紧握匕首。鲜血与尸体是日常玩具,尖叫与哀求是他的催眠曲。 完不成任务就只有受罚的份。幼的孩子被抽得皮开肉绽,而更可怕的是受罚就意味着没饭吃,没水喝。 无衣眼见着与自己差不多的孩子要么活活饿死要么择人而噬。 他不想吃人,可他也不想死。就算没有享受过美好生活他也本能地知道自己所经历的皆是痛苦与丑恶。 为了活下去,他抓牢房里的老鼠虫子生啃,没有水就舔墙壁上渗出的露珠。 无衣就这么挺过了第一次惩罚。他的顽强生命力让统领惊讶,遂又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无衣本来很珍惜,就算训练再艰苦,至少有口饭吃。他一心一意只希望自己能成为最有价值的刀锋,只有如此他才有永远活下去的资格。 然而死士为的就是去死,他们不需要有自己的灵魂,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一声令下,死士也要前仆后继,以身铺路。 多么不幸啊! 这么多年的折磨摧残与九死一生都没有磨灭无衣的信念。不是什么家国仇恨,他只想活着。 如此简单的愿望在死士里却是该永远封存的奢望,是大逆不道的孽障。 有次任务,出发前就已经知晓是白白送死。无衣抗命不从,被统领认定处死。 他被扔进满是爬蛇的深坑中,密密麻麻缠绕不清的毒蛇喷吐信子,空气里充满腥臭与绝望。他奋力挣扎,抬头只看到那些人嘴角的笑,残冷如钩。 无衣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具体的并没有同万心讲,不过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能想象得到。 他在万心的山中屋里并没有停留很久,但他与万心却很投契,交谈甚欢。待无衣可以下地行走后,还特意帮万心找到了朱凌子。 万心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能再耽搁下去。而无衣虽然不能再回绵夷,可北唐必定是国仇之地,亦不愿随行。他们就这么分道扬镳了。 “……就这样我再也没见过他,这人我很欣赏,之前看到绵夷死士不由就想起了他。”万心顿了下,紧皱的眉头并未舒展。 室内气氛沉闷,秦翎墨抬眸望向右护法,看到他俊朗的侧颜阴翳笼罩,显然对无衣的遭遇耿耿于怀。 “他一定还活着。”秦翎墨语气淡淡。 “何以见得?”万心苦笑:“虽然我把对方当至交,你也不必为此说谎话。那人就算不被绵夷的杀手追到,以那般经历恐怕也难以适应普通人的生活。” “你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是什么吗?” “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秦翎墨摇头:“一个连从洗脑都能扛住,只想活着的人,无论去做什么都会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的。” 万心沉默,搭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他盯住秦翎墨的目光隐现寒芒:“可他就算活下去也只是受罪而已,我有时候倒觉得他死了也就解脱了。” “不会,那个无衣不会死。” “你为何如此笃定?” “他饱受折磨,就更懂得平和的来之不易。若遇良善,定会悉心呵护,从此恩仇相忘江湖。”秦翎墨明显话没说完却没有再继续。 而他想说什么,万心也瞬息明了。 若是再遇不平,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万心慢慢松开紧攥的手,神色微倦。 “我一直觉得他死了好,秦大人倒是启发了我,只希望他能从此放下一切,以后要是有缘,但愿还能再相见。” 万心眉宇间的细微惆怅消散,如雨后初霁。 第二百一十章明月归(三) gaga/arighjsamp;ot; 万心走后,秦翎墨才再次打开黑漆盒。他有到桌前,将里面几片残缺的纸页摆放,试图拼凑起来。 这需要足够的耐心和细心,这两样秦翎墨都有。可身体还残留着药酒酝酿的困倦。方才是被万心强行打断的,现在又慢慢席卷而来。 他披了件单衣,坐在桌旁半刻钟的时间就眼前迷糊。 一股淡淡的香气不知从何飘来,像花的味道又分辨不出是什么。 秦翎墨闻到气息,眉尖蹙起,他想起身,蓦然间周围景致都天旋地转,光影交织难辨左右。 等到眼前一切晴明,秦翎墨发觉自己置身奇景之中。卧房已经消失不见,却而代之地是墨画的山川。 没错,他正身处在画卷般的地方。 周围墨笔勾勒的群山巍峨蔓延,横看成岭侧成峰。丹青着色,浓而不艳,俏而不俗。山脚下有古松蜿蜒,松下有一凉亭,坐着一位公子。 那公子月白长衫,发束玉冠。身姿玉立,气质卓然。 从秦翎墨此时站立的角度,没法看清那公子的相貌。不过猜测应当不俗。而他亦是活生生的人。 月白公子转过脸来,相貌只能称是顺眼,但双眸光彩流转,嘴角微笑,让人望之不舍。 “秦相可来此一坐?”他伸手招呼。 秦翎墨不知此时是在梦中还是又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周围没有任何可参考的东西,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他负手走过去,进到亭中,看到月白衫公子身前放置着副棋盘。黑白棋子错落胶着,一时看不出胜负。 秦翎墨落座,神情悠然不惊。月白衫公子盈盈一笑:“秦相胆量很大啊!” “既来之则安之。” “就不怕身遭不测?” “秦某没什么本事,要杀要剐容易的很。既然费心思引在下过来,不聊两句你不就亏了?”秦翎墨不动声色。 “哎呀呀,秦相真是名不虚传啊!” 月白衫公子抬手一拱:“在下单字泉,略通点本事,闯了点薄名,被人谬赞声先生。” 秦翎墨眉心一沉,眼前的人竟然是那个刻意制造归鸿药人的泉先生。 “余不才,正为棋局所困惑。不若秦相同余来一局如何?”泉先生挽袖做了请的姿势。“秦相要持何子?” “自然是黑子。” 泉先生微微诧笑:“听说秦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一开局就持黑子示弱,不太好吧?” “黑子先行。”秦翎墨扬起笑容:“我家娘子说了,有便宜不占纯属王八蛋。” “……秦相与传闻还真是有些不同啊!”泉先生说着一挥袖,棋盘上黑白子分开各回棋盒。 “承让。”秦翎墨捏起枚黑子先下,至于棋格上。 泉先生亦不急不忙,持白子而下。 “秦相可想过余找你来是为何?” “想说就说,废话太多是要收钱的。” “……这不会也是秦相娘子说的吧?” “从这刻开始,我就算钱了。”秦翎墨又下一子,抬眸道,“会面百两,谈话千两,论道昂贵,认输免费。” “……”泉先生沉默了下,笑容不改:“有趣有趣,既然如此,余就不绕圈子了。秦相有惊天之能,气魄盖世,何必要为人皇奔波效力呢?” 他晓之以理:“自古君王多无情,兔死狗烹,鸟尽良弓藏的惨事轮番上演。难道秦相就不怕自己是下一个吗?余知你们兄弟情深,然而权欲日久,心难测啊!” 秦翎墨垂眸不言,手中黑子有条不紊地落在棋格上。 见他不动于衷,泉先生也不急恼,只是拍了拍手。 “秦相贵人多忘事,也不知有些故人,是不是还记得。余可以帮秦相好好回想一下。” 他笑如一泓清泉,眼眸里却隐隐雷动。有人自他身后远处慢慢走来。 秦翎墨敛眉冷目,手中的黑子一顿,缓缓落了下去。 人影越来越近,虽然已是不惑之年,身躯依然健硕,硬朗的线条勾勒出原本英气的面容。只是比起秦翎墨记忆里的模样,两鬓添了风霜,眉宇也多了刻纹。 中年男人头戴紫金冠,穿着一袭暗红色云纹深衣。原有的贵气被呆滞的神情消磨,看起来像是具任人操纵的提线木偶。 泉先生的笑意里多了几分不怀好意:“秦相,余是不是该好好提醒下?不能娶了妻子忘了爹啊!” 秦翎墨转瞬间已经情绪无波,他先是向那中年男人颌首行礼:“父王安康。”说完瞟了泉先生一眼,言笑晏晏:“你把咱爹照顾得不错啊!” 泉先生正待要落子,冷不防听秦翎墨这么一说,浑身一阵寒战。手一抖,白子放歪了。 有时候成败输赢就在一招之差。 “落子无悔。”宰相大人丹唇噙笑,手中黑子落下,锁死了棋局。“承让。” 第二百一十一章明月归(四) gaga/arighjsamp;ot; 局面已定,大势已去,白子已然是彻底落败之相。 泉先生一直微微扬起,恰到好处的嘴角慢慢垂下来,紧抿成冷肃的一线。他这样的人物平素应该很少有锋芒毕露的时候,现下被秦翎墨逼得露了真心,想必比寻常人不痛快百倍。 他从棋盒里摸出一粒白子,在棋盘上轻轻一磕:“秦相赢了棋局又如何?别忘了人比棋可重要。” “所以我说你把咱爹照顾得很好啊!”秦翎墨还是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泉先生冷哼:“莫不是秦相你要嫁给余?是以这般连亲疏远近都分不清。” “你把我父王接来,好生照顾吃喝,温衣暖食,像伺候自己亲爹一样。我没能在父亲身前孝顺,自然不能拦着别人尽孝。”秦翎墨慢悠悠说道:“分享爹这种事我又不吃亏,权当多了个弟弟。” 他这番话说得委实叫人难以反驳。但不反驳不就等于又认了个爹吗? 泉先生哂笑:“你怎知老王爷在这里过得好?未免太自大!” 秦翎墨颇为冷淡:“你掳走老王爷自然是要借他的名义行事,他一被控了心智的人虽然无法谋求自己的权益却也没法反抗你的命令,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加以虐待。除非你与他有私怨,我愿闻其详。” “像这样的角色,随时都可以伪造。不过是枚棋子。”泉先生将手中白子掷出,敲在淮王秦世谨的身上。后者立即面色麻木地跪在他身后。 秦翎墨眸中微波,复又淡淡笑起:“原来如此,泉先生所谋之事非老王爷本人不可,不然何必辛苦给自己找个爹。” 无意中被套话最是让人恼火。只是到此刻泉先生倒是又恢复最初的笑容,他手一挥,石桌上的棋盘已不见,三只绿玉酒杯摆放在上面。 “远来是,余略备了点水酒聊表心意,秦相不会拒绝吧?” 仿佛之前所有的不快都荡然无存,此番只是故友重聚。泉先生又说道:“只是这三杯酒里,一杯故人醉,一杯月亮酒,一杯王者心。不知秦相会选择哪一个?” 这是毫无意义的选择。谁也不能知道这绿玉酒杯中到底有什么。 清澈的酒液里映出秦翎墨噙着笑意的黑眸。 “弟弟如此懂事,真让人欣慰。” 一开口就让泉先生牙根痒痒。 秦翎墨抬手却没碰桌上的酒杯,而是自腰际摸出个掌心大的瓷葫芦。他轻轻一拔塞子,香醇的酒香肆意。 “弟弟知礼,当兄长的也不能太没表率。”他将葫芦往泉先生跟前一放:“回敬。” “……” “这酒可能下了毒,也可能没有。也许我只是故弄玄虚。要不要试一把?” “……” 同样的,选择没有意义。不管瓷葫芦里是什么,泉先生都不会喝的。 他不喝,秦翎墨同样也不会。就在泉先生想说什么时,宰相大人突然端起其中一只绿玉酒杯,手指微动,有什么东西丢了进去,荡起微涟。 泉先生耳聪目明,当然看得清楚。“秦相这是何意?” “我胆怕事,又总有人想暗杀我。自然是谨慎行事,贤弟莫怪啊!”秦翎墨叫“弟弟”叫得顺口,反正吃亏的又不是他。 泉先生搭在桌上的手紧握,刹那间起了杀意。只是如初春的薄雪,还未积深就已经融化。 绿玉酒杯里的清澈酒液开始变色,初时发蓝逐渐泛黑,到最后已经浓烈得好似子夜初刻。 秦翎墨瞟了泉先生一眼,转手将酒泼在地上。 “弟弟不厚道啊!酒里加了料就不好了。这试酒石贵重,贤弟要如何赔偿啊?” 泉先生蓦地抬眸,乍然而现的怒煞终于将勉力维持的假象撕裂。他猛地一拍桌面,绿玉酒杯刹间化作无数飞刃扑向秦翎墨。 间不容发之际,一道细长的银弧自宰相大人身后闪来。似秋水横波般优美,又迅敏如翻云之龙。 扑来的飞刃撞上银弧,刹间齐齐折断分落两旁。 泉先生脸色骤变,一掌竖起前探,然而他根本没碰到秦翎墨的衣袖。又有两道银弧袭来,这次直奔着泉先生面门。 他只得赶紧回防,不知从何处捏起把扇子,雪白扇面一展挡住逼来的银弧。 金属撞击的铿锵声响起,几点殷红溅在扇面上,似斑斑红梅。 而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一只手从后面按住秦翎墨的肩头。他周围的气流如同漩涡般转动,眼前光影交织,一切景致迅速远离。他只来得及最后窥到他父亲呆滞木然的神情。 随后就是溺水般的明暗闪现,他感到呼吸困难。好在在窒息以前,眼前终于恢复了原样。 那水墨画般的场景已经消失,他还是在自己的卧房里。只是多了万心。 “咳咳咳!”秦翎墨一阵咳嗽,对于不懂法术的人来说,穿越幻境不是什么美妙的感受。尤其最后还是强行拽出来的。 “我就是去处理下府中事的功夫,你这又是被什么鬼缠上了?”万心皱眉,满脸焦色:“这造幻境的本事不,我差点都没察觉出来。” “是泉先生。”秦翎墨长吐口气,总算舒服一些。 万心一愣,眉峰更沉:“你是说那个制造了归鸿药人的泉先生?” “是他。”秦翎墨敛眸沉默,片刻才近乎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看到了我父亲。” “淮王秦世谨?果然是这个泉先生搞的鬼!”万心一握拳,瞟了秦翎墨一眼,乍然见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不禁惊诧:“你这是怎么了?” 秦翎墨摆摆手,在桌旁坐下。他一手支着额头,漆黑长发顺着肩头垂下优美弧度。 “虽然从看到千里我就知道……可我没想过会与父亲在这种情景下见面。” 他低声喃喃,眉尖紧蹙。 原本以为这辈子父子亲缘是断绝了。大义灭亲不是什么荣耀,那是他囚禁心底的伤疤。看见父亲的一刻又被撕扯开,无血可流,只有难咽的苦。 水墨幻境之中,泉先生还没从秦翎墨被解救出去的震撼中。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泉先生听声辨人,背脊一僵,已经知晓来者何人。他惶惶转身,尚未开口就见一巴掌扇过来。 “孽徒!丢为师的脸!” 第二百一十二章明月归(五) gaga/arighjsamp;ot;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泉先生头一歪,半边脸就红了。然而他什么都不敢说,转回头恭恭敬敬行礼。 “师父,徒儿知错。” “知什么错?” 扇巴掌的人语气沉缓却更像隐藏爪牙的老虎,一旦得到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亮出来惩罚猎物。 就算目标换成自己徒弟,也不会例外。 泉先生肩头微微一抖,垂头颤声道:“弟子不该擅自行动……” “除此之外?” “更不该泄露了信息……”泉先生没说完就单膝跪地:“弟子请罚!” “罚你有什么用,罚你能让刚才一切都重来吗?” 泉先生低垂的视线里,有人慢慢走过去,似乎愤怒已经逐渐平静下来。泉先生慢慢抬起头,正看到那人背影,身穿藏蓝色窄袖长袍,扎着寿山石腰带,脚蹬云纹靴。 他在那木讷的老王爷面前停下,抬手摸了摸衣襟,像是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 泉先生却满头冒汗,刚要解释就听那人轻哼一声:“你这人偶倒是造得精妙,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手。” “弟子不敢。”泉先生忐忑,不知对方到底是什么心思。正猜测中,那人一转身,面容相貌赫然与木讷老王爷相同。 只是比起之前那个看起来更年轻,气质更雍容不凡。凛眉入鬓,端得是赫赫生威。英挺分明的轮廓重现壮志凌云时的形貌。 这分明就是意气风发的淮王秦世谨。 泉先生连忙解释:“弟子只是想试探下秦翎墨,若是能将他拉拢来……不是更好吗?” “你以为为师想不到吗?”秦世谨垂眸盯着自己徒弟的头顶,眼底发冷:“他若是这么好拉拢,我会让他一直留在朝中到现在?”停顿了下,他垂眸露出些许恍惚与怀思:“他和敏儿像极了,不但长得像,这般聪慧也继承了去。” “这也因为师父是他的亲生父亲啊。”泉先生赞叹自己师父,没想到却赞到马腿上。 秦世谨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他身上唯一像我的地方只有至死不悔的脾气。” 他转身抬手从那假人偶面前一晃,之前的木讷王爷就化作飞灰消散无踪。 “你起来吧!事已至此,你就是跪断双腿也没什么用。不如戴罪立功。”秦世谨走入亭内,在石桌旁坐下。 桌上还放着之前的瓷葫芦,他倒是什么顾忌也没有,拿起来喝了一口。 “酒是真的好酒。”秦世谨看了眼自己徒弟:“没口福啊!” 泉先生之前擅自行动,还造了自己师父的假人偶,更暴露了信息。现在是什么话都不敢乱说。 “你如今已经暴露了,再想用什么苦肉计很难能骗到他。何况他身边还有几个难缠的,用人偶也迟早会被拆穿。最近你就老实地去照计划行事,在我下命令前,不许再有别的心思。听见没有?” “是!弟子谨记!” 秦世谨又喝了口酒,冲他一挥手:“先退下去吧!” “是!” 泉先生一展扇子,周身扬起阵阵白雾将他包围。转眼就化作细沙飘散而去。 秦世谨眯起眼,骨节分明的指头轻敲膝盖。嘴里哼唱了两句《群雄千山》里的戏文。 狼烟起,枯骨笑,一将成名震八荒。 逐鹿天下,热血封疆,千里山河皆捧手一望。 人世尘嚣,八苦无望,万般造化若以杀证道。 一唱终了,秦世谨微叹:“好酒啊!” 第二百一十三章明月归(六) gaga/arighjsamp;ot; 十七年前,秦翎墨还是六岁幼童。梳着总角,粉嫩得像刚睁眼的奶猫。出身王府,让他没有多少机会在外随意游玩。跟父亲出门更是难得。 他看什么都新鲜,即便府中有更好的,他还是缠着父亲要买摆在外面的廉价蜜饯。 “翎儿,这东西有什么好?不要像个没见识的平民。” “可是翎儿觉得这个好吃!” 孩子家家哪里有这种见识,只不过是觉得与家中的不同,图新鲜罢了。 父亲坚决不肯,拽着他就要走。当时还的秦翎墨眼底噙着泪花,委屈的脸皱成包子。 没走出去两丈远,父亲终于还是回过头,看了眼泪水将落不落的幼童。抱起他走向卖蜜饯的摊贩。 那天的蜜饯到底好吃不好吃,已经在过往云烟中风化,凝结成洒满荆棘的苦糖。 身为人臣,他忠。身为宰辅,他廉。身为人子,他却大不孝。 忠孝难两全,古往今来恒定不变的命题,没有必然的答案,只有一地惆怅慢慢消磨。 庆贺新年的朝会结束了,没人知晓在玄武门的那一片血腥。兰贵妃身边被害宫女以暴病为由安葬。一切仿佛都没改变,白芍城,乃至整个北唐都还沉浸在欢愉喜乐当中。 九色鹿,也就是阿花在连续给人当了两天吉祥物后终于耐不住性子,一跺蹄子飞走了,地下一片“恭送瑞兽回天”的欢呼。 他现在只想回主人身边享受岁月静好。对阿花来讲,太后那老女人长得忒磕碜,比不上他主人的一根汗毛,这两天饭都吃少了。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饿脱了相。 徐徐鹅雪染白了皇城,到处都银装素裹让还未散去的年味持续欢腾。 人们不知道在重重皇宫之内,皇帝陛下刚刚与他的宰相密谈良久。所说之事关乎社稷存亡。在百姓还欢庆新年的时候,已经有军中好男儿踏雪而行。 秦翎墨虽震惊于泉先生的出现,以及与父亲的再相会。可这并不妨碍他办正事。 残片被他连夜拼凑出来大半,所显示的信息极为重要。是以才紧急进宫,与皇兄来商议。具体他们到底密谈了什么,暂时不得而知。 有间酒肆虽然在过年期间停止营业,但那只是表面上。后院的生意依然照常。 胡莹这个钱狐狸怎么可能放过进账的机会? “唉,今年香火一般般啊!也就三四千百万吧!” 围坐石桌的三人当中,蓄着雪白胡髭的老人露出谦和慈祥的笑容,高高隆起的额头引人注目。他看似谦虚,实则炫耀的言论立即引起旁边两位的反弹。 “你这老头!想说什么就痛快说!最讨厌你装模作样!”另外穿着官服,头戴官帽,手里还捧着玉如意的中年男人表示不满? 他旁边还坐着个年纪差不多的蓝衣男人,三缕美须垂在胸前,打圆场:“哎呀,有这么好喝的酒还堵不上你们的嘴,都多少年了还计较这些干嘛?” “老禄啊,是这老头说话太气人!”官服男人抱怨连连:“咱们香火也不少,他至于这么嘚瑟吗?” 被议论的中心,大奔头的白胡子老头跟什么都没听见般微笑,拿着酒葫芦滋溜饮了一口。 胡莹端着菜走过来,一边布置一边打趣:“福禄寿三位前辈,这新年刚开始就争上了啊?这么爱岗敬业啊?” 大奔头的寿星举了举手里的酒葫芦,满脸褶子直放光:“胡娘子这是什么酒啊?以前没喝过。” “这是新酿的酒,用月蟾宫的桂花做引子,味道如何?” 一提新酒,连官服男人都松开眉头,竖起大拇指。他这福星生平就爱喝两口酒,还是有间酒肆的忠实拥护。 剩下的那位有三缕美须的自然就是禄星。 这新旧交替之际,天庭也难得地放松了些规矩,福禄寿不但是元老前辈,还是风靡人魔妖,全方位正当红的经典组合。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休息,就现在能偷出点空来。 三位一见新酒泯恩仇,纷纷赞叹,问起新酒的名字。 “这是明月归。”胡莹托起只瓷葫芦:“新进了一批新造型酒器,我看着可爱就换上用了。” “好酒,让我想起还未飞升前年年繁忙,难以与家人团聚。望月兴叹的惆怅与酸楚到现在都记在心头。”福星长叹一声,语调却已经转而平静:“胡娘子这酒有归家的味道,妙不可言!” “甚好,甚好!”寿星捋胡着须点头。 专爱跟他作对的福星调侃:“哟,你这老头,胡髭一大把还肾好呐?” “呸!老东西不知耻!” 三位老友“打情骂俏”,喝着酒吃着菜,一派祥和。 胡莹也没在旁边妨碍他们交流感情,转身去了前堂。黄豆他们也难得有假期,正在庙会上撒欢。 她本来是想到柜台再算算账,突然店门外响起急促地拍打。 “店家!店家!开开门啊!” 门外传来焦急的男人喊声。隐约能看到漆黑的人影贴在门扉上。 “我们休假啦!过后再来吧!”胡莹提高声音回答。 “店家行行好!在下真是有急事啊!”门外的人似乎真得很着急,呼喊夹杂着敲击声连续不断。“老父亲病重就想喝口有间酒肆的酒……店家您就行行好吧!在下,在下付双倍的钱!” 胡莹见对方说得可怜,于心不忍开了门。 门扉慢慢打开,一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台阶上。他一身老秀才的打扮,头戴儒巾,下巴蓄须,眉眼充满被生活磨砺的沧桑痕迹。 他一见胡莹就低头拱手行礼:“老板娘见谅!在下真是没办法,老父亲没别的心愿就想喝口老板娘的酒,还请成全啊!” “你要买什么酒啊?”胡莹请他进来,体贴地给倒了杯暖心酒。 老秀才颤抖着手接过来,头巾肩头落了雪,可见在外面行走了不短的时间。他皱起脸想了下,叹息:“父亲已经记不清,在下也不知道……老板娘就看什么样的合适吧!在下会付双倍的钱!” 胡莹想了想,安慰老秀才:“你先等等,我去后面就来。” “真是有劳老板娘了!” 老秀才捧着酒杯坐在靠门口的凳子上,眼光一瞟看到胡莹转身进到后院。方才还沧桑浑浊的眼瞳里顿时精光乍现。 第二百一十四章明月归(七) gaga/arighjsamp;ot; 这般神情实在不像落拓潦倒的读书人,那原本微驼的背脊挺直,眼神锐利让整张沧桑的老脸都焕发光彩。 他转头打量酒肆周围,嘴角还泛起浅浅的,充满意趣的笑意。 后院的帘子一动,老秀才瞬间又恢复到之前黯淡无光的状态,浑身上下都透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胡莹捧着酒葫芦过来,神情和蔼可亲,亲自交到老秀才手里:“你拿着,快去尽孝道吧!至于钱,原价就好。” “这,这怎么好意思,圣贤书有云……” “这些话就免了,别浪费时间了,你赶紧拿着吧!”胡莹将酒葫芦塞到老秀才手里。后者略微犹豫后也就没再推辞,付了钱后深深作揖:“老板娘真是宅心仁厚,在下一定会报答的!” “哎呀!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胡莹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去往柜台,拿着一盒点心过来:“这酒是新酿明月归,月蟾宫的桂花为引,配上这晓星饼最合适,也一同带去吧!” 老秀低头喃喃道:“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用月蟾宫的桂做酒引,那晓星饼不会是真摘得天边星辰吧!” 胡莹一愣,随即笑起来:“那怎么可能!就是个噱头而已……” “也是,在下真是老糊涂了!”老秀才再次作揖:“老板娘多保重,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他说完揣好酒葫芦就匆匆离去。 胡莹走过去关好门,嘴里还自言自语:“刚才吓一跳,还以为被识破了……怎么可能,人不会相信的,估计就是随口说的吧!” 她垂头想想,总觉得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似乎有什么不祥的气息悄然蔓延,而她却完全摸不到头脑。 这股惶然到底从何而来,她也实在没头绪,只得归结于大概是钱钱没数够吧! 老秀才慢悠悠地走在街巷间,明明步伐缓缓却眨眼间已经步到尽头。周围摊贩百姓像是看不见他一般,依然忙碌着自己的生活。 “明月归,原来那酒有这样的名字。”老秀才像是冥思苦想半天,喟叹:“不吉利啊!”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半点真心忧愁。装模作样的愁苦看起来都是场讥讽。 拨开塞子,老秀才直接喝了一大口,嘴角扬起,形成锐利的弧度。 “儿媳妇茶是喝不上,酒倒是不错!”他顿了下,眼底多几分深意:“子倒是挺会找妻子,随我。” 离水镇,晴空万里,风和日丽。恍然间似乎已经暖春降临。 街道尽头的民居里,八重樱正将封闭的木格窗推开,透透空气。闷了一室的血腥味终于散开,让人可以透出气来。 民居不算大,一间主屋,东西配房再加个可以种两片大葱韭菜的前院。院内左侧种着株石榴树,此时只有干枯的枝桠伸展向左右。 八重樱没有停留,转身向屋里走去。撩帘进到里间,看到紫南烛正坐在桌旁喝水,他眼下青黑,面色发暗,显然这两天没有好好休息。 简陋的床榻上,炎燚盘腿而坐,紧闭双眼。脸上不见血色,细汗淋淋。 八重樱没说话,只是递给紫南烛个眼神。还好这次对方有所领悟,开口道:“不行了。” 这一句让室内空气凝固,八重樱心一揪,血液都开始发凉之际又听到后面一句:“巫筮压不住,解开封印了。” 八重樱的心总算又松开,她警惕地盯着紫南烛片刻,确定再没有任何后缀补充后,她才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不管怎么说,保住性命就好。” 那晚的情形实在是惊险,炎燚体内镇住结界的句芒珠丢失,为了不被反噬,紫南烛只得用自身功力帮他全力平衡封印。解开已经是势在必行,但至少可以缓解冲破时的痛苦以及不被猛然间失控的力量压垮肉身。 为了能更好的运功,他们后来赶到当做联络点的破屋里。 只是没想到鹰连死士出了事,刺杀之行完全暴露。他们藏身的破屋也被知晓。幸亏八重樱更为谨慎,中途叫紫南烛与炎燚先走去离水镇,她在破屋继续守候。北唐暗卫奔来时她惊觉,立即焚毁了信件跑了。 走得太匆忙,她并不确定那些记录各个据点以及往来书信是否全部烧毁,只得到达离水镇后想办法通风报信。 只是情况并不乐观,她方才又去查探了一圈,以北唐为中心,四周城镇都进入悄无声息地戒严状态。刚才她混在人群里,听里正发布通知,奉宰相之命近期但凡雇车雇马远道外出者,包括镖局必须要在当地官府做详细记录,有官差签证画押方可通行。 八重樱知道,他们不能在此地多停留。以秦翎墨以北唐朝廷的速度,离水镇实在太近了。那晚仓促加上炎燚情况不明,没法往更远更安全的据点奔去,只得转到离水镇。 可如果不赶紧转移,他们依然是命悬一线。 “炎他能行动吗?” “可以。” “咱们必须尽快动身,但正常的雇佣马车已经不行。”八重樱看了眼还在养神的炎燚。他伤情刚稳定一些,没办法长时间提功运气,紫南烛为平衡失控封印之力,现在也是精力大损。同样不能长时间运功。 可眼下雇佣马车或者找人都太危险。来离水镇的路上,她放过通信鸢,尽可能地通知其他据点赶紧撤离。 至于是她的报信快还是秦翎墨他们的搜查快,就听天由命了。 当晚夜半,途径离水镇的一队回娘家的车马突然失去了踪影。两天后,人们才发现死掉的仆役以及吓得疯癫的新妇。 人们询问唯一活着的媳妇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她只会胡言乱语,反复念叨着“樱花开了”。 府衙也全无办法,劫持车马的人清除了所有痕迹,无从追踪。只得归结于遭遇匪徒,劫财逃逸。 八重樱驾着马车,顺着悠长的路径驶去。天地茫茫,弥散着白霜冷雾。 她忽然想起幼时的童谣,曾经梦中的红花像在这朔风凄迷的夜里悄然绽放。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与爱情…… 第二百一十五章荼罗花开(一) gaga/arighjsamp;ot; 过年的喜气一直萦绕不散,整个正月里就连一条咸鱼吃半年的吝啬老财也硬挤出笑容来,给自家长工添衣添菜。 而另有件喜事正在悄然准备中。这可算是整个北唐的大喜事。 秦御人之前就已经承诺赐婚,这金口玉言当然不是说着玩的。贺年朝会之后,他就找来玄心宗主商议此事。 北唐大宰相,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婚期当然要挑最天时地利人和的。 这自然就是宗主的工作范畴了。 在一番推算过后,正月十八最适宜婚嫁。那天惊蛰,也正是万物复苏,天地回暖的日子,寓意新婚永远春暖花开。 这日子,秦御人很满意。而按照北唐的习俗,在正式成亲之前还要分别进香祈福。轮到自己弟弟头上,秦御人更是不遗余力,叮嘱宗主要在正月十八之前举办盛大的祈福庆典。 “朕就这么一个贴心的弟弟,他的婚事,朕绝对不许有半点瑕疵。” “陛下放心,臣定会让秦相风风光光的。”肖洛抿唇一笑。 “先生办事,朕当然没任何顾虑。”秦御人走到肖洛跟前,双手抱拳冲他微微一躬:“这么多年,先生一直任劳任怨,护佑北唐安危,朕是感激涕零!” “陛下言重,此乃臣的职责。” 一番君臣相互赞许与寒暄过后,肖洛告退。 坐在马车里,肖洛有种自己方才置重重身云雾中的虚幻感。要使劲回想才能忆起皇帝说了什么。年前祈福,祭祖,斋戒忙得半刻不得闲。现在又要准备秦相大婚前的庆典。比起身累,肖洛竟然察觉自己有那么一丝心累。 从成为宗门的栋梁那天起,他早就不在意自己双肩上担负的是多少重量。因为只要身为宗主,就没有别的路可选。 况且,这是他自己从认定,牺牲了那么多才好不容易踏上的路。就算是绝境深渊,他也不能退后。 只是,为何却在此时觉出些倦怠?也许累的不是事,而是人…… 肖洛手指微微攥紧,他眉峰一皱,心口痛再次袭来,刹间如千万钢针透体。细细密汗已经蒙上额头。他连忙摸出药瓶,塞了一粒进嘴,苦涩的味道让痛苦逐渐平缓。 平常他都不会在白天服药,毕竟副作用不容觑。只是方才心痛来得太极,他实在忍不下。 就这么晃晃悠悠回到玄心正宗,肖洛本打算先在寝殿憩片刻,等药劲过去再说。 可没想到刚到宗门里,胡莹就到了。他本可以推辞不见,然而不知为何却没有这么做。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 刚一见面,胡莹就察觉肖洛眉宇间黯淡无光,神色倦怠。她虽不是很懂医术,可酿药酒也需要药理,略知一二还是有的。 她招呼肖洛过来,要替他诊诊脉。后者却摇摇头,在旁边与她隔案而坐。 “不劳胡姑娘费心了,只是这两天没休息好而已。没什么大碍。” 肖洛张口一如既往的温和如风。胡莹仔细看看,好像除了精神不振外也没别的什么征兆。她也就没再坚持,对方又不是她相公,没义务非刨根问底不可,谁还没点秘密。 她只是送酒的,新酿的明月归当做了新年贺礼。玄心正宗是大主顾,偶尔还是要给些优惠福利的。再说肖洛几次三番地帮助墨墨,胡莹是记得这份情的,所以亲自上门送来。 肖洛先道了谢,想起方才进宫说起的赐婚。他刚想说可看着胡莹如春桃般俏丽的面容,一双灵动的眸看向人时,荡起无边潋滟。到嘴边的话就咽回去,肖洛也不明自己为何如此介意,仿佛说出赐婚二字,事情就无转圆的余地。 这想法太危险了,也太……荒唐! 肖洛撇开头,紧紧攥拳。 秦相与胡姑娘是情投意合,终成眷属当祝福才对。其余旁的念头都不该,也不能有。 他越是在心中坚定,意识就越来越模糊飘渺,像是结籽的蒲公英,随着飞絮一点点飞散。他努力想要收拢,眼前却晃悠起斑斑光影。 肖洛清楚,这是副作用开始了。他甚至要费极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颤抖。 “你怎么了?”胡莹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刚想近前瞧瞧就被肖洛制止了。 “不要过来!……本座什么事都没有。”宗主一手撑着额头,声音微颤。片刻,他又说道,“胡姑娘,今天有些不方便,可以请你改日再来吗?” “这没什么,只是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替你去叫人?” “不用……歇歇就好。” 见肖洛执意不肯,胡莹也就只好起身告辞。她本来想叫弟子过来,可肖洛坚持不同意,只说自己老毛病,休息下就好。胡莹实在担心自己磨蹭下去反而叫肖洛难受,只好先离开玄心正宗。 宗主已经被汗水浸透背脊,弯下挺直的背脊,眼底深深压住狂乱的思绪。 “肖洛。” 突然室内传来胡莹的声音。 宗主一愣,缓缓抬头,倏然难以呼吸。他看到一身抹胸裙装的胡莹站在自己跟前,飘红的衣襟半隐半露,腿侧开叉几乎到腰际,轻轻一挪步就晃见光洁雪白的长腿,春光无限。 “肖洛,你看我美吗?” “……你是谁?” “当然是胡莹啊!”女子走到肖洛近前,伸手一把搭上肖洛的手背。“你看我有温度的。” 宗主想抽出手,却被对方紧紧攥住。 他感觉得到微凉的温度,真实的触感无法作假,这绝对不是尚未有实体的心魔。 “肖洛……”与胡莹一模一样的女子俯身,殷红娇美的唇离着他脸侧只差分毫。 第二百一十六章荼罗花开(二) gaga/arighjsamp;ot; 瞬息之间,肖洛眼前只有红影迷离,笙歌燕舞。伴随着忽明忽暗的光斑闪烁,他坚守的神思已经溃不成兵。 心中若是没有遐思,眼前又怎会有这般活色生香? 肖洛就如同溺水之人偏偏镣铐加身,头顶就是一线光明却越挣扎越往下沉。耳边只有胡莹与莲溪的声音不断交织,逐渐重合成一体。 “肖洛,来嘛,陪我去采果子好不好?” “可是师父布置的功课……” “天气这么好,不能辜负啊!再说了,你以后要继承宗门,不多点生**验怎么行呢?” “……你总是有理!” 腼腆认真的少年假装无可奈何地放下书本,磨磨蹭蹭往外走时被明媚如春的少女拉着手奔出房间。 耀目的阳光透过重重绿荫,洒了他们一身斑驳金芒。那纯粹静好的少年心就在这一去不返的时光里融合成执手相携的同心结。 即便烧成灰,也烙印心间,沉疴难缠! 肖洛浑身发热,之前压制的颤抖抽搐已经不可控,眼睛里布满血丝,犹如饥饿的野狼。他一把抓住眼前的人,近乎粗野地亲吻。 说吻并不准确,那根本就是啃咬。像要将失去的全部以这原始的方式重新融进心中,填补那永远空缺的伤痕累累。 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责任都统统在这迸发的激情与哀恸当中释放,毫无保留。 猛然间,他推开搂在怀里的人,脚步一踉跄往后退,撞到了桌角。 肖洛手撑着着桌沿,已经是汗流浃背。 他面前的胡莹笑起来,风情万种:“你推得人家好痛!咬得人家也好痛,真是粗野啊~” “……住嘴!” “呀~让人家住嘴,是想你继续来弄痛人家吗?” 面前女人巧笑嫣然皆是美丽动人,虽然与胡莹的模样没什么分别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在她的眼底,眉梢甚至勾起的娇笑中都藏着毒蛇般的恶意。 肖洛抬头,眸光还不甚晴明,戾气渐生:“祭红,你身上的气息恶心到本座了。” “恶心你刚才还不是亲得投入?”随着几声冷讽的笑,胡莹的脸变作了祭红。去而复返还趁着肖洛药效发作勾引的正是她。“要说恶心,也该是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还有如此饥色的一面,真是让我更另眼相看啊!” 肖洛撑住桌子的手紧紧攥住,骨节发白。祭红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刀锋割开他的心,纵横交错的伤密密麻麻。这一切反复轮转,眼前已经不止是祭红,一张张面孔闪现,翘起冰冷弯刃般的笑。 祭红还在斯条慢理地说:“要我说你也别难为自己,都两百多年了,再喜欢上什么人也常理之中的事。你还想为莲溪子守贞操啊?” 她仰头一笑,声音陡然凄厉:“你也配!” 刹间,肖洛只觉身陷冰窟,心里却恨火丛生。眼底一抹幽怨微闪,手中已经召出璇玑。 与上次所见不同,璇玑通体火红,符节杖上的节旌如血飘荡。 祭红一见此笑得更加欢畅:“你不过就是个失败品!你根本没资格成为宗主,这璇玑就是证明!” 她的话语俨然是压垮肖洛神经的最后稻草。在最后一音落地,凌冽的煞气已经扑来。 祭红深知肖洛的能耐,并不敢托大。她手持一把三棱锏,右手双指并拢往锏上一擦,口中默念咒语。 殷红的光亮自指尖迸发,弥漫到整个锏身。她柳眉一竖,脚下一纵,挥锏撩向肖洛。她周身凝聚起淡淡红光,仿佛有火焰光华把他包裹,凛冽中透着丝邪美。 肖洛脚步往旁一撤,身子一侧。他虽然被愤怒与幽怨占据意识,可还没傻到站着不动等着别人砍杀。 一招抡空,令一攻势再起。 肖洛根本不管璇玑红与不红,现在眼里,心里只有一件事。 杀了她!杀了那些所有罪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荼罗花开(三) gaga/arighjsamp;ot; 已经红了眼的人冲破最后圈禁自己的界限,横曳在心坟里压制良久的恨意已烽火连天。这一刻只为杀性而起。 肖洛手中璇玑红似血,符杖一挥,节旌微荡,道道冷光形成交错的圆弧斩向祭红。后者脚步轻点,向着屋外而去。 宗主的寝殿后面是片松柏竹林,因这里结界护佑,现在依然是竹林潇萧,绿荫重重。 祭红身形一掠,飞奔进竹林里。肖洛紧随其后。 他不是没想过设有埋伏,既然能潜入玄心正宗,那布了陷阱也没什么惊奇。只是现在,就算前方有什么刀山火海,什么地狱深渊,他都不管了。只想将祭红诛杀杖下。 只是,他真的是要杀祭红吗? 拔地而起的青竹根根翠立,无风无云。祭红脚步轻轻一踏,身形纵起,回身出锏刺向追来的肖洛。 这一式危急又狠,折身一转之际三棱锏已出,间不容发。 肖洛手中璇玑一抬,直接挡住刺来的锏锋,左手凝起团黑光,直拍向祭红心口。他出手狠辣,再加上锏锋被璇玑制住,一时难脱离。电光火石之间,祭红已没有退开的可能。她一咬牙,只侧身硬接了这一掌。 堪堪躲过要害,直接拍在了祭红肩头。霎时透体冷澈,痛入髓。 她一口血涌上来,生生咽了下去。肖洛并没住手,趁她分神之际,璇玑荡开三棱锏,回手刺向祭红。 后者连连急退,凛冽的冷光已经逼在眼前,将脸颊割开不浅的伤口。 俩人身影分开,站立两旁。祭红抬手摸了下伤势,不怒反笑:“我听说玄心正宗以功法轻灵著称,讲究落叶飞花不伤本,运劲抽丝不留命。可看看你现在,哪里像玄心宗主?” 她勃然大笑:“你现在这样根本就是个魔鬼!” 对面的肖洛紧绷唇线,肃杀的眸通红。分不清是璇玑映红了眼还是心中恨火已经惨血成河。他此时浑身黑气萦绕,说是魔头都有人信。 以他方才的出手,虽狠绝却失了玄心正宗的轻灵与宽悯。玄心一道不是以杀止杀,遂功法没有绝对的死手,所谓上天有好生之德。 这份悲悯是在无形中融会贯通的,宗主这些年无不恪守不渝。此时却好像已经全抛在脑后。 “杀你无需玄心道法!”肖洛恨声道,“你不但企图解开千骨塔,祸害黎民百姓。更几次三番重伤本门弟子,杀你已经便宜你了!” 祭红闻言神情亢奋,带着近乎癫狂的热切:“原来宗主大人还习得其他法术,不知你师父知晓会不会心痛啊?” 她不提还罢,一提及师父二字,肖洛登时气血上涌,竟然生生憋出口血来,他抬手一遮,血痕顺着嘴角迤逦。 趁此机会,祭红转身飞跃,在林间几番起落就没了踪影。 她被肖洛重创,硬挺着才没直接倒地。实在不能耗下去,况且她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 什么是最痛苦的虐待?不是深受重创,而是杀人诛心。 竹林里,落叶纷纷,肖洛像是背负重压般弓着背,拄着璇玑才没颓然倒地。他心中翻江倒海,痛到已经感觉不到痛。眼前幻影叠叠,无数张脸闪现。 ——洛儿,你别怪为师,这都是为了你,为了整个玄心正宗! ——璇玑红了,你不会是……这是重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洛,告诉你个秘密,那就是…我喜欢你~ 脑海里声音重叠一起,分辨不清。肖洛呼吸急促,难以支撑。 正在此时,有玄心弟子抱着药篓从远处过来,他看到宗主的模样吓一跳,想要上前。 “宗主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 “可是您看起来情况不太妙啊!要不要弟子扶您回去?”弟子上前一步关心。 “不用!”肖洛抬头,怒容毕现:“你走!不用管我!” “可是……”弟子沉默了下,显然还是忧虑不已:“要不弟子去叫大师兄过来……” “我说让你走听不懂吗?!”肖洛怒不可遏,眼底红光一闪。手中璇玑一转,直接抽在那弟子身上。 “啊!!” 一声惨叫惊起,过路的玄心弟子哼都没哼一声就后仰倒地。胸膛轰开血洞,直取心脏,命已归西。 璇玑顶上的凤首殷红,垂落碎珠般的血滴。 第二百一十八章荼罗花开(四) gaga/arighjsamp;ot; 弟子惨死,圆瞪的眼里还残留着震惊与不敢相信。胸前敞开心扉命不在,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就这么没了。 肖洛到此时才有所惊醒,心中源源不断的恨意与疯狂都被眼前惨状所消弭。 “谦南!”他收起璇玑,俯身想将弟子搂在怀里。可又颤颤地突然不敢碰触。血水还在蔓延,土壤浸透,开出愧悔至极的花。让肖洛无颜面对。 他甚至不敢去看谦南的眼睛,恐怕在被轰穿胸膛的瞬间都没想过会是宗主动手要了自己的命。 肖洛跪在谦南身旁,弯着腰,肩头微颤。几片竹叶飞扬,虽然周围绿意盎然却有瑟瑟肃冷之气。 事已至此,死人是没法复活的。肖洛手一抖,缓缓抬手覆盖上谦南的眼,慢慢抚下。 “身已死,远仇怨,赴黄泉,魂相忘。”他口中念道,强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 身为道门之人,他最清楚因无妄之灾而死最容易亡魂混沌,徘徊阳世不散,那样就连最后去往黄泉的路都断绝,迟早会魂飞魄散。谦南已经惨死,至少……不能让他连轮回转世的机会都没了。 肖洛闭紧眼,真想转身离开这让他无比发狂的场地。连妖,他都尽量给一线生机,如今却亲手杀了自己门中弟子,不要说坦然自若,就是多看一眼都心如刀割。 可也正因为他是宗主,事情已经发生。他必须负起责任。要护送妄死的冤魂前往地府的路。 肖洛在尸首旁跪好,他抬起右左手按在谦南眉心上,右手捏诀,口中轻念超度经文。 “十恶之业,百八十烦恼之业,众苦罪源,悉皆除荡。古今常存,总持静念,从兹解悟。 安寂六根,静照八识,空其五蕴,证妙三元……” 他的声音并不大,甚至就算此时有人凑到近前都为此听得见。可整片竹林忽然像是阴云密布,光线越来越黯淡,隐隐地有什么气息在周围游走,呼呼风声久久不散。 在这奇异的景致中,肖洛念经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隐含铮铮金石之音。 淡淡白光从尸首上浮出来,隐约是个人形。他起先面目模糊,神情呆滞。随后像是听见了肖洛的超度经文,容貌渐渐清晰,眼神也从茫然到怨恨再到解脱。 白色人形围着宗主转了几圈,双手合十冲他拜了拜便转身飞向上空。 阴暗的竹林间上空透出片亮光,将那白色身影包裹,融合。之后浓厚的阴云逐渐消散。 肖洛停下诵经,额头细汗密布。比这还复杂庞大的超度,他不知道主持过多少次,可都没有现在这般浑身脱力。要不是还有要将谦南入土的念头支撑,他恐怕已经跌倒在地。 他摇晃着站起来,徒手挖出一片墓地。指甲都已劈裂,泥土混合着血水。他将谦南拖到坟中,又一捧捧土将之掩埋。 他记得谦南还有家人,但此时脑海里已经空茫一片,顾不上别的什么。只想先离开这里。 肖洛像一缕幽魂般回到寝殿里。心口弥漫的痛已经麻木,他默默拿起药瓶,塞了一把药丸。 有弟子前来请膳,肖洛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也许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他已什么都听不清,眼前都是朦胧的人影晃来晃去,重重叠叠。不知是药的缘故还是经历方才一番变故而神魂迷蒙。 他躺到在床榻上,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再思考。 玄心正宗的宗主病了,没人知道是怎样的情形,因为就连左护法雨幕都被禁止探望。 得知这消息后,胡莹觉得颇为惊讶。想起那天看到肖洛不对劲,有点担心是得了什么隐藏重病。她打算去探望一下,而在放班之后,秦翎墨也同她一起前往。 第二百一十九章荼罗花开(五) gaga/arighjsamp;ot; 夫妇二人驱车前往玄心正宗,胡滢自不必说,身为老主顾加老朋友来探望是理所当然的。至于秦翎墨,宰辅来关心下一国之宗主也是应该的。 原本以为能见到面,只可惜依然是在宗主寝殿前吃了闭门羹。 雨幕也是毫无办法,他这人又是榆木脑袋,除了宗主的命令外其他都不听。宗主说不见那就算皇帝来了也照样要在门外候着。 胡滢上前,敲了敲门,企图说服宗主。不管什么病,不看怎么能好呢? 要是更严重的病灶,那就要找医无殇来。这么憋闷着哪里有好的道理? 可话刚说两句,她就凑到门扉前,鼻子贴在缝隙上使劲抽动。灵动的光在眼底微转,她扭头看向秦翎墨:“我看八成宗主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要不墨墨你先去别处溜达溜达,我劝说一下,免得他不好意思。” 对于“见不得人的隐疾”这七个字,雨幕是从头到脚都嫌弃,脸瞬间沉得苦大仇深。这要是寻常人敢这么说,早就被雨幕一刀劈在那了。 秦翎墨眉峰微蹙,看了看胡滢又看了眼紧闭的门扉。他只说了声“我知道了”,便转身慢慢步出院子。 偌大的宗门总不能放任当朝宰辅无人接待,雨幕跟了过去,想引他到会厅等候。 “屋里太闷,我就在四周转转……”秦翎墨目光一瞟就瞧见了寝殿后的竹林,“那里不错,就当赏风景了。” 这竹林也不是什么宗门禁地,不然谦南也不会路过。现在秦翎墨说要过去赏赏风景也没什么不妥。此处就在寝殿后方,若是胡滢有什么事,他也好回应。雨幕也没什么可阻止的理由,便随着秦翎墨步入了竹林。 翠绿的竹叶纷纷落,迎风如雨。此间绿荫浓郁,充满春意的清新空气让人难以想象宗门之外还是白雪覆盖。 秦翎墨负手而行,轻裘缓带,内衬蓝灰色绣云纹袍衫,衣带随风轻舞,一派雅士风流。 他忽然问雨幕:“宗主可有伴侣?” “没有。”左护**了下回答。 “从未有过?”秦翎墨看向他,即便只是随意聊聊也总有要审讯般的气度。这大概就是职业病。 “曾经有过,只是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雨幕神情坦然自若,他不会因对方是宰相就激动或畏惧,只要宗主为他指出的道路还在,那他就没什么可彷徨的。 秦翎墨颌首,并没有追问为何是过去式。一百多年前的那段伏魔历史曾有过记录,他自然是看过。亦知道当时殉道的莲溪子是宗主之道侣。 “一百多年够久的了。”宰相大人慢慢说道,“普通人相思到死也不过五六十年。” 若是万心在这里,也许能从秦翎墨的神情言谈中揣摩出什么不同意味来,为了防范“因吃醋而迁怒”这种事,必然会有所应对与解释。 可雨幕没这样的心思,他有时候单纯得像是张白纸。他只是很认真地回了一句:“宗主与宗君伉俪情深,永远不变的。” 秦翎墨瞥了他一眼,嘴角微扬:“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他完全是散步的心态,并没什么目的。只是换了话题又问雨幕:“宗主是什么时候病的?前天他刚进宫面圣,后皇兄与我说道并没提及宗主身体有恙。” 说到这个,雨幕也满脸疑惑:“这我也不知,那日宗主从宫中回来就直接休息了。可到了晚上就什么人都不见了。” “这之间他见过什么人吗?” “并没有。” 秦翎墨停下脚步,陷入思虑。皇兄已经告诉他与宗主商议赐婚日期以及举行祈福庆典的事。当天除此之外应该也没别的事情探讨,可这都没什么异常的。甄选黄道吉日,主持庆典,也是宗主份内的职责。 难道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厌倦?不堪宗门重任? 秦翎墨只要略微回想与肖洛平时接触便知,对方不是轻易就会被压垮的人。宗门的担子在他肩上并非一两年。记载里上任宗主,也就是肖洛的师父云中子很早就卸任并进入禁地闭关,到如今已经百来寒暑。 近些年北唐并没有大型妖魔作乱的祸事发生,压力什么的恐怕是来自其他方面吧。 信息不足,秦翎墨也并不能完全知悉肖洛的情况。北唐多年来虽然重视宗教,但始终都将其控制在为朝廷所用的范围内。只要肖洛不是要图谋造反,祸害苍生,其他的问题都可以暂时忽略。 竹林里鸟鸣阵阵,青石板路上弥漫着斑斑青苔。这里土质不算太松软,大部分都被绿茵覆盖。秦翎墨缓步而行,眸光无意中一瞟,看到路边绽放的花很奇特。 这一路来,看到不少星星点点的野花,可眼前这朵却是造型独特。花形呈筒状,像是大朵的牵牛花,但芯儿却重叠成千层花丝。通体雪白,波浪线般的花瓣勾勒紫色边缘。 这花就开在离着石板路一两丈的地方,孤零零地独自一朵。 如此与众不同,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得见。 “那是什么花?” 秦翎墨出言问道。 雨幕脸色已经惊变:“这是荼罗花!可这里怎么会有荼罗花!”他转身想走,可又想到秦翎墨还在。再怎么不通人世,他还明白把贵丢下很不成体统。 秦翎墨倒是摆了摆手:“左护法有事尽管去好了,我也只在这附近转转而已。” “那失礼了!”雨幕转身离开。他刚走两步又转了回来,冲秦翎墨一行礼:“这花虽然对普通人没毒性,不过碰触还是容易招惹晦气,请宰相大人远离。” “我知道了。” “告辞。”雨幕这回彻底离开。 宰相大人嘴上说了知道,实际上却也只是“知道”而已。若是万心在,恐怕会在发现荼罗花的瞬间就敲晕秦翎墨,然后拖走。这是最一劳永逸的做法。 而雨幕显然是还不了解秦翎墨的脾气秉性。 他走过去,眉峰一皱,俯身却不是看花,而是捏起花朵附近的泥土。 第二百二十章荼罗花开(六) gaga/arighjsamp;ot; 宗主寝殿外,胡滢并没有劝得肖洛开门。她本意也不是乖乖等着对方来开,悄悄一变化,顺着门缝就钻了进去。 为了方便,她变作了身手灵巧的纸片人儿,寸高,扎着傻乎乎的冲天辫,眉心上点了红痣。 她这点法术照理说是瞒不过宗主的,一进来就能被察觉。她也没想着怎么瞒天过海。可进来半天,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想必真是病得不轻。 胡滢现出人身,为了不吓到肖洛,她提声呼唤:“我进来了啊!你活着就吱一声!” 没动静,屋子里静悄悄。 胡滢举步刚要往里走,就听见重重帐幔里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微响动,像是有什么人起来。 她一听就先停下了脚步,虽然对于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她一狐狸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可架不住肖洛身为宗主还是顾忌的。 万一人家已经更衣睡觉,自己莽撞地冲过去实在不太好。人类不是讲究什么“看一眼脖子往下就以身相许”吗? 这时候胡滢想起自己是有夫之狐了,只好在纱帐外的桌旁规规矩矩端正坐好。 几重帐幔微微飘荡,朦胧中看到一道人影慢慢走来。 “胡姑娘……” 肖洛的声音沙哑得仿佛拿烙铁烫过,恐怖可憎。听得胡滢头发丝都要竖起来。可等她看清肖洛的模样,更是惊得从凳子上蹦起来。 “你,你怎么成这样了?”胡滢都一下结巴了,眼睛瞪得溜圆。 只见玄心宗主神情憔悴,苍白的脸色像银纸般脆弱。眼神郁郁寡欢,犹如寒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欢愉的波动。身上除了亵衣外只披了素色长袍,衣带凌乱,更添颓唐。 宗主一向律己,不论何时何地都衣装整洁,并且从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如此颓然苍凉的神情。 “你这是遭受什么折磨了?怎么这……”胡滢忽然想起什么,神情悚然沉肃:“对了!我闻到了荼罗花的味道!虽然处理得非常好,但这骗不了我的鼻子!” 她嘴上质问,可到底看肖洛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上前一把扶住,让他可以慢慢坐下。 “我没事……” “没事个屁!”胡滢火又腾起来:“你都这样了还敢说没事?你是不是服用荼罗花了?那对妖魅以及修炼之人有毒性,你能不知道吗?” 肖洛沉默不语,他没束发冠,长发披散在肩头,像他此时的气息般黑沉。 胡滢见他不说话,继续分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心魔又欺负你了?” 荼罗花是种奇特的植物,它们只在被血水浸透的土壤里生长。若是碰上适宜条件,一息之间就能发芽生长开花。 它们的花对普通人并没有毒性,但碰触后往往会倒霉些时日。可这东西对妖魅与修炼之人有奇效。 无论是什么样的伤势,服下荼罗花后虽不能让伤立即愈合,却可以极快地缓解疼痛。免受折磨。只不过这花有副作用。不心服用太多或者时间太长都会引发人浑浑噩噩,幻觉不断,逐渐分不清真假。同时人也会变得急躁愤怒,极具攻击性。 以宗主的地位与能力,他不可能不认识荼罗花,会服用那肯定是出了什么不可控的局面。 肖洛依然不肯承认,只是淡淡说了句:“你走吧,我什么事都没有……” 这话没说完就遭了记耳光。胡滢倒是不手软,反正不是打墨墨。 “你振作点!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就这么一直颓废,难道宗门你都不管了吗?!”胡滢气势逼人,她是个信奉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的狐,所以看见别人萎靡不振就很想抓住对方使劲摇醒。 而这一点对肖洛果然有用,一提及宗门,他沉寂的眼底重又闪烁光彩。 宗门是他唯一的信念,他已经失去一切,师父,好友,爱人……唯有玄心正宗是他唯一可守护的了。 肖洛长长呵出口气,他抬手盖住半张脸,紧闭的心灵终于慢慢开启。 “我,犯了错……” 第二百二十一章荼罗花开(七) gaga/arighjsamp;ot; 诉说过错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于肖洛这种平素不犯错的人来说,简直是诛心。 最初心魔刚出现时,肖洛应对很是激烈。他这样的人更清楚被魔念缠身什么后果。但堵不如疏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肖洛的镇压并没有让心魔灰飞烟灭,反而更猖狂。 具体的过程他并没有同胡滢说,不过想也知道。无论凡夫俗子还是得道高人,与自己心魔博弈最是惊险。 他的心疾就是这么来的,痛到最后只有用荼罗花制成的药来缓解。这后患无穷他是清楚的,可他没办法向别人求助。 这点道理就连不涉政的胡滢也清楚。肖洛是一宗之主,对内,他要时刻保持最好的状态,犹如定海神针。对外,他就更不能有任何不妥。如今朝廷重视玄心正宗,但从来都没限制过其他宗法道学的发展,一旦自己出了问题,就是其他宗门趁虚而入的时机。 修炼之人原本是不讲名利的,然而只要入世就会沾染俗尘。 他肖洛可以清高,但整个玄心正宗不能。要想发扬光大,屹立千百年不倒,只有得到当权者的支持。 即便抛开这层不讲,玄心正宗弟子众多,分舵遍布。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光靠信徒供奉是不够的。 肖洛不能出错,只要一天为宗主,就一天不能懈怠。 “不行,你这样下去就算战胜了心魔,身体也得垮了。”胡滢神色严肃:“我去找粉球球来!”她说着扭身就要走。 “不要!”肖洛一惊之下,攥住胡滢的手腕。 放在平时里这倒也没什么,可肖洛之前刚经历过祭红闹得那一出。接触到胡滢手腕的瞬间,肖洛心像被炽热的火烫了一般,他一抖连忙撒了手。 胡滢并不知道他这心理变化,只当肖洛是“家丑不能外扬”。便耐心安慰他:“粉球球就是医无殇,他医术没话说,人也不会嚼舌根,你就放心吧!” “不,真的不需要……”宗主还有些惊魂未定。 胡滢见他真得很排斥被别人知晓,只好先打消念头。宗主还有心魔在身,万一受刺激再勾起来,那就雪上加霜了。 肖洛像犯错的孩子垂着头,呢喃:“我不会再用药了……” “以你现在的用量,肯定已经成瘾了。不过你要是真下定决心,我相信你肯定能克服的。” 不管怎么说,胡滢先鼓励对方让这心情顺畅起来,至于看病的事,以后还是得让医无殇来一趟。虽然宗主自己也会炼药,可有这荼罗花的先例,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搞出饮鸩止渴的蠢事来。 肖洛似乎是受了胡滢笑容的感染,终于将祭红以及自己一时愤怒杀死门中弟子的事全部告知。 当然,祭红扮作胡滢的细节,他并没有说。 虽然心中深深愧疚与悔恨并没有就此消散,可能向外倾吐这种种情绪。让肖洛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从好友与爱人都殉道后,肖洛就再也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反倒是胡滢总是能开解他,明白他的心情。 他知道! 他知道……胡滢与秦相天造地设。他并不是想做什么,只要偶尔这样倾谈一番就已经满足。 莲溪,我可以吧? 他耳边仿佛也浮现清脆的童谣。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宗主?”胡滢的声音突然清晰。将肖洛飘走的神思又拉回来。他笑了笑:“没事,刚才想了些……陈年旧事。” “哦!我看你还是继续休息吧!”胡滢想了想,伸手:“用我把你扶过去吗?” “咳,不用。”肖洛脸微红。 片刻后,胡滢从寝殿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秦翎墨的踪影。她只好拉着洒扫道僮问:“你知道秦翎墨在哪吗?” “你说相爷啊!好像是在屋后的竹林里。” “谢谢啦!” 胡滢抬手揉了揉道僮的脸蛋,转身向着后面竹林而去。 这林子说大不大,说不,胡滢倒是不发愁找人,毕竟她有如此灵敏的嗅觉,墨墨身上好闻的味道绝对记不错的。 只是当她像只花蝴蝶般蹦哒过去时,看到的却是自家相公蹲在泥土地上这么接地气的画面。 这莫不是要退隐朝堂,躬耕于田的暗示? 胡滢满脸懵,走近前却是不得了。秦翎墨身旁竟然还有具半掩埋在土里的尸体! “墨墨你这是做什么呢?”胡滢心中转得飞快,想起方才肖洛同她说过的,被他误杀的弟子,想必就是这一大坨了。 “看来宗门里也不太平啊!”秦翎墨起身,细白的手上沾满泥土。眼中微光闪烁。 胡滢掏出手帕帮他擦拭:“怎么能徒手挖呢?你一不是武将二不是妖,会受伤的!” “我看到这里土壤松动,颜色比别处的要新,猜测是被人翻动过。以这面积看刚好可以埋下一个人,我就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秦翎墨拿过手帕,将沾染的浮土抹掉。 胡滢俯身查看,确认那尸体穿得就是玄心弟子服。她想了想,将肖洛追妖的事告知秦翎墨。 她并没提荼罗花的情况,只说当时祭红不敌宗主逃到竹林里,刚好有玄心弟子路过,就被抓来当了人质。俩人对打之下不慎误伤了这弟子。 若是被知道宗主杀人,秦翎墨肯定不能搁置不管。可这事真是赶寸了,当时肖洛药性大发再加上被祭红激发的怒火攻心,这才一失手犯了错。 左右都不合适。 未免宰相大人难办,胡滢干脆将所有一切都推到了祭红身上。反正她也确实是这出悲剧的根源,算不得背锅。 妖精的事当然只能交给抓妖的人来处理。除非伤及人命,不然秦翎墨从不干涉鬼魅妖孽。 但现在死的人是玄心弟子,还是因妖而死,该替他讨回公道的人是宗主。 “肖洛伤势严重吗?” “不重,但是被妖糊了一脸脏东西,现在还灰头土脸的没法见人。”胡滢顿了下:“所以这才躲起来的,但又不好意思对外说,只好讲自己病了。” 秦翎墨点头,弯唇一笑:“那我就先不打扰他了。” 胡滢松口气,看了看那尸体。心想这弟子也是倒霉,不过宗主应该给他超度过了,日后逮着那祸害祭红,也就算是替这孩子报仇了。 眼下还是赶紧让他入土为安吧! “等等。”秦翎墨突然制止,上前捧起一把土:“他无辜遭难,又被我惊扰,要以示尊重。”说着,将手里的土向尸首撒去。 胡滢心中颇为感动,自家墨墨真是太优秀了!不但古今中外什么都知道,还为了逝者安息,要亲手埋葬!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精神啊!在这勾心斗角的俗世里,是多么…… “好了。”撒完一把土的秦翎墨拍拍手:“埋了吧!” “……你不是要亲手埋葬吗?” “哦,我只是确认下这土里和尸首上还有没有什么机关。” “……” 合着,这是怕出个僵尸? 撒把土只是为了试探下尸体会不会受刺激,自己蹦起来玩个旋转跳舞我闭着眼? 胡滢觉得人世间有些事,只看前半段就够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荼罗花开(八)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是这红尘万丈里的一朵阆苑仙葩。不说话美如仙,一开口不是暗藏杀机就是气得神佛升天。 不过这在胡滢眼里却全都不是问题,就喜欢看他怼天怼地,别人还干不掉他的样子。 眼前的逝者要重新安葬,不过她已经在这里,自然就不用辛苦地亲力亲为。略施法术让土壤重新覆盖,将这不幸的躯体归于万物当中。 掩埋之后,秦翎墨像是刚想起来,问道:“荼罗花喜欢生长在尸体上吗?” “那倒不一定,这花喜欢被血水浸透的土地。人血当然是最好的。” “那它需要多久才开花?种子好取得吗?” “多久啊,这个得看条件。荼罗花可以浸在血水里一直保存活力。不过血都会很快干掉,所以也没人知道到底是多久。种子嘛,如果有花开就必定有花种。”胡滢顿了下,满是惊奇:“墨墨,你怎么对这花如此有兴趣啊?这花虽然对人没毒性,不过会让人倒霉的。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东西。” 宰相大人笑道:“我听左护法说起,就有了兴趣。如果这花种到了人身体里会如何?” 胡滢愣了下,想了想:“如果是就这么吞下去,那倒没什么。拉出来就好了。可是如果有内伤,内脏出血还吞下荼罗花种的话,花是会发芽生长的。普通人也会痛不欲生,而妖魅或者修行之人则更糟糕些,不心那就玩完啦!” 她见秦翎墨一脸若有所思,总觉得有什么阴谋,不禁狐疑:“墨墨你为什么问这个啊?” “刑罚也是要推陈出新的。这法子更能不留痕迹,而且万一之后有妖精作孽被抓,也是审讯的好帮手。” 秦翎墨说得云淡风轻,内容却没有语气那么简单。 胡滢笑着摆摆手:“这花哪里好找到……”她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因为她目光瞟到了秦翎墨身后的荼罗花。 …… 在短暂的愣了两秒钟后,胡滢心一惊,抓住秦翎墨胳膊问:“你没碰吧?!” “没有,左护法告诉过我。” 宰相大人的回答让胡滢松了口气。荼罗花受血液滋养,是种偏邪性的植物。对八字轻的人尤其有影响。当然——她很怀疑像自家相公这种手上沾血的主儿也许煞气比荼罗花还强。 不过,她可没有拿墨墨安危来打赌的兴趣。 秦翎墨毫不介意形象地半跪蹲下身,细瞧荼罗花后抬头望着胡滢:“能把它带走吗?” 酒肆老板娘很想说不行,可看到对方充满希望,像融化漫天星辰般的眼眸,那个“不”字死活都憋不出来。 “我想,如果找个盆,拿动物血浇灌的话,应该是大概可能带走的…吧!” 婉转半天,胡滢还是松口答应了。 没办法,长成秦翎墨那样就是老天犯规。 祁连山某处洞穴里,阵阵压抑的女子呻吟声时不时传来,像穿越重重迷雾深夜。 呓语毫无绮丽之处,只有咬着牙关挤出来的痛楚。 躁冷的洞内,祭红依着石壁坐在地上,她半边身子发麻,胳膊到现在还不能活动。要不是她撤得及时,再加上肖洛当时情绪不稳,没有继续追杀。不然她恐怕连命都没了。 藕断般白嫩的手臂上满是血污,她已经处理过,不至于废掉。只是以后恐怕会落下点后遗症。 可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苦痛,与自己比起来,肖洛也好不到哪里去。 心魔说过,只要持续刺激宗主,他早晚会崩溃的。而只需一瞬间的机会,就足以天翻地覆。 她用自己完好的手臂拢住膝盖,缓缓闭上眼。 比起身上的痛,她心里有着永不愈合的伤口。为了安抚它,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什么都不怕,只是有一样。 天青,没有你在身边,好冷。 第二百二十三章镜花水月(一) gaga/arighjsamp;ot; 荒凉苍茫的山坳里,碎石成堆,晨光熹微。 有人倒在泛黄的稗子草丛里,面朝下趴在上面。绵长的黑发铺散四周,蜿蜒如蛇。 黑发下隐约窥见惨白的脸,缓缓睁开莹绿的眸,模糊的视线里好像有人走过来,只看得到素白的缎面锦靴停在自己跟前。 山风呼啸,吹散了所有对话。在渐渐掀起风雪的山坳里,只恍惚看到两道人影慢慢远去。 白芍城,早上巳时正。 散朝之后的百官们顺着宫道缓缓而行,蔡留镇特意走到秦翎墨跟前,拱手道:“真是恭喜秦相了啊!” 周围还没离去的朝官也纷纷贺喜。 方才朝堂之上,皇帝已经宣布为秦相赐婚。出人意料的是,婚配的女子既不是什么贵族大家闺秀亦不是郡主千金。而是普通的民间女子。 朝臣们心中是议论纷纷,不清楚这又是什么手段还是秦翎墨要失宠的征兆? 受器重的臣子就算不成为驸马也会门当户对地挑选贵胄千金成婚。秦翎墨虽说削为臣籍,可也是威名赫赫的大宰相,怎么如今赐婚却只是普通的酒肆老板娘? 要知道赐婚那就表明未来这民间女子就是秦宰辅的正妻,实在不可思议! 反观秦翎墨倒是坦然自若,半点为难的模样都没有。 真真叫人猜不出是个什么走势。 蔡留镇这声道贺恐怕一分真心都无,不过面子上大家总要过得去。秦翎墨却没成全对方的意思,笑了笑:“大人还是不要违心的好,活得长。” 吏部尚书蔡留镇也没恼,只是放下手言笑:“秦相不是最会长袖善舞,虚以为蛇的吗?” “那得分人。”秦翎墨甩袖转身离开。“有些人没有让我虚伪的价值。”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蔡留镇脸色阴沉了一霎,随后又勾起莫名的笑容。 离开皇宫后,秦翎墨没有直接回章阁台,而是先去往银楼取之前定制的耳坠。老板恭恭敬敬地奉上,还委婉地提出可不可以将秦相设计的纸样留下来当样板。 “不行,这是滢儿的。只能她有。” 秦翎墨的拒绝不仅干脆还散发着浓浓的蜜糖味道。罹患消渴症的人群恐怕要远离,光听宰相大人提起他家娘子就足够甜死人。 收好银饰,尽职尽责的宰相大人依然是回了章阁台办公。只是这路上,万心显得格外警惕。 “最近似乎总有人在窥探,可每次想搜寻时又不见踪影。”右护法紧锁双眉。 秦翎墨依着轿窗,一手撩开帘子同他说:“我亦有这种感觉,这几天暗卫一直在暗中排查,都说没发现可疑人物。” “我说秦大人你又招惹了什么仇家啊?” “太多,记不清。” “……”万心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有点自觉吗?” “要记的东西太多,若是还分心计较谁恨我,实在浪费精力。”秦翎墨轻轻一笑:“我也并非一出生就什么都会的天才,很努力才能做到今天这步,没空闲给那些恨我的人。” 说完就放下了轿帘。 秦翎墨靠着轿厢,听到外面传来万心一声嘟囔:“幸亏不是天才,要是还不直接上了天!” 宰相大人无声地笑了笑,记忆却不受控地回想起时候。比起一般孩子,他确实天赋不错。可身为淮王家唯一的男孩,他担负着太多的希翼,对他的要求也就更严苛。 很的时候,他也曾经不明白为何要对如他此严厉,明明他的成绩已经最出类拔萃却还是得不到一句赞赏。就算他每天五点起床就开始背书学习,就算他再怎么想与其他伙伴玩耍也都只能坐在比他大出好多的椅子上默默看书。 毕竟还是孩子,总有忍不住想偷懒或者什么理由都没有,只是想在阳光地下尽情玩耍的时候。 任何孩子都可以提出的要求,在他那里都是奢望。就像十一岁那年隆冬的雪地,因为擅自修改答案,他在落雪纷飞的地上跪了一个多时辰。 “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聪明,先生总是夸奖,你就骄傲了,你就不把祖宗的东西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一黄口儿就想着胜过前人,让你学习都花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了吗?!” “我没错,父亲。这律条就是有问题。法不至大夫,那这律法还有什么用?” “我看你就是脑袋不清醒了,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 具体的他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咬着牙没有求救也不改口,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一个多时辰。 那年的雪实在太冷了,若不是中途昏过去可能他会一直跪到深夜。寒疾也是从那时候就潜藏下来,经年酝酿,再难祛除。 到如今,他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有没有怨过父亲。唯一记下来的就是冰冷的雪地以及……初心不改。 秦翎墨不是沉浸过往不能自拔的人,过去的永远都无法改变,只有蠢货才会自困心牢。他更相信只有不断向前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父亲如今在泉先生他们的手中,他们既然没有下毒手,就是想着借此来瓦解他。暂时父亲应该是安全的。不管怎样,他都不会动摇,而父亲,他也将解救回来。 “爷,章阁台到了。” 轿外传来茗烟的声音。 秦翎墨收拾起所有情绪,低头出轿,走进自己的办公之地。为了方便,轿夫以及厮都留在下房休息,以防宰相大人任何时候出门都可以立即准备。万心自然也跟他们一处,喝口温酒,聊聊家常。 需要处理的折子公文从来都不会少,秦翎墨伏案细细梳理,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多时辰。 突然门外传来属下的声音:“大人,有边关急报!” “哦?”秦翎墨手一顿,依然没停笔:“进来吧!” 身穿藏蓝公服的人走进来,他低着头,戴着皂隶帽,手里捧着份公文。 他走到秦翎墨身侧,将公文双手呈上。宰相大人搁笔,接过来展开一看,公文上却半个字都没有。 秦翎墨心一凛,猛地抬头,乍然见到身旁的属下竟然有张与他分毫不差的脸! 第二百二十四章镜花水月(二) gaga/arighjsamp;ot; 秦相很清楚自己没有双生兄弟,亦没人敢用易容术戏弄他。这其中必定有鬼! 只是他反应虽然迅速,行动上却慢了。与他容貌相同的下属快若闪电,一把扼住他喉咙,随即泛白的粉末扑面而来。 刺鼻的香气让秦翎墨脑袋发懵,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心知这大概是迷香,想挣扎却浑身无力,尽管辖制在喉咙上的力道已经松开,也只能勉力支撑着才没有立马倒下。 “秦大人,你还记得我吗?”下属边说边摘掉皂吏帽,慢悠悠地解开衣襟:“您贵人多忘事,想必早就忘得干净,还是提醒大人一下。长乐山,南宫。” “……你是那海蛇余孽?”就算此时思绪如沙堡般风化飘散,秦翎墨还是想起来了。 他想起身,手脚颤抖不停,根本提不起力气。 “我叫南宫桦,免得你死不瞑目。”那人说着已经将外衣全部脱掉,里面竟然是与秦翎墨一样的官服,丝毫不差。 宰相大人此时已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侧歪在桌案上,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拿过宰辅相印,在一公文上盖下红彤彤的印记。 秦翎墨浑身冰凉,冷入骨髓。从见到有人假冒他开始,就已经非常明了最糟糕的可能。 这不仅是要害他,是整个北唐都将陷入虎口之中。 他勉力支撑起身子,伸手想夺回自己的相印。南宫桦根本没有躲,只冷笑两声,抓住秦翎墨的胳膊往身后猛地一拧。 “唔!” 脱臼的痛苦被闷在紧捂的掌中,秦翎墨额头顿时冷汗如雨,在痛与晕眩的双重作用下,他终于眼一闭,彻底昏厥过去。 等到再醒来时,他迷蒙的视线先是看到灰黑色的顶棚。厚重的砖墙上垂下几条铁链,皆有两指粗。 这地方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认出来,曾经也不止一次地踏进来。 章阁台的秘密监牢。 这里的墙壁都是用特质的贝灰混合糯米汁,红土而砌。就是飓风摧残,烈火焚烧,也照样坚挺不催。隔音效果就是千人聚集吹拉弹唱,也休想透出去一丝声响。 关押在这里就等于断绝了一切生路。能进到这的,出不了一时辰都会苦苦哀求。铁打的汉子也要折了双腿,跪求一死。 秦翎墨躺在墙角旁,透骨的冷意自脚底攀爬上来。所有寒气都化作湿漉漉的霜雾顺着人骨头缝往里钻。 他一哆嗦,慢慢撑起身体,酸涩无力像无形枷锁负载,不硬挺口气根本坚持不住。 “宰相大人醒啦!” 阴影里传来南宫桦的声音。片刻,与秦翎墨一般无二的人走出来,同样的相貌,同样的身姿,却有着妖冶邪魅的气息。 “……你想报仇。” “是啊!你杀了我们一族,我当然要报仇。你好狠的心啊!”南宫桦走过来,眼中冷光闪烁,抬腿就猛踢向秦翎墨腹部。“我要让你,让那些与你有关的,你最看重的,统统都给我南宫家族陪葬!” 这一脚没留余地,秦翎墨半趴在地上,拼命压抑袭来的钝痛。一声没吭。 第二百二十五章镜花水月(三) gaga/arighjsamp;ot; 见到仇人当然是两眼发红,恨不得立马手刃才能痛快。南宫桦自然也是这心理,可刚踹了一脚就哎呦叫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深深刺痛。 有狱卒装扮的人进来,看见南宫桦痛得跳脚的模样,问道:“你没事吧?别他人还没死呢你把自己折腾进去。” “哼!刚才就被伤过……他说那破镯子是神物会保护人还真没错,要不然我早就弄死了!” 不能亲手将仇人抽筋扒皮确实是件遗事。不过想到秦翎墨迟早都要死,并且死得无限凄惨,南宫桦又稍稍舒缓点。 秦宰辅慢慢坐起来,他背靠着湿冷的墙壁。发冠早就被摘除,漆黑长发披散在身后。借着昏冥的光线,他眸光微闪,像雨后晴空般澄澈。 “有人跟你说镯子的秘密,那他肯定是没跟你说,我可以用它召唤仙家,你一区区蛇妖还不赶紧放了我?”他说这话时还将手放在了宽镯上轻轻摩挲。 南宫桦闻言往后猛撤了两步,色厉内荏地嚷嚷:“不可能!他说过你这只是结个仙缘,连个法器都算不上!休想骗我!” 秦翎墨直勾勾地盯着他,丹唇轻启:“是肖洛告诉你的吧?” 南宫桦一愣,没想到会被看穿。他明明什么都没说! “不仅肖洛,还有别的同谋,不然你不可能进到章阁台。”宰相大人瞟了眼旁边的狱卒:“蔡大人还好吗?” “多谢宰相挂念,主子好得很。”狱卒满脸带笑:“如果人能带着您的死讯回去,没准的还能升官加薪呢!” 他显然早就清楚秦翎墨的手段,对宰相大人现在识破一切丝毫不意外。倒是南宫桦像是被人硬塞了一嘴牛粪,脸色臭得从骨头缝里散发屎气。 几天前,他还徘徊在白芍城附近,这皇城内有强大结界保护。凡是心怀恶念的妖要想进入必遭雷劈。南宫桦报仇心急切,硬闯了三次都受到惩罚。 就当他身受重伤,趴在祁连山附近的山坳里时。有人出现救了他。 他认得那人的脸,正是万恶的玄心正宗宗主,肖洛。 南宫桦开始根本不相信对方说的话,可很快他就察觉面前这个肖洛的异常。他魔息充沛,根本就不是人。 我是肖洛的心魔,虽然因某些原因我不能现身,不过只要是梦境或冥思之地我都可以自由往来。我可以指点你如何从结护城结界里进去,你想复仇,我也可以告诉你怎么避开布在城中的护阵。肖洛的所有记忆我都知晓。 “……你为何要帮我?” 当然是因为我也看秦翎墨不爽啊!不过我要提醒你,他现在身上结了仙缘,专克邪魔恶妖。你没法直接对他下手。 “那怎么办!我一定要报仇雪恨!只要能整死他付出什么代价都好!” 南宫桦的心已经遍布荆棘,仇恨就是栖息其中的毒蛇,随时都想择人而噬。 经由心魔的指点,他顺利地进入白芍城。不仅如此,他还成功找到蔡留镇商议布局之事。 不能直接杀死仇人,那就设计让他饱受折磨再身首异处! 他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没透露,可面前的秦翎墨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宰相大人翘唇讥笑:“你们这点斤两,难怪全族会被灭。杀害村民,还意图谋害皇帝,一次死绝了都是恩典。” “你!”南宫桦还要争辩。被身旁的狱卒拦住:“他是激将你,说的越多他察觉得越多,别中了他的圈套!” 南宫桦此时与秦翎墨是一般无二的容貌,可眉眼间的阴毒凶煞却清楚地将他们区分出来。 他恶狠狠地瞪着角落旁的秦翎墨,心生毒辣念头。 “既然你这么能言善道,我就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口如何?” 脚步慢慢逼近,带起阵阵煞气。 秦翎墨知道在劫难逃。他勉强起身靠着墙,摸到垂在角落里的铁链,猛地发力一甩,抽在毫无防备的南宫桦身上。 蛇妖咬牙,突然间出手扼住秦翎墨的喉咙,将他抵在角落的刑榻上。 这榻上遍布骨钉,一摸就扎手,更不用说被人猛地往上一压,顿时就扎破衣裳皮肉,渗出血来。 秦翎墨咬紧牙才没哼出来,修长的身躯瑟瑟颤抖。抵抗的力气几乎削弱为乌有。南宫桦趁机掐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另外一只手将拇指大的瓷瓶凑到跟前,灌了下去。 “唔!” 青黑的液体被毫不留情地灌下,辛辣恶臭的气息在唇舌间翻搅。秦翎墨想吐出去,被南宫桦一把捂住嘴。 当喉结迫不得已地滑动,就如吞进去无数腐烂的蛇虫鼠蚁,随即激起阵阵撕裂般剧痛。 眼见他咽了下去,南宫桦松开手,勾起邪笑:“你就在这里享受美好人生吧!我会好好利用你这张脸,让你身败名裂!” 秦翎墨趴伏在刑榻上,听到他此言猛地抬头,乌发垂落间,脸色苍白羸弱如寒冬月夜。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更疼,喉咙含了烈火焚烧,可这次他除了短促沙哑的喊叫外,发不出一丝声音。 “别费劲了,你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南宫桦冷蔑一笑,转身走出秘密监牢。 沉重的铁门封闭了所有希望与自由,留在在方寸之间的只有焚心的痛。 离开监牢的南宫桦学着秦翎墨的做派,回到办公处的这一路上竟然没引起任何人猜疑。他转头问那那狱卒:“公文都是什么鬼?我看不懂!” “不必看懂,随心所欲就好。” 狱卒的回答让南宫桦茅塞顿开,眼底精光一闪。 他确实不懂如何做到秉公办理,但如何胡作非为,那可是手到擒来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镜花水月(四) gaga/arighjsamp;ot; 章阁台下房里,厮茗烟正同其他轿夫玩马吊牌,这房里火炉热水都齐全,玩起来也格外尽兴。 万心则背手站在窗口,望着木格纸窗也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门帘子一撩,走进来章阁台办事员,冲众人拱手行礼:“各位兄台,相爷有令,遣在下来通告一声,今日有边关急报,相爷留在阁中过夜,请几位先回府吧!” 这在秦翎墨身上不是什么稀奇事,茗烟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万心也曾见过他为处理公务留宿章阁台,是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等办事员离开后,茗烟等人结束牌局,打道回府。 胡滢得知秦翎墨留宿章阁台后也没什么大反应,既然是边关急报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她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作女,国家大事面前她还是乐意分出一晚的时间来。 正因为他们都了解秦翎墨的脾气,都不觉得他为办公留下有什么可疑。殊不知,秦相已经李代桃僵。 照惯例,秦翎墨留宿章阁台后,第二日就由阁中备轿前往早朝。所以茗烟他们并没有赶去,而是在府中该干啥干啥。 胡滢也没闲着,酒肆过年期间已经休息过。早点开业就能继续赚钱钱。这可从来不嫌多。 她这一上午都有点心神不宁,账目是算错好几次,连黄豆都奇怪她是怎么了。 酒来来往往,生意一如既往地红火。胡滢却没了心思,想了想决定去看看翎墨。她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 只是她还没出去酒肆的门,一店伙计就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满脸惊慌,盯着胡滢嗫嚅了半天嘴就是说不出半个字。 这孩子不知受了什么惊吓,脸型都隐隐要变回黄毛狐狸的模样。 “咋了?是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胡滢将他领到柜台来,免得被人看到什么端倪。 店伙计左右环顾,凑到胡滢耳边叽叽咕咕说了片刻。她脸色蓦地一变,一把抓紧店伙计的胳膊,急急追问:“你说的都是真的?敢骗我打断你的腿!” “姑奶奶在上!可不敢胡说,就,就在前街上……” 不等伙计说完,胡滢已经风一般窜了出去。 ——姑奶奶,不得了了!宰相大人在前街杀人了!什么原因我也没来得及打听,就知道死了五六人,都是妇孺幼童! 耳边还残留着店伙计惊慌失措的话语,胡滢心里止不住地往下沉。墨墨虽被坊间污蔑成黑心宰相,她却最清楚,墨墨心怀天下,绝对不会随意伤人性命,尤其是妇孺老幼。 不祥的预感犹如荒草丛中窥探的恶兽之眼,让人心中发寒。 她以最快地速度赶到前街,刚转过街角就听到一声凄厉惨叫。黑乎乎的一团影从人群里飞出来,正落在胡滢脚边上。 她低头一看,是条血肉模糊的胳膊。这要是一般女子见了恐怕早就吓到腿软,胡滢却沉着脸往人群里钻。 不等她挤到最前头,周围那些挤压拥堵的百姓突然呜哇哇乱叫一气,随即逃命般四散而去。 刚才还堵得连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看不真切,此时已经跑得毛都不剩一根。 在纷纷奔逃的人影空隙间,胡滢先是看到地上那一片触目惊心。 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跪在当中,双手合握着把雪亮的刀,鲜红的液体顺着锋刃缓缓淌落。她满脸泪痕,神情呆滞,浑身颤抖不止。 她面前躺着个男孩,胸前血红一片,脸沾满污垢,正极力睁开眼,死亡已经映照在他原本澄澈的眼瞳里。 妇人身旁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男女老少皆有。尸体当中,另有个五六岁左右的女童,瑟缩着幼的身躯,连哭泣都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了某些恶鬼。 “造孽啊!造孽啊!” 胡滢身旁还有大胆的屠夫没跑,这满脸横肉见惯了血腥场面的男人也直撮牙花,连连不忍。 此时的胡滢什么都听不见,望向前方的目光一点点上移,终于落在那一地血腥的后面。 秦翎墨斜靠在步辇上,没有绾起的云鬓长发垂落肩头胸前。他身穿深紫镂金蟒纹单衣,外披藏蓝色折枝团花外袍。如此重彩极为少见,而半敞的领口自锁骨至胸膛一览无遗。美得妖孽,已经完全不似平常自律严明的秦相。 他唇带微笑,像是在看好戏般注视着那持刀跪地的妇人。眼中纯粹的冰冷,如波澜不惊的死水。 这不是秦翎墨! 胡滢一眼就认准,她家墨墨是不会如此看待百姓人命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跳出去质问,到底是谁胆敢冒充她郎君。可念头刚起,就被她死死按住了。 不行!胡滢你要冷静!既然敢假冒当朝宰相,就绝非寻常宵所为,你不能冲动! 她不断告诫自己,强行压下源源不断的愤怒。与秦翎墨相伴到如今,她也学会了凡是都要寻因问果。 不管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既然在此假冒秦翎墨,那么…… 胡滢心中一凛,转身就跑。 敢这么明目张胆,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真正的墨墨已经出事了! 要不是她对秦翎墨绝对的熟悉,有些身在夫妇的默契与爱慕,单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那是个假货!这不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冒充宰相是死罪,不会有人开这种玩笑,何况还借此杀人…… 胡滢脑袋里不停思索,并不全是为了想明白真相,更多的是为了驱除心底越来越强烈的不安与惶恐。 她想要见到墨墨,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强烈! 秦府,皇宫,书苑……所有可能的地方都转过,毫无踪影。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胡滢潜入章阁台。 然而里里外外搜寻了好几遍,始终不见秦翎墨的踪影。 胡滢站在公堂内,遍体生寒。从未觉得有这么冷过,眼前的世界都蒙了黑白纱影,看不真切,不敢相信。 就在她站立的地下数丈深处,秦翎墨倒卧秘密监牢的地面上,脸色苍白如鬼,发丝凌乱堆垂肩头。他泛青的唇微颤,徒劳地张开却只有短促刺耳的咿呀之声,在这孤寂的囚室里慢慢弥散。 第二百二十七章镜花水月(五) gaga/arighjsamp;ot; 一夜之间,北唐宰相成了众矢之的。无故旷朝,当街绑了寡妇叫她亲手杀死自己儿女亲人,只为看好戏。还飞扬跋扈地将挡道的挑夫砍断手脚。 一时间关于黑心宰相吃人不吐骨头的流言蜚语持续发酵。只因他平素阴谋诡计众多,人们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尚没往上奏本。 章阁台中书所 紧闭的房门被从里推开,身穿绯红官服,头戴折上巾的男子跨步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叠公文折,是秦相已经批示完毕,准备返回执行的。 他跨出门槛时一不留神绊了一下,手中的公文折就哗啦掉落在地。 其中一本翻来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上面有批示的“准”以及加盖在上面的鲜红相印。 男子连忙将公文折拾起来,当目光扫过摊开的公文内容时,他手一顿,竟然迟疑了瞬间。 屋内传来秦翎墨的声音:“怎么了?陆季言?” “没什么,老师。”称呼为陆季言的男子将公文折收拾好,回身冲屋内躬身行礼:“学生告退。” 得到应允之后,陆季言缓步离开。在彻底脱离中书所范围后,他立即将之前看的折子翻来,几眼扫下,脸色已经骤变。 他又将其他公文翻来,眉尖紧锁,神情倒是越来越沉肃。他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办公所,吩咐属下如何行事。 “老师今日身体不适,你们要照顾好。若是出门,去哪里要记清楚,我有些事要替老师去办,出去片刻。若是被我知道你们没尽职,受什么罚你们清楚。” 陆季言一番话平平淡淡,听着清汤寡水却内藏玄机。 众下属唯唯诺诺,领命而去。 陆季言见所有人都已离开,连忙收拾好公文折,整了整衣帽就向着章阁台紧闭的大门而去。 秘密监牢 失声带来的痛苦让秦翎墨一瞬间如坠地狱。身为谋臣,头脑是资本,话术是达成目标的利器。 不能言,如剪断一翅。没人能平心静气地接受。 但秦翎墨是北唐宰相,他不能沉浸悲痛之中不可自拔。这样他就真的落入敌人陷阱。这点折磨还不足够摧残他的意志。就算他要死,也一定要死得很有价值。 迅速冷静下来后,他最先做的就是寻根觅源。 知道他结仙缘之事的,除了胡滢医无殇他们外就只有肖洛。从青丘山回来后,他与宗主也有几次见面,虽没明着提起过,但玄心正宗的宗主比别人更懂行,不必说太多就已明了。 秦翎墨是绝对信任胡滢的,而医无殇没有陷害他的理由。唯有肖洛最有可能。 上次妖怪“患”是出自肖洛的幽怨之气,能让堂堂北唐国教宗主心神不守,滋生妖邪。可见他的心绝不是白璧无瑕。 秦翎墨没有修行过,连武功都没有。但他听闻过,修者最后一关就是心魔劫。就如所有亡国皆是先内患后外乱一样。心魔这关最难过,成就白日飞升,败就贻害天下,魂飞魄散。 记录上,肖洛是千年难遇的奇才,早就已经修炼到最后阶段。 从目前来看,他恐怕是出了岔子,有心魔了。凡事都讲究动机,肖洛本人没有陷害当朝宰辅的理由,只可能是心魔救了南宫桦,告诉他一切的自然也是心魔。 第二百二十八章镜花水月(六) gaga/arighjsamp;ot; 暗无天光的囚室内,暂时没有人打扰秦翎墨理清脉络。他靠坐在刑架旁,吞了颗胡滢给他的酒丸,这才感觉心口温暖些。 倚仗着这丝暖意,秦翎墨明确了接下来的几种局面。 将他困在这里,又假冒他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最后的结果也就无非以下几种。 其一,假扮他以此暗中毁掉他在意的一切,然后让他在备受痛苦与折磨中死去。 其二,彻底伪装成他,与别的势力暗通款曲。 其三,以他的模样做尽恶事,高调而嚣张,让群臣上奏。皇帝迫于压力必定将他斩首,到时候南宫桦在临行刑前调包,让他这真品死在刀下。 如果是第三种情况,那在杀了他的同时,南宫桦就会蹦出来揭开真相,让皇兄以及所有关爱他的人都愧疚悔恨至死。 不管是何种情形,最终他都会死。南宫桦费心费力,就是要为家族报仇。 秦翎墨思及此,心中并没什么畏惧。从他做了这宰相,从发誓要让律法“上约束天子,下造福百姓”后,他就知道死亡已经与他同在。 就算他现在真的死了,后续也早就安排。陆季言一定可以承担重任,力挽狂澜。 只是想起胡滢,秦翎墨就心中一刺,让毫无畏惧的情绪里顿起波澜,只有她,舍不得…… 真希望能陪她更久,更久…… 皇宫外东阳门。 一辆马车以最快地速度奔到城门下。不等车停好,车内的人就已经撩帘跳了下来。 陆季言顾不上下车时崴了下脚,跑到守卫跟前,亮出腰牌:“秦相有要事遣本官入宫奏请陛下!” 那腰牌是当今皇帝所赐,特准不管何时何地都可立即面圣。是他的恩师秦翎墨交于他的。 守卫查验无误之后放行。陆季言一刻没耽误,匆匆进宫面圣。 秦御人得知章阁台少卿觐见,还说是秦相有要事相商。立即传人带到御书房。 “这两日翎墨都请假没上早朝,是有什么事吗?” 一见陆季言,秦御人就先问道。章阁台少卿匆匆行礼,将揣在鱼袋里的公文折呈上。 “皇上,您先看看这个。” 他并没有急着说明情况。 秦御人眉峰一皱,不知这葫芦里是卖得什么药。王公公接过来再呈到御前,是四份已经批示完毕的折子。暗蓝紫纹的封套一看便知是来自章阁台秦相。 他翻来一看,脸色逐渐凝重。遂又翻来其他几本。 “这是翎墨批的?”秦御人将公文按下。若是换做别的人,就凭这荒唐的批示就该下狱。只是这偏偏出自秦翎墨之手,他如何都不敢相信。 陆季言一拱手道:“这确实出自老师之笔,但臣以为,此刻在章阁台的并非老师本人!” “此话何意?”秦御人心头一凛。 陆季言此人,他并没怎么接触过。平素为人也波澜不惊,似乎没什么出众的才华。但他是秦翎墨的学生,单凭这点就绝对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是以秦御人并不觉得所言是空穴来风。 章阁台少卿将事情始末简明扼要地复述一遍,顺便还有那些罪不容诛的恶事都一一禀明。 秦御人闻言冷眉一沉,重拍桌案。 “翎墨是绝对不会如此知法犯法的!” “臣也以为老师不是这样的为人,肯定是有人假冒伪装。”陆季言温言慢语:“尤其是臣无意中看到老师批的公文,更加笃定是有问题。臣不敢惊动,特前来禀告皇上,请求圣裁。” “好!你做得很好!”秦御人起身走了两步,看向王公公:“传朕旨意,请那假秦翎墨前来,有事商议。另外派人秘密盼前往玄心正宗,请宗主过来。务必不能走漏风声!” “是,奴才谨记!”王公公连忙退下。 秦御人背对着陆季言,心急如焚却不能妄动。他也不是蠢货,能将人模仿得如此惟妙惟肖,极有可能就是妖鬼作祟。这才有可能将章阁台上下都欺瞒进去。 比起这些,他更担心真正的秦翎墨的安危。 就在皇帝与章阁台少卿识破这出狸猫换太子时,南宫桦正在蔡留镇的偏宅里。吏部尚书对他的表现大为不满:“你如此嚣张,要不了多久变会被察觉。” “那就对了。”南宫桦坐在他对面,端着茶杯附庸风雅地闻着淡香:“我就是要闹大!让世人都知道秦翎墨是个疯子了,让皇上不得不杀了他!” “那你且不是也……”蔡留镇顿住,忽然明白其真正意图:“明白了,你是想到时候临刑前再将真货换过来,让他死在自己守护的江山之下?” 南宫桦抬头笑了下,嘴角咧到耳根,口中漆黑如炭。 这一次,定要血账血偿! 秦府。 万心面对满脸哭得梨花带雨的胡滢是完全手足无措。这位姑奶奶平常都是上九天揽月,下四海抓鳖的脾性。这是遭遇了啥重大打击能哭成这样? 等右护法听胡滢说完经过后,他也不淡定了。 一瞬间他思绪飞转,强迫摈弃所有杂念后,万心先安抚胡滢:“你先别着急,既然这么大阵仗恐怕一时不好找,我先回宗门同宗主禀告,请调人手搜寻。” 胡滢狠狠地抹了两把眼睛,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快去!我也到别处再找找!” 方才她一时心绪烦急,忍不住哭了出来。哭过之后也就重新振作精神。墨墨还没找到,她可不能束手无策地在这里干着急。 在这一刻,她突然万分懊恨自己,如果平常能勤加修炼,如果祖爷爷跟她说的那些法术能多学点,何至于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找不到! 第二百二十九章镜花水月(七) gaga/arighjsamp;ot; 无休止的懊恨不能让问题得到解决,只会被阴暗的情绪所控制。胡滢收拾好状态,现在一切都以找到翎墨为最先。 她向其他觉得有可能的地方奔去,而万心则回到宗门。只是不等他禀告,肖洛已经准备进宫。 王公公亲自传令,告知宗主皇上请他过去的原因。 能分辨人与妖邪的权威当然是玄心宗主肖洛。皇上已经将假秦相召进宫去,宗主只需随后悄悄过去躲在一旁辨别就好。 万心见此决定同宗主一起前往宫中。而雨幕就负责带人去搜寻秦翎墨的下落。 不管是妖魔还是人为,藏匿之处必定不好找。借助玄心正宗的力量也无可厚非。 而此时宫中,在假秦相到来之前,陆季言就先告退了。鉴别真假是一方面,找到恩师秦翎墨才是最重要的。皇上当然不会拦着,让他速速去查找下落。 陆季言出了宫,坐上马车吩咐往安邑茶楼。 车内,他紧皱眉头,白净的面庞浸在浅淡的阴影里。思绪万千繁杂,让他不自觉地咬起拇指。只是很快就意识到,从衣袖里摸出双指粗的纸筒,从中抽出细长饼干叼在嘴里。 片刻,安邑茶楼已到,陆季言就咬着半截饼干下车进门,直接上了二楼春阁雅间。正临窗,可以望见下面贩夫走卒来往叫卖。 店二像是早就认识他,进来上了壶花茶,只说了句:“要西湖醋鱼还是万里雪飘?” “要今年新上的龙井,七分热多一点不给钱。”陆季言说着弹了弹衣襟,又叼起根细饼干。 店二转身就出去,隔了一两分钟,一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上来,直接转进春阁雅间的屏风,往陆季言对面一坐。 “陆先生,来此有什么要紧事?”掌柜圆头圆脑,眯眯眼似乎永远都在笑,格外憨厚。 “没什么,闲来坐坐。”陆季言边说指头边在桌面上写写画画。 幅度并不大,并且非常迅速。桌上并没有任何痕迹,任何外人都琢磨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对面的掌柜却一怔,弥勒佛般的圆脸严肃了一瞬后又乐呵呵起来。与陆季言正常地聊起家常,而章阁台少卿始终没有停止在桌上勾写。 这安邑茶楼是属于相府暗卫的,只不过为了更隐蔽,平常这里的掌柜绝不与秦翎墨或暗卫联系。只有从上而下的单向联系。 在这无声的沟通中,陆季言传达了自己老师秦翎墨失踪经过。 这假货如此嚣张跋扈,完全不顾及引起骚动。根本就没有扮演秦翎墨的意思,而是等着被人察觉上奏。以当今皇上对秦翎墨的了解及信任,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货是真品。 结果可想而知,假货一定会被戳穿。而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假冒秦相。而是在行刑前调包! 掌柜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终于再也没法维持之前笑弥勒般的神情。他起身冲陆季言一拱手:“陆先生放心,这就出动全部人手。” “等等!”章阁台少卿皱了下眉心,只简短地说了两个词:“蔡府,章阁台。” 掌柜的猛地点头,转身而去。 如果是为了最终调包让自己老师死在刑场上,那么就不能把他藏匿得太远。不然来不及调换。而在白芍城里能藏下堂堂宰相,又不易被人发觉查找的地方只有两处。 蔡留镇府邸里,以及章阁台内。 所谓灯下黑,越危险的地方有时候越让人想不到。 第二百三十章镜花水月(八) gaga/arighjsamp;ot; 冷囚之地除了森森刑具外就只有凝固般的寂静。这秘密监牢并不大,比起地上的囚房来一半。 章阁台也有审讯犯人的资格,只不过能落到这里的要么是宰相的政敌要么图谋造反之辈。为防止有贼心包天的来劫狱,特别在地下造了秘密监牢。 与京兆府,大理寺相比,章阁台的主要职能毕竟是宰相办公之处,监牢并不大。只是麻雀虽,五脏俱全。 阴暗的室内只有墙壁上的半盏油灯,恍恍惚惚。 突然,牢门外响起吵杂的脚步声,潮水般涌向这边。动静越来越响,终于将这该死的厚重门扉启开。 来时胡滢冲在最先,当秘密监牢的门打开,她一眼就瞧见背冲门口横躺在地上的秦翎墨。可到了这时,她反而迈不动步了,双眼紧紧盯着隐在阴影里瘦削背脊,拽了拽黄豆:“你快看看,墨墨他……我不敢……” 向来胆大包天的青丘山狐女竟然怕得手脚发颤。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的心上人已遭不测。 那日陆季言找上安邑茶楼派人往蔡留镇以及章阁台搜寻后。蔡府很快就摸清状况,没有秦相踪影。而章阁台的吏报告曾见秦相爷将什么人押到秘密监牢。因为当时并没听说有犯人收监,所以他还悄悄多看了两眼。押送的犯人被罩住头脸,看不清样貌。 当下暗卫就涌向秘密监牢,只是这牢房外有三道机关门,构造复杂,稍有差池就会引起机括,使得闸门彻底封死监牢内的通风口,使得里面的囚犯活活憋死。 那南宫桦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开启了机关门,将秦翎墨关在里面。又重新设置了关卡。 暗卫们怕操作失误反而害到主上,破解起来极为心谨慎。花费一天半的时间才将三道机关门全部安全地解开。 此时已经是察觉假秦相后的三天,皇帝秦御人已经通过宗主确定那假秦相是蛇妖,只因秦翎墨尚未安全救出,皇上并未显露出已察觉,一口一个“贤弟”,还叮嘱他几日后的早朝一定要到。 南宫桦本想着让秦翎墨饱受囚禁之苦,在皇上面前还是尽心扮演的。殊不知,秦御人内心早就磨刀霍霍。 此时牢门已开,倒成了困住胡滢的枷锁。作为非人,她对死亡没有寻常百姓那么畏惧。但如果墨墨真的出了事,她怕……他的灵魂是饱受折磨含恨而去。 黄豆也没废话,赶紧上前,心翼翼地推了下秦翎墨:“相爷?”说着伸出指头放到他鼻前。 感受到呼吸气流的那个瞬间,黄豆觉得自己都要老泪纵横了。 “姑奶奶!快过来,人没事!” 一听着这话,胡滢嗖地就窜了进来。 秦翎墨已经清醒了些,他缓缓睁开眼,像晨曦初起般慢慢驱散迷蒙。胡滢见状再难以控制情绪,一把搂住他,终于又感受到安心。 “找到你真是太好了!” 胡滢发自内心地舒出一口气,随即想起来不知墨墨身上有没有伤,就这么直接搂住太鲁莽。她连忙又松开,扶着秦翎墨坐起来。 “你哪里痛吗?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她一叠声的关切只换来秦翎墨温柔地注视以及轻轻摇头。 胡滢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感觉,就是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墨墨你,不能说话了?” 秦翎墨迟疑了下,轻轻点头。 “这群滚蛋!”胡滢怒火腾腾。真恨不得将伤害墨墨的家伙统统咬成碎片。她正兀自愤怒,却见秦翎墨伸手轻轻抚摩她的脸颊,如浸冰河的触感让胡滢一哆嗦,回过神来。 她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指尖在手心里轻轻勾画。 别担心,没事的。 胡滢眼睛一酸,忍了忍没哭。不管怎样,人找到了就好,别的总会解决的。她从荷包里掏出暖酒:“先不说别的,你先喝两口暖暖。” 这时陆季言和万心他们也都进来,一时间囚室里还显得拥挤了。 万心查看了秦翎墨的情况,表明是掺合了妖力的蛇毒。他需要回宗门查查记载方子。 见这并非不能解的毒,胡滢放下心来。 此间不是闲话家常的地方,皇上千叮咛万嘱咐,找到人一定要第一时间送到宫来,他安排好一切吃喝用度,连医无殇都在。 众人拥着秦翎墨走出秘密监牢,坐上马车。皮毛大氅披上,暖手炉捧着,暖心酒喝着,总算让他因潮寒侵蚀的冷僵身躯活泛了些。 陆季言就坐在他对面,只见秦翎墨抬了抬手,他连忙将本子与炭笔递了过去。 说情况。 “老师,现在的情况是……” 陆季言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知,刚想说自己对蛇妖嚣张行事的看法,就被秦翎墨的笔迹打断。 说说你如何处理的。 陆季言知道老师这是怕自己说了让胡滢他们担心,也就明智地打住,转而说起自己处理经过。 发觉假秦相异状后,一方面叫属下注意行踪,一方面自己赶紧进宫面圣,说明情况。察觉假冒者意图后赶往安邑茶楼,分别对最有可能的两地:蔡府,章阁台进行搜查。当然,蔡府只能暗中进行。 秦翎墨垂眸听他说完,神情寡淡,动笔写到——可知道哪里错了? 陆季言一愣,低头道:“还请老师指点。” 第一,发现假冒后你搞错了最重要的方向。 “老师意思是?” 这次秦翎墨只写了个“金”。 陆季言醍醐灌顶,一下领悟到老师是什么意思。 他只着急自己老师的安危,却遗漏了皇上的安危。他忘记通知金大将军。即便在假秦相面圣时有宗主暗中保护,可若妖人的同党候在外面……皇帝是整个王朝的象征,任何微的差池都不能有。 所以他应该考虑的是如何保证皇上安危而不是优先解救自己老师。 “学生思虑不全,谨记老师教诲。” 陆季言刚说完就见秦翎墨又写下一行字——还有第二处。 “还,还有错?” 第二,太慢了。 写下这一条时,旁边的暗卫统领无尘连忙请罪:“请主上恕罪!都是属下们动作太慢,让主上受罪了!” 秦翎墨弯了弯唇角,并没有当真因此动怒。而是用手势示意陆季言与无尘靠过来注意。他迅速在本上写下种种安排。 事情到此远远没有结束,不如说是刚拉开帷幕。 第二百三十一章镜花水月(九) gaga/arighjsamp;ot; 胡滢很想让秦翎墨回去,就算皇宫里什么都齐全,她也觉得还是自己酒肆里最温暖。但皇上实在是担心自己弟弟,不看到全手全脚的恐怕今晚连觉都睡不着。 而到了皇宫之后,再折腾回去她又心疼墨墨,也只好让他先留下。 后宫里除了太监护卫没别的外男,只好将秦翎墨安置在御书房旁的暖阁里。这里本是为皇上读书批奏公文累了,暂时憩的场所。在秦翎墨他们往皇宫里赶时,皇上就派人重新收拾,恨不得地上铺三层厚毯,以免秦翎墨走在上面硌脚。 这让口不能言的宰相大人有那么一瞬想不顾君臣之礼,将自己皇兄揍一顿。 他只是被囚被毒哑,还没残废到连路都走不了! “你没事吧?可苦了你了!赶紧过来坐下让医先生瞧瞧。”秦御人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弟弟心里有那么一刹那是被归类到“又在犯蠢”的标签里。 秦翎墨觉得自己暂时没法说话也许是天意,免得一时兴起怼真龙天子的念头。 跟来的胡滢他们早已知道秦翎墨不能说话的事,可皇上却是不知道。见自己弟弟只看着他笑,什么都没说就有种不祥之感。 等到被告知自己弟弟被毒哑了,秦御人登时龙颜大怒,想要立即将那假秦相宰了。 秦翎墨连忙拦住,神色焦灼。现在无疑打草惊蛇,若逼急了来个鱼死破,什么都解决不了。 皇上当然也明白这道理,方才也是怒火冲天,一时失了分寸。他强行冷静下来,扶着秦翎墨到床榻上。反正人已经救回来了,他相信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医无殇责无旁贷,早就准备好为他检查。只是他得出的结论同万心一样。虽然蛇毒种类辨别出来,可掺合了妖气,不是寻常医药可解的。 作为回天殿教主,医无殇自然是有办法解决。只是需要时间准备所需药物。 当晚皇上就将秦翎墨留在了暖阁。他已经以明日正式宣布婚期为名让那假秦相必须到场。届时,在文武百官面前当场揭穿假面,到时候免不了要秦翎墨与宗主出面。 胡滢自然是不能留在宫中,她倒是什么都没说,规规矩矩地退下。 皇上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又怕耽误秦翎墨休息。最近寒疾调理得不错,别再被这一下勾起来。是以兄弟二人无声地交流了下明天的过程后,秦御人就走了。 他刚一离开,暖阁的花雕窗就吱呀一声从里向内退开。一团火红的影子窜了进来,就像一抹亮丽的霞光映亮秦翎墨的眼眸。 他张嘴想喊,却只是徒劳地动了动。此时他才有几分懊丧,如果永远都不能再呼唤胡滢的名字,这比失去谈判的能力更叫他难过。 “墨墨!”火红的影子原来是只漂亮的狐狸。不用说,自然是胡滢。 “真是急死我了!”她窜到床榻上,往秦翎墨膝盖上一趴,仰头亲吻他的脸颊。湿凉的舌头舔得怪痒的。 秦翎墨轻轻抚摩着胡滢流水般的皮毛,她也没变回人形。皇宫内有宗主设置的护阵,原型可以降低妖气,不至于触发警报。 不然自己偷偷跑回来的事不就露馅了吗?她可不干这么亏本的事。 “墨墨,你就是以后都不会说了也没关系。反正有我陪你,我可以天天跟你说话解闷。”趴在膝头的胡滢闭着眼说。 秦翎墨细白的指尖微微一顿,再次轻轻揉挠狐狸的下巴附近。胡滢很是享受,她毕竟也是由狐而来,显露原型是件很舒服的事。尤其墨墨还十分接受喜欢她的原型,这让她更加舒畅。 明明是来跟爱人倾诉衷肠的,胡滢却舒服地伸伸爪垫,打着呼噜睡着了。 秦翎墨嘴角噙笑,朦胧的灯影下,这如夜花绽放的笑慢慢收敛起来。 滢儿,之后你不要怪我才好啊! 第二百三十二章镜花水月(十) gaga/arighjsamp;ot; 漫漫长夜,秦翎墨有几次想与胡滢“说”点什么,可看她睡得香甜,也就什么都放下了。 他心中纵使有千般言语,此时也只能化作脉脉含情的注视。 一生工于心计,为的是自幼年就定下的愿想。到底为何有这样的愿望,早已泯灭在记忆里。也许是来源于他的血统吧! 身为秦家人,都当为君效力,为国效力。 即便长大成人,他依然只是笼统地要国泰民安。时间久了,他也难免质疑,自己到底是为了日后能名留青史还是真的为国为家,慢慢的他也混淆了心中所想。 像他这样的人,算计别人的时候多过和颜悦色。如果对自己的目标有任何质疑,那很可能变成醉心于工计,蝇营狗苟之辈。 而此时,他心中忽然就有了明确的方向。 天下安然,滢儿才能安然。 天下太平,滢儿才能随心所欲。 这样盘窝在膝的场景,也只有一切静好才能天长地久的见到。 秦翎墨俯身,凑在胡滢耳朵旁轻轻动了动嘴,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陷入美好梦境中的胡娘子只感觉耳朵旁有气流轻轻抚过,像蝴蝶的翅膀抚摩。她轻轻忽闪了下毛茸茸的耳朵,继续酣睡。 没找到墨墨前,她一直绷着根弦,现在总算找到了,人全手全脚,嗓子也有治疗的办法。她这心一松懈就抵抗不住浓浓困意了。 等到第二天天刚刚擦亮,已经习惯早起准备酒肆生意的胡滢就醒过来。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恢复了人形,正躺在床榻上。 秦翎墨并不在旁边。 胡滢想正要起身,发觉耳朵上有点异常。揽镜自照,看到耳垂上金元宝的耳坠,起身转出暖阁,正看到等候在外的宫女。她已得宰相大人授意,知道这阁里有个姑娘,万万不可同其他人说起。 这倒也是,宫里无聊的时日多,总有不长眼又嚼舌根的主儿。流言蜚语能从芝麻变西瓜。要是传成秦翎墨夜宿后宫妃嫔,那就麻烦了。 被秦翎墨“警告”的宫女完全遵守保命守则。只告知胡滢,秦相已经前往朝堂,请胡姑娘先回家。 虽然宫女很好奇,这进到宫里怎么能说走就走得了呢?而秦相爷也没交代是要怎么走。 她知道在这深宫,要想活得命长就得谨记多看少问,最好是什么都不说。可她还是没忍住那最后一点好奇,走出去几步后悄悄回头瞟了一眼。 这一眼可了不得,刚才还站在那的漂亮姑娘竟然不见了!宫墙之上似乎有道红光闪过,她也没看清。 宫女壮着胆子蹭回暖阁里一瞧,我个青天大老爷啊!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就真没了!怕是见了女鬼了吧? 玄心尊法,玄心尊法! 宫女念叨着法号,急匆匆跑走了,鞋跑丢了都顾不得回头捡。 伪女鬼真狐狸胡滢可不知道自己给一豆蔻年华的姑娘留下了多么难以磨灭的阴影。她正奔向酒肆,准备做一顿大餐,等散朝后给墨墨接风洗尘。 她到后院时,阿萱他们也都在。秦翎墨不见后,他们也没少出力四处寻找。 一听说胡滢要做大餐,言若欢天喜地,这是吃货最愿意听到的话。只不过开心到半截,他又突然变得沉稳冷静地对仙藻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可以做给你吃。” “没什么特别的。”仙藻温柔一笑:“你真体贴。” “这是我应该的。” 俩人莫名气氛粉红,胡滢不禁偷偷问阿萱:“怎么?他俩有意思?” “我问我弟,他说言若妹妹真可爱。”阿萱神色平静地揉着面团:“而言若跟我说,仙藻姐姐真漂亮。” 胡滢沉默了两秒钟,强忍着才没笑喷出来。“所以,他俩都以为对方是女的?我说言若怎么忽然开始装沉稳,装深沉了……噗!” “我看他们成不了,就大发慈悲让他们现在留点美好回忆吧!”阿萱说着捏了只面鱼,倒是栩栩如生。 胡滢笑笑没多说什么,人家的家事嘛,少掺合的好。 这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美味佳肴,忽然黄豆就闯了进来。刚一进后院就正好被洒了一脸面粉。 黄豆瞬间成了白头翁,傻愣愣地站在后院门口。 胡滢看他眼睛瞪得溜圆,一脸一身的面粉,好似撒糖霜的面人。她过去拍了拍黄豆的肩膀:“咋了?这还被点面粉撒傻了不成?” 黄豆扭头盯着胡滢,突然咧出个要哭不哭的神情:“姑奶奶,你,你要坚强啊!……” 这之后的话,胡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可明明没听进去,她却又好像明白说了什么。 等到意识清醒时,她人已经奔到了太清场。 此处位于白芍城最繁华的地段,正因为人流涌动,所以作为斩杀行刑之地,以此达到震慑百姓的效果。 她到的时候围观的人都已经散了,只有场中心地上一片殷红触目惊心。 旁边跪着个人,莲花冠,银绣绛衣,正是肖洛。 胡滢冲过去,几乎是扑在跟前,抓住他胳膊喊道:“到底怎么回事?!墨墨怎么会……你说话啊!” 肖洛满脸苦涩,额头的伤痕血迹还未干透。他像是丧失语言能力般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眼见宗主无论如何都不言语,胡滢懊恨万分,松开他,转而奔向了皇宫。 她隐蔽身形,飞檐走壁地在宫里一通找,差点翻了天的时候终于在昨晚的暖阁里瞧见了皇帝。 秦御人站在屋中央,瞪眼望着空荡荡的纱帐与陈列,只觉天旋地转。 第二百三十三章镜花水月(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胡滢的突然出现并没有惊到秦御人,不如说完全在意料之中。 他制止了要抢先发问的胡滢,示意她在桌前坐下。 “朕知道你要问什么。”秦御人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神情遍布沧桑隐痛的尘埃,整个人都灰蒙蒙的。 两个时辰前,朝堂之上 皇帝秦御人端坐在悬挂着“紫气东来”的匾额下面。他注视着分站两旁的群臣。 这些面孔表面看起来都诚惶诚恐,实际里各有心思。 “启禀皇上,臣以为,秦相仗着皇恩浩荡行凶作乱,是对皇上,对朝廷的蔑视!” “没错啊!皇上,据臣所知,秦相打杀数十人,是杀人取乐,简直罪恶滔天!” “臣不同意此说法,秦大人一向奉公守法,会如此反常必定是有原因的!” “不管什么原因都能高过人命吗?!” 群臣慷慨激昂,上到祖宗宗法,下到百姓吃喝拉撒,扯得昏天暗地,谁也不饶过谁。 这是每日都会面对的场景,只不过今日因为秦翎墨的由头,吵得尤为激烈。想拉他下马的,想为他辩白的,更有中间和稀泥谁也不得罪的。 这殿上当真是热闹。 秦御人瞟了眼文官首位上的秦翎墨,满脸云淡风轻。好像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若不是提前知道实情,秦御人还真难从外表分辨出真假来。 这么一想,他就更愤怒——饱含了对自己竟然无力辨别的愧疚与愤恨。 即便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面上的和颜悦色,看着假秦相真蛇妖说:“众爱卿所说可是真的啊?朕知道翎墨总是与众不同,可有什么其他要说啊?” “臣没什么好说的,清者自清。” 秦御人心里冷笑,面上依然和顺:“翎墨啊,朕这次也不太明白你究竟什么意思。不如你跟朕解释解释?” 假秦相脸上浮现犹豫。 大概是不知要在这时撕破脸好还是装傻充愣好。 周围群臣不明真相,还以为皇上这是要展开攻势,终于不再护着秦相了。一时间那些倒相派都擦拳磨掌,瞪着眼睛等看好戏。 “臣没什么好说的,一切总会真相大白。”假秦相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 秦御人终于忍不住冷笑:“你要真相大白?好啊!朕就给你!宣玄心宗主进殿!” 众臣哗然,不知这是怎么个发展。朝堂议事怎会需要宗主? 肖洛就候在外面的偏殿,此时听令面圣。 “臣肖洛叩见皇上。”肖洛躬身行礼。 “朕有件稀奇事想请宗主帮忙。”秦御人笑了笑:“朕的宰相最近没法解释自己的行为,朕觉得他可能是招了邪祟,不如宗主你给看看。” 自肖洛进殿,假秦相也就是南宫桦便再也装不下深沉,脸色阴晴变化甚为精彩。宗主面前他当然是掩饰不了,他猛地抬头盯住秦御人。 看到对方坦然自若的笑容,南宫桦知道自己是被揭穿了。秦翎墨恐怕已经被他们找到。 原本还想让贱奴多受几天罪,现在只能提前实行最后的计划! 南宫桦思及此也不再遮掩,脚尖一点,飞身就袭向秦御人。 皇帝岿然不动,王公公吓得连忙挡在御前。而南宫桦根本没有机会碰到秦御人的一点衣角。肖洛已经旋身迎上,手中长剑一刺。后者急急往旁边一侧,剑锋划破衣袖。 那些等着看秦相难圆自说,身败名裂的吃瓜朝臣们个个目瞪口呆,怎么一错眼的功夫,这就打上了?! 蛇妖南宫桦见此扭身就跑,满殿朝臣都躲避不及就金将军跨步上前。 御驾前是不许佩刀的,但武将都带着装饰用木剑。金士力一拔剑,拿铜剑鞘当武器劈向南宫桦面门。这常年行武的力道可不是闹着玩的,曾徒手擒熊。 南宫桦没躲过去,被砸得额头飚血。要不是他异于常人,金将军这一下非在脸上砸出个坑来不可。 他身形一纵,踩着金将军的肩膀借力一跃,就向着殿外飞去。 南宫桦尚未出殿,一道人影从殿外转出来,正挡住他的路。 众臣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真正的秦翎墨。 他一身紫色朝服,修身玉立,不怒自威。身旁的陆季言将一折罪诏劈头砸在南宫桦头上。 “臣陆季言,章阁台少卿替恩师秦相历数妖人罪状,以正视听。” 在陆季言说话之际,金将军以及宗主上前将南宫桦截住,再次相斗。 “罪一,假冒当朝宰辅,欺君犯上,依律该斩。” “罪二,闹市寻衅滋事,戏弄妇孺,以其子安危逼迫杀害亲族。无异于间接杀人取乐,依律当斩。” “罪三,因无谓事砍伤人手脚,导其残废,家中困苦。依律当赔付所失经济,施刖刑。” 陆季言顿了下,又加一条:“罪四,当朝企图谋杀天子,依律当株连九族。其族已灭,众罪并罚,斩立决!” 在他最后一字落地时,宗主身法如风,左手捏符照着南宫桦身上一甩。就听一声惨叫,蛇妖跌落在地,腹部贴着符纸的地方像是被捅了一刀,血迹蔓延。 “此乃海蛇妖,并非真的秦相。”肖洛说着从衣袖里摸出面铜镜,镜面向着南宫桦一照。 登时一道浮影飘出南宫桦身上,竟然是条盘绕数圈的黑底白纹蛇。 众人大骇,这可是看得真真的!宗主的照妖镜做不了假!原来这是假的! 南宫桦站起来,咧开阴测测地笑:“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都该死!最该死的就是秦翎墨!” 听他这么一叫嚣,秦御人本来就窝着火,想起自己弟弟被毒哑是再也忍耐不住。 “你不仅陷害秦相,还残杀朕的子民,朕要你身首异处!来人!将这蛇妖押到太清场,朕亲自监斩,立即执行!” 皇帝金口玉言,掷地有声。普天之下,除了老天爷没人敢违背。 南宫桦破口大骂,咒天咒地,更是不遗余力地侮辱秦翎墨。这让本就怒不可遏的秦御人一秒都不想耽搁,恨不得亲自上阵,撕裂对方的嘴。但好歹他还是皇帝,只能隐忍着差人速速押赴刑场。 皇帝心疼弟弟身体有恙,安排护卫将真正的秦翎墨护送回暖阁去休息 群臣还沉浸在真假秦相的刺激中,没人注意南宫桦朝蔡留镇瞥去的眼神。后者阴谋得逞的笑意一闪而过。 这还是头一次,早朝匆匆结束,群臣蜂拥赶往太清场。都等着看这妖人伏诛。而自开国以来,皇帝亲自监斩,也是史无前例。 那个南宫桦被绑缚双手,押解到太清场中心的高台上。刽子手准备就绪。 太清场周围都是百姓,议论纷纷。 妖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假冒秦相,危害百姓,祸乱朝纲。今查明真相,斩首示众,为秦相为百姓讨还公道! 其后历数假秦相犯下的种种罪行,民众的愤怒已经可以点燃白芍城的天空。全在高声呼唤要将妖人正法。 南宫桦昏昏沉沉,就垂头跪在高台上。似乎动了动也没人在意。 明晃晃的刀锋高悬在脖颈上,到此时,南宫桦依然没什么反应,似乎已经认命。 台侧站着宗主肖洛以及护法,弟子。为以防蛇妖耍花招。 恰在此时,他忽然心念一动,眼中虹光凝成一线闪过。眸光定在假秦相弯下的背影上。一丝有别于妖的人气被他捕捉到,这让肖洛心生疑虑,妖人多诈,保不准就会再次调包!他立时抬手想要叫停。 就在瞬息百转之间,肖洛心中一个念头犹如雨后春笋般破土,刹那拔地而起。 如果他死了就好了,胡滢就可以跟我在一起! 魔念一起,如烈火沸油泼身,熊熊焰焰将肖洛笼罩,黑气聚顶,死不能脱身。 肖洛,看吧,这才是你的真心。 心魔成影,浮现在肖洛身后,虚幻的双手轻抚他的脸颊。宗主瑟瑟发抖,圆瞪的眼里尽是畏惧。 放弃吧,肖洛,你没得救了。 心魔贴在他耳边,勾起银钩般的笑,瞬间融入到肖洛体内。 手腕上的蜜蜡珠串龟裂碎成粉末。 肖洛缓缓抬起头,黑煞的眼眸如深渊,嘴唇一翘,银钩般冰冷。 与此同时,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伴着喷溅的鲜血跌洒。民众欢呼,以为作恶的妖人被斩,正义得以伸张。 突然间,一阵凄厉长笑自人群中爆发,一道身影飞到高台上,竟然是之前的南宫桦。 “你们以为这真是假的吗?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我才是你们要杀的妖人。他……”蛇妖将脚边的人头揪起来,高举于顶:“他才是真的!是你们的好宰相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百三十四章镜花水月(十二) gaga/arighjsamp;ot; 监斩台上的秦御人大惊失色。他双眼如钩,紧紧盯着被南宫桦抓在手中的人头。 蓬乱的黑发,惨白的面容,半合的眼眸似乎正看向这边。恰有艳红的血迹顺着眼角滑落,似殷殷血泪。 秦御人身一颤,仿佛听见自己弟弟在哭诉。 哥,好痛…… 秦御人顿时气急攻心,只觉得天地旋转。他整个人都支撑不住,身形一晃,被王公公赶紧搀住。 南宫桦还在叫嚣,周围百姓畏惧,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无所适从。 金啸作为羽林军一员,也在当场维护秩序。见此情形是怒发冲冠,他一拔佩刀,冲向南宫桦。他不愧是金士力的儿子,雷霆一击不逊于父,逼得蛇妖连连后退,不得不将手里人头甩出去。 金公子慌忙去接,被蛇妖逮住机会一脚踹到胸口。金啸捧着人头踉跄数步,被同僚扶住。 低头一看怀中头颅,金啸悲从中来,大喊一声:“好友!”然后将人头塞给同僚,自己挥刀再上。 南宫桦不想与之缠斗,目标已达成,他扭身便逃。 玄心弟子在肖洛的授意下紧追过去。 秦御人总算恢复点神智,他盯着肖洛,一字一顿地问道:“朕要你在此,就是为了以防妖人使诈,你为何没察觉出来?!” “臣该死。”肖洛垂头跪地。身旁的雨幕立即辩解:“皇上息怒!此妖能力非凡,众弟子都未察觉,非宗主渎职……” “渎不渎职用得着你评价吗?!你算什么东西!”秦御人气得眼红,抄起案子上的砚台就扔了过去。 肖洛挡在了雨幕面前,额头正被砚台砸中,血迹直流。 “宗主!” “不碍事!”肖洛摆摆手,重又跪下。 秦御人已经没心思在研究谁渎不渎职。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弟弟死了,而且是他眼睁睁看着,被他自己下令砍首…… 一口气没缓上来,秦御人眼见着就要往后倒。左右护卫太监连忙搀扶住。 王公公高喊一声:“送皇上回宫!” 这之后,秦御人一直都混混沌沌,直到方才才略有点精神,到这暖阁来出神发愣。昨天翎墨还在这里,转眼就…… 得知事情经过后,胡滢眨了眨眼,一滴清泪顺着眼角滑落:“你说墨墨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 “是朕的错,是朕没有察觉。是朕……”秦御人神色冷漠。伤情到极致也就麻木,反而看不出一丝半毫的波澜。 俩人都没了言语,一个失去所爱,一个失去所亲,同样的是双双痛彻心扉,已经无需言语,无需眼泪来证明。 胡滢仰头,免得眼泪落下来。她心中空茫茫一片,好不容易才聚集起点点思绪。 “墨墨他以前过得快乐吗?”她轻声问。 秦御人嘴唇一颤,未免伤情故意说得很慢很慢:“以前他为了心中所想,应该是快乐的。后来遇见你,他应该是幸福的。” “……那就好。”胡滢望着秦御人,勉强扯起一抹笑:“至少一生一世都没白过。相遇就是缘分,只不过是……” 她想说情深缘浅,嘴抖了下愣是没说出来。 秦御人心中犹如刀割,除了恨除了痛就是愧疚,深深的愧疚。无颜面对弟妹。他霍得起身,撩袍就要跪在胡滢面前。 “你起来吧!你是墨墨的哥哥。”胡滢一把扶住秦御人:“再不懂规矩,我也知道使不得。再说墨墨也回不来,跪又有什么用?” 若说男儿膝下有黄金,那男儿泪更是珍贵。不到心尖上插刀,生生剜下来血淋淋的一块,是落不下来的。 男儿泪那都沾着血啊! 秦御人就默默地眼睛流着血,到底还是给胡滢跪下了。 九五至尊除了跪天地跪祖宗外,从来都是别人跪他。这还是第一次,而秦御人宁愿从来都没有这一次。 须臾,胡滢轻叹一声:“喝酒吧!不醉不休!” 深沉的夜色里,一勾血月高悬风雾当中。 郊外山道之上,一行黑衣人急急前行,他们当中有位身披氅衣的男子,皮毛兜帽遮住他的脸。 前行片刻,他停下脚步,回头眺望。月色抚过他隐约露出的面容,竟然是应该已死的秦翎墨。 身后是已经隐在夜色里的白芍城。他注视良久,在清冷的月辉里丹唇轻启,重复着无声的俩字。 皇宫暖阁 胡滢望着手里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神思飘渺:“我现在想想,那晚好像墨墨有在我耳边说什么。” 她抬手一只手摸了摸耳垂,金元宝耳坠还在,那是墨墨送她的礼物。 “真想知道他最后说了什么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镜花水月(十三) gaga/arighjsamp;ot; 冷室之中,孤男寡女却没有半点绮丽遐思。守着一壶苦酒,面对面的是两样悲心。 胡滢将酒杯斟满,仰头喝下。酒是美酒,喝起来却有点不是滋味。她又倒了一杯,望着琥珀色的酒液,叹口气:“我怎么就这么笨呢!墨墨最后说了什么都记不清!” 秦御人虽然也很想知道翎墨有什么临终交代,可看胡滢这样子他实在不忍催问责难。 他默默地饮酒,原本以为会苦涩难言,入口却有股清凉甘美。纵使他此刻心如死灰依然能尝出其中的韵味。简直已经穿透他的情绪与意志,逼迫着味觉做出反应。 “这酒……” “好喝吧!”胡滢笑了笑:“是我在青丘山时候酿的,那时候我不懂什么人类的话,取了镜花水月的名字。我以为那是美景的意思。” 她的话让秦御人心一凛,看向胡滢的眼充满惊愕与复杂。可一想到这是翎墨认准的,任何其他任何疑问又都按了下去。 就算现在刨根问底又有什么用?人都不在了。 胡滢眼底又荡起浅浅水波:“原本想着拿给翎墨尝尝,所以塞在荷包里……也许现在一切都是场梦,我又何必当真?” 她自说自话,自酌自饮。也不管秦御人。那乌银酒壶里像是永远都是满的。 秦御人也没说任何话,也是一杯接一杯喝着。舌头被美酒反复激荡,可心没有品尝的兴致,很快就沦为麻木。 麻木的镜花水月也就是无数酒精聚合的白水,穿肠而过。 逐渐喝得头晕目眩,胡滢趴在桌上,狐耳尾巴都显露出来。 这明明是让人惊愕不已的场景,秦御人却内心平静。他想起过去,翎墨差不多还是束发的少年。那时先帝还在,秋季围猎上,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打猎争功。只有翎墨悄悄躲在旁边。 他以为是打不到猎物,翎墨不好意思凑到跟前来。可过去一看,弟弟竟然抱着只狐狸崽躲起来。 “哥,你别说!它怪可怜的!” 翎墨忽闪着大眼睛,抱在怀里的狐狸崽也竖着毛绒绒的耳朵,同他一起睁圆眼睛。 秦御人觉得就是铁石心肠的大人恐怕也没法说出个“不”字。 从过往的记忆里回转,如今的皇上喟叹:“翎墨果然与别人都不同,从就喜欢狐狸。”他顿了顿,眼角滑落一滴泪。 抬袖擦干,他再次仰头喝酒。胡滢已经醉了,他却越喝心里越平静如水。 忽然有太监在门外禀告,说是章阁台少卿连夜求见。 秦御人一怔,放下酒杯。 “叫他在御书房等朕。” “是。” 御书房 太监领着陆季言到房中,章阁台少卿此时冷静得可怕,比起伤情来他知道自己更应该做什么。 秦御人进到御书房,陆季言连忙行礼:“臣叩见皇上……” “虚礼就免了!” “是。”陆季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笺,双手呈给秦御人:“请皇上御览。” 接过来展开一看,刚扫了两眼,秦御人就精神一震。他抬头盯着陆季言:“这是?” “老师以前就说过,若是他哪天身亡,就将此信交于皇上。”陆季言低头拱手:“臣恳请皇上成全老师之言。” 秦御人攥着信的手微颤,他盯着信页上熟悉的字迹,心里滴血。他知道,这是翎墨安排好的路,一条就算他死了依然可以为北唐护航的路。 “朕明白了。” 同时间,蔡府,会厅 南宫桦冲蔡留镇一举酒杯:“蔡大人,这下秦翎墨一死,宰相之位空悬,他的势力群龙无首肯定要抓瞎,正是您达成心愿的时候啊!我得提前说声恭喜啊!” “这都因为有南宫兄相祝啊!”蔡留镇也举起酒杯:“蔡某敬南宫兄一杯!” “你们人的事我懒得管,我仇已经报了,接下来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南宫桦摆摆手,对蔡留镇的感激满不在乎。 围桌而坐的还有其他人,都是蔡留镇势力最忠实的拥护者。他们都来提前庆贺,秦翎墨一倒,那朝堂的风向就该由他们掌握了! 好一场欢宴,万般滋味。 一夜无好梦,第二日早上,胡滢醒来已经是接近中午。她自三岁被祖爷爷抱着喂酒开始,还从没醉过,昨晚是破天荒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许是想着以此消除漫漫长夜吧! 她醒来就已经在有间酒肆了,黄豆告诉她,是宫里派轿子把她送回来的。 胡滢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照常营业。黄豆他们大气不敢出,姑奶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不敢多过问。 酒肆里照旧有人来,不过好像都得了什么默契,谁也不在酒肆里讨论秦相的事。 但酒肆里没人讨论,整个白芍城里却议论得沸反盈天。 一大早就有皇令自宫中而来,以最快的速度传遍王城。并向着整个北唐扩散。 其一,秦相薨,恢复其爵位。谥号文正亲王。葬于东山陵。 其二,即日起,任命章阁台少卿陆季言为新任宰相,不得有误。 那些等着看章阁台群龙无首的人们,一早等来的却是新宰相上任。惊得下巴都掉地拾不起来。 “陆季言,朕任你为宰相,你当继承你老师之遗志,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御座上,秦御人沉眉冷肃,朗声道。他赫然青丝染霜,一夜白头。 御台下,陆季言撩袍跪地:“臣继恩师之意念。”他抬头,目光烨烨:“不扫清内外祸患,誓不为人!” 第二百三十六章状元红(一) gaga/arighjsamp;ot; 白芍城的安邑茶楼最近风头无限。不知从哪来了位说书人,在这茶楼里开坛演绎。 旁的不说,单讲前朝有位传奇宰相。在北唐建立以前,是五胡乱华时期,当时白芍城名为金都,是鹤雪国的王城。 在这金都里出了位风云人物,就是鹤雪国的宰相:沈焕。他主张法家治天下。 要说这传奇宰相可是有不少故事,但安邑茶楼来的这位说书人就讲沈焕死的那一段。 “这鹤雪国君不听沈相之言,果不其然被联盟所坑,赔了夫人又折兵。联盟里妖术横行,变化了沈相的模样作恶,国君老眼昏花,猪头狗脑竟然信以为真。当下竟然斩杀了沈焕!”说书人展眼一望左右,吊人胃口:“你们猜怎么样?” 听众屏息凝视,谁都不敢随便接茬。 “沈相死都不合眼啊!头放在鼎里还能游水,蹦起来咬住鹤雪国国君的喉咙,不得好死呦!” 说书人始终笑眯眯的,一身青衣袍衫,风神闲逸。他一拍惊堂木:“这正是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 案下左右听众全都不吱声,呼啦啦散了。 不是说书人讲得不精彩,而是没人敢应和! 这简直就是借古说今,看起来是讲前朝沈焕,实际上说得是秦翎墨啊! 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稚童,现在是连相爷这俩字都不敢说。街头算命先生手里拿的幡上都改了“看面”。众爷爷们都一夜之间称呼变“老头子”。就怕不心说了犯忌。 这说书人明目张胆地提及秦翎墨的事,那简直是站在皇城根下,拿爆竹炸皇帝的肺管子。 自那日秦相落葬之后,北唐也开始了国丧。天下吏人,十五释服。足见皇帝的厚爱与殊荣。 这十五天里,人们不得穿鲜艳衣服,不得寻欢作乐,不可婚娶。听听说书,也不能讲那欢乐热闹的段子。梨园与青楼暂时停业,冷冷清清,闲得烟花女依栏嗑瓜子,巷子里皮壳都厚得没过脚踝子。 有间酒肆的生意也没有往日兴隆,毕竟饮酒放松心性,容易出事。 胡滢这么爱财的性子,看着半空的堂内,却没任何其他反应。 打了一半的算盘就忘记自己算到哪了,她只好从头再来一遍。这情形反反复复,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旁边的黄豆看得眼睛一酸:“姑奶奶啊!这算盘珠子都被你磨秃了皮啦!您可没给再买一把的预算啊!” 胡滢白了他一眼:“滚!” 店伙计凑过来,磨磨唧唧半天也不说什么又不肯走。胡滢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干嘛?有屁快放!” “姑奶奶,他们都说安邑茶楼来了个说书人,讲的,讲的……” “捋直了舌头说话!” “他们都说那说书人讲的事都在说相爷……”店伙计说到最后缩着肩膀,恨不得遁地里去。 胡滢听到“相爷”俩字,手不禁一顿。她抬头看着店伙计:“你确定?” “他们是这么说,我可没确定过!” 店伙计不敢说死,胡滢点点头,心里却盘算起别的。这白芍城现在的娱乐也就剩下听听评书,还不能讲欢快热闹的段子。皇帝并没有命令不许讲秦翎墨,但北唐有讲究,服丧期内不提亡者名讳生平。 胡滢是不在乎这些,可会是谁有这么大胆子?会不会是陷害墨墨的坏蛋们在洋洋得意? 她这一想,黄豆干脆从旁边将算盘抢了过来。 “你们先看着生意,我过去瞧瞧。”胡滢说着走出柜台,她决定亲自一探究竟。 安邑茶楼就在白芍城最繁华的地段上,幸好国丧期没有不许吃茶,这里出入往来还是人影攒动。 胡滢一进门就看到奇怪的景象,照理说有说书人在,应该是人们围一圈在那听要么一哄而散。这堂内却是一分为二,一群茶在旁闷不吭声,说书人在最里面,就只有一名人在跟前,桌上放着一盘子花生米,一碟梅花糕。还有一壶酒。 那人听得格外认真,还时不时叫好。说书人也不介意,仿佛就专为他而讲。 “话说那沈焕啊,真是死得怨!死活合不上眼,出殡的时候天地异象,漫天妖雨草。老天爷都哭他这样的忠良死得惨噢!”说书人连连摇头叹息。 唯一的人拍手叫好:“说得好!再来一段!” 胡滢走过去,往那张桌旁一坐。人扭头,冲她一笑:“姑娘啊,男女授受不亲,坐这么近不妥吧!” “没事,我不介意。”胡滢紧盯着他:“我们时不时见过面?” “没有吧?” “你是那天的老人家。”胡滢已经完全确认自己的想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听嘿嘿一笑,他看起来就是相貌平庸的男人,穿着朴素的灰布衣裳。扔在人堆里连泡都不冒一下就泯灭无踪。他将面前空着的酒杯斟满,推到胡滢跟前。 “姑娘,遇见就是缘分,来尝尝。” 胡滢瞟了眼酒杯,酒色红润清透,未喝就有股甘醇气息扑鼻。一看就是陈酿美酒。只是以她酿酒之能,竟然一时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酒。 她举起杯抿了一点,满口血味。忍不住吐了出来。 “哎,糟蹋酒啊!”听摇头。 “怎么这么浓的血味?” “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听不答反问,“这是父母心头肉酿成的,当然满口血。” 胡滢疑惑:“还有用人肉酿酒的?” 听哈哈大笑,眯着眼看胡滢。后者并不知哪里有好笑的地方,而说书人也跟着笑起来:“姑娘,你太年轻,当然是不知道。” 胡滢听着不服,在青丘山里她确实算不得年长,但在人世间她可绝对是祖奶奶的级别。还有什么酒是他不知道的? 正当胡滢疑惑之际,那听已经起身往外走。胡滢想起还没问清事情,起身要追。可眨眼间就叫对方闪到门口,再一闪就已经到了街巷人群中。 他背着手看起来步伐闲散,可速度却快若惊鸿闪电。 胡滢也就是跑到店门口的功夫,那听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再回头看茶楼里,说书人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胡滢愣住了,越发坚定听与说书的不是寻常人。只是他们与墨墨有什么关联?是敌是友?还有那杯酒…… 她重新回到茶楼里,再次端起酒杯闻了闻。气味是真好,喝着却让人想吐。 酒杯重新放回桌上,胡滢眸光一瞟,瞧见碟盘旁压着一张纸,上面写了几句诗词。 天送麟儿喜, 埋树状元红, 一盼身常健, 二盼永平顺, 其质若醇酒, 经年香如兰, 有朝破封启, 金科娶凤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状元红(二) gaga/arighjsamp;ot; 胡滢看着纸笺上的字迹一愣,突然反应过来这酒的气息正是状元红。 据说当谁家生了儿子,就在树下埋上几坛酣酒,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十年寒窗登金科,一朝洞房枕花烛时,才再将酒取出来庆贺,名为状元红。 她虽然酿酒手艺了得,可并没生儿育女,自然也就没有埋过状元红。 从这角度讲,她确实是太“年轻”。 只是那俩人为何要她喝这酒?纸笺上的诗词好像是说状元红的来历,会不会还有什么含义?她真是懊恨自己平常没用功,除了酒与钱外的东西都一知半解。 人类真是麻烦,什么事都喜欢弯弯绕绕的。 胡滢忍不住抱怨与失落,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墨墨已故,原想着或许有什么转机,结果只是俩身份成谜的陌生人。 那个听虽然变了模样与装束,可身上的气味与那天拍她店门要明月归的老秀才一样。 人的气息各不相同,哪怕是双生子也会有不同的感觉。 除非是有人本事高超伪造气息,不然她绝对错不了。那就足以证明一个问题。姑且不论老秀才与今天的听是不是一个人,至少说明都是有问题的。 “这位姑娘,要来点什么吗?” 店二的声音将胡滢从沉思中惊醒。她抬头一看,搭着白毛巾的伙计正笑容可掬地望着她。 “我们这啥都有,各色点心茶果,应有尽有。” “哦,不用了。”胡滢顿了下,忍不住好奇:“你知道状元红什么味道吗?” “哟,姑娘这就问着了!”店二搓了搓手,侃侃而谈:“这状元红每家的都不一样,是香得臭的酸的甜的,有什么样的儿子就有什么样的状元红!” “带血味的有吗?” “这……”店二迟疑了下,左右瞧瞧,满脸神秘地声说道,“要是喝着有血味,那说明这家的儿子啊,已经翘辫子啦!” 胡滢心里一咯噔,种种猜想交织沉淀,浇筑出某个不显眼的名字。 淮王秦世谨。 墨墨那个下落不明的爹。 如果真是老王爷,为何不说明一切?是不认识她,纯粹巧合?还是她根本就想多了?可能就是个神经病,专爱跟大姑娘媳妇扯些虚头巴脑的。 胡滢不敢确定,从墨墨出事后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一团浆糊,挖出来都能直接去糊窗纸。 突然间,她灵光一现,蓦地想起深藏脑海里的某个念头。 墨墨他身上有仙缘啊! 不管是各种死法,魂灵都将不入地府,直接归天。虽然他还需要经历一段时间的历劫,名义上不能与任何熟人碰面。可只要跟祖爷爷通气,她不就能见到了吗? 胡滢激动得一拳头捶在店二身上。“我怎么才想到啊!我真是笨啊!” “哎哟喂~姑娘你干啥这么激动!”茶楼伙计揉着肩膀,脸都皱成一团:“肩头骨都要劈叉啦!” 胡滢哪里还有心思在这贫嘴,她满心都化作融融春水,直奔着酒肆而去。她要去给祖爷爷上香,告诉他墨墨就要去报道了,让祖爷爷帮衬着点。 最重要的是,寻个机会让她见一面。她绝对不打扰他历劫修炼!就是等到沧海变桑田也没问题,她只要见一面。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潜伏暗处的灾难正瞪大血红的眼,准备择人而噬。 “我的傻儿子啊!” 站在废园中的秦世谨已经褪掉所有伪装,负手而立。他轻叹一声。 昔日的园树枝桠铺展,没人修剪让它呈现疯长的状态。 这里是已经无人居住的淮王府。当初他流放,秦翎墨削了爵位,后来就从王府旧宅里搬了出来。这里无人居住,慢慢就破败了。当今皇帝没有收回此处,也就一直尴尬地留在白芍城里。 他还记得,时候有次秦翎墨犯错,就是被罚在这院里跪了好几个时辰。他其实已经有点后悔,可秦翎墨咬牙就是不肯承认错了,他当父亲的下不来台,愣是熬到孩子冻昏过去。 那孩子脾气随他,认定了就轻易改变不了。 “你看,你坚持的最后辜负你,你保的皇帝杀了你。你想法治天下,现在知道行不通了吧?还是为父的所言不错。”秦世谨抬手抚上园树,刹间所有枝桠春回绿暖,繁茂葱郁。 “我得替你复仇,让辜负你的整个北唐走向地狱。” 苍绿的枝头转瞬殷红如血。 秦世谨英挺坚毅的面容在这片片红光笼罩中,更加诡异难辨。 夜半,距离白芍城三百里外的柔云县荒郊。 荒草杂生里躺着个人,清冷的月光如水倾斜下来,像浪潮般轻轻淌过身侧。 露出草丛里的细长手指半阖半拢,轻轻一颤。 片刻,悉悉索索的动静在寂寥无人的荒郊响起。手的主人像是苏醒了,慢慢坐起来。柔和的月色下,苍白俊美的脸庞让人怀疑遇见刚化形的妖精。 正是本应已经死了的北唐宰相秦翎墨。 他发髻歪垂,发丝略有些凌乱。修长的身躯裹着水青色氅衣。 扶额休息了少顷,他撑着膝盖要站起来,腰际一痛,差点重新跌倒在地。 “哎呀!这位哥是怎么了?” 有背着柴火的猎户从旁土路上走过来,眼睛一直往秦翎墨脸上身上瞧。 不能发声的前宰相大人只能冲对方点了下头,从地上拾起帷帽。 “哥不会是从上面崖掉下来的吧?要是不嫌弃,俺家就在前边不远,哥过去歇歇,吃点东西缓缓。” 猎户挺热情,说着就往近前走。秦翎墨警惕,向后一撤,想绕开猎户。后者始终保持着笑脸,在擦身的瞬间,他眼中恶光起,猛地伸手去抓人。 第二百三十八章状元红(三) gaga/arighjsamp;ot; 这猎户发难很是突然,不过秦翎墨一直都有提防。深更半夜,荒郊野岭突然有人冒出来,多半都是为非作歹之徒。 一下没抓住,猎户从腰际摸出一把砍柴刀,冲秦翎墨笑笑:“别让我费事,免得待会划伤你的脸!” 这十足的土匪恶霸气息让秦翎墨确信,面前的猎户与之前遇见的是同一伙。 时间倒回傍晚的时候,秦翎墨一行途径此地,正日夜不歇的赶路。不想这山中有土匪盘踞,盯上了他们。单以武力相比,土匪自然不如暗卫,只怪秦翎墨一时不查,从上面的矮崖上摔下来。 这下面荒草丛生,厚得能有两尺多高。也幸亏如此,他才能毫发无损。 只是这崖下沟壑纵横,洞穴密布,四处都是荒草野树,只有一条土路从中弯绕。人藏在其中就像一粒麦芒落入大海。不知地形的人下来,恐怕很难第一时间找到。 之前在山下路边茶肆里就听过往路人议论过,说这山里有个黑风寨,土匪个个敢拼命,有几分劫富济贫的义气,跟山下百姓倒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不知为何,这窝土匪却是盯上了他们。呼啦啦人太多,偏生矮崖上地方又太,秦翎墨不慎就落了下来。 猎户见秦翎墨站住不动了,以为是被自己手中的刀惊到。前宰相的样貌看起来就是鸡血都能吓得心惊的弱公子。 “别怕,只要你听话……” 猎户扬起的刀已经慢慢放下,觉得面对眼前的主儿不值得兴师动众。 就在这一刻,秦翎墨突然欺身上前,手掌往猎户胸膛上用力一拍。 毫无戒备的贼人身子一晃,眼睛蓦地瞪突,面皮红涨,青筋暴起。他往旁晃了几晃,脚下一绊就栽倒在地。 秦翎墨稍停了片刻才上前查看,尚有残余的呼吸。前宰相将刺进贼人胸膛上的银针取出。 还在白芍城的时候,他私下向医无殇讨教过人身上的各类穴位。回天殿教主也没藏私,不但告知能治人伤残昏厥的穴位脉络,还将豪雨针送给他防身用。 秦翎墨那点功底对付普通混混还可以,若是再高端点,他就无力周旋了。 这银针巧隐蔽,最适合突然袭击。纵使对方武功高深死不了,至少也能麻痹昏厥片刻。 这贼人想必是黑风寨里烧火的,秦翎墨毕竟不会武,那一针功力不深,只是暂时昏死过去。不过对秦翎墨也足够了。他将帷帽重新戴在头上,撩起面前的轻纱搭在宽大的帽檐上。 又从昏死的贼人手里搜出一只铃铛,一张简易地图。 上面标注很明了,画清了到黑风寨的路途。看来这贼人也是刚入伙没多久,路都还没记清。这倒是帮了秦翎墨的忙。 杵在这等人也未必安全,这山中有野兽出没,夜晚正是觅食的时间。银针对它们可是无用。 原本他不想多生事耽误,可既然这黑风寨的土匪劫了他们,那也只有去会会了。 要想到达密州,只能从柔云县走,翻过这座青山,别无他路。 然后再从密州出关,直到边疆。 此时整个北唐应该都在传他的死讯,要不了多久也会传到边疆,传到绵夷人耳中。他们必定会欢欣鼓舞,一大障碍就这么被自己人除掉。以秦翎墨对现任狼主的认识,会趁此机发起进攻。 朝堂里有绵夷的眼线,可疑人选早就交代给他学生陆季言。这点无需他担忧。眼线一定会尽快将他死讯传到绵夷,不管用信鸽还是快马,都得需要暗布在北唐的据点提供协助。但上次从破屋搜出来的线索让一部分据点暴露,北唐已经开始搜查肃清。 为了不至于全军覆没,那些据点会更隐蔽心,传递信息也会受阻。秦翎墨预计,自己到达边疆时,死讯差不多也刚好传到。 讯息若太早到达,他还未在边疆军中,尚未布局就遭绵夷进犯。若是太晚,绵夷狼主非但不信还可能按兵不动,他诈死就失了意义。 只有他到讯息也至,是最好的时机。 至于一定要选从密州出关,是因为那里有绵夷最重要的据点。之前搜出的破碎信笺上有记录,既然都要选路出关,就顺便拔除镶在北唐国土上的钉子。 瞧瞧,如此重要艰难之事,在秦翎墨心里只是顺便。 前宰相大人不论是头脑计谋,还是对自身的估量从来都不轻忽也不自负。明明白白告诉你斗不过他。 更是可气。 秦翎墨顺着唯一的土路往前走,道路颠簸,足底很快就感觉异常硌脚。不过好在他只是嗓子哑了,手脚俱全,左不过慢一些。 他抬头望望明亮的月色,估摸已经是后半夜。以暗卫的身手,要找到他不成问题。但到现在也没出现,只可能是被牵绊住了。 这黑风寨不简单啊! 在地图的帮助下,秦翎墨走出那片沟壑遍布的地域。枯树草藤里,钻出来只灰色的狐狸,歪头打量他。 自从与胡滢相遇后,秦翎墨就更偏爱狐狸,从怀里摸出油纸包着的半块点心,放到跟前。 那灰狐狸心翼翼地凑过来,只是闻了闻就一溜烟跑了。 也许是自己脑补过度,秦翎墨觉得方才看到灰狐跑走前露出满脸嫌弃。就像平常让胡滢吃青菜一般,总是撇撇嘴说那清汤寡水的草有什么可吃的。 她把所有绿色菜都叫草,捏着鼻子才能吃着一些。吃完就要秦翎墨喂她糖,不然绝不吃第二口。 离开白芍城就越发想念,他要全力克制才能压下那股情愫。 秦翎墨站起身,望着建在高坡处砖木结合的宽大寨门。最顶上悬着匾额,写着三大字“黑风寨”。 第二百三十九章状元红(四) gaga/arighjsamp;ot; 如果普通人被打劫会怎么办?吓得顾头不顾腚又或者滚着去报官。武者被打劫,要么当场打回来要么被人剁馅包饺子。 可有这么个既普通又不普通的人,被土匪劫了道,跳了崖。他有个视吃亏就是要命的娘子,于是他也耳熏目染,觉得自己亏了。 于是,秦翎墨站在黑风寨的大门前,盘算要如何讨回来。 滢儿说了,对亲近的人可以大公无私,可要是不长眼的外人想来占便宜。占一寸讨一丈,占一丈就坑得对方倾家荡产。 作为爱妻一族,秦翎墨时刻谨记,并且身体力行。 他就这么大刺刺地现在寨门外,抬手敲了敲。 今夜的黑风寨正在欢宴庆贺,他们的老大岳长清领着兄弟们干了票大的。寨子里忙着杀鸡宰羊,斗酒酣畅。这才没注意有一队土匪出寨寻摸,想趁着喜气再来个梅开二度。正赶上秦翎墨他们路过。 岳长清举着蓝边海碗,朗声吆喝:“都喝起来!谁今天要是不喝上个十碗二十碗的,不是咱黑风寨的男人!” “老大说啥就是啥!老大带着我们就有肉吃!” “庆贺老大旗开得胜!喝喝喝!” 土匪们一片欢呼雀跃,纷纷高举海碗,敬过他们的老大后就仰头痛饮。酒水顺着下颌泼洒前襟。匪贼都是生性爽快耿直之人,没什么讲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有钱有女人就是好日子。 岳长清坐在聚义堂正中高座上,近三十的汉子正血气方刚,粗犷的脸膛微微发黑,眉宇间却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韵气。非但不违和,更添石中璞玉般的刚柔并济。 他穿着红底银花的衣衫,外披镶皮草的藏蓝氅衣,领口大敞,露出健硕分明的胸肌。一只脚踩在面前的长桌上,棕灰马靴锃光闪亮。 这正喝得痛快,忽然有喽啰跑进来禀告:“老大!有人闯进来!” “哦?什么人?”岳长清放下手中的酒碗,满是狐疑:“雷子?” “不,不像。”喽啰吞吞吐吐。 “管他是什么,绑了进来!”岳长清将酒碗往桌上一砸:“让我看看什么人敢闯黑风寨!” 喽啰依命下去,不大会儿就领着秦翎墨而来。后者被捆了双手,草绳拽在喽啰手里。 刚一进来,岳长清目光扫去就像被黏住再也挪不回来。他坐正身子,笑起来:“这是哪家的娘子啊?孤身到这黑风寨来,胆识过人,我喜欢!” 喽啰差点摔一跟头,看看秦翎墨,确认自己没看错:“老大,这是个公的!” “你们这群崽子!当老子瞎吗?”岳长清一拍大腿:“这么漂亮的姑娘,得留下当压寨夫人!” “大哥!你喝多了!”身边的二当家连忙劝告。 岳长清眼里早就没别人,大手一挥叫人给秦翎墨解开束缚。他一脚踹开长桌,走下高台。奔着前宰相就晃过去。秦翎墨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扬了下嘴角。 黑风寨寨主伸手一揽秦翎墨的腰,刚要凑过去亲一口香就被他巧妙地躲开。在岳长清的视角里,这就是个漂亮媳妇欲拒还迎的娇羞。 “这压寨夫人就这么定了!”岳长清醉醺醺地问:“娘子叫什么啊?” 秦翎墨指了指嗓子,摇了摇头。 “原来是不会说话,没事以后有我疼你!”岳长清伸手要捏秦翎墨脸颊。后者一偏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岳长清现在是什么都顺着娘子,连忙吩咐人拿纸笔来。 二当家见大哥实在是在酒头上,只好吩咐人赶紧拿东西来。其他等他醒来之后再说吧! 纸笔拿来,秦翎墨那一手好笔法,又快又漂亮。刷刷点点已经写清楚。 岳长清虽然醉酒却还不到看不清字迹的程度。 “这真真是我的错!都是我管教不严,今夜欢宴没看牢人,让他们骚扰了娘子的护卫,这么着,等他们回来,我保证还你公道!” 秦翎墨笑着摇摇头,又写下几字。 岳长清连连点头:“对对对,娘子的护卫要过青山啊?行啊!我可以派人送娘子护卫过天谷,但是,你得留下来当压寨夫人!” 秦翎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神里透漏出浓浓质疑。 被美人怀疑那怎么得了?必须要找回这面子! “我发誓,我要是不遵守诺言,就让黑风寨从此吹灯拔蜡,歇菜散伙!” 岳长清指天发誓。 众人知道他是吃醉了,什么事都不知,连公母都分不出来了。便都劝着先回去休息再说。岳长清拽着秦翎墨就进了睡房。刚要去搂就被秦翎墨戳了一针,直接倒在床上昏过去。 秦翎墨打量了下四周,作为土匪来说,算得上整洁朴素,靠窗的桌上还放着几张高丽纸与笔墨。秦翎墨过去一看,纸笺上写着半阙诗,看来这土匪头头还是个识文断字的。 他在桌前坐下,望着烛影跳耀,朦胧昏黄的光晕里再次浮现胡滢的巧笑嫣然。 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她知道自己有仙缘,死讯应该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真想跟她一刻不分离,然而北唐不除后患,又怎么能给滢儿一片无忧无虑的天下呢? 秦翎墨持笔书写。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翻过青山必须要过道天堑,看不到底的深涧横在那,无任何桥梁架设。秦翎墨原本打算硬闯。可既然黑风寨自己蹦出来,那不利用下对不起自己。 他侧头望了眼躺在床榻上昏睡的岳长清,仰唇微笑。 遇见我,算你倒霉吧! 第二百四十章状元红(五) gaga/arighjsamp;ot; 就在秦翎墨开始算计黑风寨土匪头头时。胡滢正窝在秦府里翻箱倒柜。既然墨墨上天报道,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回来一趟。她得将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 这几日她也是过得恍恍惚惚,连仙缘的事都忘了,真是不够成熟。千万可不能让祖爷爷跟墨墨知道她掉眼泪的事,太丢狐! “夫人是不是……”茗烟站在房门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胡滢头也不抬,正将一藤编的箱子打开。房间里堆放着之前皇上送来的赐婚贺礼,以秦翎墨长辈的身份。身为家里的贤内助,整理这些物品也是她的责任。 茗烟看她忙前忙后,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看得胡滢一愣:“到底咋了?大男人还哭啥?” “夫人你是不是要走啊?”厮抽了抽鼻子:“爷不在了,夫人也走了,茗烟从就在咱秦府长大,这要是散了,就就没处可去啦!” 胡滢盯了他两秒钟,噗嗤一声笑了:“谁说我要走啊?好好的我干什么要走,你烧糊涂了吧?” “夫人这不是收拾东西走人吗?” “我这是收拾收拾屋子,等墨墨回来不能看见一猪窝啊!” “……”茗烟泪眼婆娑,既惊恐又怜悯,皱巴着脸哼唧:“您别吓的,咱爷走啦!夫人是想现在就过清明节啊?” 胡滢知道对方误会,可墨墨这事又不好跟普通人解释。只好搪塞几句,再三强调她不会离开这个家的,都把心放回肚子里。以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茗烟听她这么一说,是既放心又担心。这么好的女主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肯定是相爷去世打击太大,受刺激所致。 他出去一圈后又转了回来,手里捧着装棋的篓子和绣花绷子,强颜欢笑地咧了咧嘴:“夫人,您歇歇,别太伤心了。要不下棋绣花了解一下?” 胡滢无奈,只好再次表明自己真没事。 就在厮端着东西要离开时,身后传来胡滢的惊叹:“咦??这是哪来的镯子啊?” 茗烟转头一看,胡滢正从腾编箱子里拿出一只首饰盒,里面放着蓝红相间的镯子。 他凑近前一瞧,嗬!真是巧夺天工!整只镯子银作底,镶嵌着错落有致的绿松石与红玛瑙,边缘则是腾云驾雾的雪狼,环绕一圈。在接口处还垂着黄金细丝编制的流苏。 “这真好看!”茗烟赞叹:“皇家的东西就是好!” “这是皇上送的?”胡滢拿出镯子垫了垫,分量不轻,是真品。她摇摇头:“不对,这样式是边疆绵夷那边的,皇上应该不会送。” “那可能是老夫人的吧!”茗烟猜测:“老夫人走了之后,那些陪嫁品就都收了起来。这么多年一直没人动,也不知道都放哪了。说不定就是其中一样,的记得老夫人还开玩笑说过要留给自己儿媳妇。” “那这个我可以戴吗?”胡滢爱不释手,只是担心是墨墨母亲的东西,自己不经他同意就拿来会不会不太好。 茗烟却是了解他们相爷的想法,嘴巴更是抹蜜甜:“这夫人你放心,爷只会高兴。再说老夫人以前就常说,自己的陪嫁都要留给未来儿媳妇,那就是夫人你啊!要是你不戴,那才是把自己当外人。” 胡滢想想也是,自己确实很喜欢,也绝对会好好珍惜,再这么矫情倒是不像话。 她取出镯子戴在手腕上,尺寸刚刚好。茗烟直竖大拇指:“这镯子就该夫人的手腕来配,更白更贵气更……的都说不出来了!” “你这厮还真能说!”胡滢笑骂一声,将首饰盒重新放回原位:“好啦!我要继续收拾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好嘞!夫人你有事招呼啊!” 茗烟点头哈腰地出了房门,停在屋檐下往里偷偷瞟了一眼。他不敢相信爷还能回来,都已经砍了头的。但如果秦府再没了夫人,恐怕就真的散了。相爷连个子嗣都没有,就算当今圣上再怎么厚爱,可对一个已经入土的人来说,什么都没用啦! 他茗烟自就在秦府长大,别的本事没有,可至少他要守着秦府的家财不至于被别人卷走。能守一年算一年。 他只是个厮,没这话语权,可胡滢胡夫人有啊!现在只要能让夫人留下来,就是要他茗烟绕着白芍城跪地磕头十圈都成! 想到伤心处都是相爷平时里的好,茗烟衣袖拭泪。怕胡滢看到再勾起难受,他胡乱擦两把,赶紧离开。 第二百四十一章状元红(六) gaga/arighjsamp;ot; 翌日清早,黑风寨。 岳长清坐在床边上,大马金刀的架势。他手扶额头,还有点宿醉的晕眩。不过比起这个,他更晕的是自己昨晚咋想的?咋能连人公母都分不清了? 抬头瞟一眼,坐在对面的秦翎墨冲他莞尔一笑。笑得岳长清心肝直颤。 他奶奶个腿的!长这么好看却是个带把的!上哪说理去啊! 可他也没有那种嗜好啊!就是再好看,再腰细腿长……那也是个公的! 岳长清犯愁了,他依稀还记得昨晚在弟兄面前说过什么。说这就是他压寨夫人……你说这不是自己作死吗?这要是真收下了,往后他还怎么跟宜春楼的桃红,茉莉的吃花酒啊? 这正反复煎熬着,秦翎墨突然起身,向着他走开。岳长清顿时紧张,手足无措地比划:“你你,你干嘛?有话好说!我可是定海神针一样,掰不弯的!” 一张纸摆在他眼前,白纸黑字,写得分明。 岳长清忍不住赞了一声:“这字真漂亮!” 等他看清楚上面都写了点什么时,可就再没心思研究字迹是圆是扁喽,一口陈年老血差点喷出来。 纸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着:我岳长清,黑风寨大头目今天立誓,要秦翎墨做压寨夫人,承诺将他护卫全部安全送过天堑,所有半点闪失,我岳长清拿自己弟兄偿命。 这话虽然不是岳长清亲笔,可最末尾有他的亲笔签名以及手印。 黑风寨老大眼珠子都瑟瑟发抖,低头瞧了眼自己大拇指,还留着红彤彤的印泥痕迹。他不死心地在纸上比了比,分毫不差。 …… 他想回到昨天,把胡言乱语,胡作非为的自己打死!这个祸害! 岳长清缓缓抬头,想说这酒后醉言不算数。可目光一瞟就看到秦翎墨欲哭无泪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伤情。 黑风寨老大又不忍心了。想想自己真是混蛋,硬拉人家胡闹,现在又推说自己醉酒。怎么着都透着股绝世渣男味儿。 最重要的是,他好面子啊!让他现在跟弟兄说都是个误会,他万万开不了口! “得了!我说到做到!你留下,你护卫我保证一根毛都不少地送过去!” 岳长清挺了挺胸脯,觉得自己这一刻绝逼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儿! 秦翎墨微笑,昨晚拿着岳长清拇指沾印泥按了印,至于亲笔签名,则是他翻阅了这黑老大的字帖模仿来的。 黑老大趁着自己心潮澎湃之际,冲到自己弟兄面前宣布了这一决定。 “大哥!你你玩真的啊!”二当家眼睛差点瞪出来:“不起吧!大哥你什么时候添了这爱好啊?合着你以前去宜春楼都是装样的?” 岳长清一挺脖子,含糊其辞地哼哼:“啊,嗯……差不离吧!” “不是,那桃红,茉莉不是大哥相好啊?大哥你要说啊!弟兄们绝对……唔!” 二当家话没说完,被岳长清捂住嘴。当老大的长使英雄泪满襟,心里苦哇! 老子不要面子的啊!你叭叭叭说得自己痛快,想没想过你大哥我心如刀割! 第二百四十二章状元红(七) gaga/arighjsamp;ot; 岳长清捂着自己心口感时花溅泪,自己为了一言九鼎宁愿牺牲自己的幸福。感动北唐十大人物事迹里他肯定排前三甲。 众弟兄们都是土匪出身,没那么教条。老大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办吧! 依岳长清的意思,左不过事情已经如此,那就别急着走,都在黑风寨多逗留几日。为了面子,他也要打肿脸充胖猪头。 秦翎墨可没有真跟他磨叽的功夫,搪塞他暗卫们又要事,必须赶紧离开。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黑老大扬扬手:“老三老四,你们去准备木鸢!” 昨晚暗卫们是被黑风寨土匪拎回来的。缓了半个时辰才苏醒过来。 黑风寨擅造机关,炼制迷药。尤其有样暗器叫孔雀翎,按下枢纽就会有数道彩针齐齐发射,光彩绚烂犹如孔雀开屏。笼罩范围长达十丈多远。密密麻麻无人能逃脱。 这彩针上涂了特制迷药,扎中就会中招。普通人不睡个一两天是醒不来。 暗卫受过特殊训练,体能比常人强健数倍,硬挺着战斗半天才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被拖回寨子里三刻后就苏醒过来。 醒是醒了,但一个个脸色沉得要死,齐刷刷跪在秦翎墨跟前。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前宰相不能言语,示意他们起来又都不肯。想绕开又被暗卫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绕外加跪地瞬移的本事逼得没法动弹。 岳长清在旁边看不下去,说道:“你们主子没有责罚的意思,还不赶紧起来?跪秃了皮能改变事实?” 他这一开腔惹得众暗卫利剑般的目光嗖嗖嗖钉过来。他耸耸肩,身为雄踞一方的土霸主,这点仇视根本就是毛毛雨。洒脸上刚够搓搓泥。 要是有人脸皮厚似长城拐角还多三块砖,什么眼神攻势都没用。 天不怕地不怕的岳长清此时最怕的就是秦翎墨看着他。比起对待真正的美娇娘,他更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一位。 太柔情,那是个公的。太蛮横,自己作的孽哪里好意思还凶别人? 秦翎墨吃准了他好面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老大哥性情,都不用多“说”什么,只多看了两眼,岳长清就招呼弟兄赶紧备好木鸢飞行器,将人送走,剩下这个嘛…… 反正长得好看,腰细腿长的当兄弟也不亏呀! 岳长清适应能力超强,在将木鸢拖到天堑边上的过程里,他就已经完成了所有心里建设,并且预计了种种可能。自认为百毒不侵。 那天堑名为天谷,又被老百姓称为的断魂涧。就像天人挥刀一甩,现在边缘往下望,深不见底。相距九丈远,绵延数千公里,基本上没法从旁边绕过去。 木鸢的造型就连见多识广的暗卫都有些惊奇,围过去窃窃私语。这庞然大物外形确实有几分像鸟,构造精妙的木质羽翼下有可以载人的横梁,除了操纵木鸢的人外,还可以再带一名。 二当家见此提醒岳长清:“大哥,这都是咱们黑风寨的秘密,就这么毫无保留地显露在外人面前不好吧!” “看便看了,反正他们又不在此停留。” “大哥,这些护卫都不简单啊!要不是咱的暗器他们不熟悉,被迷药给晕了,恐怕真不敢说谁劫谁。另外,中了咱的迷药,他们只昏了三刻就醒了,这绝非普通人啊!” 岳长清又不是傻了,当然感觉到那些人不一般。可他寻思着又不是仇敌,并且马上就离开这里,看两眼就看两眼吧! 二当家还想再说,可想想也觉得自己太大惊怪。这哑巴公子“说”自己是翻过青山去密州寻访神医。这富家公子哥身边的护卫有点本事也正常。 木鸢准备就绪,黑风寨熟练的操控手已经到位。他们要一趟趟将暗卫逐个带过去。 秦翎墨就站在这边瞧着,岳长清倒是挺负责任,也在旁看着木鸢飞起,滑翔出优美的弧度后徐徐落向对面。 过程很顺利,今日的风势也好,方便木鸢行动。喽啰凑到二当家跟前嘀咕:“二当家,有了压寨夫人是要闹洞房的,这回咱是闹还是不闹啊?” “闹什么闹?”二当家瞪眼:“要不是你们私自出外劫人,能有这麻烦吗?” 喽啰委屈:“那也不是的啊!的就想知道闹洞房还有红包不?” “滚滚滚!!” 二当家终于忍不住轰人。黑风寨老大弄个男人当夫人就够不好说出口的了,这还惦记着要红包?都是群败家的兔崽子! 此时,最后一名暗卫被带过天堑。 岳长清心里顿时松了下来,他还安慰起秦翎墨:“不打紧,以后你就是黑风寨的兄弟。我会替你找医生看病的!” 望着涧底的秦翎墨抬头,露出浅浅的笑意,温润柔和,没有任何威胁性。 他递过来半巴掌大的本子,,岳长清接住一看,只写了一句话:你是个好人。 岳长清倒不好意思起来,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起来:“也没有,这事毕竟是我先开得口,我这人一向说到做到,那耍赖不认帐的都是王八犊子!” 秦翎墨低头笑了笑,又在本上写下一行话: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你还能骗什么?”岳长清笑起来:“我看你也不错,像个文化人,寨子里就是缺个读书的,你刚好。那啥是不成,当兄弟是没问题!” 所有暗卫已经全部飞过天堑,无尘目光望向秦翎墨。后者微微点头。 霎那间,一道耀眼的银光划过众人眼前,风驰电掣地袭向岳长清。 第二百四十三章状元红(八) gaga/arighjsamp;ot; 银光飞向岳长清后背,闪电般的感觉,像一个奇迹,划过他的生命里。快到他面上还保持着笑容。 再好的身手都架不住这突然发难,更何况他完全疏忽大意,以为在自己地盘上,秦翎墨又是个哑巴公子哥,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世有奇迹,也就有意外。 岳长清就带着满脑子问号被银光卷住,猛地一拽,脚下一飘,人就向着对面飞去。 “大哥!” “老大!” 卷住岳长清的是条飞爪链,玄铁金刚打造,别说人力,就是削金如泥的利刃也砍不断。 攥住链条另一端的人是暗卫瑞雪。名字听起来风雅,人却是有股怪力。岳长清虽然不是五大三粗的类型,可一身健硕骨架都是精瘦腱子肉,绝对不是闹着玩的。居然叫瑞雪硬生生给拽了过来。 这一下落地摔了个四仰八叉,屁股砸地顿时痛得脊椎骨都抽抽。 岳长清大叫一声,想马上鲤鱼打挺起来都使不上劲。痛得一时在地上打滚。 “大哥!”二当家急得大喊,转头瞪向秦翎墨:“快把他抓住!” 黑风寨土匪立即将秦翎墨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大刀闪着光,亮成一片白霜逼到前宰相面前,映得他俊美的脸庞更赛雪欺霜。 “你!”二当家自这片刀影中走来,一把揪住秦翎墨的衣襟。 “不许伤到主上!不然你们的老大就立马身首异处!” 无尘气沉丹田地一喊,在整个断魂涧里回荡。岳长清一身本事,奈何痛得脚都软,一下就被暗卫们制住。这下彻底成了对方人质,有苦说不出。 黑风寨的人不可能放着他们老大不管,一时倒还真不敢对秦翎墨做什么。 前宰相大人仍然风平浪静,好像这场变故完全不存在于眼前。他如此气定神闲,让二当家越发不敢造次。他早就觉得一行人不一般,可偏他大哥看上人家美貌,鬼迷心窍。 他知道大哥好面子,平素又及讨厌出尔反尔。自己再劝也不顶用,这才没多说什么。他真是懊悔自己还是大意了!这白脸真是辜负他大哥一片心! 要是岳长清知道自己二弟是如此想法,他从深涧上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神特么辜负一片心,他上天入地都没这意思的! 喝酒误事,果然如此。 “你们想做什么?到底是什么人?!”二当家的质问。 秦翎墨晃了晃手里的本子,二当家恼怒中竟然升起丝羞愧。没办法,他也就只会几句三字经而已。靠书写沟通,他头皮都发麻。能识文断字的就大哥跟老五,偏偏一个不在寨里一个在对面捂着尾巴骨呻吟。 “男子汉不要拐弯抹角,有本事你说出来!” 二当家这要求是强人所难了,他平常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恼羞成怒。 无尘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把主上好好送过来,我们就把你们老大放了。另外准备两只孔雀翎和十只霹雳雷。” “什么?!”二当家与这头的黑老大同时喊出来。 孔雀翎是市面上难寻的暗器,威力强劲。至于霹雳雷,那可比绵夷死士的掌心雷还强势,正因如此,当初才着了道中了迷药。 东西还是事,里面的机关构造,火药成分可是最大的财富。也是黑风寨安身立命的根本。就连柔云县府衙都不敢与其正面冲突。现下若是拿给旁人,万一被琢磨破其中奥秘,遗祸无穷! 可不拿,岳长清在他们手里。 二当家一咬牙,拽过秦翎墨,掏出匕首抵在他脖颈间,恶狠狠地喊道:“你们把大哥送回来!不然我就捅死他!” 无尘不为所动:“那就一命偿一命,大不了我们之后都给主上陪葬。你们要舍得你们老大,就动手。” 答案当然是舍不得,黑风寨都是重情重义的弟兄。万万不能舍了岳长清的性命。 二当家一咬牙,吩咐左右准备东西。 不就是点火雷跟暗器,没了还能再造。大哥的命没了就真没了。其他人也没多废话,有想争辩的也被二当家挡回去了。 再珍贵,再舍不得,拿来换老大的命也够够的了。 “我们东西准备好了,让我们大哥先过来!” “把主上送过来,我们就把你们老大还给你们。”无尘声音平静。“说到做到,绝无半点虚言。” 都到这会了,再计较也没任何益处。已经受制于人,二当家也只能忍气吞声,挥手叫手下先将东西与人送过去。这些人憋着气,对待秦翎墨自然没什么好脾气,又推又搡。 前宰相大人并不介意,乘着木鸢飞向对面。人腾空而起的感觉奇妙无比,幸好他没有恐高症。 到达对面后,无尘先接过秦翎墨,然后命人将岳长清带过来。擦身而过时,黑老大愣了下,看了看自己握拳的手。 人与东西都交清,黑老大也上了木鸢。 等到岳长清回到弟兄们身边,回头再看,秦翎墨冲他一拱手,施施然转身离开。其他暗卫随后。 你说可气不可气?这简直成了招待人家住一宿,好吃好喝还外带送了一堆厚礼,弄不好黑风寨的秘密从此广为流传。这都不是棒棒哒,是棒透了,棒死了! 岳长清真想给自己一闷棍算了。他摊开手,看到秦翎墨塞给他一张纸条。 多教教兄弟们识文断字吧! 黑老大仰头一声吼,把纸条撕开往嘴里一塞,凶狠劲就好像自己是在啃某人的肉。 王八蛋!等着瞧!这笔帐不算清我就不是黑风寨的老大! 第二百四十四章状元红(九) gaga/arighjsamp;ot; 岳长清想指天骂地,奈何尾巴骨疼得厉害,声音出口都带着山路十八弯的颤音。黑风寨的弟兄们赶紧扶人回去。 他这口气下不去,可现在这状况也没法讨回公道,到不了跟前就得被人家怼到南天门去。他只好先一瘸一拐地回黑风寨。 此时白芍城里,胡滢正窝在自己酒肆里研究之前安邑酒楼事件的真相。那说书人依然在那讲些只要不是瞎子就能听出来的明示暗示。 只是胡滢再没见到他,只要自己去安邑茶楼,人就不在。只要她离开,人就安安稳稳在那说书。 不管是不是在躲她,总之浑身上下就洋溢着三字:有问题。 之前留下的血味状元红也是意味深长。胡滢直觉跟翎墨的父亲有关。可到底是有人借着旗号要搞事情还是老王爷本身出什么事,她却一时没什么头绪。 胡滢想跟皇帝秦御人商量一下,毕竟他是墨墨的兄长,一直以来都是兄友弟恭的。另外也要将墨墨仙缘的事告诉他。这一夜白头,伤心伤肺的怪可怜。 可没等她去,玄心宗主先登门了。 一进到后院,宗主就直接给胡滢跪下了。吓了胡滢一大跳,连忙上前扶他起来。 “你没事吧?怎么好端端地还向我跪来了?” “都是我的错,若我能察觉出问题来,也就不会发生……”宗主话一顿,双手紧紧攥拳,低垂着头。话语里满是惆怅与悔恨。 胡滢一听笑起来,拉着宗主起身:“算了吧!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总会犯错的,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 玄心宗主站起来,眉头微沉,眸底闪过不易察觉的细光。他略有迟疑:“你看起来好像已经没事了。” “哎呀!之前是我笨,才没想起来墨墨身上结了仙缘啊!”胡滢返身端着酒壶出来,招呼肖洛过来:“既然你来了就别着急走,我请你!” “仙缘?”肖洛没有动,脑海里浮现出一副画面:戴在秦相手腕上的刻梅宽镯弥散着淡淡萤光。 “是啊!你不是知道了吗?墨墨得了我祖爷爷朋友的仙缘。死后魂魄归天历劫,不入轮回。可以塑造仙身。” 说是请肖洛,胡滢先自斟自饮起来,桃花红的唇上笑若春风。 玄心宗主蓦地抬眸紧盯着胡滢,眼底深处雷霆万钧,隐隐将要发作。只不过被他死死压制住,化解出一片欣喜与释然。 “真的吗?那我的愧疚感还稍稍轻一些……” “那事已经过去了,我也不会怪你的。你也是没办法。”胡滢将另外的空酒杯斟满:“这点是非我还是明白的,你就放心坐下喝酒吧!” 肖洛没言语,坐在石桌旁,端着酒盏略微摩挲少顷,抬手冲胡滢一举:“我敬你,胡姑娘真是有福气,向我就比不上。” 胡滢噗嗤笑了:“宗主你今天怎么怪怪的?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你堂堂玄心宗主还用和我比?” “喝酒。”肖洛再次举了举酒杯。 胡滢也没多想别的,开心地一饮而尽。她想起之前的说书人以及可疑老秀才,便说给宗主听,希望能得到些建议。 将手中酒杯放下,肖洛想了想,说道:“我会替你查查此事的,我看暂且不要告诉皇上为好,秦相离世使得皇上悲痛欲绝。而他重回人间还不知是何时,不如等到以后时机合适了再说。” 这所言也很有道理,胡滢并没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反而赞叹宗主想得周道。 又闲聊几句后,肖洛告辞。他出了酒肆,上了轿子。浅黄帐幔将他与外界暂时隔断。一直洋溢在脸上的柔和笑容逐渐冷下来,凝成一片千年沉冰。 他既是肖洛又不是肖洛,曾经那个笑如暖阳,心怀宗门的玄心宗主已经只剩下躯壳以及被压逼到意识深海里的残余幽魂。人们所能看到的是心魔。 蛇妖南宫桦以为自己大仇得报,杀了秦翎墨,让爱他的人品尝了痛不欲生。 而由此产生的影响还远不止如此,一霎那的邪念顿起,让肖洛原本压制到死的过去梦魇再次复苏,完全不受控制。 当初芳信被妖魔所擒,间不容发之际,肖洛心头闪过如果他死了便好了的念头。 余生,他都活在了深深愧疚当中。 也因此铸下深深伤痕,滋养了心魔。又在秦相斩首那一刻,所有防线溃败,终于“杀死”了真正的肖洛。 此时心魔暗暗攥紧拳头,他之前,不,应该说肖洛是知道秦翎墨身上有仙缘。但仙缘说白了就是仙家给的承诺,那是千奇百样,各不相同。所以虽然心魔继承肖洛记忆,也并不完全知晓秦翎墨身上的仙缘是何种情况。 若真如胡滢所言,这秦翎墨就算死了,过不了多久还能渡了仙身回来,到时候可就不好对付了。 心魔虽然占了宗主躯壳,但并没有完全夺得肖洛的所有能力与支配权。总会在意识深海里隐隐挣扎,像所有闹人的虫子不断骚扰。 尤其在得知秦翎墨的仙缘情况后,挣扎的力道竟然加强了,企图挣脱他的束缚。 当初他之所以会搭救蛇妖南宫桦,就是想借此更加重肖洛心病,由此他可借机夺舍。只是没想到,秦翎墨身死倒成就了他! 心魔眼中暗红凶光隐隐闪烁,犹如深夜里窥探潜伏的恶兽。 必须要知道秦翎墨现在的情况,如果已经去历劫,就趁着还能成气候彻底弄死他! 第二百四十五章状元红(十) gaga/arighjsamp;ot; 雨幕说不好心中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从何而来。就是觉得宗主与以往有些微妙不同。就像随身而行的虚影,只隐隐灼灼窥见一星半余。 他说不好是为什么,也许只是自己无中生有。 为了排遣这点杂绪,雨幕转身去传达宗主的旨意。 回到殿中的心魔紧闭门窗,起卦测灵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这次他要测的对象是个有仙缘在身,并且很有可能已经要历劫的准仙家。这一局可绝不能疏忽。 因为他要算死局。 在肖洛还是肖洛的时候,他就掌握有朝堂各路高官的生辰八字。甚至皇室一脉也都了如指掌。如今国运没有衰败的迹象,有些动乱还不至于崩塌,所以皇室血脉都受国运加护,光知道生辰八字并不能卜算。 必须要有与秦翎墨相关的物件或者发丝指甲之物。 从胡滢那得来是最容易,但心魔长了心眼,怕自己说明后会被胡滢缠着要旁观起卦。纵使她再不怎么精通,这算死局还是看得出端倪的。以胡滢的机灵劲一定会察觉问题,他不能功亏一篑。 不过胡滢无意中也提供了线索,心魔暗记心中。 现在就到了验证的时候。 他坐在中央,素白暗绣的宽大衣袖铺展在身侧。面前放置着鎏金水盆,四足兽状,里面盛着澄澈清水。 心魔自肖洛内心而生,肖洛的一切就是心魔的一切。一身功法也是实打实的。 抬手悬在水盆之上,玄心宗主口中低声念诵着什么,嗡嗡绕绕听不清。语速也越来越快,水盆里的清水像是受了影响的潮汐开始涌动,颜色也由清凌凌变作暗红,仿佛煮沸的鲜血。 心魔额头微微渗出汗水,使得温润俊逸的线条隐隐含光。 水盆里逐渐冒出丝丝酒味,心魔没有怠慢,手势一变,一团龙眼大的白光从血色中浮上来。不等飞走就被心魔一张符咒封裹住。 “果然有。”心魔冷凝如冰的脸庞浮现笑容,指头轻轻一动,就将被符包裹的白光团引到掌中。 凡是人活于世,都会有三情六欲,在这些情绪当中就潜存着欲魂。越强烈越明显,这些欲魂会与当事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利用得当,也不失为起卦占卜的好媒介。 胡滢方才说起安邑茶楼里那一出时,他就猜到那血色状元红该是秦翎墨出生之际的养子酒。 妖精里没有这样的习俗,胡滢不清楚也情有可原。而肖洛却非常了解人情世故,而他了解心魔自然就了解。 普通民众只知道生子生女时埋下状元红,女儿红,等到男婚女嫁时开坛庆贺。却不知道这还有层意思,那就是养子(女)酒。 酒自上古时期就已经出现,只不过当时的酒酿成靠天意,能不能发酵成功并没有什么专门的法子。所得之酒也没现在精良。因为难得酿成,先民将酒视为神圣的物质,只有祭拜天地祖宗时才能使用。 时至今日,虽然酿酒不再是什么神秘事,平常人家只要有钱就可以打点酒喝,但这并没有妨碍自这么悠久的岁月里诞生出酒中仙。 酒中仙并不是什么真仙人,而是类似于精魂的东西。 为人父母者大多希望自己子女健康幸福,埋下状元红(女儿红)也是寄托了这样的愿想。有些父母为了更加强愿想达成,会将孩子的一滴血滴到酒中。希望能有酒中仙保佑孩子茁壮成长。 当胡滢说起安邑茶楼看到的血味状元红时,心魔就已经有了想法。他用水镜之术查探当初淮王秦世谨埋下的状元红。 果然没让他失望。 酒中仙与当初那滴血融合成欲魂。自此便可以作为媒介。 寻常人只知道状元红“子死酒成血”的传说,殊不知这当中还有别的缘故。至于胡滢,她一狐狸,有些人类的事情还是一知半解的。 心魔没有耽搁,立即开始布卦。他一挥袖,水盆悠悠飞向旁侧。再一动手,挂在墙上的三尺宽七尺长的星图一震,飞到他面前,平铺在地。 “一心奉请,计都入命,哀悯纳受,我所办供。”心魔双手结印:“一心恭迎,罗睺照命,怜惜应取,我所献牲。” 他声音不见响亮,却隐隐有重音显露。男女老少纷纷杂杂。 面前的星图应声而亮,密密麻麻的星点勾连,迅速关联燃起一道道光线在空中映出立体星图。其中两点红光乍亮,炽眼夺目。 心魔手掌摊开,那团欲魂徐徐飞向空中星图。在两点红光中间旋转,初时缓慢,越来越快。 “魔生阴,阴生死,死为万物之归,速呈丧门于前!” 白芍城某处地下。 放置在台前的陶罐突然炸裂,泛红的液体崩散淌出。坐在旁侧的秦世谨蓦地抬头,眼中凶煞毕露。端在手中的茶杯瞬间龟裂无数裂痕。 “何人敢在此捣鬼!” 他一拍桌案,厉声低喝。同时将手中茶杯冲着崩散的陶坛扔去。半途中碎来的瓷片化作只只青蜂。 第二百四十六章状元红(十一) gaga/arighjsamp;ot; 秦世谨心沉,能在这里捣乱的实在没多少人。可一旦出现就不好对付。 数只青蜂扑向碎裂的陶罐,像是有看不到的屏障阻隔,它们悉数撞上拍成一个个蓝黑的斑点。 残骸落地,再次化成一地碎片。 莲花石案台上还残留着泛红的液体,顺着边沿涓涓流淌,猛然一看像是扑了一地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混合血腥气的酒味。 房间右侧的暗门敞开,泉先生快步走出来,他一眼瞧见案台上的异状。 “师父这是?!” 秦世谨脸色阴沉,紧绷线条不说话。片刻,他才缓步上前,抬手轻抚边沿,猛地一掌拍裂案台。 “这是当初秦师兄出生时埋下的养子状元红。怎么会?”泉先生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了。好端端地突然炸裂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有人从这里提出我那傻儿子的欲魂。” 秦世谨眉头冷锁,能有这身手的人可是寥寥无几。而白芍城里现成有一位,只是玄心正宗的宗主为何要如此做?他略一思索又有几分踪迹可寻,也许是皇帝思念亡弟,命人查询秦翎墨往生何处。 这事他早就做过,有当初的状元红在,他以为自己一定能查到。结果完全没有踪影。 秦世谨开始满腹疑惑,后来又有几丝释然,也许是自己傻儿子身上的仙缘太强大,将自己术法屏蔽。 毕竟那仙缘可是真正仙家所结,不是寻常修士能人可破解的。 所有事情一旦有了猜测,就会不由自主地向着所猜想之处汇聚。之前他在安邑茶楼里那一番作为,胡滢是知道的。而这狐女与玄心宗主有交清,顺着这线索追寻养子状元红也在情理之中。 他之前忍不住丧子之痛——不用怀疑,秦翎墨之死确实出乎他意料,也让他心更空茫寂寥。 那是他与林敏在这世上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牵绊血缘。 林敏活着的时候,秦世谨没觉出自己有多爱对方。可等到她早早过世,他才察觉原来自己离不开她。 人世间最悲哀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你魂归天地,我才惊觉不离不弃。 他只得对秦翎墨更严格,这是敏儿留下的唯一儿子。未来将继承爵位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钟鸣鼎食,一路荣华! 然而秦翎墨却选了最难走的路。自古以来活得最享受最长的从来都不是忠君良将,他们死得惨,是丰功伟绩上撞烂的肉泥,是史书上不得善终的悲影。 奸臣,大恶。 忠臣,不得善了。 只有中间才能生生不息。 然而秦翎墨义无反顾扑向了忠君为国的绝境幽路。 秦世谨从来不信皇家有义,更不信愚民有智。于是他们父子之间越来越生疏,越来越鸿沟深邃。直到五陵血案爆发,一切全部倾覆。 若说秦翎墨是他与敏儿曾经相爱的唯一印证。那些女儿则是他造孽的罪果。 如今,这唯一的血脉死了。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动于衷? 泉先生见自己师父沉眉不语,略略思索过后说道:“要不要弟子去探探情况?” “不必。”秦世谨笑容渐冷:“对方并不知情,只是追寻当初埋在状元红里的欲魂而已。你想自我暴露吗?” “不,徒儿只是怕师父忧思过度……”泉先生低头拱手:“愿为师父排忧解难。” 秦世谨负手慢慢踱步,有过泉先生身边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你的心思我了解,那肖洛也两百多年的道行,一只脚踏在飞升门槛上的,不好对付。你不要轻举妄动,讨不到什么好处。” “还是师父考虑的周道。” “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泉先生皱了皱眉,忽然单膝跪地:“请师父责罚!弟子办事不利,虽然最初造成些舆论,现在已经被新任宰相完全平息。竟然再难掀起波澜。” 秦世谨一乐:“那好歹也是为师傻儿子选中的学生,没点能力也说不过去。另外一件查得怎么样?” “正在全力追查当年五陵血案的真相。师父放心,徒儿一定会让师父沉冤昭雪。” “你错了。”秦世谨落座,一挥手,又端起杯新茶:“不需要昭雪,只要合作。” 泉先生愣了下:“师父不是为了洗脱当初的冤屈吗?” “有何冤屈啊?当初五石散确实是我所推崇散播。归鸿药人也是我所炼制,没什么冤屈可言。” “可五陵血案并不是师父您所策划的啊!”泉先生起身,情绪激昂:“他们诬陷您图谋不轨,根本就是含血喷人!就算师父有过错,他们也一个都跑不了!” 秦世谨饮了口茶,放下杯盏微叹:“我以为自己儿子已经够傻,没想到收个徒弟还这么傻。” “师父这是何意?”泉先生不解。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我敢保证,当初认定我为五陵血案主谋的人力绝对有安国公。”秦世谨不疾不徐:“你知道他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一直想自己支持的二皇子可以登基。” “可这与师父有什么……”泉先生猛地顿住话头,脸色微变,想起某种可能。 秦世谨瞟了他一眼,嘴角微翘,随即神色整肃:“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然就去戒律堂领罚。” “是。”泉先生低头领命,转身离去。 淮王展眼望去,这高堂华屋之外更是绵延数千里的地下宫闱楼阁。与地上的长乐宫相映衬,仿佛一明一暗,水中倒影。 他垂眸,望着地上已经渐渐干涸的酒液。想起当初抱在怀里的幼子,盯着埋在树下的酒坛突然咧嘴就笑。 爹,红红酒,喝! 好好,等你金科提名,娶妻那天就喝。 什么是金啊七啊? 哈哈哈,等你长大,什么就都知道了。 搂在怀里的幼子认真地考虑了会儿,奶声奶气地回答:爹,现在就大了,告诉好不好呀? 往事不可追,不可追呀…… 第二百四十七章定风波(一) gaga/arighjsamp;ot; 陆季言遇上麻烦了。 当街上有寡妇哭坟。照理说就算闹腾得上蹿下跳,那也是衙役府尹的事,碍不着章阁台。 可那寡妇要死要活是拦在了陆季言的轿子前。 那妇人年纪不大,也就三十左右。浑身破衣烂衫,头扎孝带,从街道旁冲出来的架势看着就让人心惊。开始还以为她是要拿额头直接往轿柱子上撞。 “青天大老爷可得给奴家作主!奴家冤枉啊~!” 光这么喊还不够,她斜坐在地,皱巴着脸双手拍地唱起曲儿:“…思想起奴家好命苦,过了门子犯了白裙儿,死了这个当家的人儿……” 唱得还挺合辙押韵,寡妇一抽一抽地带着节拍。旁边百姓都聚集起来观望,不知这是唱得哪一出。 身穿青色布衫的仆役想要将人轰走,可那寡妇死活不动屁股,整个人跟融化在路面上一样拢不起来。要是强行想拽她走,干脆就扯着嗓子喊:夭寿哦!非礼啊! 这光天化日下,总不好从她身上踩过去。 陆季言让人撩开轿帘子,就见这新上任没多久的宰相咬着细长饼干,白净的脸庞迎着午后的阳光显得更是和气,眉眼柔顺,线条流畅。 与他老师相比,陆季言实在是个看起来随和平顺的书生。 “相爷啊!你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啊!奴家没别的请求,也知道自己只是个您一捏就死的臭虫,可您打杀奴家夫君这叫奴家如何是好啊!” 寡妇要爬到陆季言跟前去,被左右仆役拖住。 “相爷啊!您看上奴家是奴家的福气,只是奴家没这个命,早就与夫君结亲过活,他待奴家不错,这辈子也不打算散伙。您这几棍子打死他,真是要了奴家的命啊~!” 这撕心裂肺哭得涕泪横流,有点心软的已经跟着抹眼角。胡滢刚好路过,见到这一幕不禁问旁边大婶:“这是什么人啊?宰相的轿子也敢拦?” “她呀!以前叫香玉,是怡红楼的姑娘。后来被人赎出来从良嫁人,这不丈夫被陆相爷给打死啦!”大婶满脸肥肉,边说边撇嘴:“也真是不要命了!” 胡滢本来想走,可原地转了个圈又寻思这陆季言是墨墨的学生,论资排辈,他还该叫自己一声师娘。总得看看他要怎么处理,万一应付不了,少不得暗中帮衬一把。 能当墨墨学生的人,就是北唐覆灭,胡滢也不相信会是抢别人老婆再杀人家丈夫的混蛋。 陆季言饼干吃完,一团和气地问道:“你姓何名谁?丈夫是谁?哪里人士?住所在哪?不说清楚,本相怎么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约是他太过柔和的缘故,简直就像暮春时节隔着毛玻璃的一抹暖光。见到的人都觉得没什么杀伤力。 寡妇也是如此,抬起袖子装作擦脸,眼珠子却藏在袖后滴溜溜转。等到放下来,她又皱巴着脸哭唧唧地哼哼:“奴家自然是香玉啊,相爷您又何必多此一问?奴家从良后嫁了东城王裁缝家,王有贵……奴家那可怜的人儿啊!尸骨都没地儿埋……奴家还有两岁孩子要带,命苦啊!” 周围群众窃窃私语,胡滢紧皱眉头,她素来讨厌听人哭哭啼啼,只想冲上去给那寡妇一大耳刮子。 陆季言招呼身边随从过来说了几句悄悄话。后者立即领命而去。 人们不知这后续有何发展,简直比看大戏还充满期待。要是秦翎墨在此,他们早就脚底抹油溜到天涯海角了。现在的当事人是刚上任没多久的陆相爷,看这一团和气的就是立马掌灯纳鞋底都毫无突兀感,谁不想看看新鲜乐呵乐呵呢? 陆季言从轿里出来,他身穿紫色官服,腰束革带和佩绶,头戴正冠。他拍了拍手,嘴里又叼了根细长饼干。 围着寡妇转了两圈,饼干吃完发觉没存货。砸吧了下嘴,他又回到轿子里。 从他还是翰林院里无关紧要的文员开始,就有嘴里叼着细饼干的习惯。 高兴了要吃,难过了要吃,紧张了要吃,总之就是离不了。老婆赌气去娘家,他还咬着饼干忙公务。忙完了想起来,叫自己儿子带着书信去娘家请。 家中细饼已告罄,君可缓缓归矣。 陆家娘子哭笑不得,只好牵着儿子的手回来,继续给他做细饼。 今天处理了不少紧要事物,存粮不足,现在只好慢慢回味。 寡妇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心里盘算着待会怎么继续哭闹。那位大人已经给她承诺,若是出了事肯定会搭救。只要能让陆季言焦头烂额,大大地有好处。 可没等她盘算清楚,之前离开的随从就已经回来,同时身边还跟着满脸老人斑的婆子。 “禀大人,此乃东城王裁缝铺的老妈子,林氏。”随从说完瞪了老婆子一眼:“还不快如实招来?” 老婆子除了认识自家针鼻儿那么大点的地方外是俩眼一抹黑。别说陆相爷,就是衙役打面前过都能吓得腿拧了麻花。 她扑通跪地上开始双手合十不停讨饶:“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陆季言耐心听她嘀咕完,这才温声慢气地问:“旁边的可是你们东家的娘子香玉啊?” 老婆子哆嗦着瞟了一眼,脑袋都要被摇出去:“不是不是,老身不认得这娘子!” “阿婆,你可不能信口胡说啊!”寡妇不干了。 “哎哟老身真的不认识她!老身在东家干活那么久,知道他们娘子什么样,看这方脸盘子就知道不是!” “我呸!!你个老东西瞎说什么!”寡妇急了,也顾不得在宰相面前,蹦起来叉腰就开骂。 老婆子哪里抵得住,乍开双手一个劲儿摇头。摇得旁边仆役直脑袋疼:“你这摇号呢?还摇个没完了!” “呦大人,老身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反正不是王裁缝他家娘子!” 陆季言坐在轿子里,浅淡的阴影重重落在眉眼间。他弯唇一笑:“既然如此,欺瞒当朝宰相,那就斩了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定风波(二) gaga/arighjsamp;ot; 周围吃瓜群众们开始以为听错了,因为陆季言就像神龛上的泥菩萨,弯弯月牙笑似连三分土性都没有。 寡妇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仰着方脸盘子眨巴眼。直到随从过来将她胳膊一抓拧在背后。这时候她才有点发慌。 “大人啊!你可不能听这老斋婆瞎说啊!您不能光天化日下乱来啊!” 她边喊叫边扭着脑袋寻找那位大人承诺的救兵。可茫茫人群里只有看热闹的男男女女。什么救兵,一水儿的幸灾乐祸。 陆季言完全不受影响,慢声慢气地说道:“没关系,娘子你不服气,本相也不能罔顾民众的意愿。来人,去找王裁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还有个两岁的孩子?也带来让本相瞧瞧。” 这下寡妇完全慌了神,眼睛里透着惊恐,她哑着嗓子哀哀切切:“大人!您行行好!孩子不禁吓啊!” 一直没言语的老婆子颤颤缩缩,这时突然开了天眼般老眼放光,指着寡妇叨叨:“老身知道她是谁了!是香玉!她不是什么好鸟,以前做卖身子的买卖,后来嫁了地痞,偷鸡摸狗养汉子,遭人啐的破鞋!孩子早让她给卖了!” 寡妇满脸通红,被人揭了老底是恼羞成怒。梗着脖子与那老婆子对骂。 陆季言倒也没制止,歪着脑袋听她们掐架互骂,还将揣在怀里的泥罐掏出来,时不时逗弄养在里面的蝈蝈。 这倒是挺惬意,就差来杯茶润润嗓子,还能整两句平戏唱唱。 “桃花艳,梨花浓,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夏季里端阳五月天,火红的石榴白玉簪~” 寡妇跟老婆子都一愣,双双回头望着自娱自乐地陆季言,后者双手搭在膝盖上,还轻敲着节拍。见两双眼睛瞅过来,陆季言还抬手示意继续,别气。 那俩娘们儿对望一眼,甚是尴尬。 不骂吧,都嚷嚷到这地步了咋还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骂吧,官大人又斗蝈蝈又唱曲儿,玩得挺乐呵,这氛围也不对啊! 胡滢也是新鲜,这两天她已经听说新上任的宰相有三大爱好:饼干,蝈蝈,唱平戏。 与秦翎墨是完全不同的路数。 片刻,随从回来,这次带着东城里正过来。 “的给相爷您磕头了!” “起来吧!我有话问。”陆季言指了指寡妇:“这是不是你管辖里的香玉?” 里正打量了两眼,立即点头:“正是,正是,就是香玉,前年她家男人刚死,又做起那卖肉的营生……”说着还斜着眼吧唧了下嘴。看来也曾经照顾过对方生意。 寡妇此时已经连眼珠子都白了,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她只不过是还没死心想等着人来救她。 陆季言吩咐左右:“把人拖下去砍了吧!京兆尹问起来,就说诬陷宰相,影响恶劣,株连九族。” 他说话时没半点腥风血雨的模样,可说出来句句扎别人心。 寡妇愣了下,哭天喊地:“大人啊!奴家就是一时糊涂……” “这你也糊涂,我也糊涂,明天糊涂,后天糊涂,是要整个北唐都深陷在谣言里?”陆季言从轿中出来,话音里终于带起锵锵冷意:“造谣本相也就罢了,万一哪天造谣国家大事,罪不容诛。” “大人饶命啊!奴家知错了!” “晚了,诬陷宰相当斩,又当街造谣,满二百人知悉既为情节严重,诛九族。”陆季言余光瞟了人群一眼,“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他话一罢,周围可炸了窝。寡妇的哭喊,老百姓们战战兢兢,老婆子高喊阿弥陀佛。所有动静都融合进倒吸的一口凉气里,恨不能将整个白芍城的空气都抽光。 这新宰相千般万般都与前相爷不一样,就有一样没毛病。 都是狠人啊! 胡滢乐了,看来那句老话也未必可信,这和善温良的面相里装的却是个狠心肠。比起墨墨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看来这不用她瞎操心,胡滢转身离开了。 男女老少还在那议论纷纷,都说这新官上任三把火,陆相爷这火怎么烧不知道,至少这第一滴血是拿下了,还是捎亲带友的。 香玉斩首示众,其妹子,夫弟外加公婆等十几人一律头点地,齐刷刷血染衣。 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货,男盗女娼,死了也不冤。只是一下十几条人命一眨眼就完了。没人再敢说陆相爷是泥菩萨。 这风声立马就吹到了那位曾经许诺说会搭救的大人耳中。蔡留镇脸色阴沉,虽说在他意料之中,却也意味着这陆季言不比秦翎墨好对付。 香玉是他投石问路的一步棋子,这反应比他预料的要狠绝。 更糟糕的是,现在皇上将大权交由陆相,轻而易举没法撼动。 这该死的秦翎墨!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蔡留镇一拳头砸在桌上,惊得旁边的侍妾桃红心一惊,嗔怪:“老爷你这是怎么了?唬得人家心肝乱颤!” “看见你就烦!”蔡留镇迁怒,一拍筷子起身走人。 桃红吃瘪,浓脂艳抹的脸蛋满是委屈,眼泪汪汪直打转。可惜她只不过是众妾里的一个。 在男人身边讨生活,论资排辈越越嫩越吃香。 她这老二与正房的人老珠黄也差不了多少行情。 这正越想越伤心,抽抽噎噎拿眼泪下饭时,突然有厮过来附在桃红耳边说了几句。 “哎呀!这冤家怎么来了!” 她惊呼过后连忙左右看看,确定没别人后塞给厮点碎银子,叮嘱千万别对别人说。 “二姨娘放心,的省得!” 打发走下人后,桃红摸了摸自己簪发妥当,起身匆匆向着蔡府后门而去。 第二百四十九章定风波(三) gaga/arighjsamp;ot; 有句话叫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何况这蔡府再怎么样也大不过皇上。有点讨钱的冤家蹲后门也不稀奇。 这二房桃红原本是酒楼里的卖唱女子,姿色不凡也就不甘心一辈子吃糠咽菜。 正赶上有官员邀请蔡留镇,请了桃红唱歌助兴。结果那天蔡留镇多喝了几杯。等醒过来时已经在榻上跟桃红俩人躺一块,这不用说肯定是不着寸缕“坦诚相见”啊。 那天到底有没有事不知道,反正蔡留镇把人弄回府里,也就成了二房。 蔡留镇的正妻两年前就去世了,桃红开始以为凭借自己姿色与服侍人的本事一定能扶正。 梦做得挺美,可惜是黄粱梦。 如今桃红也不奢望别的,混吃等死的间隙里就是拼命地囤钱。她还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好吃懒做就靠着从姐姐这要钱过日子。 之前消失了一段时间,桃红早就习以为常。以为又不定猫到哪里躲债去了。 蔡留镇从没追究过桃红时不时接济自己兄弟点钱的行为,可他不计较,不代表其他那些妖精们也不计较。背后指指点点,你就是放个屁也有人隔窗闻闻有没有什么新花样。 虽说是没限制,但可有一样,蔡留镇明确表示过,别的不管,若要是惹出鸡飞狗跳的麻烦来,不管是谁都没好下场。 所以桃红才这么紧张,自己总是接济自己弟弟柳蓝。其他妾室看不顺眼已经闹过两回。因为没什么大事,蔡留镇并不知道。可这不保准永远不知道,而且万一闹腾动静大了,自己指不定被挤兑出蔡府。那才是真玩完啦! 她到了后门,果然看到自己弟弟柳蓝缩头耷尾地蜷在角落里,要不是除了他没别人,大老远还以为哪来的叫花子。 “你怎么弄成这德行?我说你有点心成不成?真当你姐姐是聚宝盆啊?想要什么有什么!” 桃红边掏钱边教训弟弟,手在荷包里摸来摸去就是舍不得抽出来。还是柳蓝抓过来一把拿走里面的碎银子。 “冤家!欠了你的!” “行啦!你弟弟我差点翘辫子,你还这么气!就知道唠叨!”柳蓝干脆连荷包都拿走,不满姐姐的态度。 桃红嘴上埋怨,可毕竟自己身边就这么一个亲人,还是多了几分关心:“你个腌臜奴!又干什么好事被人讨债?!呸!真是活该!” 只是这关心方式挺独特。 “说这么难听做什么。”柳蓝搔了搔蓬乱的头,贼兮兮地左右瞧瞧,这才压低嗓音说道,“老姐,你知道前不久户部卷宗库失火的事吗?” “知道啊,我听老爷跟人说起过。但是没听仔细,咋啦?”桃红突然脸色巨变,像见了猛虎般透着惶恐:“别跟我说是你烧的?” “怎么可能!”柳蓝脸也变了,又紧张兮兮地望望左右:“姐你想死啊!这种话怎么能乱说!要是有个什么,你也跑不了!” “到底是怎么了?快说!”桃红已经绷不住劲,在担惊受怕与关切忧虑中竟然被磨出点期待八卦的兴奋来。 只不过这八卦只能烂在自己肚子里,透漏出去一丝半毫就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柳蓝尽量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你还记得老二狗吗?” “记得啊,那不是跟你一起胡混的老鳏夫吗?” “他有个侄子叫赵连生,别看老二狗混得不怎么样,他侄子是在香林矿场当监工的,日子混得还不错。” “快说重点!”桃红有点急了,这心老揪着难受。 柳蓝呲牙咧嘴:“你别催我!这年前赵连生带着烧鸡点心来看老二狗,跟他说起他们香林矿场前阵子发生的一件事,那家伙真是了不得啊!” 据老二狗转述,他侄子赵连生在香林矿场当监工,算不上什么官职,但油水却不少。 工人为了行方便,有点好东西都偷偷塞给他。赵连生倒也没耍大爷脾气,只要保证任务能完成,一星半点的迟到早走他都给掩护过去了。他嘴巴又甜会来事,上头挺信任他,好处自然也少不了。 这赵连生在香林矿场混得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缘还不错。 有天,矿上出了点事故,需要停下休整几天。有不错的就约赵连生一起去吃酒。 香林是出产煤矿的,是某有实力的富商大贾上报朝廷同意开采的私窑。虽然不用出工,可矿上的东西得看着,以防周边盲流子来偷东西。 请赵连生来吃酒的王二就是奉命当天值班的。他嫌无聊,也为了人多势众免得被贼惦记,就请上几个兄弟还有赵连生一起边喝酒边看矿。 赵连生也没别的去处,正好跟他们一道解解闷。 酒过三巡,大家伙的气氛正好,天南海北得胡聊。这正说着,突然就听见外面隐隐传来啪的一声响。 他们都吓了一跳,开始还不敢确定,以为是喝多了幻觉。可紧接着又一声响,挺脆。 这几人酒都醒了,担心是不是有人摸进来偷东西。赵连生说先出去看看,揣上把砍刀就出去了。 别看他就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监工,人却机灵得很。他寻思着刚才听见的动静像枪响。北唐已经有火铳与突火枪,只不过这东西造价太贵,装弹起来不方便,所以除了一些贵族标榜身份外,并没有流行起来。 赵连生却见过好几次,他因为得上头信任,跟着见过不少市面。他也有心,竟然都记得。 能有枪的人可绝对不是周围寻常毛贼。他不敢直接正面过去,干脆绕到声音传来地的右侧连绵土堆后。 他绕过来时只看到地上淌着一片血,有个男人面朝下躺在血中。 赵连生左右看看没别人,他这才跑过去,将男人翻过来。他刚一动,那男人就回光返照般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哆哆嗦嗦喊了几声:“李大海,李大海……” 说完人就一蹬腿死了。 赵连生看这出了人命也不是他一个人能担下来的,就想回去通知王二他们。 桃红忍不住插嘴:“你不是说跟卷宗库失火有关吗?怎么讲半天都是香林矿场啊!” “你别急啊!听我往下说!”柳蓝神神秘秘地挤眼:“你猜这赵连生回去后发现了什么?” 桃红摇摇头。 “他回去啊,发现之前一起喝酒的茅屋整个都塌了,包括王二五个人在内全被砸死了!” “啊呀!” 柳蓝眯缝着眼看他姐:“你信这是巧合吗?” 第二百五十章定风波(四) gaga/arighjsamp;ot; 别人信不信不知道,赵连生是绝对不信的。他当时吓得不轻,但很快就明白这八成跟死的男人有关。 心慌意乱之下他连忙就跑了。矿上有专门给他们这些劳工建大杂院。他就一溜烟跑去自己房间里猫着,战战兢兢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本来以为死了这么多工友,还有个莫名其妙的死人,怎么也得闹得沸沸扬扬。结果什么动静都没有。 越没动静他心里越没底,终于憋不住去打听。与王二他们一组的矿工却告诉他,二他们被调去别的矿窑了。 要不是赵连生亲眼见到过王二他们惨死的情形,他就信以为真了。 又过了两天,赵连生见真没动静,就大着胆子到当初发现死人的地方去。那里是片远离矿区的土坳处,平常没什么人来。 血迹以及死人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来出现过。 赵连生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他还在土坳附近摸索了半天,想找到点证明自己不是见到幻觉的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找到了。 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他给搜出来半封没烧干净的信笺。 上面写了首诗,正巧那些字赵连生都认识。他文化不高,记性却挺好。看了几眼就把它记了下来。 古歌旧曲君休听, 一笑盈盈奉祭草。 吴音清切令人听, 春风犹放半江晴。 沈香火底坐吹笙, 不卷征帆任晚风。 宗党相亲离乱世。 金库夜开龙甲冷。 落款是李大海。 赵连生还记得那个男人临死前就是叫着李大海。要么这信是死人的,要么就是开枪杀人凶手的。不管谁的,既然烧了一半,证明这是不想让人知道啊! 诗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那信笺他也没敢留着,赶紧将剩下的一半也给烧没了。 可这之后他就算是落下了心病,一直惦记着这个事。直到他妹夫来看望他。赵连生的妹夫是个秀才,有文化。他就把记住的那首诗背给他听,想问问是个啥意思。 结果妹夫念叨了几遍后脸色就不好了,叮嘱赵连生赶紧忘了这事,也绝对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下赵连生是又惊又好奇,更想知道咋回事。 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妹夫终于还是松了口。只是叫他把听见的都烂死在肚子里。 “这是首递进藏诗。其中暗含的意思就是‘听蔡令,放火卷宗库。’蔡字做了处理,拆成祭与草。” 赵连生一听就后悔了,这可是会要命的东西啊! 户部卷宗库失火的事他也有耳闻。皇帝眼皮子底下出的事,香林矿场离着国都不算远,自然也已经传播到。 赵连生不傻,跟那件事联系上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虽然他不清楚这个“蔡”到底指的是谁。可管他是谁!他一普通老百姓一点也不想知道! 可这人吧!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不能说,还忍不住。尤其还跟某件大事有联系。 后来实在憋不住了,赵连生就在看望老二狗时跟他说了。 而老二狗又偷偷跟柳蓝说了。 桃红虽说是个只懂胭脂水粉的妇道人家,可她再白痴也知道有些事万万不能瞎说,不然自己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 更何况,老二狗跟赵连生不清楚吏部尚书尊姓大名。她可是很清楚啊! 自家老爷可不就是姓蔡吗? 柳蓝显然也想到这关节,贼眉鼠眼地打探:“姐,姐夫不就是……会不会……” “胡说什么!心我撕烂你的嘴!”桃红一巴掌拍在自己弟弟脸上,又啐了一口:“这话不许再说,心脑袋都没了!” “我知道!”柳蓝抹了抹脸,倒也没急。得了姐姐的银子,怎么也不好再发脾气。 他也晓得其中利害关系,所以特意过来跟自己姐说一声。当然了,要钱是最主要的。 桃红实在不放心,又追问他有没有到处乱嚼舌头。 柳蓝再三保证自己没有,终于不耐烦地挥手走了。 蔡府二房有心想追问,可也知道自己弟弟不会跟自己说实话。只能相信他没傻到把这些事往外透露。其他的,桃红也无能为力,柳蓝实在是混迹街头太久,养成了得过且过的性格。 她站在后门巷子里许久,愣愣地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想自己好不容易才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说什么也不能出差错。 轻叹一声,桃红扭身准备回府,刚转出巷口,抬头就看到有男人站在那,目光发冷地盯着她。 “老,老爷!”桃红花容失色,脚一软差点跪地上:“您,怎么在这?” 第二百五十一章定风波(五) gaga/arighjsamp;ot; 站在巷口的就是蔡留镇,他样貌不出众,不俊不丑,若沉下脸来却也有种阴测测的感觉。 桃红心里有鬼,战战兢兢:“老爷你吓到我了……” “都说了点什么?”蔡留镇慢悠悠问道。 “没,没什么……”桃红勉强笑了笑:“老爷知道的,妾身弟弟就是要个钱,几个铜钱就打发了。” 蔡留镇盯着她的眼睛没说话,冷锋如切进肌肤的薄刃正将桃红一点点活剐。这种感觉太不好受,她已经完全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生怕被知道点什么。 刚才应该没有很大声吧?他应该不知道吧? “真的没说什么?”蔡留镇的质问并不严厉,可听在桃红耳中却是如雷鸣一般。 谎言一旦开始,就只能继续,除非被戳破不然永不停息。 桃红虽然畏惧,可也只能继续自己蹩脚的谎言,扯些柳蓝以前的蠢事来掩盖方才听到的惊人消息。 蔡留镇脸色有所缓和,像是相信了她所说的一切。 “白家裁缝上门,你之前不是说已经很久没添新衣了吗?我这才来找你的,没事就赶紧回府吧!” “哎呀!还是老爷最疼奴家!”桃红一听有新衣服,瞬间忘了之前的忐忑不安,拎着裙角就往府里赶。完全没注意跟在身后的蔡留镇冷漠的眼神。 一进府,他就一把抓住桃红的胳膊,将她往府邸最深处的偏院带。 路上,无论桃红说什么,蔡留镇都不吭声。沉默得让人害怕。 那偏院常年没人来,蔡留镇也从来不许丫鬟仆役打扫,别说进去就是有人靠近那么一点点都会被严令禁止。若有人犯禁,打折双腿都是轻的。 桃红万分惊恐,逐渐接近的偏院就像鬼门关,只要进去便没了命。可她一弱女子又怎么抵抗得过成年男人? 被强行拖进去后,蔡留镇将院门关上。转身看着被推得一踉跄的桃红。二房如被雨淋湿的母鸡瑟瑟发抖,眼神里全是不安与畏惧。她不知道将自己带到自己来是什么意思,可女人天生敏感的直觉告诉她,不会有什么好事。 “老爷,这是做什么啊?” 桃红战战兢兢地开口。 蔡留镇一抬手,指向她身侧。桃红顺势望去,这一眼吓得她腿肚发软,直接坐倒在地。 这院子并不算大,旁侧有间斑驳脱漆的旧房,周围簇拥着杂草横生与灌木荆棘。而最里面有株粗壮的苹果树,挑高的枝头上正垂挂下来具骷髅尸首! 披散的枯发已经成结,骷髅头上还黏着干缩的死皮,勾勒出最可怖恶心的线条。垂挂的身躯裹着破败褴褛的裙襟,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样式与色彩。 别说桃红害怕,就是二十个她捆一起也得吓得瘫地上。 “这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你不是一直都想扶正吗?”蔡留镇声音缓缓响起:“你就跟她一起吧!” “不,不,老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弟弟不是刚告诉你吗?这么快就忘了?” “忘了,忘了!我什么都不记得!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的!”桃红苦苦哀求。 蔡留镇俯视着她急得红涨的脸,尚有几分姿色也在惊慌失措中黯然,只余恐惧与恳求。他俯身,一把揪住桃红的发鬓,将她倒拖向苹果树。 “我只相信死人不会乱说话。” “老爷老爷!饶命啊!我求求你啊!” 蔡留镇不为所动,直接将人拖到树下。在文官里,他,体力算是不错的,好歹桃红也是成年女性,又不断挣扎。可这一路拖来竟然跟拎只鸡一样容易。 树下还有口半人高的水缸,里面满是雨水雪水,表层结了冰霜,并不厚。 蔡留镇将人拎起来,牢牢抓住桃红头发,没给她再继续分辨的机会,直接向着缸里按去。 噗! 表层的冰被生生砸开,桃红的脸浸进刺骨的冰水中。浑浊的水中,她猛地睁大眼睛,深刻的惊骇已经让姣容扭曲,下意识想呼救使得大团的冷水灌进嘴里,涌入肺部。炸裂般的痛苦以及窒息继之而来。 蔡留镇面无表情,双手死死按住桃红,让她没有半点挣脱的可能。 尚没完全碎裂的薄冰下,乌黑的长发缓缓弥散开,像一蓬杂乱膨胀的海藻。 这发,原本是美的,黑如锦缎。 而此时,飘飘展展,沉沉浮浮,延续的是死亡降临。是绝望的穷途末路。 “我阿克江怎么可能有中原妻子?你们只配被奴役的贱人!” 见手下的挣扎力度逐渐静止,蔡留镇松来了手。他冷然道。 前几分钟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淹死在冷水当中,无力垂下的玉指还残留着几天前刚染的丹蔻。 第二百五十二章定风波(六) gaga/arighjsamp;ot; 蔡留镇走出偏院,已经有两名穿着杂役服饰的人站在那,冲他低头行礼。 “处理掉。”吏部尚书低声叮嘱。 杂役点头,沉默着递上来一封纸笺。 蔡留镇接过来,上面用密语记录着近期相府暗卫已经开始陆续撤离,至于动向不明。但已经不再窥探蔡府,似乎是随着秦翎墨的死亡已经回归黑暗当中。蔡留镇并不担心他们,像这样的暗卫,主死就等同于他们的存在意义完全磨灭,从暗影中来终将再回到暗影中去。 朝堂上,无人不知他蔡留镇与秦翎墨势不两立,针锋相对。可不为人知的是,从秦翎墨开始怀疑他起,相府暗卫就不断在这里蛰伏刺探。 蔡留镇也说不好是从什么时候起催生了疑惑的种子,让秦翎墨认准他心中有鬼。不得不说前宰相大人确实有本事,眼光更是毒辣,只可惜他还是死了。 能走到吏部尚书的位置,蔡留镇是经历过种种非人的磨难。当他还是绵夷族的孩子时,就被选中未来要承担重任。 他们早就盯上了真正的吏部尚书之子,将他所有情报,习惯,爱好一一送回绵夷。而蔡留镇当时还是阿克江,他与十来个孩子一同学习,将中原文化刻印自己骨血里,极力模仿真正尚书之子的一举一动。 从那刻起,他们已经不是自己,他们都是替代品。 生生将自己变作别人是痛苦的,放弃自己习以为常的故土是痛苦的。可这是唯一的出路,因为从被选中的那刻起,要么成为蔡留镇,要么成为残次品被销毁。 他最终赢得了活路,其他那些伙伴都作为废物淘汰。扔进蛇坑里活活咬死。 为了消除样貌上的差距,在他成年之际。绵夷死士策划绑架,将真正的蔡留镇绑走,活活剥了他的皮覆盖在他脸上。 而他本人,整张脸的骨骼都被磨削为的是可以重新适应那张脸皮。 中途麻药效果过了,他痛得想杀了自己。 这一切他都忍过来,从此世上没有阿克江只有“蔡留镇”。 好不容易熬到如今的地步,他怎么能前功尽弃!不要说一个秦翎墨,就是十个二十个,他也要把他们统统都除掉! 为了绵夷,为了他自己! 吩咐杂役几句后,蔡留镇离开偏院。刚走出去没多远,三姨娘就凑了过来,她拎着裙角,满脸试探与讨好:“老爷,奴家说的没错吧?奴家从顺子那听说老二她弟弟又来要钱,心想这都是老爷的家产,她一个不下蛋的母鸡怎么能拿去随便花呢?怎么样?她坦白了吗?” 蔡留镇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坦白了,我也惩罚她了。” 三姨娘讪笑:“老爷,您没跟她说是奴家告诉的吧?” “怎么?你还怕她找你算账吗?” “那到也不是……”三姨娘有着心虚:“只不过是那贱人花招可多了,老爷您都不知道,奴家尽被欺负了!” “放心吧,”蔡留镇笑得意味深长:“只要你老实,你是暂时见不到她的。” 三姨娘一愣,一时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不过她就是寻常人家出身,认识几句女儿经已经算是不错。老爷是大人物,说话自然与众不同。反正她琢磨着只要听老爷的话就好,至于那个贱人,永远见不到才好。 她不知道,她所依赖如命的老爷随时可能要她们的命。而桃红,已经香消玉殒。 没人会在意一个侍妾去哪了,况且除了不学好的弟弟柳蓝外,桃红也再没有任何亲眷。 一场道听途说,断送了姐姐性命。而他柳蓝也迈向死亡的深渊。包括赵连生,老二狗。死神已经启程,勾魂的镰刃随时准备收割人命。 两天后,有间酒肆 胡滢怎么也等不来祖爷爷的信儿,她只好又多上了几柱香。 要她自己上天庭那倒也没什么问题,但天庭那可不是想去就一拍屁股就去的,没有要事没有奏请批准万不可造次。她自己是不在意,可祖爷爷跟墨墨还要在天上逗留,不能给他们惹麻烦。 上过香后,胡滢猜自己祖爷爷八成是喝醉酒还没醒,天上的时间与人间并不是相对的。也就只好再等等了。 她继续自己酿酒数钱钱的日常,为了打发自己日渐浓郁的思念,她决定下午亲自去给一大户送酒。 待着就会胡思乱想,不如出去走动走动。 国丧的日子还没过,街道上摊贩都比较低调,往日连成串像歌儿一样的吆喝也暂时歇了。过往路人都穿得极素净,免得惹事。 胡滢一身月白色衣裙,倒也不扎眼。 这当口上没什么人来敢来店里喝。不过好在有间酒肆名声在外,不少人家订酒在家里喝,总还是可以的。 出门前,她剪了俩纸人,一口气吹过去。落地就成了十一二岁的可爱童子,帮胡滢抱着酒坛子。 为了节省时间,胡滢转进一条僻静的巷。这里光线不好,周围也没住家,墙壁已经斑驳,布满陈旧沧桑的痕迹。脚下的青石板有的已经松动,踩上去忽忽悠悠。 正往前走着,忽然就听巷子里传来急促的跑步声,呼哧呼哧的呼吸混合着石板咣当响,就像奔来了疾驰的马车。 然而胡滢的听力有别于常人,她能感受到人才有的呼吸频率。 这是赶着去投胎吗??跑这么快。 她往旁边站站,为别人让路就当日行一善了。 可等声音到了跟前,事情就完全不对劲。跑在最前面的是个穿暗蓝色衣服的男人,这巷子光线太差,样貌没看太清,约莫着三十七往上。 “救命!救命啊!快救救我吧!……” 男人大概是看到胡滢,也不管是不是弱女子总算是一线生机。以喊破给喉咙的力度叫嚷着。 这地方平时没人,要不是胡滢路过,恐怕男人还真就不好说了。 男人身后紧跟着把刺刀,明晃晃的寒光在这狭逼的巷子里格外刺目。 第二百五十三章定风波(七) gaga/arighjsamp;ot; 胡滢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不过也不能眼看着一条人命在眼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她暗暗召出玲珑剑,剑刃猛地暴涨,以及刁钻的角度打向握住刺刀的手腕。她并没下杀手,只用得刀背。可就算如此,还是震得对方手一松,咣当刺刀落地。 追在男人身后的是个黑衣壮汉,要是这巷子再窄点,胡滢都怀疑他能不能挤进来。 壮汉愣了下,他暴目环眼,瞪着胡滢,粗声恨气:“别挡道!不然你一起宰!” “是你挡我路了,原路返回的话,各有各的。” 壮汉似乎并不想惹事生非,瞪了躲在胡滢身后的男人一眼,往旁边侧了侧。就在看似平和的瞬间,壮汉突然发难,他率先跨步抢着往前去抓男人,粗壮的肩膀子把胡滢往旁边怼。 这要是普通姑娘,没个胃出血也得来个胃下垂。 胡滢当然不是普通姑娘,甚至都不是人。她早就防备着壮汉使幺蛾子,在那肉肘子般的肩膀撞过来时,她身形一纵,竟然贴着墙壁徐徐而上,手中玲珑剑顺势一刺,直接削在壮汉胳膊上。 要不是她还留了点余地,这一胳膊肘子就飞出去了。 她毕竟是妖,伤人这种事,就算是正当防卫也不好太过分,况且要是无故弄死,宗主那里她也不好交代。 突然蹦出来的女程咬金让壮汉惊诧与恼恨的同时也心生杀意。为了完成目标,一切阻碍都要清除。他立即改变方向,矛头对准了胡滢。 这只能算他倒霉,胡滢修炼不怎么样,身手还是有的,又仗着狐狸的灵活机敏周旋。 片刻之间,壮汉就被绕得头晕目眩。他力量有余灵敏不足,胡滢这闪展腾挪,能在他头顶来个多方位全旋,堪称杂技国家队种子选手。 要不是这巷子窄,她能把人直接抡出去来个人肉水漂。 正焦头烂额之际,被追杀的男人瞄准时机,拾起壮汉掉落的刺刀,冲着壮汉后心噗就是一刀透凉! 壮汉大叫一声,瞪着眼不甘心地倒地。 胡滢落地,俯身查看。人已经没了气,阎王殿报道去了。 持刀的男人手一松,刀咣当落地。看他脸色以及双腿发软的架势,恐怕也是头一次杀人见血。 “哎!到底怎么回事?”胡滢起身问道。她收拾玲珑剑,化作腰间的装饰玉佩。 男人瞪着眼,似乎诧异不已又不知该说什么。高度紧张的大脑强迫他忽略掉剑变玉佩的细节,更多地集中在回忆当中。 “我叫赵连生,谢谢姑娘搭救!”男人一拱手,声音还气喘吁吁:“这人要杀我,我就开始逃跑。一时着急就钻到这巷子里来了……” 胡滢可不是好糊弄的,上下打量那个叫赵连生的男人:“你到底做了什么?不偷不抢,我不信会无缘无故有人要杀你。要是你做了什么坏事,我可不会放过你!” 赵连生已经见识过胡滢的厉害,知道不是普通女子,不敢敷衍。 “姑娘是女中豪杰,我不敢隐瞒。我赵连生虽然不算什么大好人,可也没干过昧良心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冒出来要杀我……”赵连生忽然顿住话头。 胡滢这机灵鬼,一见他情形就知道有问题,连忙追问:“你肯定做过什么!老实交代,不然自己受苦啊!” “千万别!千万别!”赵连生连连求饶,情急之下倒是想起点事来:“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那件事……绝对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事啊?”胡滢此时被挑起了好奇心。 赵连生支支吾吾不肯说,这都已经引来杀身之祸,哪里好在对别人乱讲的。 可胡滢不是一般人啊!她这好奇心被逗得高高的,现在却没办法知道前因后果,这还不憋出毛病来啊?她不干这傻事,于是告诉赵连生,要么?坦白从宽要么也跟地上这尸首同样命运。 胡滢哪里能随便害人性命啊! 可赵连生并不知道,还以为胡滢说得是真心话,这可就让人背脊发凉,从头麻到脚了。 “我,我说。其实我很怀疑这都源于我偷听的那个秘密。”赵连生吞了口吐沫,腰眼角还偷瞄着胡滢。“我,知道之前卷宗库失火的真相太可怕了啊!” 第二百五十四章定风波(八) gaga/arighjsamp;ot; 一听卷宗库失火这关键词,胡滢差点把自己狐狸耳朵都竖起来。好不容才按耐住本能,她催促赵连生赶紧说。 这本就不能胡乱讲,况且已经眼睁睁看到追杀者逼到脖颈子前。赵连生是打死都不想再多事,堂堂男子汉怎么能随便被人威胁? 常言道,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吧! 面对着拔出一半的玲珑剑,赵连生觉得人贵在识时务者为俊杰,即便这么文邹邹的话他不会讲,可有句话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吗? 他对投胎这事没那么热衷,还是先好好活明白这一辈子吧! 听完事情前因后果,胡滢陷入沉思。她从墨墨那里听过卷宗库以及替换带刀侍卫的事。如今宫中暂时已经铲除祸患,不过当初到底为何火烧卷宗库却还没有最终揭秘。 以墨墨的分析,最后起火是为了掩盖某些不能为人知的东西。侍卫很可能是察觉了异动而后被坏人灭口,顺势来这么一招狸猫换太子。 再加上深藏宫中的某个眼线提供帮助,这才让绵夷死士得以潜入。 胡滢心血沸腾,如果这赵连生说得没错,如果那信笺上的藏诗不是胡写八道。能让人烧了户部卷宗库的只有蔡留镇啊! 顺着这条线说不定就能摸清真相! 她迫不及待就想跑去蔡府,可自己手头上的事还没办完。好在那俩童子与她心连心,不用多吩咐就自己抱着酒坛前往酒家。临走前还冲懵逼的赵连生鞠了个躬。 狭窄的巷子里此时寂静如坟,死尸面朝下默默淌血。胡滢两眼直放绿光,犹如暗处两盏鬼火。 赵连生艰难地滑动了下喉头,突然觉得自己在劫难逃。 胡滢察觉他的恐惧,连忙安慰:“别怕,我不吃人的,人肉营养价值不高。” “……这还叫没吃过?”赵连生声音都颤了。 “真没吃过,不过时候听蛇叔说过,人肉味道很缠人。我家教严,不能吃。”胡滢又补了一句:“听说红烧不错,介于牛肉与羊肉味道之间。” “……”赵连生想翻白眼死过去,这听着比她吃人还恐怖。 关于人味如何就不要说这么细了好吗?!听着还有点饿是怎么回事……娘啊!儿子不是食人魔啊! “你别紧张,我真不吃人,只不过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我可……” “我懂!我懂!” 赵连生能活到现在也多亏了机灵。一听话音立马抄起墙角的砖头朝自己脑门上一拍,成功把自己拍昏了过去。 “……以帮你消除记忆。” 胡滢把这句话说完整的功夫里,赵连生已经完成了捡砖头,拍自己,旋转倒地等一系列动作。堪称神速,不给旁人半点反应时间。 真是哭笑不得,胡滢摇了摇头,到底还是给赵连生抹去了这段记忆。 至于尸体,她施展了手段,将它转移到了城外。至于什么时候被人发现就不关她的事了。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已经知道那个蔡留镇有重大嫌疑,她一刻没耽误,直接潜到蔡府后门附近的树上。 她本来想直接进去的,可没想到蔡府里居然布有防妖的结界。并且有不少护院来回巡逻。想必是为了保守自己秘密全方位防范任何可能的入侵。 以胡滢的观察,那些护院都不是一般人。抓倒是抓不住她,可自己暴露行踪的可能非常大,那就没什么意义啦! 胡滢只好耐着性子蹲树上守着,想等到天黑后看能不能有机会。 在大自然中,狐狸是极富有耐心又谨慎的狩猎者。胡滢全神贯注,戒备的同时留心院内的任何动静。 这样一待就到了天擦黑,金红流霞在天际燃烧陨尽,已经慢慢沉入地平线。 胡滢等得都有点犯困,院内什么异常都没有。她没撑住,意识一晃,头一点差点栽下去。等振奋精神再往下一看,刚才还没人的院内多了抹藏蓝色身影。 这人以胡滢的角度只能看到半侧脸。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眉眼线条刚劲有力,留着两撇八字胡,平添成熟魅力。 他发型颇为奇特,前额须发被剃掉,两侧编了辫,余后的头发都高束于顶成马尾。身穿藏蓝色短打装束,腰际佩着苗刀。一看就不是寻常杂役。 胡滢怎么看他都不是普通人,原本还担心会就这么走掉。没想到男人站在那没动,倒是蔡留镇走了过来。 那张没什么特色的脸实在不出众,但每个人身上都有独特的气息,这点胡滢记得很牢。之前她曾经到蔡府送过酒,见过蔡留镇一两次面。 他身上有种苦涩的膏药味道,虽然常人无法察觉,她还是嗅得到的。 为了不被发现,胡滢更加隐蔽自己,几乎就只能听见声音而已。她身为狐狸听力异于常人,这倒是没啥障碍。 就听院内传来蔡留镇压低的责备:“你现在还好意思来找我要报酬?!根本没处理干净我还没找你算账!” “哦,赵连生啊!怎么?他有到处乱说什么吗?”与印象有点出入,那男人声音充满浪荡不羁。 “我已经派人去处理,我没罚你,你倒还有脸来!” “大人,我给你算算账。你让我处理了那瘦子,若是被人察觉就全部灭口。给了我五十两黄金,我照办了。还特别善后,催眠了矿主,将事情全部掩盖过去。这算是给大人个优惠,不算钱。可那赵连生运气好,当时不在茅屋里,再杀他就要另算钱了啊!” 带着点懒散意味的声音即便算起账来也不是十分认真,仿佛在暗暗告诉人们,一切都由他的兴趣作主。 而钱嘛,当然是这兴趣中的一种。 胡滢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透过斑驳的树影,只见蔡留镇脸色直发绿。 “那信笺藏诗你怎么说!” “大人啊!的就是个混江湖的杀手,搜出来信之后就烧了,可它忒结实,一下没烧完,没烧完剩下的一半再处理要再算钱的。” “你!分明是故意的!” “大人你可不能这么说,一分钱一分货,你要是来个五百至尊套餐,不就早没事了嘛?” 胡滢捂着自己的嘴,差点乐出来。 而蔡留镇可就没这么好心情了,他阴沉地盯了面前男人两眼,轻轻地挥了挥手。 数道身影窜出,扑了过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定风波(九) gaga/arighjsamp;ot; 危急时刻,眼见着先前的杀手就要横遭不测。胡滢心中思绪万千,假如出手相救,也许能顺势从对方口中得知更多信息。 只是她这个念头刚起,院内的形势已变。 就听那带着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大人啊,你可别乱动,要不然的这刀稍微一错,这金贵的脑袋可就没了。”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大人你不厚道想灭我口,我只得抓住大人保命而已。我不介意砍了大人你的头去新上任的宰相大人那里领赏。听说秦翎墨是他恩师,想必对蔡大人你也是恨到骨头缝里的。” “……你们都退下!” “这才对嘛!咱们货银两讫,互不相干。以后有事还可以找我,另外我可是卖了力气,不接受差评,不然我可能哪天晚上闲得无聊就来跟你的头问候一下。” 蔡留镇被人制住,他虽然有身手可对方不是一般杀手。据说曾经做过一桩买卖,单人匹马独闯三十万敌军,愣是将被俘的人质救了回来。 这不是蔡留镇靠权势与运气就能战胜的。他到这个地步不容易,万不可轻易丢了性命。 其他护院在蔡留镇的示意下都退到了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挟持主子的杀手。 胡滢从细的空隙里往外窥探,虽然所见有限,不过听觉不受影响,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杀手见护院都退下去,便放了蔡留镇转身出了蔡府。他身手真是轻如燕,要不是胡滢占了非人的便宜,还真说不准能不能追得上他的影。就算如此,她并不敢追得太紧,怕被对方察觉逃脱了。 要说胡滢轻功在妖精里也算是上乘的,跟一个人,哪怕是个武艺超群的杀手也不应该有太大问题。 可缀在后面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胡滢突然发觉一直保持在视线范围内的身影不见了! 她立即停下脚步,这才看出来竟然又绕到了之前遇见赵连生的偏僻巷来。只不过这次是东头。 站在墙头的青瓦上,胡滢双手叉腰,有点不相信自己居然把人给跟丢了。 而同样诧异的绝对不止她,还有那名杀手。以往没人能跟住他,不是一开始就没机会便是中途被察觉。可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他都发现胡滢正跟着他。 这能不惊喜,能不意外吗? “我说娘子,你跟在我后面,难道是有人向你买了我的命?”杀手出现在对面墙头上。 “那倒没有,追你只是我个人行为。” “那你追个什么意思啊!”说着他上下打量胡滢:“我看你面熟,我们是不是见过面啊?” 胡滢咯咯笑起来:“这搭讪的方式已经老套了。不与时俱进是会被妹子们嫌弃的。” 杀手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是来问你问题的,我知道你的规矩。一个问题十两银子,要不要赚啊?” 有钱不赚是大傻子,杀手痛快地答应了。 胡滢问起香林矿场以及蔡留镇的事。杀手把自己知道的,能说的统统告知。他也是有杀手规矩的,不能将户的信息出卖。除非给加钱。 而胡滢恰恰是个财大气粗的狐! 第二百五十六章定风波(十) gaga/arighjsamp;ot; 一坛老酒,一段夜与星。 屋脊高座,孤男寡女,可惜无关风与月。 “你是说蔡留镇雇你把之前放火的人灭口?”胡滢迫不及待地追问。 杀手仰头吞饮了一口酒,神情陶醉却没有回答问题。 胡滢见此也毫不气,直接将荷包里的银子往屋檐下扔。果不其然,杀手脸色一变,人如悄无声息的一道影就跟着飘了下去。 两分钟后,杀手窜上来,满脸难以置信:“我居然没找到!” “那当然了。”胡滢晃了晃手里的银锭:“银子怎么能乱扔,这点道理都不懂。还好意思说是江湖第一的杀手。” “……” 杀手吃瘪,他头次吃瘪,味道真是微妙。 他重新坐下来,这次没等胡滢再问自己就说了:“我杀的那个瘦子是其中功夫最高的,原本是蔡留镇的心腹之一。他们奉命烧毁卷宗库,可就在他们准备实施时,好死不死的有值夜的文官过来查看资料,他们就把人弄死烧了。” “没了?” “还有啊!可我不能白说啊!”杀手笑着搓了搓手指。 一锭银子划过漂亮的弧线落在他手中。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杀手不是鬼,可一样见钱眼开。 他痛饮一口酒,说道:“要说他们真是不适合干这勾当。不心还惊动了一名大内护卫,他们直接将人宰了,跟倒霉蛋一起烧干净了。要说蔡留镇也是心狠,要把这点人杀了灭口图安心,前几个愚忠,都自杀了事。就那个瘦子不甘心跑了,还弄了个什么藏诗,据说原本想寻机会给前宰相的,可惜他被我追得太紧没机会啦!” 胡滢想了想,接着问:“之前你说的那文员,其中之一的王谦安,他就是纯粹倒霉被卷进去杀了的?” 王谦安就是户部巡官,也是当初给夏生帖子的人。正是有了这么一出,原本毫无关系的夏生才会去看曲水流觞,才发现了被湖水冻死的姑娘们,由此引出一系列事情。 “你还想知道什么?”杀手一笑,两撇八字胡修得倒挺整洁:“不然你干脆买个情报黄金版套餐,保准让你满意。” “让我出钱可以啊!得看你有没有真材实料。”胡滢又从她能装无限东西的荷包里,摸出一锭真金放在屋脊上:“我不差钱,但你也不能糊弄我,不然一个铜钱都拿不到。” 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只狐狸,总有妖魔鬼怪的门道可以替天行道。杀手能防得了人却未必防得了妖。 “有钱我就办事,绝对诚信,童叟无欺。”杀手边喝酒边说,“你说的那个王谦安,确实不是无故卷进来的。他是替蔡留镇办事,具体什么事蔡留镇没告诉我,不过我也多少知道点。虽说只要钱给得够我就办事,不过若是什么都不知道,被人坑了少要钱可就亏了。” “说的没错!人活在世绝对不能吃亏!”胡滢极有共鸣。 一人一狐各自举着酒坛碰了碰,杀手笑起来:“我还是头次见用酒坛喝酒的女人,聊得还挺投缘,要不,你做我女人吧!我杀人养你啊!” 胡滢摆摆手,直接拒绝:“我已经成亲,你死心吧!赶紧说,不老实就啥钱都没了。” 杀手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见胡滢不是那种以退为进,欲拒还迎的性子,便也就把这事放开。 嘛,主要还是钱最重要。 “玉渡山你知道吗?” “知道。” “那里有铁矿,朝廷建了冶铁厂。由当地大户唐家负责。明着所有铁器都上缴国库,暗地里却在私造武器。” 杀手的话让胡滢惊诧不已,就算不懂朝政的她也知道,民间是严禁私造,私藏武器装备的。百姓家中若是因为生活所需要用弓弩短剑,是要到当地官府申请报备的。就连王公贵族的私人护卫所配戴装备都要一一登记,更新换代必须申报记录。 私造私藏没人知道还好,一旦被朝廷知晓那直接就按谋反论处,满门抄斩没有余地。 除了真是胆大包天想搞事情的外,没人愿意拿全家老性命开玩笑。这是真要命的。 玉渡山唐家要是真私造武器,想必是有所图谋。 那王谦安在这其中又扮演得什么角色呢? “据我调查,户部里有人察觉了此事,但不知道唐家与蔡留镇有关联,只当是唐家私造武器想去贩卖给边境。便以此为要挟坑了一笔。那人也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把玉渡山唐家的事记录在册藏在了卷宗库。” 杀手顿了下,饮了口酒又道:“他没料到自己同僚王谦安是蔡留镇这边的,把这事就跟他说了。这人也是蠢,这种事怎能乱说?他不死谁死!” 这往后的发展,胡滢也能大致推测出来。 得知消息的王谦安一定立刻报给了蔡留镇,这把柄可是要命。如果不处理,万一哪天被秦翎墨知道……恐怕牵扯出来的就不止是玉渡山唐家。蔡留镇为自保只得火烧卷宗库……可是不对啊,放火这动静太大,既然王谦安是他的人,让他悄悄偷出来不就好了吗? 胡滢按耐不住提出疑问,杀手笑着抚了抚胡须:“要是王谦安能知道在哪,早就偷出来给蔡留镇了。他当然是不知道,他要是有前宰相四分之一的口才套出话来便也好了,可他嘴笨脑子慢,恐怕没把对方套住就先漏了自己的底。所以蔡留镇才决定干脆火烧卷宗库,都烧没了不就啥都完了吗?” “那要是万一没放在里面呢?” “所以蔡留镇把王谦安跟那个蠢蛋一起烧死了。就算没在卷宗库,知情人都死了,除非变鬼不然没人知道。”杀手故意压低声音:“听说蔡留镇家里摆了镇魂台,就是压着枉死的蠢蛋,免得他们成鬼找人显灵!” 不愧是跟秦翎墨斗了那么久的家伙,手段也是一套套的,不可觑。 第二百五十七章定风波(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这件事捋顺清楚,那么当初夏生报案,唐石兆被家仙柳五害死也就顺理成章了。 蔡留镇要安排这么大事,为了以防秦翎墨察觉,便引导出桩人命案来。京兆尹赵普的习性很好猜,犯了人命而且还有点邪乎,一定会请示宰相大人的。 秦翎墨再怎么厉害,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而蔡留镇也不是做个坏事先瞎逼逼三百回合等着被抓的蠢货。 胡滢算是清楚了前因后果,只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办法。蔡留镇把能暴露他自己的不是毁了就是杀了。 现在就是找天兵天将从蔡府里搜出点什么来,没有直接证据,他还是可以抵赖。 打草惊蛇,可能后果更严重。 她再次懊恼自己修行不够,也不知道被镇魂的亡灵还能不能有清醒的法子,看来得找宗主一趟了。 “哎,你这酒真不错!不辣嗓子却够劲儿!喝到后头还有股子青草香,哪来的啊?”杀手喝到兴起,一坛已经见了底。 胡滢微微轻笑:“这叫雨春,跟你正合适。” “哪里有卖啊?” “有间酒肆,这可是现在才能喝的酒。五两银子一杯呢!”胡滢晃了晃指头,说得煞有其事:“这还是过年期间优惠,不然怕不是要七八两呢!” “哇!一般好酒也就是十文钱,这七八两可真是了不得!”杀手一仰头,将最后一口灌下肚。既然如此金贵,那一滴都不能浪费。 胡滢眼见着他全部喝完,起身拍拍裙襟,从荷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扔给了杀手。后者扬手一接,原来是一张账单,白纸黑字写着欠钱五百六十七两白银。 “报酬给了,我就走了。”胡滢跃跃欲试准备飞檐走壁。 “等等!哪有什么报酬?而且怎么还欠你钱了?” “别急,我给你算算。”胡滢笑容可掬:“这一坛绿春大杯三十五杯,盅二百八十盅,算个中间数,一百二十,按优惠算,这就是六百两。你喝了一整坛。我刚才一共问了你三个问题,这就是三十两,从酒钱里扣,你欠我五百七十两,不过看在你坦白从宽的份上,给你减三两,五百六十七两,请送到有间酒肆。接受分期,不过利息每日五文。” 这一长串下来,杀手已经完全懵了。愣愣地沉默了数秒,等反应过来时胡滢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放在屋脊上的那锭真金也已经无影无踪。 夜空沉寂,月朗星稀。 斑驳的树影晃过杀手成熟落拓的脸庞,他终于从懵逼中缓过来,酝酿成一句惊天动地的呐喊:“这是抢劫,这是土匪啊!别人杀人越货用刀,她这是不见血啊!” 要论贪财这点,胡滢可是个中翘楚。在她面前要钱算账,那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瞎了眼了。 久久缓不过劲来的杀手后来又琢磨出件事来,那酒雨春不就是“愚蠢”吗?合着自己一分钱没捞着,多了外债还被叫愚蠢,这还是他闯荡江湖以来头一遭啊! “可惜喽!”杀手抬手揉了揉自己后脑勺,在夜风里喃喃自语:“怎么就成亲了呢?……” 胡滢戏耍他只因他给谁卖命不好偏要给蔡留镇!不过看在坦白从宽的面子上,胡滢也没打算真收他的钱。 此时的她正乘着夜风,身披月光奔向玄心正宗。 之前她想到也许可以问问宗主还有没有办法找出王谦安他们的鬼魂。没有谁会比当事人,嗯,当事鬼更清楚真相的。毕竟杀手也是一面之词。 让她等到第二天在说恐怕有点强狐所难,那样她这一晚都别想睡了,绝对会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熬成熊猫眼。 玄心正宗宗主寝殿,内间。 道道垂地的帐幔纹丝不动,素白如雪,银线勾勒着松枝鹤纹。这帐内原本如雪洞差不多,端的是清心寡欲之风。 如今却笼罩着诡异星图,繁复光点中,两颗红光忽明忽暗,倒像隐藏暗处随时准备伏击的妖兽。 诡星幽光之下,心魔以跪姿趴伏在一方白玉台上,黑发散乱如云披了一背,勾勒出有些瘦削的肩脊。自鬓发与臂肘间隐约露出的脸庞上,眼眸紧闭,长睫轻颤。颇有几分憔悴。 自从那日心魔起卦算秦翎墨的死局开始,就陷入到困局当中。他目前并不能完全化用肖洛的力量。 他是由心而生的心魔,肖洛的一切本来就是他的一切。但肖洛这两百多年的修行并非混吃等死。在被心魔取代的瞬间,他依然拼死封了自己阳神,使得心魔不能予取予求。 修行之人达到某种境界后便能内炼出元神。而在这基础上再精进修行,便能成胎化成阳神。 阳神是将元神的所有阴滓炼化,铸成纯阳无阴。至此便能摆脱**的禁锢。脱离肉身而常存,获得“身外之身,超出生死之外。” 肖洛若不是因心魔困扰,此劫始终度不过去,他早就已经白日飞升。 心魔是为魔,这纯阳无阴的阳神对他并没什么助益。但他可以将阳神转化成阴神,这就为他所用。 可现在肖洛封了阳神,以心魔目前状况不能冲破,自然就没法转化。 为了不被别人察觉,心魔还不能公然修魔,也就没法增强自身魔气,只靠着这点胎里带的连番算死局实在太消耗。 这倒可以忍受,让心魔不能忍的是,居然算不出秦翎墨的情况! 他布下的是星阵卦,恭请昭世之灾星罗睺,计都之力。就算秦翎墨身上仙缘福厚,也不可能连一星半点的踪影都找不出来。可现实就是他真的用尽方法都没结果。 秦翎墨不除,早晚是祸害! 作为人就已经够可恨的,真要是成就仙身,以秦翎墨的性情绝对不会放下人间之事。到时候引天魔降世就多了劲敌。 心魔决计不允许此种情形发生。 若说万物向阳而生,魔则顺阴而孕育。这世间看似阴阳融合,却是尊阳贬阴,魔的生存之地日益枯竭。 只有天魔降世,从此天地不复光明,才是唯一生机。 为此夙愿,心魔甘愿魂飞魄散。只是他绝对不能白消失,争取最大可能制造温床以及——清除障碍! 正当他陷入深思中时,外间忽然响起雨幕的声音:“宗主,胡姑娘求见。” 心魔微惊,不成想这时候会有人来。胡滢他也是知道的,鬼灵精怪的狐狸丫头说不准会做什么。他连忙一挥袖,强行将这算死局扰乱化作其他卦阵。 一口闷气往上涌,卷着淡淡血腥味。心魔强行忍住,也来不及看卦局如何就出了内间。 第二百五十八章定风波(十二) gaga/arighjsamp;ot; 胡滢知道连夜来有点不礼貌,可她实在没耐心等到明早。大不了她以后少算点酒钱就是了。 等进到屋中,扑面就有股诡异的气息袭来。像是有看不见的黑烟乱窜。 这种形容好像很矛盾,但胡滢也不知该怎么说。因为也就那么一霎那的光景,她甚至没来得及完全感受清楚。那种气息就荡然无存。 怕是自己今晚跑来跑去的晕头了? 她心里别说头绪,连个影儿都没留下。也就干脆不去纠结了。说不定就是自己想得太多出了幻觉。 心魔和颜悦色,请胡滢落座,又吩咐雨幕去倒茶。狐女哪有悠哉悠哉喝茶聊天的心情,赶紧将来此的目的讲清楚。 “你可知道那镇魂台是什么情形?”心魔面上问着,看起来很上心。 胡滢摇摇头,语带失落:“这他没说,我也忘了问清楚。真是笨了!” “不必自责,就算他见过,以外行人的眼光也未必说得清。”心魔顿了下:“如果是镇魂台,恐怕已经没可能了。从户部卷宗库失火到现在也不短的时间,之前也曾经做过祈福,并没有怨念纠缠,想必已经镇压近而魂飞魄散。” 胡滢只知道镇魂台是厉害法术,具体的一知半解。她见宗主如此说也就没再深究。 天色已晚,既然没办法,胡滢也就不再继续打扰。临走前,她都一只脚跨出门槛又转过身来,望着心魔叮嘱道:“你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好啊?又发作了?” 心魔愣了下,笑得像肖洛一样柔和:“没有,只是最近研读教义睡得有点晚了。” “哦,那就好。之前那个千万不能再吃哦!”胡滢暗指荼罗花。 心魔装得温文有礼,忍着心头一口血气将人送走。 厚重的朱漆门扉刚刚合拢,站在纱帐旁微笑的心魔就头一歪,毫无预兆地吐出口血来。丝丝红痕顺着颌骨往下迤逦。 雨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心魔已经听没不清在说什么,只是提高语调让他退下。 左护法有些犹豫,他本能地觉得宗主有什么事。可天性的忠诚以及对宗主的常年仰慕,让他无法违背宗主的任何命令。就是稍稍迟疑一下都是大逆不道。 门前的人影终究还是离开了,只余飞翘的屋脊上,月华高悬。 失去判断力的忠良凭借的是全然的信赖与一腔热血浇灌。只是世间命运多舛,若效忠的领袖已被黑暗吞噬,却不自知。那这忠勇徒然苍白无力。 心魔步履蹒跚地走向内间,之前强行变换卦局导致体内气息紊乱。还好胡滢没有多耽误时间,不然他还真难继续忍耐下去。 他先拿了药吞下,抬眸望向内间中央。这一眼原本就是无意,没想到却将他全部注意力吸引过去。 之前悬在空中的星图已经完全改变,取而代之的是错综复杂的银线,它们交织成外人看不懂的图纹。其中一团光点沿着弯曲环绕的轨迹缓缓滑动。 心魔瞪大眼睛,走到那团光点下方。他仰望着明灭不定的银线图,幽幽光晕映亮深黑的眼瞳。 “秦翎墨,原来你没死。”心魔声调缓慢,深处压着令人心颤的热切:“找到你了!” 三天后,白芍城远郊 菜农推着车往城里赶去,周遭杂草荒凉,枯树枝桠伸展。虽说已经过了春分,残冬的气息依然没有离去。 男人累得满头是汗,微微热气从脖领后徐徐冒出。他停下来稍微歇息,抬袖抹了抹额头。 正当他想继续前进时,目光无意中往旁侧一瞟,竟然看到路旁的杂草里伸出来一条腿。 庄户人家都实在,怕是有人遇到什么麻烦,便上前探看。 这一看便惊起震天的尖叫,久久回荡。 一具惨死的女尸躺在路边,整个人像是被吸干全部血液。脸色深灰,布满褶皱。身躯蜷缩干瘪,要不是尸体上的衣裙还完好,恐怕根本无法从外表上辨出性别。 而仅仅隔了一天,又有同样全身血液被吸干的尸体出现。这次是洗衣妇在祁连山的不动泉附近发现的。 惨状就不用提了,仵作发现,这次连心脏都没了。 这还不够,接下来的三天内又有两具同样状况的尸首被发现。除了身体血液不见,心脏也开始丢失。更重要的是,仵作确定,这些尸首既不是人为也不是什么动物干的。 白芍城附近确实有过吸血蝙蝠,不过一来它们只爱牛羊畜生的血,二来这天还冷着,根本没到它们活动的时间。 几天之内白芍城里风言风语肆虐,传得老少妇孺皆知。都说是有什么可怕的妖作祟。不然好端端怎么会死人?还死得如此蹊跷! 赵普是愁得眼睛都花了,他的男神不在,新任宰相又典型的笑面虎。他只好一边薅自己头发一边加大力度查办。 这日,胡滢刚出门,就看到雨幕领着玄心正宗弟子走过去。想起最近惨案连连,出于关心,她便过去问候了一下。 没想到,因此卷起不的惊涛暗涌。 第二百五十九章定风波(十三) gaga/arighjsamp;ot; 出于一片关心,胡滢叫住雨幕,问起最近惨案有没有头绪,到底是不是妖魔所为。 本来就沉默如冷刀的雨幕简直就像宗门里刚炼化的石头人,不是他不吭声而是散发的气息透着阴郁郁的沉闷。 “是,但不知是何处的妖。”左护法吩咐余下弟子先回宗门后才回答胡滢。他声音极低,透着压不住的疲倦与懊恨。 胡滢知道这不是能在人前随便讨论的问题,便请雨幕到店中后院慢慢说。 许是这些天太过压抑烦劳,雨幕这样的人也需要透口气。他并没有拒绝,跟着进了后院。 “说说吧!难道连宗主都查不出来?” 斟了杯绿酒后,胡滢已经按耐不住问出来。 雨幕握着酒杯竟然沉默了,英气勃发的面部线条像料峭的山峰般严峻紧绷。胡滢以为是惨案太揪心,哪怕是转述也免不了心惊胆寒。可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另一层因素。 “是我能力不够,判断不出。”他闷声一句,让胡滢惊讶不已:“怎么?宗主没到现场吗?” 雨幕点点头。 这就更让胡滢震惊了,她想了想又问:“是有什么事不能去还是病了?” “宗主一定是卜卦太劳神费力,所以才没去的。”雨幕冷硬的声音仿佛冬夜里深潭上的厚冰。只不过这恰好泄露了他的心声——并不是没觉得蹊跷,只是死不承认而已。 肖洛以往不管有什么事,总是亲自前往为人们排忧解难。若说秦翎墨是治世的良药苦口,驱敌的毒剂催命,那肖洛就是降福于世的晨光雨露。 他确实没什么架子,出行除了必须的仪仗外并不多奢靡。对待百姓总是极有耐心。 可这次惨案接连不断,官府棘手,看情形像是非人所为。肖洛却没有到场! 除非他真的是病得要死了,不然无论如何都该亲自过问的。 这点上,他与秦翎墨志同道合。 胡滢眼珠一转,想起之前肖洛曾受不住荼罗花副作用而杀死自己弟子之事,不会是现在又发作了,所以才把这一切事情交给雨幕处理的吧?要是这样,那得赶紧去看看,不然严重了保不准他身体里的心魔会不会乘虚而入。 她叫雨幕在这里等着,自己去酒窖里取了半斗酒来。装在雕刻花纹的酒坛里。 “走,我去看看,估计是老毛病……我带点酒给他瞧瞧。”胡滢没说太细,话在嘴里囫囵个儿含混过去。 肖洛肯定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为了压制心魔服用了禁药,自己也不能说漏嘴。至于带的酒名为“春归”,是她以一种名为和日虫的稀有甲虫泡酒酿成。 这和日虫名字不起眼,还透着诡异,却是正经的好东西。只在阳光最初升起的霞云里生活。吸收至阳纯粹之气。酿出的酒对修士有极大助益。 雨幕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胡滢却从他眼神里看出了意思。 “看老朋友面上不收钱。”胡滢拍了拍酒坛:“再收我怕你们玄心正宗大门真保不住了。” “……” 这种离着现实也就一线之隔的笑话真是完全笑不出来啊! 雨幕深刻地反省了自己平常所为,下次吃元宵不能再撒糖桂花了。为宗门节省每一个铜钱从护法做起,人人有责。 一人一狐没多耽搁,不消片刻便到了玄心正宗。 心魔没想到胡滢会来,他确实以身体不适为由休息,连早课都没给弟子们上。他一魔,怎么可能教导玄心弟子?只怕是只会把人引上歧途。 胡滢与肖洛平时关系还不错,说是有些好感也不为过。这点情愫其实够不上男欢女爱的程度,可对于一个丧失挚爱,又日日活在愧疚与痛苦中的修士来讲,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就形同毒药。 没有谁比心魔更清楚肖洛,埋藏在他心底最深,最真的感情——就是恨。 恨师父,恨宗门,恨自己,恨好友…… 他唯一不恨的就是亡妻莲溪子。偏偏还为他而死。 这么多压抑的恨火当中,好不容易萌生了那么微弱的好感,懵懂而憧憬。如果没有心魔,没有任何外力刺激,这点幼芽也许只是成长开花,不求结果,只要自己惦念就够了。 可他不原谅自己,就算过了一百多年,他也不允许自己对任何其他异性有一丝半毫的好意。 过度压抑只会反弹。 所以,在秦翎墨被斩首的瞬间,他无法控制的恶念浮起,攻破了死守的意志,成为心魔获胜的契机。 胡滢的存在就是肖洛的荼罗花。何须吃药,只要人在,就是毒。 “宗主,我来看看你。” 在心魔默然出神之时,胡滢已经从门口走到近前。让她有点惊讶的是,从外表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反而比之前的憔悴精神多了。只不过……有股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这种程度对人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完全闻不到气息。可胡滢的鼻子灵得很,根本逃脱不出。 肯定是又偷偷吃了荼罗花,这东西副作用会让人呕血,沾上血腥味也就不稀奇。 胡滢心中有了想法,她见雨幕已经离开,便也没气。抓着心魔往桌旁一坐,把春归酒放他跟前。 “喝吧!” “嗯?” “现在就我自己,你还装什么蒜啊!自己身体什么样没点数啊?喝了补补!”胡滢动手倒了一杯放他跟前。 心魔并不想现在与胡滢起争执,这丫头虽不足惧,毕竟有个祖爷爷在天上,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真是辛苦你了。”他笑着端起酒杯,眸光一扫微微荡漾的酒液,抬手浅饮。 霎那间,天昏地暗。 万箭穿心的感受如何?与此时相比,也不过尔尔。 心魔强忍着才没吐出来,就像咽下去一把毛愣愣的刀片,划得浑身都疼。 第二百六十章定风波(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这犹如吞刀片般的感受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心魔没有直接吐出来已算厉害,可咽下去更心如刀绞。甚至隐隐能感觉到被他逼迫到意识深渊里的肖洛有所动弹。 心魔强自镇定,压制住颤抖,将酒杯放回桌上。 杯中尚有残留的酒液,随着动作皱起细微的涟漪。胡滢的目光垂落,正看到酒底窜上来一丝暗金色光沙般的东西。它们像活物,飘散又聚拢,幽微的光是最后的警告。 和日虫酿的春归对修士大有助益,至阳之气就像春回大地般滋润枯竭的心田。 另外,如果饮用者被魔念侵扰,喝春归可驱散。只是程度越深,喝酒也就成了痛苦至极的事。 而一旦饮用者已完全成魔,这春归不仅难以下咽,就算勉强下肚也是刀绞一般。而酒中的和日虫精气会起反应,弥散淡淡暗金色光沙般的物质。这种反应只在对方为魔时才会显现。 胡滢认不错酒,更不会认错自己的春归。再不能置信也是唯一解释。 她这一证愣间,心魔也已经察觉她神情有变。春归酒的原理他虽不懂,可酒中的至阳之气却清清楚楚。 心魔藏于桌下的左手蓄积黑气,随时准备出击。 电光火石之际,胡滢迅速反应过来,她没说任何话而是直接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心魔千算万算没算到她会抽一耳光,一时间有点发懵。 “你又吃荼罗花了对不对?不然你能这么痛苦的模样?别装了,我早看出来了!你也知道那是毒,怎么说了都不听啊!吃死自己就好了是吧!”胡滢跳起来,双手叉腰地教训。 心魔愣了片刻,终于皱起眉头学做肖洛的神情:“我,知道错了……” “你还能知道错?哟~真是不容易!你说说你这么大人,人修两百多年不简单,你怎么就不珍惜?把自己玩死了我看你怎么光耀宗门!” 胡滢像是所有关心则怒的普罗大众,越说越生气,甚至伸手拍打了心魔几下。 当然这手下的力道是不轻,要不是怕激怒对方,胡滢真想借机胖揍一顿。 心魔见此以为胡滢并没有识破自己,那他也就没必要多此一举现在与这狐女撕破脸。他没法动用肖洛的阳神,现在只好杀人以血炼魔。而此邪功正好借着玄心正宗隐蔽,若现在与胡滢闹起来,她固然不是对手,可惊动其他人,这宗门就待不下去了。 俩人双双演戏,无形中的配合度过段难熬的时光。 胡滢一通话说完,也趁机揍了心魔几下后就手往他跟前一伸:“把药给我。” “我知道了,让你费心。”心魔将装荼罗花的瓶子拿给胡滢。这东西对他没用,交不交出去都无所谓。 “下次你要是再乱来,我就加倍收银子了!” “好,这次是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这酒等你药效过了再喝吧,没别的事我走了!”胡滢扭头就要往外走。 心魔作势挽留:“方才雨幕去膳房拿点心,你不吃过再走吗?” “被你气饱了!改天吧!”胡滢挥挥手走出门口。 在门扉紧闭之前,她都不敢回头,甚至余光都没瞟过去。生怕自己一不心泄露了秘密。 胡滢屏住呼吸杵在屋檐旁半天不敢喘气,高度戒备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见确实没什么反应,她这才稍稍放心,撒丫子就跑。 离开的过程中并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一直到钻到某条僻静路上,她才放缓了步子。 周围都是苍郁的灌木,在重重阴影的掩饰下,胡滢无声地张嘴呐喊。 现在肖洛不是真的肖洛!和日虫有反应,他是魔!啊啊啊啊啊啊!!!! 刚才那一瞬间,胡滢知道心魔是想杀她——如果她表现出一丢丢察觉来恐怕已经没法全身而退。幸好她反应快,先一巴掌打懵他,又装作因关心而怒的样子,总算是蒙混过关。 以胡滢现在的能力不是肖洛的对手,自然也不是心魔的对手。硬碰硬,她就不是吃亏的问题,而是连命都没了。 这么说来,那些人都是他害死的? 他到底什么时候成魔的?难道……难道墨墨的死,他是故意的?! 胡滢越想越有可能,她像是受到惊吓的金鱼光张着嘴不出声地嘶喊,双手揉着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正当此时,雨幕端着托盘从旁侧转进来,抬眼正看到胡滢揉脸张嘴的模样。重重阴影之下颇有女鬼之感,愣是将雨幕一大男人唬了一跳。 胡滢连忙压低声音招呼:“是我是我!别出声!” 雨幕皱了皱眉:“你在这做什么?”他还以为宗门里出了鬼,胡滢在晚出声那么一秒,他法剑就刺出去了。 那可就变狐狸撸串了。 “有没有安全的地方,不会被别人偷听的地方?”胡滢边说边左右张望:“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跟你说,事关宗主!” 雨幕神情一凛,默默地转身向旁边走去。胡滢紧跟其后。 左护法并没去别处,直接将胡滢带到自己房间里来,顺便放了屏蔽结界。 “现在你说吧!” 将托盘放在桌上,雨幕已经迫不及待。 “我说之前你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听我都说完。”胡滢酝酿了下情绪,斟酌了下词汇:“你家宗主那啥虚有其表,不对,是名不副实?也不对,咋说的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这不是想委婉点,免得你受打击嘛!” “直接说。”雨幕皱眉。 胡滢一拍桌子:“你家宗主完犊子了!” “!!!!” “肖洛他已经不是原先的肖洛,他成魔了!” 雨幕几乎是本能地反驳:“不可能!你不要胡说!” “我没胡说,今天一来我就感觉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你们人是闻不出来但瞒不过我的鼻子。再来我带的春归有和日虫,什么习性你应该清楚,我真真切切看到‘景光’了。” 景光就是和日虫遇见魔后的反应,不论是酿成的酒还是**,都会有此情景。 雨幕瞪大眼睛,有所思绪都化作惊雷列电在眸底翻搅。他搭在桌面的手紧紧攥起。 第二百六十一章定风波(十五) gaga/arighjsamp;ot; 胡滢所言字字句句好比簇簇铁蒺藜扎进雨幕心里。他身形微晃,又强自撑住,不甘心问道:“你确定?你没看错?” “我敢用我祖爷爷的命跟你保证,绝对错不了!”胡滢用力一拍胸脯,大有把波涛拍平的架势。 雨幕其实明白,胡姑娘不是会乱开玩笑的妖,此事肯定十拿九稳,不然也不会告知他。只是从情感上,他一时难以接受! 这点纠结胡滢很是理解,如果有人现在告诉她,秦翎墨其实是天下第一大坏蛋,那她非得先撕烂说这话的人的嘴不可。这么一想,雨幕只是皱眉攥拳自己跟自己较劲,真是太绅士了。 少顷,左护法沉眉冷肃,攥住剑柄,转身就要出门。胡滢连忙跳起来拦住他。 “你冷静!冷静!你现在就是去拼命,你也打不过!更何况,宗主很可能还没被完全消灭。你这要是一搅和,万一同归于尽,你还想不想要你们宗主了?” 胡滢的话将濒临崩溃的雨幕重新拉了回来。他自己死不足惜,但万一真还有办法救宗主,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左护法终于完全冷静下来,他松开紧攥剑柄的手,状态没有半点放松。 胡滢继续说道:“我猜最近这些人都是他弄死的,你比我更了解修炼的事,你知道这么干是为什么吗?” 雨幕只阴沉着脸不说话,紧皱的眉峰看不出心思。 见左护法没答话,她轻轻一叹。看来还得开导开导这位,不然宗主没解救出来,左护法再魔怔了,那就热闹了。人家是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这倒是成魔为伍过得恍恍惚惚。 “你以前知道宗主有心魔吗?” 雨幕终于有了反应:“曾经有过,但已经被消灭。” “那是骗你们的,肖洛的心魔一直都在。只不过是越来越严重。我看他就是把自己压制得太死,心才魔怔了。你可别钻死牛犄角,这事就怪他什么都瞒着,跟我不说实话,跟你们也不说实话,生憋出来的!” “宗主身在高位,很多事身不由己。”雨幕开口替肖洛辩白:“就算有什么,也不能都归结到宗主一人头上。” 胡滢见他神色又恢复到以往严肃认真的劲头上,反到松了口气。她抬手拍拍雨幕肩膀:“有什么事就说,哪怕自己跑山上吼两嗓子,越憋着越伤。这魔念最喜欢钻人空隙,你以为你把自己压制得四面不透风,其实越如此破绽越多!” “我知道。”雨幕顿了下:“你的意思是这心魔一直在,现在又夺了宗主的身体,占据了主导意志?” 胡滢将之前肖洛几次反常说出,包括前不久误杀了同门弟子。雨幕震惊不已,他虽然也感觉得到宗主偶尔有些不对劲,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原因。 就算是他也不得不做出如此联想,最近那些惨死的人就是心魔所为。 “他一定是要增强自己的力量。玄心正宗是正道,习得是至阳之气。这他无法受用,只能通过血炼将宗主的阳神化作阴神,才能调配全部力量。”雨幕分析,他还并不知道肖洛在危急之际封了自己阳神。 胡滢于此是不怎么懂:“那需要杀多少人?” “这因要炼化的阳神强弱来定,宗主的能力深厚,阳神也纯粹。没有百八十人恐怕难以有所撼动。” “要这么多人啊!” “这还只是让阳神起反应,若彻底炼化并且以最短的时间,那少说也得五百人起步。”雨幕沉声说道。 玄心正宗守正辟邪,除魔卫道,一条人命都要救,何况有可能五百都止不住的人命。 白芍城是北唐国都,光城内就有十五万人口,再算上旁边依附的乡镇,已经突破四十多万。这些人对于一魔来说都是可口的点心,练功的材料。真要是没拦住他,这四十多万当牲口一样宰了,招待天魔都够了。 理论上讲是如此,只是这四十多万人也不是痴傻的废物,不会白白让心魔宰来糟蹋。 胡滢想了想又问:“你知不知道魔都会怎么做啊?我听说他们都有共同的心愿,就是引什么天魔降世。” “是,据古老的传说,天魔降临会让世间一切光明泯灭。依靠阳光而活的生物死去,只有魔以及阴性生物得以活命。到时候就是他们的天下。但引天魔并非易事,首先天魔只是团意识,精魂。它要想留存在世间,必须要有能容纳它的躯体。” 雨幕说到最后,以手成拳砸在桌上。 胡滢灵光一现,明白心魔要做什么:“所以他是想完全占据肖洛身体,再不断加强力量让半仙之躯坠入魔道,这样引天魔时就可以作为接纳的容器。” 雨幕无声地点头,事情最糟的情形便是如此。但他不会让局面走到这步田地! 狐女双手交抱胸前来回踱步,几趟过后猛地转身看着雨幕:“我得离开,刚才他其实已经有点疑心,虽然被我糊弄过去,可不保准他以后回过神来害我,要是把那些死人都按在我头上,我一狐狸可真说不清!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去避避的好!” “胡姑娘多心。”雨幕拱手:“多谢胡姑娘告知,在下没齿难忘!”说着还要撩袍下跪的架势。胡滢见状连忙摆手:“你可别!怎么说也认识一场,说这些都是应该的。可惜我法力有限,别的大忙也帮不上,你这跪我就是寒碜我了!” 雨幕板着脸,严肃至极:“胡姑娘严重了,你是宗门的恩人,莫要说在下,就是整个宗门的弟子都该跪拜的。” “可别!我受不了!” 一想到众玄心弟子们密密麻麻地跪在自己面前,呼呼啦啦跟上坟似的,就差唱一曲“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太瘆得慌了。 叮嘱过雨幕之后,胡滢走到门口,推开门扉准备要走。缝隙刚一敞开,就见肖洛站在外面。 应该说,那是心魔。 第二百六十二章定风波(十六) gaga/arighjsamp;ot; 这叫什么? 开门见鬼。 鬼尚可以驱除,门外的家伙却是个铁刺猬,弄不好得扎自己一手痛不欲生。 胡滢扶着门愣了几秒钟后,笑道:“宗主你怎么来啦?这突然站外面吓一跳。” 她转身就回到屋里,脑门的汗都下来了。雨幕也浑身紧绷,不过他这人向来严肃,一时倒看不出来什么。 心魔看看胡滢,又看看雨幕,轻轻一笑:“这么晚了,胡姑娘你在这做什么?” 他这一问一下提醒了胡滢,她必须占据主动,这才符合她的性格。若是支支吾吾,躲躲闪闪绝对被看出有问题。她霍得转身,架势犹如猛虎下山,一个箭步就冲到心魔跟前,指着他教训:“你过来做什么?!还不快去休息去!又想发作了要死要活是不是!” “我还没病到这程度。”心魔盯着雨幕:“我是过来有事,不知你们说什么,还设了结界?” 烛影重重下,他的笑容蒙着昏黄晦暗的光晕,看不清眼底的真实。藏在暗处的獠牙不知何时就会展露嗜血的本能。 雨幕攥了下拳头,一股冲劲让他想扑过去,可又生生压了下去。他牙关紧咬,两腮的肌肉紧绷,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什么来,让一切前功尽弃。 “你不必替他想什么辙儿,不好好休息还乱吃药就是他的错!”胡滢一横眼:“我们说什么?当然是说你!我把你有心魔的事跟雨幕都说了,还有你吃荼罗花的经过。” “你不是答应我保密的吗?”心魔皱眉,暗自揣测着她什么心思。 “雨幕又不是外人!”胡滢装作怒气冲冲的模样:“你这都吐血了,我又不可能天天守你们宗门里吧!当然得让雨幕看着你,这些事也不可能叫旁的弟子听到,为了安全起见,我就让雨幕设了个结界。怎么?还是我的错了啊? 心魔静静听完,审视的目光如湍急的流水快速淌过胡滢,随后就扬起充满歉意的苦笑:“是我的错,好吧,我会多注意的。” 听到他这么讲,胡滢紧绷的那口气松了一半。至少他还愿意演戏,证明暂时是相信他们了。 至于能维持多久却不好说。 雨幕这时候也开了口:“宗主,这么重要的事,你却不告诉属下。恕属下直言,现在真想揍宗主一顿。” 旁侧的胡滢挠了挠下巴,她知道这话,雨幕是发自肺腑啊! 假的自不必说,雨幕碎尸万段的心都有。至于真的……望天,左护法同样牙根痒痒。他虽然因愚忠显得有些刻板,但人也不傻的啊!左右护法那就相当于宗主的棉袄,这么重要的事都瞒得死死的,能不气吗? 可气归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真宗主救回来。 心魔细看他两眼,坚毅俊气的面部线条被光影一镀,更添几分执拗与沉稳。如何看也不像是知悉真相的样子。 殊不知,雨幕此时一只拳头已经攥得指甲刺进肉里,痛到麻木。 “我本也是来同雨幕说这件事的。让你们这么担心真是抱歉了,以后不会再隐瞒了。”他顺水推舟。 方才胡滢离去让心魔多了个心眼,怕胡滢是看出什么却偷偷去告诉雨幕。现在俩人这一番话不能说完全洗清嫌疑,但心魔也明白,再追问也没什么意义。如果他们没察觉,自己多问只会暴露,如果他们已经知道点什么,现在的反应证明是打定主意遮掩下去。 心魔暂时还不能失了玄心正宗这处风水宝地,也就顺势而为。 又闲聊两句,胡滢起身离开。这次是真的离开了玄心正宗。 她这一路都走得急匆匆,即便进了有间酒肆也没消停。而是召集黄豆他们过来,让将店内的食材药材还有各种稀奇物件,酒窖里的酒都撤离。 “姑奶奶,你这是要搬家吗?”黄豆不解:“这在白芍城里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啊?” “没空多说什么,总之你们先收拾着,我去趟皇宫。”胡滢说完人就化作一道闪光扑出酒肆门口。 黄豆不明所以,只好先按着姑奶奶的吩咐行事。 长乐宫,御书房。 烛光如豆,昏昏摇摇。照不亮书案方寸,更映不亮人心。 一直杵在黑暗角落里,差不多都快融化在阴影里的王公公忍不住想过去把光拨亮点。 皇上不许屋内掌灯,就只有一盏烛台凄凄惨惨戚戚。要不是周围确实是皇宫大内,王公公差点就以为到了荒郊野岭。这光景藏个把妖鬼都绰绰有余。 他刚动了两步,就听到书案后面传来皇上的声音:“做什么?” “呃……老奴没事。”王公公只得又潜回黑暗角落当中。 秦御人不想看得太清楚,免得想起伤心事。身为一国之君,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哀悼伤情,但人非草木啊!他心里始终发凉,见不得什么草长莺飞,晴阳日好。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没笑过。他觉得自己不该笑,如果自己过得好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翎墨?不管有什么理由,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都是他没能察觉真伪才最终…… 在昏暗的光下批阅奏折,是件痛苦又费劲的事。偌大的御书房就一盏烛火,离近了熏眼,离远点又模糊了字迹。 可秦御人高兴,只要能让自己不痛快他就乐意做。 胡滢从外间轻盈如烟般飘进来,这屋里暗得让人发指,不像皇宫像贫民窟。 不过皇上那头白发却扎眼得很,像屋外的明月光,床前的一片白霜。只是思的不是故乡是永别的亲眷。 “皇上。” 胡滢出声喊道。 豆大的烛影后白霜一晃,秦御人微惊。他听出了这声音是谁,并不惊讶会出现在此时此刻。 倒是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噼里啪啦咚的响动。 是王公公被突然冒出来的女声给吓一哆嗦,腿一软顺着墙出溜到地上。 “你怎么来这?”秦御人问道。 胡滢凑到近前,左右看看皇上,笑了笑:“你不怕吗?我突然冒出来。” 秦御人也笑了,浅浅苦涩:“不管是谁,朕只知道你是翎墨的妻,朕的弟妹就够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定风波(十七) gaga/arighjsamp;ot; 话已经到此间,胡滢实在没什么好在继续隐瞒的。遂将自己身世背景告知。 秦御人早就猜测到她不是人,并没有太吃惊。只不过没想到竟然是传说里青丘山之狐。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胡滢没忘自己来此的目的,叮嘱皇帝要心现在的肖洛。 她没说心魔的事,只讲现在的宗主是非常厉害的妖,真货被他藏起来,没人知晓在哪里。 如她所料,秦御人一听登时震怒,差点错手将奏折扯烂。不过到底是国君,心中纵使已经火烧连城,面上还是迅速沉静下来。只余眉梢眼角沉淀沸腾的怒意。 “难道那时候的肖洛也是假的?”推出这个结论并不难:“是他故意害死了翎墨?他已经察觉却没有阻止!” 胡滢也是同样的猜测,虽然目前没有证实,不过多半就是如此。想想确实可恨。 她本想将墨墨仙缘的事告诉皇上,可转念一想墨墨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万一天长地久无穷尽,那眼巴巴到自己化成骨灰都盼不到也挺可怜。不如干脆等信儿准确了再说。 这边皇上已经咬牙切齿,要不是还顾着自己国君的威仪,恐怕早就掀桌子了。 “朕现在就让整个玄心正宗都陪葬!” “皇上你等等!冷静冷静!不能中了坏人的奸计啊!你想想,从情理来说,是那恶妖做下的坏事,与真宗主以及整个宗门都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叫那么多无辜弟子跟着受累。再说了,真宗主还在他手里,你不搭救便灭掉,这么不管不顾以后谁还给皇家卖命啊?”胡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就是墨墨在此,他也一定不希望皇上鲁莽行事,操之过急的!” 这话有理有据,再加上搬出了秦翎墨的名头,皇上总算是慢慢熄了火。 如果杀人就能平息心中深刻的悔痛,杀多少人都不嫌多。可血染江山,恰恰是那个人不愿意见到的。 冤有头,债有主,他一定叫罪魁祸首魂飞魄散,永世无存! 秦御人心中已定,满腔悔恨已化作沸腾的斗志。因伤情而笼罩脑中的迷雾逐渐消散,让他注意到一直被忽视的细节。 “如你所说,那恶妖为何如此做?假扮成宗主是跟他有私怨还是?” 胡滢想了想,有些事必须要告诉皇上。只不过心魔这一节她不能透露。 “我已经同雨幕沟通过,他也是刚发觉有问题。这恶妖假扮宗主并不只是因为私怨。还有更大的目的,就是要颠覆整个世界。现在的人间并不适合他们这种妖生存,于是他就起了这样邪恶的念头。如果一旦他成功,那现在所有人,动物植物都得玩完!” 天魔降世的结果恐怕比她说得还要严重。只不过单就胡滢话中所言已经让秦御人震撼。 “朕绝不会让这千里江山沦为涂炭,更不能让朕的子民尸横遍野。”他沉声说道,并未被将要到来的险阻唬住。 胡滢颇为感动,抬手一拍皇帝的肩膀:“不愧是墨墨的哥哥,就是有魄力!” 拍完才发觉自己这样做有点不合乎人类礼节,她又立马收回来,退后一步福礼:“皇上说得对!” 秦御人尘封已久的唇畔终于浮起微微笑影,他抬手虚扶一把:“弟妹本不是俗世中人,不必如此多礼。” “皇上果然是干大事的人,心胸宽阔。”胡滢挑起大拇指,顺势拱手告辞:“既然话已经带到,我也该走了,打算先出外避避。假宗主已经有点疑心我,万一他把其他坏事泼我头上,我还真没办法洗清冤屈。实在是我能力有限,没办法再帮皇上什么。” “别这么说,弟妹也得为自己家族着想,避祸人之常情。该说抱歉的是朕。”秦御人顿了下,关心道,“需要朕为你准备些什么吗?” “那到不必,对了。”胡滢猛地想起曾经见过的茶楼说书人以及那老秀才。他们举动反常,又撞上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想都可疑。 秦御人闻言也深表赞同,就冲在国丧期间敢大肆宣讲暗讽前宰相,这就不是一般普通百姓会做的事。 只不过会是什么身份?是否与假宗主有关联?一切尚不可知。 之前詹事府田有光突然罹患冰心症,事出蹊跷再加上有人买通御医,秦翎墨就暗中同秦御人商议。为免打草惊蛇,当时并没有公开处理,私下种种迹象已指向当朝安国公。 现在这行为举止怪异的人会不会是他搞的鬼? 很难说,总之万事多加心。这朝堂已经开始要掀起风雨。 胡滢交代完毕后就赶回了有间酒肆。她天亮前就要离开白芍城,在那之前要将所有都安排好。 走之前还要到去叮嘱下金啸,听说这孩子自从那之后一直闷在家里,都没去羽林卫报道。 翌日早朝,北唐皇帝秦御人宣布了一件事,宫中最近不太平,太后及诸后妃夜夜难眠,备受幽魂骚扰。为了皇宫安宁,特召玄心正宗宗主肖洛进宫。 “朕这几日也是噩梦连连,想必忧心过度被邪祟钻了空子。宗主啊,你暂时就别回玄心了,就在这宫里准备**事吧!” 高座之上的秦御人笑容恬淡和蔼,斯条慢理地说道:“痛失贤弟之后,朕沉浸痛苦也没为贤弟祈福,现在一并准备,七七四十九天,一天都不能少,宗主你说怎么样?” “……臣领旨。” 心魔双手高抬到眼前,低头揖礼。隐在双袖后的俊眸乍现凶厉冷光。 第二百六十四章关山月(一) gaga/arighjsamp;ot; 朝堂之上,心魔没办法公然抗旨。但要他就这么被困在宫中又不甘心,他提出最近宗门繁忙,更有悬而未决的惨案未处理。 秦御人心中早就有数,摆摆手:“不是还有那么多弟子,还有左右护法吗?让他们去办,还是说玄心正宗都是些窝囊废啊?” “臣失言,只不过现在只有左护法雨幕在玄心。” “右护法呢?” 心魔低了低头,回禀:“右护法下落不明,自文正亲王薨逝之后,万心就不见踪影了。” 对右护法最后的印象来自于肖洛的记忆,当时救出秦翎墨之后,万心便先回宗门去寻找解蛇毒的药方记载。再然后秦翎墨身陨,肖洛陡升恶念,被心魔夺得先机。这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万心。 堂堂右护法去哪了呢? 枯藤老树,瞎家雀。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磨牙。 秦翎墨坐在简易的棚摊下,手里端着碗阳春面。雪白的面丝浸在汤汁中,上面撒着切碎的绿细葱。 有时候简单也是种美味。 店老板是个灰头土脸的老男人,在这近乎荒废的拓南码头旁开了面摊勉强糊口。这还是他四十八年人生经历里见过人数最多的一次。 也是最怪的一次。 看起来像是少爷跟一群仆从。只是少爷俊是方圆百里的俊,可惜是个哑巴。而那些穿黑衣的仆从在食物端上来后就每人拿着根长针在面里戳来戳去。 怎么?有钱人家现在吃饭仪式都改成先戳为敬了? 店老板没怎么见过世面,不知道有种食品安全叫做“饭前验毒”。 但比起这个更怪的是,竟然还有个人既不坐下也不吃饭,而是站在那少爷身旁磨牙。真是老了老了,啥事都看不懂了。店老板感慨地将自采枸杞放进水杯里,捧着到一边喝去了。 磨牙的断肠人正是万心。他极力克制自己不要把面摊掀了,无论如何都要以和为贵——才怪! 想当初,他还在宗门的藏书阁里翻找记录,突然有弟子来报,说真的秦翎墨死了! 当时他真是五雷轰顶,什么都不顾跑去行刑场。结果连唱首《凉凉》的机会都没有了。万心痛苦啊,一时就忘了秦翎墨身上有仙缘的事。回到宗门就想占卜一下,看亡魂是不是前往地府。 结果占卜到对天喷一口老血的程度,也没算出秦翎墨的情况。这时他才想起来仙缘,本以为一定是魂归天上。 结果!又没有! 万心当时已经怀疑人生,觉得自己这些年都学得假法术。直到无意中卜卦今生才发觉,秦翎墨压根没死! 真是玩了一手好诈死!枉他得知死讯时还真有那么丝惘然若失与难过。 结果! 真特么谢谢老天爷的安排! 秦翎墨侧头看看万心,将手中的阳春面往空位上一放,示意他坐下来吃饭。 万心扬起笑容,格外和善:“你真是好心啊,怕我追了这一路饿到是吧?还是担心我没力气揍你啊?” 不等秦翎墨作何反应,万心一把擒住对方的衣襟,将他从凳子上拽起来。 “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有危险或者有什么行动,要先告诉谁?” 秦翎墨没说话——也说不了话。明知道他不能言,万心还是忍不住一叠声地质责:“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非要气死别人不可?就算你说不了话,难道你身边这些人都哑巴了?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多少困扰?” 他很想痛痛快快骂一场解解气,可看前宰相大人闭口不能言的样子,骂起来也没什么成就感。要下手揍……欺负一个“哑巴”也没什么乐趣。 而秦翎墨拨开他攥住衣襟的手,重新坐回去,开始慢悠悠地吃面。 气得万心指着他后脑勺手直抖:“你,你,你行啊!你说不出话就算了,还装聋!” 无尘咳嗽一声,起身:“主上说了,当时情况紧急,不知蛇妖会不会识破,有没有后手伏击,只得赶紧撤离。不要说你,就是胡夫人,也没来得及通知。” “胡滢也不知道?”万心惊讶。 “当时不知,不过主上已经叫人送信回去。” 世间有些事就是这么巧,等秦翎墨的信使赶到白芍城时,只见到了有间酒肆的一片冲天火光。 万心的神情稍稍缓和,既然人家夫人都没能第一时间得知真相,自己也就没什么必要唧唧歪歪的了。 他往桌旁一坐,被阳春面的香气一勾搭,肚子终于咕噜噜叫起来。 店老板已经歪在窝棚里打起盹来。这地方仗着有码头,赚点过往行商脚力的钱。现在是淡季,老板也像养了**年的老猫一样只爱睡觉。 万心也没气,直接将秦翎墨那碗面拿过来吃。 被抢了饭的前宰相大人放下筷子,无奈笑笑。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次确实做得有些过分。 只是没吃两口,万心就停下来盯着他的脸,幸灾乐祸的口气:“话说你这一路上又干了点什么?我找过来的路上碰到一个像土匪一样的家伙,看样也是再找你。” 秦翎墨一愣,心道莫不是岳长清? 暗卫统领替自家主子问了:“在哪碰到的?说了什么?” “离着这拓南码头也就三四里。”万心想了想:“我追来时遇见过黑风寨,当时打听你们消息,这寨里的人反应很奇妙,咬牙切齿的。不会这个土匪就是黑风寨里的吧?” 一暗卫没忍住,喷了口面汤。无尘瞪了眼,又转回来看着万心:“那人应该是岳长清,黑风寨的老大。跟主上打赌输了赔了不少武器装备,大概是觉得不服气才追过来吧!” 万心也没多问,只是半开玩笑道:“哟!黑风寨可是有名的擅造机关,你们不会是抢了他们的木鸢吧?” “顺便而已。” “在哪?”万心左右看看,发现跟在秦翎墨身边的暗卫比自己想象中的少,算上无尘只有五人。 暗卫统领突然闭嘴了,目光看向秦翎墨。后者轻轻点了下头,无尘这才又开口:“让负责侦察的兄弟带走了,先行一步到密州。” 万心知道刚才的停顿是不信任他,不过当暗卫的都这样,觉得全天下除了自己主子外都是居心叵测。就是三块豆腐高的屁孩凑过来,那也指不定是人肉火雷。总之跟他们这种人强调信任什么的没什么意义。 这正说话间,不远处的拓南码头上慢慢划来一艘乌篷船。店老板刚好醒来,看了河面一眼,笑道:“哥们运气好,渡船来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关山月(二) gaga/arighjsamp;ot; 拓南码头地处明县与栾乡交界处。过了天堑之后,再从拓南码头坐船前往泓县,那里便是密州的附属县,花上一到两天时间就能到达密州城区内。 这些年已经甚少有人经由这条路线行走。有天堑在那挡着,想到密州的都选择了绕夏西走廊,行程将延长数倍。 秦翎墨为了能尽快到达密州,决定从天堑过。老天爷赏脸,让黑风寨帮了大忙。 店老板边擦桌子边说:“你们真是运气好,现在从这走的人少,渡船都是五六天才来一趟。本来这明天才是船到的日子,今天就来了,真是好命!” 无尘起身付了钱,万心屁股还没坐热就要继续赶路。不过好在坐船倒是免了双腿的苦役。 他们一行到了码头上,乌篷船已经靠了岸。船夫本来是想过来同店老板吃盅酒,没成想还有了生意。在得了把碎银子后,老船夫乐颠颠地请他们上船。 立春已经近在眼前,只是残冬的寒气依然徘徊不去。 眼前这河名为湘妃泽,河面宽敞直通一往无前,深蓝的水脉清凌凌荡起点点波纹。岸边的早樱绽放,徐徐花瓣随风而扬,它们不畏初春的寒,从料峭的崖壁上探出一枝枝落红飘雨。 乌篷船上还有个豆蔻年华的姑娘,一身绿萝裙,粗布荆钗难掩俏色,尤其一双眼灵得会说话。 她是船夫的女儿,常年跟着爹爹出船。人见的多了就没那么羞涩。 今儿却不一样,见到秦翎墨就脸色泛红,还特别在端去的酒水里放了梅子酿。那可是过节时候还会拿出来喝一口的。 秦翎墨接过来,冲她笑了笑。姑娘脸更红,慌慌溜到自己爹身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万心看看那父女俩背影,又看看秦翎墨,笑叹:“你真是罪人啊!撩拨了多少少年少女的心啊!” 不能言的秦翎墨只是瞪了他一眼,喝口梅子酿,想起自己的心上人。 不大会儿,那姑娘坐在船另一头唱起了歌儿。清脆带着春花般的嗓音在沿河两岸回荡。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万心戳了戳秦翎墨,揶揄:“听见没,人家当你是王子,不过也不差,你现在恢复了亲王爵位。谥号是文正,那可是文臣最高级别最梦寐以求的谥号。” 姑娘或许是实在没勇气来问,可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又不甘心。终究是把满腔心事化作缠绵委婉的情歌。 秦翎墨放下杯子,转眸望见船甲板角落里放着把陈旧破败的古琴。他抬手指了指,无尘便了解其意,立即征询船夫。 “噢,那是有人丢在船上的,人要是想用就尽管拿去。只要不嫌弃太寒碜!” 得了船夫的同意,无尘将古琴抱来,放在秦翎墨面前。 他低头,指尖抚过落了灰的琴弦,随即轻轻一拨动,沉寂无数日月的古琴终于发出嗡的一声响。 初时还带着积灰多年的沉闷晦涩,但很快就被秦翎墨轻拨慢激荡出悠扬悦耳的音色。它们像早樱枝头的春意翩翩飞舞,在这清凌欢畅的河面徘徊悱恻。 船夫女儿听得入迷,看得也更入迷。 这样的翩翩公子,皎如玉树临风前,萧萧肃肃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然而那姑娘听着听着却垂下了头,她不懂音律亦不识太多的字。可这曲儿里有种思念之情,初时浅淡却细水深流汇聚成狂念的广袤深海。 这情绝对不是表达给自己的。 姑娘在这船上来迎送往,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这是对她那首情歌的回应:姑娘,谢谢你,可我已有心上人,此情如天高如海深,至死不渝。 等到他们到达泓县码头时,已经是两天之后。渐渐远去的渡船里隐隐约约传来少女缀泣的声音。 “你惹哭的。”万心拿手肘戳了戳秦翎墨。后者直接跺了他一脚以示回答。 就在他们准备继续行进时,被派去密州城区的先遣人员发来密报,盘踞在密州的绵夷据点已经人去楼空,应该是得到了消息。 秦翎墨微微沉吟,让无尘回音叫先遣暗卫继续注意四周。 “不是人已经走了吗?”万心问道。 前宰相递给他本子,上面写着:从时间上推算,密州据点也刚得到信息不久。恐怕没完全撤离出去。警惕四周,寻觅漏之鱼。 万心点头,这点事很好明白。只不过他有种预感,秦翎墨肯定不会这么结束的。 果然,到达密州城区后,他就要求所有人都隐藏起来,只留他自己在街上闲逛。用意太明显,这是把自己当鱼饵。 如他所说,从时间上推算,据点的人很可能没有完全撤走。密州城区少说也有三四万人口,不可能也没精力一个个审问。最好的办法就是引鱼儿自动上钩。 “那万一这据点的绵夷人并不认识你,没见过你的画像怎么办?”万心想从侧面打消他的念头。 秦翎墨用怜悯的目光瞟了右护法一眼,什么都没表示,只准备去当饵。 被彻底忽视的万心只觉得自己一拳砸在棉花上,连火都发不出来。倒是无尘赏脸提醒:“主上有安排,请放心。” 虽然加了个敬辞,可语气神态完全就是“你哪凉快哪待着去,别碍事!” 右护法知道这些暗卫从被训练出来那刻起,听从命令就是唯一的人生目标。自己这空降的护卫很招他们厌烦与戒备。 密州城区 此时天幕正晴,街道两旁的垂柳已经微微吐绿,金箔般的阳光倾泻绵延一片暖春将至的假象。 秦翎墨戴着帷帽,轻纱撩起搭在檐上。残冬的暖光落在他瞳仁里,映得如一泓水光烟色,令人难转睛。 离着他差不多有数丈多远,一戴着黑毡帽的男人悄悄跟踪在后面。 第二百六十六章关山月(三) gaga/arighjsamp;ot; 这男人样貌上没什么特别之处,连一点外蛮混血的迹象都没有。走到大街巷里实在不怎么起眼。 尤其现在密州城区在办庙会,就连平时里躲在深闺里的大家千金也遮遮掩掩地出来瞧瞧新鲜。区区一个人,还是个没什么特点的人,扔到这人海里瞟上两眼就看得眼花。更别提再看清鼻子眼长什么模样。 可秦翎墨不一样,他走到哪里都是绝对引人注目的存在。这一路上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因瞧他而撞树撞人撞柱子。或明或暗的垂涎都藏在青天白日里。 这也难怪,秦翎墨打眼一瞧就像出身极好的翩翩公子,不差钱的那种。长相身材又绝对够味,拐走不管是要赎金还是卖掉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再严明的朝代也有藏在角落里的污垢,利欲熏心是人性不可缺的一环。 只是他们这次找错了目标,隐藏在暗处的无尘他们悄无声息地将觊觎生邪的歹人处理掉。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只有那个戴着黑毡帽的男人始终跟在秦翎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对那些不为人知的骚动看样是没察觉。 在主要街道转悠了几圈,走走停停。贩夫走卒往来叫卖,手艺人摆弄着各色糖人,更有一身彪子肉的杂耍吞刀吃火,端的是刺激精彩。 秦翎墨真当自己在逛庙会,四处观望。在卖荷包与面具的摊贩前,他停下了脚步。 “这位哥啊!不给自家娘子捎点东西吗?看这绣工绝对好,羊角梳子你买不吃亏买不了上当!” 摊主热情地介绍自己的货物。 秦翎墨先是拿起面铜镜转了转,磨得水亮的镜面扫到身后某张面孔。 他微笑,不动声色地放下。眸光扫去,从挂在竹架上上取下一只荷包细看。绣工说真的,只能算一般般,边角还有开线的痕迹。可是造型却颇为别致,那是只狐狸。弯月般的笑眼,脸颊上还有两坨红线绣出的红晕。 真像滢儿! 秦翎墨嘴角微扬,逐渐展露明媚的笑。思念无影无踪却无处不在,当心头涌现,看什么都能能勾连起想象。 摊主都是精明人,看见这俊哥盯着荷包笑,连忙夸赞:“公子真是有眼光啊!这手工绝对好,满密州都没这样式的,买到是赚到了啊!” 秦翎墨看了他一眼,递上写了字迹的本子:真的只有这一个? 摊主犹豫了一瞬,点头:“是啊,就这一个。” 秦翎墨什么人,一眼就看穿这老汉的心思,无声轻笑。寥寥几笔写下叹息:我很喜欢这个造型,如果还有我本来打算都买下来,既然没有那就算了。 “哎呀!公子你瞧瞧,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刚想起来还有点……”老汉满脸褶子都是讨好的笑,从摊后拿出来个布包,打开一看还有五六个同样狐狸造型的荷包,只是绣线颜色不同而已。 老汉搓着手,微微哈着腰笑:“公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这讲究人一般都不愿意自己跟别人一样,所以我这迷糊就……” 秦翎墨笑笑,摸出半锭银子放在货摊上。将剩下的狐狸荷包连布包一起带走。 “公子慢走啊!” 摊主笑得满脸皱纹开,这狐狸荷包不吃香,两个铜钱都没人要。这公子怕是有点傻吧! 秦翎墨合着布包捏了捏里面的荷包,心思有点飘散。古老传说收集七颗龙珠便能召唤神龙实现愿望。那这七个狐狸荷包会召唤出什么来呢? 贪财爱喝酒的神狐吗? 那倒也不错啊! “我说大叔,你这包子皮能有城墙厚,咬一口你猜怎么着?距肉馅还有三十里。” 梧桐县,南街早点摊。 胡滢这番既认真又不失逗趣的话惹得周围吃早点的人闷笑不已。县城,平常就这么一处卖早点的,即便粥稀得能照出人影,包子更是皮厚馅,也就凑合吃了。 店伙计也被逗得怒不起来,况且胡滢实在算得上俏丽可爱的姑娘。 “姑奶奶,咱店这么久了就这风格,您受累吃着吧!” “行呀,我吃东西不挑的。”胡滢笑得眼睛眯成月牙:“可钱只能付三分之一。” “这……” “你要是怕我讹你,那我给你算算这原料,这进价……” “行行行!姑奶奶服了你了!免费,你这顿免费行了吧!”店伙计皱着苦瓜脸,跺着脚下定决心。下次可不能再看着人家姑娘好看就随便招呼过来吃饭,这简直是个隐世不出的砍价大侠啊!一出手则已,一出手砍得亲妈都不认识! 隔壁卖豆包的,卖蜜饯的,卖鸡汁豆皮的……统统被“打劫”一遍,现在看见胡滢就浑身抽抽。 她也不气,既然说免费了那就虚心接受,吃饱肚子才能继续赶路。 为了顺利离开白芍城,她安排黄豆他们把有间酒肆烧了。对外就说她被烧死了。 只是祖爷爷怎么到现在都没有信儿啊?不会是喝了千年醉醒不了了吧! 正在她端着粥碗胡思乱想之际,佩戴在腰际的万宝荷包忽然微微颤动,隐隐发光。胡滢一瞧连忙放下手里的碗,拔腿就跑出去。隔了两秒又冲回来捎走没吃完的肉包。 她叼着包子跑到不引人注目的巷子角落里,刚将腰间的万宝荷包拽下来,它就突然一抖,鲤鱼打挺般从她手心里窜出来,啪叽落在地上。 刹间白光闪耀,光华无限。吓得睡在旁边的流浪狗嗖得不勃窜起来汪汪直叫。 第二百六十七章关山月(四) gaga/arighjsamp;ot; 万宝荷包就像要炸的火雷,光芒万丈。晃得人眼花。好不容易暗淡了些,一道红色影子正从中飞奔而出。 一直啸叫的傻狗突然压低身体,耳朵背在后面,尾巴夹在后腿间,连连哀嚎。 “哎哟我说孙女啊!你那酒肆咋烧了啊!你没事吧?快让爷爷好好瞧瞧!”从漫天光华里窜出来的正是胡枝子。他抓着胡滢胳膊上下左右查看,直到确认全须全尾才算放了心。 狐仙爷爷抬手一个暴栗子敲到胡滢脑壳上,语气装得凶狠:“你个臭丫头!没事折腾什么玩!不知道老人家经不起吓吗??!” 嘴上说着老人家,可外表看起来撑死了算胡滢的哥哥。他脑后扎了个髻,余发披垂到腰。红底鹤纹直裰,臂间搭着一拂尘。宽衣博带,仙姿翩翩。 只要不说话,还真挺有几分世外真仙的感觉。 胡滢挽住他胳膊,不自觉地开始撒娇发软的语调:“好爷爷~你孙女我也是没办法啊!不是诚心要气你的……” 她说到一半想起之前一直上香拜托找墨墨的事,立即就松开手,脸也板起来:“还好意思说,祖爷爷你是不是喝醉了忘了你亲亲孙女找你什么事啦!” 没成想,胡枝子俊秀的脸庞泛起浓浓的疑惑不解:“我还没问你呢,你家墨墨压根没到天上来啊!” “那怎么可能!明明就……”胡滢顿了下,被斩首三字还是含糊在嗓子里,说不出口:“……反正肯定是去天上了!” “哎哟孙女啊,要真是在我又何必骗你?”胡枝子甩了下拂尘:“你是我孙女,那是我亲孙女婿,听到你的传信后我就在天上问了一个遍,特意还找了德明,确实没有来。” 胡滢本来一直以为秦翎墨是魂归天宇了,所以想通了后并不怎么心急。可这一下听自己祖爷爷亲口印象人没在,简直就是天崩地裂。 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秦翎墨已经……至少皇上没必要欺骗她,那一头白发更是印证。 她茫然无措,狐狸耳也冒出来,背在脑后。不由自主地发出哀伤的低声呜咽。 胡枝子轻叹一声,抬手摸了摸孙女的头:“你听我把话说完,后来德明掐指一算,秦翎墨还阳寿未尽,还没死呢。” “……”胡滢愣了半天,忽然就像案板上的鲤鱼重回河海般乍现活力,瞪圆绿莹莹的眼睛追问,“祖爷爷你没骗我?你说真的吗?墨墨没死?” “咋你还不乐意啊?” “我当然乐意啊!”胡滢高声回答。她脑海里闪现种种画面,一幕幕仿佛重现眼前。 想起在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因为突然放松而迷糊着,化出原型窝在翎墨膝头熟睡。 想起他俯身,凑在自己耳朵旁轻轻动了动嘴,无声地说了什么。 想起耳畔轻轻抚过的细微气流,像蝴蝶的翅膀抚摩。 忽然她福至心灵,终于明白最后秦翎墨是要跟她说什么。胡滢抬手一摸耳垂,摘下那金元宝的耳坠。 那天早上醒来就戴在她耳朵上,她想一定是墨墨送她的礼物,本来还想等他从皇宫里回来好好表达下自己的喜欢之情。没想到就等来噩耗。 而现在,灵光乍现让她突然醒悟到最后那无声的俩字是什么。 胡滢轻轻扭动着耳坠,缀在元宝下的葫芦竟然转开了。里面塞着张纸卷,展开也就被拇指指甲盖略大些。 上面只有用炭写成的俩字:等我。字迹潦草,可见写时十分仓促紧急。 一瞬间,所有时光都凝聚在那晚俯身轻言的画面里,想与她说又不愿扰她清梦,只得托耳珰诉说心意。 “墨墨没死!他要我等他,那他肯定就没死!祖爷爷他没死!” 胡滢笑起来,捧着金元宝咯咯傻乐。看得胡枝子苦大仇深:“孙女,你不是气疯了吧?” “我干嘛要生气啊?” “孙女婿这万一玩砸了,你不就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不会,我没那么蠢。”胡滢将耳珰重新戴好:“墨墨相信我,就算从这里不知道,我也会从别的方面猜出来的。” 她说得如此笃定,胡枝子也就难得地不揭穿她刚才惊慌失措的老底。以后得叮嘱下孙女婿,别玩什么高深手法,自家这孙女狐脑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糊了。 “可是墨墨诈死要去做什么呢?”狐脑子有开始发晕了。 胡枝子咋舌:“你怎么成个亲,还变笨了?是我孙女吗?” “我这不是为爱人憔悴,为爱糊涂脑嘛!” 胡枝子看了看脸蛋白嫩红润的孙女,点头称道:“人憔悴是没看出来,糊涂脑是看出来了。你想想,现在北唐是什么情况?” 胡滢认真地想了想:“好赚钱的时候。” “再想想!清空满脑子的钱钱,用脑沟回好好想想!”胡枝子甩起拂尘,不轻不重地抽了胡滢脑门一下。 胡滢其实没那么蠢笨,她只是突然得知墨墨还活着,心情大落大起之间还没掌握好平衡。 被祖爷爷抽了一拂尘后,她揉着脑门哼哼:“我当然知道啊!现在内患已经开始,外乱在边疆一直等待机会,墨墨既然诈死,那肯定是借这机会赶往边疆蛮夷之地,解决逐渐加剧的外乱!” 胡枝子乐了,摸着没有胡须的下颌点头:“看来还没傻透顶,不容易啊!” “既然他会去边关,那我要去找墨墨。”胡滢原地转一圈,抬头冲胡枝子露出狡黠的笑:“好祖爷爷~您教教我法术呗!” “不教。” “你以前不是老想教我的吗!” “死心了,太笨。” “祖爷爷!”胡滢撅嘴,复又喜笑颜开:“要不这么着,我把祖爷爷你最爱喝的酒配方教给你,然后你教我法术,怎么样?学会了祖爷爷你随时都能自己酿,在仙友面前绝对倍儿有面子!这波祖爷爷你不亏啊!” 胡枝子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自己毕竟不能总在人间逗留,这孙女的酒虽好却常常断顿。自己要是学会了…嘿嘿嘿嘿~ 他抬手与胡滢击掌:“一言既出,四狐难追!” 第二百六十八章关山月(五) gaga/arighjsamp;ot; 这祖孙俩迅速达成了同盟。胡枝子决定陪自己孙女一段路程,好好教导下她。 早在胡滢刚出生时,因先天自带仙骨,就让胡枝子很是欣喜。可以说是各类话本里隐世高手大师们最爱的体质。分分钟来一套“姑娘,老夫见你骨骼惊奇必成大器,来,这本秘籍了解一下”。 可祖爷爷这兴奋劲还没下去,胡滢就身体力行用实际行动打碎了众多狐狸的梦想。 她死活都不学,不是将符纸咬得稀巴烂就是在打坐时在祖爷爷的蒲团上放一把铁蒺藜。 于是在胡枝子捂着屁股乱窜中,教导胡滢的狐生目标算是全面失败。 这之后胡滢一心扑到酿酒以及如何赚钱钱上,对修炼法术什么的更是没兴趣。除了一些浅显的外,其他一律看都懒得看。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以为自己不招猫逗狗,亦不杀人放火,有那点子半瓶子水法术傍身,行走人间也就够了。谁成想,她遇见了秦翎墨。没有他,胡滢终于发觉只有酿酒跟钱钱的日子竟然也会枯燥寂寞。 可到这时候胡滢才发现,自己竟然连找寻墨墨的能力都没有。如果他真的出了事,自己怎么办?上香请祖爷爷来?恐怕到时候人早就凉了。 她不敢想这样的画面,但缩起尾巴逃避问题不是她的风格。与其日日夜夜忧心,不如现在勇往直前! 为了墨墨,上黄泉下碧落都敢闯,区区法术算什么? 胡枝子老祖宗曰:吾家有女初长成,力拔山兮气盖世。天生丽质难自弃,气死老师她最行。 “你是想气死我然后继承我那点银票吗?” 在前往边关的路上,胡枝子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嚷嚷这句话。他想过孙女这张白纸教导起来恐怕不轻松——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特么这么难! “你好好看看这句咒语怎么念的,这发音很难吗?就这你还想学会了上天入地,我说你到底能不能行啊?” 胡枝子噼里啪啦一通说,胡滢捧着书眼睛都要钻进咒文里了。她拼着一口气说什么今天也要教会这段变形术。 在磕磕巴巴地念通一段之后,红光一闪,原本胡滢站立的地方蹲着只雪白兔子。 胡枝子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懒散地拍拍手:“恭喜你,变兔子了。” “可我是要变大老虎的啊!”化身雪白兔的胡滢抬手粉嫩嫩的前爪,欲哭无泪。 “你自己就蹦到边关吧!” 胡枝子迈步往前走,丝毫没有停留的打算。胡滢一窜而起,抱住他大腿:“祖爷爷你好狠心!” “滚滚滚!” 如此让人能笑出腹肌的场景隔了一天后就发生惊天逆转。 “祖爷爷你是看不懂字吗?就这么几样东西你记不住?你当这是东北乱炖吗?你还能不能行了啊?” 胡滢将手中的纸撕碎,那是胡枝子默写的酒方。毫无疑问是又错了。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 “谁知道还有这些啊?我已经很努力了……”胡枝子挠了挠脸颊,万分心虚。 “就祖爷爷这样还想学酿酒?干脆放弃吧!”胡滢终于可以扬眉吐气。 狐仙爷爷脸皮挂不住,甩着拂尘抽胡滢。后者不甘示弱。互怼到兴起时双双化出原型对挠,一边挠还一边吵吵:“你笨你笨都是你笨!” “爷爷才笨爷爷才笨,爷爷大笨蛋!” “你笨你笨你全家都笨!” “……” “……” 俩狐停顿了下,好像不管是他全家还是她全家都是一家……算了,就都当做没听见吧! 对挠继续,叽叽咕咕嚷嚷得凶。恰好路过樵夫看到,吓得嗷一声跑回家,钻被子里三天没下地。 这能不能学好法术实在要打上问号,不过秦翎墨此时却已经送给别人一惊叹号。 密州城郊外,跟踪秦翎墨的男人终于忍不住出手,疾风追月般的步伐就冲向前宰相。只可惜他不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理。万心与无尘同时出手,直接把那男人按住。 “你设圈套!”男人一脸难以置信。 秦翎墨看着乐了,要不是说不了话一定会问,谁告诉他别人不会用圈套的? 这话万心替他说了:“你傻啊!你不认识这人是谁吗?” “当然知道!他是宰相秦翎墨!”男人磨牙:“你果然没有死!” 万心使劲拍了拍男人的肩,用关爱智障的口吻说道:“你知道他是谁你还敢跟在后面,你是把脑子落你们外蛮了吧?我同情你,真的。” 噗!旁边押着歹人的无尘想笑,生生又憋回去了。 秦翎墨瞟他一眼,走到男人跟前。前宰相不能言,但不妨碍把要问的书写出来。 除了你还有谁在城中?你们撤到哪里?接头暗号是什么? 男人瞪着眼,眼白全是红血丝,他冲秦翎墨一呸,笑骂:“老子就是个賊,看你长得还不错也能卖几个钱才跟过来,有本事你宰了我啊!” 那口唾沫正啐到秦翎墨脸颊上,像美玉上染的瑕疵,异常刺眼。 无尘心怒,扬手抽了男人一巴掌。然而这愤怒像是点燃了男人欢乐的源泉,仰头大笑,倒有几分畅快淋漓的架势。 秦翎墨冷眼旁观,忽地嘴角轻轻一扬。 夕阳已落,最后残红的余光映在他眸中,亮得瘆人。 第二百六十九章关山月(六) gaga/arighjsamp;ot; 荒郊野岭,戚风阵阵。毛月亮藏在树梢头,稍稍探出半边朦胧阴郁的脸。 陈旧的院甚为简陋,只有两间岌岌可危的茅草房。瘦弱老迈的土狗已经无力在外人面前展露威风,只能躲在枯草堆后瑟瑟发抖。 稍大的那间房里,亮起豆大的昏黄光晕。简朴的屋内没多少东西。木桌上放着生锈的油灯,一点烛光微晃。 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跨坐在长条凳上,后背靠着柱子,一条腿被抬起来搭在另外的凳上。 秦翎墨就坐在对面的炕上,他披着厚外套,轻轻揉了揉膝盖,冷气让关节酸胀发痛。只是这些都压在冷淡的神情下,看不出端倪。 “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再多说一个字的。”绑在长条凳上的男人半点不配合。 这房子是暗卫从密州城郊外散居的民户手里买得的。就差补丁摞补丁的茅屋与白花花的银子相比,当然是后者更吸引人。那对老夫妻生怕秦翎墨他们反悔,收拾了点软细就披星戴月地颠了。 不在密州城区内住栈是因为他们要刑讯逼供。 绵夷探子嘴挺硬,什么都不肯透露。一会儿讲自己是贼,一会儿说自己往来游商。反正没一句实话,也不打算统一自己口径,就是信口胡说,看你们能怎么样。 无尘已经听得厌烦,抬手揍了两拳。当然是没什么效果,他越揍,探子越胡说。像是专门气人。 秦翎墨示意他过来,暗卫统领凑到近前。目光低垂,看着主子手里的炭笔在纸上轻勾。 无尘低了低头,完全领会意思。绵夷探子盯着秦翎墨,无所谓地讥讽:“我说你是娘们吗?舍不得老子受罚你就快点解了绳子,好找人疼疼你!” 这话饱含侮辱之意,万心没忍住,上前一巴掌扇过去。探子的脸歪向一边,瞬间红肿一片。他像不知疼痛般笑起来,嘴里依然不干不净的骂着。 无尘看了右护法一眼,执行主上的命令。他亲自上手还真解开绳索,不过目的只是脱掉他的上衣。晒黑的皮肤暴露在外,一条条肌肉鼓起倒也结实。 “来吧!老子不怕!”绵夷探子一脸视死如归。 左右俩暗卫站好,各自拿着根长长的鸡羽毛。 万心一愣,一时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等秦翎墨一拍手,他忽然醒悟这逼供是如此残忍。简直没眼看。就见蓄势待发的暗卫立即将手中的鸡毛轻轻扫过探子胸前。 这看着壮实的探子没想到还挺敏感,噗一声漏气的皮球般笑起来。 瘙痒的动作没有停息,或轻或重,手法大开大合。让人难以抵抗。 探子止不住的笑喷发,一串又一串若能化实体已经将他自己活活淹没。 无尘逼问:“说不说?” “哈哈哈哈哈哈……不说哈哈哈哈!” 意料之中的,刑讯逼供只是刚开始而已。 无尘抽出腰际匕首,瞄准时机,在探子笑得最心花灿烂时,猛地一刀扎在他大腿上。 惨叫惊天而起,撕心裂肺。 本来就笑得有点抽搐,剧痛袭来措手不及,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摆。他脸上还凝固着残存笑影,就已经痛得钻心。半哭半笑的模样,在外人看来莫名滑稽。 “说不说?” “不……知……” 探子浑身汗水淋漓,咬着牙不肯透露。无尘面无表情,从怀里摸出指肚大的瓶子,倒出姜黄的粉末往探子的伤口上一抹。 刚才还痛得直抽抽的探子竟然止住了喊叫。低头一瞧,血还在流,可他脸上的神情却好像自己被戳了个假伤口。 万心微微沉眉,询问的目光瞟向秦翎墨。后者始终保持着淡笑,将手中本子一亮。 改良的麻沸散,止痛。 “恐怕没这么简单……”万心狐疑,话梅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类似悲鸣般的大笑。 这充满矛盾的组合切实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想必是痛不欲生。 暗卫并不擅长逼供,但他们擅长在敌人身上动刀。薄而锐的刀尖沿着肌肉分布往下切,一点一点缓慢绵延,这样恐惧才能酝酿更深。 麻沸散止住了痛,但并不能止住触感。眼睁睁看着一条条血痕裂开,感受着刀锋切开皮肤,沿着骨头剥离肌肉,血管崩断,液体喷涌……恐惧油然而生。而这时瘙痒再次袭来,在极度惊恐与剔肉般的触感中炸裂。 这也彻底掐断了绵夷探子最后一丝理智。狂笑中呼喊:“我说,我说……!!” 痛死的人有,笑死的人也有,又疼又笑是生不如死。铁打的汉子也终于萎顿。 万心斜眼瞟着秦翎墨:“那麻沸散不单是止痛吧?” 只是将触感稍稍提升了一点而已。 对于这个“稍稍”“一点而已”,右护法表示不信。 男人交代了,据点里的绵夷人并没有全部撤走。包括他在内的鹰连组只是撤离到密州城内一家赌场里。有些东西没办法快速运走,只好先藏起来想等风头过了。 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要掩护的自然不是寻常物。是可遇不可求极为稀少的天铁。 顾名思义,这种物质不是人间万物中存在的,而是来自天外。伴随着亮眼的火光与冲撞,坠落到地面上的铁矿。 用这种物质铸造的武器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寻常利器在它们面前就像割韭菜般纷纷折陨。 即便是皇家卫队也只有少数天铁。实在是这全靠老天爷赏赐。 被抓的男人叫阿里木,他本来是到街上探探风声。没想到却看见秦翎墨闲逛。 说来也巧,就在阿里木独自探风声的前一晚刚接到北唐秦相已死的消息。结果他就又看见了秦翎墨。这些细作早就下好功夫,皇帝以及身边重臣的模样都深深刻进脑子里。所以阿里木一眼就认了出来。他跟踪半天终于确定是本人,只是没想到这原来是等着他咬饵的圈套。 烛火一跳,灯芯已经爆开。光影轻晃。昏明不定中,秦翎墨心念微转。 第二百七十章关山月(七) gaga/arighjsamp;ot; 密州的赌坊很有名气,达官贵人吃撑了没事干就爱来这搓两把。输干净一身油,灌一肚子水,这才乐颠颠地回去。 其中尤其是万福赌坊更是炙手可热。夜夜灯火通明。 北唐律法禁止民间设赌,赌怡情,大赌法不容情。只不过朝廷特别开恩,允许一些城镇开办赌坊,只是所赌金额有所限定。并且不得教唆人赌钱射覆。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万福赌坊明面上比清可照影的稀粥还干净。硬有种他好我也好的氛围。可暗地里,又是另外一桩买卖。 能进到最深层的,都是为了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敢铤而走险的富商,官员或者江湖人士。 他们有的贪心,有的祸事临头想拿钱转圜,就盯上了这有可能一夜暴富的法子。 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万福赌坊暗里是绵夷探子备用的窝藏点。狡兔三窟嘛,在敌人的地盘上探消息,随时要准备着后路。 这条后路现在就用上了,据点的大部分都已经撤走。只有鹰连组带着天铁转到这里。天铁不但目标大而且拥有特殊磁性,不方便迅速转移出城。只能先藏匿于此。 万福赌坊作为备用藏匿地点并不在记录当中。即便真正据点被察觉,这里短时间内也是安全的——原本应该如此,出了叛徒就难说了。 硬要说阿里木是叛徒实在是委屈得慌,任谁像他这般待遇都难讲可以至死不改。 要知道秦翎墨嘴里稍稍提升一点的麻沸散最终让触觉敏感到,刀锋划断每一丝肌肉,每根血脉都清晰感受。 血不断涌动,肌肉开始萎缩抽搐的抻拉感……你知道你分分秒秒都向着死亡滑落,可过程却像坠落到底前的虚无,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茅草屋里,男人仰躺在地,手足血痕累累,几近见骨。他还没死,抬起眼皮盯着站在光晕中的秦翎墨。 “你是杀人的迷尸!邪神雄登的走狗!”阿里木回光返照一般破口大骂。 前宰相回头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嘴角轻勾,映着朦胧光影描出几分狠绝。 先帝在位时,绵夷称臣。往来友好,北唐庇护绵夷安定国内,成为边疆外蛮中最强。 然而不管北唐人还是绵夷人,贪婪都没有止境。终于在先帝晚年,绵夷单方撕毁盟约,爆发战争。 北唐边关城镇惨遭屠戮,尸横遍野,血可漂杆!老幼妇孺无一幸免。 对他们仁慈?秦翎墨自认心黑,却从不觉得自己是圣人救世主。 一把冷火湮灭破旧茅屋,阿里木最后一口气咽下,失去生机的双眼却闭不上,映着越来越张扬的火光,直至化作一捧飞灰。 今夜,万福赌场依然热闹。张灯结彩倒像是经营的是什么天大好事。 站在大门旁的赌奴一身深蓝衣装,年纪都在二十五六左右。迎来送往面带微笑,有那就赌一两个钱儿的也被他们恭恭敬敬地送出去。简直就是和谐江湖的榜样。 站在赌坊外,万心明知秦翎墨不能言,还是下意识地开口问:“这么美好,你信吗?” 前宰相大人微抬下颌,眸光注视着悬在上头的鎏金匾额。万福赌坊,不知是谁的福。 再往前,赌奴笑脸迎人,伸手却是将他们拦住:“几位看着面生,不知是哪里的爷啊?” “你们这赌坊还身份登记是怎么的?”万心笑道。 其中一赌奴拍手:“这位爷还真说对了,咱这是遵纪守法的赌坊,三从四德绝不违背。” “三从四德?” “对呀!一万事从法,二万事从官,三万事从民。四德是:一有道德,二有品德,三有仁德,四有义德。” 俩赌奴一唱一和搭配娴熟,一看就经常讲解。这密州往来也常有外地商,想必与之打交道都是这么开场白的。 稍矮的赌奴又加了一句:“各位爷是外地来的吧?不瞒您们说,咱们万福啊可是宰相秦大人亲自授权的。腰杆子硬啊!” “哦~”万心故作恍然大悟,眼光一瞟秦翎墨。后者已经笑得美不胜收,温柔似水。 嗯,不管表里,万福赌坊这次都死彻底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关山月(八) gaga/arighjsamp;ot; 来赌坊前,万心他们一行就做了安排。如今秦翎墨口不能言,况且也不知有多少人知道他身份底细,为了安全便乔装成了跟班厮。 无尘对赌钱之流全然不通,本身气质又冷又酷,实在不像来快活的公子。只好装作打手保镖。 唯一能胜任的只有万心。他竟然熟门熟路,举手投足也有模有样。一脚踏进赌坊门槛,脸上油腻的笑恰到好处,正是纨绔子弟将无耻装作潇洒不羁的火候。 秦翎墨跟在身后注视着他的侧脸几秒,转开了视线。 赌坊内恍若白昼,大厅中各色赌桌都围着不少人。众多声音汇聚一起,分辨不清哪里吆喝,哪里抱怨惊喜。到处都是骰子撞击扣盅的响动,到处都是牌九哗啦呼啦如骤雨般的动静。 进到这里来,除了功力深厚的江湖人士能保持正常音量,一般人都不自觉像菜市场抢购般高声喝亮,吹胡子瞪眼。 别管你进门前是什么人,进来只要下场去玩,那就先扒了一层人皮,做那最原始的兽。 万心登记的身份是皇城来的李家公子,路引腰牌是早就备好的。有钱家公子哥没什么正经事慕名来万福赌坊玩两把,身边带着厮跟保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随便挑了一桌,是赌大。周围一圈人都没在意万心是什么人,眼睛都盯着被扣盅盖住的骰子。 纷纷压赌后,荷官开盘。一阵阵懊恼惋惜叠起,有大叔心不甘想闹事,被侍立旁边的赌奴面带微笑地架出去了。这不过是波澜,激不起其他人半分在意。 荷官重新开始,骰盅里哗啦哗啦一通响。 万心笑笑,伸手摸出一锭银压在了“”上面。众人这才舍得分给他半个眼神。富家子弟进赌坊不新鲜,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在骰盅上。 有人劝他:“押大,兄弟,这把准是大的赢!” “就是就是,刚才前好几把都是的,这把肯定是大!” 好几个跟着附和。 万心左右看看,笑道:“那万一要不是呢?若输了你们每人剁下两根手指来,我就押大。”说着伸手从腰际拔出一把匕首插在木桌上。 那几人被明晃晃的刀锋一晃,瞬间做了闷嘴葫芦,再不吭声。 这点伎俩骗不过右护法,赌坊常会安排自己人装作赌友混迹其中,别的都不用管,一个劲儿搅局就够了。只不过这些桩子都懂明哲保身,万一真碰见硬茬,也就装傻充愣。 显然万心让他们觉得没那么好惹。 身后的秦翎墨眸光轻扫,各处赌桌上看起来就荷官在,其实周围暗布了不少赌奴。他仔细观察过,个个不仅身形壮实高大,手上厚茧也表明了练家子的身份。 依照阿里木所说,他们要先通过表层到达暗里的万福赌坊。不用特意找什么人,只要对上暗号,每桌的荷官与赌奴都会明白。 再次开盅,骰子纹丝不动,只有四点。压全赢。 万心尚没什么表示,周围人已经开始起哄,夸赞年轻人好运气。右护法一掷千金,将赢来的钱随手一撒,全赏了其他赌友。 他状似无意般轻叹:“这等游戏就是三岁孩也会玩,“博悬于投,不专在行。没什么意思!” 荷官眉头微皱,面上却笑起来。“这位公子,不知道是想玩什么?” “要痛快的!千金散尽还复来!” “那公子恐怕就要失望了,我们是合法赌坊,没有那种让人伤筋动骨的。” 万心摆摆手,纨绔弟子的劲头十足:“此言差矣!自古借酒消愁愁更愁,唯有一乐十年少。我是要买一乐呵,你们就卖我一乐呵,这叫公平买卖。就是铁石心肠的黑心宰相又能说什么?” 他说到最后忍不住肩膀一抖,强压下被人狠狠跺了一脚的痛。 荷官听这暗语对得溜溜溜,再看面前这公子眼底含着泪光,隐忍不发的模样,不禁大受感动。 这得是多么伟大的精神啊!为了能进到暗部都要哭了!被钱烧得冒泡的人见多了,这急得直哭的可头一回见! 荷官冲旁边赌奴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请万心他们上楼。 右护法心里苦啊,大男人怎么能轻易泛泪花?可特么秦翎墨不光是跺了他一脚,还使劲一碾! 不就说了他句不痛不痒的话,至于吗?!至于吗?!至于吗?! 万心扭头投去一记眼刀,可惜秦翎墨神色平淡,垂头当他的厮,完全不理会这茬了。 真是气煞老夫也! 右护法带着一肚子闷气随着赌奴进了一间红漆房。房间里陈列颇为雅致,只不过目的地并不在此。赌奴轻车熟路地按动机关,引着人进到暗室里。 由此往下,走过一段盘旋的石阶,两壁凿了凹洞,放置着油灯,团团昏黄光晕让脚下台阶都朦胧起来。 待到到达最底端,别有洞天说得正是此间。豁然敞亮的屋宇可用金碧辉煌这一俗语形容,然而虽金贵却并不媚俗,与地面上的厅堂还要大些,屋宇高挑,没有丝毫憋闷感。 一位女郎款款走来。 确切说是位极妖娆漂亮的女郎。 她乌黑长发绾了坠马髻,雪白的肌肤看来吹弹可破,明眸皓齿,香腮桃润。一身洋红色纱衣,笼罩着身体半隐半现,春光无限。 “哟,哥哥来啦!奴家正等你啊~”女郎走过来挽住万心的胳膊,还不忘回头多看秦翎墨两眼。 “哥哥想玩点什么啊?奴家映月什么都可以的哦~”女郎说话间轻轻挤了挤胸脯,衣襟都快兜不住那两瓣雪白的半圆。 万心笑着捏了捏她脸蛋,一手搂住映月的腰:“我要找鸢蓝。” 映月身子一僵,双眼紧紧盯着万心,浓妆艳抹的脸庞收起所有媚笑妖娆,刹间眸光如刀。 “为何要找鸢蓝?天下花红柳绿如此多,单一片蓝不是太单调了吗?” 女郎柔声柔气地问道,眼里却锐光闪烁。 万心笑得意味深长:“蓝乃天之色,生命的象征,势必要淹没片片黄土。” 绵夷崇尚蓝色,他们认为,早晚有一天,绵夷的蓝色会遍布中原,将象征北唐皇权的黄旗淹没。 这是阿里木告知的密语。 万福赌坊暗部实际上还分了两部分,最核心的自然是绵夷据点。光进了这地下并没有达成目的,还要进入最核心地才算真的深入其中。 女郎心念一动,然而激动的神色迅速褪下,她沉冷道:“哥哥,想见鸢蓝就要与奴家玩射覆,若是三局两胜赢了,公子才能见到哦!” 第二百七十二章关山月(九) gaga/arighjsamp;ot; 射覆的内容说起来并不复杂,先掷骰子,点数大的一方先出覆面,另外一方由此猜覆底是什么,只是猜到了也不能直接说,而是用诗词典故将覆底带出来。 当然射覆之前,要先圈定个范围,不然天南海北地乱来没个头。 女郎,姑且就还是称呼映月吧!她领着万心他们来到地下厅堂左边的一间房里。 这万福赌坊地下分不同房间,专有不同的人带领去玩些可以千金散尽的游戏。至于能不能还复来就看天命了。 能到这里来的都是尊贵身份,像台面上一些不入流的手段断然不会在这里出现。 映月领他们进来的房间颇为敞亮,右边是张红木长方桌,貔貅献寿的椅腿。上面放置着骰盅以及象骨雕刻的方盒。里面装的是牌九。 “公子,远来是,这覆底的范围公子定吧。”映月说道。 万心笑笑,抬手将秦翎墨拽过来,拍着他的肩道:“这种场面还轮不到本尊,我的厮就绰绰有余。只不过你可别欺负他,他哪都好就是个哑巴。” 射覆猜谜,还得诗词应对。这活万心可干不了,万一再漏了破绽,还是交给擅长此道的能人吧! 映月看了眼秦翎墨,殷红的唇弯起娇笑:“哥哥长得不错,真是可惜了!”眼底里沉的却是审视的目光。 她摇了摇垂挂在旁的铃铛,片刻,又有几位姑娘进门来。个个娇媚动人,穿红戴绿别有风情。除了其中一位杏黄纱衣的女子站到了秦翎墨身旁外,其他都涌到万心身旁。 “公子~你累不累呀?让惠娘给公子端酒好不好啊?” “公子,你喜欢什么啊?我们姐妹几个唱曲儿跳舞都会哦~” 一群莺莺燕燕围绕身旁,无尘虽然在包围圈外,也已经被脂粉味呛得浑身僵硬。位于中间的万心却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左拥右抱,掐掐脸蛋,摸摸屁股。说他肚子刨开,只有满腹花花肠子也绝对有人信。 “还是美人看着赏心悦目,来,陪公子我好好乐乐!”他往旁边的长榻上一坐。美女环绕,酥胸半露,玉手轻勾衣襟。好一幅春光乍泄,血脉喷张的光景。 无尘都看愣了,作为暗卫统领,从三教九流口中打探消息他在行,不过与女人打交道显然是差了不少经验。 只是不知万心又是哪来这么丰富的体会? 站在秦翎墨身旁的杏黄衣女子行了个福礼,语气娇脆地自报家门:“奴家名杏,哥哥说不了话,奴家恰好懂得读唇语,就让杏帮你传话吧!” 无尘以及陷在美女堆里的万心皆眼光一闪,随即平复无痕。 对面的映月抬了抬手:“哥哥你来定吧。” 秦翎墨也不气,动了动嘴唇。杏盯着说道:“水乃生命源泉,就用江河湖海为界好了。” “好,那奴家就掷骰子了。”映月从盅里取出骰子直接向着桌面一掷。 两颗玉骰颇为雅趣,中间凿空放了红豆。骨碌碌这么一转,煞是好看。最终朝上的两面共十二点。 杏不等吩咐,将骰子拿过来捧到秦翎墨跟前。后者直接示意她代为投掷。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秦翎墨一瞬间又想起胡莹,以至于差点没听到映月说的话。 “哥哥你可要注意听啊,不然万一你家公子以为我欺负你怎么办?”映月翘起丹蔻指了指骰子:“六点,看来得奴家先出了。”她也没等别人反应,直接说了个“日”字。 秦翎墨眸光微闪,丹唇轻启,只可惜没有任何声音流溢而出。杏一直盯着他的唇看,几乎是同时说出来:“哥哥答的是钩。” 对面的映月笑得灿烂:“哥哥果然有本事啊~那‘照’字如何?”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地,秦翎墨就已经给出答案。 “哥哥答遥。” 映月脸色微变,看向与美人们寻欢作乐的万心:“公子的厮不简单啊。不但射中奴家的覆底,还字数分毫不差。奴家真是要甘拜下风了!” 万心举了举酒杯,似乎全不在意。 映月心事重重,在外间她听出万心的暗语,只是这几人她都没见过,为以防万一,这才将他们带到别间里进一步试探。 第一局,她覆的是“长河落日圆”,覆面为“日”。而“长河落日圆”与前一句“大漠孤烟直”正是他们的暗语,意思探问从何而来。 而对方答的是“钩”,与之联系的诗词为“燕河月似钩”。前一句为“大漠沙如雪”。 这是在向她表明,他们身份清白,自塞外燕河而来。 第二局,她又用“连照甘泉云”探问可是为了少狼主夺中原大计而来。 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正是前朝边疆蛮夷火烧中原皇宫的典故。 对方答的“遥”,明显指的是“青云暗雪山,孤遥玉门泉”。这是当初叛出中原的一位将军做的诗,用来里通外国的暗号。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眼前这一行人是他们自己人。绵夷的探子。 虽然他们看起来都是北唐人的样貌,但绵夷早就为了能顺利混入北唐而研制了一套方法,保证从外表难以看出端倪。是以映月并不奇怪。 这不能怪她太心翼翼,之前刚得了风声转移,现在突然又冒出来与他们接头的人。映月吃不准是为了何事。 事已至此,再相互打机锋已经没必要。映月打定主意,一转身向着万心而来。她一挥手,那些萦绕膝头的美人便全直起身子,麻溜地闪到一旁。 “奴家正是鸢蓝,不知几位兄弟前来是有什么指令?”映月双手一抱拳行礼。 万心放下酒杯,用绵夷话回答:“我们是来接应你们的,少狼主怕天铁泄露,要我们与你们联合转移到安全地点。” 见万心说出一口流利的绵夷话,映月更没有任何顾虑,只是秀眉紧皱:“为何如此着急?” “因为新上任的宰相得知了,正派暗卫潜入密州城。” 这话真假参半,是万心他们行动前就定好的说辞。秦翎墨吩咐,人在危急时更容易暴露要隐藏的目标,要让他们更焦虑,更紧张。 “阿里木叛变了。”万心不紧不慢地抛下颗火雷。顿时在这绵夷女子心中炸开。 第二百七十三章关山月(十) gaga/arighjsamp;ot; 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万心将从阿里木那里得来的狼头牌扔过去。映月一把接住,细看确实没有作假。 “居然有这种事!这孬种不配做我们绵夷人!”她情绪激昂,眉宇间不见之前的媚气,颇有巾帼飒爽之风。 只是这句话说完,她眸光一颤,又有了别的想法。 当下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狼头牌收到屋内抽屉里。一转身,映月使了个眼色,莺莺燕燕们便以沏茶倒水的理由向屋内四处走去。秦翎墨扫了两眼,看到她们不是在窗旁就是在门口。显然是防备他们逃跑。 取信于人不是件容易事,尤其深入敌国做探哨的细作,怀疑谨慎是他们的本能。 这种情形在秦翎墨的预测之内,就算他们套得暗语,拿到信物,也很有可能依然被对方质疑戒备。此时每一步都事关重要。 “阿里木将这里情况告诉给了北唐朝廷,他把其他据点的事也暴露了,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动作搜查?天铁至关重要,少狼主秘密命令我等迅速赶来与你们汇合。” 万心全当什么都没看见,满脸严肃,不容辩驳。 “我明白了,这就安排人手准备。”映月同样绷着漂亮脸蛋点头,她转身像要去传达命令,突然脚步一滑,整个人惊鸿掠影般袭向无尘。 她身上的红纱衣飘展如云,转瞬间掌中握起把薄刃弯刀,寒光粼粼的锋芒对准无尘颈窝。 其实她更想抓那个厮,可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万心身旁。 无尘眉头都没皱一下,上身向后一仰,闪过寒芒之后身形一折,出手迅猛如电,直取映月身上命门。 俩人一时难解难分,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映月完全占下风。若不是无尘反应慢了一毫,她已经被擒住。 无尘没用武器,对付映月根本不值得用兵刃。刀尖舔血换来的身手且是轻易能被人制服的?要说为何没一招拿下,只能说无尘谨记秦翎墨的叮嘱,施展出来的是绵夷擅长的搏击。 绵夷虽是马背上的民族,可自有一套功夫。与中原武功相别甚远。无尘陡然之间转换,尤其还是在被突然袭击时,竟然没露丝毫破绽,真可谓强者。 也正是有了这么一丝延缓,让映月多过了几招,然而也只是多挣扎了几秒而已。无尘转身出手将她的弯刀劈落,顺势擒住手臂向背后一绕,再一踹她膝弯。 映月腿一软,半跪在地,手臂被制住压在背后,已经没有再发难的机会。 到此万心才厉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也要跟阿里木走同样的路是不是?!” 映月被死死压住,只能稍稍抬起头来,光洁雪白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来。她胸前的纱衣几乎全部滑落,绣花抹胸快兜不住雪白团,随着喘息轻轻颤动。 她面颊通红,似乎对现在这狼狈之态羞愧。可总是如此,还是咬牙脱口而出一句艰涩难懂的话。 秦翎墨眉尖轻簇,这是绵夷古语。就是现在的绵夷人恐怕都已经听不懂。 只听万心成竹在胸地开口回答,同样是绵夷古语,毫无结巴磕绊之处。自然流畅的犹如母语。 映月闻言眼瞳忽地瞪大,身体本能地挣了下却纹丝不动。 就这么快速交谈了几句后,不知万心又说了什么,映月满脸焦灼与委屈地喊道:“我没有背叛!我只是担心你们的身份……是我有眼无珠,怎么责罚都好,只是眼下事态严重,恳请还是先运送天铁为重啊!” 她这番话是用的中原通用语所讲,言辞诚挚,隐带哽咽之音。 万心冷笑:“我怎么能确定你说的是真的?我看你就是狡辩,分明是有投敌卖国之意!” “真的没有啊!我只是试探而已,要相信我啊!” “阿里木都可以当叛徒,你又有什么特别?我不信!” “我真的没有啊!对了!”映月急中生智:“我带你们去看天铁,一丝一毫都没有少,我绝对没有出卖任何信息,也绝对没有将天铁交给北唐!” 这次万心没有急着应她的话,而是转身负手像是在思考。 映月等得心焦,汗水顺着她明丽的脸庞滑落。分分秒秒都化作嗜人心的恶兽,畏惧又煎熬,快要窒息。 “好吧!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万心终于转过身来,面色平淡。 “不过,我要看看天铁是否完好无恙。” “这是应该的,请让我为你们带路。”映月恭声说道。 无尘松了压制的力道,戒备着退到后面。此时的映月已经心悦诚服,完全将万心他们当做少狼主派来接应的绵夷探子。现在洗清自己嫌疑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耍别的手段。 她招呼其他姑娘在房中待命,自己则忙不迭地头前带路,纱衣也顾不上拢好。 跟在她身后的万心低头一笑,侧头瞟了秦翎墨一眼。 还真让他都料中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关山月(十一) gaga/arighjsamp;ot; 存放天铁的地方在非常隐秘之处,通过房间暗道,曲曲折折终于在一方干燥避光的地下洞窟里见到。 洞内四壁布置了三指多宽的木板,打造成大大的隔断,天铁就分开安放其中。 “天铁有独特的磁性,不能长时间高温接触。”映月边解释边按动墙壁上的机关。 虽无火把油灯照明,为了能看清周遭,这里的石壁混合了能散发微光的荧光石粉末。而后又安置了数十颗的夜明珠分布四周。整个空间弥散着淡淡幽蓝的光芒,有种沉进海底般的朦胧感。 她率先走到木板隔层前,从中抽出一把砍马刀,长三尺余,刀首佩环。刀鞘只有简单的刻纹装饰,轻轻一拔瞬间仿佛将一泓银河流溢而出。最初只是一线,旋即光华大亮。 刀锋薄而锐利,清光耀耀,整个地下洞窟似乎都被映亮,让这幽沉的海底迸发光采。 “这就是天铁。”映月握住砍马刀,向着旁边堆垒的石板轻轻一划。 真的是轻轻,比拈起片花瓣,吹落一丝柳絮还要随意。而那三尺多厚的硬石板就如刚出锅的豆腐碎裂开来。 “就算是其他利器,依然可以削铁如泥。”映月回身,俊俏的脸庞映着清茫茫的刀光,眸间沉着急于辩白的神情。 她并不是众细作里最高强的那一个。为了组织始终都留在万福赌坊,作为一个女人,她早就抛弃了所有应有的特性——并不是说外貌,而是娇柔羸懦的内在全部剔除,一切娇嗔讨好都是逢场作戏。 只是天铁之事不容有错,她已经犯了错,急于洗清自己叛徒的嫌疑。这才对面前这几个男人生出些依赖与企盼的心绪。 万心很自然地接过那把砍马刀,分量不轻不重刚好。 “全部都在这里?” “全部都在,一丝都不少。” 之前的杏也跟着到了这里,也许是帮秦翎墨传过话的缘故,不自觉地对他关注。前宰相侧了侧头,看着杏动了动嘴唇。 他唇形很好看,杏不禁缓了两秒才开口:“哥哥说他叫秦翎墨……啊!” 后知后觉的她瞪着眼睛,忽然一抹殷红自右侧视野喷来,艳艳丽丽,一夜绽放的红花。它们飞散着扑到她脸上,肩上,湿漉漉的,带着血腥味。 杏这才慌然转动眼珠,瞧见映月的头颅整个向右上方飞去。最终撞在石壁上,撒下几点红痕。 她吓得浑身发僵,当映月无头尸首轰然倒地时,就像砸在杏心口上一般,她一哆嗦,跪在地上哀求:“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过啊!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娇柔少女委顿在地,杏黄纱衣铺展身后。两行梨花泪已经顺着脸蛋滑落。 万心刀锋一转,利刃沾血还温热。他刚要动就被秦翎墨拦住,前宰相俯身半蹲在杏跟前,轻启丹唇。 杏颤巍巍地读着唇语,慌然摆手:“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我就是一直跟着映月姐,还是丫头时被卖进万福的,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啊!” 她说着抓住秦翎墨,张开纤细柔美的手臂搂住他。 秦翎墨微垂着睫羽,浓浓的阴影浸没了眼瞳,看不清神色。 窝在他身畔的杏仰脸凝视着他,松开手像是要抚摩他的脸,一抹浅白寒光乍现掌中,游蛇般扑向秦翎墨心口。 间不容发之际,秦翎墨一把攥住杏的手腕。五指如刀紧紧扣住。纵使用尽力气,杏都没法让手中短刃再近一寸。 她慌然抬头,看到秦翎墨无声地吐出四个字:一路走好。 蓦地,她瞳仁紧缩,朱唇一张,呕出簇血箭来。 万心一刀从她后心戳进,直接毙命。杏浑身一颤,侧身歪倒在旁边,手一松,短刃掉落在裙襟上。 风华正茂的姑娘,像狂风骤雨中坠落枝头的黄杏,原本的娇艳欲滴都化作浸透血泊的肉泥。 抬手轻轻擦拭了下脸颊,秦翎墨掏出巾帕将手上粘的血迹擦干,盖在了杏的脸上。他起身,将映月的头捧起来。 圆睁的美目诉说不尽惊恐与不甘以及转瞬凝固的怨毒。如那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可惜捧起这颗头的人是秦翎墨,已经见得太多。 他将人头放到断裂的脖颈上,如果没这些国仇家恨,也许会是个洗尽铅华,素手做羹汤的好姑娘。 万心手持砍马刀,俯视着秦翎墨与映月尸首,他低垂的眸里荡起激烈的波澜,只因幽暗的光晕遮掩才看不清辩不明。 握刀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倏然,秦翎墨抬头,沉黑的瞳仁在沉海般的洞窟里幽光微微。 右护法异常的神情一览无遗,而他也没有遮掩躲闪。像是这才松下紧绷的劲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想起了无衣。”他转开头:“在绵夷,不知多少像他们一样的人,为了愚蠢的目的就葬送一切。而他们付出所有心血其实不过是一枚随时都可以抛弃的棋子。” 秦翎墨起身看着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万心笑笑:“当我发神经,还是正事要紧。” 所有天铁都在这里,按照秦翎墨的计划,并不急于将东西运出去。就他们几个也不可能将这些安全带走。此时地上,万福赌坊里其他暗卫已经混入,就等时机一到。 让前宰相有些没料到的是,天铁的存量比他想象得要多。甚至洞窟最深的角落里还有四尺多高的原材料。 这倒是成了棘手的事。 若是普通武器,尽数都毁掉就是了。可天铁稀有难得,又是削铁如泥的好东西,毁掉实在暴殄天物。 况且这里大部分都已经铸成绵夷人顺手的兵器。对于北唐来说,显得过于笨重了。 秦翎墨眉尖蹙起又松开,归处暂且按下,先照计划通知暗卫制造混乱,把天铁运出万福赌坊再做打算。 第二百七十五章关山月(十二) gaga/arighjsamp;ot; 人声鼎沸的赌坊里灯火通明。这里像是被凝固了时间,昏天暗地不分昼夜。 即便是被特意营造过的表层,赌博依然改变不了利欲熏心的内核。多斯文的嘴脸一旦沉溺其中就凶相毕露。 人多的地方,光每人呼出一口气就足够让空间浑浊起来。何况赌坊里从来不禁土烟,吞云吐雾间到处都像是隔着纱帐。 是以,谁都没注意一丝火油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侍立厅内的赌奴察觉了不对劲,他鼻翼轻轻抽动,烟熏火燎的气息里有种有别于土烟的味道,更具有火性也更危险。 他连忙左右环顾,想确认这不寻常的源头在哪里。 灰蒙蒙的人影中,一抹暗蓝闪过。赌奴凭直觉追踪过去,没想到几步之后就完全失去踪迹。那道暗蓝身影就如水滴落入大海,完全分辨不出是这些人中的哪一个。 照理说,没有发现应该是好事。可赌奴心底泛起不知名的焦虑,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而那股若有若无的火油气味总是萦绕在鼻前,他比常人的嗅觉要灵敏,绝对不会是错觉。 他转身想去报告给上头,如何判断风险,不如交给更有权利的人。只是没等他报告,万福赌坊已经乱了套。 “哎哟!起火啦!哎呀妈呀!!” 一声喊叫在各种吵杂中脱颖而出,迅速传遍整个大厅。人们在愣了一两秒后,瞬间作鸟兽散。不管不顾地往门口奔涌。到处都是喊叫,而一股不详的黑烟在厅内腾起。 火油的焦味越来越浓烈,即便不特别敏感的常人也闻得清清楚楚。这下疯跑的架势就更足了,管他赌奴还是钱奴,还是保命要紧。 可好像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有赌坊的正门可以出去,侧门竟然怎么也打不开。人们这下可急红了眼,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要出去。越来越多的黑烟滚滚,期间还有爆炸的动静。 “不好啦!赌坊里的火雷爆啦!快逃命啊!”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人心惶惶,乱成一团。维持秩序的赌奴们已经完全没办法控制场面。 在这兵荒马乱之际,数道蓝影借着黑烟浓雾的掩饰,迅速窜上二楼。沿着不为人注意的细标志,他们开启密室,顺着向下盘旋的楼梯,直通到地下世界。 这些蓝影自然是相府暗卫,他们刚一进到地下厅堂里就扑面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踏进来一看,地上躺倒着七七八八的尸体。男女皆有,都是一刀毙命。 万心挥了挥刀,将粘在上面的血迹甩落。碎玛瑙般的血珠在空中飞溅。 他转头看了暗卫一眼,扬了下头:“哟!”算是招呼。 留在这的绵夷细作已经被他杀光。当然,杀戮开始前已经问出足够的情报,包括这地下通到上面的另外暗道。 他们要趁着上头混乱的时候将天铁运出去。事不宜迟,暗卫们迅速将木隔板中的天铁转移到另外的暗道。对常人来说这是费力又费时的活计,而对训练有素的暗卫们来说,这不算什么。 地上的混乱一时半会平息不了,正好提供给秦翎墨他们大好良机。 天铁,包括那些原材料统统运到等候一旁的马车里。按照吩咐,他们将天铁运到事先租好的院落里。 接下来才是头疼的时候。带着去边关实在是目标太大,也不方便。要是不带,白白扔给绵夷们又完全不能忍。 就在秦翎墨思索问题时,有人悄悄来到密州城,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屁股被戳得好几天没法动弹,痛苦得好像盆骨破裂。他就擦拳磨掌,准备找某人算账。 第二百七十六章关山月(十三) gaga/arighjsamp;ot; 说来也巧,这人之前就与万心打过照面。得知是寻人,并且大有把对方生吞活剥的架势,他就疑心跟自己咬牙切齿的是同一个。于是偷偷尾随。 他是绿林出身,不管偷袭还是明袭都很拿手。就连万心都一时不察。 这人正是黑风寨的岳长清。 他比秦翎墨他们就晚了半天,到达密州城区时,已经是天光大亮的中午。他哪也没去,直接奔向当地最大的酒肆。 这种地方,最容易获得信息。 果不其然,满酒肆里老少爷们都在传昨夜的惊天大事。享负盛名的万福赌坊被一把火烧了! “那火光真是里三层外三层,锣鼓喧天啊!” “这走水了还有人敲锣打鼓的欢庆?”岳长清满脸憨笑地凑过去打听,顺道把自己点的那碟卤煮羊杂碎端过来一起吃。 男人们要是嚼起舌头来都没女人什么事。大老爷们见岳长清貌似实在,又虚心请教便敞开话匣子噼里叭啦倒个痛快。 “你是外地人吧?一看就是!跟你说,昨晚我们这最大的赌坊走水啦!那火哟能把玉皇大帝的南天门燎喽!” “这么厉害啊!这防患意识不咋地呀!”岳长清很是捧场:“别是还有什么缘故吧?” “这你可真说着了!刚才不是说锣鼓喧天吗?那不是有人庆贺,而是火光里还窜出爆竹来,噼里啪啦爆炸的动静可大了!那家伙简直像是全城的炮竹都在那点了!” 岳长清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地惊叹:“这真不得了!那里面的人且不是都死定了?” 嚼舌头的老爷们滋溜一口酒,摆摆手:“说也奇了,这爆炸是在所有人从万福赌坊逃出来后才炸的,死人倒是也死了,不过没那么多。” 旁边一马脸伙嗤笑:“这回就烧得剩个空架子,我看万福是完喽!” 想必是输了太多钱,没少被自己婆娘修理。这才连连叫好。 岳长清嘻嘻哈哈,同这些人往来喝了几盅后便出了酒肆。 他慢慢溜达到万福赌坊——如今只能说是遗址了。确实去酒肆里人所说,只剩下一堆破败不堪的废墟,中间炸出了个大坑,土石崩散。残留着几根烧得焦黑的木柱,孤零零地呈现人前。 幸运的是万福赌坊相邻没有什么建筑,只是几株行道柳被烟熏火燎,惨不忍睹。 过往民众议论纷纷,不少捕快出入其中,搜寻着还有没有被困人员。 岳长清靠近前点,俯身从崩散的碎石堆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一节已经熏黑的细竹管,还盘绕着铜丝。这东西他熟,实在是太熟了! 他将东西塞进自己衣袖里,心想果然没找错方向。只不过现在人会在哪呢? 黑风寨老大左右看看,目光从那些看热闹的民众当中滤过。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不寻常的人。 虽说是一晃而过,岳长清很相信自己的眼神与记忆力,那张躲在阴影与宽檐草帽下的脸正是曾经在天堑,一飞爪把他摔到地上的暗卫! 现在想起来尾巴骨还滋滋冒凉气。绝对不会认错。 岳长清来不及多想,跟踪着已经闪到别处的身影。他心翼翼,并不敢追得太紧。那些暗卫的本事他已经见识过,之前因醉酒胡闹疏忽戒备,这次可不会了。他提着气,像缀在人身后的阴影般难以摆脱。 不得不说,清醒之后的岳长清还是挺有两下子的。中途暗卫瑞雪察觉有人跟踪,甩了几次以后失去了对方的气息,他便以为已经甩脱。 然而,这只是岳长清的计谋。他知道人在发觉某种状况后又自认为已经解决,是最容易松懈的。 果不其然,瑞雪虽然又转了几圈,但显然他认为已经完全安全。再没顾忌地向着秦翎墨他们藏身之处而去。 昨晚借着混乱以及夜色,他们将天铁运出来,安放到他们租住的院里。 这是个四合院的构造,院中央有口井,旁边住着桂花与桃花树。路面铺着青石,房屋质朴倒也结实。 原本这里有三户人家。其中一户在秦翎墨他们到达密州城前就搬走了。房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租,相府暗卫看中这里僻静,出手非常阔绰,一下就俘获了房东的心,发誓半年之内都不踏进来半步。 另外两户人家也被暗卫买通,他们拿着辛苦十年也未必能赚到那么多的钱,连夜搬出了四合院。 天铁要存放在干燥,远离高温的地方。左边的房屋被清空,专门用来存放。 秦翎墨站在这些珍宝面前,垂眸细思。它们虽然在世面上不值钱,事实上却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再多的钱财,就是皇帝也不是说要天铁就能到手的。 这么大一批一定是绵夷细作隐在中原多年搜集来的。 要如此处理它们成了秦翎墨思虑的头桩要事。最好是现在就将它们重新熔炼,铸造成适合北唐人使用的轻便武器。最初他想过让暗卫将它们运送回白芍城,只是转念间就否定了这一想法。 他现在是个“死人”,就是皇上也不知他还活着。他人还未到边关,尽可能地减少走漏消息的可能为上选。 同样的,这些无价之宝不能托付给任何人,私藏寻常武器都是死罪。何况天铁,那更是罪无可恕。他现在一个“死人”,就算被他托付的人想辩解,也无法说清来源,像蔡留镇之流绝对会揪住不放。 他秦翎墨不能让人白白送死。 另外,天铁与寻常铜铁不同,熔炼铸造要求更高,眼下又从哪里找到符合要求的匠人?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无尘进门禀告:“主上,外面有些异动,属下这就带人去查看!” 秦翎墨颌首示意。 屋内再次恢复平静,前宰相继续研究问题。他伸手轻轻抚过弓弩,冰冷的触感让他思绪微微一抖。 正在这时,隔窗处咔嗒一声轻响,秦翎墨猛地转身望去,不知何时窗子被推开了条缝隙,风呼呼灌入,想必都是它的杰作吧! 秦翎墨迈步过去将窗合上,蓦然间,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 “你还真是在这啊!” 第二百七十七章关山月(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这声音说说陌生又有点熟悉,不久前才听过。秦翎墨一向记性好,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之前刚坑过的黑风寨老大。 只可惜,虽然他脑子一如既往的好使,但身手与岳长清相比是差了好几阶。 瞬息之间,秦翎墨只觉手臂一痛,被人扭住一转压到背上。他吃痛本能地想喊,却只有低哑短促的无意义哼叫流溢而出。 “你害得我好苦啊!”岳长清这句话一出口,琢磨了下好像不对味。浓厚的受气媳妇儿的调调。他又改口:“你害得我屁股好疼啊!” “……” 岳长清应该庆幸秦翎墨现在说不了话,不然绝对会领略下什么叫酷暑严寒般的毒舌。 这话是一句比一句更有歧义。岳长清也发觉,不过话都说出去了再解释更诡异,磨磨唧唧不符合他性格。 “哎呀!反正就是你这家伙自己坑完我就跑,你想得美!这口气不顺过来,你别想好受!” 岳长清确实有些气,自己被人坑也就算了,全寨子的兄弟都知道他被耍,除了精神上还有更重要的黑风寨暗器。他横竖是咽不下这口气,说什么都要来算算清楚。 秦翎墨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手臂死死扭在身后。他无法言语,就算能说也不会难看地求饶。 只不过这么一闹让他忍耐许久的寒症有爆发的趋势。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俊洁的额头细汗蒙蒙。 他的异常被岳长清察觉,只是他又不知秦翎墨有寒疾,只当是急着想挣脱。反而加重了禁锢。 “我跟你说,别想再耍花招!这事咱们得好好说清楚,你骗我的事就先放一边,你们这次放火万福赌坊可是用了霹雳雷……” 岳长清说着说着终于发觉有点不对劲,就算现在确实没法动弹,可总不至于连点抵抗都没有。 不知道他是谁的时候也许会认为是放弃了,现在岳长清已经知道他身份。 应该已经身亡的前宰相大人,秦翎墨。 北唐黑心宰相,怎么可能这么乖巧认命? 莫不是辖制住了个假人? 岳长清对自我都有点怀疑,看他微弓着背,肩头颤抖。俊美的侧脸苍白如纸。莫名有点怪可怜的。他稍稍松了点力道,就见对方膝盖一弯,半跪在地上。 此时屋外,发觉调虎离山的无尘等人冲到院门口遇上正要进来的万心。右护法去采购点食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总不能活活饿死。 他见无尘他们脸色黑压压,透着杀气。简直比出门摔了个狗吃屎然后发觉真得怼到狗屎上还臭。 能让他们如此神情失常的,只可能是秦翎墨又有什么事了。 万心也紧随其后,跟他们冲进左边偏房里。正好看到秦翎墨半曲着腿跪在地上,手臂被人扭在背后。他垂着头,两鬓散发弯绕肩头,整个人都如秋风中落叶瑟瑟发抖。 即便再怎么没有想象力的人也会觉得这是武力压迫。 “松开主上!” 无尘怒容毕现,既为主子担忧又懊悔自己没看破圈套。 岳长清委屈:“我可没做什么!总不能是纸糊的吧?!要说生气应该是我,被你们坑得惨!” “你!放肆!” 无尘与万心的同门左护法雨幕有几分肖似,不是什么牙尖嘴利的人。被岳长清一怼就只能喊出句“放肆”来。 此时的秦翎墨弯着腰,明明天气还寒,冷汗已经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袖襟上,浸晕点点痕迹。 他已经全力控制,然而刻骨的冷被勾起来,倒像在体内燃烧起簇簇火焰。颤抖越来越加剧,伴随着席卷全身的僵痛,骨血里都要伸展出冰峰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连无尘他们的声音都仿佛来自天外。隔着重重水幕般都变了腔调,糊涂了视线。 “……主上!”无尘低喊一声。 秦翎墨在他的惊诧之中晕倒在地。岳长清连忙松了手,老天爷作证,他真没怎么用劲,也许是有点痛可总不至于疼晕过去吧?! 难道是失传已久的碰瓷绝技? 他还有心情胡想八想,万心已经过来将人扶起来,一摸额头就知道情形不对。 “寒疾又犯了,药呢?”右护法顿了下,改口:“酒呢!” 驭风乡,山间路。 一口黑铁锅悬在火堆上,盖紧的锅盖上也跳跃着幽幽火光,俨然是要双重烧制。 锅的两边瞪着两双眼睛,一漂亮姑娘一漂亮伙。只不过外人恐怕不知道,这其实是祖孙俩。 “祖爷爷,闻到什么没有?”胡莹问道。 胡枝子抽了抽鼻子,满脸陶醉:“香!醉鹅的味道真香啊!能吃到你这口,要祖爷爷不成仙都愿意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关山月(十五) gaga/arighjsamp;ot; 要做醉鹅当然首先要有口锅,再有一只鹅。 鹅是山野水泽间自由生长的,略瘦却口感丰满。众所周知,抓鹅是大自然中最惊险最九死一生的活动。轻则满头包,重则丧命。要两只狐狸相互配合才能合力捕获。 凭着实力逮住的鹅在第一时间里就拔毛破腹,清理干净。 而要想一道醉鹅做得连狐仙都急不可待那全都要归功于其中的精华——羊羔酒。 “这酒啊是把嫩羊羔肉连骨同木香、杏仁等数种药材一起入锅煮软抽骨,肉丝擗碎。将肉丝、肉汁与黍米同酿而成。”胡滢说得头头是道:“得出的酒液棕黄,澄清如琥珀,味道极醇厚鲜香,喝到嘴里是甜绵适口。” 胡枝子光用听得就已经感觉到口水在蔓延,尤其是空气里不断渗出的肉香,简直是勾魂箭,不停地往他心窝窝上戳。 他忍不住先掀开锅盖看看,被自己孙女啪地拍了手。 “还不到时候呢!不能提前散了气,就不香了。” “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你祖爷爷我快饿死了。”胡枝子坐在旁边画圈圈,还时不时偷眼看看冒着热气的铁锅。 “这就好了。” 胡滢终于动手,拿着蒲草团子垫手将锅盖掀开。 登时一股极鲜的香气钻出,汹涌浪涛般冲得胡枝子神魂颠倒。当年他为修仙吃斋饮露,清心寡欲。自打得道之后,他可是再也忍不住,要变本加厉地补回来。 俩只狐拿着果壳刨成的碗来吃。就算烫得呲牙咧嘴,胡枝子还是锲而不舍地往嘴里塞。 鹅肉劲道味浓,被鲜甜的羊羔酒浸透,汁水饱满醇厚,连骨头都不想吐。 胡莹吃了两口突然停下来,望着碗里的鲜美鹅肉叹口气。 “怎么吃不下啊?吃不下爷爷帮你!” “不是。”胡滢虽然懊恼,但还是灵敏地躲过了祖爷爷的筷子:“我是想墨墨现在不知道在干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最关键的是有没有好好喝酒。” “噫!一股恋爱的酸臭味!”胡枝子撇嘴,好好的玉面美男吃得油光锃亮的。 胡滢瞪他一眼:“爷爷你不懂的!” “好好好,爷爷是法海,不懂爱只懂肉好吃酒好香!”胡枝子筷子又伸到锅里。他已经美得狐狸耳朵都抖出来。 暂缓了嘴馋后,胡枝子见自己孙女是真的闷闷不乐,便坐过去,抬手摸摸他的头:“行啦!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肉凉了不好吃,乖啊~” 胡滢郁闷地撇了他一眼“……爷爷,你吃完肉洗手了吗?” “哎呀!油脂有利于滋润头发!”胡枝子说得大言不惭。 狐女嗷一声蹦起来,窜到附近的湖泊。虽说她不爱涂脂抹粉的打扮,可女孩子都爱干净是千真万确。被摸了一头油就跟长了一身虱子般不能忍受。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胡枝子放下碗,掏出巾帕胡乱地擦了擦手。他从怀里摸出个像八卦盘般的镜子,背面有钮扣,方便拿在手中。 这镜面混沌不堪,像是蓄积了昏黄的浓雾。半点人影都映不出来。 胡枝子口中念念有词,手往镜上一盖,淡淡磷光缓缓亮起。片刻,他收回手,镜面已经澈亮清透,荡开细微涟漪。 在磷光与波纹闪耀的中心,镜中终于出现了画面。只是并非胡枝子的模样,而是床榻一隅,躺在上面的男人墨发披散,双眸禁闭,脸颊泛起淡淡的病态红晕,像绽放的桃花。 胡枝子颇为惊讶,忍不住嘟囔:“这怎么还病了?寒疾又犯了?” 镜中床榻上的自然是他孙女婿,秦翎墨。 他还想再多研究下时,胡滢已经回来了。胡枝子连忙将镜子往自己怀里一塞,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嚷嚷:“好吃啊!真是太好吃啦!神仙都不要做喽!” 胡滢闻言噗嗤一声笑了:“祖爷爷你也太夸张了。” “我孙女棒啊!” “别夸了,快吃吧!吃完还要赶路呢!”胡滢端着碗又叹口气:“都怪我以前修炼不精,没办法用瞬移术直接到达边关。” 瞬移术不管对人还是妖魔鬼怪都是需要修炼的技能,非常消耗精力与能量。以白芍城到边关的距离,胡滢就算勉强施展成功也会耗去她大半妖元,搞不好会从狐狸仔重新修人形。 而像胡枝子这样成仙得道的,在人间活动是受限制的。法术不能随意施展,每天配额也有定量,超出会被记录在册,秋后算账。 胡滢也不愿意见自己祖爷爷受罚为难,所以这才一边赶路一边求胡枝子教她法术。 结果嘛,差强狐意。 一顿饭吃完,胡滢将借来用的铁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还给了山林里的猎户。不知那家媳妇儿发现自家铁锅里蹲着两只野鸡时会做何感想。 醉鸭也就刚够两只狐狸吃,连骨头都没剩下。倒是避免浪费。 从万宝荷包里拿出来的羊羔酒还余下半瓶,被胡枝子一会儿一口喝光了。 胡滢望着喝得开心的祖爷爷,忽然说道:“我要做关山月。” “什么?”狐仙愣了下,眨巴眨巴眼,一滴酒液顺着下颌滑落。 “祖爷爷,你还记得时候你教给我的第一首诗吗?”胡滢双手托腮,眼中盈亮如星。 在如云如霞的合欢花荫下,扎着总角,摇晃着火红尾巴的狐狸崽趴在自己年轻的爷爷膝头,仰着包子脸问起人的世界什么样子。 刚从关在历劫归来的胡枝子,一边抚摩着自己孙女的头一边教给她那首《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 诗的后面还有几句,胡滢已经记不清。诗人是谁她也忘了,不过当时的祖爷爷还告诉她一件事,在关外蛮夷之地流浪时,他得见当地民族为了向神明祈求而专门供奉的一种酒。 清晨沐浴第一丝光的格桑花数朵。寿过千年的松树所流松脂所成的松茯苓。将它们浸泡在上好的青稞酒里,需得七七四十九天方可解封。 拿来独特的酒器,就像傅山香炉般层层叠叠镂空。一定要挑在月色最明亮的时候,将酿好的酒倾倒而下,心中默念祷告。 神明啊!保佑我最重要的人吧!献给您最美的酒,连着我的心,让我祈祷的人永远无灾又无难吧! 当微黄的酒液顺着镂空渐次洒落,在淋淋酒幕中,弥漫起纤细漂亮的虹光时,那就是老天开眼,接受了祈祷。 “墨墨现在向着关外而去,我要替他向关外的神明祈祷。” 胡滢望着茫茫天幕,喃喃自语。 关山月啊! 关山月……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第二百七十九章铁血丹心(一) gaga/arighjsamp;ot; 蝉鸣仲夏,葱笼绿荫遮盖湖畔,远来的豆娘栖在新嫩的荷叶尖上,风抚微摇。 秦翎墨靠着石栏杆,右手肘抬起依在桥柱上。靛蓝色窄袖衣袍映在水影上,几尾红鲤游绕,像是也不舍这公子似玉,幽幽如兰的身影。 “墨墨!” 石桥另一头传来胡滢的呼唤。她青衣素纱,乌发簪花,正缓缓走过来。 她说:“今年的荷花真漂亮,我给你炸荷花吃吧!” 秦翎墨笑了,他想说自家的娘子果然与别人不同。看见漂亮的花儿不是琢磨拿来酿酒就是拿来吃。 只是他与胡滢有一起度过夏天吗? 他们明明是在朔冬时节相遇,在寒潭深水里才算正式第一次见面。当时他沉入冰水之中,朦胧之际其实有看到一抹轻灵的身影游向自己。隔着清冷的水脉晃动,他以为自己见到洛河神女,已经命不久矣。 然而他被救了上来,整个生命也从此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望着趴在栏杆上,正逗弄豆娘的胡滢,白润如瓷的肌肤在夏日阳光下透着淡淡光辉。 救他的不是神女,是只狐狸。从今往后,看到这俩字,秦翎墨心里就是一团暖。 只不过,这是梦吧! 无论如何,他们都还未一起在夏日里同游啊。 等到夏天,我们一起去游湖采莲可好? “……秦翎墨!” 耳边忽然传来惊雷般的呼喊,秦翎墨猛地睁开眼。还有些模糊的视线里只有头顶灰蒙蒙的床板。 “你可算醒了。”万心端着只瓷碗坐在床边,往他面前推了推:“喝了。” 秦翎墨慢慢坐起身,头依然昏沉沉,周身像是刚刚解冻的死肉,酸胀僵硬也没什么力气。他接过瓷碗,里面金黄色清透液体散发着清香味道。 “你寒疾犯了,这些天没按时喝药酒吧?”万心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人督促你就不遵医嘱,知不知道因寒疾而死的人有的是啊?” 秦翎墨自知理亏,慢吞吞喝着酒,异常乖巧。当然最大的原因应该是现在不能说话。 沉默了几秒,万心开口:“你先歇着吧!反正天铁的事也要处理,暂时走不了。另外我去城中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材,治你的嗓子。” 前宰相闻言抬头望向他,后者当然知道他是想说什么,干脆交了实底:“我在宗门里翻到了解这种混合妖气的蛇毒方子,只不过记载上并非全部奏效。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而且就我这点浅显的医术看,你现在药量要减半,能成的话你就是好了,不成你也有个心理准备。” 当初他刚在宗门藏书阁翻到法子,就被弟子告知真秦翎墨死了。那之后他忙于占卜与寻找下落。更顾不上再多研究方子。 只不过现在趁着有点休息的空档,他试试看成不成。那南宫桦是成精的妖蛇,毒素存留体内太久,万心也怕再出点别的什么幺蛾子。 秦翎墨将瓷碗放到旁边的矮桌上,示意将纸笔拿来。自从无法言语后,这俨然成了他的一部分。 万心将东西拿过来,放到他手上。几秒钟后他就有想把面前的本子扯碎的冲动。 在赌坊地下,映月同你说了什么? “你想问什么?当然是绵夷话。” 那是绵夷古语,就连一般绵夷人都不会。你为何与她对答如流? 万心气得鼻子都歪了:“我好心好意帮你,那么紧急的关头,你竟然还在想这种问题?我怎么会,当然是无衣以前教过我!” 点在纸张上的炭条顿了下,轻轻写下一句话。 你又想起无衣了?他,其实已经离世了吧。 万心一愣,下意识地说出口:“你怎么知道的?”他只提过之前事,却从未说过更多的情况与结局。 猜的。 “……你猜对了。无衣其实已经死了。”万心抬手抹了把脸,他背靠着床柱子,神色微微疲倦。 他已经很久没再提起这件事,也许他自己也希望无衣是真的走了。没有结局有时候比有结局更让人安心。 无衣其实已经死了,在离着住处几里外的深谷上面。一株胡杨树伸展扭曲庞然的枝桠,覆盖在谷上,垂挂地如幕布般的藤条苔藓让人一时难以察觉。 他就趴在上面的树杈上。万心找到时,露在外面的手都青灰发黑。 万心费了很大精力,心翼翼地将无衣从随时可能断裂的树杈上拖回来。他总不能让他就挂在那喂豺狼虎豹。 刚开始,他以为无衣是失足从上面摔下来。可胸前的伤明显是刀剑所为。无衣的舌头被割断了,手脚也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万心知道,这是死前受过酷刑的痕迹。 在他紧攥的手心里,万心扣出来一枚特别的铜钱,整个都是鲜红色。刻着绵夷文字:狼主天疆。 这是他们绵夷死士的东西。旁人是得不到的。无衣自己的早就已经丢弃,现在手中攥住的只有一种可能。 “绵夷死士还是找到了他,并且杀了他。”万心声音低哑:“到底他还是没躲过。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我都快忘了!” 声称自己都快忘了的万心,看见秦翎墨完全不相信的眼神。他举起手中的本子,上面只有俩字:不信。 其实不用他说,万心自己也不信。微微扬起苦笑,右护法拽过秦翎墨的本子扔到一边,将人直接按倒在床上。 “生病了就好好歇着,瞎寻思什么。”万心顿了下:“等你好了,再说个通宵也不迟。” 他又沉默了下,转头忽然问道:“如果你真死在赌坊地下,你不恨吗?你为北唐做了这么多,可到最后却有可能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无声无息地离开这人世,你真的不后悔吗?” 秦翎墨看着他,动了动唇。 就算不懂唇语的人也能看得懂,那是个无声的“不”字。 右护法低头一笑,几分钦佩与欣赏隐在眸光里,只是话到嘴边就成了揶揄:“行了,你赶紧休息吧!不然就以你这病弱模样怕是撑不到边关!”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房间。门扉在身后合拢,万心眼前仿佛又当初无衣死在烂树枝上的情形。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却是第一次见到对他好的人死。 天若有情天亦老,然而老天,从来都没开过眼。 屋内床榻上,秦翎墨望着灰蒙蒙的床板,眉尖微蹙。 第二百八十章铁血丹心(二) gaga/arighjsamp;ot; 在秦翎墨难得老实的休养了一天后,他还是躺不住起来了。如果没记错,他是被岳长清袭击了。 黑风寨老大被关在柴房里,左边眼睛青黑一片,看来是被人狠狠揍过。 他双手交叉胸前,对目前的处境可以说是相当不满。抱怨之语如滔滔黄河连绵不绝。只不过守在旁边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权当他是只聒噪的夜猫子,视而不见。 另外一重要原因就是,岳长清虽说是来找秦翎墨算账的,可也没想要对方命。讨回东西,再道个歉也就得了。 谁成想秦翎墨身子骨这么弱,不仅有寒疾还经不住折腾——好吧,这词有点不合适,他虽然识文断字,不过整体讲还是个大粗人。文化人的听风望月在他看来实在有点闲得蛋疼的美感。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才能说清来意时,柴房外传来脚步声。 岳长清虽然被关在里面,身上却没有捆绑。他凑到格窗口,目光顺着糊窗纸上的破洞往外窥探。 此时已经是中午,天气却不怎么好。已经是春分时节,天幕层层灰色云絮,酝酿着微湿的雨意。 太阳就是躲在灰云后的白圆盘,清薄的光芒像贫家女浆洗数次的衣裙,黯淡发白地摊在那。 这院子里除了桃树桂树还有几丛迎春花,簇簇金花碧萼,黄澄澄得直晃眼。就自这花丛后面,秦翎墨慢慢走了出来,向着柴房这边来。 大约是病过的缘故,他整个人身形显得瘦削清癯,随意绾了发髻,剩余长发披散在肩背上。衬得脸庞像一泓苍白清月。 很快门外就传来暗卫的声音,大意是劝秦翎墨回去休息。 只不过他们这些当暗卫的,视主人的命令为第一。而前宰相又是个什么都顾就不顾自己的人,只重复了两遍后,暗卫们便屈服。 岳长清慌忙左右环顾,抱起立在角落里的旧腌菜缸,差不多有人手臂高。 等秦翎墨推门进来,只见岳长清正举着腌菜缸在练举重。神情自若仿佛还身居黑风寨而并非破旧柴房。 “呦,你能下地啦?可仔细点,别让石头树枝什么的再硌伤了脚!”岳长清口带风凉话。 秦翎墨看他举着腌菜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充满疑惑的目光已经代替发问。 “没见过锻炼身体的吗?就是三四个人摞起来我也能扛得动。”岳长清展示自己的孔武有力。 前宰相笑了,他将惯用的本子一竖,上面写着“你来做什么?” 黑风寨寨主一拍自己腰,气沉山河:“当然是来讨还公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当然你到底死不死的问题,我不想知道,我就想说,你怎么也是堂堂前宰相,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他将之前那张“卖身契”的纸掏出来晃了晃,他并不想秦翎墨负责——就算要找倌他也不会找秦翎墨,美则美矣却浑身上下都是麻烦。但这事实在是有点憋气,明显是对方将计就计坑他,这场子他得找回来。 不过想看秦翎墨吃瘪是件有难度又危险的事,岳长清对此的体会还是太浅显。 就见前宰相的本子一翻页,早就写好的回答等着他。 北唐刑律第一百二十八条,持武器抢劫者致人重伤处十五年牢狱。致人死亡斩立决。若持械劫走人质者当绞刑,影响恶劣判处车裂。 岳长清瞪着眼看着本子,指了指自己:“持械劫持?” 秦翎墨微笑,点头。 岳长清又指了指他:“人质?” 秦翎墨继续微笑点头。 黑风寨老大想把这柴房整个都掀了,让老天爷好好看看!谁劫持了?谁人质了?讲讲道理好不好,他就是个一安安静静的土匪!谁特么的没事干去招惹黑心宰相啊! 他这一通发泄实在很有道理,毕竟那晚说起来也是各种因缘巧合。怪他手底下的人喝飘了,晚上抢了个祖宗出来。 秦翎墨似乎早就猜到对方会如此反应,纸页一翻,又是新的回答。 北唐律法规定,凡是强盗土匪占山为王,劫道抢劫。依情节轻重判处五年往上牢狱,主事者十年以上,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岳长清看了看手里的腌菜坛子,又看看秦翎墨:“你信不信我砸你一脸?” 前宰相大人笑着摇摇头。 岳长清沉默,他确实没法糊秦翎墨一脸腌菜缸。这位前宰相的脾气,他不用耳闻,已经亲身感受。就算拿生命作威胁,黑心宰相也不会认怂,真弄死他一时解气可这买卖不合算。 搞不好他那些这卫那卫的就会从此复仇不止,此恨绵绵无绝期。 可干咽下这口气他也不认这冤大头。岳长清眼珠一转,笑起来:“秦大人熟识律法,那草民可有一事要问了,北唐律法里规定,骗婚什么刑罚啊?” 秦翎墨一怔,要不是口不能言恐怕就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 “我也略知那么一点点,听说要是男的骗婚要打九十大板。这要打下去人不死也残废。我就问问秦大人,王子犯法是不是与庶人同罪?” “……” “你这又坑我东西又摧残我精神,你们炸万福赌坊都是用的黑风寨的雷,再加上这证据,要不,在秦大人算我账前先算算你的?” 秦翎墨低头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在本上写下一句话。 我来不是想跟你说这些,我知道你是想讨回损失,我有东西可以让你得到补偿。 岳长清心生警惕,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什么补偿?” 天铁。 要说不激动,那绝对是假话。作为擅长暗器机关制造的黑风寨来说,天铁那是梦想中的珍宝,头割下来都想亲手摸一摸啊! 但能做到黑风寨老大的位置,岳长清可不糊涂。这么宝贵的东西能分享出来,想必是有求于他。 “你有什么目的直说。” 我需要重新熔炼铸造。普通铁匠做不来也不安全。正好你出现了,也是一场缘分。 “你要带着重铸的天铁武器去边关?” 得出这结论并不难,诈死的前宰相,重铸的稀世珍宝天铁,总不可能是他要谋反。那倒是挺新鲜,可惜除非秦翎墨失忆要死了。 现在最紧急的就是边关大战一触即发。 岳长清身为土匪头头,而且还是很有规模的土匪头头,江湖情报自然也少不了。 北唐大部分民众都不知道边关局势已经越来越紧张,之前已经爆发好几起局部战争。岳长清知道,那是绵夷在试探,一旦瞄准时机,这头凶猛的饿狼绝对会雷霆出击。 秦翎墨也没隐瞒,点了点头。 “我先给你说,如果你要我们给你铸造,给钱是自然的。另外我们造的武器,打完仗后我们要带回黑风寨。我们也不能让我们的技术外流。” 秦翎墨沉默少顷,终于还是轻轻颌首。 第二百八十一章铁血丹心(三) gaga/arighjsamp;ot; 有句话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让黑风寨的人在财与食之间再挑一样的话,那就是制造武器。 在接到老大的传信之后,二当家交代好寨中事物,亲自带着一队弟兄们赶往密州。他们虽没有瞬间移动的阵法,可制造精良的木鸢亦能比常人省不少时间。 而在密州城内的岳长清可也没闲着,确定与秦翎墨的交易后,他火速告知无尘他们需要准备什么东西。黑风寨里设备肯定更顺手,可这千里迢迢也没法把熔炉什么的空递过来。 “放心,我们黑风寨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不是离了家伙就只能干瞪的白痴。照我说的去准备,在这一样干得又快又好!” 岳长清发下豪言壮语,胸脯拍得山响。 暗卫们的行动力堪称神速,不需更多指示就无声无息地准备好一切。 这期间唯一叫人不放心的是秦翎墨,没好利索就趁着万心出外买药的功夫去同岳长清谈交易。谈是谈成了,他自己却又发烧病倒。气得右护法逼着他喝了两大碗苦药汤。 此时的青丘山上,来了位不寻常的贵。 胡三娘一见是医无殇,又惊又喜:“你怎么来啦?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干娘好给你准备好吃的!” “干娘不必气,无殇早该来看看。” 医无殇白衣飘飘,俊逸若仙。再加上他徒弟玄晏,惹得满坡的狐狸争相观望。阿花跟在身旁,时不时被狐狸崽偷袭,戳它的短尾巴玩。气得鹿妖直跺蹄子。 胡三娘是热情好的主儿,立刻招呼他们进来坐。六郎也刚好回来,他对医无殇印象还是蛮好的,偶尔还惋惜竟然不是自己女婿。 “无殇来啦!没跟滢儿他们一起过来啊?” “哦,滢儿姐她托我过来看望下二老。”医无殇眸光微转,神色已如常。 他将带来的上好的千年灵芝雪参捧上来:“这是我特意孝敬干娘干爹的。” “哎呀!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胡三娘板起来脸来教训:“我们狐狸不兴人那一套恭维奉承的,你记得来看我们是你有心,这就比什么都强!” “干娘放心,我是真心把你们当我父母双亲。绝对没有半点虚情假意。” “那就好,你等着,干娘给你做点好吃的去!” 胡三娘欢天喜地地跑去厨房,剩下六郎同医无殇师徒俩外加一头鹿唠家常。 面上言笑晏晏,对答如流。医无殇心中却已经明了,他滢儿姐没有回青丘山。 他是不信胡滢会被一把火烧死的,尽管有间酒肆已经成一堆废墟。任谁都觉得凶多吉少,可医无殇知道底细,他滢儿姐断不会葬送在寻常火光之中。 本来他以为胡滢是有什么急事,不得不出此下策。而能去的地方自然也就是青丘山。 从胡三娘与六郎的反应来看,胡滢显然是没回来。 医无殇亦聪慧之人,并没透露胡滢的事情,只说单纯来探望。在用过午饭后又闲聊片刻便离开了。 青丘山一年四季都是鸟语花香,到处草长莺飞,繁花似锦的。说是桃源乡也不为过。 医无殇宽衣博带,暗绣杏花纹的白衣在午后阳光中浮起朦胧的光晕,真像从天边走下来的仙人。 顺着土径往下缓缓而行,两旁束束紫色野花簇拥,倒挂金钟般的花朵随风摇曳。 师徒似乎都被青丘山美景所惑,二人皆没什么言谈。就在快要走完这缓坡时,蓦然从转弯处转过来个男人。 这人样貌端正,只是剑眉连鬓,过于刚强。橘红色头发扎在脑后。穿着藏青色齐腰襦与长袴。 要说陌生,医无殇确实同他没交情。可也不完全是纯路人。至少他们之前是打过照面的,尽管是匆匆一眼之缘。 医无殇的记性一向很不错的,而对方肯定是知道他的。 “胡大哥,许久不见。” 来人正是胡滢的大哥,胡星月。 “医先生,胡某有事相求。” “胡大哥不必如此气,你是干娘的儿子,自然就是我的义兄,大哥若不嫌弃,直接兄弟相称便是。” 医无殇言谈文雅,无有不周之处。这不管怎么说也是他干娘的大儿子,滢儿姐的兄长。他不看僧面看佛面,自当以礼相待。 胡星月却依然阴着脸,冷哼一声:“当不起,还是称呼先生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铁血丹心(四) gaga/arighjsamp;ot; 恩怨情仇向来是最说不清的,恨天恨地时谁都对不起自己。一朝一旦醍醐灌顶,只恨自己当初猪油蒙了心。 胡星月有没有糊猪油这不好说,但他现在也没这心情研究,最重要的是他妻子薛氏。 叫住医无殇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请他替自己妻子看病。 “她原本身体就不太好,虽说青丘山有不少奇珍异宝,可若没有医生也是空摆设。” 紫澜逍遥洞府里,胡星月沉声道。引着医无殇进到休息的阁房里。陈列摆设具质朴清新,装点在桌上的鲜花紫白相映,也别有情趣。 里面是张白玉雕花的罗汉床,两旁的帐幔拢起来,露出里面坐着的妇人。 大概之前就打过招呼,妇人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夫君要带人回来。她病容戚戚并没惊讶,只是愧色难当:“让先生见笑了,妾身实在无力起身行礼,还望先生莫怪。” “不必多礼。照道理,我还应该唤你一声嫂子。”医无殇也不管胡星月什么脸色,吩咐玄晏将随身药箱放下。 身为一名医生,又是回天殿的教主。他总是会叫弟子带着自己那些医药用具。需要出手时从不含糊。 玄晏依言将东西准备好,他早已独挡一方,可在自己师父面前依然乖巧如羊。 薛氏从外貌五官看也就是三十左右的妇人,这年纪保养得当也还是娇艳一枝花。尤其妖魅天然就比人更经得起岁月这把杀猪刀。可眼前的薛氏郁郁寡欢,面色黯淡发黄,犹如马上要枯死在枝头的素馨花。 医无殇给她把了脉,又查看,问询了各种情况。医无殇微微一勾唇角,心中已了然。 他安排玄晏去准备安神静气的汤药。旋即起身招呼胡星月到外间来。 “嫂子的病我已经看过了,要我医治可以,但是有条件。” “先生尽管说,不管是多少诊金我都会付的。” 医无殇摆摆手:“并非如此,我想知道当年大哥孩子的事。” 胡星月万没料到他会提起这茬,顿时英容含煞,连鬓剑眉倒竖,端得是要要吃人的架势。 只可惜医无殇什么没见过,轻轻一笑,好像面对的不过是恼羞成怒的顽童。 “我并非想探大哥的**,而是这可以方便我诊断大嫂的情况。还是说,就算看着她郁郁终生也不肯说啊?” 事实证明,还是妻子更重要。 胡星月沉默了片刻,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动点。往日美好的时光施舍出吉光片羽,透进他已经灰蒙许久的眼瞳里。 有些恨是恨别人,有些恨是恨自己,而最蠢的莫过于明明是自己的错,却推到了别人头上承担。 胡星月并不想做这样的懦夫,他只是不由自主选择了让自己不至于被深深的愧疚溺死的办法。一种绕不开的本能。 而激起这种本能的缘由是一杯酒。 胡家在青丘山是大氏族,可胡三娘他们这一支除了大儿子胡星月以及二女儿胡滢外,其他都是半人半狐,只会点树叶变铜钱骗人的把戏。这辈子是离不开青丘山了。 胡三娘常说是自己修炼时丹药吃错了,才让自己孩子们受罪。当不了人也不完全是狐。而对能化人形的大儿子及二女儿,说良心话,她是偏心多疼的。 尤其胡滢天生仙骨,要说对她一点都不看重。那纯粹是说假话。 只不过这么多年胡三娘都尽量一碗水端平,其他狐崽子也皮糙肉厚,心性单纯,跟滢儿姐依然很亲近。 唯独胡星月自就不太一样,他性格既不像三娘也不像六郎,反而与没得道前的胡枝子一样。谨慎沉静,凡事都只愿意自己一狐琢磨。 这样的性子,如果家里就一个还好说。可每天围着胡三娘的狐崽子们七七八八,实在是没法研究清楚他们每一个究竟有什么情绪。 认为母亲还有祖爷爷都偏心胡滢的种子,大概就是在那时播种到胡星月心底的。 之后的岁月里,这颗种子始终都在沉睡。胡星月成年之后娶了邻山的薛家女儿为妻。第二年就诞下麟儿,取名为胡丹青。 当了父亲的胡星月明显开朗多了,而丹青聪明伶俐,可喜的是他对学习法术极为得心应手。把胡枝子开心得合不拢嘴。 当时胡滢已经表明对修炼没什么兴趣,专心致志研究酒方子。 出事那天,她刚完成从未有人做到,亦没人敢做的一件事。 都说年少轻狂,狐狸也不例外。一心钻到喜欢的事物当中,胡滢已经完全忘记了禁忌。说忘并不确切,她只是自信不管什么情况自己都足以应对。 尚不知世间万物难预测。 她将只存在传说里的绿色恶魔复活了。那是被历史灰烬掩埋的酒,曾经因为它毁灭过千年古国。妖魔不敢碰,人间更不敢闻。就是胡枝子听到这酒名字也绝不敢说半个“喝”字。 胡滢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让她潜心钻研给重新酿制出来了——醉方休。 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大家,她要让总是叹气的祖爷爷为自己感到自豪。完全没注意自己的侄子丹青偷偷溜到了她房间里来。 醉方休就放在桌案上,莹绿如翡翠的颜色吸引了丹青。他在怎么聪明也只是个孩子,又知道自己姑喜好酿酒,没忍住便偷偷尝了一点。 这酒被叫做绿色魔鬼,哥开始喝起来却是发甜的味道。丹青以为是自己姑酿得果酒,便没在意。 等胡枝子与胡滢过来时,丹青已经喝了一半多。 这之后简直不敢想,醉方休有非常强的毒副作用。对这么点的孩子都是致命的。 而更致命的是,他有个蠢父亲。救子心切的他没有问过任何人就将狐丹拿给自己儿子。 由此引发了更加严重的毒性爆发。终于成为压垮丹青性命的最后一丝稻草。 第二百八十三章铁血丹心(五) gaga/arighjsamp;ot; 胡星月已经很久没向任何人提起这段往事中的隐秘。也许是医无殇说事关他妻子安危,让他不得不将憋闷在心中多年的阴霾吐露出来。 当初胡滢酿成的醉方休与正品相比威力还是差了点,丹青又及时被胡枝子救治,虽然惊险却并没有生命危险。 但胡星月太紧张,自己好好的儿子突然面色青紫,要靠祖爷爷用灵珍吊命,任谁都难以冷静。他当时完全忘记狐丹对幼的孩子同样是巨大的负担。 所谓狐丹就是狐狸修炼时凝成的内丹。 胡星月没有天生仙骨,但他极为刻苦努力,狐丹反而纯粹,充满了力量。 这东西确实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可丹青那时候太了。脆弱的身躯根本经受不住狐丹的力量,并且将已经压制下去的毒性又激发出来。 再次爆发比之前还要凶猛,一下药石无医,一命呜呼。 由于是狐丹所致,丹青魂魄受到重创,连最后一点复生的可能都没了。纵使胡枝子得道成仙,这样彻底死亡的生命也是没法再活过来。原本留着魂魄还能想想别的办法,结果…… 如果说胡滢私自酿造醉方休是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胡星月的病急乱投医就是花样卖蠢,而承受这后果的丹青最为无辜。 儿子死了,天地间连魂都不知道到哪去了。而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胡星月恨不能杀了自己换儿子回来。 只是一命偿一命不是如此计算。就算他死了,挖出自己的心,舍弃全部魂灵,也于事无补。 这一腔无法发泄的痛苦与悔恨将他煎熬,连带着他妻子薛氏都深陷泥泞无法自拔。为了在慢慢岁月里不至于溺死自己,矛头终于指向了胡滢。 身为丹青的姑,胡滢的心痛不比任何人少。狐生经历的第一次死亡就是自己侄子,还是因她酿的酒。生命的脆弱猝不及防,未绽放的花苞先枯萎陨落。这当中有痛,有恐惧,亦有深深的愧疚。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收敛起自己恃宠而骄的脾气,背起行囊走出青丘山。 留在那,她痛苦,兄长更痛苦。 直到近些年,胡滢搬到白芍城开有间酒肆。她才开始与青丘山恢复往来。 这一切胡星月并非不知道,他也会想起自己妹妹独自在外,孤零零一只狐。可这点念想总是迅速就被丧子的痛苦撕扯粉碎,来不及想念前就只剩下焚心似火。 而那次婚宴,被苏玉那么一挑拨,他难以忍受。所有亲族都开始向前,只有他被丢在黑暗阴影里,泥足深陷。 他害怕,恐惧又恨,才冲昏了头脑跑去大闹。 “……原来如此。”医无殇听完颌首,俊逸若仙的面容展露笑容:“那我就明白为何是如今的局面。” “我妻子到底怎么了?”胡星月紧张地攥紧拳头。 医无殇没回答,而是反问:“都说出来的感觉怎么样?” 胡星月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起自己心得体会,想要叱责却又找不到理由。他突然发现始终透不过气来的感觉竟然不见了!一股轻松感油然而起,甚至让他升起几分恐慌。 “不用担心,你就算放下心里负担也不代表你就忘了丹青。别人也都没有遗忘他,只不过万物要活就得向前。” 医无殇顿了下,嘴角的笑意更深:“况且,丹青已经回来找你们了。” 足足愣了有十几秒,胡星月才有反应,他想抓住医无殇的胳膊,被对方轻轻一闪身就躲开了。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你妻子早就有身孕了。” 这不亚于平地一声雷,轰得胡星月身形都发颤,只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不对啊,最近我们……一直分房睡的啊!” 医无殇嘴角微扬,长眉一挑“你听说过哪吒的故事吗?” “……” 胡星月彻底傻了。 这什么意思? 自己妻子肚子里也怀了个大肉球?也来个三年六个月?这,这完全没想过啊!! 医无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我刚才查出她有身孕,但从脉象以及症状上看,她这一胎恐怕已经好多年了。胎儿就像在她肚子里冬眠一般。听你说过之后,我倒是有了灵感,这孩子恐怕就是你之前失去的丹青。他魂魄哪里都没去,而是回到了他母亲体内,重新孕育。” “……这,这真的可能吗?”胡星月声音发颤,手颤,心更颤。 医无殇好笑:“这些事情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回天殿有记载,曾师祖那代诊治过相似的病例。那妇人怀孕五年,肚中孩子正是之前早夭的魂魄,因父母亲思念,在母体中重塑肉身,又一次降临人世。” 胡星月眨了眨眼,始终阴霾密布的眼底升起丝初晨般的曦光。 “你先别开心得太早,长年累月的抑郁伤心让大嫂的身体状况很不好,胎儿的情况不乐观,依照曾师祖当年的记录与分析,你儿子重塑肉应该还需要些年头,毕竟当初被强劲的狐丹震得差点魂飞魄散。可现在出了点状况,最近就会生产。” “可,可她的肚子……” “曾师祖说过,那名妇人刚送到回天殿时,外观也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是两日后才隆起的。” “那我要做什么?” 医无殇微笑,只说了三个字:“靠边站。” “……” “能用狐丹把自己儿子炸死的人还是省省吧!再死一次恐怕大嫂的体质也没法再孕育。”回天殿教主幽幽叹息:“难不成大哥你要自己亲自怀?” 忍了一路的医无殇终于稍稍展露了下回天殿特色——切开都是黑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铁血丹心(六) gaga/arighjsamp;ot; 医者父母心这句话也分不同形式。就像世间有各种不同的父母一般。 玄晏这种的,只要不跟有毒物质放一起,那操得是慈母心。古有看死卫玠,今就敢有累死玄晏。 而医无殇这种的,无疑就更高等级。父母的父母的父母简称祖宗。人到了能被称为祖宗的地步,心黑点嘴毒点也没人敢质疑。尤其这祖宗既有本事又貌美如仙。 祖宗虽然一口一个“大哥”,可明褒暗贬,指桑骂槐运用得是炉火纯青。让人有怒发不得,还要听他指挥忙里忙外。 医无殇同胡滢更亲近些,时候差点真以为那是自己失散多年在外的姐姐。所以对胡家大哥这个不但有点蠢还把过错全推给别人的人,他理智上能理解,感情上不接受。 再加上薛氏身体不好的大部分原因都来自心病。想必这漫长时光里,她不仅仅要独自承受丧子之痛,还要承受夫君带来的压迫与指责。 医大教主虽然有时候看起来像恶毒后妈,对待真正病患也有颗金子般的心——应该吧。 在交代清楚所有事情后,医无殇在堂屋坐下休息,早就有狐狸端茶倒水,捧花送果,招待殷勤。 他本来想早点离开,没想到半路遇见这档子事。倒是让他更沉静下来想想他滢儿姐会去哪里。 有间酒肆的火烧得蹊跷,这一出绝对是事出有因。之前并未听说有与胡滢结仇的。京城之地,也没什么可以威胁到她的大妖。这一出假死遁走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一定要假设,那能对胡滢有威胁到必须假死的,恐怕就是玄心正宗。 以他对胡滢的了解,害人性命之事绝对不会做。玄心正宗没有威胁她的理由。 除非,是玄心与胡滢有私怨。 能不惜烧毁酒肆也要跑,可见不是寻常情形,根本没法辩驳的紧急境地。那能让胡滢如此决断的,只能是玄心宗主肖洛。 若是他有什么问题,该不会当初监斩时就出了什么不可预料的变故…… 有什么变故是宗主会针对胡滢,而她必须迅速撤离的呢? 秦翎墨没有死。 不得不赞叹医无殇强大的脑补能力,已经十分接近真相。而接下来的联想也就顺理成章。 秦翎墨如果没死又没在朝中,那一定是去边关了。如今外患蠢蠢欲动,北唐将军战士虽勇猛,可绵夷人亦诡计多端难对付。想必是想借诈死之机打得让对方措手不及。 多年来,秦翎墨虽然没有直接带兵打仗。可他制定过不少应对外蛮的律法决策,拉拢了不少绵夷周边国家与氏族联合对抗孤立它。日子很是不好过。这让绵夷人对秦翎墨是咬牙切齿。 如果得到秦翎墨死亡的消息,绵夷很有可能大喜过望,轻举妄动下总会出错。况且秦翎墨这种人,你不出错也会想法逼你出错的。 想通这些关节,医无殇已经笃定他滢儿姐会去哪里。千里奔夫,去了边关。 正好玄晏从离间出来,刚想同自己师父汇报下情况。就被医无殇先招手叫到跟前。 “来,你过来下~” “……” 玄晏看着自己师父的笑容,突然有种想倒退十里的冲动。这可是平常算计人时才有的神情,这时候靠近师父可是十分危险的。只是堂屋也就这么大,他想撤也没地可去。 “为师又不吃你。”医无殇起身走到玄晏跟前,拉起他的手,将什么东西塞进掌心里。 玄晏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光凭触觉就已经完全明白自己师父这是又作什么妖。 “师父你……” “好啦,花生。”医无殇抬手摸了摸玄晏的头,满脸慈爱的笑容:“以后就都交给你了。为师看好你!” “师父!你又来了!我不要当教主,你又要去做什么啊?!”玄晏情绪崩溃,塞到他手心里的是表明身份的玉牌以及开启回天殿宝库的钥匙。这原本都是只有教主才能继承的贵重东西。 他一瞬间有用千里传音术将事情告知教中各师叔师伯们的冲动。 有个师父隔一两年就要离家出走,做徒弟的该怎么办?在线等,急! 可不等他传音,医无殇就又将教主大印扔给他,随后一扭身奔出堂屋。 玄晏有心想追,可他的轻功哪里比得上师父?再说薛氏这边也离不开人,耽误病情可就是一尸两命。 他一跺脚,只得先将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收起来。至于师父,那只能随他性子来了。 在医无殇赶往边关时,秦翎墨这边已经将所有熔炼铸造的家伙事准备好。就等黑风寨的人来。别看都是些土匪,关键时候还挺靠得住。二当家派来飞书,一天后就到达密州。 对此秦翎墨万分好奇,特意“问”岳长清,他究竟是怎么渡河的?船夫可并不会天天往返。 “嘿嘿,这是个秘密!”岳长清晃了晃手指,表示天机不可泄露。 人家不愿说那肯定是有关乎寨子的秘密。秦翎墨也没追问。怎么来的他不介意,只要准时就好。 倒春寒一阵紧似一阵,反而比冬日里还要冷。赶在春分前,细雨中夹着雪砂将人们浇得透心凉。 别人倒还好,秦翎墨却有些受不住这寒气。他被禁止出屋,就算裹着大氅也不准出来。只能与暖炉,汤婆子为伍。万心说了,若他敢踏出外面一步,就把他裹成蚕茧绑床上。 秦翎墨知道自己身体在这种天气里是累赘,也就只好暂时守在屋中。 密州城区到底不似京城,有些名贵药材一时找不齐。解蛇毒的事只能往后放。已经成黑炭的万福赌坊收拾了残骸,这一把火加炸雷将地下那些探子尸首也烧了,倒免了官府追查。 密州官府是没察觉,可不代表能欺瞒住所有人的眼睛。 撤出密州城区的绵夷探子不放心,一直与万福赌坊定时联系。此番赌坊被毁,全军覆没。撤出的探子接不到回复,怕事情有变,悄悄地潜了回来。 这一见便知大事不好,他们当中也有识货的主儿,知道这是更高级的火雷爆炸所致。 这绝对不是一般人所为! 恰巧那见多识广的绵夷人真认出来了,黑风寨的霹雳雷。 第二百八十五章铁血丹心(七) gaga/arighjsamp;ot; 能识破霹雳雷的人委实太少,北唐中寥寥无几,然而就在少数当中却有个绵夷族战士了解一二。 这人便是八重樱。 她护送炎燚他们离开前去与少狼主汇合,而自己则又折回来探查北唐的动向。这每一颗楔进中原的钉子都是花了无数代价达成的,务必要最大限度的保障。 要想战斗就得有武器,尤其天铁是重中之重。八重樱立即赶往密州,与撤出来的绵夷探子汇合。 只是他们终究是晚了一步,见到的只有满地焦黑废墟。 留在万福赌坊的探子一个都没活,这太诡异了。他们的身手不可能连场大火都逃不脱,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在那之前他们就已经丧命。 只是黑风寨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无意中走漏了消息,让擅造武器的黑风寨得知这里有天铁,于是来了次奇袭? 要说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就算经受再严苛的训练,只要是人也有嘴巴不牢靠的时候。说不定是其中有人反水,让黑风寨得知了消息。 如果是北唐人私藏了天铁,也许那群土匪还会掂量掂量后果。可换成绵夷探子,那在他们看来简直是替天行道。 “那怎么办?”绵夷死士问道,满目焦急。 “我先去探探情况,有机会就做掉他们重新抢回来。”八重樱顿了下,慎重叮嘱:“没我信之前都隐蔽自己,见机行事。” “是。” 众人四散,只有三名绵夷护卫跟着八重樱往城郊方向疾驰。 那些天铁数量不,并且之前已经铸造成绵夷惯用的武器。这与北唐人的习性是有差距的,哪怕是黑风寨也未必能趁手。 她已经四处探查过,最近并没有什么大型人马离城。那天铁很有可能只是被藏匿起来。城中心人多口杂,藏不住东西。郊外是最应急的选择。 只是她心中一直存着疑惑,既然得了天铁,黑风寨为何还不尽快离城? 总不会是想以此为套,准备诱杀其他绵夷探子? 可没听说黑风寨是如此高风亮节,为家为国的绿林英雄啊! 情报有误? 总之万事需多加心。 有一点八重樱还真说对了,黑风寨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为家国奉献自己青春的义士。他们最多算义匪。还是见了好东西走不动道的那种。 “大哥你厉害啊!” 二当家围着堆放的天铁转了一圈。眼睛已经闪烁璀璨的光芒。“这都是咱们的啊!” 岳长清抽着烟袋,笑道:“要等打完仗后才能归咱们。” “那也一样!这就跟写上咱们黑风寨大名没什么区别!”二当家又皱起眉,满是心疼:“看看这做工真是粗糙!蛮子就是蛮子,有好东西也不会用!” “行啦!要是他们造得好,早就没咱们什么事了!”岳长清斜眼瞟向正房门口。 秦翎墨就依着门框站在那,没跨出门槛来就不算出门。他没有绾发,漆黑如夜的三千青丝都披垂背后。 二当家的自然瞟到了他,之前的过节还没清,不由忿忿地啐了一声:“真是晦气!害眼睛,什么玩意儿!” 其他暗卫顿时来气,刚想争辩几句就被秦翎墨示意冷静。 黑风寨的人全当没看见,在他们眼里,这些家伙都是官家的人,跟他们不共戴天。此次不得已相互合作,还是他们吃亏了,理应对他们有所补偿。答应战后再将武器拿走真是他们老大仁慈! 二当家的吩咐手下将天铁搬到熔炼房里,半吊起来的铜炉里放进了黑风寨特有的熔炼液。据说此物可以让温度骤升,以此熔掉异常坚硬的天铁。 至于那究竟是什么,黑风寨守口如瓶。也坚决不许暗卫他们靠近,甚至连帮忙运送都拒绝。 名义上是怕寨子里机密泄露,但岳长清知道自己弟兄们是有情绪,对之前的事耿耿于怀。其实他本身也并非完全释怀,只不过作为一寨之主他必须全面考虑。 此时与秦翎墨合作利大于弊。岳长清清醒得很,这人毕竟是姓秦,就是“死了”也追封的文正亲王。要是真彻底撕破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弟兄们可就再也没安宁日子过喽。 “哎呀!你们这就不对了,人家也是好心好意帮忙对不对?不能这么生硬地拒绝,显得咱黑风寨没礼貌嘛!” 岳长清站在院子中心,看似当和事佬。他将烟袋锅往旁边树干上磕了磕。 一黑风寨弟兄领会老大的意思,对跟前的暗卫呲牙一笑:“请特么滚开好吗?” 既有敬辞又是询问句式,理论上是够婉转的了。不过实际效果上嘛……一言难尽。 暗卫面上没什么反应,他们受过严格训练,不至于被人骂一句就勃然大怒。只不过他们担心这伙人根本不会诚心合作,是以才想各方面监视,以免出问题。 其他弟兄也许没觉出来,岳长清跟二当家却已经察觉这些暗卫们的心思。 岳长清还好,二当家可就没什么顾忌,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一套套都隐藏在说笑里。让人听着堵心,争辩又无从下口。 “……真是奇了怪了,好好一条狗不当狗,偏要四处乱跑,你们说这是不是欠揍?要我说这故事真是无聊,天下哪有这么不要脸的狗嘛!” 暗卫们再怎么训练有素,也还是人啊!听着心里这个不痛快。只是主子没发话,他们就全都当锯嘴的葫芦不吭声。 秦翎墨看在眼里,心中明白矛盾不调和可是遗祸无穷。 然而这次比他动作还快的人竟然是岳长清。 他以天气大晴为由,邀请秦翎墨与二当家的一起去树林散散步。 这邀约真是从字里行间全方位地透着诡异气息。三大男人去散步,听着汗毛都要竖起来。万心当然不能放秦翎墨单身赴会谁知道岳长清不是想联合二当家来个杀人越货呢? 关于这点,右护法还真是想多了。岳长清的出发点极为简单,他也同样觉出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坏事。 弟兄们虽然都有情绪,不过只要能把二当家说通,基本上就没问题了。岳长清既然同意这趟合作说什么也不能弄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第二百八十六章铁血丹心(八) gaga/arighjsamp;ot; 黑风寨二当家姓赵名金刀,他自在寨子里长大。与岳长清是从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卖弄诗文,馊事愣多的书生。 在他眼里,秦翎墨就是其中代表。 做土匪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或是生活所迫或是没其他谋生之计,赵金刀不一样。他把黑风寨当自己家。官匪天然敌对,那就是威胁自己家安宁的存在。他当然是要么消除隐患要么规避掉。 北唐泱泱大国,总有阳光照不到的边边角角。这些阴影里滋生了腐虫,侵害了某些老百姓的利益。也曾错杀忠良。 建立黑风寨的前辈们就是这样被逼上这条路的。从骨子里他们就不信庙堂里有节义。 岳长清已经将秦翎墨的身份告知赵金刀,后者话里有话的程度有所减轻,可照样没什么好脸色。 “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跟前途,一群虚情假意的东西!” 赵金刀不为所动。 这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说得清的,况且岳长清只要不耽误这次合作,自己的二弟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本来嘛,官家的人都是大猪蹄子。他也不怎么有兴趣劝解。这是看赵金刀实在说得有点不干不净,万一因此惹得黑风寨被剿,值不当的。 秦翎墨当然知道他们的心思,就算他“死”过,一朝为官就永远是他们敌对的那一面。并且还有那么不愉快的前尘旧事。要不是看在他们老大还有天铁的份上,赵金刀可能早就想剁了他。 照岳长清的意思,什么事都一次性说清楚,不服来战,战完了以后谁也别再找麻烦。 之所以选在远处的树林里,也是为了不受任何其他影响。岳长清自认自己这老大很有分量,有他在,二弟赵金刀也不会太过非难。 至于到底要如何解决?说实话——他没想好。 这气氛可就有点尴尬了,四个大男人都不吭声,其中一个是真不能说话。就这么往林子里溜达,若有个路人经过,还以为青天白日里撞见一溜男鬼要来个坟头绿腰舞什么的。 路人是没有,有心之人倒是已经潜藏暗处。绵夷护卫察觉异常,悄悄摸过来正看到岳长清他们。不但如此,他还在这当中发现了原本已死的秦翎墨。 这可是重大发现,只不过是真是假还需甄别。绵夷护卫心性谨慎,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做出决断,将人抓回去。 他并不认识岳长清等人,以为是寻常护卫。此时正往僻静树林里走,实在是天时地利。 只可惜他盘算虽然打得好,却犯了低估敌人的错误。不说万心,岳长清与赵金刀那都是刀尖上舔血,火雷里穿梭的悍匪。不比这些训练有素的探子们差劲。 在进入树林之后,他们就察觉到周围有人窥探。无声无息中就交换了眼神。秦翎墨虽没武者敏锐的感觉,可他对人神情举动了解甚深,知道是有不寻常的情况发生。 他们谁也没用点破,全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般闲聊。故意显露出破绽,让人觉得劫走秦翎墨势在必得。 如果是再老练些的探子,也许就不会上这个套。这算不上多么布局缜密,完全就是临时应对。 可惜他太心急,完全没有过多思量,也可能是突然出现的秦翎墨让他乱了方寸,只想着不要错过时机便率先出手。 岳长清他们早就防备着,长刀出鞘,一片银光如织中金属撞击声叠叠响起。 铁蒺藜状的暗器纷纷落地,竟然是被剑势击落。 赵金刀虽然看不惯秦翎墨,可也知道现在如果人出了事,他们兄弟们也不安稳。遂与大哥一人一边,严阵以待。万心则防备着后面有人偷袭。 那绵夷护卫本来是瞄准机会,想直接撂倒那仨人的。暗器上淬了毒,能叫人立即丧失战斗力。 没成想,竟然被全部阻挡下来。并且看他们手法轻轻松松,没有丝毫吃力或迟缓。 本来他想尽可能地迅速解决,偷袭不成只得改为明抢。绵夷护卫挥刀而上,几个回合下来就醒悟自己大错特错。 这些人根本不是普通人! 此时绵夷护卫再想撤身已经来不及,甚至没有空档通知附近的同伴。再这么下去他只能成为地上一滩烂肉泥。 他咬了咬牙,突然从怀里摸出一通体鲜红的手指骨。 万心眼尖,高喊一声:“心!快退下!”说着一把先将秦翎墨紧紧护在身后。 岳长清与赵金刀俩人反应也极为迅速,连忙后撤。对面的绵夷护卫已经将那节鲜红指骨捏碎,同时唇形翕动,吐出完全听不懂的陌生词语。像乍然浇撒在沸油中冷水,周遭弥漫起吵杂不休的响动。 阵阵蓝紫色烟雾喷涌,瞬间围绕在众人周围。 “是巫筮者。”万心警惕着四周:“我听说绵夷崇尚巫术,其中有部分人身负巫筮,可以将自己神魂依附到猛兽怪物当中操纵作战。”他顿了下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一种,据说可以制造让人沉迷其中的幻境。死状凄惨。” 岳长清紧皱眉头:“那这算是那种情况啊?” “第二种。” 举目望去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之前萦绕的蓝紫色雾气仿佛化成实体成一片笼罩大地的封闭监笼,似乎从始至终都应该是这幅模样。 未知向来比真实的危险更让人心慌,岳长清心中的不安与烦躁正源源不断涌现。 对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他是半窍不通。真是上战场刺刀见红,他能以一战十,再现长坂坡七进七出之勇。可一遇上这些摸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岳长清真是抓耳挠腮,心急如焚。 有劲没处使也是要人命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铁血丹心(九) gaga/arighjsamp;ot; 前路隐没在茫茫雾海当中,所能见的距离也就仅仅身前一尺范围。周围静得连呼吸都异常刺耳。 岳长清的焦虑同样是赵金刀的。他们身手了得,又有神兵利器,可偏对这样的局面束手无策。 万心思绪百转,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应对。 一直没什么表示的秦翎墨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所有人都靠过来。众人不知他是何意,只得向他身边靠拢。幸好幻雾弥散时他们没有分散太远,不然现在连人都找不到。 秦翎墨深深懊恼自己口不能言,这种时候也只能快速地在本子上涂下一行字。 这幻雾有多大面积? 万心想了下:“覆盖这整片林区。以我推测,这是最大范围。” 站在我身后,将手搭在前一人肩上。闭上眼,用你们的感觉告知周围,偷袭暗算就交给你们,我带你们走出去。 “你?”万心皱眉,转头盯着秦翎墨侧脸。深若幽谭的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 岳长清与赵金刀对视一眼。黑风寨老大倒是没磨蹭,先站到了秦翎墨身后。他对现状是真的束手束脚,既然前宰相大人说带他们出去。那就姑且一试。大不了最后豁出命去就是了。 二当家的看大哥都照办了,自己这时候再闹别扭那也忒不知轻重了。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他还是站在了岳长清身后,同他大哥一样,手搭在前边肩膀上,闭上双眼。 万心站在队伍最后,比起黑风寨这俩人,他眉头阴云压顶。不光是忧心目前的危险,更是怕秦翎墨有什么意外。 他不想面对巫筮者,可如果秦翎墨真在这出了事,那不如…… 只是既然他自己提出要带路,也许是真有什么盘算。万心深知秦翎墨脑袋里盘算变化万千,不是常人所能及的。暂且还是顺着他安排行动为好,免得扰乱他所想。 于是他便也排在最后,依照秦翎墨所言,闭目伸手搭在前边人肩头上。 人与动物不同,大多时候都是靠眼睛分辨路途与危险的。现在却要闭着眼在浓雾中摸寻,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破罐子破摔。 秦翎墨并没有马上行动,他轻轻闭上眼,像是回想什么。随即又立刻睁开。黑沉的眸中光波灼灼。 他踏前一步,其他人便跟着他往前一步。岳长清他们以为秦翎墨会走走停停,说实话以目前的能见度伸手不见五指都不算夸张。可没想到,他步伐竟然行云流水,完全没有停顿迟疑的时候。 不仅岳长清诧异,就连万心也心中发懵。他本以为这过程会很艰苦,秦翎墨却再次给他惊喜。 说惊喜确实不为过,但以为事情就这么顺畅却是大错特错。 蓝紫色的浓雾中忽然短促的白光一闪,没来得及捕捉就已经失去踪影。然而光晃过岳长清的脸,还是被他察觉。 他一掏别在后腰的火铳,精钢铸造的枪管与铁桦木枪托结合,坚不可摧。 扬手看似随意地扣动扳机,一声尖啸,一点火光飞射而出。枪口的硝烟还未散尽,就听远处传来击中皮肉的闷响。 秦翎墨没受任何影响,继续向前走。 浓雾前方隐隐约约显露黑色阴影。起起伏伏像是连成一片。 赵金刀到底是不放心,偷偷睁开眼,赫然看到前方不足三丈的距离有处隆起的山丘。差不多十米往上的高度。要说平常并没什么妨碍,可现在领头的秦翎墨却是直奔着走过去。 再这么下去就要撞上了啊! 赵金刀着急,出声喊道:“前边有山丘啊!在这么走下去就撞了!” 可任凭他怎么喊,秦翎墨都不为所动。笔直地奔着那片阴影而去。赵金刀急得额头冒汗,正想脱开队伍上前阻止。不想身后的万心死死按住他肩膀,竟然动弹不了分毫。 “你大哥没教过你要守纪律吗?”右护法闭着眼悠悠说道。 赵金刀发急,这直接撞上非头破血流不可。但万心牵制他的力量不,一时难以摆脱。就一较劲难免步伐慢下来,秦翎墨感觉到,转什一把揪住赵金刀的衣襟,也不知道哪来力气,竟然将人拖着往山丘而去。 二当家的有万心在后较劲,没发挣脱秦翎墨,眼见着要直接拍在山石上,赵金刀不由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痛苦与碰壁并没有发生,赵金刀忍不住睁眼。正看到自己穿过山丘,就这么走了过去。要不是他确定自己是大活人,他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变作亡灵穿墙而出。 “这,这……”他左右环顾,难以置信。 不等他琢磨出个花来,岳长清抬手一拍他头:“叫你走就走,叫停就停,听见没有!” “是……”赵金刀低了头。 秦翎墨俊容沉静无波,始终没有理会这些变故。他只微微查看了下脚下,便示意其他人继续之前的队形。 这次赵金刀老实多了,安安分分跟在岳长清后面。 只是人架不住好奇,他还是偷偷睁了眼,这回他终于明白秦翎墨为什么要他们闭眼跟着走了。眼见着前面就是湖沼深河,常人不说畏缩,也难以毫无障碍地踏步向前。 然而秦翎墨毫无惧色,像什么都没看见般直接往前走,如履平地。 赵金刀自认自己身为土匪什么血腥尸首没见过,可要是眼睁睁地往深渊里走,往高山上“撞”,他恐怕还是会犹豫。 无论前方出现什么幻境障碍,秦翎墨就像看得清周围一般带着他们在浓雾中穿行。 原本就目前情形看,很难不磕磕碰碰。神奇的是这行进过程中别说没撞到树,连石头都没绊到过。 这秦翎墨怕不是个妖精吧!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心无旁鹫,精准无误地往前走?! 就在赵金刀怀疑人生的时候,浓雾里忽然传来无尘的声音:“主上!是你们吗?!” 万心代为回答:“在这里!” 转眼之间,无尘与另外的暗卫就到达他们跟前。俩人腰上都拴着根草绳,另外一头想必是系在幻雾外的石头或树上,这样人就可以摸索着绳子走出去。 “怎么会突然有这么诡异的雾?” “是绵夷的探子,同时也是是巫筮者。这雾中生幻觉,会迷惑人。”万心回答。 岳长清又补充一句:“那人被我一枪打中了,但不知道打中哪。若是要害的话,多半活不长。” 秦翎墨做了个手势,示意无尘他们去清除后患。暗卫领命,直接向着茫茫浓雾里深处行进。 队伍再次向前,落脚毫不迟疑。 黑风寨二当家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诡异幻雾的范围,被暗卫们护到一旁的木屋里暂且休息的。 这过程似乎无波无澜,但太特么神奇了!赵金刀现在看秦翎墨的眼神就像山顶洞人第一次见到火,拿不准要把他当偶像还是邪祟。 全部落座后,秦翎墨挥笔写下五字:我有话要说。 赵金刀抬了抬手:“在这之前,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难道你也是什么巫什么妖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铁血丹心(十) gaga/arighjsamp;ot; 黑风寨二当家的已经做好心理准备,随时接受任何奇葩诡异的理由。 比如说,秦翎墨是个妖精。 再比如,秦翎墨是潜伏朝堂里的得道高人,微服私访民间疾苦。 再再比如,秦翎墨已经不是秦翎墨,他是个鬼…… 然而出现在纸上的只有简单的一行字:我记得路。 岳长清一拍大腿,满脸惊讶:“你意思是刚才纯是靠你记忆力走出来的?你连这片有多少树什么位置都一清二楚?” 租住在这里后,我在附近转过一圈。 ……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眼睫毛忽闪的动静。 秦翎墨神色如常,完全不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记记地形什么的不是很寻常的事吗? “你就出来转了那么一次,前后也就三四分钟,你就全都记住了?” 就连万心也是诧异不已,那片树林区算不上大也有**百米的面积。更关键的是里面树木不是人栽种,天生地养得没有任何规律可言。其中还间或夹杂着坑坑洼洼的凹陷以及石头群。 赵金刀从懵逼的状态中缓过来,提出疑问:“可是起雾后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啊,就算你能记住,没有参照物怎么走?” 起雾前站定的地方。 秦翎墨的回答让二当家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岳长清拍了拍自己二弟的肩:“他意思是,起雾前最后一刻咱们站定的地方作为参照物,他判断出在什么位置上,然后就由此推出如何从中安全地走出去。要不然咱们现在都撞得鼻青脸肿满身包。” 他们这一路走出来半点磕绊也没遇上。就是没有幻雾,瞪着大眼瞧着走也未必能做到。 但秦翎墨做到了。 就靠着他之前转了不到三四分钟的时间。全部了如指掌。还能瞬息间从记在脑子里的路径中提取讯息,规划出一条安全的路线。 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完全无视雾中幻象。因为他知道路要怎么走。 赵金刀沉默了几秒钟,抬头探问:“你是人吗?” 秦翎墨轻勾了下唇角,写下俩字:是人。 “你要说你不是人我都信,你说你是人我怎么有点……”赵金刀摸了摸心口:“肝颤。” 岳长清好笑:“摸错地方了。” “就是个意思。”赵金刀顿了顿,凑到自己大哥耳边嘀咕:“大哥,我觉得这人太邪乎,肯定不好相处。” “你又没相处过,哪里得出的结论?” “这还用相处吗?根本就是把人卖了还要人给他数钱的主儿……” 他俩还叽叽咕咕着,就听秦翎墨一声咳嗽。俩人齐齐望向他,前宰相轻轻敲了敲桌面。赵金刀的目光顺势下移,落在纸上那几行潇洒字迹上。 你们有孩子吗?想过以后他们怎么过吗?是子孙后代世世当土匪还是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 对男人来说,除了瘪犊子孬种外,谁不想顶天立地当个别人一提起来就响当当的人物? 悍匪是挺风光,只是这风光一遇上幼的后代,便多了几分黯淡与不可言说。 赵金刀盯着纸上的字,他不怎么认字,还是岳长清翻译给他听。这糙汉子摸了摸后脑勺,有点莫名其妙:“这不当土匪有什么办法?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务农,也没地可以种。经商也没兴趣的,能到黑风寨的不怕跟你说,都是犯过事的。哪里还能干别的?” 岳长清在旁边听着叹口气,他有点明白秦翎墨想说什么。就见前宰相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笺,递给了岳长清。后者打开一看,上面条理分明地罗列了种种条件。 岳长清快速地瞟了两眼,抬头看了看秦翎墨,笑道:“不介意我出去跟弟兄们商量商量吧?” 秦翎墨做了个请的姿势。 黑风寨二人出了门,离开暗卫的保护圈。避开视线后,赵金刀已经有点按耐不住:“大哥,上面写了什么?” “写了咱们跟他走好处。”岳长清顿了下:“他刚才问你孩子的事,意思是如果有机会能让黑风寨洗白,以后子孙后代都脱离土匪窝的机会,干不干?” “有这样的机会?” “有。”岳长清把纸往自己二弟跟前一递,又想起他不识字收了回来:“跟他混。他承诺等到边关战势结束,就将咱们黑风寨改成武器局,吃皇粮,按时发放俸禄,津贴补助与福利。并且不用动地也不用与朝廷打交道,归他管。并且他还说了,弟兄们所有案底,被冤的他全部平反,作过恶的算戴罪立功,既往不咎。” 赵金刀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每人天生愿意当土匪。这都是被逼的。有的官府欺压,有的一时手贱杀伤了人逃命,混不下去了这才落草为寇。 幸运的是建立黑风寨的前辈们留下了好底子跟传统,让他们比混吃等死的强。可这再怎么干一辈子也是个强盗土匪。 赵金刀自己就有个女儿,如果继续下去未来也是当女土匪的命。 谁不心疼孩子?谁不想自己孩子提起自己父母亲能拍着胸脯说,他是个大英雄。 只是真能有这么好的事?这可不止是个馅饼,简直就是满汉全席啊!真能砸到他们头上? 赵金刀狐疑:“那他要咱们干什么?总不能是养着吧?” “他还能让自己吃亏?”岳长清斜了二弟一眼:“跟他去边关,打仗。带着寨子里的各式兵器。至于之后的武器局,只要按时完成订单,紧急时刻应召就行了。” 赵金刀低着头,手指搓着下巴。这不是件事,关系着黑风寨未来的命运。 要么永远当黑土匪,要么被诏安。若是在边关闯下一星半点的功绩,这日后老掉牙了也能同儿孙吹嘘一句:你太爷爷我当年可是护国英雄! 赵金刀想着想着咧嘴笑起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铁血丹心(十一) gaga/arighjsamp;ot; 作为一起这么多年的兄弟,岳长清看见赵金刀一笑,就知道事情有门儿了。 果不其然,就见他抬头说了声好:“这倒是不错!在哪?干都是干,能奔好前程谁不愿意啊!只是其他弟兄们……不知道有没有意见。” “趁热打铁,现在就去问问。”岳长清一挥手示意。 俩人便兴致冲冲地去找在熔炼房干活的弟兄们。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木屋里,万心将一壶酒放到秦翎墨跟前。迎着对方询问的目光,右护法叹道:“解毒方配出来了,只不过药量稀缺,泡酒里你先慢慢喝着吧!” 秦翎墨点头,取过酒壶却没有立即喝,停顿了片刻又放开了手。 “你怕我下毒啊?”万心看得好笑:“毒你可是得不偿失。” 前宰相摇摇头,慢慢写下数言。北唐人多用毛笔书写,可现在为了便捷,秦翎墨用木条夹炭芯撰写,竟然也已经习惯还字迹工整洒脱。 万心歪头看过去,先笑了:“你问我有什么伤心事?这也问得太直接了吧!” 暗卫说,看到你晚上独自在屋顶上唉声叹气。 “就属你的暗卫眼尖。”万心低头一笑,隐在其中的苦涩逐渐显露,像大浪淘沙的海岸,总有些颓废与狼藉难掩其踪。“他们还跟你说过什么?” 独自喝了三四坛酒。 “噗,你家暗卫真是闲啊!”万心乐了:“总不能喝酒也犯错吧!” 那倒不是,就是好奇而已。 万心盯着纸上那行黑字,所有神情都逐渐淡下来,只有眼底还跳跃些熹微的光亮。 他缓缓开口:“只是觉得世道不公而已。好人都不长命,一生苦难到死也没好下场。而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苦字怎么写。秦大人,你就从来没迷茫过吗?” 从来没有。 万心望着他,双眼隐在阴影中,乍然看去昏戚戚如不见光的暗洞。 炭芯在微黄的纸页上轻轻划过,细腻的沙沙声慢慢散开。秦翎墨的指尖很好看,修长,指甲圆润光洁。 没有迷茫的时间。没有退后的路,不往前只能死。 万心看着这些字迹,不由自主想起过去。他笑叹一声:“你这境界一般人比不上,我以前只要能活着,有口饭吃就心满意足了。”他顿了下,又道,“我十四岁时进的玄心正宗,在那之前一直过着在烂泥里打滚的生活。” 秦翎墨抬头端量万心的神情,压抑在眸底的苦涩与痛楚是经年累月沉淀的结果,不是任何伪装可以演绎。 “我十四岁时偷人东西过活,不心偷到了宗主。他察觉了,但没有训斥也没有报官。”万心说起过去吐字都变得缓慢,没人会喜欢苦难,有些回忆起来永远都是场灾难。 那时候他常常两三天没正经饭吃,靠着喝点烂菜叶的稀饭汤过活。正是半大子吃死老子的年纪,只能躺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因为饿啊! 抓心挠肺的饿,饿得想把自己开膛破肚吃掉。 他不想死,只好去摊贩前徘徊,趁人不注意抓起馒头包子就跑。也不管多少人追,一边跑一边往嘴里塞,能吃点算点。 什么尊严,什么生存意义,活都活不下去了都特么?算个屁! 没有人在意过他,在所有人眼里,他只是心情好了就赏口饭吃的癞皮狗。 生死攸关,从不由己。 被打断腿的时候常有,身痛,还挨饿。心里飘着雪,一年四季都望不到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到死都看不到春天的光景。 秦翎墨轻轻写下一句话: 然后宗主出现救了你?” “算吧,若不是宗主,我想我早死在路边臭不可闻。反正我也无处可去,就跟着宗主了。也许上天可怜,学习术法算是有天赋,慢慢就走到右护法的位子。” 万心已经满目云淡风轻,人若是回忆苦难还能笑出来,要么已经病入膏肓要么真的释怀。 你,是孤儿? “对,家乡有灾,父母先后离世。”万心自嘲地笑下,转头望向秦翎墨:“试探完了吗?” 我没有。只是了解下你,毕竟你帮了我不少忙。我虽然没什么朋友,也很惹人厌,但总不会忘恩负义。 万心一愣,抬头盯着秦翎墨的脸,直到确认他真不是再下什么套后,右护法笑了。 这次连眼底都荡起笑纹。 “你这意思,我是你朋友吗?” 你如何看我,我便如何看你。 就在右护法要回答之际,木门嘎吱一响,岳长清与赵金刀一前一后进来。 “弟兄们都同意,想跟着你干。只要你不坑兄弟们,黑风寨以后就是你秦家的!”岳长清把之前那张纸往桌上一拍,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签名与手印。 赵金刀解释:“弟兄们大多都不怎么识字,除了大哥跟老三外,其他最多也就是会写个自己名。所以你别嫌弃,不会写的都按了手印。” 秦翎墨扫了两眼,从袖中摸出一方印,盖在了上面。那是他的私印,有时候比宰相大印还管用。 等东西收好后,赵金刀搓了搓手掌,笑道:“刚才弟兄们说要过来跟你表示表示,之前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担待!” 秦翎墨微笑示意,大人有大量。 赵金刀一挥手,黑风寨的弟兄们呼啦啦挤进来。头前一汉子捧着茶杯端到秦翎墨跟前。 这明显的示好当然是不能拒绝。 前宰相大人接过来,刚端到嘴边就听那群兄弟们齐刷刷地吼出一声震天响:“大嫂好!大嫂请喝茶!” …… 咣当,茶杯落地。 向来只算计别人的秦翎墨眨眨眼,丹唇微张,全然被喊懵了。 第二百九十章铁血丹心(十二) gaga/arighjsamp;ot; 一个活了二十三年的大男人,突然被另外一群大男人喊大嫂。这其中的滋味太酸爽,一言难尽。 就算是秦翎墨也愣了足足两三秒才将目光转向岳长清。这位黑老大正极力掩饰自己快憋不住的笑意。 “别这么看我,弟兄们这是准备的惊喜,连我都不知道。不就是个称呼而已,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反正又不是管他叫大嫂,他是无所畏惧。 这时候不能说话的弊端可就显现出来了,秦翎墨张口无言,面对这一群嫂子长嫂子短的大弟兄们是完全没法招架。 “大嫂,你想吃什么你说,天上跑的,水里游的,我们都保证抓回来!” “大嫂,要不要给你掐掐肩啊?要不要捏捏腿啊?” “大嫂,你放心,尽管使唤兄弟们。保证不会耽搁炼铁的正经事!” …… 秦翎墨有句“尔等混账”梗在嗓子口,上不去下不来,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偏偏自己现在是剪了舌头的夜莺,一声吭不出来。 岳长清看够了笑话,凑到近前压低声音提醒:“我说你要是现在非要纠正清楚,你可记得你是签了字在我那,你现在反悔,心弟兄们说你不可靠。到时候可就真没戏啦!” …… “你看,也就是叫一声而已。又不会少块肉是吧?反正该咋样还咋样。当然,我知道男人被叫嫂子没面子,不过有句话不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岳长清身为黑风寨大当家,口才也是相当不错的,能把活人说死,死人说活。 死都能忍,忍一声大嫂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秦翎墨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挤出来一抹灿烂的笑容。 黑风寨弟兄们殷勤一番后就走了,已经在“大嫂”面前夸下海口不能耽误半点进度。这可不能失信啊,要不然他们老大多没面子。 虽然暂时归在对方手下,可也绝对要表现出谁主沉浮。毕竟这关乎男人雄风问题。 人嘛没有完美的,秦翎墨也感受了把有苦难言的美妙经历。 好在他向来都是不拘节之人,为达目的舍得一身剐,区区一声大嫂也就咬牙过去了。 秋后算账更妙不可言。 托这一闹腾的福,秦翎墨喝药酒都不用督促,准时得让万心格外不适应。估计这次教训让他迫切渴望自己的说话能力。 布下幻雾的绵夷护卫被无尘他们抓获。当时他腹部不停流血,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虽然带回来没撑多久便一命呜呼。 既然能到这里来,证明之前撤走密州城区的绵夷人已经回来,正在四处摸寻天铁下落。 这里已经不安全,可现在熔炼已经开始,无法再转移。也只好加强巡视,排除隐患。 秦翎墨再次被强制扣留在屋内。照万心说的意思就是:你要是心疼大家忙得脚后跟能砸后脑勺,那就待着好好休养别出来。 “你呀,一出来就惹麻烦。” 万心原话,还搭配着赵金刀一句:“大嫂,身子骨太弱了不好,咱大哥力气大!” …… 要不是考虑了下现在是团结一致的关键时刻,秦翎墨就反手一团烂泥糊了他的嘴。 赵金刀现在心里已经彻底信服,这以前当宰相的人果然不一样。不过都是男人,总要点面子的。这一喊大嫂,他心里舒坦了。 看秦翎墨吃瘪,怕是众生共同的心愿。 不过他也并没有窝在屋里养老,靠着门看他们在院中忙碌。和解之后,黑风寨也不再藏着掖着,主动教暗卫们如何操作。 天虽然还透着春寒,他们这些人又搬运又熔炼的,全都脱了上衣,露出结实黝黑的肌肉。那胸膛鼓得能把人弹出二里地。 暗卫里的瑞雪已经是人不可貌相的大力士,而黑风寨里力大如牛的汉子更是不少。看他们体格跟行走作态,平时里没少接受训练。 作为一支异军突起的奇袭,他们是都够格了。 这铸铁熔炼不是一般的热啊!就在熔炼房附近都能感觉到热浪涌来。 暗卫们一个个跟海底捞似的,但他们有规矩,平时必须衣装整齐,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出任务。这还光着膀子现穿,不像话。就是睡觉休息也得纹丝不乱。现在这环境可是受了苦了。 被问及为何不脱了上衣凉快凉快,暗卫们回答这是规矩。 秦翎墨还没发话,岳长清就先蹦过来,把他眼睛一捂,说道:“现在他看不见,随意吧!” 有句话叫人不作死枉少年,虽说已经过了少年的年纪。但这不妨碍秦翎墨在秋后算账的簿子上添一笔。 此时的北唐国都白芍城里,陆继言正迈步进到御书房里。飞翘的屋檐下惊鸟铃微微一荡。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行了,免礼吧!”秦御人摆摆手:“王公公,看坐。” 侍立在旁的太监连忙搬了椅子过来,陆继言顺势将手中的折子交给王公公。 “赵连生已经全部交代,虽然线索有,可并不能定人罪。”现任宰相禀告。 赵连生的出现可谓传奇,就在陆继言办公时突然从章阁台院中冒出来。开始还昏迷不醒,等清醒后就胡言乱语,被侍卫们抓到陆继言跟前。 这一问之下不得了,陆继言将他留在章阁台细细盘问。 线索是众多,可要给某人定罪却没有物证。单靠人证,那老狐狸绝对咬死不承认。他能混到北唐朝堂里来,没点本事可不敢冒这险。而别有用心的人绝对不止蔡留镇一个,轻举妄动只会让势力失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陆继言明白,秦御人就更明白这道理。只不过不能动蔡留镇,并不代表不能敲打敲打他。 他倘真是绵夷安插的眼线,这么多年孤身在此,心底一定烦苦憋闷。人精神一不好,出点岔子什么的,也实属正常。 陆继言笑了笑,谦恭和煦:“皇上,不如这样。再过几天,先师的丧期就过了。正好是二月二龙抬头,要举办春龙会,到时候臣可以提点提点他。” “哦?你要如何做?” “章阁台还押着几名以前抓住的绵夷细作。这龙抬头是敬龙祈雨的日子,臣就让蔡大人亲自操刀一回,用人祭天。” 第二百九十一章铁血丹心(十三) gaga/arighjsamp;ot; 桌案之后的皇上看了陆继言一眼,短促地笑了笑:“翎墨能教导出你这样的学生,也不枉费一番心血。” 在不够开化的古早年代,确实有在春龙节上拿人血祭求雨的习俗。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时候的雨可是金贵。 但发展至今,用人血祭实在太不人道,一般情况下都用三牲六畜代替。 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有叛国通敌的罪臣,俘获的外蛮细作,都能成为求雨时的血祭。 “让蔡大人亲自主持过程,想必是那些绵夷暗探的荣幸。就让大人站在旁边亲眼见证死亡,也许温热的血溅到脸上会让他突发灵感,知道未来要如何行路。” 陆继言祖上是从江南地区迁来的,语调里隐着淡淡的吴侬软语的韵味,有些低吟浅唱般的温和。只是说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美事。 北唐皇帝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陆爱卿一开口就腥风血雨啊!你与翎墨真的不同。” “老师曾经说过,朝廷需要的不是他的公正廉洁,不是他的狠,甚至不是他推行的律法,朝廷需要他来平衡。”陆继言微微扬唇:“他要将那些想图谋不轨的,想中饱私囊的,想通敌叛国的全部串成一条绳吊在钢丝上。只要老师在,他们谁也不敢乱动,他们怕死。” 现任宰相带着笑意慢慢说道。 屋脊上垂兽望天,春寒料峭,冻杀年少。半支迎春探出花窗,还蒙着白霜。 “臣与老师不同,在于老师姓秦。” 就算削为臣籍,一朝姓秦永远都要为此带着镣铐舞蹈。世人都说秦翎墨是黑心宰相,推崇严刑峻法。其实他是最没有自由的人,稍有过界便会被人猜度:是不是图谋篡位?是不是要自立为王? 皇位,秦翎墨没兴趣。但架不住别人觉得他有兴趣。 飞鸟尽,良弓藏不可悲,可悲的是狡兔死,走狗烹。他只想实现抱负,不想做下了锅的狗。更不想让自己兄长在御座之上睡不安稳。 “而臣不一样,臣为国君办事,凡是有害的一律不留。今日不死,明日死。谁敢挡道,除而后快。”陆继言温言缓语含着煞气:“臣没有老师的负担,所以老师不能做的,臣都会做。” 他起身向着秦御人躬身行礼:“皇上英明神武,圣君贤德,定不会让臣成了冤死鬼。” 桌案后的秦御人闻言无声地笑起来,他心中慨叹:翎墨啊翎墨,你的学生也是个厉害角色。我很早就想过,如果你不姓秦,你不是宰相,又会是什么光景…… 想必江山不会这么稳固吧! 我欠你的太多了。 这世还不上,下辈子还做兄弟。不生帝王家,伯歌季舞。 而现在,我要给所有害朕,害天下,害你的臭虫们好好清算账目。 屋外白霜已经开始化了,鹅黄的迎春花瓣一颤,水珠滴落,溅起微漪。 让北唐一国之君感念的人肯定是卓尔不凡。这点上,没人会反对秦翎墨当选。只不过现在这号称行走的北唐律法正在与一碗酒蒸蛤蜊较劲。 岳长清特意从城区买回来请他吃。平日里秦翎墨还真没怎么吃过。 这东西需有闲情逸致的功夫,才能一个个撬开壳,摘除沙包,然后享用白嫩鲜亮的蛤肉,嘬一口浸着酒香的汤汁,简直要拍手庆幸生而为人。 秦翎墨以前没功夫,等于他压根不会吃蛤蜊。 “来来来,别气!”岳长清豪饮一杯酒:“这东西不名贵,但味道好。你尝尝!” 望着眼前那一盘张开口的蛤蜊,秦翎墨真的很想对岳长清说:你故意的吧! 岳长清被瞪得发毛,领会错了意思。他动手剥开一只蛤蜊,将盛着嫩肉的一半递到秦翎墨跟前:“你说你,光性子随了狼,吃饭习性怎么就没随呢?狼吞虎咽听说过吧?你这吃饭如此腼腆,在边关还不饿死啊!” …… “你不会,吃都不会吧?看着我干什么,张嘴,吃。” …… 不出意料的,岳长清被打了出来。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动见牛羊。 牛羊不远处,两只红狐狸在做白日梦。炖牛腩好吃还是羊键子好吃。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一狐抗走一只崽子准备开荤。 “哎哟哪个天杀的偷走我的羊羔啊!还是最肥的那只!” “我家牛犊也丢了!就这么一错眼的功夫!” 两家放牧人凑在一起骂天骂地,骂到最后发现丢崽的地方多了俩泥瓦罐。刚一打开,满满的酒香飘得整片草原都闻得见。 其中一户放牧人愣了半天,问道:“这开始流行拿酒换牲口了吗?” “没听说啊!怕是碰上恶作剧的狐狸了吧?” 离着人群五六百米的地方,胡滢与她祖爷爷正擦拳磨掌准备好好搓一顿。 这一口还没吃上,就听见有人声从不远处飘来。 “果然,我猜你们就是在这里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铁血丹心(十四) gaga/arighjsamp;ot; 一个时辰前,胡滢他们就到达了璇沃尔草原上。天苍苍野茫茫,蓝天当头,牛羊成群。一片塞外好风光。 这里左边挨着燕河,在往前一百多里就是玉门泉,过了这关隘就彻底到达绵夷的地界。翎墨要来边关,只是不知是从哪条道来,胡滢他们就干脆先过来寻摸着。 这等着等着就等饿了,她跟祖爷爷俩眼馋,看见羊羔牛犊走来走去就跟肥牛肥羊锅底在溜达一样。 终于是忍不住,拿酒换肉吃,也没管主人家同不同意,反正他们自己已经扛着溜了溜了。 挖坑架火,褪毛烘烤。焦脆的外皮裂开口,油脂金黄,滴进火中滋滋响。孜然椒盐轻轻一撒,顶风香十里。 只是没等他俩吃,身后就传来一道男子声音:“果然,我猜你们就是在这里啊!” 胡滢一激灵,还以为是放牧的主人家追过来。转身一看,竟然是白衣飘飘的医无殇。 “哟!殇儿!来次来次!”塞了一嘴肉的胡枝子招呼。说着就把一只羊蹄卸下来扔过去。 医无殇倒也不嫌弃,接住后往地上盘腿一坐。他这看起来如谪仙般的人物袖子一挽,张嘴啃肉的架势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勉强。 “滢儿姐,味道真好!” “是吧!就是要会几手菜,不然自己饿了只能等别人烧给你吃多被动啊!”胡滢抹了抹嘴,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怎么到这来啦?” “当然是找滢儿姐啊!”医无殇就算吃得满嘴油也不耽误他被阳光照得焕发光彩,真是天生胚子好。“我想你怎么也不会被烧死,猜你肯定是追着姐夫来边关了。” “你知道墨墨没死?” “猜的而已。” “这你都能猜出来,脑子好使啊!”胡滢边说边吃,一点不耽误。 医无殇笑笑:“你们要去哪啊?” “当然是去前面的断魂关。” “那我已经去过了,姐夫不在。他应该还没到这里。你们也不用过去了。” 不管秦翎墨从哪条道过来,璇沃尔草原都是必经之路。通过断魂关就能到达守边部队,雁翎军的地界。秦翎墨要奔向的目的地应该就是那里。 医无殇既然说还没见到人,那显然是秦翎墨他们行程没这么迅速,中途也许有什么事耽搁了。 只是医无殇竟然能比胡滢他们还快,竟然都到断魂关里跑了一趟。这轻功脚程可见一斑。 胡枝子举着只羊蹄子叹气:“滢丫头啊!你看看你,还比不过一个人!” “我这不正学着呢嘛!”胡滢不服气地嘀咕:“还不是爷爷教得手法有问题!” “我哪有问题?是你笨!” 医无殇看他们祖孙俩斗嘴直想笑,端起旁边的泥瓦罐喝了口酒。沁人心脾的清爽酒液涌入心喉咙,回味无穷。 他问道:“这是春日吧?” “是啊!我记得我教给你过方子。” “嗯,我记得。”医无殇将春日酒的方子背诵一遍,丝毫不差。 胡滢欣慰之余瞧着自己祖爷爷撇嘴:“看见没?爷爷你还不如一个人!” 得,风水轮流转,这话又说回去了。 祖孙俩还想就谁更笨一些的话题展开深入讨论,医无殇忽然想起另外一件要事,转头对胡枝子说道:“爷爷,恭喜啊!你又有重孙子了。” 俩狐都愣了下,胡枝子将嘴里的碎肉咽下,抬手就要去抓医无殇的胳膊。油渍麻花的指头印在了白衣袖上。 “你说谁?” 医无殇皱起眉,不知是牙疼还是心疼自己衣裳。他叹口气:“胡星月的妻子要生了,我出来前就已经确诊。现在怕是已经生了。” 这回连胡滢都激动了,她差点把整根骨头吞下去,边捶胸口边追问:“真的吗?真的吗??是真的吗?” 当年丹青的事她懊悔不已。一直都觉得自己亏欠大哥大嫂,可又不知如何弥补。现在一听医无殇说他们有孩子了,比自己生还亢奋。 “是真的。” 胡滢嗖得站起来,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土,说道:“不成,我得回去看看!” “对对对对!反正孙女婿还没过来,粉球球啊,你在这先帮我们盯着点啊,要是人过来通知一声!”说着,把一通讯纸鹤塞给医无殇。 “放心,你们就去吧!” 爷孙俩交代好事情,胡枝子也不再吝惜自己每天限量的那点法术,直接瞬移传送阵前往青丘山。 草原上黄昏正浓,金红霞光普照大地。美景配美酒,还有香喷喷的羊羔肉,医无殇这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他倒也不气,继续品味着美食佳酿。 这草原上风大,太阳一往西走,气温就逐渐凉下来。现在更是呼呼冷风直灌。 医无殇修得一身浑厚内力,就是数九寒冬单衣赤脚也没什么特别冷意。况且有肉有酒下肚,更不觉有什么难受的。 半人高的狼尾巴草茫茫一片还没泛绿,这里的春天来得晚。枯草黄枝随着风沙沙响个不停。一圈圈草浪扩散,有种坐拥海上的错觉。 医无殇饮了口酒,眸光蓦地一瞥,只见他抬手将一根啃完的骨头向着左边枯草丛中一扔。 刚才还没什么异样的狼尾草里忽地一抖,从中钻出道黑影。与此同时,一抹寒光就向着医无殇扑面而来。 第二百九十三章铁血丹心(十五) gaga/arighjsamp;ot; 电光火石之间,医无殇抄起土坑里的柴棒一挡,看似不经意却将扑来的银光架住,化解猛袭的势头。 烧黑的炭芯还闪着微微红光,一亮过后彻底泯灭。 架在上面的是锋利雪亮的刀刃,在已经开始暗下的光线里,映出医无殇微微诧异的眼眸。 “是你?” “咦?这不是回天殿的大教主吗?”刀刃移开,持刀的人看起来是而立之年的男子,线条刚劲有力,留着两撇八字胡,平添成熟魅力。 令人过目难忘的是他的发型,前额须发被剃掉,两侧编了辫,余后的头发都高束于顶成马尾。身穿藏蓝色短打装束配黑长马靴。 是之前被胡滢坑过的江湖第一杀手。 医无殇皱起眉头:“你怎么在这?生意做得挺大啊! “这到不是因为生意。纯粹是我个人行为。”杀手收刀,往土坑旁一坐,毫不气地扯了条羊羔肉吃。“我来找我媳妇。” 医无殇眼珠要瞪出来,坐地上啃羊腿没让他气质崩盘,杀手一句“找媳妇”让他差点蹦起来喊叫。 “你,你成亲了?” 最终,他还是稳定下情绪,难以置信地问道。 杀手嚼着酥香可口的烤肉,摆了摆手:“没有,是我看上了而已。不过也差不多吧!一个寡妇怎么也抵抗不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你,还骚扰寡妇了?”医无殇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挑高。“长本事了!你怎么能……” “哎呀!说这么难听干什么,要真深究起来,还是她先纠缠的我。难得遇见这么个有趣的,我怎么也不能当没看见?”杀手忽地咧嘴一笑:“更重要的是,这与你无关吧?只是合作过几次生意而已。不觉得你说太多吗?” “我当然知道你向来是不安分的。只不过是怕人家姑娘被你糟蹋了。” “呦呦呦,医大教主真是悲天悯人。”杀手语带讥讽:“不过能跟北唐宰相成亲的姑娘可也不是普通货,我看她可是机灵的很!” 原本已经闭眼撇头不搭理他的医无殇,闻言猛地转身瞪着他:“你说谁?你看上了秦翎墨的娘子?” “是呀……”杀手那个“呀”字尾音还停留在唇齿间,扑面水似的白光盖过来,将他眉目映得发亮。 杀手嘴里还咬着根骨头,人就已经迅速后撤。他这样的人干得是分分钟头落地的活计,就连头发丝也绷着劲以便应对突然状况。 他脚步后撤一定,不用看就弯腰侧转,避开划来的一抹残影。 那是面展开的扇子,其上浓墨淡染的杏花山水像是活了过来,刹间整个天地似乎都涵盖其中。 “杏花山河七律。”杀手笑着将嘴里的骨头吐出来,眼底却没有丝毫笑影:“你是要杀我啊!这怎么说着说着还恼了?难不成你也看上了?” 他对面,医无殇长身玉立,一面扇握在手中,轻轻展开微摇。 白衣医者,杏花深处,七律一出,有死无回。 “我太了解你,你没心,与其让你坏事不如杀了你。”医无殇语气平淡,眼底却浮起深邃的幽光。 杀手笑容灿烂:“我动手都是要钱的。” “你要是有命去找花生要。” “哎~”杀手抬手拍了拍自己腰间苗刀,上身微探:“你可是我亲爱的师兄啊!得、加、钱。” 落日霞光沉下地平线,一场争斗一触即发。 此时的胡滢已经身在青丘山,完全不知道自己冥冥当中还充当了一把狗血剧情的角色。引得一场争斗轰轰烈烈。 她现在全部精神都在眼前的摇篮上,里面静静安睡地正是她出生没多久的侄子。 更重要的是,这是还魂胎。丹青终于回来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铁血丹心(十六) gaga/arighjsamp;ot; 窝在软垫子上的狐狸崽眯着眼,周身灰绒绒的毛蓬松得像颗球,还没变尖的耳朵只露出一点点。 “他一出生就会开口说话,之前一直叫阿爸阿妈,还要吃奶奶做的甜豆冰。”胡星月明显比以前开朗多了,眉间刀刻般的幽恨已经淡化。 胡滢心里发酸,伸手轻轻摸了摸柔软蓬松的背毛。随时会融化般的触感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心软。要不是他在熟睡,胡滢真想抱起来亲亲。 她想亲自跟丹青说对不起,要告诉他姑很想他,原本以为再也没有缘分。殊不知天道到底怜她心中遗憾,给了这补偿过去的机会。 胡星月看了眼自己妹妹,嘴唇翕动半天,终于挤出句话来:“丹青说,想姑。” 胡滢抬头看他,既因为话中意也为这是婚宴之外这些年他们兄妹第一次讲话。 “哎呀!你们兄妹玩什么深情对望啊?都没见过是怎么的?”胡枝子将俩人往旁边一拨拉,想去抱丹青。 胡三娘连忙拦住:“别,他刚睡着。到底也是刚出生,可不能折腾。” 这来之不易的孩子是全族的宝贝,就差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嘴里怕化了。 胡滢长长舒一口气,看到侄子安然无恙她已经心满意足。现在她还不能停留在此慢慢等他醒来,自己还有要紧的事要办。 只不过犯愁的是,胡枝子已经把今天限量的法力用完。为了防止他们这些得道成仙的在人间胡来,他们身上都带着禁锢法力的符咒。超过每日限定的量是会强制将人押回天上的。 倒是也有例外,若自身受到其他仙魔致命攻击,禁锢自动解开。 问题是,整个青丘山也没有比胡枝子更厉害的啊!总不能为了送胡滢,再特意去找个魔让他捅自己一刀。这不有病吗?! 可胡滢没有千里传送的能力,从青丘山到璇沃尔草原距离可远,等她再蹦哒过去,恐怕就与秦翎墨他们错过了。 正在犯愁之际,沉默良久的胡星月咳嗽一声:“我送你。” 整个室内都安静了几秒钟,胡枝子晃了晃手里的拂尘,低声问胡三娘:“星月是不是兴奋过度,把脑袋撞了?” “不能吧!刚才还好好着呢啊!” 胡滢也怔愣着不知作何反应,嘴巴惊得合不拢像蒸熟的蚌壳。这模样有几分滑稽,却引得胡星月糙汉子的脸微微泛红。 “你要什么时候走?” “呃,现在……” “那就动身吧!”胡星月说完转身同正休息的薛氏说了几句。家里这么多人,倒是不用担心她无人照顾。 薛氏以前与姑子关系不怎么和睦,一是因为孩子二则是她男人拉着她一同深陷泥沼之故。现在丹青还魂,胡星月也终于露出温和的面容,她实在没理由掐灭他们兄妹重归于好的苗头。 胡滢这时候也回过神来,她大哥终于肯跟她说话,还主动说送她。这高兴得脸蛋都发烫。 “走走走,现在就走!大哥!”她鼓起勇气,抓住胡星月的胳膊:“能别来屁股朝天沉沙落雁式吗?腚疼。” 胡家大哥忍不住噗笑了下,一直不知该如何好的尴尬慢慢融化。 儿时他们兄妹也曾漫山遍野地一起玩耍过。胡星月肯努力修炼,法术比胡滢强得多。有此他刚学会御物飞行,便急匆匆地带着自己妹子体验一把。 结果就是法术中途不稳,俩人双双摔了个屁股着地。胡滢那时候还很,更是一连翻了好几个跟头,翻得最后都现了原形,毛绒绒一只红狐挂在坡下树杈上。 胡星月当时顾不得屁股疼,笑得肚子直抽。 后来为了哄骗妹妹,他说那叫屁股向后沉沙落雁式,是高级法术。也亏得当时胡滢年纪,居然当真了! 直到她一本正经地跟大人介绍自己哥哥的新招数时,胡星月的把戏才阴谋破产。 现在旧事重提,沉寂多年的兄妹情分如清茶,苦涩但终究会化作更让人回味的甘香。 胡星月还没办法完全面对已经怨恨了那么多年的妹妹。但至少他已经往前迈进一步。 有些事不到那一刻是没法完全放下的。非要有天突然心中沉垒的巨石崩散,叹口气发现,原来之前执拗的真可笑。 胡滢已经知足。她与大哥一起离开了青丘山。 胡星月果然比以前功力更精进,这么远的距离,已经可以一次传送搞定。 他勾画了传送法阵,忽然抬头看了看胡滢,蹦出来一句:“为了一个人值吗?” “值,因为我爱他。”胡滢满面笑容地回答。 她真心觉得此刻十万分幸福,侄子回来了,跟大哥也有和解的可能。要是现在墨墨也在身边就更好了。 然而她家夫君还有他的心愿没了,她作为娘子,自然力挺到底。 只是为国为家者往往没什么好下场。昔日兰陵王征战无数,一杯毒酒了却一生。忠心为国的伍子胥被主君赠剑赐死。 胡滢不懂什么高深的大道理,她只知道那些人都没有一个好娘子。 这些事要搁她身上,皇帝老儿敢赐死我家夫君?!去你个王八犊子!老娘让你今世死绝了,皇陵连个土坷垃都不剩。祖宗十八代的尸首都挫骨扬灰! 夫君征战,自不必说,当娘子的当然要横刀立马。让她乖乖等是不可能的。秦翎墨不是刚愎自用的霸王,而她更不是除了暖床自刎外别于长处的虞姬。 将军百战死,夫妻双双归。 谁说只有男儿到死心如铁?她胡滢也一颗火辣辣的丹心,上黄泉,下碧落都敢闯! 第二百九十五章双月夜(一) gaga/arighjsamp;ot; 胡家大哥带着胡滢回到了璇沃尔草原,只是到了之前的目的地却没看到医无殇。地上一片混乱,打斗痕迹杂乱,更有刺眼的血迹溅撒在杂草丛上。 以医无殇的身手,就是草原狼群来了也不至于出危险。这怎么还挂了彩? 胡滢忧心之下,与胡家大哥顺着血迹向前搜寻。 夜色像厚实的棉被压盖在整片草原上,风声,啸声,融汇在不断扩散的草浪中。 五日后的清晨,桐旸镇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来了一队镖车。镖旗上黑底黄字绣着“云胡”二字。 人们没听说过这镖队,然而在这靠近蛮夷的边关镇上流动人口众多,什么没见过,对此只观望下便各忙各的。 桐旸镇挨着璇沃尔草原,离着玉门泉五百里的距离。雁翎军就驻扎在玉门泉的断魂关附近。这里是中原与蛮夷兼容之地,大街巷常能看到身穿胡服,头戴高帽的商人,向风一样四处飞奔的异族样貌孩子简直不新鲜。 偶尔也会有从中原来的护镖队在此歇脚。可要说像云胡镖队这样人高马大的汉子排成排的还真少见。而桐旸镇人更想不到的是,这会是北唐宰相的镖队。 要说黑风寨的弟兄们确实是一把好手。明确要跟着秦翎墨混之后,那家伙个个跟发疯一般闷头狂干,睡觉就轮班歇会便起来接着干。短短两日就全部铸造齐全。 他们原本想过各种方式将东西运送过去。秦翎墨却大手一挥让他们不必如此费劲,找来运镖的骡车,直接就这么正大光明地装作镖局运送。 “这里真是属北唐管辖?” 桐旸镇上,秦翎墨一行人在露天茶肆稍事休息。黑风寨的弟不禁惊叹。 来来往往见到外蛮装扮的人多过中原打扮。要不是确定没有走错路,恐怕还以为是拐到什么边疆氏族的地盘上了。 秦翎墨喝了口茶,极低的嗓音有种气若游丝般的感觉:“桐旸有不少人与外蛮通婚,血统与文化都属混合……” 不等他说完,万心就先将半尺多高的青陶瓶子蹲在他跟前,满脸嫌弃:“这是刚好点就嘚瑟了是吗?药刚见效你就管不住舌头是了吧?我跟你说,这药不齐全,你要是不心着这辈子就用这蚂蚁叫唤的声量说话吧!” 自从木屋里算是推心置腹地交谈过后,万心对秦翎墨的态度是越发不气。 为什么咳嗽啊? 是不是头疼啊? 嗓子还有没有事啊? 照顾是格外细致,但嘴上怼得是天翻地覆。几乎已经到了秦翎墨稍微有点动静,就会被他刺上一两句的程度。 黑风寨弟兄开始还有意见,要护着他们的“大嫂”。不过很快发现万心居然怼得万分正确。秦翎墨常不顾惜身体,熬夜查看其他暗卫传回来的信息。 岳长清本来是看好戏的态度,后来万心怼得多了,他也就——加入到了读作关切写作互怼的行列。逼着秦翎墨按时吃饭吃药,与万心简直像左右护法。 众人都默默喝茶,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秦翎墨斜眼瞟了右护法一眼,低头喝口茶。就在所有人以为他又要采取无视政策时。没想到一转头,前宰相大人就一口茶全都喷到万心脸上。万心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一招攻击,眨巴着眼愣住了。 “痛快。”将茶杯放下,秦翎墨起身付了钱。悠然自得地站到街旁欣赏景色。 万心的药方确实起了作用,但因药材不齐,药量减半的缘故,秦翎墨目前也只恢复到可以用气若游丝般的声音说些简单的话。 长篇大论又或者高声阔谈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妖蛇毒十分阴险,稍不留意就可能让人真的变哑巴。据万心所说,他能力还是有限,只能依照保守法子慢慢来。 与白芍城相比,桐旸镇简陋到让人难以想象。但热闹程度却丝毫没因是边陲镇而有多削减。服饰各异的人们来来往往,叫卖着各色货品。不远处穿着彩裙戴着银饰的姑娘们正瞧着秦翎墨说笑,见他望过来甚至抛了个媚眼。 这群姑娘大概是哪家戏班里的,没事出来玩耍。谁也没注意,她们当中有个身披红纱衣的女人,她一双幽怨含煞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秦翎墨 第二百九十六章双月夜(二) gaga/arighjsamp;ot; 对这毫不掩饰的怨恨,秦翎墨有所感觉。他目光如凛,在那群花花绿绿的姑娘中搜寻。红纱衣的女人没有躲闪,她从头到脚都裹着红衣,只露一双美目在外,却有着含毒的仇视。 被人憎恨是习以为常,只是秦翎墨没有这双眼睛主人的记忆。不自觉地往前跨了一步。 他这一步在全体暗卫及黑风寨同胞眼里就是不知死活的一大步。 万心一把抓住他手腕,低声问道:“你想干嘛?” “……” “别想胡来,那是个妖,你这样的过去就是送人头。”右护法装作帮秦翎墨整理衣襟,悄声叮嘱:“我知道你什么心思,是人的话,还能让你过去蹦哒蹦哒。妖你就死心吧。过去活吞了你!” “……好好说话很难吗?又不是三岁幼童,何必出言恐吓。” “因为好好说话你不听。”这次是岳长清补充发言。 秦翎墨有点郁闷,侧头看向自己的暗卫统领。无尘咳嗽一声,避开了自家主子的视线。 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连前宰相都有所察觉,万心他们若是没什么发现那太说不过去了。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引秦翎墨过去又或者在此开打,趁乱实行不可描述的计划。 秦翎墨瞪了万心一眼,他没办法一直说话,只好用目光要求对方给个解释。 右护法大言不惭:“不可描述当然就是把你抓住先再再……唔!” 右护法没说完,因为腿太疼。踹得他差点直接跪地上。 片刻过后,秦翎墨愤然转身,向着旁边一家栈走去。万心气冲冲地嚷嚷:“你有本事就自己走啊!还要我们做什么!天天就你事多,我还不干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主上忍你已经忍了很久,你在这如此猖狂,谁给你的胆子?!”无尘听不下去,激烈反驳。 岳长清只好从中打圆场:“哎呀!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说的呢?这多伤和气!” 这边已经乱成一锅粥,要不是岳长清从中权衡,万心与无尘恐怕已经开始动刀子。所有人都紧绷着股劲,互不相让。 桐旸镇上过往的路人都注意到这边争吵,频频瞩目。先前那些衣装鲜亮的姑娘们也聚在一起议论纷纷。而那红纱衣从头裹到脚的女人却不见踪迹。 栈没什么值得被人记住的名字,简陋得也就是能凑合睡一宿的程度。 尽管如此,这往来依然有不少商歇脚。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嫌弃这衣食住行糊弄事,只要差不多就成。栈也顺杆往上爬,一律死贵就是没好东西。 秦翎墨出手不算最阔绰的,但白花花的十两文银可是老百姓一年的挑费。 掌柜的紧紧攥在手里,吩咐伙计给找了个好房间休息。 说是好房间无非就是相对整洁一点,桌椅板凳都齐全,最里面是张木床。被褥什么的,如果没洁癖倒是可以躺上去睡一觉。 店伙计送上来一壶白水后就离开了。 秦翎墨往桌旁一坐,伸手倒了杯凉白水。瓷杯缺口还有不明油垢,一看就是陈年老物。除非要渴死,不然断不能将这样的杯子送到自己口中。 他没洁癖,不过也实在没兴致混着泥垢喝水。刚将瓷杯放下,就听见门外传来敲击声。 “公子旅途烦闷,要不要奴家给公子弹奏一曲啊?”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能开出朵玫瑰花来。 秦翎墨起身,走到门前打开。只见外面站在一位浑身上下都裹着红纱的女人,露在外面的眼眸倒是漂亮,莹莹流光像汇聚满天星辰。她就这么直直凝视着秦翎墨,后者仿佛被这美目吸引,竟然什么话都没说,愣了几秒之后便转身往里走。 女人进了房,将门关好。漂亮姑娘进出陌生男人的房间,这种事在桐旸镇的栈里如同日常,没人会去干涉打扰。 秦翎墨坐到床边,规规矩矩。原本沉眸坠星海,现在直愣愣地没有任何焦距。 女人将蒙在脸上的红纱扯开,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她容貌艳丽却不俗,透着摄魄的美。正是之前几次三番与宗主作对的寂红。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法跟踪上他们,就为了可以将秦翎墨抓获。 “虽然咱俩没有怨仇,但为了我的目的,只能让你下黄泉。”寂红手持一把通红长剑,眼底闪着厉光:“这人世多肮脏,还是早早死了去轮回吧!” 三天之前,被困在皇宫内祈福的心魔交给寂红一件差事。 深更半夜,寂红强忍着皇命国运带来的压逼感,在僻静的宫道转角与心魔见面。 “去杀了秦翎墨,若杀不了就抓回来。” “你动他做什么?他就算活着,对你有什么妨碍?” “秦家龙脉虽昌盛却有劫,这劫应在了俩人身上。一是淮王秦世瑾,另外一就是秦翎墨。淮王我尚没参透,秦翎墨却很明显。他是我引天魔降世大计上的绊脚石,你除掉他,也是为你的天青好。” 天魔降世,魍魉横行,千骨塔崩裂,不要说一个天青,成千上万的恶妖魔鬼都将重回人间。 寂红不管众生疾苦,她只要能救天青出来便好。上刀山下火海都绝不犹豫。 通红的刀锋向着秦翎墨的面门劈去,带着寂红的殷切盼望。象征着她日夜苦熬的时光终没白费。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刀锋被一双手掌夹住,随后猛地一折,竟然生生断裂。 “你还挺直接。” 空手夺白刃的人不是秦翎墨,一眨眼坐在床边上的居然是右护法万心。他眉目发冷,勾起嘲讽地笑:“可惜没多少本事!” 寂红大惊,连忙后撤:“怎么会!……” “区区障眼法而已,连这都不知辨别,这么急着完成任务回去领赏?”万心起身,笑容冷漠:“我心情正不爽,来得真是时候,可别怪我辣手摧花!” 第二百九十七章双月夜(三) gaga/arighjsamp;ot; 寂红是认识万心的。当初天青被抓,她与肖洛争斗,就见识过万心的身手。 作为玄心正宗的右护法,他绝对够格。而这些年过去,寂红为复仇更为救出所爱,迅速提升自身修为能力。就算面对他也有一战之力! 寂红丢下断掉的红剑,张手虚召,凭空握住几缕橘红光丝。它们迅速环绕飞翘成半月形武器,锋利的刃面冲外,闪烁寒芒。 她先发制人,脚下发力,疾奔向前。抬手月轮挥向万心胸膛。右护法侧身一闪,右手竖掌只击寂红后心。妖女连忙撤身避开要害,同时不忘月轮向下一斩,奔着万心手腕而去。 二人你来我往,交手应不暇接。房地方有限,不利于万心施展剑术,倒是寂红的月轮月轮挥斩轻盈自如。 只是她这些年进步飞快,万心也没懈怠,虽没用法剑依然周旋有余。 再次错身的空隙间,他捏出道紫符,瞄准机会,往寂红后背一拍。 “啊!!!” 妖女凄厉惨叫惊起,背后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炙烤般冒起白烟,腥臭的气息在屋内弥散。寂红身形踉跄,气喘吁吁,手伸到背后想碰触又不敢。 她到底没有脱了精怪行列,玄心正宗的符对她依然有效。并且伤得还不轻。 万心冷眼看她摸了一手黑血,抬手又是一道紫符甩出去。一道黑光乍现,将符纸半空截住,震碎成沙。 另有五道身影出现在屋中,个个贼眉鼠眼,妖气冲天。在万心眼中,这就是乌合之众。 “就你们也来抢人,真是可怜你们主子。” “你说什么浑话!” “难道不是?只有这么蠢的手下可以调用,是天下第一蠢没有之一。”万心与秦翎墨相处这么久,变得也越来越毒舌。 五名帮手气得脸色更加难看,他们倒也不废话,抡起斧钺钩叉就向着万心招呼。 负伤的寂红暂且在最后。这些妖并不是她的人,而是心魔指派给她的帮手。当时就已经预料玄心右护法会捣乱,寂红带走十余名下属,为何只出现五个? 她心思烦乱,总觉得今日的万心感觉比往日还要强。出手狠绝,与玄心正宗宗旨不相符。 也许正如他所说,现在心情不爽,刚好以此发泄。 而他们都是撞上来的出头鸟。 寂红咬咬牙,转身向着屋外跑去。 就算万心再厉害,这几个也够拖一拖的。这分秒之间,也足以将真正的秦翎墨找到。不管是杀还是抓走,她都不能错过机会。 几乎眨眼的功夫她就奔出栈,直奔旁边的露天茶肆。 秦翎墨哪里都没去,就坐在原来位置上喝茶。天气有点阴沉,无尘拿了墨蓝大氅给主子披上。岳长清就坐他对面,刚才演戏嚷嚷半天,此时已经口干舌燥,正举着茶壶咕咚咕咚牛饮。 寂红犹如一道鲜亮霞光直扑过来,无尘与暗卫们反应迅速,握刀跨前,要与这妖物硬拼。 饮够茶的岳长清放下壶,眼光一瞟,手往腰际一探,拔出火铳看似随性地往前一指。扳机扣下,一声刺耳长鸣飞出枪口。 紧接着,就听满面狰狞的寂红痛呼一声,急急刹住身形。樱口一张,吐出一簇黑血沫来。 黑风寨老大这一枪是正中了她肺部啊! 就算是妖,被硬生生戳穿了肺叶,也绝对是身体不能承受之痛。 第二百九十八章双月夜(四) gaga/arighjsamp;ot; 寂红痛得整个背都要缩起来,胸膛炸裂般痛苦,口里只有黑中泛红的液体涌出。 这是她修成人形后头一次体会**上的痛。当她还是只龙纹樽时,轻微的磕碰已经受不住,现在直接被轰裂了肺,才发现苦心修成人形原来痛也跟着成倍。 她晃着身体,要不是非人的体质恐怕早就趴地上了。视线聚焦在秦翎墨身上。后者刚刚将一盅茶斟满。他自泰山崩于面岿然不动,寂红却没这份定力,恨得眼珠发红。 岳长清开始以为这是个女刺,一枪过去竟然没见对方倒地,微有诧异。 再想补一枪时,寂红已经隐遁身形,不见踪影。 这还是黑风寨弟兄头一次见妖怪,不免有些紧张。而万心随后自栈奔出来,正赶上寂红隐身逃窜。为了保命自然是不遗余力。 寂红知道自己斗不过万心,再加上对刚才打中她的不知名东西的畏惧。此时逞强硬拼,只能丢了性命。她还有心愿未了,绝不能就此魂飞魄散! 万心没有去追,他整个人像从血泊里刚爬出来,殷红斑斑。他抿唇不言,眼中阴沉的光冷冽。 “你们这么多人还让她跑了?”他声音听起来平静,却紧紧攥着拳头压下泛起的波澜。 岳长清一摊手:“我们可没本事对付妖魔鬼怪的,她隐遁身形看都看不见,上哪抓去?倒是你这么慢!” “有几个杂碎,我已经收拾掉了。”万心皱眉。 他原本有方法可以擒获那几只妖,留得一线性命。可正赶上他心情不好,便直接要了命。 秦翎墨注视着右护法染血的手,殷红还未干透,顺着指尖滴落。 他开口:“玄心正宗不是轻易不杀生的吗?” 声音低得没几个人能听见,所以当万心一巴掌扇过去时,众人俱是一愣。 “还不都是因为你!”右护法怒气冲冲地丢下这句话,头撇向一边不再言语。无尘见主上被打,也怒从心头起,上前与万心用拳脚“理论”一番。 “哎呀!这又是闹哪出啊?”岳长清直嘬牙花子,他看秦翎墨捂着脸也不说话的样子,心想这一下不会打傻了吧?这细皮嫩肉的看起来戳两指头就能整个崩碎。 于是岳长清伸手戳了戳前宰相的肩头:“还有气吧?” 秦翎墨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留岳长清一个人风中凌乱,这摇头的意思到底是没气了还是没事了? 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没看到结果就发展成动手?他觉得自己可能一直都没睡醒,刚才开枪也是开的假枪。 闹成这样也没法再继续停留,众人离开露天茶肆,到达桐旸镇边缘的同乐栈暂时休息。再往前就是茫茫草原与黄沙交错的天地,人烟稀少。他们必须在这里将食物与水准备充足,明日再启程。 暗卫出门去采购食水,黑风寨弟兄都没进栈,直接就在镖车旁休息。他们心知天铁重要,这边境镇王法可没那么管用。既然已经决定走诏安一途,他们是绝对说到做到的。 无尘跟万心就像俩只猫打架,挠得满脸花,临别还得对着呸一口气。各有各的顾虑,没用杀招也就只能这样互怼一通出气。 暗卫统领有没有心情好些姑且不知,万心是更加沉郁。他心中翻搅的情绪煎熬,继续煎熬。 路过秦翎墨房时,他犹豫了下,抬手要扣门又缩了回来,转身离开。 晚上戌时三刻,万心的房门外传来敲击声。 右护法此时正在床榻上打坐。以为是店伙计来推销特色饮食,并不想搭理。只是敲门声不轻不重就是不肯停息,终于让万心无法再继续忽视下去。 他起身走到门前,已经准备好一肚子要叱责的话。结果打开一看,站在外面的竟然是秦翎墨。 “你,来干什么?”右护法差点结巴。 秦翎墨举了举手中的酒壶,轻声说:“去屋顶。” 万心上下打量,不知该笑还是该嘲讽好:“你上的去?” 事实证明,人都是有潜力的。看起来前宰相大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模样,其实——他也确实没有一跺脚就上天入地的本事。栈后面有把木梯,他是爬上来的。 总之他就是上来了,带着酒壶。万心扶额叹气:“你这是标准的要推心置腹外加灌心灵鸡汤的架势啊!” 秦翎墨笑了下,被打的脸颊还微微发肿。斟了杯酒递给他:“对不起。” 万心一愣,甚至酒杯都没接。 “害你破了门规,理应道歉。”秦翎墨的声音细弱,说多了就嗓子发痛。此时至诚至情诉说歉意,眼底满是愧疚。这于黑心宰相来说是非常难得的瞬间。 万心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没想过秦翎墨会跟他说对不起。他接过酒杯,头撇向一旁:“你这样真不习惯,我打你也不对……还疼吗?” “不耽误喝酒。”秦翎墨给自己也斟上一杯,叹了口气。 万心看着他:“你叹什么?” “待会怎么下去。” “……你属猫的吗?只能上不能下?” “话本里不都写着谈天说地,推心置腹都得选晚上屋顶吗?” 万心抬手制止:“你快闭嘴,听着你这么说话难受,跟马上要断气一样。”停顿片刻,他又缓缓补了一句:“你嗓子如果只能这样,好不彻底……” “哑巴都放过了,这也没什么。”秦翎墨垂眸,望见酒杯里映照着夜幕中的一弯月。他微微一笑:“你知朋字怎么写吗?” 万心不屑的眼神瞟他:“你当我傻吗?” “朋为双月。” “两个月亮本来是不存在的。”万心嗤笑。 “但现在就有两个。” 秦翎墨的话让万心一怔。抬头皓月当空,低头一弯月钩映酒面。他手微微一抖,从未想过要如此解析朋友二字。他本笃定,世无双月,人无至友。现在却突然有种心中冰壳悄悄碎裂的感觉。 “我看得出你有心事,跟在我身边也不是自愿。不过这些时候相处,我觉得你不错,擅自当你是朋友。只不过我知你并不情愿,费心让你替我多次着想。”秦翎墨顿了下:“不管你当不当我是朋友,我只想告诉你,世间情义还是有的。如我这般恶劣惹人嫌,也有至交发。你不该放弃。” 他说得多了些,嗓子火烧火燎地痛,不得不喝酒润一润。 万心已经听傻了,他简直想把秦翎墨脑袋切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怎么都一样是人,有的人不用费什么力气便能知道别人的想法? 他想得太入神,以至于忘记周围一切变化。煎熬的情绪看起来归于平静,实则正沸反盈天。 一点寒光自万心背后的树荫间闪烁,转瞬即逝。 秦翎墨正看到,心念一转,立即压住万心的头往自己怀里一压。而他自己则探身往右护法背上一遮。 跌落的酒杯撞在屋角上,碎片四溅。 万心只听到嗖一声破空响,随后几点温热液体滴落脸颊。他整个人都懵了,大脑深处已经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他拒绝相信。 又是一声破空长鸣。 万心抬头,正看到秦翎墨跌倒在屋脊上的身影。他眉峰紧皱,闭目咬牙。如月华般俊美的脸此时也因锥心之痛而扭曲。 两支弩箭分别从后肩部与脊背处射进,只余寸长箭翎在外。 万心满眼只看到他胸前浸透的血迹,不断弥散。 第二百九十九章双月夜(五) gaga/arighjsamp;ot; 见过生死的人未必见惯,万心见过不少生死,却完全不能接受秦翎墨在他面前身染鲜血。 他一把抱住,用力有点急,感觉怀中的人不住地颤抖,颤得万心也控制不住想发狂。 “你冲过来做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万心怒吼,他心中有股熊熊火焰腾起,像是从秦翎墨溢血的伤口里喷涌而出。这红,这火,将他的理智焚烧。 靠在他怀中的前宰相,轻轻动了下唇,一股血顺着嘴角淌出。或许是呛到气管里。他开始咳嗽,越咳流得血越多。在万心眼里已经红成一片。 “我死了还能归天,你死了……就真死了……” 本就细微的嗓音更是支离破碎,混合着抑制不住地低吟。要不是万心贴得近,恐怕真难以听清。 右护法身形抖了下,自己像灵肉分离,像一分为二,抱着人的那个狂怒,而心中还有另外一半茫然无措。 他听见狂怒的自己喊着:“你现在想死吗?!” “……不,不想死……”怀中人颤声轻言,半阖的眸已经迷离:“我,现在,不能死……” 这一瞬间,万心忽然又真切起来,隔绝周围的透明隔膜荡然无存。狂怒与茫然融合,诞生出股深深恨意。 他搂着人跃下屋顶,暗卫以及黑风寨兄弟已经闻风而来。万心将人交给他们,转身奔向方才射来弩箭的方向。 射击的人他没看到,但弩箭露在外的翎羽他看清了,那是绵夷的东西。 八重樱在林间疾驰,她射出二箭后就立马没停留。她知道秦翎墨身边有不护卫,肯定会追上来的。 在密州城时,她错过了探查的机会。而为了安顿其他绵夷探子,她不得不拖延了些时候跟踪。等到她再次确认目标时,赫然发现秦翎墨竟然没死! 她一直尾随在后,就是想找合适的机会下手。护卫众多,这一蛰伏就一直到了现在。她不敢太接近,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善茬。 原本方才也不是绝佳的机会,可要是错过了,等他们离开前往璇沃尔草原就更没办法了。到时候就连跟踪都难以继续,她只能在此铤而走险。 原本她计划先射杀万心,然而再将秦翎墨一箭毙命。没想到的是,秦翎墨竟然护了过来。八重樱怎能放过这大好时机? 这两箭就算不能立即要了他的命,也绝对撑不了多久。在这缺医少药的边境镇,这比一箭穿心还惨。 至少一箭穿心还能死个痛快,现在恐怕要活活折磨一番才能咽气。 她半点不敢停留,可就算如此,依然能感觉到身后有东西追来。 凶煞的气息看不见却能被久经训练的八重樱感受到。她知道身后是来势汹汹。 突然间,一道桶粗的黑影从她头顶飞跃而过,随后猛地一转,将她整个人缠绕住。 八重樱虽然反应迅速,身手却棋差一着被紧紧箍住。 这时才看清竟然是条墨黑绿纹的大蛇,桶粗的身躯恐怕称呼为蟒蚺更为合适。比人脑瓜大数倍的头颅扬起来,顶上鲜红的肉瘤像王冠般簇拥着,蛇信咝咝一吐。 “竟然让我就抓这么一个人,真是题大做。” 八重樱也是见过世面的,何况长成这么大的蛇会说话也并不稀奇。她奋力挣扎,可奈何根本动弹不得。而这条黑绿纹蟒蚺也根本没打算直接绞死她,只维持着箍束住她的力道。 有脚步声传来,踩着落叶杂草沙沙作响。 万心从树荫间走出来,他冷漠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双眼如钩,要将面前愤恨的人物开膛破肚才甘愿。 第三百章双月夜(六) gaga/arighjsamp;ot; 八重樱认识万心,知道他是玄心正宗的右护法。这会说话的黑绿纹蟒想必是他收服的灵宠之类。 她还能死在这里,还没辅佐主上完成大业,她会死不瞑目。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没多余的话好讲就是干! 八重樱不会束手就擒的,她一抖袖子,掌心里滚进一龙眼大的蜜蜡丸。双指用力一捏,顿时硫磺夹杂樟脑的呛人气息弥漫。这是蛇类很讨厌的气味,尤其是蜡丸里还是被提炼过高浓度的。 要不是训练有素,她自己恐怕都要受不了。 “哎呦我去!这味臭死我了!真特么难受!”黑绿纹大蟒果然受不住,浑身扭动起来,紧束的包围也有了松动。 八重樱趁此机会犹如顺滑的泥鳅般挣钻出来。她手探袖间,窜出的刹那便将暗器朝万心掷去。后者连闪都没闪,抬手攥住。这么一对比,倒好像八重樱这手暗器是瞄着他手里扔的一般。没有半点煞气,仿佛朋友间的玩笑。然而他们无论什么立场都不可能是朋友,只有你死我活。 八重樱脚下一蹬,迅速往旁边一闪,一片剑光擦着她身侧劈下来。她不敢怠慢,迅速折身要绕到万心背后。右护法怎么给她这机会?旋身抬腿向八重樱胸口踹去。 都说好男人不打女人,可若是仇敌相见,那可顾不上你男的女的。八重樱是冷艳的漂亮姑娘,常有人只贪外表疏忽内在,被杀得支离破碎,一个惨字都形容不完。万心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更没怜香惜玉的心情,出手狠辣。 俩人一时胶着,八重樱虽有些气虚,硬撑着还能继续对战下去。只是女子体力上终究是吃了亏,稍有不慎被万心一把擒住手臂。 八重樱攥紧匕首要斩,赫然发现抓住自己手臂的竟然不是人手,而是蛇! 她惊诧不已,只见万心袖口里钻出的长蛇通体雪白,黑口红眼,獠牙密布。它俨然就是右护法的手,紧紧缠绕住八重樱的胳膊。 “你!你……”她惊恐下说不出话来,也来不及多说。蛇口已经大张,冲她脖颈处咬去。 八重樱连忙匕首回手上挑,想将这白蛇斩断。可刀刃还没碰到半片蛇鳞,万心整个人就没了。 是的,不是消失了,也不是动作太快飞跃到别处。他——化成千千万万条蛇! 密密麻麻的蛇群像是从他皮肉里钻出来一般,纠缠扭绕成一片,白花花不停蠕动。 绕是八重樱这样的女汉子也被惊吓到,她四肢身上被缠满蛇群。几条腕粗的白蛇窜到她颈项间,张口就咬。 “啊!”八重樱短促地惊叫,脖子火烧般的疼痛没持续很久,可身体却仿佛置身冰火两重当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 她瞪大眼睛,瞳孔似乎有扩散的迹象。已经站立不稳,犯癫痫般仰倒在地,四肢微微抽动。 万心站在跟前,他从来没变过。地上的八重樱也没有被蛇群纠缠住。 拨出自己腰际的法剑,万心想一击了命。可转瞬间他顿了下,又收剑回鞘。 “你不杀了她?”之前的黑蟒蛇仰着头问。 “她还有用,不能现在死。”万心沉声回答,转头看了眼黑蟒:“没你的事了。秦翎墨怕蛇,你继续潜行吧!” “啧啧,真是干活多吃得少!那些妖怪可不够我塞牙缝的……” 黑蟒嘴里碎碎念,身形却向着林深处爬行,庞大躯体碾压周围灌木发出不的动静。 万心站了一会儿,像是冷静了下情绪。他弯腰将八重樱扛起来,迈步向着同乐栈的方向走去。 等他回到栈,将人交给岳长清,叮嘱要严加看管。他不敢问秦翎墨的情况如何,倒是岳长清直接说了:“已经请大夫来看了,说没办法。” 万心刚平复下的情绪陡然又激烈起来,他快速上楼。推开房门,就见一身穿粗布衣裳的男人连滚带爬地出来。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就是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你们这是什么态度!知不知道现在尊医重道啊?我宰相府里了认识人,到时候告你们亵渎怠慢之罪!” 这边境大夫倒还挺能说,叉着腰在走廊上大言不惭地威胁。万心一把抓住揪住他后衣领,直接从二楼扔到下面大厅。 栈老板早就急了,刚想质问就看到黑风寨弟兄们列队站在他跟前,一拍腰间的刀。其中赵金刀还搬了凳子门口一坐,擦着自己手里长刀说:“有着急回家的赶紧走,这里我们包了,再想走可就得问爷手里的刀同不同意了。” 这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还都带着兵器亮相。原本还聚在大堂内的人全都咕噜咕噜打着滚跑了。 “这点钱给你当赔偿,另外老实点,兄弟们现在都心情不好,擦枪走火就不好了。” 赵金刀说着差人把俩银元宝往柜台上一放。老板不敢吱声了,这既有钱又有杀人的家伙事,怕都是亡命土匪。可老实着祈祷他们快点离开吧! 二楼房内,无尘也没心情同万心计较,满面焦急。 床榻上,秦翎墨趴在绵褥上,衣裳被剪开,露出俊削的背脊。血迹并没有想象中的多,那是因为箭没拔出。可也不能一直让它留在身体中,以射中的位置看,从后背斜刺进去很有可能伤到重要的脏器。 万心蹲到床前,从怀中摸出一道符覆在秦翎墨背上。黄符上朱砂字迹闪烁微微光芒。刚才还昏迷不醒的前宰相轻呵一声,眼睛缓缓睁开点缝隙。 “……万心,我要是死了……” “闭嘴!” “……我死了你就带黑风寨他们去边关……” “你闭嘴!” 万心急了,尤其是看秦翎墨脸色惨白,口唇都泛青。眼眸只能半睁,似乎都耗费了太大力气。右护法顿时觉得自己眼眶有些发热。 秦翎墨真的沉默了几秒,又开了口:“现在不说,怕没机会……” “你真想自己死对不对?” “……不……” 再次昏迷前,秦翎墨只轻轻吐出这一字。 “你这是做什么?”无尘质问。 万心站起身,冷着脸:“暂时让他不至于马上死了。不过也就拖延半个时辰罢了。” 缺医少药是目前最可怕的状况。无尘他们也只会些粗浅的急救术而已。 草药或许还可以去附近搜寻,但现在不赶紧解决刺中的两支箭,就是用符纸把秦翎墨都裹起来也撑不住。这弩箭万心是认识的,箭头分叉,一旦射进人**里会造成极大的痛苦与损害。 就在万心咬牙切齿之时,脑海里忽然浮现自己灵宠黑蟒蛇的传音。 喂,我感觉这附近有妖精! 什么妖精? 唔,是两只狐狸。好像青丘山来的。我能吃了吗? 右护法心念一动,顾不上跟人解释就冲出房间。 不许骚扰他们!他们很重要!他们在哪个方向? 东北方,真是无聊! 黑蟒的传音消失不见,而万心已经奔出栈,向着东北方向而去。 第三百零一章双月夜(七) gaga/arighjsamp;ot; “师兄,你这太不讲究了吧?” 梳着怪异发型的男子双手拢在身前,被绳索扎紧。另一头攥在了医无殇手里。他就像牵在主人手里的狗,被迫跟在后面随行。 胡滢回头看了一眼,转回来问医无殇:“他是你师弟?” 没等教主大人发话,跟在后面的男人就露出嬉皮笑脸的模样:“娘子,你可以直接问我啊!我肯定什么都告诉你的!” “你警告你啊!不许这么叫我。”胡滢挥了挥拳头。 她没想到之前自己坑了一把的杀手竟然会出现在这,更没想到他与粉球球似乎还有不浅的渊源。 那天她与大哥赶到草原上之后,没发现医无殇的踪影。若是平常,胡滢可能也不会费心去找,以无殇的轻功加能力,一般二般的人都拿不住他。就是遇上猛兽,打不过也能跑得脱。 可当晚她却在地上发现了打斗痕迹以及血色,这下胡滢可有点坐不住了。 医无殇就跟她弟弟一样,看见毕竟忍不住就往坏处想。再怎么厉害到底也是个人,人外有人这句老话连胡滢都知道。 然而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没想到!她跟胡家大哥一路追踪过去后居然看到的是医无殇将一男人踩在脚下教训的画面。 胡滢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之前受雇蔡留镇的杀手。 让她头疼的是,这家伙在看到是她来后就满血复活一般蹦哒起来,一口一个“娘子好想你”,听得胡滢想糊他一嘴牛粪。 要不是看在他跟医无殇可能是老相识的份上,胡滢早就这么干了。 至于他们是为什么打起来的,医无殇没说明。不过地上的血迹皆是他那个杀手师弟的。用医无殇的话讲,要想打过他还早了十年。 “虽然是这样子,但确实是我师弟。”医无殇沉着脸回来,使劲拽了下手里的绳索。 杀手被拽了一踉跄,不住抱怨:“要走就好好走,我又不是狗!” “到希望你是狗呢!” “师兄,你这么说且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杀手低低一笑,透着股痞气:“我要是狗,师兄你也是,那老东西就更是。哈!回天殿都是狗,这可是师兄说得!” 医无殇猛地回头,愤怒溢于言表。只是他仅仅盯了杀手两眼便又转回来。罕见地竟然连话都没反驳。 胡星月并不了解他,只觉得回天殿教主或许是要面子懒得搭理。胡滢却觉出大大的不对劲。 医无殇可不是被人戳着鼻子骂是狗还无动于衷的人。况且看他表情明明是怒了,可见这也不是什么师兄弟之间“善意的玩笑”。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问题。 “我说,你是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吗?”胡滢问医无殇。 杀手自动插话:“娘子你可以问我啊!你问他,他是不会说的。” “无殇,我能打晕他吗?”胡滢活动着手腕说。 医无殇冷瞥了杀手一眼:“太沉,还得拖着走,费劲。” “师兄你就这么嫌弃啊?” “鬼都嫌。” “那意思你是鬼……” “闭嘴!”这次连胡星月也加入到嫌弃的队伍里来。看来宁愿当“鬼”,也要表明立场。 他们在璇沃尔草原等不下去,便决定顺着必经之路往回走,看秦翎墨他们是不是逗留在这桐旸镇上了。 这刚远远地望见城镇边缘的影子,就有人急匆匆奔来。 刚开始并没以为是冲他们来的,这大路朝天,谁都能走。可那人速度很快,稍微近些后,胡滢就认出来了。 “万心!”她喊了一嗓子。 右护法简直就是一阵龙卷风,冲到他们跟前,刚要跟胡滢说话。目光一转,他就看到旁边的医无殇。 他可没心情叙旧,一把抓住医无殇将他扛起来扭头就跑。 “喂!” “你姐夫要死了!”万心一步都没停留。 胡滢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粉球球的姐夫?” 胡星月皱眉:“不就是你夫君吗?” “啊啊啊!!墨墨!墨墨怎么啦!!”转过劲来的狐女也张牙舞爪地追过去。 唯一有意见的人是杀手,拴住他的绳索还在医无殇手里。而万心心急,扛着大教主跑得飞快。于是杀手迫不得已也跟着撒丫子跑起来。 只不过这被拽着跑跟自己主动跑差远了,杀手没颠几步就绊倒在地,之后基本只能算是被拖着一路狂奔。 从最开始的“等等!放开我啊!”到中间的“疼疼疼!师兄要死人啦!”。及至最后他瘫在同乐栈大堂地上有气无力地哼唧:“师兄,我恨你啊~” 医无殇不是不想放开绳子,而是之前为了怕杀手逃脱,特意拿了坚韧如金刚石的绳子,并且在手上将扣系得很紧。这一路飞奔,他顾不上解,就只好看他师弟被拖得跌宕起伏的。 “根本就是故意的!”杀手自己爬起来,除了灰头土脸外倒也没其他伤。 医无殇解开手上的扣,将绳子扔给旁边的人。万心已经领着他往楼上去。接过绳子的是黑风寨弟兄,他并不认识杀手,不过既然是被捆着进来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跟八重樱一样的外蛮细作。 于是在被当了一路的拖死狗后,杀手又被人栓在大堂柱子上。 “医无殇!你给老子滚出来!老子不是狗!!” 杀手气得直叫。岳长清嫌弃太吵,叫人团了一团刚擦过地的抹布塞他嘴里。 这下只能干瞪眼了。 二楼上,医无殇已经看到秦翎墨的伤情。胡滢与她大哥也紧跟着进来。一眼望过去,胡滢差点泪崩。 “墨墨……”她蹲在床边,毛绒的狐狸耳耷拉下来,明润的眼眸里渗出水色。 秦翎墨没有回应,纷乱的黑发下半遮掩着惨白的脸颊以及紧闭的眼眸。 要不是还有细微的呼吸,简直看不出那是活人的脸色。 胡滢嗖得起身,她不能耽搁医无殇查看情况。但她很有必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容易碰上面,结果还背插两箭当墨墨是刺猬还是仙人掌啊! 无尘一看胡滢的神色就明白,他也没权力隐瞒此事,便前前后后悉数告知。 第三百零二章双月夜(八) gaga/arighjsamp;ot; 得知始末的胡滢气得炸了肺,抬腿就要找关在黑屋里的八重樱算账。要不是医无殇出声拦住,她就已经冲出去了。 “墨墨他现在怎么样?”好在,被叫住的瞬间,胡滢就恢复了理智。 比起教训人来,还是救人更重要。 “需要把箭取出来,再用金针缝合。器械我随身带着,但药品不够,需要草乌,穿山龙以及老鹤草。”医无殇的声音沉稳而快速。“滢儿姐,越快把东西拿来越好。” 胡滢的万宝荷包里毕竟不是回天殿的药库,他说的这几味草药并没有。但这不妨碍她行动,没有就去镇上找! 她扭头就奔出栈,万心也紧跟其后。 “你跟来干什么?!”胡滢喊道。 万心紧抿双唇,什么话都没说。胡滢也没心情多问,找到镇上药铺就去打听。 穿山龙与老鹤草都有,但草乌却没有货。 “这东西毒性大啊!镇上都是些赤脚大夫,没那个本事化解毒性,也就没人敢用。自然我们也就不进这东西……”药铺掌柜的是个老头,唠唠叨叨个没完。 胡滢啪地一块银锭子拍在桌面上,头发都快竖起来了:“穿山龙老鹤草都包了!还有,哪里能找到草乌?” 老头干吧瘦,说话不紧不慢:“要说草乌啊,这附近倒是也有。不过在西边霞山上,来回一趟差不多得十几天吧!” 十几天可等不了,那秦翎墨就彻底凉透了。 胡滢急得想骂人,抓过学徒递来的草药包就要走。忽然听那学徒嘀咕了一声:“东头李生家可能有。” “你说谁?”胡滢转身一把擒住那学徒,两眼放光,有种“你敢开玩笑就吃了你”的气势。 学徒吓得一哆嗦,说话都结巴了:“镇,镇东头有个药贩子,叫李,李生。他那可能会有……” “他家在哪!” “东边卖奶疙瘩的旁边就是,很,很好找。” 学徒这辈子还没跟女人亲近过,结果最近距离的一次面对面还是个眼冒凶光的狐狸精(外人不知)。他脑海里只浮现出句歌词: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被人当成母老虎的胡滢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算是跨种族了。她没空研究自己的形象问题,再次风驰电掣地奔向镇东。 桐旸镇并不大,东边卖奶疙瘩的也就那么一家。右边挨着粗壮的胡杨树,左边有户人家。土木结合的屋,正好有人走出来伸懒腰,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胡滢吓得差点坐地上。 “你手里有草乌吗?!” “有啊!” “能不能卖给我?多少钱都可以!”胡滢知道自己这么说便陷入被动,就等着对方坐地起价吧。可人命跟钱比起来,还是命更值钱。 那男人也就是李生挠了挠头皮,他上下打量胡滢,看对方娇滴滴的姑娘,一扑面都是女孩子独有的清新香气。他这单身狗了十多年,闻这味道都浑身骨头发酥。 可酥归酥,他还没有想助人为乐的兴趣。见胡滢心急,便有意为难一下:“我有是有,但这东西有些富商用得到,价格很贵的,不知……” “这些够不够?” 一把金叶子塞到了李生手里。他下巴差点掉地上,确实有富商从他手上买走草乌。可那顶天了就是几两银子。现在可是一把金叶子啊!就是一片也够他十几年的花销啊! 看来这是个富婆! 李生自知自己的样貌是没可能做那攀上凤凰的白脸,不过既然是有求于他,那有点的要求总可以吧! “给你是可以给你,不过我有个要求,你要是做到了我就马上给你!” “你说。” 李生搓了搓手掌:“让我抱抱你,再亲一下。” 这要求可以说卑鄙无耻至极。北唐民风较开化,但即便如此,男女授受不亲也是常识。居然大言不惭地提出如此条件,一般女子恐怕早就羞愤难当。 李生想得美,这么娇滴滴的娘子含羞带怯的,被自己抱住挣也挣不开,温暖香喷喷的娇躯真是让人口水直流啊~ 这边境镇不比别处,人流往来太多,治安又差。粗鄙的人比狗屎还恶心。而周围民众早已经习以为常。 李生不觉得自己要求有什么卑鄙,也许是有一点点过分,但谁叫有求于他呢? “好,我知道了。”胡滢说了一声,真的往李生跟前站了站。万心想阻止,又想起秦翎墨还躺在病榻上。 一分神的功夫,就听嗷的一声尖叫响起。万心定睛一看,只见李生正捂着自己鼻子嚎啕:“你打我!你敢打……” “姑奶奶今天打死你信不信!”胡滢扬手又是一打耳光:“蹬鼻子上脸你不要脸,替你爹娘教育你,叫你知道什么是规矩,规矩!规矩!” 三声规矩,三拳揍得李生东倒西歪。一屁股坐地上。胡滢又让去一脚把人踹开,自己进了屋。 这又打拳又扇耳光的,李生整张脸已经肿成猪头。脸上颜色红的青的黑的黄的五彩缤纷。 周围不少人都受过李生的气,现在见有人能教训他,还是个漂亮姑娘。纷纷叫好。 胡滢将草乌翻出来装好,怕分量不够就都拿走了。反正那些金叶子也足够付费的。 她一步跨出来,看了李生一眼。后者一哆嗦,连忙将到手的金叶子往前一捧:“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姑奶奶了,这钱你还是收回去吧!” 胡滢也没气,袖子一挥,那些金叶子便回到她手中。只有一片留在李生掌中。 便是这一片也是够够的了。 “今天没空,等之后姑奶奶再修理你!”胡滢收好东西,扭身就走。 她这话可吓得李生够呛,爬起来窜回家里关上大门。恨不得再把窗户钉死。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第三百零三章双月夜(九)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的情况并不乐观。若是寻常的箭还好说,但这两支弩箭虽短却劲力十足,箭头还有钩叉,处理不好会造成二次伤害。 医无殇先用吩咐人在房四处焚烧雄黄熏香,这里的环境不比回天殿内,散布的杂菌众多,要尽可能地减少对伤口的感染。 随后他又用花椒盐水清洗秦翎墨的后背,为他消毒。 原本无尘他们也要留下来帮忙,结果都被医无殇轰了出去。接下来要动刀子取箭头。以医无殇的判断,其中一支刺入之深已经接近心脏,需万分谨慎。人多只会碍事。 只有胡星月留在房中,他主动提出可以帮忙。论起法术来,他是目前所有人当中最厉害的,也是最有用的。 “等我取出箭头时,你先护住他的心脉,防止大出血。”医无殇交代:“现在条件艰苦,还好你能用法术。” 胡星月一点头,表示明白:“还需要我做什么?” “把你身上的衣服脱了,就剩里面的亵衣。把双手清洗干净,用花椒盐水浸泡,如果你不怕热也可以去蒸笼里蒸十几分钟。” “……”胡家大哥想说他不怕热,他怕被剁手。 除了去蒸笼外,其他胡星月都照做了。这期间医无殇将所有需用的器械都依照热水,烈酒,花椒盐水的顺序仔细消毒。 这中间秦翎墨醒了过来,他茫然的眼神发空,迟缓许久才慢慢聚焦。 “姐夫?是我医无殇。” “……”秦翎墨低声说了什么,声音太轻没人听得见。 医无殇又说道:“我现在要取箭,但没有麻药。你忍着点。”说着,他将一块干净的棉布递到秦翎墨嘴边上:“咬着。” 前宰相没有任何反抗,张嘴咬住棉布。睫毛微颤,强忍的疼痛仍在不断刺激着他神经。 薄凉的刀刃切开肌肤,先将箭头周围的脓血烂肉处理掉。医无殇选择从情况较缓的那支箭开始。话是这么说,这两支弩箭刺入的位置都很危险。以经验判断,背肩位这支贴近肺部,而从肋下斜穿向上的与心脏挨得极近。 稍有差池,人就没命了。 柳叶造型的刀刃一字排开,另有把银剪子摆放在被反复消毒的托盘上。秦翎墨眼神懵然,盯着托盘却不知到底是看着什么。 银剪子被拿起来,随后背部一阵钻心的疼袭来,秦翎墨闷哼了一声,将口中的棉布吐掉。 沾着血迹的箭杆连同翎羽被扔到另外的盘中。 医无殇放下剪子,他刚才将露在外面的部分剪掉。尽管心谨慎,但对伤者来说依然是不的痛苦。 他见秦翎墨有神智涣散的迹象,连忙分散注意:“姐夫好运气,这两支箭离着心脏就差一点点。” “……好。” “嗯?姐夫你说什么?” “……箭钻心,所以钻心的疼……” “……” 医无殇很庆幸自己有超高的医术及其素养,才没有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手一抖。 接下来他可就没空开口了,冲胡星月示意了下后,他便刀刃一划,准确而快速地切进伤处。血水顿时涌出,胡星月在旁用消毒棉布擦拭。 医无殇边继续手术边指点:“止住这条血脉,旁边这条结扎住。对,稳定住。” 胡星月随着他的声音凝神运法,细丝般的银光将出血点扎住,暂时护住不会大出血。 这里不是回天殿,医无殇也没事先料到秦翎墨受这么重伤,一些止血器械与药品并没在身上。还好胡星月在。可以用法术协助。术中大出血是最危险的状况,必须严格控制住。 这对胡星月也是个不的考验,人的血管很纤细,既要止住血又不能破坏脉络。控制法术的力量要恰到好处。 箭头扎得很深,创面需谨慎。没有特制的钳子,医无殇只能叫无尘他们准备了尖嘴钳。现下他正夹住箭头向外活动。 秦翎墨低哼了一声,身体微微颤动。双手紧紧攥住褥单。 这弩箭头上有钩叉,不能蛮力往外取。医无殇心翼翼地避开要害,手稳如磐石。 全北唐除了回天殿,恐怕没有哪位医者敢给人开刀治疗伤病。医无殇敢,并且成功过很多例,但不代表就会很轻松。 门外传来胡滢的声音:“药我找来了!” 一直默默忍受疼痛的秦翎墨像是刚回过魂来,嘴唇轻颤:“滢儿……” “姐夫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医无殇安慰道,“尽量平稳呼吸。” 可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精神已经有些迷糊,秦翎墨竟然有想动弹的意思。他皱着眉头,眼眸里微微有泪光闪烁,像不安的孩子。 伤病会让人变得脆弱,医无殇再清楚不过。他喊了一声:“滢儿姐,你进来。” 胡滢其实早想进来,可又怕自己耽误医无殇,只好在门口徘徊。现在一听见自己,那半点犹豫都没有。只不过医无殇紧接着又叮嘱:“把外套脱了,鞋也脱了。消毒再进来。” 门外分别站着暗卫,拎着花椒盐水还有雄黄熏香。胡滢脱掉鞋子与外套,只剩下最里面的白色亵裙。手清洁过后,又用雄黄熏香熏过衣服角落后,这才推门进去。 “墨墨,我在这呢!”胡滢靠前一些。她不敢太近前,以免影响医无殇他们行动。 “滢儿……” 秦翎墨的声音轻飘飘像是随时会中断。胡滢忍着没掉眼泪,柔声回答:“哎,我在呢!” 可能这时候声音与人像才真真切切地印到秦翎墨意识里。他紧攥褥单的手轻轻一颤,叹出一口气:“滢儿,你来了……是因为我的信吗?” 他声音很低,不过胡滢就是用猜得也能知道他说什么。 “没有,我没收到你的信。” “那……” “我是察觉肖洛有问题。”胡滢将自己知道的情况全都说了出来。 秦翎墨之前就已经猜测肖洛心魔深重,现在被胡滢确定,石锤无疑。他张了张嘴:“让万心进来……” 胡滢犹豫了下,看看医无殇没有阻止的意思,她隔着门叫万心进来。 同样一套流程后,万心也只穿着素白亵衣袍进来。他看到秦翎墨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揪痛不已。自从无衣死后,这是他头次感受到愧疚。 “你有什么话要说?”连带着,右护法的声音都温和了几分。 “……万心,宗主成魔了。” 晴天霹雳,不外乎于此。 第三百零四章双月夜(十) gaga/arighjsamp;ot; 这惊雷一样的消息让万心神色剧变,要不是秦翎墨受着重伤正在关键时刻,他恐怕就喊出来了。 强忍下心头强烈的焦灼感,万心忍不住反问:“这是真的?” “滢儿知道具体的……”秦翎墨本来嗓子也没好利索,又饱受刮骨剜肉之痛,他能说这些话已经是奇迹。 胡滢拍拍万心的肩膀,示意他样旁边来。之前是如何对秦翎墨讲的,她就有同样与万心说了一遍。 眼看着右护法神色越来越不好,胡滢连忙提醒:“你先冷静,现在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你冲动直接把人打残打死,那宗主就彻底没救了。” 万心攥着法剑,许久才慢慢松开指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胡来。” “这就对了。我出城后听说皇上已经以宫中不太平为由将心魔请去祈福,七七四十九天都不能离开。那皇命国运压着他好受不了,而雨幕也已经知道此事,他肯定会趁此机会保护住玄心正宗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同金啸说过,要他心防范。这一时半会,心魔是翻不了天了。” 胡滢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一波操作值得点赞。还好反应够快,不然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变狐狸撸串了。 只是这份喜悦却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一想到自家夫君还在受罪,再多的欢乐与自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医无殇此时已经将嵌在肉中的箭头取出来,鲜血染红了指头。幸好没有涂毒,不然情况就更糟糕。他吐出一口气,高度绷紧神经让每一分钟都变得漫长。 将创面清理干净后,他开始用金针缝合伤口。胡星月额头已经密布细汗,保持同一力度持续输出法力是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也多亏他这些年始终没有耽误修炼。 医无殇缝合得很快,结束后没耽搁继续处理靠近心脏的那支弩箭。 就在刚动手之际,秦翎墨低吟一声,眼神涣散。他脸色苍白得像是结了层霜,任谁看去都觉得他马上就要崩断神经。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医无殇一扭头冲胡滢他们喊道:“呼吸过度,快安抚他情绪!” 一向伶牙俐齿的胡滢居然不知所措,脑袋里什么东西都忘光光。她一念闪过,冲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北唐六典律是什么内容?” 沉默了几秒钟,秦翎墨手一颤,低涩轻微的声音响起:“杀人者诛,籍其家,及其妻氏……杀二人及其母氏,大盗戌为守卒,重则诛……” “其他的呢?” “罪人年十五以下,罪高三减,罪卑一减……年六十以上,罪情减……” 秦翎墨喘着气,说着虽然费劲,可之前像是要崩断神经般的脸色有所缓解。黑眸里的神采又慢慢汇聚起来。 胡滢松了口气,她知道这当口上精神异常会影响躯体变化,对于正进行的手术很不利。 毕竟没用麻药,这活生生感受柳叶刀切进皮肉里……想想都难受。 她握住秦翎墨的手,无比温柔又坚定:“我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放心。” 第三百零五章双月夜(十一) gaga/arighjsamp;ot; 三日后,一队镖车顺着纵横在戈壁滩上的土路前行。已经有些破旧的镖旗绣着:云胡二字。 关于这俩字,岳长清曾经问过秦翎墨。为何偏偏要云胡。当时前宰相大人回答是取自《诗经》里的一句话。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既已见到意中人, 心中怎能不欢喜! 直到后来胡滢他们赶到,岳长清才彻底弄懂。这“云胡”除了那句诗的意思外,还代表了秦翎墨与胡滢。当今皇上曾经赐给前宰相过斋号名为云岫主人。 云与胡相遇,当然是欢喜得不得了啊! 岳长清骑着马慨叹:“有文化的人就是这样,取个名字还得虐下单身汉们。” “大哥你说什么呢?”赵金刀疑惑不解。 岳长清看了他一眼,心情又好了。名字取得再好,架不住周围都是一帮粗人,看不懂也就无所谓会不会被虐。他决定也暂时当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 车厢里,秦翎墨趴在好几层厚褥子上,窗外晃进来的几缕晨光为他纤长的睫毛镀上浅金色。 为了尽量舒服点,秦翎墨乘的马车选了最大的,这样他可以完全趴在里面休息。后背的伤还根本不能碰触。照理说,至少半个多月内是必须卧床休息的。但秦翎墨怎么可能会同意?他不惜诈死不就是为了能潜入边关“兴风作浪”吗? 医无殇将胡滢买回来的药草按比例煎熬,说来也是秦翎墨命大,赶上一场春雨。接了这无根水在加上回天殿的金花玉露丹调和,使得背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然而表皮的愈合并不算是康复的征兆,内伤才更为重要。秦翎墨为了能快些行动,要求猛药治疗。以至于外表看起来愈合程度喜人,内在却迟迟没有缓和。 胡滢自不必说当然是一同前往,她大哥见暂时没什么事了,也就没再停留,毕竟那头妻子孩子还需要他。 说起那晚,到最后他可真是把吃奶的劲头都用上了,这才撑住了没中途松懈。最后那支箭取得是险象环生,因与心脏贴近,别说手抖,就是力道用得不均匀都有可能损伤心肌脉络。 没人接替医无殇,全程只能他自己进行。胡星月到后来也消耗太多精力,没多余力气帮他别的。 好在以最的伤害为代价,最后的箭头终于成功取出。等缝完最后一针,医无殇与胡星月俩人同时都要站不住了。 就算回天殿这种被称为能与阎王抢命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一年三四次手术而已。 秦翎墨翌日苏醒过来时,刚瞟了个眼神就被医无殇捕捉到,并且成功地制止了将要说的话:“姐夫感谢我就不用了,感谢夜明珠吧!” “???” “从青丘山出来时,干娘送我了颗夜明珠。昨晚灯熏火燎的,才把它从盒中取出,亮如白昼之下才顺利做完了手术。” 秦翎墨一侧头,望向胡滢:“多谢娘还有大哥。” 医无殇突然觉得自己这波有点亏。 如今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向着玉门泉行进。绵夷细作八重樱不知为何一直昏迷当中。医无殇看过也只说中了不明原因的毒,灌下解药后没反应。或许是绵夷特制,以便走投无路时自杀用的。 “每人体质不同,耐药性也不同。她我要研究研究。”回天殿教主眼睛微微发光,嘴角笑容灿烂,像是找到新玩具的孩子。 而且绝对是熊孩子。 这一路上,胡滢负责起照顾秦翎墨的责任。而后者十分能吃苦忍痛,颠簸中一声呻吟都没出过。 无尘接到了派出去的探哨回报,就在他们主上身受重伤时,边关刚遭受一场奇袭。雁翎军损失惨重,折损两万将士。被敌军抢走不少粮草,可为火上浇油。 这消息无尘原本想暂时不告知主上,可是又想到此去目的就是奔往雁翎军。如果不能如实掌握情报,恐怕会受制于人。于是他还是乖乖禀报了。 听过之后,秦翎墨没什么特别表示,只让无尘先退下。 雁翎军共三十万人,这十几年的功夫,大大的战役算上,共损失八万兵力。而这次奇袭一下折损两万人。余下二十万中还有三万是后勤兵,实际战力只剩十七万。 照无尘的报告看,雁翎军目前剩余的粮草只算将将够,还需所有将士勒着点裤腰带才行。 打仗要是饿肚子,就是天兵天将也难以展现雄威。 秦翎墨望着眼前的地图,琢磨边关城镇还有多少物资可以征收。既不能让百姓饿死又尽量让将士们肚皮吃饱,这需要权衡。 “其实我觉得也不一定要从老百姓那讨,那地方有不少野生黄羊,雪鸡什么的,我可以抓来嘛。” 胡滢在听过事情始末后,信誓旦旦说道。 前宰相大人抬眸看她,神色微微诧异。 “可以让百姓出一部分,然而不足的部分可以去狩猎。将士们没空,我有空。青丘山有那么多没事干的狐狸,他们打仗是不行,不过狩猎却都个个是高手!”她顿了下,兴致勃勃地语气又降下来:“只不过他们没办法帮你……” 秦翎墨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自己都明白。 嗓子还无法长时间说话,他只好再次写下来。 我知道,他们是你青丘山的子民。若是能帮将士解决食物问题已是大恩,绝对没有叫他们再上战场送命的道理。如此,滢儿你已经帮我大忙,真乃贤内助也! 胡滢见此心情瞬间也欢悦起来,她自己可以陪心上人上刀山下火海,但她不能拿自己一族的命不当回事。墨墨能体谅她,胡滢开心得尾巴都翘起来。 所谓夫妇同心,其利断金。还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呢? 第三百零六章双月夜(十二) gaga/arighjsamp;ot; 虽说已经初春已经到来,玉门泉的断魂关里依然不见明媚。清早一场细雪飘飘扬扬,刹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雁翎军营的辕门就在前,旁侧高耸的瞭望塔楼弥漫着烟尘,此时正是营中做早饭的时候。 门前放置着交叉纵横的木栅栏,缠着带倒钩的铁丝。 离着还有数丈远时,瞭望塔上就传来大声质询:“什么人!报上名来!” 无尘越众而出,朗声回道:“我乃路过镖队,有要事求见主帅。请劳烦阁下通禀。” 哨兵一听没好气地嚷嚷:“去去去!知道这里什么地方吗?不要命啊!赶紧滚!” “我这里有对将军非常重要的东西,请阁下呈上。”无尘不为所动。 “嘿我这暴脾气,看不揍美了你!”哨兵要撸袖子暴力轰人。被旁边略年长些地拦住:“既然敢到这来,说不定真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是先给将军拿过去为好。万一真耽误了什么,你我可负担不起!” 这话倒也在理,哨兵听人劝吃饱饭,压下了脾气。 片刻,辕门缓缓打开,有兵士出来将木栅栏拉开,其中一人跑到无尘他们跟前,接过手里的印盒。 “老实在这等着!” “请放心。” 哨兵捧着东西就回了营里。 此时的主帅营帐里,雁翎军骠骑将军卫脩业正在地图前研究。 他虎背熊腰,威仪堂堂,有着军人特有的气势与魁梧。身着绿锦战袍,佩着杆绿鲨鞘宝剑。凌厉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地图上那些纵横交错的标记。 “你看看这里,少卿。”他指着图上一处说。 站在卫脩业身后的男子稍稍向前一些。他是副官程少卿,比是位姿态风雅的玉面郎君,只是斜飞入鬓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奸佞之气。 “将军,这里是天山拗,也是阻挡绵夷兵入侵的重要关卡,曹晶为人刚愎自用,恐怕难以胜任此重任。” “嗯,你说得有理。”卫脩业点点头。 正说着间,帐外有人禀告:“将军大人,有人说有重要的东西要拿给大人。” 卫脩业一愣,招呼哨兵进来。 这边关重地,怎么会有人要拿东西给他?莫不成是绵夷那边使得什么花招? 他暗暗加了几分心,再看哨兵手里的印盒,黑檀木的质地,金丝镶嵌成盘蟒纹。 一见这图案,卫脩业心中就咯噔一下。他连忙打开一看,一方印放置在内。顶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盘蟒。拿起翻转,果然下面刻着“章阁台首辅秦行简”八个行书。 怎么会是他? 前两日刚得到北唐宰相遭受奸人所害,被杀身亡的消息。怎么现在又冒出来? 卫脩业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这是他这人最大的好处。自己身为一军主帅还能怕了不成? “请他们进来……不,还是我亲自去吧!”卫脩业一摆手,稍微整了整袍襟,跨步出了帐篷。程少卿紧随其后。 要说没顾忌是假的,刚吃了败仗没多久,秦翎墨就突然冒出来,这是真是假? 对这人,卫脩业印象深却是来自自己好友金士力的赞美。当然了,能做到北唐宰相的位置,他相信秦翎墨一定有过人的政治手腕。别看国都附近民众对他的评价一致是“黑心宰相”,可到了边陲之地,很多百姓就是靠着他推行的政策与律法谋得一丝生机。反倒没人说他不好。 这道理也很简单,国都及周边重地都备受关注,吃饱了撑的就爱挑刺。边边角角地方就仗着那点雨露过活,当然感激涕零。 卫脩业带着点亲兵出了辕门,无尘迎上去行礼,递上表明身份的令牌。骠骑将军接过来一看,确实是北唐暗卫统一的样式与印记。不同的是上面刻的是“相”字。 这下卫脩业算是彻底相信了,之前看到秦相的私印还在琢磨,该不会是有人偷了他的印过来要捣鬼? 也难怪他疑神疑鬼,刚被人奇袭吃了败仗,损失两万兵力,还丢了部分粮草。这时候就是从营地上方飞过只瞎家雀,卫脩业也得端详端详翅膀上写没写绵夷二字。 “秦相人呢?”举目一望周围除了天地就是镖车。难道是还在车里?这架子不啊! 无尘上前一步,凑在将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卫脩业哎呀一声,连忙问道:“那人现在如何?先进营地再说!” 镖队呼呼啦啦进了雁翎军营,卫脩业到秦翎墨所乘的马车前,拱手行礼:“末将卫脩业,拜见秦相。” 灰蓝的车帘一撩,秦翎墨就端坐在内,衣冠楚楚,俊容无恙。要不是长发披垂以及脸色惨白如纸,还真难一下看出来他刚受过重伤。 “还请卫将军原谅在下无礼,只能以此相见。” 秦翎墨声音暗哑,但好在经过医无殇的调理,只要不高声阔论,日常对话还是可以应对的。 “秦相言重了,末将怎敢挑您的理儿?还请秦相稍等,这就准备营帐。” “还请将军低调保密,此次前来是受皇命暗中行事。”秦翎墨骗起人来从不打草稿。 卫脩业自然没意见,命令着手下先将这队镖车安顿好。随后又在主帅营帐旁安排了住处。 秦翎墨本来要自己下来走,被医无殇连同胡滢一起否定。并且威胁如果非要走就把他捆成木乃伊扛进大营。这才勉强打消了他的念头。 好在军营里也不缺担架,将人抬了进去。 卫将军不是傻子,这人明明通报说已经亡故。结果现在又出现在边关,所谓替皇帝暗中办事是没跑了。自古以来,皇帝最恨边关将士有猫腻,消极应战又或者贪赃枉法都很容易发生。 他自认这些年忠勇无畏,没做半点亏心事。可皇帝想怀疑谁,那点功劳可不够。 程少卿在卫脩业身旁低声说道:“将军,我看这秦相奉皇命暗中来此,会不会是要调查什么?其实这次之所以败仗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军械不足,毕竟咱们也用不惯绵夷的武器。这上报上头好几个月也没动静……” “哼!这还用想吗?当然被上头扣下了!”卫脩业面露愠色。 “所以,将军您看,会不会这次秦相爷来是为了调查此事?怕咱们雁翎军故意多要装备……” 言下之意他没点破。 卫脩业闻言瞟了自己副官一眼,话中意思已经领悟。 “我们雁翎坐得正行得端,倒看他能折腾点什么!”说完,他扭身进了秦翎墨的营帐。 然而没出半个时辰,他又快步出来了,脸色难看,忍着怒气离开。程少卿跟在后面也没说什么,一脸若有所思。 帐篷内,胡滢捂着肚子忍笑:“墨墨,你这是要气死他们啊!” “有吗?我很好相处。”秦翎墨淡然回答。 万心一撇嘴:“这是最好笑的笑话。” 第三百零七章双月夜(十三) gaga/arighjsamp;ot; 有间酒肆又开张了。 这次不在白芍城,而是雁翎军军营里。像之前那样的屋舍院子是没有,可军中愣是单独给她支了帐篷。每天到她这来喝酒的兵士络绎不绝。 卫脩业出了帅帐,往左边一看,秦翎墨的帐子。往右边一瞧,胡滢正在卖酒。他这个心肝脾肺肾扭着筋地疼啊! 而这还没完,再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训练场。就见岳长清叉着腰拎着刀,站在边上训话:“要想学咱这黑风寨的刀法,你们这素质不行!从今天起都再勤快着点,先来五十圈快跑开开胃!” “是!” 一群兵士呼呼啦啦开始绕着训练场快跑。暴土扬长还呛得卫脩业倒退两步。岳长清一眼看到他,上前躬身行礼:“将军大人来啦!正操练着呢,放心,黑风寨那些武艺绝对不藏私,全让将军您的兵一个顶十个!” “这话就言重了,这都是皇上的将士,皇上的将士。”卫脩业一叠声地回答。 他的兵?呵呵,他要是顺势就这么含糊地答应下来,那秦翎墨说不准就给他来一笔:骠骑将军卫脩业拥兵自重,图谋造反。 这他可受不了。 岳长清一笑,邀请将军来监督操练。卫脩业看不下去,他怕自己憋出心疾来。 这一切还要从秦翎墨他们到军营的第二天说起,鉴于前天最后交流得有些不愉快,卫脩业一大早让人做了些在军中已算不错的膳食端去,表达下自己友好共处的心。顺便继续讨论下跟来的这些人到底都什么身份。 暗卫以及万护法,他都能理解。可这跟着来的像土匪一样的家伙们——没想到真的都是土匪! 雁翎军军纪很严,都是经过甄选与训练的正规军。混进来一批土匪这算怎么回事啊?看他们老大与秦翎墨还挺熟络,总不会要赖在他们军营里吧? 其实卫脩业觉得自己说得挺委婉的,当然这可能只是他自己觉得。反正那些土匪是个个看着不爽。 后面发生的事就挺……怎么说,卫脩业也不得不承认一句,有排面。 要知道如今朝代里还是盛行冷兵器,有些火雷用作攻城。火铳这种东西因为使用不方便,偶还有炸膛的危险,所以始终都束之高阁。 要说北唐偌大国土上,有什么地方能将火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还最稳定,那就只有黑风寨。 岳长清领着兄弟们往帐篷外排队一站,齐齐掏出火铳朝向长空。 响彻云霄的鸣叫让所有兵士大开眼界。也表明了他们的身份,黑风寨的土匪当然不能算普通土匪。那是土匪里的战斗匪,就算是正牌军,也不好将他们全部消灭。 这下可好,自那之后三天,卫脩业发现自己手底下这点兵都开始打听黑风寨的功夫。而像校尉啊,副官啊却是扎了堆地向他抱怨。 仅仅三天,他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朝廷里被人参了本,然后皇上派秦相到他这捣乱来了? “哎呀!胡夫人你这酒真是太好啦!以前我们就喝点炮打灯什么的,劲头是有但呛得人肺都要咳出来。胡夫人这酒够劲够辣喝着还不难受!” 一伙刚训练结束的兵士围着胡滢赞不绝口。 初听说她是秦翎墨正妻时,卫脩业眼睛差点喷地上。倒不是胡滢吃藕,而是这有史以来,还没什么人带着家属来军营。但秦翎墨不是别人,皇帝身边的大红人,黑心宰相是也。卫脩业也不好太撕破脸皮,只叮嘱千万别随便溜达,毕竟这军营中里都是血性男儿。 他们对相爷夫人当然是不敢做什么,但万一看到美娇娘春心骚动,无心训练作战了就糟了。 万万没想到啊! 这位胡夫人她根本不是一般人!性情爽快得能跟士兵们一起划酒拳。晚上篝火一燃,她脚踩石头,高歌一曲“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周围一片叫好。 卫脩业后槽牙都要惊得蹦出来砸脚面。 要是骠骑将军知道这位胡夫人干脆就是只狐狸,恐怕他就真只能向天借几天来续命了。 秦翎墨营帐里,万心将帘子一放,瞟了前宰相。他半靠在床褥上,手里捧着暖心酒。 “我看这卫脩业坚持不了多久。绝对会发疯的。”他往椅子上一坐,信誓旦旦。 秦翎墨抬头一笑:“还早着呢!能当上骠骑将军,可不是鲁莽愚蠢之辈。” “恐怕也没多聪明!”万心顿了下,讥讽:“这天无二日,山无二虎,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与利益,理智可是会很快被消磨光的。” “那双月可有啊?” “……” 面对秦翎墨的问题,万心垂眸沉默了。 医无殇的师弟,那位杀手大哥突然冲到营帐里来,作势要他们千万别出声:“我师兄要是过来找,就说我死……啊!” 话没说完就被一只手从外面拽了出去。 “说你死了?好啊!你是想被扎死还是淹死还是毒死?” “哎哟!疼疼疼疼……” 师兄弟的声音逐渐远去,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万心盯着营帐口,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可能有吧!朋友……总会有的。” 第三百零八章引君入瓮(一) gaga/arighjsamp;ot; 初春时节正细雨蒙蒙,泛着白雾。往年因争着买祭酒而门庭若市的有间酒肆,如今只剩一堆灰黑的痕迹。自这当中,那株后院梅花却还在绽放,芊芊柔柔的花色像被暮雨浸褪而发白。 坚定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路上,有条不紊。银盔亮甲在雨气朦胧中柔和几分。 路人纷纷避让,声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最近城中巡查太多了吧!” “能不多吗?又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啦!” “哎呀!那咱快走吧!还在外面浪荡啥啊?” 路人各回各家,而逐渐远去的右领军卫正奔向又一出事地点。 老百姓只以为这与之前浑身吸干血的惨死事件是同一例。为了不制造更多的恐慌,朝廷对外也没有公布更多细节。事实上,突然出现的并非死尸,而是归鸿药人。 这沉寂了没几年的噩梦,再次出现在白芍城。当年亲眼目睹过五陵血案的老者恐怕都还活着。 朝廷极为重视,并且全城戒备。对外的说法就是有吸血妖姬在白芍城流窜,正由玄心宗主消灾祈福,赶走邪祟。而民众最近无事就不要四处溜达,晚上宵禁严格,谁违令就按妖姬同伙处置。 金啸身为羽林军十二卫中的天罡卫,负责皇城安全以及皇帝出巡时护卫左右。此时因城中加大巡查力度,他也带着卫队在阡陌纵横的街巷里巡逻。 这些天城中传得风风雨雨,人们也是心慌慌,可再怎么心慌也要吃饭啊!老大爷支开早点摊,熬着黄花木耳卤,炸好的油果已经发凉。 旁边的长条凳子上坐着个老太太跟老秀才。冷冷清清。 金啸转到这边来时,原本想着快点离开。可也不知是谁肚子,特别应景地咕噜噜叫了一声,还挺响亮。 这早上五点就出来巡逻,金啸是在家中吃了点饭,可他底下那些属下都家境一般,没这么早备饭的习惯。现在已经辰时三刻,足足巡了一个多时辰,饿得都前心贴后心。 巡逻当中照例是不能吃东西的,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也不能眼看着弟兄们饿得眼冒绿光吧! 金啸大手一挥,算是默许了。 “大爷,来十二碗豆腐脑,二十碟油炸果。”金啸摸出碎银子,回头冲那些手下晃晃:“今天我请啦!” “头儿您对我们真好!” “头儿您今天真帅!我要是个大姑娘非嫁头儿不可!” “得了吧!就你这糟模样变女的也好看不到哪去!” “就你好看,你好看!” 讨好与恭维都此起彼伏。让冷清的街巷里也多了丝活络的人气。金啸笑笑,已经习惯他们这样闹腾。 老大爷心喜,真不容易有人来,忙不迭地盛好端过去。 接下来就是一片咕噜咕噜吃东西的声音,不看画面还以为来了群猪猡,这也是饿坏了。 吃着吃着,不知谁冒出来一句:“这要是以前的相爷知道,咱们以后就只能喝西北风喽!”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被数双脚连踢带踹的。他一下没坐稳,一屁股跌到地上,要不是起来得快,非被人怼到街对面不可。 “那啥,头儿,我吃饱了,我先去巡视下啊!”那人摸着脑袋,讪笑两下就往街口颠去。 其他卫队成员皆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他们都知道自家头儿跟前宰相是至交好友。当初那档子事发生后,他们头儿一大老爷们愣是病得好几天没下地,都是心里苦痛闹得。这之后,他们谁都不敢提相关的事,即便现在过了这么久,他们也尽量不说过去的事。 金啸笑笑,说道:“慢慢吃,不吃饱了怎么干活。” 他曾经痛不欲生,连自己好友都没救,甚至连仇都没报。要不是胡滢离开白芍城前跟他说宗主的事,他恐怕还得消沉很久。 肖洛被心魔所控制,一定是要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要是再不振作起来,那就更对不起好友了。 这边安静了,一直闷头吃豆腐脑的老秀才却抬起头来,眼神浑浊,看起来饱经沧桑。 “请问阁下可是天罡卫中郎将,金啸金大人?” “正是在下。” 老秀才放下手里的汤匙,摇头晃脑说了一堆之乎之也。其他卫队兄弟都有点嫌弃,这老酸儒饭都不让人好好吃,真倒胃口。 可能是感觉到气氛不对,老秀才咳嗽两声,终于开始说人话了:“金大人的父亲乃金大将军,战绩赫赫,威武神勇。怎么金大人您会与前宰相那样的人会成友人呢?” 金啸闻言眉峰一皱,心中极度不悦。他压着火气回答:“老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与什么人交往与别人没关系,况且翎墨做过什么,也都是为了朝廷为了民众。你已经这么大年纪,难道不知道有些流言蜚语是听不得的吗?” 要不是看在对方年事已高的份上,金啸早就过去先怼一拳了。 其他卫队手下纷纷应和:“你什么人啊?吃你家大米啦!多管闲事!” “就是,这么大岁数不知道耳听为虚的道理?赶紧回家伺候孙子去吧!” “在这倒什么乱啊!” 这些人未必是为了秦翎墨抱不平,但他们头儿对他们是真好,自然是要向着他们头儿说话。 老秀才嘿嘿一笑,不恼也不急:“金大人别生气,老儿就是随口说说,实在是替你觉得不值,想必以往没少受气,前宰相这样的人说不定根本没把金大人您当朋友啊!” “嘿!你买完没见了是吧?!谁给你的胆子啊?”一卫队弟兄嗖得起身,看架势是想动手。其他人也放下碗筷,蠢蠢欲动。 老秀才连连摆手,身子往后缩:“没有,没有,老儿什么都不懂,就是随便说说……” 金啸看不下去了,高声喝断:“行了!都别闹了!你们吃饱了吧?继续巡逻!” 弟兄们应了一声,瞪了那老秀才两眼也就不再搭理。整队离开了街巷。 老秀才望了望他们离开的背影,叹口气:“看在你护着我儿的份上,命就先留着吧!” 此时的秦府后院,有道人影轻轻推开后门,慢慢走出来。正是刚能下地行走的千里,他左右看看无人,便戴上顶斗笠,檐压得极低。 他顺着后巷路快步走去。 片刻,老大爷的早点摊上又多了个人,戴着斗笠的男子往老秀才面前一坐。 “你来啦。”老秀才在正喝着豆腐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事了。” “怎么会,忘了谁也忘不了老王爷你啊!”斗笠男人话中微带嘲讽,压低的帽檐看不清面容。 第三百零九章引君入瓮(二) gaga/arighjsamp;ot; 街巷墙檐浸在徐徐细雨中,恍然成了水墨画卷。青灰的墙,乌黑的瓦,明晃晃地罩在绵密银丝当中。 角落一隅,早点摊上只剩下老秀才和那斗笠男人。老大爷又端上来碗甜浆后,便坐到面案后面抽起土烟。 老秀才放下汤勺,满意地掏出巾帕抹抹嘴:“好久没吃还挺想,你不尝尝?” “说正事吧!计划怎么样了?你不会就是让你那些长了花的偶人四处撒欢吧!”斗笠男人说话很不气。 “当然不是,这不过是点把戏。毕竟我儿死得怨,我把那些跟他作对的都送下黄泉给我儿做个伴。” 斗笠男人压低的帽檐下传来一声讽笑:“你要真这么关心你儿子,朝堂上那么多政敌没见你杀一个,摁着贵族,百姓有何意义?” “当然有。”老秀才浑浊的眼瞳里泛起不符年龄的精光与狡黠,他稍稍往前探了探:“那些政敌还有用,而其他家伙们,我儿为他们都死了,难道他们不该把自己这条命还回去吗?” “……”斗笠男人哼了一声:“别假惺惺的了,听着恶心。你下一步的计划,我还等着看你的诚意。是否有继续合作的必要。” “别急,直接弄死有什么乐趣?在找我那个好侄子前,我要先跟安国公好好算算账。” “那就好。” 细雨渐渐停息,屋檐滴落水珠溅起点点涟漪。 老秀才看了面前人一眼,笑笑:“该说说你的消息了吧!不然我也该考虑要不要留你。” 斗笠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巴掌大,三寸宽的竹片。扔在了桌上。 雨光熹微,映照着竹片上密密刻痕。 老秀才拿起来看了两眼就收了起来。坐对面的斗笠男人将那碗甜浆一饮而尽,起身走人。 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口,老秀才对着空无的身侧低声说了句:“跟着他。” 一道灰色人影闪过墙檐。 断魂关,雁翎军军营。 猛然间,万心从地上惊起,他直勾勾地瞪着眼,将旁边的侍从兵吓得一哆嗦瘫坐在旁边。 “俺滴个娘嗳,您差点把俺个魂魂儿吓跑……”侍从兵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偷眼瞟了眼还在愣神的万心,有点担心不会是刚才那一摔摔出毛病了吧? 薄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太阳穴蒙蒙直跳,万心按住心口,能感受到胸腔里剧烈的跳动。 “大人,您没事吧?”侍从兵的问话打断了万心的沉思。 万心摆了摆手,抬头望向四周。 他们正在株半枯萎的胡杨树下,龙形虎爪般的身姿伸向云霄。不远处有不少布衣老百姓正在排着队在领取什么。几位官兵围着个铁锅,招呼着人们按秩序上前,将锅中的东西分配到他们碗中。离着那些人几步远的地方有俩人,站着的那位威风凛凛,金盔金甲,很有大将军风范。旁边一位是坐在轮椅上,墨衣赤带,玉冠绾发,显得潇洒飘逸。 墨衣男子像是感知到万心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半张脸蒙着块灰布,看起来有点滑稽。 不知是何心里作用,万心一瞧见他的脸突然就觉得鼻尖一痒,然后抑制不住地打喷嚏。 黑衣男子虽然半蒙着脸,但万心就是能猜到布下他的表情,一定笑得极为开心。这也难怪,如果境况颠倒,他也会毫不气地嘲笑一通。 那还能是谁?当然是北唐前宰相,秦翎墨。 三刻钟之前,万心还恪守着护卫的职责跟在秦翎墨身后来到这案发现场。 所谓案发现场是军营外的三里屯。包括三里屯在内的十几处城镇全都归北唐管辖,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三里屯突然爆发怪病。 得知消息后,卫脩业很重视,三里屯离军营最近,万一真是什么疫病爆发,感染到军中就坏了。卫脩业立刻派遣军医过去。这时秦翎墨已经可以坐着医无殇造得轮椅四处行动,听说此时后主动请缨要去现场看看。 “卫将军,虽说疫病爆发快,但也总要有过程,可这报告昨日还好好地,怎么突然就出问题了呢?在下想前去查看清楚。” 虽然秦翎墨他们一行来此时动静不算,但当时没人知道他的身份。而后卫脩业与程少卿受嘱托,替秦翎墨隐瞒。只说是派来监军的林大人。 卫脩业一脸为难,秦翎墨说得是有道理,但让他去却是不放心。并非对他人有什么意见,而是秦翎墨在他看来那就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类型。况且还行动不便。 这贸然让他跑到怪病案发现场,万一出个什么事,跟朝廷跟皇上怎么交代啊? “我看这次还是算了,大概就是老百姓吃坏肚子,以前也有过例子……” “卫将军,不可因有前车之鉴就疏忽大意,类似不等于事实。”秦翎墨声音不高,但久居庙堂之上,平日里舌战群儒时的威严与魄力可丝毫不减。 卫脩业一怔,恍惚间觉得好像这营帐里秦翎墨才是统帅大将,自己根本走错地方。 “……好吧,林监军既然坚持,那就随军一起去吧。”卫脩业脸色有点讪讪,平白无故的被教训,他原本是为秦翎墨安全着想,对方却不领情! 沉浸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多年,秦翎墨当然察觉到卫脩业的情绪。这位戍边将军没什么心眼,战功不错,人也挺豪爽,但却没什么主见。这既有好处亦算坏处。好处是不会刚愎自用,坏处是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雁翎军这些年确实守住了边关,可从种种密报上看,有些战役完全是可以获胜的。 要么主帅有问题,要么军中有问题。不管哪一个,秦翎墨都要揪出来。 前往三里屯的路上,卫将军都试图同秦翎墨搭话,后者有问必答,态度可以说恭谨有礼,但怎么瞧着,卫脩业从气势上都矮了一截。偏偏他还没什么可挑剔的,这叫一个郁闷。 旁边的万心看着直暗笑,秦翎墨什么人啊,当朝黑心宰相,跟他拼存在感,拼魄力,那就一个字:惨。 第三百一十章引君入瓮(三) gaga/arighjsamp;ot; 到了三里屯,发现情况与之前得到的情报有所出入。疫病虽然没有,却更加怪异。 一进入村口就发现不少当地老百姓瘫倒路边,个个绵软无力,接连不断地打喷嚏,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有些从清晨到现在就一直没停过,眼看着只有出的气,喘得脸都黑紫黑紫的。有些年老体弱者已经扛不住咽了气,情形极为可怜。 军医排除了常见的疫病可能,对这怪异的病症也束手无策。 卫脩业听了军医的报告,眉头扭成麻花,忧虑重重,让他上战场杀敌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这些摸不着看不见的东西他可就挠头了。 一转身刚要跟将军医报告说给秦翎墨听,却发现身边没人了! 没!人!了! 左右一张望,他发现几丈远外的路口有抹黑影,正在同那些症状较轻的村民说话。那黑影不是别人正是秦翎墨。卫脩业顿时无语了,这才一眨眼功夫,刚想叮嘱他还是离开的好,没想到人就已经出溜到前面去了。 这多亏还是坐轮椅,要是身体好着还不上天! 他几步想靠前,却被军医拦住:“将军大人还是心啊!不知道是什么作祟,万一……哎!大,大人!” 这些话在卫脩业听来简直就是说“你还不如个文弱书生,人家敢过去你个武人还缩在后面”,本来对秦翎墨就有点意见的他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就跨步走去。 万心一瞥眼,卫脩业的胸膛都快挺到南天门上去了,不禁挑眉摇头。 “林监军,你这样不对吧,不听军令就擅自行动。”卫脩业声如洪钟,一挺胸膛,手握刀柄,颇有气吞山河的气势。 秦翎墨正好也询问完毕,对卫脩业轻轻一笑:“卫将军您来的正好,我刚才询问了一些事情,或许有什么线索。” 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不会比这更好受。卫脩业的气吞山河没能吞了秦翎墨,反被他三言两语吸引住注意,也就顾不上装腔作势:“什么线索?” “我问过几位症状较轻的村民,他们都说是从今早开始不对劲,鸡鸣时分起来降了场诡异的灰色大雾,等雾气渐渐散了,就开始接连不断地打喷嚏,涕泪横流,浑身无力。那雾不正常,恐怕是人为所致。” “灰雾?”卫脩业不解:“那怎么弄?” 秦翎墨指了指歪倒在旁边的少年,他看起来情况要好些,但依然鼻头通红,满脸眼泪鼻涕。 “他与几个伙伴很早起来去山中采菌菇,无意中看到有可疑人影在村头徘徊,等他们采完菌菇回来,村中已经起了灰雾。” “那,那些可疑人什么样?现在在哪?” “是几个货郎打扮的男人,但游走附近的货郎他跟伙伴都比较熟悉,早上出现在村口的那几人却看着很面生,而且也来得太早,他们就留意了下,结果发现他们将一些纸团包裹的东西放到不起眼的角落里。然后他们就离开了,等回来时就发现起了雾。” “纸包?”卫脩业一脸迷茫。 正说话间,医无殇走过来,将手中的灰色布片递给秦翎墨:“空气中可能还有残留,这是浸了百清散的药布,遮挡下口鼻以防万一。” 秦翎墨丢给卫脩业一块,自己先动手蒙上了。等将军大人也处理妥当后,三人便向着附近的矮屋走去。 他们在屋前屋后搜寻可疑目标,尤其是矮屋后面的夹道。绕过那些零零碎碎的无用废品,秦翎墨终于有所发现地俯身拾起一样东西。 那是张皱皱巴巴的纸团,上面被戳了几个洞。 “那是什么?”卫脩业伸手要碰。 “住手!” 手指悬在纸团上停住,只有分毫之差。 秦翎墨制止了卫将军,自己却动手打开那团纸。这让卫脩业非常不服气:“不是不能用手碰吗?怎么你却可以打开?” “哦,将军不懂方法。”秦翎墨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卫脩业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脸憋得通红。 秦翎墨并非懂得什么隔空取物的方法,他之所以不担心会沾染上可疑物的原因很简单。他手上戴了薄如蝉翼的透明手套。极为服帖的材质加上天气也不是万分晴朗,更主要的是,卫脩业也没盯着男人的手一直看的爱好。这才没发觉。 这是来之前,医无殇就给他的。寻常病菌污染物都有效隔离,长时间抑制,不渗透不传播。 爱心医生,呵护全家。自家姐夫不护着还护谁啊? 卫将军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还以为秦翎墨逞能,抱着既想看他倒霉又担心不好交代的复杂情绪,瞪大眼睛瞧着展开的皱纸。 那是普通住家用得起的茅草纸,粗糙暗黄,摸起来还会有点扎手。卫脩业眼珠子都瞪绿了,潮乎乎地想掉眼泪,也没看出那茅草纸有什么问题。 “这到底咋了?” 他终于按耐不住,问出口。 秦翎墨不言不语,将纸张递给了旁边的医无殇。后者用指尖轻轻抹过草纸,然后仔细瞧了瞧细微的白色颗粒,又放到嘴上舔了下。 “是桃花瘴。”医无殇确定无疑。 “桃花,啥?”卫脩业皱了皱脸。 “纸包里的粉末是种外蛮才有的漠桃花,虽名为桃花但却有毒,研细磨成粉再晾晒成饼。使用方法有两种,一种直接焚烧就会形成毒烟,毒性比较大。再来就是用浸泡过朱砂水的纸包好,放置一段时候后便会挥发成雾状。这里能形成灰雾,投掷的漠桃花一定不少。” “哦哦哦原来如此。”卫脩业连连点头:“那要如何破解啊?” “破解之法也简单,只要十几种草药煎熬后服用就行。” 医无殇的表情就像喝口水便能好一样。 关于他的身份,卫脩业早已经知晓。回天殿教主这么说了,那自然是没啥问题。 可秦翎墨的神情不见舒展反而凝重。 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很快,军医就按照吩咐熬制了一大锅黑乎乎的药汁,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卫将军想起件事来,转头问秦翎墨:“那这会是谁干的?” “将军觉得什么人最有可能呢?” “还用说!一定是绵夷那些龟孙子们!真是卑鄙!”卫脩业说着双掌一拍,恨得牙齿咬得咯吱响:“哼!三里屯离着军营不远,他们一定是想让这什么劳什子桃花瘴传染到军中去,真可恶!” 秦翎墨瞥了他一眼,凝眉沉思。 药味越来越浓烈,虽然并不难闻,甚至有股隐隐的杏脯味。但闻得久了却让人头晕脑胀。 浓黑如夜的药汁还在锅子里翻滚,训练有素的兵士将三里屯百姓们聚集起来,并按照吩咐认真谨慎地清理周围环境。所有可疑纸团或者包裹都被就地挖土填埋。 突然一侍从兵急匆匆地跑过来,喘着粗气禀道:“将军大人,林大人,不,不好啦,万护卫,万护卫厥过去啦!” 第三百一十一章引君入瓮(四) gaga/arighjsamp;ot; “万心?他怎么了?”秦翎墨暗暗惊讶。在他印象里,好像万心还没出过什么状况。 “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万护卫刚才领着俺转转摸摸像是找啥东西,后来万护卫说找到了,要回来禀报。可刚到村口突然一家伙就厥了过去,要不是俺手伸得快,万爷后脑瓜就要开瓢啦~!” 侍从兵叽里呱啦一通说,听得卫脩业与秦翎墨都有点发愣。 “那我去看看。” “多心。” 骠骑将军象征性地叮嘱一句,就背着手继续监督兵士熬药,分配。 侍从兵推着秦翎墨的轮椅往村口走,果然刚一到岔口上就看见躺倒在地的万心,双眼紧闭,脸色有些发白,除此之外倒没发觉有什么外伤。 “先带回去让无殇仔细瞧瞧吧。”秦翎墨发话。 侍从兵答应一声:“嗳!好嘞!俺就是怕万爷是突发了啥病,俺知道有时候是不能随意挪动的,所以俺就先跑回去了。”说着在秦翎墨的帮助下背起万心,一颠一颠地往回走。 到了村中,卫脩业为表示关心,过来晃了下:“他怎么样?” “目前看没有外伤。” “哦哦,那就好。”将军大人点头,表示过态度就成了。他招招手,叫附近的军医先过来查看。 半盏茶的时候后,军医回报:“将军大人,林监军,万护法没什么大碍,可能是水土不服造成的昏厥,好好休息下再服用点清心顺气丸就好了。” “那就照办吧!” “是。” 侍从兵将万心挪到了半枯萎的胡杨树下,并且受秦翎墨所托,要他醒过来之后先服下一碗黑药汁。 这就是三刻钟前发生的全部事情过程。 三刻钟后,万心惊魂未定地醒过来并且在侍从兵的苦苦哀求下,无奈地喝下一碗药汁。 秦翎墨过来看他,拉下脸上的蒙面,轻笑道:“这就受不住了?” 一反常态,万心神色凝重,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摊开里面,裹着根巴掌大的腐肉状物体。暗绿中带点焦褐色,可怖的是肉上还烙印着张人脸,惊恐神情栩栩如生。 秦翎墨一惊,眸底异彩灼灼:“人面太岁!” 古语太岁当头坐,无福便有过,无喜便有祸。 这之后还有一句:黑面笑来人面哭,天下不乱就荒芜。 只要哪里出了人面太岁,方圆千里都将陷入灾荒当中,三代之内饿殍遍地。就因这东西太过凶煞,不是天道失常,纲纪沦丧是不会自然出现的。 “有人下咒!”秦翎墨声音转低,眸光暗沉。 让人面太岁出现还有个可能,那就是人为下咒,此术阴毒折寿,多为外蛮西域所擅长。就连秦翎墨也仅仅知道,却没有破解之法。 万心深深吸了口气,他抚了抚额,手在微微颤抖:“不破除的话很快这附近就会变成死地。到时候雁翎军营也保不住。”他稍稍顿了下,又掏出另外一叠封纸递过去:“这是破解的方子,处置了太岁之后熬药给他们喝,然后浇地……” 秦翎墨接过来,打开瞟了几眼后又折起来。他瞧见万心脸色不好,也有几分担心:“你这么虚,难道这人面太岁克你?” “也有我个人的问题,不过不重要。”万心摆摆手:“我要运气调节一下。”说完,他盘腿而坐,双手捏诀放在膝头,双眸紧闭。秦翎墨见他开始打坐,只道是这人面太岁对他伤害不,便没再打扰,悄然离去。 向卫脩业禀告此事之后,军医再次陷入忙碌状态,除了桃花瘴解药外还有驱除这太岁毒的药加紧熬制。 这破坏事件一个接一个,卫脩业干脆领着一队人马在三里屯附近搜寻一遍,顺带按照秦翎墨交代的将人面太岁处置掉。 这一忙碌就是一大上午,天空倒是转了晴。透彻的蓝醉人,绵绵流云洁白如雪。 这之下是一片花田,黄紫色花朵在清风中微微摇曳,与怪石嶙峋衬托,相得益彰。这片花田离着三里屯不是很远,就在十里之内的斜坡上。 胡滢挎着篮子顺着蜿蜒的土路往前走。她想看看附近的情况,这几天她从士兵那也打听出不少消息,军营里的物资确实有短缺。尤其食物是当务之急。 上万的人口啊!还都是打仗的士兵,就是一人咬口馒头吃口肉,那都是不的开销。 花田的美景让她有些沉醉,时不时摘下一朵野花嗅嗅,辨认下是否能酿酒。 就在她踏上花田时,那高耸的怪石旁已经有人比她先到一步。 那几人看起来鬼鬼祟祟的,穿着货郎装束,脚旁丢弃着几只竹筐。他们躲在怪石后面,叽叽咕咕不知在说什么。 胡滢耳力好使,顺风就听见一句“错不了,除了桃花瘴还有人面太岁,肯定中招!” 这两样东西,胡滢也晓得。顿时心中提起戒备。她悄无声息地靠近,装作毫无心机的模样突然发问:“几位大哥在这做什么啊?也来采花的吗?” 几人一惊,他们完全没注意到有人靠过来。再一瞧竟然是个长得水灵漂亮,看起来没任何威胁性的姑娘。领头的冲旁边几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心领神会,没任何掩饰地就扑围了过去,想要将胡滢直接处理掉。 “哎!大哥们这是做什么啊?玩藏猫猫吗?”胡滢嘴里说着天真无邪的话语,行动上可没半点犹豫。 她不退反进,抬腿给扑来的男人一窝心踹。一下退出去两米远。 样!姑奶奶我耍枪弄棒时你们还是个蛋呢! 领头人这时发现胡滢不简单,连忙示意其他同伴心谨慎。这恐怕不是寻常路过的姑娘。 他们是谨慎了,胡滢冲这些人伸出指头一勾:“来啊!姑奶奶我让你们知道下什么叫花田里犯了错!” 第三百一十二章引君入瓮(五) gaga/arighjsamp;ot; 胡滢的挑衅在一般人眼里简直是奇耻大辱。居然叫一丫头片子在跟前大放厥词。 然而他们这些人原本就是二般的,见这丫头身手敏捷地抬腿就踹,准头好力气还不。绝对不是普通农家女。 胡滢此时也已经召出玲珑剑,一出手就狠辣勇,映衬着她清丽明媚的容颜,有着难以言说的魅力。 而当这种魅力转变成散发着血腥与伤痛的极度危机时,其他人再也没办法掉以轻心。 “这疯丫头肯定是军营的人!” “管她什么人,不能让她坏了事!”领头咬咬牙,眼放凶光。 胡滢闻言一乐:“没错,我是秦翎墨的娘子。” 她这话一出,对面那几人脸色登时变化,看向胡滢的目光浸着血海深仇。 “原来你就是那该死的秦翎墨的老婆!因为他我们绵夷吃了多少苦头,老天就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假货郎目眦尽裂。 领头人显然还有些许理智,企图松动胡滢的意志:“秦翎墨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一寡妇实在没必要在守具尸骨过活,早早弃暗投……” “弃你个大头鬼!”胡滢再听不下去,一道剑光甩过去直接将之前大骂秦翎墨该死的家伙开了瓢。 这真是狐狸不发威当姑奶奶我是浣熊啊! 谁敢说墨墨该死,我就撕烂了那张嘴! 其他人一见这没得商量,再次涌上来开打。胡滢一个腾空折腰,从他们头顶翻了过去。 她眸光骤亮,俏容含煞。手中玲珑剑一挑,清脆铃声点缀着剑光,血光。在惊天惨叫中,锋利的寒芒划过大张的嘴巴,让那弧度直接蔓延到耳根后。 惨叫声这回响彻云霄。 “还有谁?”胡滢眸光环视四周,一甩手,剑上血珠飞溅在簇簇野花上。 也不打听打听,她可是青丘山出名的宠夫狂魔。敢在她面前说秦翎墨一个不字,骚年们,姑奶奶免费让你们骚得不成人形! “你,你个疯子!”有人还是嘴硬。 胡滢对这种热爱折磨自己的人就一个建议:满足他们的心愿。 手起剑落,寒光伴血花,绵夷人惨叫着倒地。 胡滢笑容可掬,晃了晃食指:“别怕,我可是心中宽大的哦~” 直到黄昏时分,卫脩业他们才回到营中,确定所有咒毒都收拾干净,民众也服用了解药。 回去途中,秦翎墨显得沉默寡言,似有所思。卫脩业挺不想搭理他,没想到前宰相却自己找了过来。 “卫将军,我总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哦?你怎么看?” “我只是觉得这桃花瘴跟人面太岁并不容易得,直接投进军营不是更好?为何要费周折投放到周围村落?” “哎呀!我当你想说什么,这你想不明白?”卫脩业斜着眼,总算有扬眉吐气的时候:“当然是军营太严密,那群绵夷龟孙子根本插不进来,也就只能在附近撒撒野!” 秦翎墨闻言皱着眉摇摇头:“将军你难道还没发觉吗?自己营中有问题,如果真是要往营地里捣鬼,恐怕没将军你想象得那么固若金汤。” “你们这些文人就是这样!想什么都一溜十八弯,看什么都是阴谋!我军营里才不会有奸细!”卫脩业不满地嚷嚷。 他心中其实也犯嘀咕,守了这么久的边关,有多少仗能赢,有多少不能他心里门清儿。有没有猫腻他心里也辨认得出几分,只不过让他上阵杀敌行了,韬光隐晦,捉拿逆贼可就是要了亲命了。 只是自己心里明白是明白,嘴上说又是另外一回事。这打死也不能在某人面前承认。 秦翎墨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反复叮嘱卫脩业回营后一定要仔细查营。卫将军嘴上嘲讽他谨慎过度,心里也盘算着如何安排人手。 正在此时,胡滢也回来了。大老远就听见她欢悦轻灵地喊声:“墨墨!我带一窝耗子回来啦!” 第三百一十三章引君入瓮(六) gaga/arighjsamp;ot; 这些天雁翎军将士们已经习惯胡滢这光彩夺目的形象。俗话说得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虽然没人敢对她有什么歪心思,不过上赶着帮忙,献殷勤的却不在少数。 她这一回营中,立即就有人上前搭话:“胡夫人这是做什么去啦!哎呀!心不要伤到手啊!” 胡滢话还没回答,就听秦翎墨问卫脩业:“卫将军,你说想让营中将士多些历练机会,多学些保命与上阵杀敌的本事,可是真心?” “这当然是了!”要不是因为,卫脩业也不可能放任岳长清他们吆五喝六的。 秦翎墨点头,又叫来了黑风寨老大:“长清啊,你听到将军对你们黑风寨的一片信任托付了吧!” “将军信任,不敢辜负。” “那怎么还有人这么闲啊?是你飘了还是觉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啊?” 岳长清也许计谋不成,可管理那么大一黑风寨情商绝对是妥妥常年满格的。一听秦翎墨这话头,在看那边情形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装模作样告了声错,转脸吆喝起来:“都跑起来跑起来!这刚跑几圈就歇啊!你,你还有你,去,再跑二百五十圈!” 在一片哀嚎声中,除了巡逻站岗的将士外,其余全都淹没在茫茫跑步当中。 卫脩业扶额,自己这点兵是常年不见女人都傻了吧?人家夫君就在旁边还敢上前献殷勤,依照他这几天对秦翎墨的了解,这是他坐轮椅,要是行走无障碍那能直接过去扇人啊! 他这正想着,胡滢已经到秦翎墨身旁,顿时画面就变得你侬我侬。 “墨墨想不想我呀!” “想,每时每刻都想。” 这甜得都齁人! 卫脩业感慨万分,跟自己副官声念叨:“看来秦相是个仗义之人啊。” “为何如此说?” “仗义多是屠狗辈嘛。” “……” 屠狗的秦翎墨与胡滢将那些假货郎带到了卫脩业面前。这些人显然遭受了重大打击,灰头土脸就不必说,还从头到脚血淋淋的。 “他们在一处斜坡后面鬼鬼祟祟,还念叨什么桃花瘴人面太岁之类的。然后我刚一过去他们就想灭我的口,绝对不是好人!” 胡滢说着朝假货郎一瞪眼,居然吓得他们齐齐一哆嗦。 卫脩业眼睛都瞪圆了,知道秦相的夫人不简单,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他由衷赞叹。 长得漂亮可人,性情还爽快不造作,更了不得是居然独自一人能让五个大男人束手就擒! 卫脩业斜瞟了秦翎墨一眼,心中腹诽:怎么这么好的姑娘让他碰上了,这黑心妖怕不是真会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吧? 他正暗自嘀咕,秦翎墨回首冲他一笑:“将军是有什么疑问啊?” 卫脩业连忙摆手,也不敢在随便琢磨,连忙叫人把那些绵夷人押走审问。秦翎墨并没有参与其中,就算他想,胡滢与医无殇也不会同意。 原本他就该卧床休养上一两个月,现在肯让他坐着轮椅出来溜达已经是最大底线。 夜幕降临,边关不比都城,除了营地里还亮着些许篝火外,整片天地都黑沉沉的。灿烂的星河更明亮,横曳在沉蓝的天幕上。 这里昼夜温差大,中午时还能敞着怀,晚上就是加上皮裘都嫌手脚冰凉。 胡滢掀帘进到营帐里,带着外面细微的霜气。桌上烛火一跳,靠在床上看书的秦翎墨抬头看到她,扬起柔和的笑。 “冷不冷?”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给你暖暖。” “我不怕冷啦!”胡滢走过去,与秦翎墨坐在一处。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还算正常。 “让你也跑了过来……” “打住,你想说什么?对不起,连累你是不是?要是我自己不想来,你觉得我能来吗?” 秦翎墨嘴角笑意更浓,他摇摇头:“不能。” “这不就得了,我自己想来的,那又怎么能说谁连累谁?你呀!就好好养伤吧!” 胡滢从她的万宝荷包里掏出一青碧色的琉璃宽口瓶。她往手心里一倒,便滚出来颗暗红色的枣子。 “你尝尝。”她捏起枣子喂给秦翎墨吃。后者原本对枣类一般,但不想扫了娘子的兴致,便张嘴吃了。可这一进嘴的味道却与平日里不同,格外香甜爽口,唇齿间萦绕着混合酒香的枣味,醇香袭人。 在看胡滢瞪着水灵的眼眸,双手交握抵在下巴上,从头到脚都洋溢着期待二字。 秦翎墨柔笑,揽住她的腰,亲吻她的唇角。 “味道真好!” “对吧对吧~” “是你的味道真好。” “……坏蛋!”胡滢脸一红,抬手象征性地捶了下秦翎墨的胸口。“现在跟你说正经的呢!” “这是什么枣子啊?还有酒香。” “醉枣啊!”胡滢神采烨烨,晃了晃手里的琉璃瓶:“我还是狐狸的时候,最喜欢吃了!我怕你不喜欢这里的伙食,也没别的什么零嘴,我就自己做了点。喜欢吗?” “喜欢,滢儿喜欢的我都喜欢。”秦翎墨再次亲吻她的额头,眼角,唇畔。 第三百一十四章引君入瓮(七) gaga/arighjsamp;ot; 夜晚笼罩四野,散发着焦味的风拂过山岚,树影婆娑。营帐外的篝火明灭不定,恍恍惚惚。 周围安静如坟,值夜的士兵打着哈欠,瑟缩着肩膀守在火旁。同伴递来酒囊,借此驱赶侵骨的寒冷。 在不注意的角落里,三道身影像是随风而飘的飞絮,贴着帐篷侧面一转,就在光亮将他们真容显露前重新淹没在黑暗中。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那几个绵夷人装扮的货郎交代了是他们将桃花瘴与人面太岁安置在三里屯。目的当然是要祸害边关。 可除此之外的事,他们咬碎了牙也不肯说。卫脩业也不是心地纯善的白兔,各种手段都用上了就是不肯说。不仅如此还企图自杀,幸好发现得及时。 卫脩业见实在问不出来,打算等明早再说。便吩咐人严加看管。自己则回了主帅帐休息。 之前已经潜伏到帅帐的黑影悄悄探头,微明的月色下看不清样貌,只隐约瞧见软甲装束。 锋芒被缓缓从鞘中抽出,一线银光短促地闪烁,然而并没有人发觉。 它挑起帐帘,随后持剑的人也慢慢顺着这挑起的缝隙进入。虽然无声无息,剑的主人却自带了血腥煞气。他慢慢接近床榻,有些猫般悄然的脚步。 帐篷内烛火已灭,只能分辨出床上的黑影是个人。 到了近前,剑主人抬起手中利器,向着黑人影狠狠刺去。 霎那间,原本以为沉睡中的人猛地转身,空手夺白刃夹住劈下的剑锋。 剑主人大惊,反应却很快。一见自己行踪败露,连忙松手扭身奔向账外。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 翌日,天光大亮。 卫脩业挠着脑袋,转头问秦翎墨:“你怎么知道会有人来行刺?” “调虎离山之计罢了。”前宰相说道。他今日终于可以不用轮椅,稍微活动活动腿脚。 背部的外伤已经愈合,内在却还需更细致的调养。医无殇的灵药名不虚传,不仅让两三月才能好的外伤愈合,还顺便将他嗓子余毒清除。 他站在卫脩业身旁,看着被捆成粽子样的两名绵夷人。他们穿了北唐将士的服装,可样貌却没法掩盖。 卫脩业懊恼,昨晚其实他也有想过,这些人费事将东西放在三里屯什么意思。但折腾一天太累,再加上脑袋没那么多沟回,想一半就睡着了。 这一觉醒来就发现外面抓了俩混进来的刺。 先是假货郎将桃花瘴与人面太岁投放三里屯。三里屯离着雁翎军太近,有点反常都会立马被察觉。身为主帅肯定会担心是不是敌人搞了什么花样,顺理成章地就会奔过去查看。 人面太岁是很难累发觉的,如果没发现,那这诅咒迟早要雁翎军倒大霉。如果被发现,处理人面太岁不是件轻松事,怎么也得到黄昏才能彻底。 这也正是绵夷他们的真正目的。牵引走注意力后,刺混进营中,等待夜晚降临,然后手起刀落。 要真是主帅被杀,这整个雁翎军就散了架了。然后固守的边关就被撕扯开条口子。 这之后的事可就不敢想了。 卫脩业冷汗淋淋,忽然想起件事来:“既然是来刺杀我,那他们这也太糊涂了,帐篷都找错了。” 在旁看管犯人的岳长清叉腰一笑:“将军大人啊,你这就想多了!你看看这帐顶上的标志再说吧!” 卫脩业顺势望去,这才发觉自己帐篷顶上标志主帅身份的旗子被换了位置。 他惊诧莫名,再看着秦翎墨眼神已经大为不同:“这你是什么做的?” “昨日回来我看你并不怎么在意我说的话,就吩咐岳长清他们偷偷将主帅旗子换到别处,并且晚上埋伏四周,监视异动。” 秦翎墨的回答云淡风轻,好像这是人就该想得到一般。 卫脩业愣了几秒钟后,又问:“那你怎么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会有刺混进来啊?” “我不知道一定会有刺。”秦翎墨微笑:“我只是罗列了所有可能,然后就这条可能性最大,就先布置了。” “你都什么时候想的啊?” “回来的路上顺便想了想。” “……”卫脩业沉默半天,盯着秦翎墨感叹:“难怪金士力总说很赞赏你,脑子是转得快啊!” “有吗?没时候记得多了。而且这是常识吧?” “……” 旁边的胡滢以及万心默默表示。 以你娘子的名义发誓, 以你管家的名义发誓。 这真不是人人都有的脑子啊!要体谅普罗大众的脑回路都不够丰富这一事实。关爱学渣,人人有责! 第三百一十五章引君入瓮(八) gaga/arighjsamp;ot; 审讯的结果并不理想,应该说是全军覆没。之前的假货郎抵死不从,而后捕获的刺,除了一名当场斩杀外其余也颇有骨气。 卫脩业用尽手段也没能让他们再多说一个字。 “还是不肯说?”秦翎墨见他大发脾气便问道。 “嘴太硬了!” 秦翎墨想了下,回头示意无尘:“过去看看。” “是。” 关押犯人的帐篷里,那些刺与假货郎都已经伤痕累累。可不管怎么殴打就是不吐露半点有用信息。一身铁骨倒是让看管他们的北唐将士心生敬畏。 秦翎墨到场转了一圈,重复了卫脩业曾问过的话。得到的依然是死一般的沉寂。 跟来的程少卿暗暗偷笑,这不咸不淡地问几句能有什么用?这真是庙堂里待久了,不懂什么叫真实的残酷。 “你们当真不想说?”秦翎墨走到门口,回身又问了一遍。 这次回答他的是副官程少卿:“监军大人,你这么温柔,他们是不会说的。” “是吗?”秦翎墨瞟了他一眼,兀自嫣然微笑。转头吩咐兵士给这些绵夷犯人准备酒菜。 烤得金黄的野兔肉,熬得粘稠的荠菜粥。另外还有两碟腌制萝卜与黄瓜条。这在军中已经是不错的伙食,秦翎墨还叫人把配给他的白馍拿给他们。 这程少卿就有点沉不住气,就算吃断头饭,也不至于如此。要知道边关军中,白面粉一直是紧缺的。能吃上黄馍跟黑馍就不错了。 可他这抱怨不能直接对秦翎墨说,转头跟卫脩业嘀咕。这回将军大人学聪明了,没吱声,想看对方到底要做什么。 将军不发话,程少卿也就没什么资本可以对秦翎墨大呼叫了——哪怕他就是“死了”,被封的也是亲王爵。 真是死活都比不过的家伙。 那些绵夷人见了这伙食,猜想是最后的断头饭。于是也不气,该吃的吃,最后还有杯葡萄酒可以喝。 刚烤好的兔肉皮脆肉嫩,充满盐巴孜然的原始香气。连站旁边的守卫都忍不住偷偷咽口水。 只不过烤肉对于游牧民族的绵夷人来说不新鲜,让他们眼前一亮的是那杯葡萄酒。 即便是身在敌营,也让他们忍不住喊出一声:“亚克赞!” 这是绵夷话“太棒了”的意思。 如此地道的葡萄酒带着边疆甘甜热烈的气息,甚至就连其中回味的酸涩都无比顺滑。那是儿时的回忆,是在苦难开始前的最后一丝甜美。 其中一名被胡滢划破嘴的绵夷人已经沉默良久,此时却双手按在胸口祷告:“酒神娘娘,保佑我们绵夷汗国永远昌盛!” 正在这期间,无尘与其他暗卫突然进来,将所有绵夷犯人抓出去。 帐外,所有雁翎军将士都已经聚集在演练场上。秦翎墨就像是挑选牲口一样从中选出一个来,正是之前假货郎中的领头人。 暗卫们按照主上的吩咐,将领头人身上衣服除遮羞布外全部扒光,猪油涂抹他全身上下。随后在将同样浸泡了油脂的麻布将他包裹住,只露出脑袋来。 领头人知道自己肯定要死了,却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秦翎墨只吩咐暗卫们行动,没有任何多余言语。卫脩业也不知他这是要唱哪出戏,还让所有将士都集合,看光身子大老爷们受审吗? 倒是岳长清脸色慢慢变化,像是有点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演练场立着用来练习射箭的木桩,秦翎墨命人将领头人头下脚上倒着捆在木栓上。 一切都在快速而准确当中进行完毕。 无尘取来火把,这下连卫脩业也有所醒悟。只是还没等他领悟透彻,秦翎墨已经接过火把走到领头人跟前,将他脚上缠裹的浸油麻布点燃。 炽热的温度燎开皮肤,如同千万把刀片狠狠划刺。任凭再坚硬的风骨也没办法叫肉身成就金刚不坏。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人群当中,火光逐渐热烈起来,金红的色彩烧成人们心头一道不能磨灭的阴影。 领头人开始叫得声音震天响,要不是木桩钉得结实,恐怕就给倒拔出来。而随着火势不可挡,他的叫喊变成谩骂,诅咒秦翎墨,诅咒北唐。 烤肉的气息在空中弥漫,他的腿部已经成金黄焦黑的颜色。周围兵士,尤其是刚才还羡慕有烤兔肉可吃的人一下没憋住,已经哇得吐出来。 咒骂的力度也逐渐在火光中暗淡,转而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呻吟与求饶。 秦翎墨一身黑衣,负手而立,就站在他对面。俊美无俦的面容古井不波,就像降临的死神。 领头人颠倒的视线里始终烙印着他的容姿,至死难忘。 其他绵夷人已经看傻,他们知道会死,从一开始执行任务就做好了必要时刻牺牲的准备。但他们也是人啊!眼见于此蚌壳般的心也慌慌然起来。 秦翎墨转头对暗卫示意,无尘以及另外俩人拎着冰水统过来,劈头盖脸浇灌在领头人身上。 火灭了,人还未断气,翻着白眼,抽搐着最后一点生息。 秦翎墨从无尘手中接过一把匕首,上前慢悠悠地从领头人腿上割下一块肉。 已经被烧得焦酥的皮肉很容易被切下来,插在刀尖上。 “你们谁想吃?”他面向那些绵夷人,语气随意。 谁也没出声,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 “喂给他们吃。”秦翎墨将匕首递给身旁的暗卫。“要吃还是要说,你们自己选一个吧!” 之前还咬紧牙关不肯透露半个字的绵夷人终于浑身颤抖,扑通跪在地上。已经变调的嗓音夹杂着绵夷话脱口而出:“说,要说!” 第三百一十六章引君入瓮(九) gaga/arighjsamp;ot; 人的嘴一旦被撬开,防线攻破就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前一刻还沉醉在儿时故乡美酒当中,结果下一刻就目睹活人点天灯。 更心寒的是,在快烧死的时候泼水,残留着一口气不得解脱。以至于到其他绵夷人求饶时,领头人都还没彻底断气,烧焦露骨的身躯又被冰水一激,黑色皮肤龟裂,一块块脱落。 死不怕,最怕生不如死。 只可惜这些绵夷刺探哨只是底层人员,他们知道的内情非常少。大多没什么价值,唯一有用的就是供出了雁翎军中的细作是谁。 这之后的铲除工作就用不着秦翎墨再盯着了。他只提了一个建议,让这些还活着的绵夷刺带着细作的尸首回去。 “杀了他们也只是图一时痛快罢了,让他们回去,转告他们的狼主,北唐的国土不容践踏。” 这点上,卫脩业倒是没任何意见。就这几个绵夷人杀了也不解气。 三日后,有绵夷使者带着书信前来。基于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原则,他毫发无损,还混了杯果酒走。 据说离开前,使者痛心疾首,指着天说了一大堆鸟语。据万心翻译,大致意思是酒神娘娘为何要屈居在北唐这野蛮之地?难道是为了考验您子民的忠诚? 这姑且放到一边,绵夷使者带来的与其是书信,不如说是战书檄文。全书特意由汉文与绵夷文字撰写。 卫将军足下: 无恙,幸甚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余深感敬佩,遂心生相见之意。然如将军这般立功立事,华车锦衣,驰骋万里何等壮观。却如今孤守此处,早晚落得逃亡之奴,闻风股战,卑躬屈膝之境。余实不忍相看。 料想将军蒙君上厚恩,定对余此番推心置腹深表质疑。 余愿与将军相约五日后,陆川原兵刃相见,以此验证余方才所言不虚。 现残冬已去,初春繁荣,桑麻丛生,牛羊在野。若将军愿弃暗投明,余奶酒脍炙款待,尚能谋得羊倌之职,余定当竭力举荐。 请将军好生思量,莫要错失良机。余敬候佳音。 余岚瑾鹰突骑将军薛延骨敬上。 这鹰突骑将军薛延骨正是前来攻打断魂关的绵夷部队统领。 字里行间充斥着浓烈的挑衅与轻蔑,秦翎墨将战书重新折好,抬头道:“绵夷看来气得不轻,很是嚣张啊。” “哼!他们有本事别哔哔啊!一群只会跟畜生厮混的龟孙子!”卫脩业显然对出言要请他去当羊倌的对手感到愤怒。 程少卿瞟了眼情绪异常激动的卫脩业,右手握拳抵住唇咳嗽一声:“事实上,将军还没回信。林监军,你看要如何回应才妥当?” 秦翎墨尚未开口,卫脩业已经先大手一拍,嚷嚷起来:“竖子!蛮贼!有什么好说的!” “将军大人息怒,可不能这样说啊,且不是显得我等堂堂北唐太过粗俗……” “有什么粗俗的!他们才粗俗!他们全族都粗俗!” 这边卫将军情绪爆发,程少卿忙着安抚。没人注意秦翎墨的举动。万心却看得真切,他嘴角微扬,踱步到书桌前,研磨提笔,扶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万心凑过去一瞧,乐了。 君之好,吾等不好辜负。请君自备酢酱前来,食君之肉,君骨铺路,不甚感激。 短短数言已经交错成针刺,戳得人骨头缝都疼。 这要是发生在点天灯之前还好些,尤其是曾经亲眼目睹把一大活人点天灯。别说绵夷,卫脩业瞧着这字句,再想起那天火烧惨叫的模样,背后都有点发寒。 “我说秦相。”他凑到秦翎墨跟前,压低声音说道,“你确实是北唐人吧?” “卫将军莫不是还没睡醒?” “不,我就是确认下,心安。” 噗,万心在秦翎墨的注视下扭头偷笑。 旁观的程少卿盯着那几句檄文,神情莫测,抬头深邃的眸光在卫脩业与秦翎墨之间游移,最终将眼底那丝狠戾深藏起来。 绵夷军帐 使者带回来的檄文短的连半页纸都不到,却将薛延骨宏律气得原地转了三圈。他已经听放回来的绵夷刺说过点天灯之事,再看这字里行间,分外可恶! 气完之后他又哈哈大笑,再次拿起那薄薄的一页纸,瞧着上面苍劲洒脱的字迹,连声称好。 “大将,您笑什么啊?”副将拓跋库里拉满脸疑惑,又有些担心,怕大将是气火攻心,气出了毛病。 “字迹不错,有韵味。”薛延骨走回桌案前,将那页檄文放好,甚至提笔临摹起来。这举动看在拓跋眼里简直就是着魔了,不禁瞪大眼睛:“大将,这……” “我没被气出毛病,不用这种眼神看我。这字确实写的不错,叫库依他们学着点。让他们学习点北唐文化,就跟屁股上扎了马刺,坐都坐不住,连自己对手底细都搞不清,怎么能赢?” 薛延骨边泼墨挥毫边说。库依是他长子也是军中千夫长,性格却与他完全不同,豪勇但不够沉得住气。 “库依呢?” 将那张檄文揉成团丢进火盆里,薛延骨问道。橘红的火焰跳耀着吞噬干净。拓跋库里拉略略犹豫,还是如实禀告:“库拉千夫长在校场。” 薛延骨眉一皱:“他去那干嘛?都这时候了还不检查兵马,跑校场做什么!” “嗯……千夫长他说要磨练下技艺。”拓跋库里拉额头冒汗。 薛延骨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笔一丢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看了这檄文受不得,跑去校场撒气去了吧!” “库拉千夫长热血方刚,豪勇万千,是绵夷鹰豹般的勇士。”拓跋回答得极为保守。 薛延骨神情并没因此好看多少,眉头紧锁,长叹一口气。就在这时,有人闯进军帐,敢如此不经通报就大大咧咧进来的人不作他想,正是库拉千夫长。 “爹!我要出战!”他声如洪钟,眼睛都发亮。 第三百一十七章引君入瓮(十) gaga/arighjsamp;ot; 库拉梳着岚瑾典型发饰,右鬓发向左梳然后编成三股辫,辫尾缀着月光石结扣。 他相貌英武,双眼炯炯有神。生得是高大魁梧,内里护心锁甲,外罩紫绀绿丝短袍,长裤革靴。往那一站,就有着万夫难敌的威风。 在绵夷,男儿郎就要像雄鹰,像猎豹般能征善战,能跑能跳能吃能睡才叫有本事。秦翎墨这样的,丢在绵夷只有被嘲笑跟收后宫的命。 但薛延骨瞧着自己儿子库拉却依然没多少好气色,背着手沉默地踱到他身旁,这才开口:“五日后你要迎战?” “是的!我一定将他们打得满地找牙!”库拉握了握拳头,眼冒精光。 薛延骨摇摇头:“你不行。” “为什么?!”原本以为请战十拿九稳的库拉有点难以置信。 “跟雁翎打了也这么多年了,你见过卫脩业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他打仗强硬,所以这么多年我绵夷才处处碰壁,可要说花花肠子他可一点也没有,这种风格的檄文显然不是出自他以及周遭人之手。” “那又如何?打仗靠得是这个!”库拉挥了挥拳头,对父亲的话不以为意。 “我怕雁翎军中是来了能人。”薛延骨说出顾虑。 “那又如何!这些年来虽说我军没能攻破断魂关,他们亦没能将我们击退,不过是群缩在壳里龟孙子!”对于品评对方,库拉倒是跟卫脩业深有同感。 薛延骨还想说什么,旁边的拓跋接过话来:“大将,属下看既然库拉千夫长如此自信,不如就让千夫长上阵吧。虽谨慎行事是好,可北唐多年来也不过固守断魂关,他们人多体弱多病,论起能征善战来根本就是我们马下石,就算再来多少将军也没用。” 见话说到这份上,薛延骨身为领帅总不好继续泼冷水,再说他只是这么推断,到底湘北营中有没有变化,那也做不得准。 现在严冬已经过去,不必再顾虑天灾白毛风。绵夷本土正是牧草生长的时候,物资也逐渐丰富起来。今年绵夷状况不错,没有爆发春荒,后勤补给没什么大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得到消息,北唐宰相秦翎墨死了。 这人一直是他们忌惮的一根刺,扎在他们心口痛不欲生。然而现在老天相助,这正是大举进攻的好时机。 若是现在还犹犹豫豫,那之后的仗就没法打了。 在嘱咐了儿子一番要慎重冷静行事后,薛延骨将之后的出战交给了库拉。 此时雁翎军营中,为了给战士们提高下士气——毕竟不久前刚输了个惨。卫脩业特意摆宴喝酒,这边关的男儿郎都是一提气能喝干渤洋海的肚量。何况胡滢的酒天下一绝,竟然越喝越精神。 秦翎墨不胜酒力,况且本身都没好利索,略微吃了点酒水后便先回帐休息了。 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秦翎墨想起有些事要与卫脩业说。可到了帐前却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少卿。 “林监军啊,将军有吩咐,这一路来绵夷到此又忙里忙外的,就别管太多,好好轻松轻松吧。”他抬手一拱,态度不卑不亢,彬彬有礼。 “我有事要对卫将军讲。” “将军正在兴头上,请林监军过后再来。”程少卿轻轻一笑:“监军大人身体可是很重要的啊,还是好好休养吧!这边也没什么事,您还是先回去吧!” 虽然言语间气气,其中的拒绝却是不容置疑。 秦翎墨看了他一眼,嘴角勾笑:“是你不想让我见吧?” “哎呀!话可不能这么说,下官也是秉公办事,兢兢业业不敢有别的心思,下官可不敢做将军与大人您的主。” “说得挺好听。”秦翎墨笑了笑,抬手拍了拍程少卿的肩:“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知道啊!” 程副官依然低眉顺眼的模样:“大人这话说的,下官可就听不懂了。” 这正说着,又有人走来,满面微笑地冲秦翎墨一行礼:“林大人!末将正找您有点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秦翎墨随那人走到一旁,程少卿便趁此机会告退了。 这人年纪与程少卿差不多,正直风华正茂的年纪。秦翎墨对他有印象,他叫方时钦,骠骑右校尉,人长得倒未有多出众,但那满脸的笑却非常引人注目。就跟刻在脸上般,却有种发自肺腑的感觉,让人没法反感。似乎他天生就应该这样,阳光豁达。 笑面虎一个。 方时钦笑容可掬地往旁边走了两步,秦翎墨背着手踱步过去,他倒想知道,这人有什么要跟自己说。 “大人啊,虽然称呼您一声林。但下官知道大人始春秋(秦)的大人物。” 方时钦边笑边说,不急不躁,话语间还带着点跟朋友聊天时的松弛。 秦翎墨没说话,只是侧头盯着他,眼眸微眯。 方时钦不为所动,笑容不减,只是不着痕迹地往前凑了凑,压低的声音贴着秦翎墨的耳畔响起:“末将奉劝一句,多听少说,晚上能不出来就别出来,免得这战地前沿出点什么事,刀枪无眼,秦相可要心啊。” 说完,他再次奉献出灿烂阳光的笑容,好像刚才那富含深意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秦翎墨眸光微凛,如针深深刺向方时钦。但后者笑容如常,无边灿烂将那些针芒全都轻轻化解。 “好啊,既然如此,我不打扰将士们喝酒助兴了,替我转告将军,莫要贪杯。” “将军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带到。”方时钦一笑,做了恭请的姿势。 秦翎墨转身离开,干脆利落。 回到帐中,刚好见到万心端着晚饭进来。秦翎墨沉默了下,轻挑挺眉。托盘上放着蔬菜粥,白面馍馍以及满当当的卤味杂煮。 万心放下托盘,见秦翎墨还是盯着饭菜出神,以为他嫌弃菜色简陋,开口说道:“怎么,嫌不够精致啊?” “那倒不是。”秦翎墨抬头,砸吧了下嘴:“我是想这饭由你端过来,我还能吃吗?” “滚!”万心白了他一眼,关心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坐在一旁的胡滢捂嘴直乐,然而她眼波一瞟,察觉自家夫君有心事。她上前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也不算是。”秦翎墨坐下,浅笑映唇:“意料之中的。” 他将方时钦说过的话又重复一遍。胡滢歪着头听完,皱起秀眉:“他话里的意思是要你心有人背后捅刀子?” “提醒还是威胁,这要看以后。”秦翎墨神色如常,招呼胡滢与万心过来吃饭。 正说着,帘子一掀,岳长清与医无殇一前一后进来。 “哎呀!还是你这的饭好,闻着就香!”黑风寨老大搓着手硬生生跟万心挤在一张凳子上。 医无殇自带了烤野鸡,为这餐饭又平添美味。 顿时营帐里就热闹起来,秦翎墨心中始终绷着的弦也稍稍松开,端起粥碗喝了一口。 “唔!好烫……” “笨蛋!”众人异口同声。 第三百一十八章引君入瓮(十一) gaga/arighjsamp;ot; 壮胆打气的酒会到底持续到什么时候,秦翎墨并不清楚。在整理完资料之后,夜色已深,他便就寝了。 在白芍城他常常熬夜批奏折,但在这里,他知道自己身子骨没那么容易适应营中生活,况且之前的伤病只是暂时被压制了,保持必要的体力跟精力才是明智之选。 但他注定没办法好好睡个完整觉。 半夜子时三刻,营帐外传来士兵焦急的呼喊:“……监军,林监军大人?” 以前秦翎墨独自生活时睡觉轻,可自从与胡滢同榻而眠后,他就睡得比较踏实。士兵第一次叫门时他并没有醒,还是胡滢听见动静起身才惊醒了他。 秦翎墨披了外衣走到帐口,一掀帘出去就瞧见士兵皱得满脸都是褶。 “卫将军叫你快点去议事大营。” “出了什么事?” “的也不是很清楚。” 秦翎墨先回帐里同胡滢说了一声,然后才扣着大氅上的纽袢边跟士兵往外走。无尘简直就像是从未休息一般,不知从那片阴影里冒出来,跟在自家主子身后。 走了几步就看见万心正走过来,他显然也大半夜地被惊醒,皱着眉瞧着秦翎墨:“这是做什么?” 同样不明真相的前宰相摇摇头,眉间的疑惑并不比他少。 到了议事大营外,万心停住了脚步。他是没资格听取军事会议的,所以只能留在外面。他心思百转,但到底觉得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人叫去不可能是要下黑手。况且无尘还跟在身边,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但为以防万一,万心在帐外做好了随时可以冲进去的准备。 一进议事大营,里面早就站了不少人。其中也包括那位笑面虎方时钦。 帐里铺着暗红的地毯,在人影尽头,卫将军卫脩业正歪靠在上面。他整个人看起来……状态不太好。脸色虚白,大汗淋漓,整个人就像熟透的柿子啪叽摔在地上,还不幸地被踩了两脚。 “卫将军这是?”就算聪明多诈的秦翎墨也没本事分辨出这是什么情况。 “呃,将军有点拉肚子……”旁边的程少卿解释。他这说得很委婉,军医刚才已经看过了,有转为肠辟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呃,将军一高兴喝了五坛酒,还有一大桶酥奶茶,恐怕是一下凉着刺激到……” 秦翎墨于医道不通,命人将医无殇找来。 一番细致检查后,回天殿教主神情没什么变化,轻描淡写:“是肠辟,急性的,服药就好了。你想快点好还是慢点?” “当然是想快点……”卫脩业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大概之前就已经被肚子折腾了半天。 “我这有速效药,吃了一个时辰内就可立即清气止痢。不过有副作用,脾约六七日。” 脾约那就是俗称的拉不出屎,脾约六七日那就是打死都拉不出屎来。 这说起来不是什么大毛病,可现实里太难受了!那真是看谁都不顺眼,坐立难安,只想在茅坑蹲着! 卫脩业吸了口气:“那没别的法吗?” “有啊!慢治的话七天。没任何副作用。七天之后将军还是生龙活虎的。” “……” 五天之后就与绵夷交战的日子。这时候再通知说:“改天吧!我们主帅闹肚子快拉脱了肛啦!”这就是给卫脩业五百年的脸皮他也丢不起这个人。 可要是图快,那五六天拉不出屎的感觉……带着一肚子粪骑马打仗那比砍他一刀还难受啊! 医无殇像是看穿卫将军的想法,悠悠说道:“我也可以再给将军服润肠汤,只不过上战场要心啊,说不定就打出屎来了。” …… 这真是一想起来就好有味道的画面啊!这特么的就算打赢了,不心臀部一放松,来个一泻千里…… 赶明给皇上的奏折写着:某年某月某日,陆川原之役胜,骠骑将军卫脩业过于激动,当场便溺臭不可闻…… 这绝对不行!再怎么不讲究形象,也太突破底线了! 可能是想得太投入,卫脩业撩起眼皮,虚弱地挤出俩字:“想吐……” 霎间,围在他周遭的人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秦翎墨也想离远点却被一把抓住手腕。卫脩业颤巍巍地又吐出几个字:“交给你了。”说完脸色骤变,一个鹞子翻身以惊人的速度起身冲出营帐。 望着尚在晃动的帐帘,秦翎墨思绪百转,回头看了医无殇一眼。后者抬眸轻笑:“人就是这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病了。天时地利人和凑齐,说病就病。” 程少卿皱着脸担当说:“这六七日才能好,眼看着就要出战,方才将军已经跟我们表示过,希望这艰巨任务由林监军您分担。” “你确定要我承担?”秦翎墨笑着反问。 “这当然是啊,林监军手段非凡,又聪慧过人。大家都没意见。”程少卿一脸诚恳加真挚。说着还用眼神询问四周同僚。于是,各种不同含义的目光都汇聚到秦翎墨身上。 他没言语,双眸紧盯着程少卿,黑沉的瞳仁里淬着凛寒。扑面而来的威压让程副官腿一软,差点打个踉跄。 突如其来的,秦翎墨又笑了,浅淡的痕迹在唇畔绽放。然后身子微微前倾,凑到程少卿跟前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就是想我上战场。” “监军大人怎么能这样说?我刚才是提议了不假,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将军现状肯定不适宜,这仗又挺重要,没个指挥布阵的如何是好?我知道监军大人舟车劳顿,这还没缓过劲来,可惜我实在脑子有限,不然这仗如何也不能劳烦到大人您身上。” 无论神情语调,程少卿都颇为无奈。他话锋又一转:“另外,我是考虑到林监军初来乍到总要建立点威信,若是能因此立功那且不是正好?以您的聪明才智,这绝对是手到擒拿的事。” 说得好生用心良苦。 秦翎墨盯着他的眼睛,微叹:“程副官真是好人,这么替别人着想。看来我真的是碍了你的事,这么着急可跟你做事风格不符啊!” “监军大人这说的就没什么道理了。”程少卿面上笑,手心已经渗出汗来。 “既然程副官如此热心,那我也送你一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 反误了卿卿性命! 没说出口的下一句在程少卿心中回荡。 第三百一十九章引君入瓮(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冲出去的卫脩业是被两名士兵架着胳膊走进来的,软绵绵地往座椅上一躺,眼睛望向秦翎墨:“林监军啊……你就先代替我上阵指挥调度吧。少卿说的有理……唔,想监军声名在外,肯定有的是主意……” “既然如此,那人马我要自己安排。” “…请……” 秦翎墨目光一扫,已经有所盘算:“程少卿,方时钦。” “末将在!”一直在旁的骠骑校尉与程副官上前一抱拳。 “你们就随我出战,一切听我指挥。” “末将领命!” 二人抱拳行礼。 卫脩业此时此景真看不出来是雁翎骠骑将军。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乱晃。旁边的军医连忙端着药碗过来,劝服卫将军饮下。 营帐外,万心在目睹了卫脩业捂着裤裆风风火火地冲出来然后又被士兵架着抬回去后,对于下黑手这种事是彻底不做预想。倒有点疑心,莫不成是秦翎墨耍了什么手段? 等秦翎墨出来,他迎了过去,按不住好奇地先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怎么看见卫将军跟屁股着火的兔子似的?” “不是屁股着火,是闹肚子闹到肠辟。”秦翎墨面无表情地回答。 “啊?”不管多少人听到这样的真相都会露出茫然困惑的神情。万心皱眉:“不是之前还好好的吗?” “吃多了。”秦翎墨顿了下,微扬笑意:“你信吗?” “不信。” 这之后二人都没再言语,直到快走回宿营前,万心才问秦翎墨:“出战怎么办?” “我上。”一撩帘子,秦翎墨悠然的回答从万心身侧淌过。 愣了下,万心才跟着进去:“你?” 胡滢已经迎上来,她先是抓住秦翎墨的胳膊上下左右打量好几圈,这才放心:“看来没什么事。” “他能有什么事?”万心嗤笑,只是立即又想起进帐前的对话:“除了你还有谁?” “程副将,骠骑左校尉,再加上卫将军手下亲兵,三路军。”秦翎墨显得很淡然。 “有人故意?”万心脑子转得也不慢。怎么想将军病得也太突然。 “看来冷箭难防啊。”前宰相悠然笑叹,言语间却听不出多少忧虑。他已经睡意全无,走到桌前翻开地图开始研究。 “墨墨你要领兵打仗啊?” “是啊!” 将方才议事经过复述给胡滢听,后者眼睛冒光,一拍自己胸脯表示:“我也要跟你去!这战场上暗箭难防,我会担心的。” “可是……” “我虽然没大本事,但护住一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战场上女孩恐怕……” “不用!我可以女扮男装!实在不行,我用法术变化,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秦翎墨知道不管怎么提出什么理由,胡滢都会一一找出解释来。在他还思索有什么可以阻止的借口,胡滢已经一把搂住他脖子,亲昵地吻了脸颊:“你是没办法阻止我的!我来就是这个目的,你上战场我同你一起,你护天下我护你。还是你觉得我没用,是只能哭哭啼啼,矫揉造作的白莲花?还是只能等你宠幸的妃子?” “当然不是!”秦翎墨抿了抿唇,无奈地摇摇头:“说不过你,凡事要心,不可勉强。” “放心吧!”胡滢喜形于色。 这也真是千年难遇的情景,能舌战群儒的黑心宰相居然有说不过的时候。恐怕只有面对胡滢的时候,他才会如此。 陆川原位于天山道东侧,正在雁翎与绵夷相对中央的地带。多年来想要进攻雁翎,陆川原都是必经之地。除开此地就要绕很遥远的路程才能靠近雁翎。别的不说,单说补给线就会十分绵长,极容易被切断。 此地两面有峭壁,说是斜坡更为贴切,但此坡非常陡峭,奇石林立,并且坡度够高。于是有了断魂坡的叫法。前方便是唯一可进的隘口,面积不大,并且有河流通过。 秦翎墨指着地图上的方位,解释给胡滢听。 “你真打算就这么上?”万心见他的架势已经明白是不打算退缩。 “难道我怕了就没人要我的命了?”秦翎墨抬头笑了下,随即再次低头继续端详地图。 “战场情况复杂,死了也是白搭。” “我不会退的。”斩钉截铁的回答。 万心沉默良久,幽幽开口:“保家卫国的心愿就这么重要?” 放下地图,秦翎墨抬头,目光灼灼:“昔年我设想过自己最终结局,无外乎被人暗杀又或者功高盖主被赐死,哪种结局我都无所谓。但现在,我想要更美好的结果,我要功成身退,与滢儿青山绿水共为邻,有间院,有像她的孩子绕膝而乐,共享天伦。然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有国泰民安,驱除蛮夷才能达成。” 万心静静地听他说完,沉默片刻才轻轻呢喃:“你会实现的。”说完他一脚跨出帐门,头也不回只丢来一句话:“为了这目标就努力活得更长吧。” “你去哪?” “屠狗功力大涨,我去透透气。” 翌日,秦翎墨以要实地查看为由出营,因陆川原已经出了安全范围,卫脩业在百忙当中还是点了将士护卫他前往,却被秦翎墨婉拒。已经被病症折腾得精疲力尽的卫大将军也没力气同他争辩,便随他去了。 其他将士们也就是面上意思意思,谁都知道有黑风寨及暗卫跟随,秦翎墨根本用不到他们这些人。 陆川原果然同地图上的描绘相差无几,可见绘制这份地图的人很仔细认真。但自然风貌变化是无形的,且要将军营附近地貌随时勘测与绘制也不易,所以那地图还是跟实地有些差异。 东西两侧的断魂坡确实很险,身手好的人虽然也能攀爬上去,但要颇费力气。秦翎墨没下马,来来回回在断魂坡下走了几趟,问了来当向导的本地士兵一个问题:“这里的马性子好吗?” “回军师,这边的马啊都野,就是队里训好的马也比别处的彪,的骑得这匹二黑,去年还救了的一命呢!当时的被追兵追到悬崖边,多亏了二黑一纵跳过去呢!” “那悬崖很宽?” “宽!可宽了!就是大戈壁断崖,只要人不怕,马就能跳过去!”向导回答得斩钉截铁。 秦翎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都没说。一荡缰绳,继续往前走几步。 他来到西边,目光留意着高高的断魂坡,唇边扯起一丝笑。看完断魂坡,他又策马到不远处的河边,水波粼粼,周遭很是湿滑,马儿不太愿意靠前。 “监军大人啊,还是别太往前的好,现在雨水足,河边湿滑很容易掉进去。”向导连忙阻拦。秦翎墨也没执意往前,只是漫不经心地问:“这河通到哪你知道吗?深吗?” “哦,这河在这叫梅河,上游在陵水,一直通到泗江去。深嘛,倒不是特别深,河道倒是挺宽的。”向导边回忆边说。 “现在正值春讯,看河水如此温柔,上游修坝了吧?” “是啊。” 秦翎墨闻言点点头,眸光始终注视着泛着水光的湖面。万心跟无尘谁也没打扰,一时间陆川原安静的只有呼呼风声。 “走吧。”他一转马头,奔着军营方向而去。 “有什么发现?”万心赶上来问。 “日晕。”抬头望天的秦翎墨飘来一句。 众人抬头,果然在高悬的太阳周围有圈不的光晕,淡红淡紫的色泽在清朗湛蓝的天幕上显得格外醒目。 “要有坏天气了。”秦翎墨解释。 “然后呢?” “都说蛮夷热情好,咱们北唐人也不尽是虚伪之辈。”前宰相慢悠悠说着:“这次就好好款待,请君入瓮。” 第三百二十章落水狗(一) gaga/arighjsamp;ot; 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那天日晕出现后,天气一直时好时坏,短短五天暴雨连连,终于在开战前两天淅淅沥沥不情不愿地停下。 雁翎到处都在躁动,卫脩业好歹终于不再像只被踩扁的烂柿子,但依然歪倒在床上哼哼唧唧。若是被砍上几刀倒没什么,可偏偏这病来如山倒,如女人的绵绵手,一摸一摸就将人精气神全摸没了,不心就得栽在上面。 也多亏了雁翎军纪比较严,程少卿又处理妥当。大将虽然暂时倒下,开战在即,兵士们却还井然有条。只不过对秦翎墨率兵一时私底下却议论纷纷。 这日,秦大军师将即将出现的将士召集帐中,有事商议。 半盏茶后,骠骑右校尉愤然而出,大声喊着荒唐。方时钦出来相劝,人总算是再次回到帐中。 “监军大人,我也不怕得罪你,实话说你这主意我不看好。断魂坡上怎么可能藏兵马?我想你是诗书读太多了,还是回归下现实比较好!”骠骑右校尉名曾信然,对秦翎墨的指挥布阵是十万分不相信。 “我看不是断魂坡上不能,而是你不敢吧?”秦翎墨好整以暇。还有闲情逗弄不知从哪逮来的只鸽子。 他这话一说,曾信然顿时横眉立目:“我曾信然有什么不敢!” “那好,东边断魂坡就归你了。” “我可没认同!”骠骑右校尉有点急:“就算这两边坡上可以埋藏伏兵,但这隘口后面就是平原,那薛延骨也不是傻子,以前也不是没用过这样的战术,人家根本不肯深入,就算两翼有伏兵追击,绵夷也大可掉头跑走。我北唐骑兵比绵夷数量少,到时候一马平川地打起来,人家纵马轻骑,不管追还是打都只能被耍得团团转。何况战马披上甲胄,这大大减速,还有什么用?!” 这曾信然倒不是没脑子的人。 秦翎墨很是赞赏地瞧了他两眼,看得曾信然倒是有点不自然,暗暗想了一遍,发现自己说的没错才又挺了挺背脊。 “西边就交给你了,程副将。”前宰相一转头,望向一直暗中看好戏的程少卿。后者怔了下,立马张嘴就要说是。临到嘴边脑子一转,突然发现这就是个阴谋! 这断魂坡上能不能埋伏兵,其实以前就有过争议。在卫脩业没到绵夷之前,也曾经有过将军试图在这之上设立伏兵,然后打算诱敌深入,两边包抄。但既然名字能叫断魂坡那可见这并非普通斜坡,料峭非凡,人上去倒还是可以。但问题是,光步兵上去有什么用? 那坡度高,路又不好走,往下冲锋时,人腿根本跑不快,跌跌撞撞下来仗都打完了。或者敌军发觉撤退,根本形不成包抄之势。那要这路奇兵有何用? 可要让马上去,说实在的这不是不可能。绵夷这边的马都性子野,大戈壁悬崖都敢跳跃。上斜坡倒没问题。可问题是骑在马上的人可不敢纵马往下飞奔啊! 要知道这斜坡虽然不是直上直下,但也差不多。曾有人纵马而下,马跑到底下,人脱缰摔死在断魂坡上,有更惨的生生被踩得肠穿肚烂。 那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打断魂坡的主意了。 这秦翎墨此时提出这计策,分明是想考验他啊! 程少卿醍醐灌顶,一下想的通透。自己要是不敢往下冲,那好,轻则是延误军机,违抗军令,那杖责关禁闭都还算好的。重则,这黑心宰相不定怎么编排,说不定就按上个叛国罪处理。到时候他可百口莫辩。 要是往下冲,半路上摔个胳膊腿断的,那正好,后患就算除掉一半。 虽然程少卿自认自己没什么破绽可言,但他一向最擅察言观色,感觉得出秦翎墨刚来就很关注自己。况且,他眼睛也没瞎,这些暗卫什么水平看得真真的,要是提前探得点什么情报,不说易如反掌也是十拿九稳。 他那点事恐怕人家心里已经有了个底。 当然,他没心情研究秦翎墨到底知不知道,又知道了多少。现在最主要的千万要心应对! 至于这场仗嘛,反正三路军都是彪勇善战的,怎么也不可能让薛延骨讨到太大便宜。到时候他秦翎墨再以军中人不服从命令为由开脱……真是好歹毒的计策啊! 想到此,程少卿也不禁想为秦翎墨鼓鼓掌。只可惜这还是被他给看穿了。 你不是想设计害我吗?我就让你瞧瞧我的实力! “秦军师放心,这断魂坡西边就交给末将吧!” “嗯嗯,我就知道程副将是值得信托的人。这可是重任,千万要完成啊。” 最后这一句,秦翎墨几乎是贴着程少卿的耳朵说的。还冲他眨眨眼。那神情,程少卿真想马上捅他一刀。但这念头刚一起,他就一惊,连忙打消,压进心底深处。 好险好险,这家伙果然阴险,绝对不能着了道! 揣着胆战心惊,程少卿往旁边一站,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曾信然见程少卿已经应下,也不便继续执拗下去。瞪了程副官一眼后也只好怏怏不乐地默不作声。 秦翎墨却连连追问:“曾校尉,你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万一到时候伏兵不到,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违抗军令啊?” “哼,既然将军已经将指挥权交给监军大人,我服从便是!”曾信然回答得很响亮。 程少卿又一次为自己叫好,果然秦翎墨就是打的这主意。还好自己有所察觉。 一切似乎都圆满结束,前宰相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一直旁听的方时钦听到最后也没发现自己什么事,不禁指了指自己鼻子:“那我呢?” “方校尉就跟随我一起正面引敌深入。这任务满意吗?”秦翎墨回眸一笑。 方时钦也回以灿烂的笑:“末将荣幸之至。” 出战部署就这样安排下去,众人各怀心事地离开营帐,去做最后的检查工作。待所有人都走光,秦翎墨撩帘步出,一扬手,站在臂间的灰鸽飞向长空。 第三百二十一章落水狗(二) gaga/arighjsamp;ot; 决战当天老天爷终于开恩,露出难得一见的笑脸。阴云密布的天幕被阳光扯开一角,倾泻下淡淡的光芒。胡杨叶间垂挂着露珠,晶莹透亮。 陆川原上两军对垒,绵夷军站在河对岸,黑压压的一片。描绘着狼头的旗帜竖起,随风飘扬。 库拉骑着棕黑色高头大马,站在队列最前,目光无惧地瞪视着对面同样整装以待的北唐兵士。 他用不屑的语调同拓跋讲:“看这些羸弱的北唐人,只有区区可怜的步兵,咱们的铁骑上去几下就踩烂了!” 生性谨慎的拓跋在观望左右后提醒主将:“千夫长,这些兵不太像绵夷的全部,或许他们将骑兵藏在了这两侧的坡上,以便包抄。” “这地形你以为爹他没研究过吗?这两边断魂坡就算藏了兵,以他们北唐人的脾性也绝不敢往下冲,就算真是有伏兵支援,在他们那点可怜的冲刺速度赶到前,我绵夷军大可好整以暇地退出去,这后面就是广阔的原地,咱们骑兵多,到时候不管追逐还是厮杀,他们那点可怜的兵只能被踩成肉酱。” 库拉信心满满,他这话也不是没道理。这么久以来,陆川原作为要道之一,也被分析得七七八八,再难有什么隐藏。 拓跋还想说什么,但显然他的主将库拉千夫长已经不想再听。他示意兵士吹起号角,顿时高亢凌厉的声响震动着整个陆川原。 这边号角一响,隔河相对的绵夷军也敲起战鼓,沉重震撼的声音应和着号角声,一时间人未打,鼓号先交上手,震耳欲聋。 “冲啊!将他们北唐踏平!”拓跋一拔剑指向长空,气势万钧地吼道。 他身后的骑兵先锋也跟着抽剑怒吼。随后拓跋一马当先,向着梅河飞奔而去。泥泞四溅,水浪翻飞,梅河果然不太深,训练有素的战马很快通过。 面对着呼啸而来的敌阵骑兵,秦翎墨也立刻下令:“撤。” 胡滢果然如她所言,一身软甲披挂皆是男装。乌发高束,双眼璀亮如星,英姿飒爽。 她骑马就跟在秦翎墨左右。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体验下人类对战是什么感觉。她只参与过青丘山上狸猫与野狗的争地盘大战。 怎么说呢?开始还人模狗样的,打着打着就变成猫狗掐架,互咬一嘴毛。 方时钦得令毫不迟疑,率领兵士迅速后退。说是后退,却不是毫无目的地溃散。而是保持着队形与攻击性地向后退。 矛在前,警惕谨慎,随时都可立刻前冲攻击。秦翎墨暗暗赞叹,什么样的将带什么样的兵,从中可见卫脩业治下颇严,训练有方。 这边一撤,库拉立刻指挥骑兵继续前冲,号称狼之子孙的外蛮勇士们嘶吼着扑向他们的敌人。 绵夷军越来越深入,他们的骑兵不断地涉渡,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 “继续撤。”面对直逼而来的锋芒,秦翎墨依然只有这一条指挥。 兵士要无条件的服从,在得到上头继续撤的命令后,继续整齐迅速的完成指示。相对雁翎的沉稳冷静,绵夷阵中的拓跋却有点不安,他提醒库拉:“千夫长!这有点太深入了吧!会不会是雁翎他们想把我们引进什么陷阱内啊?” “好!那就加快脚步,管前面有什么都全部踏平!”库拉马上举剑高呼。 “吼吼吼~~!!!” “……”在全军上下的沸腾中,拓跋无语凝噎。 他的建议与提醒没得到任何重视,拓跋也只好提起十万倍心戒备。绵夷人眼神都极好,他一眼瞟到湘北军前锋中有个人不太一般,黑衣软甲,玉簪绾发,居然没戴头盔,就像误入此地的翩翩公子。 但具体样貌却看不真切。 如此突兀的人此时却掏出支火铳,高高举起冲向长空。 拓跋心中一突,不禁四下张望,眼尖的他发觉东边断魂坡上有什么光亮一闪。 一声尖啸响彻云霄。 “有埋伏!”拓跋大惊,疾声呼喊。 应和着他的这声喊,东坡突然之间就沸腾起来,雁翎骑兵犹如天兵神将般呼啸而下。 几乎与东坡同时,西边断魂坡也响起震天呐喊。 黑风寨的改造木鸢能连马带战士一同飞送地面。只是并非所有雁翎士兵都能适应,除了先锋外,其他都纵马奔下。 库拉反应倒也快,一见两面都奔下伏兵,惊讶之余依然保持了理智。他们深入得并不远,合围之势一时间还形不成。 这正是好时机! 库拉真想冲进去与雁翎军大战三百回合,但带兵打仗不能意气用事,这点认知他还是有的。 虽然不惧北唐人,但被合围后依然免不了意外,何况既然安排下伏兵,想来必定是精兵强将。绵夷勇士不惧与任何敌手对战,但做主帅的却不能逞凶斗狠,这是他爹薛延骨宏律一直耳提面命的。 “后转!” 两边伏兵冲下汇合还需时间,而雁翎正面军还在后撤,显然是想让他们继续追进来,将他们包起来痛打。 真是瞧人! 库拉不屑,他才不上当。只要退出这隘口便是平原,到时候看他们怎么打。 “全部后转!”库拉下达命令。 拓跋心中不安,他开始隐隐感到不妥。下意识地就回头在对方队列中寻找什么。果然,那黑衣软甲的翩翩公子在纷乱的人影中再次将手中的火铳举起。 这次喷出的一簇红色亮光,极红极亮,犹如惊蛇游龙直窜云霄。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但到底哪里有问题,拓跋却完全猜摸不透。他想提醒库拉,可又无从说起。他唯有快速策动坐骑,想要快点摆脱这种让他心慌的境地。 绵夷骑兵都勇猛,冲得时候已经大半过了河,此时回转速度也快,眼看着就要奔到河边。不知为何拓跋突然眼皮一跳,心中的不安加剧。 似乎为了应征他的惶恐,冲到前面的骑兵突然发出巨大的喧闹喊叫。瞬间,咆哮的水流冲击着他们,奔腾的黄浊液体将他们砸得昏头转向。 而这才刚刚开始。 第三百二十二章落水狗(三) gaga/arighjsamp;ot; 尖叫声就像春化河面上的冰块般不断冒上来,并且强烈刺激着拓跋的耳朵。他甚至比库拉还着急知道情况。 “到底怎么了?!” “水,水里有好多铁蒺藜!” “什,什么!”拓跋瞪大眼睛。 铁蒺藜被迅猛的水流卷携着扎在马腿上,顿时马匹嘶鸣栽倒,人也就顺势摔进水里。于是铁刺便毫不留情地往人身上扎。 水最温柔,也最无情,任何障碍物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 若单是湍急的水势,对彪勇的绵夷汉子们来说也许还可以应付,但水中无处不在的铁蒺藜却摧残着他们的精神。很多在岸边的兵士拼命将水中的同胞捞上来,只见满脸扎得血肉模糊,甚至还有被惊到的马踩破胸膛的残尸。 这太残忍了! 在绵夷,除了战场杀敌留下的印记,任何身体残缺都是耻辱! 有绵夷勇士横下心,咬碎钢牙拼命冲向秦翎墨,想将这妖人斩杀陪葬。 方时钦眼疾手快,长枪一刺,将对方当胸穿透。鲜血登时飞溅,然而绵夷勇士手中的暗器已投掷而出。 闪着寒光的飞刀直射向秦翎墨,这饱含着最后绝命一击的力道锐不可挡,以秦翎墨的反应是九死一生之际。 比无尘出手还快的是胡滢,她手中玲珑剑一转,锋芒毕露,切金断玉般的冷煞直劈飞刀。 一声金属撞击乍响,随后斩成数段的飞刀散落在地。 另外偷摸过来的绵夷勇士见此骤然发难。胡滢剑势一旋,锋刃割喉,一击毙命。 胡翎夫妇相视一笑,确认过眼神,遇见对的人。 而这一回,所有人都看到了,雁翎军中那个黑衣软甲的人再次抬起火铳,亮眼的红光飞上九霄。 水势更猛,甚至开始不受控地四处奔流。即便在岸边的人也不能幸免。 “绵夷有人会妖术啊!妖术!这是恶毒巫师,会被诅咒啊~!!”有人嘶喊。 这一喊绵夷军彻底军心涣散,四处奔逃。 而这时,东西两边断魂坡上的伏兵已到,曾信然与程少卿率领着骑兵冲过来。他们胯下坐骑赫然披挂着马铠,护腿,将那些铁蒺藜的伤害降到最低。厚重的马甲虽然降低了马的速度,但在湍急的水流中却起到了稳定作用。骑在上面的将士也就更专注于战斗。 “撤退!撤退!” 库拉呼喊着,他几次险些跌下马,多亏拓跋相助,才跌跌撞撞奔到河岸上。而坐骑终因浑身受伤,哀鸣着沉进水中。 库拉顾不得哀悼爱马,咬着牙指挥残存部队撤退。而那些没来得及逃脱的绵夷士兵只有被曾信然他们追上一一砍杀。 要么跳进河里死无全尸,要么转身对抗被雁翎军砍死。 不管选择哪一种,绵夷都没有投降的窝囊废。 但这还算,黑风寨的木鸢在上空盘旋,型的火雷瞄着库拉军队扔去。 水花四溅中残骸乱飞,血水化在湍流的浪涌中。 “库拉千夫长!您快走吧!我们雁翎的勇士绝对不给您丢脸!这仇,日后您一定要报啊!!” 到最后一刻,他们终于战胜了恐惧,绵夷的勇士们丢盔卸甲,却依然转身冲向雁翎的铮铮铁骑。 库拉不敢回头相望,他飞身跨上其他战马,嘶声喊道:“回营!” 残兵在库拉的带领下仓皇败退。 雁翎军中,秦翎墨面色平静地望着远处战局,有人走过来,边走边将绵夷装束脱下来,往旁边一甩。 “怎样,被人说是会妖术的恶毒巫师,感觉如何?”来人正是万心。 秦翎墨低头,斜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让你去扰乱一下,可没教你这么说。” “我这是替他们说出心声。”万心回头,远处的水势似乎还没有停息之势。 曾信然与程少卿虽有心想要去打扫战场,但这冲垮敌人的水势同样也阻碍了他们前进。但正战到兴头上,北唐人也是有一腔热血的。曾信然想要去追,却被秦翎墨招呼回来。 “穷寇莫追。回来吧。” 曾信然策马过来,问:“监军大人,你这是怎么调度河水涨落啊?难道真会法术?” “雕虫技,何足挂齿。”秦翎墨笑笑,一转马头:“回营。” 等了半天就这么几个字,曾信然的好奇心被吊起来,可毕竟不熟,他不好立马就凑过去问个究竟。 往左边一瞟是飞身上马的万心,对方送给他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人跟林监军是同伙,估计问不出什么。再往右边一瞟,瞧见正赶上来的程少卿。 曾信然刚要问他知不知道其中奥妙,就见程副官脸色难看,面部肌肉紧绷,那模样恨不得把牙咬碎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 嫌敌人没杀个痛快? 曾信然不明所以,但也清楚现在别搭话的好,只得郁闷地跟着军队回营。 此时的程少卿心情已经糟糕到谷底。 棋差一招,他终于知道自己还是被阴了,虽然侥幸没丧命。 在西坡埋伏时,他就仔细寻摸过路线,他可没有为此牺牲自己的打算。这断魂坡又高又陡,就算马无所畏惧,他也要挑选条可以尽量减免危险的路径。别说,西坡上真有这么条道,也是唯一的。 听见讯号往下冲时,程少卿还很得意,他这是粉碎了秦翎墨的阴谋。可等他冲到坡底,他所在的位置刚好有水浪冲过来,一个措手不及差点从马上跌下去。幸亏他骑术不错,再加上战马训练有素这才没事。 这还不算,他所在位置是水势最湍急的地方,浪涌来冲击着他。费了不少力气,程少卿才脱困。他一出水,无意中抬头回望,瞧见人影空隙间的秦翎墨冲他微微一笑。 那笑真刺眼! 到此他才明白过来,这才是秦翎墨的诡计! 事先他来实地查看这全营上下都知道,以秦翎墨能力不可能看不出西坡这边唯一好走的坡道,他早就预谋要使什么诡计引来河水,也算计好自己冲下来后只有这附近位置可站,正是水流席卷之处。 这家伙,根本没打算阴谋陷害,而是直接干掉! 程少卿一思及当时自己差点就被冲走没命了,后背就一身汗。 但这还没完,当初埋伏西坡的时候,除了程少卿外,还有黑风寨二当家赵金刀带着弟兄们一同等候。 开始往下冲时,有些人乘木鸢飞上长空。程少卿当时要全力冲刺,也没多想。 等到绵夷军队退跑之后,赵金刀晃到他跟前,笑得无比爽快地拍了拍他的肩:“程副官,命好啊!” “这什么意思?” “这刚才兵荒马乱的,没淹死,也没被暗箭所伤。这不是命好吗?” “……” 程少卿瞬间明白了,整个人也从头冷到脚。 这赵金刀根本不是增援他的。而是早就得了命令,若他刚才行动时稍微动点歪念头,这背后一刀是直接要他命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落水狗(四) gaga/arighjsamp;ot; 这点“雕虫技”最终还是告知给其他人知晓。 回到营中,还卧床的卫脩业没耽误军务,秦翎墨自然要向他报告。曾信然的疑惑也是他的疑惑,前宰相当然不能随口敷衍。 “现在正是春讯时期,气候不稳定而这几天又接连下暴雨,梅河上游已经涨水,我事先派岳长清带人到上游的堤坝等候。那坝并不大,也已经足够。等我讯息响起,他们就炸了河坝,水势不可挡就冲击下来。加上梅河河床较浅,水收不住。” 旁边的方时钦也恍然大悟一拍手:“难怪监军大人之前要我们战马都披挂上战甲,这样水里的铁蒺藜就伤不到,也不容易惊到马。”说完走过来一拍秦翎墨的肩:“可监军大人是啥时候派人去的梅河上游啊?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这种机密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秦翎墨轻笑,转开了话题:“将军,虽然这次退敌成功,但恐怕敌军很快就会再次施展报复,所以这之后的防范更是重中之重。” 卫脩业对之后的防守更关心,与秦翎墨探讨起来。 这让程少卿心中暗憋了股火,他原本想可以在调用人手上做文章,挑拨下卫将军与秦翎墨的关系。 但这想法只存在瞬间就被程少卿抹掉,若是这场对敌大败,那还有点由头,添油加醋,落井下石。但他胜了,而且算得上大获全胜。别说这点问题,他就是临阵脱逃,在这样全胜的情况也可以既往不咎。 程少卿不傻,他这时候要是去揪毛病,保不准秦翎墨有什么对策。他还是暂时老实些,在前宰相出现前他就在摇摆不定当中,现在就更不能轻举妄动。 如果不是秦翎墨突然出现,程少卿可能已经答应绵夷的条件。原本他很自信这绝对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现在……他只有深深的焦虑与不安! 不过比起他来,此时应该有人更愤怒更焦灼。 程少卿猜得不错,绵夷军营里,薛延骨宏律正气得抓起桌案上的砚台砸在库拉身上。 千夫长跪在地上,毫不躲避,那砚台正擦过额角,顿时血迹渗出来。他咬着牙,双手握拳,沉闷地喊了一声:“爹!你打死我吧!” “打死你能换回来那些死去的将士吗?!嗯?你就这么辜负他们的英魂,让那些盼着他们回去的阿姆妻女戳你的脊梁骨!” 薛延骨雷鸣般的声音倾泻而下,激得库拉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爹!儿子绝不是懦夫!” 他愤愤地攥紧拳头:“下次,下次我绝对会将那妖人撕烂来告慰我绵夷众勇士!” “哼,你就是因为这么不成熟才着了道!”薛延骨气稍微消下去些,但脸色依然不好。 “大将,那人真的很奇怪。”旁边的拓跋皱着眉回忆。一想起那黑袍软甲的人手举火铳,浑身不禁一哆嗦。 薛延骨也陷入沉思,事前他就有感觉雁翎营中有些不同,但也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人会有这么大本事。 这会是谁呢?也没任何情报显示有什么人到雁翎,难道这是一直深藏在营中的高人?可既然如此,以前又为何没见着端倪呢? 不,也许是有什么人秘密前往雁翎。 是大将军金士力? 可依照拓跋他们的描述,那个黑衣软甲的男人身形不像魁梧的武夫。要说军师文臣,那北唐可不在少数。 偏偏雁翎内的细作被铲除,想撬动程少卿,这个滑溜的墙头草始终不肯完全答应。而之前秦翎墨一举毁了绵夷安插在北唐的大部分暗桩。 而蔡留镇那除了“秦翎墨已死”的消息外并无其他重要情报送达。 不管怎样,还好这黑心宰相已经死了。现在的时机绝对不能错过。 “我以萨瓦真神的名义起誓!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我要让这魔鬼下地狱,为今日所有壮烈的勇士偿命!”库拉誓言旦旦,目烈如阳。 “闭嘴!”薛延骨瞪他一眼:“还学不到教训!就是因为你鲁莽,无知才导致这么多人送命,你还不知悔改!跪下!” “是,爹我错了。”绵夷汉子都豪爽干脆,被薛延骨这么一训斥,库拉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垂着头任凭责骂。 “大将,这次也不全怪千夫长,您消消气,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啊!”拓跋在旁边劝慰。 “你身为副将,主帅判断不清的时怎么能选择沉默呢!他本就鲁莽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啊!”薛延骨一腔怒火冲向了拓跋。跪地上的是他亲儿子,旁边站得是自己心腹,可偏偏就是他俩带兵打了败仗狼狈而归,这让他怎么能不气呢? “属下该死!”拓跋倏地也跪在地上。 “罢了罢了,责备你们也改变不了事实。都起来吧!”薛延骨长叹一声,挥了挥手。 “大将。” “爹。” 俩人同时起来,都有点讪讪无措。 “行啦,事情已经发生后悔也没用,你们现在就是跪断双腿也换不来什么,还是好好想想以后的对策吧!” 薛延骨眉头紧缩,同时暗下决心,一定要血债血偿! 第三百二十四章酒中仙(一) gaga/arighjsamp;ot;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如诗所言,经过漫长的冬日冰封,春光重回神州大地。惊蛰春分已过,龙抬头祈天雨。粉杏花白梨雪,纷纷扬扬满都城。 美色天成,似乎从开年就预示将是圆满丰收的好前景。 只可惜白芍城内远没这春景美好。 一株盛放的杏花树下,强忍悲痛的民妇终于忍不住放声啼哭,她身边的丈夫也拿长满老茧的手掌拍打自己的脑袋。 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 一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女儿已经死在杏树下。她仰面躺在纷纷花瓣当中,鬓发凌乱,衣衫破碎,坦胸露腿不成体统。 家中的弟弟强忍心酸,将外衣脱下披在惨死的姐姐身上。 周围群众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女子如此死法,八成是有姘头私奔又被玩弄至死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嘛! 衙役赶来,随行的还有仵作。可没等检验,当爹的已经要哭出来:“求求差爷给花最后一点尊严吧!这大庭广众之下被看到这模样已经是…要是再尸首残缺那就太惨啦!” 仵作好心解释:“我只是检查她的死因而已,若不查明,万一她是被人所害呢?” “还能有什么,肯定是不检点!都这样……就求你们让把花带走好歹埋了吧!” 当爹的哀求,当娘的只会哭。只有家中的儿子愤愤不平:“姐怎么能平白无故就死了?一定要查清楚!你们一定要查啊!” 仵作看看年纪不过十二左右的少年,摇摇头:“这得你爹娘说了算,如果真不愿意,也不能勉强。” 就在少年极力劝服父母时,在旁边勘查现场的衙役突然有发现,他撩开披在死尸上的外衣说:“老李你过来看看,我怎么觉得她肚子有点鼓呢!” 仵作回身过来细细端量,他经验丰富,几眼就看出来问题:“恐怕是有三四个月的身孕,穿着衣服还不显,衣不遮体就有点显形了。” 一听自家闺女有身孕,民妇一翻白眼要昏过去,还好有儿子扶了一把。当爹的这下更老脸臊红,又气又恨,嚷嚷着没这个女儿。 如此闹了一百天,身亡的花终于还是被拉回了家里。只不过夫妻二人都又伤心又羞愤,只将女儿尸首暂放在柴房里。弟弟心疼,将姐姐的床单卸下将其全身盖住。 夜深人静之时,周围住户都已经入睡。弟弟碾转难以入眠,想起姐姐平时的好,如今死得不明不白,这夜色顿时漫漫难熬。 他只好起身,想着在院里转转。跨出门去,弟弟坐在台阶上,望着夜色下灰蒙蒙的院落。 树影婆娑,连土狗都悄无声息。 弟弟正想事出神,目光无意中一扫,正看到柴房的门扉开了一条缝隙。 他记得之前是关严的,难道是记错了?家中散养着笨鸡,万一钻进去搅扰了亡姐的安宁就糟了。 想到此处,他起身走到柴房前。只见敞开的缝隙差不多三指宽,隐约望见白乎乎一片。 弟弟到底年纪,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纳闷柴房里并没有挂白门帘,怎么会露出一条白影来? 等到他走得更近一些时,突然就想起来自己给死去的姐姐裹了条白床单。 难道说是…… 他心中一颤,脚步戛然而止。 眼前的门扉无声地慢慢敞开,白床单缓缓松开,露出死灰色的女子尸体。在淡淡月色下泛起惨白的光晕。她脚步一迈,跨出了柴房。 “姐,阿姐……”弟弟浑身哆嗦,既害怕又期盼:“你没死吗?” 阿珍站住不动了,她垂着头,下巴几乎贴在胸脯上。腹部完全隆起,似有七八个月身孕的产妇。 月色下,那层肚皮薄得像要马上撑破,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之下游走,隐隐浮现。 “阿姐你,你这是怎么了?”弟弟从背脊蹿升寒意,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已经不是他的好姐姐。可不死心又让他迟疑了。 蓦然间,胀大的肚皮爆开,数道黑影劈面袭来。弟弟叫都来不及就被紧紧包裹住整张脸。 淡薄的月色淌过院中的李子树,素白的花朵自枝头跌落,逐渐被弥漫的血水浸透。 翌日,赵普的偏头痛就犯了,那种闷疼恨不得把自己脑壳敲碎。 他站在京兆府后院,面前地上并排躺着三具尸体。其中之一看起来才不过十二左右的少年。那模样要多惨有多惨,整张面皮都剥落不说,脸向里凹,像被巨锤砸进去的一样。 死因,仵作刚才检查过,都是失血过多。 另外俩是中年男女,是一对夫妻。男的叫王二,女的李氏,那少年正是他们的儿子。之前还有个女儿,叫阿珍。据邻居说,阿珍已经在前一天身亡,将尸体运回了家。 然而在他们家中却没找到阿珍的尸体。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一家三口相继死亡。这无论如何都不能等闲视之。 赵普先命仵作好好检查,怕是突发的疫病。要是如此那必须快点隔离防范才行。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老实说,这比发现疫病还让赵普心慌慌。他总觉得有什么摸不透的东西潜伏四周。 要是秦相爷在就好了! 头疼欲裂的赵普想起自己男神就唏嘘不已。实在撑不住的他招呼手下把药水拿来。 衙役端过来一只碗,里面盛着黑中透红的液体。 赵普接过来就喝了一大口。衙役满心羡慕:“这神仙水真好啊!有什么病痛喝一口就好!” 第三百二十五章酒中仙(二) gaga/arighjsamp;ot; 京兆尹喝过药,继续头疼毫无头绪的命案。衙役端着碗离开,看着碗底还残留不少黑红色药汁,忍不住就偷偷喝干净。 这神仙水价钱不算便宜,每日供应还有限制。就这么丢掉实在太心肝疼。 他离开后院,正好仵作老李背着工具箱进来。衙役也是人,是人都要好奇心,不禁拦住他声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查了半天也不清楚到底怎么来的那种伤。”老李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我跟你说,你可别乱嚼舌头去!” “哎呀!你放心!” “那脸皮根本不像是被剥下来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吃了!脸啃得坑坑洼洼……” 俩人嘀嘀咕咕半天,越说越遍体生寒。最终匆匆而别。 衙役被安排任务,与其他同僚出外在街巷间巡视。他心事重重,担忧家中的妻儿老。 正当此时,迎面走来一算命先生,四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身灰白长袍,头戴道冠,手里举着面幡旗,黄底黑字写着:铁口断命,福祸天知。 他摇头一叹,对衙役招招手:“兄弟,过来一步说话可好?余看你印堂发黑啊!” “你在说什么胡话!”衙役不耐烦,可还是走到近前。 算命先生看着他摇头,嘴里不停嘀咕:“有难啊!有难啊!” “你有毛病!信不信我把你抓了!” “兄弟,你抓余无所谓,可自己的劫难到了可不能稀里糊涂的啊!” “什,什么劫难?”衙役心一抖,想起最近接连惨案发生,气势也没刚才那么强硬。 算命先生与衙役附耳交谈,窃窃私语片刻。再看那衙役犹如醍醐灌顶,连连称谢,想给钱以表心意却被拒绝。 “遇见就是缘分,赶紧去吧!” 这下衙役更深信不疑,他转身回到巡视队伍里。其他同僚好奇,问跟他算命先生都说了点什么。 衙役起初含糊其辞,不肯说。同伴有些恼,怪他不够意思。衙役终于扛不住,跟他们透了实情。 “那算命先生说最近有天灾,为了驱除邪气,要把神仙水跟子午果一起服下便能免除灾祸。不然也会变得跟那些人一样惨死!” “这你怎么不早点说!不够意思!” “是算命先生说不能随便说的,你们千万别乱说去啊!” “放心,不会不会!” 一众人拍着胸脯打保票,心里已经在盘算要什么时候把东西买来给全家辟邪。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本无可厚非。可不辨缘由是容易被有心人利用的。 衙役与同僚赶去购买神仙水。自开春以来,白芍城里逐渐流行起这种黑红色的药水。不管是生病还是受伤,它都能立马减轻疼痛。 虽说价钱并不便宜,不过好在平民百姓攒攒钱就能买得到。 至于子午果,那再简单不过。就是每年这个时节都有的一种野果子,一文钱便能尝个鲜。 “皇上,这就是最近城中风靡的神仙水。” 朝堂之上,王公公将一只黑色泥陶瓶子呈上来。御座之下的户部尚书躬身禀道:“皇上,此药有神奇功效,不管如何严重的伤势或者病情,它都可以缓解疼痛。虽然不能药到病除却可以没那么多苦痛。” 秦御人拿起黑泥陶瓶,除了瓶身刻着“神仙水”三字外,就只有瓶底的火纹印戳,当中有黄豆大的红字:修雅。 他心思一转,想在看出些什么来却再无任何特别之处。这泥陶瓶实在平平无奇。 “有这么神奇?” “臣开始也不信,但有次重度伤寒,家人担忧就买了给臣服用,确实服下后立马就没精神抖擞了。”户部尚书顿了下,又说道,“臣以为,如此有效的药品不应该只局限在都城内,应该推广到全北唐,这是皇恩浩荡才有的福祉啊!” 秦御人看了看手中的瓶子,望向左侧首位。昔日站在那的是秦翎墨,如今只有他的学生陆继言。 “陆爱卿,你怎么看?” “臣以为,不妥。”陆继言悠悠回道。“古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需要循序渐进的过程,此药看起来有奇效,可能如此迅速一定是剂猛药。对身体是否有副作用尚不可知,若真要推广,也必须先彻底调查清楚药性再说。” “陆爱卿所言正合朕意,酌御医署尽快查明,再做打算。” 此事有了定夺,还是金口玉言,其他臣子当然不敢再反对。又是几番议事,早朝在无惊无喜中度过。 南城门内外,人潮涌动,络绎不绝。 背着带棚箱笼的男子悠悠进城,他一身玄色衣袍,宽袖博带,风姿翩翩。身旁跟着一头鹿,驮着药篓,脖颈上挂着铜铃,撒下一路清脆声响。 白芍城的民众已经认得这人鹿组合,正是回天殿的神医玄晏,还有他的宝贝宠物鹿。 薛氏母子俩都已经没什么事,他也就离开了青丘山。可一时又不想回教中,去找师父又怕被嫌弃太过依赖。想来想去就奔着白芍城来了。 反正到哪里都一样历练,悬壶济世是他的心愿与追求。只不过——路痴有时候也是没法违抗的。 进城之后,玄晏就发觉虽然有不少人认出他来,还恭恭敬敬地行礼打招呼。可像上次那般有病没病都想从神医那得点好处的情形并没发生。 他当然不是自恋,亦没没有累死自己的爱好。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待在街巷间走过一圈后,他发觉了些不寻常。 “阿花,你看那卖的黑红汤汁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这么多人都挤着去买。” “不知道啊,好吃的吗?”阿花伸长脖子,只看到街边搭建的棚子下人影攒动。 玄晏摇摇头:“我看很多生病的人都在喝,那恐怕是药吧!” 一人一鹿正研究着就听已经买完离开的百姓议论,赞叹这神仙水名副其实,简直比回天殿的灵丹妙药强百倍! 这下玄晏就更难以置信,居然有比他们教中灵药还厉害的药品。这他怎么不知道? 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 阿花完全不相信,它鼻孔里直喷气:“我可不信还有比咱回天殿还好的,我这就去弄来一瓶瞧瞧!” 第三百二十六章酒中仙(三) gaga/arighjsamp;ot; 对于普通鹿来说,即便再优秀也没法从人手中买东西。但阿花不同,它跺跺蹄子变化人身,顿时一棕衣哥就蹦哒到药棚前了。 在他与人交流的时候,玄晏并没傻等着他回来。回天殿神医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份与美貌,哄得路旁的媳妇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花带着一瓶药回来,玄晏也得知了这神仙水的具体情况。 “是药三分毒,即便使用正确,计量合适也免不了有副作用。何况这如此迅猛止痛,怕是虎狼之药。” 玄晏手握泥陶瓶,心中忧虑更深。他带着阿花先找了落脚处,在栈要了间僻静的住房。他轻车熟路地从箱笼里取出用具,准备好好查验这神仙水到底是什么成分。 黑中泛红的药汁倒进了瓷碗中。初见没什么特别之处,闻起来的气味像多种草药混合,浓郁发苦。可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不妥。 玄晏伸出指头沾了沾药汁,放进口中尝了尝。 阿花捧着痰盂蹦过来:“快吐掉!都不知道是什么就往嘴里放!” “有紫石英的味道。”玄晏吐掉口中的残余药汁,接过阿花递来的水:“甘草三钱,半夏九克,别的暂时分辨不出来。” 他说着又瞟了眼药碗,阿花立即往旁边一挪,严令禁止:“主人你别想,这样不明不白的东西,可不能再吃进肚子里!万一出事怎么办?” “我有保命丹。” “少来!主人真当阿花什么都不懂啊?神农氏怎么死的,就是瞎尝药吃死的,不成不成!” 见自己鹿儿死活不松口,玄晏也只好作罢。他取了一部分药汁,倒在铺在桌上的蓝色浅碟里,用银针探入其中,顿时针体颜色发黑。 阿花见此惊呼:“银变黑了,它有毒!” “银遇硫就会变黑,但不是有所有有硫的都是毒物。”玄晏说着将几样粉末混合,用取样药匙心翼翼地撒进药汁中。 粉末落入后迅速凝结成深蓝色颗粒,微微透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宝石碎屑。 玄晏眉心紧皱,俏如桃花的面容紧绷。 如果说遇银针变色还不能肯定有问题。那现在用岐黄试毒法得出的结果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这神仙水里有毒,其中至少含有名为羊角藤的毒物。此物用岐黄验法会结出蓝色结晶,若是罂粟一类则呈浅红色。无毒的情况下,粉末不凝又或者只有点白色颗粒。 只是如此一来,玄晏却疑惑不解。先不说其中其他成分,单羊角藤只要半钱的量就能让人中毒,体弱的根本撑不住。 毒性发作十几分钟到俩时辰之内都有可能。可他亲眼所见不少当场喝药的人什么事都没有,总不能是凑巧他们都属于发作较晚的那批吧? 阿花此时已经重新变回鹿形,它低头闻了闻碗里的药汁,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 玄晏见状吓得脸色都变了,抓起旁边的药杵就拍阿花脑袋:“你傻啊!有毒还舔,赶紧吐出来!” “嘤嘤嘤,主人你就不能对我温柔点?” “温柔得锤死你!” …… 鹿儿连忙安抚自己要暴走的主人,保证自己不会轻易被寻常毒物撂倒后,它倒是想起一种可能性:“主人,会不会是这药里加了别的什么物质,让毒性不会立即发作啊?” “那会是什么东西?” 阿花歪头想了想,什么东西没想出来,却突然跺着蹄子蹦哒起来,围着玄晏转了好几圈。 神医见它如此兴奋,以为是有所发现。 “你想起什么了?!” “没有啊。” “……”玄晏默默地举起了手中的药杵。 阿花连忙碎步后退着解释:“主人你听我说!我是没想起来消除毒性的东西,不过现在这时节里倒是有样东西比羊角藤还毒!” “是什么?” “子午果。”阿花刚说完就被一团废纸包砸了脑袋。 玄晏无比嫌弃:“你是不是傻了?子午果不过是寻常野果而已。你想哄骗我总也得想个像样的。” “主人你有所不知,这子午果平常确实没害处,但跟羊角藤同食后就会推迟毒性发作,并且会蓄积到人肚腹上,这子午果不起眼,所以咱教里也没研究过,我也是以前当散妖时听其他同伴说过。” 阿花还在滔滔不绝,突然就见玄晏快步上前。它一激灵,连忙趴窝在地,前蹄捂住自己脑袋哼唧:“主人别打脑袋!再打就彻底傻啦!” 它捂着自己的脑袋等了半天,没见主人的药杵砸下来。悄悄地透出点缝隙一看,玄晏已经不在房中,门扉半敞。 章阁台 刚散朝回来的陆继言正在伏案办公,忽听门外传来属下通报:“大人,秦府的厮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陆继言一愣,立即放下手中墨笔,请人进来。 片刻,茗烟与另外一人一鹿跨门进来,躬身行礼。 “草民茗烟(玄晏)拜见陆相爷。” 只有阿花梗着脖子,跺着蹄子。好鹿膝下有黄金,除了老天跟主人外都不屑卑躬屈膝。它虽高冷,陆继言却只看到了萌,晃了晃手里的细长饼干,成功地将高冷货变作贪吃鹿。 “……”要不是在人前不好发飙,玄晏真想一榔头凿平了阿花脑袋里的坑。 “不知是有何事啊?”陆相问道。 “草民是受玄先生所托,引先生与陆相爷您会面的。”茗烟说完侧身介绍:“这是回天殿神医玄晏跟他的鹿阿花。有重要事情要与相爷汇报,这才迫不得已惊扰大人。” 自从自家主子走了之后,秦府有皇帝保着,暂时没出现被下人卷走钱财的现象。而茗烟作为秦翎墨“生前”的贴心厮,如今也历练得说话做事头头是道。 陆继言摆摆手,示意差役上茶:“没什么可惊扰的,我也是刚下朝而已。不知神医来此是为何?” 两刻多钟前,玄晏带着他的鹿敲响了秦府大门。他已经确定子午果与神仙水混合食用会出大问题。此时正是这种野果售卖的时节,万一有人同时服用……而且就神仙水本身也还有众多疑点。 身为医者,他不能放着不管。 只是他虽然有神医身份,回天殿教主的首徒放在江湖中也是风云人物。可于朝廷方面,他却没有求见的门路。 秦翎墨也不在了,不然他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思虑之下,玄晏决定去趟秦府。虽说现在主人已亡故,但也许秦府的管家下人有与官府会面的门路。 茗烟一听此事,心想要是他家相爷还在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于是立即带人前往章阁台。 陆继言听完玄晏所说,想起朝堂上提及神仙水的情形,心中微沉。他有种预感,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第三百二十七章酒中仙(四) gaga/arighjsamp;ot; 在陆继言与神医商讨突然风靡白芍城的神仙水时,整个都城的地下,同样存在着华灯璀璨的城市。 与地上的白芍城一样的规格与分布,连皇宫长乐宫也分毫不差。住在里面的虽然也姓秦,却是原本该在千里之外流放的淮王。 秦世瑾的年纪已是不惑,正向着知命之年迈进。然而他的样貌看起来比真实年龄要年轻得多。 他此时正在石砌的牢房里,坐在红木桌旁喝酒。线条紧绷的脸庞有着硬朗挺拔的风姿,凛眉不怒自威,虎目神采烨烨,颇为意气风发。发束金冠,身上只穿了藏青色箭袖长袍,腰扎玉带,足蹬云纹靴。 这身打扮不稀奇,倒是衬得人干脆利落。 一线清透酒液注入紫砂泥杯盏,微波轻荡。酒面映出持壶斟酒的面容,是泉先生。 “师父,已经差不多了。”他放下乌银酒壶,目光望向的却是正前方。 墙上镶嵌的是一片透明的水晶薄壁。一丈多高,三丈多长。研磨极为精细,没有半点杂质,不细看甚至察觉不出来。 水晶壁对面是间隔绝的房间,十分宽敞,像某些型偏殿。 里面立着一根根红木柱,直通屋顶。柱前捆着男男女女数十人。当中有个披头散发,身穿鲜红新嫁衣的女人嚎啕不止,原本娇俏的脸庞被恐惧与痛苦折磨得变形,只依稀瞧见些惨败花容。 她肚腹已经隆起到快要临盆的状态,起伏不定的肿块在表层流动,触动极致绞痛。 嗓子已经哑得只有没意义的嘶喊宣泄。裙下逐渐湿润,深色痕迹开始蔓延。流淌到地面汇聚成缕缕血色。 有人缓缓走来,一身黑色犹如从最浓烈的午夜涉渡而归。玄色短褂,月华裙长摆扫着地面悉悉索索。 她有张不算美的脸,但胜在眉眼柔顺,笑容明媚。 “就快了,就快了!”黑衣女子走到新娘身边,满脸温柔与鼓励:“别担心,很快就没事了。”她抬手按在新嫁娘隆起的肚子上,微微用力。 三月花红春十里,一夜雨色泛舟起。 丁香临岸空照影,折得纤枝鬓边生。 轻灵悦耳的女子哼唱在偌大的屋宇里慢慢弥散。血水喷溅在水晶壁上,道道触目惊心。嘶喊凝聚成最后的爆发便戛然而止。耷拉下的头颅乱发披散,唯两滴清泪坠落脚底的血泊当中。 很快,水晶壁旁的门扉推开,一身玄黑的女子抱着个襁褓走出来。 她脸颊上,手上沾满血,连带着襁褓上也落了印子。 “王爷快看,是个男孩子呢!”黑衣女子快步上前,灿烂的笑容里多了些缱绻眷恋。仿佛抱在怀里的是她自己的孩子。女子半跪在秦世瑾脚边,让怀中婴孩的脸展露得更清楚。 并不是所有降世的生命都有软萌纯真的外表。裹在襁褓里的与其说是孩子不如说是头怪兽。 青紫色的肌肤布满堆叠的肿瘤,坑坑洼洼。咧开的嘴叉直到耳根后,满口黑牙交错生长。头顶贴着几丛发黄的毛发。脸上嘴上沾满鲜血。 这不像刚出生的婴孩,这像是刚吃过死孩子的妖怪。 “看他多可爱,以后一定会好好为王爷效力的。”黑衣女子伸出指头轻轻碰触怪物的脸蛋。她脸上恍若夏花般的笑容与丑陋狰狞的怪物相互辉映,透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就连泉先生都眉尖微皱,有些不适应。 秦世瑾倒是没什么特别表现,问道:“玉禅心,有多少成功的?” “尚有五个孩子还没到这人世间。另外还有六人结果期将近,至于其他都还没动静。” 被叫做玉禅心的黑衣女子起身,说话不紧不慢:“王爷莫着急,这鬼霖子已经播种下,现在又正是它们的季节,很快就会纷纷响应王爷的号召,成为您不可或缺的助力。” “但愿如此,现在的进度太慢了。”秦世瑾放下酒杯:“这些鬼霖子多多益善,加紧让它们与人体更契合,如此才能更快的成为鬼霖子的温床。我可不想再等上个一年半载。” 他说话并不重,却没人敢当做耳旁风。 泉先生与玉禅心双双行礼称是。 秦世瑾又问道:“千容呢?” “他还在丹心室。”玉禅心顿了下,神色微微畏惧:“奴家可不敢去打扰,他还在发脾气。” 泉先生接过话锋:“怎么?还在折磨那老女人?” “谁知道,他们就是死了,他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 与水晶房隔着数间屋宇与回廊的另外一处静室里,传来阵阵哭泣声。 老女人穿得雍容华贵,丝绸绣面满是凤鸟,拖在地上一片片锦绣。只是再美都是棺椁里刨出来的寿衣,透着森森死气。 她剃了头,是姑子模样。年老色衰的脸已经遮盖了她异域风情的眉眼。完全看不出到底多大年岁。 而哭声正是来自她怀里的男孩,两岁多,同样裹着寿衣在不停地哭。脸蛋都红肿一片。他嘴里嘟囔着奶奶害怕之类的话。 这祖孙俩都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不同的人,成人没法像孩子一样用哭诉来逃避。明知无用,老女人还是连连哀求:“当初都是我错,你怎么打我罚我都好,你就饶了这孩子吧!” 站在静室中央的男人戴了斗笠,从身形体态看正是之前冒着细雨为秦王爷送信报的人。 “饶你如何平复我心中的恨啊?”男人笑着将斗笠摘下来,随手丢弃在地上。 一张惨被烈火蹂躏的脸膛绝对称不上赏心悦目。烧伤与脓疮愈合后的丑陋痕迹一直蔓延到颈部。唯有双眼里灼灼走神,闪烁幽光。 “我怎么能不恨你,我的好姐姐。” “千容,千容!当初都是我错了!我该死……可孩子是无辜的!”剃了姑子头的老女人匍匐在地哀求,曾经趾高气昂的优越感已经化作窗边的飞灰,徐徐飘散。 被大火毁去容貌的男人,千容无动于衷。眼中只有化不开的冰冷。 “好姐姐,他与你同血脉,就该承担你造的孽。” 第三百二十八章酒中仙(五) gaga/arighjsamp;ot; 扑在地上的老女人哀哀戚戚。如果人能后悔,她一定想办法弥补曾经狂妄自大惹下的祸根。 只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求饶,期望可以打动对方。只是她自己也明白,到现在这步田地,已经没可能获救。只希望自己的孙儿可以免遭此劫。 孩子不知是疲倦了还是感觉到气氛异常,他逐渐止住了哭泣。睁着挂满泪珠的眼睛望着周遭。 有戴着白面具的下人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将他抱起来。 陌生的气息让孩子躁动不安,扑撒着双手找奶奶。 老女人怯生生抬头,眼中透出极度渴望,又怕自己轻举妄动会刺激千容。反而伤害到孩子。 千容往椅子上一坐,目光在那两岁左右的幼子身上扫过。他笑道:“我记得秦宗然今年刚十八,他儿子倒是生得快。哦对了,他已经没资格姓秦,你这孙子赶得真不是时候。” “千容,这些年我们亦过得苦……” “说起来你当初也是绵夷一枝花,现在也不过半老徐娘的年纪,却落得七老八十的样貌。被禁在尼姑庵的日子不好过啊!” 千容看起来像是在叙旧。 老女人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抬手摸自己头顶。她做梦都想回到当初貌美如花的时候,乌鬓如云,秀美绝伦。是边荒大漠里最娇艳多姿的玫瑰。 现在别说玫瑰,皱巴巴如秋天废弃的枯叶。 当年绵夷与北唐还交好,为表和平共处,绵夷选了族中一批最美的女子送往北唐当妃子。她央卓玛便是其中的翘楚。 后来央卓玛独受恩宠,她在家乡的一切都成了秘密。只可惜,绵夷早就起了狼子野心,所谓送美女不过是麻痹北唐罢了。战争一起,什么恩情美意都荡然无存。 当时就有朝臣提议,将绵夷来的那些妃嫔处死以示北唐誓杀蛮夷的决心。 先帝宅心仁厚,说战争与那些姑娘无关,她们千里迢迢赶来已经是不容易。于是绵夷出身的妃嫔一部分贬为庶民,一部分落发为尼,这辈子与青灯古佛为伴。 央卓玛也在其内,她在尼姑庵落发,她儿子秦宗然贬为庶民,不得再姓秦。 荣华富贵半生,一朝剃发只能枯灯古佛。她心力交瘁下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但好在她儿子可以继续生活。还结婚有了个孙儿。 这劫后余生般的日子让她彻底遗忘了当年种种——或许她不敢想起来。怕念头一起就被打回原形。 如今,这个将她直接拽回前尘旧梦里的魔鬼还是来临了。 千容不在看扑在地上的央卓玛,他示意下人开始行动。 又有戴着白面具的人从屋外走进来,他们推着双层推车,上面摆放着各种器械与瓶瓶罐罐。与此同时一张长方体的台面自地下升起。 一见这架势,央卓玛再次惊慌起来,可不等她出声,就有人自背后抓住她,还没挣扎就被绳索紧紧束缚住。一团麻布塞进嘴里。 她惶然无错,人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无力反抗。眼睁睁看着可怕的一幕发生。眼泪顺着枯槁的脸颊往下淌。 一炷香的时间后,千容离开了静室。他绕过千回百转的长廊,到达之前的水晶屋。 玉禅心正在哄怀里的怪物。秦世瑾已经离开,连同泉先生也已经不在。 “你出完气了?”玉禅心问道。 千容没说话,只是将戴在手上的透明手套扔掉。 “那孩子你怎么处理的?” 千容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灌了鬼霖子。” “你真残忍,那么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不管与他家人有何等怨恨,总归跟他无关的。”玉禅心黛眉轻皱,眼中已经有泪光闪烁。 千容侧头看着她,被烈火舔舐过的脸庞咧开讽笑:“你个假白莲花,这么悲天悯人的,那你代过可好?” “奴家就是这样的人啊~”玉禅心笑盈盈地:“奴家就是提醒你一句,那么点恐怕承受不住,让王爷知道,心怪你浪费精力。” “不用你操心。” “奴家哪里敢替你操心,你是王爷的老朋友了。你要做点什么,只要不是想背叛,王爷都不会管的。” 玉禅心的话刚说完,就见一道黑影眼前一晃,喉咙瞬间被掐住。 “你少说话,我听着恶心。” “奴家当然知道千大人绝无此心,只是说着玩玩而已。你又何必恼怒呢?” “看着你烦。”千容松开了手。他的力道不算,玉禅心的脖颈上勒出了浅浅红印。她并不太想起冲突,这对她没什么好处。之所以会说只是好奇,虽然早就知道千容与央卓玛的恩怨。可他实在不像是会将怒气发泄到两岁幼子身上的人。 这与他往日的做事风格不同。 也许是有了其他烦心的事情,无处发泄? 玉禅心好奇却也知道真正的答案,她恐怕永远都不得而知了。 黄昏时分,秦府下人屋舍。 余生刚刚将缝补完的衣服叠好,千里就从外面进来。他身体痊愈得差不多后就出外谋些活计。 秦府如今空有府邸,主人都已不在。为了维持生计,秦府还在的下人们都出外找点事干。 留下来的人不多,但不管在哪里总有那么几个忠心耿耿的。他们大多没家没孩子,离开秦府也不知去哪。不如就在这里到老。只要还能动弹一天就维持着秦府不至于枯草丛生。 “你回来了。”余生端过来碗水:“快歇歇吧!” “没什么要紧的。”千里将揣在怀里的钱袋拿出来,放到桌上:“今天结算了工资,三十铜钱。” 余生心生惭愧:“都怪我腿脚不好,就只能干点缝缝补补的活,每次都得让你贴补。” “余大哥你不必如此说,我们兄弟还有什么可讲的,当初要不是大哥搭救,我可能命早没了。现在不过是点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千里如此说,余生就更愧疚。俩人说着说着就想起了秦府的主人,“已故”的前宰相秦翎墨。 “大人那么好的人为何会……这世道真是不公!”余生心有郁结,秦翎墨对他有恩,当然念他的好。 千里叹口气,点头:“是啊,世子爷是最无私的人,世道不济,竖子为王。不如毁了一切重头再来!” 余生听他如此说,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这话大逆不道,还是少说为妙。” 兄弟俩人又闲话家常片刻,便各自休息。 而他们口中这个世间最无私,黑暗中的瞭望塔般的人物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四海八荒一线牵,珍惜这段缘。你又输了,卫将军。” 秦翎墨悠哉悠哉地落下白子,说出来的话在所有人听来那就是**辣的嘲讽。 珍惜个大头鬼啊!半点没看出来你珍惜同上战场的缘分好吗!连赢十盘好玩吗?! 前宰相大人微笑:“好玩。” 第三百二十九章酒中仙(六) gaga/arighjsamp;ot; 这事要从最开始说起,以卫脩业的下棋水准来说,实在太一般般。比起完全不会的略懂那么一点点。 他对琴棋书画也没那么大兴趣,只保持在各有所涉猎的程度。不至于是个文盲将军便已经满足。 照这么说,跟秦翎墨对弈就是自寻死路。而一开始他也没想要与对方下棋。说起来也真是无妄之灾,他只不过是想喝杯酒,莫名就成了秦翎墨棋下败将,并且十连还止不住。 “不玩了不玩了!”卫脩业终于烦躁,双手揉着脑袋,大为光火:“我就是想喝口酒怎么就这么难啊!” 坐对面的秦翎墨笑道:“喝酒有什么难的。” “是啊!所以干嘛要定个下棋赢了才能喝的破规矩啊!” “有这规矩吗?” “……”卫将军默默站起来,抬手摸了摸面前的桌子沿,考虑了下就这么掀起来的后果。发觉不妥后他放了手,转身抓起靠在营帐旁的长枪,立时来了套卫家枪法。 招招虎虎生风,浑身透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 万心看了眼秦翎墨,调侃:“你都把将军气得耍枪了。” “不是耍剑就好。” “……” 半个时辰前,胡滢的新酒开封,前阵子闹出来桃花瘴与人面太岁的事,虽说并没有波及到军营里来。可为了以防万一,胡滢还是连夜泡了药酒。 苍术,乌药,牛膝,杜仲,陈皮…… 二十多种药材按计量取出锉碎,然后用麻布袋装好,浸泡在酒液当中。然后挖足够大的深坑,将酒坛整个埋进去,同时周围塞满榔玉子和雄黄。之后用土填埋,在这之上烧火。 烧的材料也有要求,必须是最向阳那面的树枝,如果有雷击木是最好的。 军营里人多,还真找来了大把的雷击木树枝,在填埋顶上焚烧了三日。这三日夜里火不能灭,要一直保持烟熏火燎的状态。 等到三日后,灭了火,趁着热将土刨开,把酒坛子都取出来。一启封顿时酒香四溢。 与平日的酒不同,醇香中透着草药微涩的气息,但神奇地是闻久了让人头脑更清晰。 “这叫酒中仙,当然真成仙是不可能了。不过常喝此酒强身健体,提神醒脑。尤其是再遇见瘴气都能克服。”胡滢解释:“只不过这酒不能喝冷的,喝时要温一温。” 她的酒在雁翎营中本来就大受欢迎,现在更是一窝蜂地要品尝。 男儿郎边关打仗,平日里别的什么娱乐都没有。也就是喝酒痛快痛快,放松下精神。而边关条件差,能有点辣口辣心的刀子酒就不错了。那喝一口就像吞刀,到肚子里简直就是炮仗。 假如有这么位漂亮姑娘,人甜手巧,酿出的酒还绵厚醇香,喝得又爽还不上头。这简直就是女神啊! 对待女神当然要殷勤,一来二去秦翎墨就开始有点……嗯,醋缸里发酵。 直至卫脩业无意中一句“胡夫人真是人美手艺高啊!跟监军大人那黑心傲娇货真是可惜了!”终于将发酵到顶的醋缸点燃。 这酒中仙一好,秦翎墨就与卫脩业来了条:谁下棋赢了谁可以喝酒的。 卫将军之所以会积极响应,只能说是信了他个邪。被激将,蒙骗来了个组合下套。 于是,将军大人比起其他将士就多了这么一道喝酒工序。而现在秦翎墨赢了棋还不承认,卫脩业是对“太傻太天真”的自己感到绝望。 一套枪法耍完,卫脩业总算心里稍微舒服了点。但看秦翎墨还是皮笑肉不笑的,这卫将军有种自己从头到脚马上就要被大卸八块的错觉。 还是方时钦“不经意”的提醒,他才明白过来自己为何要遭罪。 “得!我说错不成吗?你跟胡夫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我瞎心眼子说屁话成了吧!” 卫脩业扶额哀嚎。 “将军何出此言?是说我无理取闹?”秦翎墨微扬唇角:“这么一说,好像将军确实对我意见很大啊。” 闹意见算不上,卫脩业只是蹲角落里没事多嘀咕了几次。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还一直等到现在才说,真是可恶啊! 卫脩业塌眉咧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秦翎墨一笑,他也就是顺口说说罢了,并没有真要借题发挥的意思。 正在此时,方时钦过来往秦翎墨对面一坐。 “许久没下棋手痒,不知末将有没有荣幸跟监军大人来一局啊!” “好啊!这是替你们将军打抱不平了。” “哪里哪里,末将可不敢。” 俩人边说边重布棋局。如蒙大赦的卫脩业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可他这还没咽下肚,就听见关押俘虏的营帐哗然大作,吵闹不止。 卫脩业担心出事,连忙跑过去。只见三名绵夷俘虏跪在地上,仰望长空念念有词。 “这是怎么了?”将军大人问旁边的将士。 胡滢也在现场,她颇有几分尴尬,咳嗽了数声:“没啥,他们就是在念叨酒神娘娘而已。” 有精通绵夷话的士兵给卫脩业翻译:“将军,他们是说‘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酒神娘娘会在北唐’,他们好像认为咱们的酒是只有酒神娘娘才能酿出的,能在北唐地界喝到让他们大受打击。” 绵夷地处边疆,天寒地冻嗜好喝酒。不管男女老少都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所以十分推崇酒神娘娘。最开始还只是酿酒时祭拜,后来发展到方方面面都拜一拜。 尤其是要上战场的勇士,这临行前要喝壮行酒。只有祭拜酒神娘娘才能让自己勇敢无畏,杀敌无数。 这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敏感。 卫脩业嘿嘿一乐,夸赞胡滢:“胡夫人你看,他们觉得你的酒跟他们崇拜的酒神娘娘一样好。真是有趣啊!” 胡滢干笑两声,思量着还是别告诉他们实情了。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就是绵夷俘虏口中的酒神娘娘,恐怕他们集体都会惊到飞起吧! 这一惊一乍不利于身心健康。看自己多么深明大义啊! 第三百三十章酒中仙(七) gaga/arighjsamp;ot; 那些俘虏哼哼唧唧半天终于闭了嘴。虐俘的事,卫脩业从来不干。但谁也没规定不能在俘虏面前喝酒吧? 秦翎墨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倒是胡滢溜过来悄悄将过去那点事一一告知。 想当年,她离开青丘山之后四处游荡。对于一只狐狸来说,哪里好玩,哪里赚钱最多当然就去哪里。有次晃悠到绵夷附近,看当地人十分热爱喝酒,她便在此开了家酒肆。 没用多久便在附近名声大噪,也曾经有人打过她的主意,不过全都没落得好下场。 这久而久之人们就在传她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娘娘,要不然怎么能如此厉害?胡滢也没去纠正。这东西正也正不过来,再说这流言有助于她酿酒赚钱钱,鬼才会去破坏。 就这么过了二三十年,她样貌一直没变化,人们更加笃信她不是凡人。竟然有人提着祭品香火上门。 胡滢一看再继续下去实在有碍生意。再说了,她也想换个地方体验体验。便突然有一天不告而别。 这可不是人走了那么简单,而是连同酒肆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苦寻没有结果,便传言神仙娘娘已经回返天上。 酒神娘娘之名由此越来越盛行。 “这么说,我是娶了位女神喽?”秦翎墨笑起来,搂住胡滢亲吻她的耳垂:“还是如此美丽聪明的女神,值了。” “那我不是更值吗?”胡滢咯咯一笑,双手捧住他的脸庞:“这好看的大多中看不中用,我家墨墨又好看又中用还才高八百斗!” “噗,那叫才高八斗。” “八斗怎么够用,八百斗都算少了!” “好好好,你说了算。”秦翎墨抚摸着心上人的秀发,无限温存:“只要你说的,都对。” 正当俩人继续酝酿旖旎多情时,帐外突然传来士兵的声音:“林监军,那绵夷女探子醒了。将军请您过去一趟。” 另外的营帐里,卫脩业正头大如斗,烦心不已。方才手下来报信,说这绵夷女探子醒了,他立马风风火火赶来要兴师问罪。 虽说是女人,但既然她潜入北唐搞破坏,还差点要了秦翎墨的命。那她就该承担被逮住后的严刑拷打。 想是想得挺好,可到了关押的营帐里一看,卫脩业是傻了眼了。 帐帘一动,秦翎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胡滢。 卫脩业像溺水之人碰上救星,上前一步紧紧抓住他手腕:“来正好,来正好,快看看这咋回事啊?!” 秦翎墨转眸望去,只见八重樱缩在角落里。她张皇失措,双手紧紧护在胸前,艳丽的脸蛋上不见昔日冷静漠然。 “你们是什么人!要对我做什么!” “……” 秦翎墨转头看向卫脩业:“你们欺负她了?” “怎么可能!我知道有些当兵的是畜生,但凡是我卫脩业手下的兵,敢随便动女人,全部杀头一个不留!” 程少卿也在旁边解释:“没错,我们将军治下非常严格,除了分配来的营妓外,绝对不会动任何其他女人,包括女俘虏。” 很多将士刀尖上舔血就是为了有钱有酒有女人。**长期不能发泄便免不了犯下恶行。烧杀抢掠外带欺辱妇孺。 好在卫脩业本身风骨正,自己这么多年在外都是洁身自好。他并不限制手下与营妓往来,但万不可碰周边城镇妇孺,对待女俘虏也要遵守底线。 秦翎墨相信这一点,以前呈报禀过雁翎军纪律严明。而这些天在营中他也看到这些将士们虽然大多数都是大老粗,可平时严格遵守军中铁律,对老幼妇孺也有最起码的体谅与关照。 可八重樱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能千里追踪,暗中埋伏射箭,差点就改写了北唐历史的女探子竟然满脸花容失色,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了什么”的气息。 卫脩业为了报复,斜眼看前宰相:“不会是监军大人做了什么吧?” “我之前不是在养病就是上战场,哪里有可能做什么。” 此时胡滢走到近前观察了下,发现了些许端倪:“哎呀!她这不会是失忆了吧?”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万心突然一拍手:“不会是我抓人时不心打了她头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里还能顾及这一招下去会不会留后遗症的问题。 在他们议论的同时,八重樱已经快哭出来了。她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里像被猎人追赶的兔子。别说千里追杀,现在这模样就是宰鱼都下不了手,刚一碰鱼鳍就窜起来喊救命的架势。 众人没办法,连忙请医无殇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一番检查过后,回天殿教主很是笃定:“摸了摸头骨,有肿块。也许是撞击产生颅内淤血,压迫神经导致失去了记忆。我可以开药让淤血慢慢散开,不过什么时候能好并没有明确时间。这还得看她体质以及休养程度。暂时只能检查这些,她实在太不配合。也许还有别的情况,只能以后再说。” 八重樱是重要俘虏,不能将她随便放走。不知她何时会想起来,万一在周边城镇作恶就坏了。可留在营中同样需要有人监管。 如果她神智清醒的那什么都好说,可现在像个无辜少女般缩在角落里,只敢偷偷观察他们的动向。打不得骂不得这让人怎么处理? 秦翎墨想了想,刚动了下脚步想跟八重樱说句话。后者就嘤的一声哭出来。就更别提卫脩业了,他没动脚步,只看了一眼,失忆的八重樱就哭得更大声。 一群大男人,完全没辙。 秦翎墨想起胡滢,毕竟是这里唯一的女性。 “滢儿,不然你先稳定她的情绪吧!” “噢好啊!” 胡滢走近前,俯身刚要柔声细语地安慰。突然想起眼前这可是射了她家墨墨两箭的罪魁祸首。没出气就算了,还照顾她情绪?! “不成不成!她可是害你受伤的人,我可不管她!” 得,连酒神娘娘都撂挑子了。 这下还能有谁可以胜任?对于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姑娘来说,要想安抚住她恐怕要有十足耐心才行。 可雁翎将士们都知道她身份,不虐待绵夷俘虏就已经不错了,实在做不到细致体贴。 秦翎墨凝眉细思,忽而嘴角一翘,望向医无殇:“你师弟呢?” 第三百三十一章酒中仙(八) gaga/arighjsamp;ot; 杀手师弟在江湖上有响当当的绰号,名为月魂。 月黑风高杀人夜,千里锁魂不留名。 与杀手这职业及气质倒是挺符合,奈何在医无殇嘴里就变成“月魂?嗯,没错,越活越混蛋。” 自从被迫到达雁翎军营后,月魂还一直处于被自己师兄严加看管的状态。不许脱离医无殇视线范围内。宁愿一日三餐喂饭,医大教主也要将他双手铐在一起。 月魂算不上一个多么合适的人选,但在此时此地却又无比的恰到好处。 因为他是只看钱办事的杀手,北唐也好,绵夷也好,都排在钱字后面。他对八重樱不会有任何民族上的抵触,至于让他如何接下此任务倒也简单。 简单到三个字足以形容。 “你们是让我开导这女的,顺便照顾对吧?”月魂把还铐在一起的双手往前一伸:“先解开再说,不然别想我跟你们谈。” 医无殇忍气吞声,摸出钥匙开了镣铐。 月魂活动活动手腕,走到八重樱跟前转了两圈。说也奇怪,对任何人的靠近都表现得惊恐不已的绵夷女探子,对月魂倒是没有任何特别反应。也许是之前哭太多已经麻木了。 “长得还不错!”杀手揉搓着自己下巴。转身面向秦翎墨,伸出一只手:“给钱吧!” “虽说我什么任务都接,不单单杀人消灾。可不管做什么,都得有价钱。给钱不过分吧?”他说得头头是道。 秦翎墨轻笑,解下钱袋扔给他。月魂颠了颠,分量让他满意。将钱往自己怀里一塞,他又伸出手来:“还没完呢!” 卫脩业急了:“这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刚才给的是雇佣我办事的钱。这可是要照顾个大活人,谁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好。这期间她不吃不喝吗?万一病了不拿药吗?你们能免费供养她?还不得我费心啊!所以,营养费,医疗费,拿来~”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觉得我要价不合理那就算了,你们爱找谁找谁去吧!”月魂满脸痞笑:“但刚才那钱我可不退。” 卫脩业气得直攥拳头,偏偏还没法。军营里再没别人能胜任,又不能让八重樱随便乱跑,万一她突然一激灵好了,提刀闯营刺杀那可就热闹了。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关键是秦翎墨这身板再被戳上几刀怕就保不住了。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整个雁翎军能被贬去给秦亲王守陵啊! 衡量就在几秒之间,卫将军不轻不重地掏了银子往月魂手上一放。 “这可是仅存的饷银,你可别拿了钱不干活!”卫脩业咬牙切齿。 秦翎墨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月魂往自己怀里一塞,笑得欠揍:“放心,我信誉一向很好。”说完,他第三次向着人们伸出手来。 这回医无殇先忍不住了,他强压着即将暴走的脾气,慢慢说道:“你还想干什么?” “我喜欢的是娘子,结果你们现在让我照顾另外的姑娘。这对我是多么大的冲击啊!我可是情深不寿的,所以精神损失费,拿来吧!” 月魂大言不惭,生生不息,要钱不止。 第三百三十二章酒中仙(九) gaga/arighjsamp;ot; 望着伸在眼前的手,医无殇真想直接剁下来生啃。而卫将军也大为恼火。 “你怎么什么都要钱啊!我不给!” “那就是你们不同意喽,是你们不合作,不能怪我。给的钱我是不会退的。” “你!”卫脩业磨牙,给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要是这时候退缩那之前的就真打水漂了。“程副官,给钱!” 程少卿倒也没废话,掏了银子往月魂手里一塞。 “哎呀!我说副官啊,你这捞钱的能力不行啊!平常不会吃拿卡要吗?就这么点油水?”杀手嫌弃手里那点碎银子。“还是你舍不得拿出来啊?” “你可别胡说!这就是我攒了许久的俸禄。规矩得很!”程少卿吓得魂儿都要飞了,他连忙瞟向秦翎墨,后者微笑不语的模样让人心里没底。 行军打仗常年在外,有时候免不了会有点纰漏。这大家都懂。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命在某些时候都可以不遵守,何况一点问题。 但再它也是问题,万一被某个家伙揪住不放…… 此时方时钦也赶了过来,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俸银拿出,给了杀手。 月魂也没再计较,目前敲得这笔银子他还比较满意。至于之后,还可以继续加价嘛,谁说这是一锤子买卖了? 他回身往八重樱跟前一蹲,说道:“哎,你想吃什么?弄条烤羊腿怎么样?” 还别说,杀手看起来痞气十足不像好人,失忆的八重樱倒是吃这一套。也许是她本能地察觉眼前这男人对她没有那种化进骨髓里的仇视。 人就暂时交给他了,只要看住了别乱跑,并不指望八重樱什么时候能好。卫脩业与程少卿他们双双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秦翎墨悠悠说道:“将军,咱们来算算账吧!免得不知情的人对众将士们有什么误会。” “啊?算什么账?”卫脩业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翎墨言笑晏晏:“最近一次发放饷银是在年前十月底,共拨款二百万。分三次运到雁翎。除了日常开销以及将士们的俸禄,再加上战亡时的丧葬以及抚恤费用,到现在应该还富裕一百余万。将军刚才说这是仅有的饷银,看来日子过得紧巴。不该算算账吗?万一是上头拨错了款,我也好去找人要钱啊!” 傻子也听的出来,这是要核实账目,怕军营里克扣钱粮,贪污枉法。 卫脩业百口莫辩:“我,我说你这是又做什么!好好的查什么账!怪麻烦的!” “放心,不麻烦将军。”秦翎墨顿了下,盯着他收起所有笑容:“还是说真的有问题?要么查帐,要么你自己交代。选一个?” “我,我又没做违法的事!有什么不敢的?查就查啊!” “痛快!这才是三军之帅!”秦翎墨复又笑容盈盈,回眸一望:“滢儿,帮我们将军大人算算账吧!” “好嘞!算钱这事我在行!”胡滢笑着拍了拍卫脩业的肩膀:“放心,经我手的账绝对错不了!并且绝对准确!” 确实挺准确,在一番铺天盖地的清算之后。胡滢都把账目精准到分豪,连如厕用多少茅纸都计算清楚。 大问题没有,问题当然是存在。就像天底下没有至纯至净之地一样,一点瑕疵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只是账目大方向没问题,问题也完全在可控范围内。也没有造假弄花账的迹象。 卫脩业提心吊胆,他当然知道多多少少有毛病,被别人抓住也就算了,被秦翎墨抓住不放那可就惨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秦翎墨居然摆了摆手:“就这样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日后不再继续便好。” 惊得一众将领大气不敢出,还是另外一糙汉子武将瓮声瓮气嚷嚷:“监军大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 秦翎墨瞟他一眼,笑道:“我说了既往不咎。还是你觉悟如此高,要主动请罚啊?” “那,那那倒也不是……” “行了,我知道你们想什么。我没这么不通人情,众将士以血肉之躯保我北唐大好河山,每一寸土地都有你们的血泪。理应多得酬谢。然而打仗是劳民伤财的祸事,发放的饷银总是刚刚够用而已。战场上意外又如此之多,有时免不了起了想多攒点银钱寄给父母妻儿的念头。你们拿命换来的钱,再多也不嫌多。但是,贪念如饕餮,只会增不会减,直至最后无法控制。今天的账,天知地知,我知你们知。从今往后,不容再犯。” 秦翎墨一席话听得众将士心有戚戚焉,纷纷抱拳行礼,谨记在心。 这一页就算翻过去了,程少卿在众将之中悄悄抹了把冷汗。他不确定秦翎墨是不是冲着他来的,但至少这突如其来的查帐确实出人意料。 幸好他之前在饷银上没什么大问题,不然今天这一劫就过不去了。 他暗自庆幸,抬眼一看秦翎墨朝他走过来。程少卿连忙躬身行礼,擦肩而过时,就听前宰相轻笑数声:“好运气啊。” 凡事若是只能凭运气,那离着大祸临头也不远已。 查帐除了弄清楚往来开销外,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明确了目前雁翎营中粮草确实匮乏的事实。 胡滢一拍自己胸脯,大感有了用武之地:“交给我吧!我去敌营给你们偷出来!让他们吃了我们的,拿了我们的都给吐出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酒中仙(十) gaga/arighjsamp;ot;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绵夷偷袭他们,杀人又抢粮,他们也得叫这些龟孙子们知道下什么叫礼仪之邦。 那就是“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只是想法是好的,要行动还必须有明确的目的地。这可不是去郊游,潜入敌营危机四伏。如果没有明确的地点情报,到时候还得费时间精力搜寻,这就大大增加了暴露行踪的危险性。 抓住的俘虏死活不肯透露,铁了心不给敌人半点机会。就在卫脩业准备严刑拷打逼供时,秦翎墨止住了他。 “以他们的性子,你就是打死了也不会说的。俘虏还有用,别白白浪费了。” “那你说怎么办?” “将军可有整个玉门泉及周边的地图?”前宰相不紧不慢,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都是基本中的基本,在外打仗,怎能没有地图?包括现在被绵夷占据的甘陵道附近的的地图也描绘得真真的。建筑也许会改变,自然环境却是变不了的。 士兵连忙将装地图的皮筒拿来,心翼翼地取出,慢慢展开。 泛黄的桑皮纸上勾勒着各种路线,弯弯绕绕详细具体。不同颜色描摹不同区域,一目了然。连方位气候与风向都有所标注,看得出绘制这地图的人很是细心严谨。 秦翎墨低头凝神细看,纤长细白的指头在图纸上轻轻划过。帐帘随风一晃,倾泻进来的暖光融在他俊挺的眉宇间。 忽然,他紧抿的唇线微扬,心中有了盘算。 “月先生。” “嗯?” “有生意给你做。” “哦?”月魂兴高采烈:“什么生意?” “买你的情报。” “想知道绵夷军中的粮仓所在地?”月魂也是一点就透的人:“成啊!不过得拿钱!” 秦翎墨点头:“这是自然,谁知道消息谁就值得百金。”他示意月魂靠近前,手指轻点地图:“是这里吗?” 月魂一看笑了,张嘴刚要说就听秦翎墨自问自答:“粮仓就在这了。” “你这自己说了还问我干嘛?”杀手憋闷,仿佛被人一拳怼回来。 “我只是看了看地图,觉得此处最有可能安置粮草。把你叫过来就是确认一下。”秦翎墨笑容可掬:“你的神情已经告诉我,所说无错。所以拿钱来吧!” 他说着朝月魂一伸手,这动作,这情形让众将士们觉得太熟悉了。今天这是卡在这环节上出不去了是吗?反复循环啊! 月魂一愣,随即嚷嚷起来:“凭什么是我给钱啊?不是你给我吗?” “我刚才说谁知道信息谁就值百两黄金。消息是我说的,当然是付钱给我。”秦翎墨大言不惭。 “我本来就知道消息!你耍诈!” “是我先说出来的,先说先赢了。谁知道你不是听我说过后来才灵光一现的呢?” “你!” “放心,我也没要你现在就付钱。”秦翎墨转头吩咐旁边的侍从兵:“给月先生记账,欠我百两黄金。” “是。”侍从兵恭声答应,立即取了纸笔记录。 月魂瞪眼盯着秦翎墨,脸色好比活吞了数只苍蝇臭虫。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只能支楞着脖子玩干瞪眼。这还是他头一次哑口无言,无力辩驳。 被人黑了的感觉太特么爽了!爽得月魂想打人,偏偏还不能随便打。 他秦翎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特么的这么多人护着他,就算月魂功力再高也没法蹦过去这么人隔空爆头啊!想想就是一肚子气。 抛下吃了哑巴亏的杀手先生,秦翎墨转脸询问起卫将军关于此处的具体情况。 待一切明了后,胡滢跃跃欲试:“我都知道了,就交给我吧!” 秦翎墨起初凝眉沉默,片刻过后才握住自己娘子的手,郑重地叮嘱:“我相信你,但要多加心。” “放心吧!保准顺利完成任务!”狐女巧笑嫣然,捧住自家夫君的脸吧唧就亲了一口。 大庭广众之下,秦翎墨如玉般的面容绯红一片,云蒸霞蔚般好看。 夜深人静,月如银盘高悬胡杨树之上,淡蓝的光辉晕染周遭云絮,像黑沉的夜幕上剪开皓白的口子。 这样的夜原本不适合偷摸行动,不过胡滢他们却不介意。 “作为一只纯正有本事的狐,偷袭还得看天气那是外行,有辱门风!” 一只红毛狐狸人立而起,跟旁边的同伴吹嘘。骄傲得前爪叉腰,下巴壳能仰天上去。 胡滢噗呲一笑,抬手轻轻拍了拍它脑袋:“行啦!你家风就是偷鸡摸狗啊?别胡闹了,黑豆。万一待会你被人逮了,我可不救你啊!” “别呀!我就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叫黑豆的红毛狐狸低下头,俩爪来回揉搓。 它身后跟着的众狐狸都无声窃笑,一眼望去差不多得有二十多只。其中还有五六只纯白毛发,在月色下像雪团一般。一看就与青丘山红狐不是一族。 “胡滢姐,你打算从哪边过去?” 比寻常猎狗还要大上一圈的雪白狐狸缓缓走过来问道。泛着银光的皮毛如缎,健壮的身躯勾勒优美线条。他正是雪山王的儿子:初白。胡滢的妹夫。 胡滢召集了一些狐族前来帮忙,初白刚好当时也在青丘山,正庆贺胡星月大哥喜得贵子。听说此事后也带着自己贴身侍卫一同赶来相助。 “我跟你们讲,这样这样,然后那样那样……” 胡滢蹲在中间,一群狐狸簇拥着,圆滚滚的红球白球扑棱着耳朵仔细听。初白站在最外围,警戒着四周。 交代完毕后,胡滢起身,仰头有些担忧地望着初白:“话说,你不是要修最正统的仙道吗?这偷东西不太好吧!” “没事,不伤人性命便好。”月色下,初白咧了咧嘴笑道。虽为狐形,但那股股温柔深情的韵致却依然没变。 惊天狐盗团正式登场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惊天狐盗团(一) gaga/arighjsamp;ot; 守着火堆的绵夷士兵正说着 荤段子打发夜晚的无聊。金红的火光上悬着铁锅,肉汤咕嘟咕嘟冒着泡。 忽然有道残影从他们面前闪过,他们立即警觉,冲着影子消失的地方喊道:“谁啊?出来!” 自粗壮的胡杨树后探出一只桃红色绣花,素白的脚踝巧玲珑,而再往上一双手将裙襟撩起,缓缓露出如凝脂玉般的大长腿。 这香艳场景一下让那些刚才还横眉冷对的士兵们心口狂跳,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个个都好几年没见过女人,就是闻见胭脂味都能浑身躁动的糙汉子们被这巧的脚勾得心慌慌。 幸好有将士还是清醒的,怒斥道:“这深更半夜哪来的女人!说不准是女鬼变化而来害人性命!” 他这么一喊,刚才还有些神魂颠倒的士兵们也有所收敛心神。 是这么个道理,荒郊野外,半夜三更,怎么可能有女人出现在这里?怕不是美女画皮,母夜叉出巡找加餐的! “几位哥哥真是笑死我了,奴家是路过这里的贫家女子,受了伤走不动了。怎么就成女鬼了?奴家是不是女鬼,哥哥们不会来亲自感受下吗?” 胡杨树后传来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而伸出来的那条大白腿轻轻一晃,纤细手从脚踝处开始慢慢往上抚摸,一寸寸勾着那些士兵逐渐脱离了火堆旁,向着胡杨树走来。 之前出声警告的是个头头,管理十人的低级军官十夫长。他防备心倒是挺高,可架不住手下春心荡漾。正当他想过去将人强行拽过来时,一道黑影自他背后浮现。 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扑通倒地。 其他士兵听到动静刚想回头,一股泛白的雾气像轻纱般笼罩在他们头顶。没两秒钟人就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之前大白腿的主人从胡杨树后窜出来,竟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哥哥。头顶狐耳抖擞,身后毛绒绒的红尾扫来扫去。 “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哼!”狐狸哥哥颇为傲娇,抬脚踩着倒地士兵的脸走了过来。 打晕十夫长的胡滢左右看看情况,示意哥哥不要太太声:“黑豆你声点,能少生事非就少生是非,赶紧办完事回去!” 对全天下的男性有所误会的黑豆很是听胡滢的话,立马嘭的一下化出狐形,弯着背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其他狐狸也紧跟其后。 这青丘山与雪山自成天地,物资丰厚。养出来的狐狸个个圆滚滚。而边疆之地夜晚气候骤降,下了一地薄薄的雪。红狐狸们这么一摸爬滚打,借着月色一瞧犹如刚出炉的雪糖球。而那些白狐倒真应了金啸曾经做过的一首诗。 黄狐身上白,白狐身上肿啊! 这些球球蛋蛋们身手却格外迅敏,在接连将另外三处守夜处理掉后,他们向着粮仓而飞速而去。 巡夜的士兵在营区内四处走动。他们绝对没想到一伙狐狸盗贼正隐在夜色里潜行。身为非人类,它们反应灵敏,不等人靠近就已经察觉藏匿身形。 一只年龄稍的红狐没来得及刹住脚步,本来要躲到一旁营帐后面的。结果脚下用力窜太猛冲到了前边。 眼见着不远处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红狐一骨碌爬起来想往回跑,却发觉爪子扭到,动弹不得。 脚步声越来越近,红狐急得都要吱吱叫,奈何爪子太痛,勉强爬两步后就开始抽搐。 千钧一发之际,胡滢纵身一跃,快若惊鸿游龙,一把抓住红狐。她也不折返,直接脚尖一点,整个人如飘飞的柳絮飘向头顶的胡杨树。 密密匝匝的枝桠阴影将他们的踪迹隐藏起来。 全过程行云流水,半点动静都没有。 巡逻的士兵走过来,望了望四周,什么都没发现。他绝对想不到在距离头顶不过几米的树杈上会蹲着入侵者。 趴在胡滢臂弯里的红狐松了口气,四只爪爪连同蜷缩起来的尾巴都放松下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惊天狐盗团(二) gaga/arighjsamp;ot; 解除危机之余,红狐还不忘向胡滢姑奶奶投去充满愧疚的眼神。后者轻轻揉了揉它脑袋,示意不要在意。 巡逻的士兵什么也没发现,继续走向别处查看。 又静等了片刻后,胡滢跳下树梢。依然轻得仿佛虚影。红狐受了伤没法自己行动,初白靠过来,让它趴在自己宽厚坚挺的背脊上。 接下来的行动皆有惊无险,终于顺利到达了粮仓前。 高大的圆筒状建筑物耸立在眼前,墙壁是用当地一种名为青石的坚硬材料垒砌。缝隙间糊的是牛粪。 听起来很重口,但边疆蛮夷各族常用此作为烧火,糊墙的材料。风干之后异常坚固,非但没有臭味,还飘散淡淡的青草香。粮仓顶上覆盖着密实的青屋瓦,壁上只有非常窄的窗子,别说人,就是只猫挤进去都费劲。 外面并没有特别把守的士兵,深居营地之内,四处又有士兵往返巡逻,谁能想到会有危险? 胡滢他们趁机溜到跟前,发现粮仓的门上共有两把锁,都锁得紧紧的。 黑豆自告奋勇,站在锁旁,伸出爪子尖开始拨拉锁孔。本来以为会很费劲的事,它只花了三分钟,两把锁就全部搞定。胡滢他们没多耽搁,立马推门而入。 粮仓里面十分宽敞。放置着三四个木造的大圆桶,差不多与粮仓一边高,宽度要三人合抱。下边有出粮口。除此之外,墙边上码放着一只只麻布袋,看架势得有百十来袋。 胡滢过去确认了下,麻袋里装的是黍米与稻谷。绵夷境内的黍谷因气候原因与中原地区的略有不同,很好认出来。现在这些正是从雁翎抢走的那批。 她一挥手,狐崽子们立即开始行动。个个变戏法一般甩出大敞口袋,把粮袋往里面叼。 这原本就是自家的东西,平白被他们拿去,不能白拿。得早点利息。 胡滢又围着那些圆桶转悠,下面的出粮口上有机关,按动之后便会涌出满槽的粮食。她仔细分辨了下,是芦粟与青稞。 对北唐人来说,这口味略比稻谷粗糙。但战场边关上还有什么可挑剔的?粮食采集越充足,越好应对以后的战势。而且也为北唐边关城镇减轻负担,不然还得朝他们强制应征粮草。 狐盗团们又开始围攻圆桶。动静肯定是有的,幸好这粮仓建得极为厚实隔音,只要不靠得太近是听不到的。 而初白就守在外面给他们放哨。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狐狸们将地上的敞口袋扎绳咬紧,只见刚才鼓鼓囊囊塞得像山包一样的口袋迅速缩,变得只有巴掌那么大。 这可都是宝贝,与胡滢的万宝荷包一个道理,外表不起眼,里面海纳百川。 狐狸们叼起来,迅速有序又悄无声息地出了粮仓,如同来时一般撤退。 在离开的途中,胡滢还发现了绵夷人存放马奶酒的仓库。对于嗜酒如命的胡娘子来说,这绝对不能当没看见。 在夜色的掩盖下,绵夷军中的粮仓已经狐去粮空。胡滢还是留了点粮渣渣给他们,省吃俭用三四天总是够了。而至于那点马奶酒她不气,全部打包带走。 红白相间的队伍在山间旷野上奔驰,黑豆叼着万宝袋还含含糊糊地哼着歌儿。 沿着江山起起伏伏温柔的曲线~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日月旋转~ 就这么奔了一段路程,跑在最前边的红狐发现些不寻常的东西。有斑斑点点的黑影散布在旷野草地上。 不用看,鼻子已经先闻到了股浓浓的绵羊味。等到稍微近些,那些斑点黑影也逐渐展露真容。是群棕褐色的阿勒泰羊,鬐甲平宽,生有螺旋形大角。 看它们体态精瘦健壮,八成是野生的。此时正欢快地啃吃夜草。 胡滢心意一动,这种羊肉质紧实鲜美,不管现吃还是风干成肉脯保留都绝对顶呱呱。正是不可或缺的口粮加餐啊! 食物嘛,从来都不嫌多的。 她将意思说与其他狐狸知晓,大家顿时跃跃欲试。狩猎本能让它们迅速展开行动。 然而这是十分有经验的羊群,不愧是野外生存许久,并没有将这些身形没它们大的狐狸放在眼里。头羊甚至领着几头健硕的公羊将向着它们撒欢奔来的红狐一下撞翻,咕噜咕噜在草地上翻了好几圈。 “岂有此理!刚才是一下太大意了,这回让它们瞧瞧厉害!”红狐们还要往前冲。 初白挡在了它们前头:“你们没捕猎过这种羊,它们性子野,不心会被角划裂肚皮。还是我来吧!” 他说着身形变化,竟然化作一头巨大的雪狼。这可不是如同大,恐怕就算是生活在这里好几十年的牛羊也没见过如此凶猛的模样。 初白往羊群跟前一窜,张开血盆大口狼啸不止。 这头羊猛然间听见狼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边关的狼最凶恶,只有闻风散胆的份儿。只是往常都能提前察觉狼的气息从而逃脱,怎么这次竟然凭空突然出现?!而且还是这么大的狼!这一口就能吞下一整只羊啊! 哎呀妈呀!有怪兽,大怪兽,缠着我! 众羊们心态顿时原地爆炸,连头羊的指挥也不听,扭头就狂奔。此时不跑等着变羊肉串吗?! 初白紧跟其后,撵着它们向着雁翎军营的方向而去。 其他狐狸们扬眉吐气,叼着万宝袋追在后面享受狩猎者的快乐。 雁翎军营,瞭望塔上,秦翎墨身披大氅屹立风中。身旁左右分别是卫脩业,岳长清以及万心。 “我说,你真的行?”玄心右护法戳了戳秦翎墨:“撑不住早点说,姑且不笑话你。” “没什么。” “你的没什么可没什么信用。”万心深有体会。 “嗯?”举着单筒望远镜的岳长清似乎有所发现:“来了来了!羊来了!” 众人一愣,不是等狐狸吗?咋来了羊? 卫将军更是不气:“我说你这破筒子管用吗?别是把狐狸看成了羊啊!” 岳长清也不跟他逼逼,直接把单筒望远镜塞到他手里:“这东西可稀罕着呢!借你玩玩开开眼。” 卫脩业嘴里嘀嘀咕咕,手上却非常诚实。摆弄两下就立即举到眼前。 “哎!我咋什么都看不见啊?” “你拿反了。” “……咳咳!”卫脩业连忙将望远镜拿正。他聚精会神地望着远处,忽然就喊起来:“来啦!来啦!快开辕门!羊来啦!” 第三百三十六章惊天狐盗团(三) gaga/arighjsamp;ot; 堂堂一国守边骠骑将军,居然在瞭望塔抢大喊“羊来啦!”,喊完之后又紧张兮兮地嚷嚷“还有狼!”“好多红球白球!” …… 要不是知道卫脩业没疯,恐怕现在已经将他拖下去强制关押了。这一会儿是羊,一会儿是狼,再一会儿是红球白球……这是动物世界的蹴鞠大赛吗? 饶是秦翎墨这般聪慧过人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而卫脩业死活霸着望远镜不放,总不好俩人在瞭望塔上再打起来。 当然,关键是也打不过。 守卫得到卫脩业的指令,连忙辕门大开。 一群阿勒泰羊呼啦啦涌进来,巨大的黑影自它们头顶掠过。初白变化的巨狼落在它们前头,转身一吼就止住了羊们的脚步。再想回身跑辕门已经被紧急关闭。 众将士都有点懵,羊倒还好,这超大只的雪狼却是看着肝颤。 不等他们想好应对,眼前的雪狼忽然又极速缩,竟然成了一只比普通狐狸略大的雪狐。将士们眼睛都要瞪出来,这说变就变,到底是狼还是狐?大半夜的上演惊天变戏法? 胡滢跟着后面进来,红白狐们叼着袋子,翘着爪吧嗒吧嗒随行在侧,乖巧如狗。 士兵们是大眼瞪眼,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之前胡滢行动前跟卫脩业说过,会有狐狸来帮忙。当然真身是不好点破,只说是玄心正宗的秘传弟子。有这身份当挡箭牌,那能召集些灵兽相助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不过知道是知道,卫脩业也是头一次见。免不了惊得一愣一愣的。 秦翎墨自瞭望塔上匆匆赶来,点缀金枫暗纹的袍襟随着步伐荡漾。他俊容隐忧,信任并不妨碍殷殷关切,越是亲密的关系却容易胡思乱想。 他也还是人,当然也有心灼焦焦的时候。 “墨墨!”胡滢满脸灿烂地笑,迎上前邀功:“路上遇见一群吃夜草的羊就赶回来啦!正好可以当口粮!” “滢儿真棒!”秦翎墨搂住自家娘子的腰,亲昵地吻了她脸颊:“你们没遇见什么危险吧?” “没有啦!粮草都带回来了!” 胡滢扭头冲那些狐狸们打了个响指。家伙们一个个昂首挺胸,翘着蓬松尾巴,叼着万宝袋往雁翎军的粮仓走去。 震惊过后的卫将军还在奇怪,不是说去偷粮吗?怎么只叼了这么点的袋子回来了?就这么点粮草够谁吃的啊? 幸好他也就是心中暗暗腹诽,等到自家粮仓前一看,那些狐狸将嘴里的袋子往地一扔,登时膨胀数倍。粮草袋噼里叭啦地从中掉出来。 卫脩业看得是合不拢嘴,这真是太美了。转头冲秦翎墨他们夫妻俩一竖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啊!” “哎呀!雕虫技不足挂齿。”胡滢有模有样地学着谦虚文人的做派:“为将军这样什么志大总是在输的人效劳是应该的!” “啊???”卫将军一脸懵逼。 秦翎墨噗嗤笑了,握了握胡滢的手:“那叫志大才疏,也不是夸人的话。” “哦,那行尸走肉?酒囊饭袋?斗鸡走狗?” “唔,我想将军大人看到这么多粮,应该不介意被人称呼为什么。” 卫脩业咳嗽两声:“随便说,随便说。” 这俩口子一个有才一个有力,背景还都常人惹不得。卫脩业不至于畏惧,可也知道自己是开罪不起的。只要对雁翎有好处,被说几句酒囊饭袋也无所谓。 初白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粮草与羊身上时,化出人形。浅金长发披肩,身穿一袭素色暗纹衣袍,端庄怡人。 他走到秦翎墨跟前,拱手为礼:“姐夫好。” 除了医无殇,这是第二个叫秦翎墨姐夫的。卫脩业不禁多打量两眼,伙子并没多俊俏,尤其是跟前宰相一比都有点黯然褪色的感觉。不过这眉宇间暗藏的神采飞扬却让他五官鲜活,气质出众。 “多谢了。”秦翎墨颌首回礼。只是神情语气略显冷淡。 初白不明就里,偷偷问胡滢:“姐夫好像不喜欢见到我。” “咳,这你说反了。另外你待会变成狐狸试试。” 初白一时好奇心起,趁其他人都忙碌的空荡,嘭又现了原型。他举步刚想去帮忙一起叼粮,就觉得头顶一片黑影罩下来。 人喜欢什么的都有,梅兰竹菊,泼墨山水。而喜欢狐倒是颇为独特的一种。 “滢儿,我们养他吧!” “呃……初白他能化成人形,还是雪山王的儿子。” “啧,好可惜。不然一身白毛也很可爱。” “噗,墨墨,初白要被你吓死了。” “怎么会?我很温柔。” “……” 内心世界已经是慌到质疑狐生的初白实在想从秦翎墨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他在刚现了原形蹦哒过来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姐夫眼睛里精光一闪。原本还以为要有什么血雨腥风的,结果却是感天动地地一拥抱。 光抱也就算了,还时不时挠挠下巴,揉揉耳朵。 “姐夫,你忘了我能变成人了吗?” “不记得。”秦翎墨大言不惭地说完后松了手:“没有滢儿毛好。” …… 被蹂躏一通还落了个毛不好的结论,初白真有点哭笑不得。比起被姐夫喜欢,还是刚才冷淡着挺好的,有安全感。 已经浑身毛乍成刺猬的初白站在夜风中,默默垂泪。 这一夜,雁翎军营里像过年一般忙碌。粮草全部安置妥当,已经填满整个仓库。至于那群羊则交给后勤兵照看。先圈养起来,现吃现杀。还有羊奶可以喝。 卫脩业此时对秦翎墨他们的到来才是真心实意地欢迎,转头对自己副官说道:“难怪金士力总是跟我夸赞他,果然是有本事!连他家娘子都这么有本事!” 程少卿嘴上连连附和,心中已经转起别的心思。 第三百三十七章惊天狐盗团(四) gaga/arighjsamp;ot; 粮草的问题暂时解决,让众将士们好奇不已的狐狸们完成任务后,聚在胡滢身边叽叽咕咕一阵后就散去了。 “它们回去了?”秦翎墨问道。 “没有,它们说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就先在附近晃悠晃悠,也免得再需要它们时还得再跑来。”胡滢笑着回答:“放心吧,它们个个都精着呢!” 对于雁翎军来说,这无疑是场大丰收。而轮到绵夷头上可就是场惊天灾难。 一夜之间粮仓全空了! 就剩了点渣渣够暂时饿不死的。而且全军的马奶酒也不见踪影!这贼儿实在可恶!令人发指! 薛延骨一口老血要吐出来,用脚后跟也能猜出来,这肯定是雁翎军搞的鬼。只是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出入敌营?那些守夜士兵莫名昏厥,醒来后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唯一的线索就是粮仓地面上散落了些红色与白色的毛发。 红如火,白如雪。 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正常人类的毛。有打猎经验的将士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狐狸毛。 薛延骨就更精神错乱了,简直怀疑自己这些将士都被调换,现在拿假话来蒙他。可现场的情况他亲眼所见,对于常年在旷野大漠上行军打猎的将军来说,要是狐狸毛都分辨不出,那他干脆用奶豆腐噎死自己算了。 不管是草原还是大漠,狐狸这种生物到处可见。只是皮毛没有粮仓里发现的这么火红纯白。 “大将,您看。”拓跋拿了张纸过来,上面拓了几个脚印,是某种动物的梅花印。 “果然是狐狸!”比起愤怒,薛延骨现在更多的是疑惑不解:“难道是北唐有什么驱使狐狸的法术?” “听说北唐的玄心正宗很厉害,也许之前出现的那个人就是从那来的。” “言之有理。”薛延骨点头,吩咐拓跋:“你先赶紧去禀告狼主,粮草丢失是大事。我暂时不能离开,搞不好雁翎会趁咱们慌乱之际攻打过来。” 愤怒不能解决问题,身为领军大将必须要把个人情绪放在大局之后。现在此时暴跳如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薛延骨如此沉着冷静,也难怪绵夷狼主会派遣他前来应战。然而他是稳住了,儿子库拉却恨不得立马冲过去跟雁翎拼个你死我活。 校场上,绵夷的将士们分别站在当中圆台的两旁。他们个个义愤填膺,满面张红。台子正中央绑着三个北唐俘虏。脸上扣了张面具,写着“北唐妖人”四字。 库拉就站在百米之外,手里举着把弯刀,锋利的兵刃闪烁寒光。 他大吼一声,脚下急冲而上。手中弯刀向着俘虏脖颈砍去。 刹间,鲜血四溅,头颅滚落在地。 “库拉,达库乌瓦力(天神的勇士)!” “达库乌瓦力!” 众将士纷纷叫好,狂欢般的喊叫久久不能平息。之前刚经历了陆川原的恶战,士气低迷不说还被那妖人整得多少绵夷勇士不得好死。结果还没从这情绪中缓和出来,粮仓又被洗劫,马奶酒荡然无存! 不见点血,他们这些绵夷战士心里难以平衡! 薛延骨得知此事,气得立马命人将库拉带来,劈头带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多大能耐啊!学会杀俘虏了,欺负手无寸铁不能反抗的人有意思吗?你还有身为绵夷勇士的自尊心吗?!” “他们都不是人!北唐的人都是畜生!我杀畜生有什么错!” “你知不知道雁翎军中还有咱们的俘虏啊!你现在把北唐俘虏杀了,之后怎么交换?!我要是知道你长大后没脑子,当初就该不顾你娘的遗言,为了你,你娘命都赔上了,我真该当初掐死你算了!” 库拉听到提起娘亲的事,也不由收敛了几分态度,可他依然嘴硬:“直接把他们打垮,把人抢回来就是了!他们的俘虏一个不留!” “滚出去!”薛延骨大怒:“去自己营帐好好反省!” 库拉愤然离开,他越想越来气。他并非不懂父亲的意思,可就这么什么都不做真是难平心头之恨! 回到关押奴隶的马棚,两名百夫长正探着头,隔着纵横的木栏往里窥探。 一见库拉过来,俩人连忙低头行礼。 “千夫长大人!您方才真是神勇!” “就是啊,我们这心里气得要滴血,可不能让他们俘虏太好过!” 俩人的观点与库拉不谋而合,这让他很得意。而大将之子也很明白这俩人是想做什么。他看了眼马棚,挥了挥手:“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你们尽管去干,只不过给我低调点,别让我爹知道!” “是!” “让弟兄们都乐呵乐呵!也无妨,就是畜生也得有点用才行。” 马棚里关的除了北唐的俘获的士兵外,还有附近抓住的北唐边境流民。这当中有几个年少姑娘,也就刚及笄的年纪。漂亮倒称不上,在如狼似虎的军营里,只要是女的就够用了。 得了库拉的许可,那俩百夫长也不在强忍着,兴冲冲地闯进马棚里。其他士兵见此也心急火燎地在外面守候。 不大会儿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孩的哭泣,哀求。期间夹杂着男人们的笑骂声。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那俩百夫长一前一后出来,冲守在外面的士兵挥挥手。这些煎熬许久的士兵一窝蜂钻进去,提枪便战。 女孩的哭喊更大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与哀求凝聚至最顶点,在士兵们欢声笑语里逐渐衰弱,最后只残留痛苦的低吟。 库拉不为所动,在他眼里,只要是北唐出身,那都是该死的。北唐的男人该死,北唐的女人倒是可以不必急着赴黄泉,能让自己族人一解痛快,还算是有点用处。 人会对畜生气吗?在库拉眼里,这些北唐人就是畜生。 第三百三十八章惊天狐盗团(五) gaga/arighjsamp;ot; 生而为人,善良与残忍就交织并行,缠绕不休。荒野之地赋予绵夷勇猛豪放,善于开拓的同时,也赋予了粗野残暴的一面。 为生存而争夺血战,并不可耻。但将这一切宣泄到柔弱无辜的女子身上却令人发指。 当无力反抗时,人们便认为是天上的神明闭上了眼。也许在神明眼中,众生就如人看待蝼蚁,渺不值一提。 在北唐的土地上,玄心正宗自所有宗门中脱颖而出。成为鼎鼎有名的国教,风光无限。众多信徒顶礼膜拜,希翼借着玄心的香火能得到神垂怜。 他们绝对想不到,在他们心中与神明差不多同等的玄心宗主已经完全变化。 心魔身困在皇宫之中,强势的国运压得他这等魔物焦躁不安。秦御人这手可谓高明,让心魔老实了一段时间。 只是既然有本事占据肖洛的身躯,心魔又怎么可能任人宰割? 祭红刺杀行动失败之后,心魔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在皇宫里耗费时间精力。而且他迫切地想要增长自己的魔功,渴望更强的力量以达到目的。 皇宫内没办法聚集魔气,高高的宫墙已经成为他的樊笼。只不过这困不住他太久,虽然花了些时间,破费了一番心力,可他还是造了替身留在宫里,而自己则潜行而出。 玄心正宗现在由左护法雨幕掌管,心魔并不蠢,已经察觉他对自己的警惕。只是宗门里有很多秘密,就连左右护法都无从知晓。 肖洛知道的,心魔都知道。肖洛不知道的,心魔也知道。 厚重森冷的暗门整个向着旁侧移动,敞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心魔跨步进来,顺着层层台阶下到最底层。青灰色的墙上凿了凹槽,灌注黑鲛鱼油。自点燃那日起,光芒就从未熄灭。 幽幽森森的光影笼罩着他的脸,眸如深潭,唇如冷刃。 这是暗藏在玄心正宗的密室,比起安置莲溪的暗间更隐蔽。毕竟若是被人知道,一直传言在闭关的上任宗主,肖洛的师父竟然被禁闭在此。 台阶到了尽头,整个密室也显而易见。面积并不大,普通人家的一间卧房。地面铺着青石砖,一角摆放着张木桌与凳子,已经落满灰尘蛛。 最里面的墙壁处窝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如果不是两条手臂分别被固定在墙上,根本无法看出那是个人。 蓬蓬须发污垢如缕,像荒蛮疯长的野草遍布整张脸,看不出样貌。枯瘦的身躯套着看不出颜色的道袍,露在外的一节脚踝骨节快要戳出那层薄皮。 这不是人,是骷髅裹着最后一层皮肉。 “许久不见,你还活着啊!”心魔慢悠悠说道,“祸害活千年看来不假。” 那团乱麻野草般的阴影微微一颤,似乎扭动了下看不清的头颅。 “……你不是,不是……” 干哑不似人声的动静响起,在斗室之内异常刺耳。 心魔勾唇一笑:“都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来?也对,这毕竟是你最得意的徒弟。不过他也是因你才有了罅隙,让我有存在的空间。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听闻他这么说,那团看不出模样的黑影猛地挣扎,像是要从墙壁束缚里脱出扑向心魔。 铐住手臂的铁链吱咯乱响,折磨人的耳朵。 心魔像是很欣赏他此般模样,走到木桌前,长袖一挥卷起清风拂面,灰土便干干净净。他往凳上一坐,一手支颌,望着隐在蓬乱须发里的脸说道:“你也别激动,当初为了塑造玄心百年难遇的奇才,你不是挺狠心的吗?现在着急了,你这老子还真是虚情假意啊!” 他停顿了下,又笑起来纠正:“我说错了,你只是担心宗门会毁在我手里吧?肖洛还是心软了点,是我当初就直接弄死你了事。” “基业……不能毁,不能!……” 困束的黑影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嘶喊,混合着晃动铁链的嘎吱嘎吱充斥整个斗室之内。以至于听不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两百多年前,他还是玄心正宗的宗主慕云涵,收的众多弟子当中只有一个让他最是欣喜。 那就是肖洛。 近乎完美的根基让他无论学什么都可以很快融会贯通。只是天赋再好,修仙正道一途必须步步脚踏实地,没有任何捷径可言。 当年的慕云涵虽然享誉天下,然而也止步于白日飞升的最后一个阶段。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不是不能更精进,而是已经到了自己的界限。无论他怎么提升,突破不了就是突破不了,甚至还隐隐伤到自己道基,差点前功尽弃。 认清自己无法飞升的现实后,慕云涵终于放弃了。同时另外一念头在他心底如离离原上草,任凭理智的火如何焚烧,转念间就又枝枝蔓蔓一片。 他自己是不成了,但他还有徒弟。而肖洛是最好的人选。 在什么事都没发生以前,慕云涵是绝对称职的好师父,他恩威并施,倾囊相授。 他选中肖洛之后便每日单独辅导,教授一些其他师兄弟没有的心法与武功。还会亲手炼制丹药让他服用。 这惹来其他人熊熊如火的妒忌,但肖洛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承蒙师父厚爱,自当竭尽全力。 而等到肖洛察觉不对劲时,他在慕云涵的单独教导下已经以二十岁的年纪结成金丹。要知寻常人花费上五六十年能跨入金丹期已算相当不错。 到此时,慕云涵才终于对自己徒弟说实话。 他要人为打造一个震撼神州大地的奇才。光耀宗门的飞仙者,千秋基业,永世长存! 第三百三十九章惊天狐盗团(六) gaga/arighjsamp;ot; 万物变化都是循序渐进的,任何拔苗助长都没好结果。 当时的慕云涵一心只想将肖洛打造成他理想中的模样,光耀门楣,成为不可逾越的一道至尊。 如果细心教导,一层层突破,以肖洛的天赋与根基成为他期盼的也并非不可能。只是需要时间,就像一块美玉,心翼翼仔仔细细地好好打磨。 慕云涵太心急,加之当时其他道宗开始崛起。他恨不得立即就让玄心正宗成为其中的魁首。 为此,他早在选中肖洛开始就用各种秘法丹药催化他的力量。正因为这股不正常的增长才使得肖洛二十岁就结出金丹。成为人人羡慕的天才。 之后慕云涵变本加厉,搜罗了很多偏门法术,甚至包括一些邪方。 每日各色丹药比饭吃得还多,到后来,即便肖洛想拒绝也不可能。他体内的力量已经完全被催化,不依靠丹药与秘术根本难以维持。 洛儿,为师都是为你好,你变得强大才能屹立不倒,才能让宗门壮大下去。 洛儿,好徒弟,再忍忍,再忍忍! 你怎么能放弃!我费这么多心思都是为了谁?!你要是敢再说一句,为师宁愿打死你! 这样的言语充斥在那些日日夜夜里。肖洛到底是何种心情,难以重现。不过从慕云涵如今的境遇里却可以窥探一二。 “他是恨你的啊。”心魔勾起嘴角,在光影映照下犹如刀锋:“不过这不是我来的目的,你想不想自由?” 那团看不出人形的黑影,曾经的慕云涵沉默了,像死了一般。虽然暗无天日的禁闭剥夺了他的形貌与健康,但并没有完全摧毁他的神智。 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我现在的身份想必你已经感觉出来,你如果还惦记你徒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助我魔功大涨,与这身躯分离成彻底的个体。到时候我可以放他的神识出来。” 心魔虽然有凝聚实体的能力,可他因肖洛而生,与其有密不可分的羁绊。倘若魔功大增,或可以借此斩断联系。成为彻底不相干的存在。 只是他并没打算就此放过肖洛,一旦彻底分离,他将肖洛之躯作为献祭,引幽冥之力将至纯阳神转化成滋补他的能量。 如果慕云涵还正常,也许能察觉心魔的盘算。现在的他能保持仍活着已经是不容易。 弑师重罪,肖洛没能下的了手。可也没让他多享受。关在这狭窄幽暗的密室里,得有百年往上。若不是慕云涵已经练就辟谷,恐怕早就先饿死。 “出,出去……出去……” “想出去得有价值才行。我没善心救一把没用的皮包骨。” 慕云涵扭动了下头,满头满脸的脏发杂草蓬般颤动。他努力地向某个方向示意,对于极度虚弱的玄心上任宗主来说,已经没办法完整流畅地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 心魔顺势望去,角落里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坛子。蒙着厚厚的灰尘,隐在阴影里差点看不出痕迹。 他一招手,坛子嗖得飞到面前。一条双指粗的黑蜈蚣竟然从坛口探出头来,鲜红的头须,背上隐隐有人头斑纹。 常人见此大概会吓得乱窜,心魔却神色淡定,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内丹被肖洛封在这条蜈蚣体内。你想让我帮你夺回来?”心魔微笑:“可以,不过你要拿你的功体来交换。” 慕云涵没了动静。 “我知道你原本只有一套玄心正宗的浣花飞云功法。不过后来为了能助肖洛突破境界,又习得森罗邪功。这邪功你也逼着肖洛修习,只是他瞒着你并没有继续后半段。”心魔将坛子往桌上一放:“这功体对我大有助益,而我又没闲时间慢慢修炼,怎么样?用这微不足道的来交换你的内丹与自由,很划算吧!” 慕云涵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心魔亦不再废话,指间不知何时捏起一粒棕黑色的种子,轻轻扔进坛子里。 虽然看起来不起眼,这坛子上却有禁制,人头蜈蚣才始终都出不来,只能在坛口窥探。那粒像种子般的东西一落进来,它霎时剧烈扭动,连带着坛子都颤动。 淡淡雾气溢出坛口,密布繁复咒文的半圆金色法阵浮现,像是再与什么东西抗衡。 心魔感觉得到神识深处泛起的波动,那是属于肖洛的微弱挣扎与呐喊。 “啧啧,看你可怜,给你次与你师父对话的机会吧!”他笑着闭上眼。 等再次睁开时,心魔的神情已变,眼底的戾气消融,眉间的幽怨更深。 是肖洛。 纵使如春风化雨般的人物也终究沾染了人世间爱恨情仇。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我吃那些丹药,汹涌的力量要超出我的控制。你还逼我用秘术来提炼与突破,那些秘术我是知道的,都是深藏古籍中的魔道邪法。你哄骗我以后可以脱离,然而深陷其中又怎么能再说自己干净?” 声声字字虽没慷慨激昂,却深藏经年不散的怨怼。 “我关你在这里,想你能反省。你却仍不知悔改,与魔相谋。不如杀了你!” 突然之间,肖洛沉声一喝,身形如电,想要扼杀自己师父慕云涵。 曾经也是威震天下的侠者,现如今却瑟瑟发抖,明知无路可逃还要挣扎。铁链剧烈摩擦,声声刺耳。 手就在距离慕云涵脖颈一寸的地方停下。 “聊聊天就行了,人我可还用得着。” 心魔再次掌握主权,他略带调侃的语气有别于肖洛的悲愤。任何不幸都不能激起他的怜悯,任何黑暗,都是他得以存续的食粮。 他身后,桌上的坛子应声而裂。无数细长花茎自缝隙里伸展迸散,橘色直至顶端深红滴血。 环绕在坛子上的半圆金色法阵彻底破碎,化作徐徐飞落的细沙。 花茎当中,一团龙眼大的深蓝光球尘封已久,终于重新焕发光彩。 第三百四十章惊天狐盗团(七) gaga/arighjsamp;ot; 那那团光球正是慕云涵的内丹。原本也应充满至阳之气,只是百年没有滋养遍布暗淡的餍纹。 即便如此,慕云涵依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躁。迫不及待地想要拿回来。 修道之人失去金丹犹如飞鸟剪断羽翼。 心魔也没逗弄他,起身将锁住的铁链轻轻拽开。这上面有肖洛的封印,外人是没办法打开的。只是心魔不是外人。 终于脱离束缚的慕云涵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道,几乎是飞扑到桌前。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根本没法正常行走。他一把抓住自己的金丹,张口吞了下去。 急涌而上的力量让他浑身颤抖,似乎随时都要散架。股股淡白烟气自周身弥漫。 心魔坐在凳上,倒也不急。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一直抖动不已的慕云涵终于平静下来。他摸索着,半爬半走地到对面角落里,摸出来一把刻着山花纹的短刀。 破烂的袖子一抖,枯瘦干裂的手指伸出来,将刀鞘拔下,展露雪亮的锋刃。他拿起匕首,将脸上肮脏蓬乱的胡须剃掉,坑坑洼洼简直就是狗啃。终于能看出满是皱纹惨白的脸庞,瘦削得可怕。只有一双眼竟然是湛蓝泛绿的颜色,晶莹剔透,仿佛宝石。 “功体,给你。”干涩低哑的声音自乱发中挤出来,比起方才显得略有几分精神。 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戳向自己眼睛,生生将它们挖了出来。 枯手上沾满血迹,眼球蓝盈盈,真化作两块玉石。 “森罗在上面,上面……”慕云涵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脸上血淋淋的眼眶空洞洞。 心魔接了过来,眼睛化成的两颗玉球上刻着晦涩难懂的文字与图纹。仅仅是拿在手上,就已经感觉到某种力量蕴含其中。 慕云涵不再说话,而是在角落里打坐。内丹失而复得,必须要尽快重新让体内濒临枯竭的灵脉再次运转,这需要时间。 对于他将如何,心魔没兴趣。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森罗邪功。 就在他准备一试时,一道细微的黑烟自门缝里钻进来,落地化作一只通体漆黑的狐狸。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根杂毛,眼睛泛着红光 它脚步轻盈地走到心魔身旁,嘴里叼着一封信笺。 心魔拿过来,展开看到一行字:尔等杂魔不配交谈,狱魂擘就算毁掉也不会给你! 看完的瞬间,信笺便化作飞灰消失不见。 送信前来的黑狐咧嘴一笑,说起人话:“你还犹豫什么?让我抢回来便是!事后不过是一杯恶酒而已,难道这还舍不得?” 心魔垂眸不言,似乎没下定决心。 黑狐往前踏了一步,语气更为激烈:“你真是怂爆了!人家都指着你鼻子骂你还在这磨叽个屁!侮辱你是杂魔你不来气啊!区区狱魂擘,抢来便是了!!” 心魔终于开口,晃动的光晕下上翘的嘴角如钩,直咧到耳根。 “杀了他们,把东西带回来。” “就该如此!”黑狐一跃而起:“等我的好消息!”说完化作一道黑烟迅速钻出缝隙,消失不见。 第三百四十一章惊天狐盗团(八) gaga/arighjsamp;ot; 天下魔分两种,天地间孕育而出的魔纯粹,稀少。有着得天独厚的能力,称为祟魔。与之对应的还有因各种因素滋生的魔念,壮大到拥有凝结实体的程度,便是后天成型的魔,称为魇魔。 至于天魔,据传是栖息在欲界第六天的魔尊。拥有毁天灭地的威力,只要现身便预示苍生灾祸降临,天道沦丧。 祟魔自持高傲,常瞧不起那些实力参差不齐的魇魔。而这些自命甚高的纯魔栖身在无迹酆都。 这些年随着人间正道力量越来越强,祟魔们隐蔽无迹酆都之内,不怎么与外界往来。对他们来说,心魔不过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区区杂碎,靠着本体获得了实体就妄自称自己为魔,简直不要脸。 尤其是这杂碎竟然想借走祟魔贵族之一淡家的宝物:狱魂擘。 痴心妄想! 淡家的城堡建在无迹酆都的姬山之巅,主要城郭高三十余米,以此为中心,其他建筑错落有致,重重围绕。整体黑瓦白墙,飞檐翘角。 黑得如长夜,白得如银雪,美不胜收。 淡家城旁生长着千年古树,枝桠伸展如巨大伞盖,绿荫清幽,簇簇绒球般的红花争相吐艳。在这期间,黑狐站在枝头,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城郭。 主城楼的深处有间斗室,其内无窗,满面墙壁都贴满黑色符纸,密密麻麻。 室内中央放置着三层檀木鎏金台,上面架着面八角菱花镜。高度刚好够人跪坐下来后端详。 除此以外并没其他物件,只有个身穿黛青衣袍的年轻人。酒红色的长发披散肩头,鬓角垂下几缕璎珞。他跪坐在镜前,身形修长略瘦削。眉目如画,一时难分雌雄。 突然间,一道黑光闪进室内,变化成只狼般大的黑狐。 “哟,哥哥,跟你打听个事,知道狱魂擘在哪吗?”它一点闯入者的惊慌也没有,斗室外响起刺耳的长鸣。 青年眸色浅淡,充满懵懂与好奇:“我就是。”他的声音清泠中性。 黑狐歪着头打量,泛红的眼瞳里映照出枚青玉扳指的图像。它桀桀桀怪笑:“说的也是,狱魂擘有灵性也不足为奇,只不过竟然是个清秀哥哥真没想到!” “我只是一个物件,不是哥哥。”狱魂擘回答得异常认真。 黑狐围着他转了几圈,问道:“哥哥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我有名字。”青年缓缓回答:“我叫蜉衣,,你是黑色的狗吗?” “呵呵呵!我是狐狸!才不是狗,狐狸你见过吗?” “我只知道黑色的狗。” “这么说你从来没离开过这里喽?” 蜉衣指了指那面八角菱花镜:“可以看到城中附近的事,见过黑狗没见过你。” “哎呀!你想不想见见外面?”黑狐一跺脚,几朵狐火徐徐飘起,映照出片片山河湖泊,鲜花遍野,城镇川流不息。 蜉衣浅青色的眼眸似乎亮起来,凝望片刻有些失落:“我都没见过。” 黑狐咧嘴笑了:“想见很容易的。” 在阵阵呼啸的警示长鸣中,黑色火焰将整座淡家城包裹,雄雄焚烧。冲天的火光之后,一道黑影窜出来。 如骏马那么大的黑狐飞腾长空,背上驮着蜉衣。他青衣飘展,第一次接触到外面的空气。 “好像比镜子里看到得更敞亮。” “那当然!有的是好东西可以看!” “唔,像你一样,一群的黑狗?” “我说了我是狐狸!狐狸!狐狸!” 玄心正宗偏殿,心魔正在研究从慕云涵哪里得来的眼球。已经化作蓝盈盈的玉石上,篆刻的繁复咒文图像正是森罗邪功的奥义。 尽管他已经吸收了肖洛会的那前半部分,后面的修炼却一点也不简单。 这偏殿极少有弟子光顾,更不会有信徒前来。原本就是放置杂物的。殿后有密道,可以通往放置莲溪子的密室。 正在此时,踏着黑色火焰而来的黑狐跃到心魔跟前。将背上的蜉衣放下。 “为何带人回来?”心魔皱眉。 “他就是狱魂擘,已经成了精。”黑狐走到心魔跟前,嘴巴往他手心里一塞,一枚青玉扳指落在掌心里。 这扳指通体清透,仿佛朦胧的远山湖泊都映在上面。整体没任何装饰,只有火红如光焰的纹路渗透其中。 作为一件魔器来说,它并不起眼。但隐约弥散出的力量气息却印证它的身份。 蜉衣并不知道自己本体被别人掌控是多么可怕的事。他虽然有成年人的外形,内在懵懂赤心之心。比起危险,他倒是惦记着许诺的一片黑狐狸。 “你说的一片黑狗呢?” “……狐狸,我说的是狐狸!”黑狐无力吐槽,干脆转头看向心魔:“我的报酬,我可是把东西也带回来,淡家城也烧了,替你出了气。” “当然,我向来不亏待朋友。”心魔将扳指戴在了手上,随后一扬袖,一只金樽飞向黑狐面前。后者人立而起,前爪捧住金樽,仰头咕咚咕咚喝起来。 喝醉的狐狸会唱歌,嘴巴一歪就哼起来。 寒窗惹愁绪,泪千行,且醉再说。 暖酒染恶意,笑无语,心字香烧。 人无我,生不恋,人有我,死不休。 怪哉,怪哉!醉方休! 一通怪腔怪调地哼唱过后,黑狐放下金樽,粉色舌头舔了舔嘴巴,眼巴巴望向心魔:“还有吗?还有吗?” “贪恋禁酒没好下场的。”心魔没空搭理它。 倒是蜉衣在旁边鼓掌:“挺好听,虽然听不懂。你还在吃奶的年纪吗?” “……我啐你一脸你信不信?” “那你喝什么?还朝这个人要。”蜉衣一脸有所顿悟:“他是你母亲?” …… 咣当一声,心魔脚底一滑,差点摔倒。黑狐窜起来嚷嚷:“你连公母都分不出来吗?!” “一定要区分吗?” “……”心魔完全不想说话,并且狠狠地瞪了黑狐一眼。后者又委屈又尴尬,想了想,分男女这事并非必要也很麻烦,还是从自己最爱上说起吧! “我告诉你,我喝的不是奶,是恶酒。又名醉方休。为了能喝上一口,要我死都愿意!” 黑狐砸吧砸吧嘴,满是遗憾:“可惜这是禁酒,想弄到可是不容易。要我说,还是青丘山的胡娘子酿过得最好啊!” 第三百四十二章醉倾城(一) gaga/arighjsamp;ot; 雁翎军营 卫脩业刚刚进到自己帅营中喝口水,这水碗还没撂下就听外面兵卒欣喜过望的喊道:“将军大人,将军大人!林监军醒了!” “哦?真的?”骠骑将军一惊愣,啪地甩开手里水碗,起身几步就跨到帐帘前,一撩走出来。 “千真万确,的可不敢胡说。”兵卒连忙作揖。 卫脩业也顾不上看他,径直奔往秦翎墨的宿营。他常年行兵打仗雷厉风行,唰唰几步赶到,撩帘而进。只见秦翎墨正靠坐在褥榻之上,接过侍从兵的水碗,尚未喝就抬头瞧见卫脩业进来,忙要下地行礼。 “免了,免了。”将军摇着蒲扇大的手,他几步走到跟前,掌心按住秦翎墨的肩,执意让他躺回去。 秦翎墨见此也不好拂他的意,便安生地躺好,接过卫脩业递过来的水碗。 “林监军啊,你可真能吓人啊,突然说晕就晕了,这要不是你还喘气,体温是热的,我就要给你挖坑立碑了!”卫脩业大开玩笑,武人嘛,心直口快,也没啥避讳的。 秦翎墨也不计较这些,只是双手拱礼:“让将军费心了。” 今早与卫脩业商议军事,也不知为何突然就眼前发晕,也许是太过劳心伤神。庆幸的是胡滢一早出门带着那些狐崽子去搜寻附近的资源。 “嗳,看你这话说的,都是同僚何来这么气。”卫脩业嘿嘿一笑。 “滢儿呢?” “胡夫人还没好回来。” “请千万不要告诉她。” “放心,知道你不想胡夫人担心。”卫脩业保证,他坐在榻边,双手按在膝盖上,指头不安分地敲动。可脸上看去还是笑呵呵的模样 这卫将军从来都不是藏得住事的人,而秦翎墨又观察入微,早就瞧出卫脩业藏在笑容下的焦灼。 都不用多想就知军中一定是出了什么事,而且事还不,若不然,卫脩业不至于这么明显。 “将军可是有什么事?”他直接问道。 这么一问,卫脩业的脸色变了变,微微红涨。向来率直的他竟然嗫嚅着嘴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让秦翎墨心底一沉,莫不是军败如山倒,前线失守? “将军大人,监军大人。”又是一道沉稳爽朗的男声响起,方时钦撩帘进来,分别向卫脩业与秦翎墨行了礼。显然他也是得到信前来探望的。身后还跟着程少卿,观面色倒是一脸欣喜外加关切,肚皮里如何想就不得而知了。 俩人行过礼之后就是一番寒暄,边关沙场不比朝野,车轱辘话能绕着白芍城滚三滚。这边三言两语问候就结束了。 卫脩业咳嗽一声,脸色微窘:“正好,事情就由你们说吧。”他是真有点拉不下脸来。 程少卿反应最快,听卫将军口风就知是什么事,笑了下后便将事情复述一遍。 简单来讲就是绵夷来了员猛将,不是库拉那屁股上点火的毛子,而是……位绵夷姑娘。 根据雁翎的探子侦查到的情况,这姑娘可是位女将,其实两天前就已经到达绵夷,是押送粮草一同赶来。 自古巾帼不让须眉也有不少例子,倒也没什么。只是这绵夷姑娘一大早单人匹马赶到雁翎军营布防前,号称可以一个打十个。 被姑娘瞧不起,后果很严重。然后结果很凄惨。居然没一个是她对手。 “我也落败了。”方时钦倒是大大方方承认了。 没有比试过的只有卫脩业,他身为总帅将军还不屑与一姑娘动手。可就是这姑娘愣是把他们拼得焦头烂额。 之后还是她说打累了,姑且饶过雁翎将士,转身纵马回返。别提多潇洒不羁爱自由了。 “妖妇!雕虫技!”卫脩业在旁不满地哼唧,但谁都听得出这其中色厉内荏的味道。 细听下来,秦翎墨终于知道其中原委。悬起来的心反倒放下了,这可比他刚才飞速预计的种种后果强多了。 “此女名为娜迦图娅。是狼主的侄女。虽然是女流之辈,身手却极为彪悍!”程少卿长扼腕叹息:“骠骑左校尉曾兄与其对战,不幸殉国!” 秦翎墨冷眼旁观他声泪俱下的表演,说到动情处真是凄楚不已。旁边的卫脩业也是重重长叹一声,低吼一声:“这群蛮贼!” 虽说相处日短,但秦翎墨看得出曾信然领兵打仗挺有两下子,自身武艺也不弱,并且忠君勇猛是个好男儿!与比相对,有些墙头草之徒更显无耻。 程少卿见秦翎墨双眸盯过来,冷森森的厉光盯得他一惊愣,心虚之下连忙转开视线。 “监军啊,你说这总不能让这娘们继续嚣张下去啊!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总不能让将士们出营白白送死,也只能来向军师你讨教妙计了!” 说到这份上,卫脩业也拉下脸面,他原本就是直肠子,在见识过秦翎墨过人之处后早就心悦诚服,这回只是怄着被个娘们打得屁股开花,实在颜面难堪啊! “将军放心。”秦翎墨并没过多别的表示。但在卫脩业眼里,这事情已经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了。 前宰相略略思虑,白皙指尖轻轻划过下巴,开口问道:“关于娜迦图娅的情报有多少?” 程少卿接过话锋:“此女算得上巾帼不让须眉,一身武艺在绵夷是排在头前。为人性格,倒是没怎么听说,无非就是泼辣不拘节,总之就是个刁蛮异族女子。” “她与薛延骨关系如何?” “说起来,薛延骨当然是力挺狼主侄女。末将猜测,许是库拉兵败,狼主这才派自己侄女支援。关系那好的没话说。” “那她同库拉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程少卿神色不变,心里却暗暗琢磨,秦翎墨这是要做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都尽数道来。” “这,所知甚少啊。她身边跟随着个内尚侍,叫多穆莉,性子也挺泼辣。” 沉默少顷,前宰相不疾不徐地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今年马奶酒怎么样?” 程少卿愣了下,脱口而出:“最近战事频繁,母马常常受惊不怎么产奶,马奶酒有倒是有,就是数量跟品质都不如往年。”末了他顿了下,笑道:“另外,前阵子胡夫人的惊天狐盗团顺手将他们仅存的马奶酒带回来,听说气得鼻子都歪了。” “嗯。”秦翎墨闻言点头,顺势瞟了程少卿一眼:“你这消息倒是快啊,有什么特别渠道吗?” “没,没有……” 程少卿不敢再多嘴。 第三百四十三章醉倾城(二) gaga/arighjsamp;ot;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前宰相大人长吁一口气,脚下一软,往后踉跄两步,跌坐在褥榻上。深深的疲倦涌上来,汇聚成无数双手拖拽着他要沉进无敌深渊。他头靠在枕头上,墨发三千铺陈身侧,如采撷下天际的乌云夜色。 指头轻轻揉捏着眉心,困倦源源不断,可偏偏意识却越加亢奋。 眼前光亮又一闪,有人掀帘进来。 “给。”进来的正是万心,与难掩倦色的秦相相比,他精神尚好,只眉宇间隐隐有阴郁之气。他走到榻前,手一伸,递过来只水杯。 “溶了安神符在里面,喝了会舒服些。你怎么会如此疲倦?”万心揶揄:“莫不成是昨晚与胡夫人太过头了?” 秦翎墨瞪他一眼,接过来仰头就喝了。符水没什么特别味道,只是略有些粘稠,有点米粥汤的感觉。 将水杯放下,他一抬眸瞧见万心站在跟前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秦翎墨怔了怔,不禁上下打量自己,虽说起来得仓促,可衣带襟袍没系错啊。 “怎么?” “没事。”万心拧眉片刻又展开,笑了笑:“我听说了,你这一醒马上就有事做啊。” “天生劳碌命,啧啧。”秦翎墨似真似假地叹口气,人往榻上一躺,充满浓浓倦意。只是双眸又亮得很。 万心很自然地将旁边木架铜盆里的巾帕捞出来,绞干净递给秦翎墨。然后自己也在榻边上一坐,问道:“你可是想好办法了?刚才一路过来,听见底下不少将士议论这娜迦图娅是女战神,非常畏惧。” “所有策略妙计都建立在有充足情报的前提下。”眼睛盖着巾帕,感受着微热的湿气渗透,秦翎墨悠悠说道。他略停片刻,抬手撩开巾帕,露出只眼睛望向万心:“有件事需要你帮我。” 玄心右护法回头睃看,等着他往下说。 “帮我收集些情报,驼村口离着岚瑾军驻扎地极近,应该会有所得。”秦翎墨重新将巾帕覆盖住双眼,热气蒸熏,慢慢融化倦怠,升起份恍惚。 “怎么不找你的暗卫?” “他们有别的事要办。” “好。”万心回答极为简洁,没任何推诿起身要走。到了门口他又停下,手探入怀里摸出样东西,也没细看就啪地丢给秦翎墨。 “护身用吧!聊胜于无。”说完他扭头出了营帐。 将敷在眼上的热巾帕拿开,秦翎墨视线微移,望见落在手中的是只玉蝉,羊脂玉温润沁凉的触感很是舒服,雕工古拙却极富神韵。转过背面,刻着两行字:方凭保佑,永翼福德。 秦翎墨盯着它出神,拇指轻轻摩挲,片刻才收起来。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喊杀声,让他一时听得有些入神。 岚瑾营地 校场上,众岚瑾勇士们都屏住呼吸,他们站在原木台两侧,不少探着脖子向里张望。校场中央最远端立着个稻草人,离着它百米之外,站着位英姿飒爽的女战士。 她穿着身银蓝软甲,戴着毡帽盔,身姿挺拔如松。抬手搭弓,整个弓弦完全张开,看的旁边岚瑾勇士们窃窃私语。 “听说这是大将最喜爱的神臂弓啊,除了大将还没谁能拉得动!” “谁说不是啊,我听说就连库拉千夫长都……” 议论尚没结束,就已经生生截断。 卷着劲风的箭矢嗖地从他们眼前飞过,连影儿都来不及看清就已经死死地钉在对面稻草人脸正中央,箭翎犹在微微颤动。 这要是个人已经死透了。 “娜迦图娅,胡哇(太阳)!娜迦图娅,胡哇(太阳)!” 勇士们热切的呼喊震撼天宇。绵夷不以男女性别论长短,只要有本事,女人也照样能成为他们歌颂的太阳。 尤其娜迦图娅是狼主的侄女,更没人敢看不起她。 “娜迦郡主。”一沉厚嘹亮的声音响起。勇士们纷纷让开道来,对走过来的人低头行礼。 “大将!”娜迦图娅转头欢笑起来,毡帽盔下标致的鹅蛋脸虽然秀丽,眉眼间却含着股英气,明眸灵动,有着与寻常女子不同的韵味。 她快步迎向薛延骨,唇边的笑像花朵般绽放,娜迦图娅歪着头笑盈盈地问:“刚才箭射得如何?” “不错,不错,郡主好身手,看来这把神臂弓就要易主喽~!” 薛延骨满脸带笑,丝毫没有恭维之意。只是笑着笑着就不由轻叹一声。娜迦图娅奇怪:“怎么?有烦心事?” “嗳!祸患不除,总是难以心安。”薛延骨语气沉重。 “我当有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啊,大将放心,这就交给我吧!你今日没看到,他们那些北唐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绵夷女战士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却有着不输男儿的气概与热血。 她拍着胸脯站定在薛延骨面前,站姿挺拔英气勃勃,透着无限青春活力。 薛延骨赞赏地点点头,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娜迦的肩:“这才是咱绵夷的好儿女!要得就是这个气势!” 虽然他是现任狼主的部下,可身份并不低。绵夷实际是由众氏族组成,每一任狼主都从各族长或推选人中投票得出。薛延骨的父辈就是上上任的狼主。娜迦图娅说起来还应该喊他一声叔叔。 薛延骨话锋一转,眉尖依然皱起点点愁:“只不过北唐人向来狡猾奸诈,娜迦你可不要自己战绩卓越就轻敌啊。” “这叔叔放心,娜迦心里有数。”娜迦图娅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老道。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薛延骨说着横了眼跟在身旁的库拉,板起脸来教训:“哼,你这子跟郡主好好学学!好好给我沉淀沉淀!” 库拉原本就不算白的脸庞一下黑中透红,飞快地瞟了娜迦一眼,难得地泛起丝羞涩。他梗了梗脖子,扬声道:“爹你等着吧!儿子绝对不给你抹黑!” 第三百四十四章醉倾城(三) gaga/arighjsamp;ot; “哼!你脑子里能多长几两肉,我就顶礼膜拜,感谢萨拉真神了!” 话是这么说,薛延骨还是顾念儿子脸面的。没再接着数落,同郡主又聊了几句后便先行离开了。 娜迦待薛延骨一走,笑盈盈地往库拉跟前一伸手:“大丈夫说话算数,耍赖的人要围着校场倒立三圈的!” 库拉神色不自然,憋红了脸嚷嚷:“就算给你又怎么样?哈瓦只认我这个主人,它不会听你的!” “那我不管,我跟你打赌就是这么赌的,你输了,就愿赌服输。谁叫你当时没考虑好,现在换赌注也晚了。”相比库拉的焦灼,娜迦倒是不慌不忙,缓缓道来。 “不听你话你要它做什么啊!” “不做什么啊,我就是想要哈瓦那样一条狗啊,我想要的就要先争取了再说,至于听不听话,我可以慢慢训,不过你放心,如果它真忘不了你,我会还回去的,而且保证这期间不会虐待它。”娜迦一拍胸脯,比男儿还爽快。 库拉见此自己再磨磨唧唧下去,反而成了娘们。说到底哈瓦只是条狗而已。他脖子上青筋都绷起来,双手握拳,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哈瓦我会让人送到你帐里去!” 说完扭头就走,风急火燎的模样像是有草原雪狼要咬他的屁股。 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多穆莉走过来,望着库拉远去的背影。见他已经远去,这才略带轻慢地调笑道:“库拉少爷啊,胆子倒是挺大,可就跟奇拉雪山上的牦牛一样!力气大却是一根筋~” “你就是事多!惹祸精。”娜迦白了多穆莉一眼,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两句,复又笑得开心:“走!咱去驼村口瞧瞧去,给哈瓦寻个铃铛,再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你姐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赢来的。” “说什么好不容易,还不是赌上次谁砍得北唐人最多,要我说啊,那些命贱的北唐人根本不配拿来跟咱神犬相提并论。” 多穆莉扬起下颌,不屑之情表露无遗。 “你这个事精啊,话真多!赶紧着,待会还要练箭呢!”娜迦一拽多穆莉。刚才还满脸轻蔑的内尚侍扑哧一声笑了,边走边打趣:“看姐急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去会情郎呢!” “好哇!真是平时太惯着你,连我你都敢开玩笑啊!别跑,看我不抽死你妮子!”娜迦作势要抽腰间的剑。 多穆莉一吐舌头,笑着就跑开了。娜迦只不过跟她开开玩笑,握住剑柄的手又放下,举步跟了过去。 俩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离开了校场。 驼村口。 少有的绿荫绵延簇拥着一栋栋土石建筑,它们分列石板路两旁,高矮错落有致。 围着纱巾的女人抱着箩筐,水罐匆匆而过。一群骆驼缓缓穿街走巷,干涩沉厚的驼铃声洒落一地。熏热气息中飘来阵阵微臭的骆粪味。 街道两旁,贩夫走卒们正各自叫卖,他们或站或立大声地招揽生意。这集市虽不大,物品却很丰富。纺织品干果腊肉,日用百货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人牵着羊等待买主。羊羔尚不知自己命运,兀自低着头啃食杂草。 而在他们当中,有处摊贩显得极受欢迎,三不五时就有人过来询问一番。 摊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褐白相间的长袍,裹得严严实实。他头戴兜帽,只隐隐露出半张脸来,看着倒是挺清俊。 年轻人盘腿而坐,身前放着瓶瓶罐罐,右边还停着着辆木板推车,蒙着块盖布,鼓鼓囊囊的。 “伙子,打哪来啊?这马奶酒可真不错!”一位当地大叔戴着缠帽蹲在年轻摊主跟前聊起闲天。 “从甘梁道来,途径 这附近时就听闻今年马奶酒奇缺,我就想办法弄来了些,等着卖个好价钱。” 年轻人倒是坦率,颇为流利的边莽方言让大叔更平添几分亲切感。又吹牛打屁了几句“收成不好,姑娘不错”之类的闲话后,便付钱抱着酒罐走了。 “我说你真行啊。“年轻摊主旁还有个帮手,头上缠着包巾,样貌俊朗深邃,他双手环胸,靠着身后半截土墙,拿眼斜着旁边的年轻人:“你这行头跟东西哪弄来的?” “让暗卫他们准备的。” 帮手想了想,俯身蹲下,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责问:“你自己跑过来干嘛?你是不放心我?” “你多心了,不深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还化了妆?”帮手挑眉。 “你见过肤白如雪的边莽游商?” “……肤白如雪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 “实事求是是身为辅臣的第一要务。” “好,好,秦相大人说的是!” “万护法,不必太崇拜本相。” 稍稍沉默片刻,俩人皆忍不住相视而笑。这自不必说,正是乔装打扮的秦翎墨与万心。 就在他们说笑之际,街巷另一端走来一对姐妹花,年岁皆在十七八左右,正是花枝招展的好时节。只不过比起寻常女子,她们显得格外英姿飒爽,步伐举止有股煞气。 尤其是头前这位,虽为女郎却穿着容易行动的紫黑骑装,棕发高扎,衬得人清灵俊秀,意气风发,比沙漠玫瑰还要美。 跟在她身后女子就稍逊色几分,只不过照样是这边境村落里一道亮眼风景。 万心眼尖,目光一瞟就瞧见了,立即与秦翎墨附耳说道:“就是她们,前边那个就是娜迦图娅,后面是她的女伴。女伴叫多穆莉。她们常来这驼口村买的玩意儿。为人很大方,豪爽。” 秦翎墨耳边听着万心的汇报,眼睛瞥着渐渐走过来的二人,微微点了点头。 她们说说笑笑在摊贩间流连忘返。有这样的美丽动人的女子出现,不管做不做得成生意,贩们皆愿意凑过去同她们说上几句。这对姐妹花出手也非常阔绰,引得集市一阵骚动。 第三百四十五章醉倾城(四) gaga/arighjsamp;ot; 这说话间,眼尖的多穆莉已经瞧见秦翎墨这边摆放的瓶罐,旁边还立着招牌用外蛮文字写着“马奶酒”。 内尚侍眼睛一亮,拽了拽娜迦图娅的袖子,指着那边叫道:“有马奶酒啊!”言语间欣喜万分。 这也难怪,对于擅饮酒的绵夷人来说,要说葡萄酒是他们的爱,那么马奶酒就是他们的命。无论男女老少,顿顿不能少。 “哦?这可真难得!”娜迦神色也是一喜。 多穆莉见姐应允,早就快步上前,俏脆的嗓音如黄莺出谷:“哎!你这马奶酒怎么样啊?” “姑娘尝过便知。”秦翎墨抬了抬手。 多穆莉也不气扭捏,接过万心递来的酒碗,咕嘟一声就灌下一口,眼中光亮霎时更绚烂,转头招呼自家姐:“郡主!郡主!味道真不错!” “看你个馋猫,真馋嘴!”话这么说,娜迦本人其实也早就想喝个痛快。 只是营中原本就数量有限,更别提之前被可恶的贼儿全部顺走。虽然她从后方押送粮草过来,但因为事出突然又紧急,马奶酒毕竟没有粮草重要就没有携带。她也不好任性叫人专门从后方给她运酒来。 她很了解多穆莉,这妮子的嘴刁得很,能让她称道,那味道绝对没的说。 娜迦接过酒碗尝了尝,浓郁的奶香融化在口中,酸凉之味充盈唇舌,而另有种独特的甘美是其他马奶酒里品尝不到的。本就干渴难忍的娜迦情不自禁地将那碗马奶酒一口气喝干了。 刚才还萦绕不散的烦气哗地一下就消散,沁人心脾。娜迦赢了哈瓦本就欢喜,现在更是心花怒放,摸出锭碎银扔到摊上。 “你这酒不错,有多少啊?”娜迦放下酒碗,颇为爽气地举袖擦了擦唇角。 “不多,刚刚一车。”秦翎墨微微颌首,抬手指了指旁边停靠的木板车。那车看起来也不大,但绝对够解解馋的。 “那太好了!这车我们都包了!”娜迦张嘴就要下全部,说着从荷包里掏出银两递过去。 秦翎墨却没接。 娜迦奇怪:“怎么?你不要?”哪有行商不要钱的道理。 只见兜帽下露出抹悠然的笑,跟着竖起根手指晃了晃:“这些远远不够。” “不够?”娜迦吃了一惊。多穆莉闻言更是怒目嗔道:“喂!你不会是想趁机抬高价钱吧?!告诉你,你要是敢黑心,可心……”她说着就要拔腰间的剑,这躁动的脾气倒真跟血性男儿郎挺像。 娜迦拦了拦,侧头更加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年轻游商。垂下的兜帽以及长衫厚袍将他整个人遮蔽,就像被重重纱幔覆盖的墙壁,看不到却又让人心生遐想,猜度着这之后会有什么风光。 一种冲动的微妙情绪从心底涌起,在娜迦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伸手撩开对方的兜帽。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一愣。 秦翎墨反应最快,他眉尖微动,神色却未变,噙起抹清浅的笑容娓娓道来:“我的马奶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味道姑娘你已经知道了。除此之外再无他家。这点钱,恐怕不行。” 此时的娜迦图娅也回过神来,要按照他们绵夷的说法,面前的青年俊美如雪山封顶初生的霞光。他眉目如画,挺鼻薄唇。看见他,娜迦图娅就不自觉地神思飘渺,仿佛看见黑夜笼罩的草原上,骏马飞驰在河岸,壮美如斯,映着天边那弦银月。 她不会北唐人那些绕嘴的赞美与诗词,她只会将那种感觉描摹成画面,对于绵夷人讲,这幅画卷无疑很美。 “郡主?”多穆莉的疑问将她飘忽的神思拉回来。 娜迦这才想起刚才说的话,细细一回味,口中尚有马奶酒的味道没散去,确实有种更甘美独特的滋味。让原本纯厚的奶酒更加适口。她不想放弃,拦住想发火的多穆莉,耐着性子问:“那你打算多少钱卖啊?” 秦翎墨伸出个巴掌,晃了晃。 多穆莉一见就叫起来:“五十两,你也太黑了吧!” “错,是五百两。” “什么?!”别说多穆莉,就连娜迦也是一怔愣,瞪大眼睛。要知道马奶酒本身可没金贵到要几十两银子的份上,何况是五百两! 只是比起多穆莉的熊熊怒火,她对这游商更多是好奇。 “你倒说说,你这酒怎么就值五百两了?”她眸光微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人。 跟那些满脸风霜,挺着大肚子像怀胎六月的商贾相比,他没有讨人厌的油滑笑容,不温不火,清姿顿秀,有几分儒商的味道。 娜迦自习武,骑马打仗是个能手,但她母亲却是北唐人,说起来她还有一半北唐血统。每每母亲说起故乡暮烟横沙,晚霞归舟的风景总是无限眷恋。娜迦从未离开过绵夷,以前总是猜摸不透。今日一见这游商,她忽然就有点体味出母亲的思恋。 “郡主!”多穆莉焦急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她抬头一瞧,自己女伴正皱着眉瞪她。 “怎么?他说什么?” “郡主你咋了?怎么恍恍惚惚的?这黑商说这是秘密,不能告诉咱们!” 多穆莉说着杏眸一瞪,狠剐了秦翎墨一眼。 娜迦倒是没太在意,了然地笑笑:“商人嘛,都有自己独特的秘方,自然不能轻易让人知道。要不然,你把这方子也卖给我们吧。” 秦翎墨勾唇一笑,又伸出个巴掌来。 “什么?!又五百?!”多穆莉这回惊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错,是五千两。”秦翎墨狮子大开口。 内尚侍则柳眉一竖,火气腾腾燃烧:“你这黑商好无理!你知道我家郡主是什么人吗?!要你的人头跟掐死个臭虫一样!你这有眼无珠……” “那还是算了,姑娘请走吧。”秦翎墨不等她说完已经做出送的手势。他神色微愠,转身不再搭理娜迦二人。 第三百四十六章醉倾城(五) gaga/arighjsamp;ot; 这绵夷大姐也是含着金汤匙出声的,家族也是绵夷贵族。从来没人给过她脸色看,当下神色也有点微愠与讪讪。 多穆莉就更不留情面,嘴皮子泼辣得很。 秦翎墨压根不理她,管你说得天雷地火,他连眼角都不抬一下。往半截土墙上一坐,看样子是要闭目养神。万心什么话也没说,站在旁边就像没他这个人似的。事前秦翎墨半点口风也给他透露,不过对于万护法来说,见机行事是菜一碟。 娜迦并不想在这里惹事:“好吧,五千就五千。”她一摸荷包,皱了皱眉,有点歉意:“不过我身上现在没带这么多,等我回营……” “那姑娘你还是赶紧离开,别挡了我做生意。” 多穆莉忍不住要上前揪衣领,娜迦再次拦住她。到底是出生自大世家子女,总有几分常人不及的气度。 “既然你信不过,那就跟着我们去取如何?”她提议。 秦翎墨扬唇微笑:“耽误我做买卖,明天请早吧!”说完起身招呼万心收拾东西走人。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多穆莉倒是想把人拦下来,被娜迦图娅拽走了。 这一晚,绵夷的女将军梦里多了北唐风光,旖旎无限。 翌日,她抽了空早早赶到驼口村,搜寻一圈却没见到自己想找的人。询问之下,谁也不知道一游商的去向。 “也许他明天会来,也许后天回来,也许明年才会来。游商嘛,当然是漂泊不定的喽!” 卖货大爷慢悠悠的回答让娜迦图娅心情沉郁,仿佛换好新衣裳出门的少女遭遇连绵暴雨,不仅狼狈不堪还难受得要死。 无法,就算她是绵夷的郡主,也控制不了人的活动范围。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去。 只是第三天她依然不死心,想着自己都是为了找那难得的马奶酒。于是与多穆莉俩人再次来到驼口村。 让她惊喜的是,这回人竟然在! “你终于来了!”娜迦图娅一开口就觉得不妥,转而又道,“你的酒确实不错,你说的价钱我买了,连同你的酒方子。不过五千五百两我没带在身上,你跟我们回军营吧!” 五千五百两白银那可是够沉的,除非哪家姐少爷缺心眼才会抱着一堆银锭子出门,走不出去三两步就得上不来气。 娜迦图娅倒是挺有力气,但她有脑子,况且绵夷没银票,最好的办法就是随他们一起回军营。 这正是秦翎墨的目的,之所以前一天没出现,只是想吊一吊这位郡主的胃口。让她的心情更迫切一些。 “这……”秦翎墨装作很有顾虑,偏头略想片刻后才答应:“好吧,我就勉强跟姑娘走一趟吧。” “切!算你好运!”多穆莉依然憋着气,不过她家姐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把姐的脸面给拆了。更何况,那马奶酒确实是挺勾人的。 事情谈妥,秦翎墨他们也就没再耽搁,俩人推着木板车就这样跟着娜迦图娅他们,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敌营。 一进营地,娜迦就招呼兵士们将木板车推去仓库,转身招呼秦翎墨他们:“你们跟着我去帐子里吧。” 她说着不禁一乐,这俩人虽不至于张皇失措,却似乎浑身不自在,左右环顾,很是心翼翼的模样。这总算让娜迦出了口气,心里好受多了。 “不用怕,跟我来就是了。”她大方地招呼。 “这下开眼界了吧?怎么样,还敢不敢瞧不起我家郡主啊?”多穆莉双手叉腰,扬起下颌。 秦翎墨上前两步,行了个蛮族礼,答话却是不卑不亢:“是草民有眼无珠,郡主恕罪。” 娜迦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听他说话。与常年生活在朔风原野上的粗犷嘹亮不同,他的声线有着碧水蓝天的清透,微哑磁性的嗓音总是让她想起母亲提及的那些旖旎风光。 “你是哪里人?” “草民乌横人。” 乌横位于绵夷与北唐交接处,是个除了独特风景外没任何特长的镇。北唐与岚瑾血统再次融合。也因此,乌横人在两族之间都不太受待见。 “哦?是吗?”秦翎墨的“出身”让娜迦很有亲切感,了然地点点头,口气也亲切几分:“难怪你长得更像北唐人,不过我是不会歧视你的。” “郡主仁厚。”秦翎墨笑笑。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娜迦营帐外,她叫多穆莉进去拿银子,虽是不情愿,内尚侍还是一甩头撩帘进去。 这还是头一次,娜迦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喜欢听陌生人说话。眼前这人见多识广,对待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不是敬而远之就是费心讨好。他的见闻随着他的声调为娜迦呈现出无数繁花美景,她听着听着就咯咯笑起来,满脸的憧憬向往。 站在秦翎墨身后的万心轻咳一声,用只有他俩人能听清的声音慨叹一声:“要是胡夫人看到,哎呀,这叫什么?美男计吗?” 秦翎墨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神色未变。 不大会,多穆莉抱了个雕刻兽头的木箱子出来。果然不愧是女将军的侍女,居然就这么独自抱出来。 她气呼呼地往秦翎墨他们跟前一放,啪嗒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银锭,闪烁着细腻耀眼的光芒。 娜迦图娅却发现新问题:“可这么多银子你们也没法一下拿走啊!要不你们留下来,帮我们酿酒。这点银子就放在你们那,等酒酿好之后我叫人赶车送你们离开。” “这可是要耽误好多天的!”秦翎墨皱眉:“郡主真是会使唤人,不过既然已经把酒方卖给你们,不服务到底也说不过去啊!” “就是就是,万一酒的味道变了且不是可惜?”娜迦见对方没有太反对,心中雀跃。 “不数数吗?别到时候再说我们赖你的!”多穆莉讽刺。 “堂堂绵夷郡主是不会同草民做这种没教养的事的。”秦翎墨一句话让多穆莉梗在哪,咽不下也吐不出来。 娜迦忍不住笑出声,只不过余光一瞟看见自己侍女脸色难看,连忙别过头去。 这笑憋得有点难受。 第三百四十七章醉倾城(六) gaga/arighjsamp;ot; 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娜迦图娅立即安排人去收拾营帐住处。 这期间秦翎墨倒也没乱走动,只是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进进出出的绵夷士兵。 “怎么样,进来一趟你到底什么打算?”万心瞥了身后一眼后,压低声音对秦翎墨耳语。 “感觉绵夷如何?”前宰相却没直接回答。 “马肥兵壮,长期打下去北唐吃亏。” “除此之外呢?” “分析敌情是你的工作吧?”万心疑惑,转头盯着他。秦翎墨却没接着往下说,而是眸光一转,望向旁侧列队而过的岚瑾士兵。与北唐不同,绵夷勇士更粗犷强壮,作风彪悍,要是一对一,北唐难以取胜。 而此时几丈之外,副将拓跋正好有事路过,抬头瞧见远远的有抹身影让他心一惊。定睛细瞧,又觉得与自己脑海里深刻的血色魅影不太相同。他心下忐忑,总觉得不安生。略一思索,转身奔向主营帐而去。 “郡主,你看什么呢?”多穆莉见娜迦始终站在帐外面,望着秦翎墨离开的方向出神,不由出声问道。 她皱着眉,突然若有所悟:“郡主你不会是被这黑商给迷住了吧?” “不许这么叫人家,没礼貌。”娜迦白了自己内尚侍一眼,随即眸光一转,再次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 多穆莉有点着急:“姐!那就是个无利不图的黑商!奸商!对他们这么气干嘛?!” “没他们游走往来贩卖,很多边区僻野的人们如何生活?如何获得日用品?没有他们,文化又如何交融?”娜迦的目光始终注视着抹背影,喃喃轻语:“让我想起娘教我的北唐诗词,云来山更佳,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明,云共山高下。” “郡主你说什么?”多穆莉愣了下,这没头没脑的北唐人诗词让她一时转不过弯来。 “没什么!”娜迦图娅转身回了自己营帐。 “你说有可疑之人在营中走动?” 主营帐内,薛延骨从公文中抬起头来,他放下卷宗,起身走到拓跋跟前,满脸的不可思议。 绵夷军营,何人敢闯? 拓跋也拿不准,低头慎重地想了片刻后摇摇头:“回大将,属下也不确定,就是觉得有点不妥……” 薛延骨闻言皱眉想了想:“那就拦下他,我亲自会会。” “是。”拓跋得令,立刻行礼出帐。 薛延骨稍顿少顷,慢慢转回到桌案前,也没重新落座,而是在案前缓缓踱步。他眉锁阴云,刚毅有力的面部线条紧绷着。 那一战他虽然没亲自上阵,但最终溃败而回的兵士们凄惨无比,可想而知当时战场有多惨烈。就连他身边的心腹拓跋都变得疑神疑鬼,薛延骨其实不相信会有什么可疑人出现。相互派遣细作是常事,但哪有这么大摇大摆的道理。只是若不平息,恐怕拓跋惶惶难安,军心动摇是大忌。 这北唐的妖人真是可恶! 原本有些动摇的程少卿最近又安分了,恐怕是被那妖人察觉。要么已经正法要么就是被重重警告。以那妖人的手段,想不畏惧也难。 不过他薛延骨却不怕,一定要把这人擒获! 想到此,薛延骨又是重重长叹一声,满脸慨叹。若绵夷有此等人,攻破雁翎,直取北唐江山不在话下。 “大将。” 薛延骨这正想得出神。拓跋一撩帘又进来了。绵夷军大将颇为奇怪,回身问道:“这么快?人走了?” “不,是娜迦图娅郡主把人留下了。”拓跋顿了下,还是加了句:“郡主同那商人似乎很聊得来。” “哦?”薛延骨凝神细思,眉峰随之皱起。略想片刻后,他一扬手吩咐:“多注意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报告。” “是。” 原本拓跋刚才所言薛延骨并没太放在心上,还暗叹不过一次败仗就叫自己心腹惊疑到如此地步。可没曾想,娜迦居然也对这人另眼相看,这可让他大大感到意外。他清楚这郡主可不是养在深闺里的无知少女,等闲铜臭商贾那可是看不上的。 这区区商人,怎会有如此魅力? 只不过若是兴师动众也是不妥,万一让郡主觉得连她的自由也敢干涉就不好了。先派人多注意着,明日在做盘算。说不定郡主也就是一时新鲜。 翌日,娜迦营帐中 “这么说,你还去过弥渡?好玩吗?” 从未见过北唐风光的娜迦图娅兴奋地追问。语调欢快如燕,穿花越柳。与她战场上爽辣狠烈的作风大为不同。 “回郡主,草民去过,要说有趣当然是城莲山,日出美景无处可比。莲湖片片每到初夏灿烂无比。”秦翎墨娓娓道来。 “我想看,你带我去。”娜迦爽快惯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不造作。 “恐怕郡主没这闲暇。” “现在是没有,不过等我叔叔攻进北唐,狼主陛下登上宝位,就都有了。”娜迦口吻轻描淡写,好像北唐肥美广袤的土地已经属于他们绵夷。 她细细端量眼前的年轻商人,见他神色如常,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很是满意。她也并非没有想法,自认为也有几分眼力,只是可惜,她遇上的是北唐前宰相秦翎墨。 万心在旁边喝着酥油茶,对于他们天南海北的聊天没插半句话。这一路走来虽没看见全部,但大致分布还是看在眼里。他记忆力不算超群,却也比常人要强上不少,此时心中默默推算,已经有了大致粗略的分布图。 至于秦翎墨,想必记得比他细,看得更透。 他举杯抬眸,瞥了秦翎墨一眼。这家伙心中一定有更详细更有价值的计划。茶碗里黄白色液体缓缓侵入口腔,久违的醇香奶味扩散开。 这让他又想起无衣来,已经九泉之下的亡友。心中仁善却不得好死的故人。 万心想得有点出神,以至于有人进帐都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娜迦笑着迎上去喊:“大将。”万心这才回过神来,手微微一抖,酥油茶泼洒出少许,在衣襟上晕开朵朵痕迹。 第三百四十八章醉倾城(七) gaga/arighjsamp;ot; “大将叔叔什么事啊?”娜迦挽着薛延骨的胳膊往里走。 “没什么事就是怕郡主无聊。”绵夷大将慈爱地笑笑,目光却总是瞟向一旁的秦翎墨。 作为北唐赫赫有名的黑心宰相,他的画像,绵夷不至于没见过。但那些画像无一例外都是按着豺狼虎豹的模子来描摹,眼似铜铃,秃头龅牙还凸着大肚子。别说薛延骨不认得,就是秦翎墨本人也认不出来。 北唐前宰相装作惊慌,赶忙起身,下拜行礼。 低垂的视线里一双龙云战靴走过来又走回去,站定。随后听见沉缓稳重的男声自头顶倾泻而下。 “这是?” “哦!他是乌横商人,有很了不得的马奶酒。”娜迦说着吩咐多穆莉倒酒,亲自端给他。笑颜若莲:“大将,你快尝尝。” 薛延骨一心想弄清这商人的事,本无心喝酒。不过他又不好拂了郡主好意,到底还是接过来饮了一口。这一尝之下,味道确实与众不同,更浓郁回甘,滋味无穷。 “这确实不错啊。”他望望左右,笑了笑,目光最终落在秦翎墨身上:“这是你带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娜迦刚要说,忽地想起自己也不知道,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 “草民禾羽夜。”秦翎墨沉声回答。 “哦哦,好名字。”薛延骨笑着点点头,走到最里面的主位坐下。将酒碗递给一旁的侍从。目光再次望向秦翎墨。 “起来吧。” “谢将军。” 秦翎墨与万心起身回座。 敌战双方总会相互辱蔑对手,关于薛延骨的画像那也是铜牙铁齿,青面獠牙的。此时一见倒也生得仪表堂堂,虎背熊腰,果然是比北唐人壮实。 薛延骨行兵打仗到现在也算老辣,这游商他一眼看过去就觉不一般。举止气度远别于一般商贾,要说商会世家子弟,那这大老远地跑来边关可真是够体察民情的,接地气啊! 然后交谈之下,薛延骨却有点失望。这个什么禾羽夜言谈举与普通商人不同,称得上是才学横溢。但聊到当下局势时,薛延骨看得出,对方虽然不是完全不懂,但所有评论都很寻常中庸。 商人有学问并不稀奇,可政见素养可不是四处跑商就能跑出来的。 要说普通也不普通,一般商贾都满身铜臭。他却让人望之生喜,言谈举止也毫不厌烦。虽然绵夷人从来没明说,但他们时常恼怒被讥讽为野蛮民族,对有文化的学子心生敬佩。难怪娜迦郡主会另眼相待。 想通这一层之后,薛延骨也没多说别的,只是天南海北的闲聊。身为绵夷大将军,他还是见多识广的。逗得娜迦几次都笑开了怀。 临到最后,薛延骨爽快地表示:“今日得见算是有缘分,咱绵夷人讲究来者是,今晚你们就留下,明天设宴招待,再好好聊聊。” “好啊,好啊。”没等秦翎墨出声,娜迦先叫了声好。她毫不掩饰地拍起手掌:“那太好了,我还想听更多的见闻,各种各样的事情。” “郡主喜欢听,草民知无不言。”秦翎墨从善如流。 一时间宾主尽欢,显得气氛无比融洽。薛延骨又同娜迦聊了几句后要离开,郡主立即就跟着出帐,陪着薛延骨走了段路。 “叔叔,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她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既然郡主喜欢,就让他再陪郡主一晚。”薛延骨不在意。 他当然看出郡主眼里异常的神彩,可哪个年轻少女没有几段喜欢?那就像草原上的晨露,风一吹就消失不见。也就是发疹子的热度,睡一觉也就褪去了。 “叔叔,就把他留下来吧。”娜迦神色认真地说。 薛延骨顿了下,转头眯着眼瞧着娜迦,他伸手搂着娜迦的肩,皱着眉沉思少顷,问:“郡主啊,你是狼主的亲缘,我仗着辈分大,厚着脸皮逾越被郡主称呼一声叔叔,就多少要有点长辈的意见。他只是个商人。” “叔叔你说过,喜欢是不分等级的。我虽然是绵夷贵族的女儿,不过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感觉他跟平常人不一样。” 薛延骨没说什么,只是拧着眉在深深思虑。娜迦图娅以为自己叔叔瞧不起商人,有点着急,这么一急反而冷静下来,她沉默了下缓缓开口:“娘跟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种感觉。感觉对了,管他是狼主还是乞丐都一样。我娘也是这样跟着我爹来到边境,背井离乡来到我们绵夷生老病死,我,我也想找到这样的人!” “是,是,郡主正是怀春的年纪啊!”薛延骨拍了拍娜迦的肩,喟叹一声笑道:“行!只要是郡主喜欢的,叔叔没什么意见,不过,你问过人家意思了吗?” “没问,不过就算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可以等到他同意。”向来有求必得的娜迦完全没想过什么叫“求而不得”。 “好。”薛延骨再没什么意见。 如果这禾羽夜真的有问题,在这绵夷军营之中想也翻不了天。如果就是区区一商人,郡主喜欢就玩去吧!反正郡主吃不了亏。 第三百四十九章醉倾城(八) gaga/arighjsamp;ot; “我看你真留下来当绵夷女将军的压寨相公算了。” 暂居的营帐内,万心撩开帐帘眺望着外面揶揄。不远处的士兵列成队来回踱步,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对他们暂住的这处营帐留意戒备。 万心放下帘,转回帐内,看见秦翎墨正坐在桌后好整以暇地喝茶。要是放到平常,万心免不了冷嘲热讽,此时却往对面一坐,揽过茶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入口浅尝竟然是最浓郁的酥油茶,不禁对秦翎墨另眼相看:“你竟然喝得惯?” “嗯,很难喝。”秦翎墨放下茶杯,极为淡定地回了一句。话这么说,但他的脸色却已经将他出卖,就像剪了黄蜡纸贴在上面。 “那你还喝!”万心一把抢过他手中茶杯,自己咕咚咕咚仰头喝掉。 秦翎墨也没介意,只是叮嘱他:“晚上多溜达溜达,到需要你的时候了。” “嗯。”万心点了下头,无需多问便知道要做什么。 以他的身手,独自在敌营搜寻还是没问题的。况且他对绵夷人的习性很熟悉,知道如何避开他们聚集的时间段。 这宝贵的一晚上,足够他摸清很多事情。 临走前,万心惯例嘲笑秦翎墨:“这深更半夜的说不定那郡主会来偷袭哟!你可心别失了身!” “滚!”秦翎墨毫不气地奉送右护法一茶杯,后者抬手接住,笑着出了营帐。 对于万心所言,秦翎墨并不担心。虽说绵夷女子比中原人泼辣豪爽,夜宿陌生男人房中的事还是不会发生的。况且好歹也是郡主,这点体面总还是要的。 以薛延骨的表现来看,他今天应该没看出他身份。至于明日设宴之事就看今晚万心的收获了。 秦翎墨将所有可能都计算一遍,直到一切万无一失。昏黄的光晕下,他微翘的睫羽像是镶了淡淡金粉。 习惯性地又斟了茶,刚送进嘴里秦翎墨就脸色一变,转头就吐了。 忘了装的是酥油茶。 要说有什么是被算无遗策的前宰相所高估的,那可能就是这种甜甜咸咸的酥油茶。有些油腻的口感不是初次品尝者能接受的。 尽管如此,在与薛延骨他们谈笑时,秦翎墨依然毫无破绽地将一杯杯酥油茶喝下肚。 思及此,他另外又倒上清水,往嘴里塞了样东西后,端起茶杯一仰头灌下去。 翌日,娜迦笑盈盈地进来营帐找他们去赴宴。这是之前早就说好的,没再费什么言语,一行人出了帐篷。 刚走两步秦翎墨忽又顿住,捂着腹部,满脸歉意:“哎呀,抱歉……娜迦郡主,草民有些不舒服,需要方便一下……” “哦……”娜迦图娅怔了下,眉尖一皱,神色古怪地抬手指了指:“你们……” “草民的习惯,一个人上茅厕寂寞。”秦翎墨不容分辨地拉着万心往营帐外走。没等娜迦有反应已经走出去老远。 那些士兵显然得到过某些指令,一见秦翎墨他们过来就要跟过去,可没等他们靠过去,娜迦的声音已经响起。 “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士兵们互望一眼,行礼散开了。 “你干什么!” 转到某处营帐背后的僻静处,万心甩开秦翎墨的手,神色不善。俩大男人拉拉扯扯也就算了,一起上茅厕……真想一张符糊死他! 秦翎墨示意他噤声,握住他的手。万心想挣开,刚一动就觉出有什么东西塞到掌心里。 “这是?”万心眉一皱,抬眸盯着他。 “以防万一,我将你昨晚的情报重新整理好,都在这上面。如果出了什么事回营后交给卫将军。待会宴会上见机行事吧。” “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有就提前通气,别总让我像傻子一样跟着你。”万心说什么也不肯被这么一两句话就打发掉。 秦翎墨沉默了下,他眉头微拧,似有犹豫。只是没持续多久,他就示意万心附耳过来。 一番耳语过后,万心眉峰紧锁,神色凝重:“你行吗?” “放心。”秦翎墨抬眸直视,眼底莹然生动,宛若璀璨明灯,一直亮到万心心底。让他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 右护法点点头,再没问什么。为了不引人猜忌,俩人没多磨蹭,从重重阴影中走出来与娜迦汇合。 “怎样?好些吗?”她主动地走过来挽住秦翎墨的胳膊。 “抱歉,草民身染风寒,请娜迦郡主离远点的好。”前北唐宰相谦谦有礼,很自然地将胳膊抽出来。 娜迦图娅也不是傻子,秦翎墨对她不咸不淡的,礼数备至却丝毫不见半点热情。只是娜迦早认定这人无论如何也是跑不了的,又何必急于这一时呢? 要说爱,那倒没那么深刻。只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想要的就要使劲争取。就算喜欢上一朵花,一只鸟,不也要想办法让它留在自己跟前吗? 夜色浓郁如深酿老酒,泼洒在天幕冲冲荡荡像是没有边际。点点鳞云飘在浅月旁,朦胧的光剪成薄纱笼罩大地。 宴会规模不,以游商的身份那实在是配不上。这全是托了郡主的福。基本上有头有脸的将士全部到齐,分列两边,盘腿坐在桌案后,腰挎宝剑,全身甲胄,齐刷刷地望过去颇有震撼力。 菜肴陆陆续续端上来,绵夷崇尚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烤肉香气四溢,雪亮折刀咔咔几下,整只牛羊已骨肉分离。 秦翎墨俩人的席位在最末,他们进来落座,薛延骨既没说什么,众将也没什么反应,就好像刚才撩帘而进的是阵微风。 “诸位都是绵夷的勇士,是绵夷的福气!”薛延骨不搭理那俩人,反倒是情绪激昂地端起酒杯向众将士一扬:“薛某敬大家一杯!” “谨遵大将指示,是大将英明!”众将举杯齐呼。 只有秦翎墨不紧不慢地挑起片牛肉,细嚼慢咽,对周遭吵杂全不在意。 其他将士都不知他为何许人也,只是突然被召集过来,兵械不解,围坐一堂。一时间相互递眼色,其中一虬髯黑脸大汉看不过眼,猛地一把手中酒杯往桌上一磕,铜铃般大眼死瞪着,一开口就像敲响战鼓,轰轰震耳:“你这子好无礼!没看见主公在上,还敢这等轻慢!” 秦翎墨挑眼瞟了那虬髯黑脸大汉一眼,放下筷箸,冲他一抱拳,笑答:“家父教导,食无语寝无言,才算知礼仪,不然满嘴喷酒渣菜渣,才是大大不敬。” 黑脸大汉气得满脸胡子都竖起来,唰地站起身来:“你敢说我格罗桑没家教!像你这种羊羔崽我一手就能折两半!敢不敢出帐试试!” “不敢。” “……”黑脸大汉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自己。 第三百五十章醉倾城(九) gaga/arighjsamp;ot; 人家直白直接地说了不敢,他又怎么好泼皮耍赖求着人家一战,这到底还在主公跟前。绵夷人勇猛好斗,若是平常,别管打不打得过,有这么一激,绝对跳出去先打了再说。 “你你你个懦夫!”不嚷嚷两句,黑脸大汉那口气顺不下去。 秦翎墨不紧不慢地夹菜布酒,吃好喝好了才微微一叹:“坦言自己弱项没什么不对,不知轻重,逞勇好斗才是不智之举。再说了我一个游商,万一侥幸赢了将军,那将军脸上不好看。就算将军赢了我,也不过是打败一商人,将军要不要脸啊?” “你!”黑脸大汉吃瘪。 “哈哈哈,你倒是有趣。”薛延骨紧盯着他。“只当一区区商人实在可惜。” 昨夜回到营中后,薛延骨总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将与那游商的交谈翻来覆去地回想。那些看似中庸的见解都是附和他而已,不动声色地从他自己探知底细。 突然间,薛延骨就萌生了一种大胆的预想。 也正因此,他才召集将士不用解除武器,直接来赴宴。 说话席间,马奶酒端了上来。绵夷人喝酒都不同中原,大银杯一喝就是痛快。 刚才还跟人呛声的黑脸大汉格罗桑一脸享受,大声赞叹:“这酒太棒了!这口味真纯正,甚至还要好!” 娜迦图娅也给薛延骨斟了一杯:“大将,你快尝尝,这就是羽夜带来的酒。” 薛延骨在开宴前,特意将所有饮酒器皿换做了银质。为得就是以防马奶酒中有毒。此时见银杯丝毫没有发黑的迹象,他才端起来痛饮。 格罗桑显然还对刚才那点憋气不自在,又挑衅秦翎墨:“看你样子娘唧唧的,酒倒是还不错!我说你这身板能担得动酒吗?” “我价在项上人头,不在二两胸肌,与将军你是无法可比。” 这话听不出褒贬曲直,黑脸大汉一头雾水,懵懵懂懂还想辩驳,就见薛延骨已放下酒杯,冷冷一笑:“好个价在项上人头,你就不怕我这就砍了你!” “大将军想砍也就不备宴了,我素来敬仰大将军人品,豪爽干练的大将风范。只不过上马治不了兵,下马治不了国,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将军真是受累,北唐之福啊。”秦翎墨持杯盏轻晃,嘴角带笑。 “你!”库拉哪里受得住,噌就站起来,怒目圆瞪。薛延骨挥手拦住他,不怒反笑,双掌拍着膝盖:“你以为你这样激将能有什么好处?我就会上当?你也未免太瞧人了!” “将军多心了,我只是肺腑之言。我想将军应该对我也有所了解。上次陆川原一役承蒙各位给面子,让我得了头彩。当了我前来雁翎的投名状。” “果然是你。昨夜回去便觉得你不对劲。” “依我看,将军这么打下去,前线卖命又得不到什么进展,后方恐怕早就没将军的位置,退不能退,进不能进,真是苦煞人也,不过是熬时间罢了,不如您降唐,定会厚待。” “休得在此胡言!看我不一剑砍死你!”库拉已经气红了眼,立刻就要抽剑来劈。却被娜迦图娅一把拦住,她目光灼灼盯过来,有些难以置信:“你,是北唐妖人?!” “如果略施计就算的话,那在下正是。” 他这一回答顿时激起千层浪,众将士纷纷起身,手攥佩刀,瞋目裂眦,要不是还念在主公在此,已经掀桌扑过去了。 这可是仇人啊,货真价实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薛延骨却沉得住气,到底是大将。他眉含怒色,却不紧不慢地斟了杯酒,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孤身犯险,独闯敌营,我赞你有勇!”他一举手,却是连杯带酒掷出,奶白酒液泼洒在地,缓慢流淌渗透。 秦翎墨只是笑笑,起身绕过桌案,就这样施施然地走到宴席中央,双手揖礼微躬,说:“将军若是信我,我是特来献计,雁翎营地固若金汤,夜间每三刻换防,此期间防守最为薄弱,前后不续,将军可兵分三路,往东西南三辕门攻去,先集中火力佯装攻打西面,待大部分兵力被吸引,再东门铁骑攻入,破兵毁水台,雁翎军两边奔命救援,此时将军可南门放火。南门囤积炭木材料,一燃即大火燎原。而水台集中东门,无处可取水,火烧兵伐,将军胜利在握。” 他的话掷地有声,说得周围一干将士们都傻眼了。也不知道是被这计谋震住还是被他的行为弄懵了。总之一时间营内鸦雀无声。 薛延骨忽地抚掌大笑,片刻起身踱步到秦翎墨跟前。万心按剑半挡在他跟前,不容再进一步。薛延骨也没逞强,万心他虽然不认识,但他看得出这人身上有股煞气,真要拼命,这人会非常难缠。 “你到真是有几分才能,我看那北唐皇帝不懂良才,不如归降我绵夷,定当厚待于你。怎样?今日这门你是走不出了,还是为你的项上人头好好考虑考虑!” 秦翎墨闻言大笑,就好像要将薛延骨刚才的畅快淋漓全还回去。直笑到他脸色有点挂不住,直笑到黑脸大汉与库拉想要劈刀砍过去。 “将军啊,恐怕这门你是关不住我的,后会有期。”他神情倨傲,随意地举袖一拱,转身就走。 “站住!”黑脸大汉吼了一声就要抓人,刚跨步上前就觉一阵天晕地转,太阳穴砰砰跳,接着两股温热液体自鼻孔淌下来。他伸手一抹,满手红艳艳,顿时大呼叫:“是血!不好,有毒啊!” 娜迦图娅一听心里咯噔一下,眸光急急地投向已经撩开帐帘的秦翎墨。他回眸一笑,意味深长的黑眸里流光转瞬即逝。随即,帐帘落下。 不好!马奶酒!娜迦心顿时沉进彻骨冰窖。 营中躁乱,众岚瑾勇士们头晕目眩,鼻血长流,走不了几步脚下就发软。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毒。薛延骨也顾不上秦翎墨,连喊医士前来。 营帐之外,秦翎墨与万心也是快速疾奔,一路惹来不少兵士们怀疑目光。有人上前质问口令,皆被万心直接一剑抽回去。越来越多的士兵追过来,万心要护秦翎墨周全,不想多耽搁,只是一路狂奔。 身后隐隐有急促的马蹄声惊涛骇浪般涌来。 万心清楚,单凭双腿是闯不出营地的,好在在秦翎墨说出“见机行事”时就想过硬闯出营的可能,也仔细留意来路情况,此时他迅速拽着秦翎墨往一辆战车跑去。 以不太优雅的姿势翻进车内,秦翎墨还没待稳,万心已经一荡缰绳,战马犹如利箭飞射而出。这些马匹都训练有素,出征命令一下,管你上头坐的是绵夷勇士还是北唐妖人,就一个念头:撒开四蹄往前冲! 身后追逐的士兵渐渐落后,有些喝过马奶酒的人也捂着头,捂着肚子蹲下身。而那急促如暴雨的马蹄声却更加逼近。 一阵厉风嗖地从后面袭来。 秦翎墨本能地侧头一闪,玄铁箭矢擦着鼻尖钉在前头铜挡板上,他目光向后瞥去,只见娜迦图娅骑在马背上搭弓射箭。刚想再拉弓弦,强烈的晕眩袭来,让她身形一晃,不得不放下弓弦。 “你!”她大喝一声,却突然没别的要说。 这个勾起她无限美好画卷的人居然就是敌方之人,也是害死她族人的恶魔。这之间的转换如此迅速,毫无征兆。让娜迦图娅到此时还有些恍惚。 “娜迦郡主!天长路远,还是别送了吧!” 秦翎墨高声笑道。 第三百五十一章醉倾城(十) gaga/arighjsamp;ot; 他这一声让娜迦图娅浑身一颤,似乎终于从恍惚无神的状态中醒过来。 郡主眸中淬起厉火,一咬牙抬手拉弓,对准秦翎墨悠然灿烂的笑容就射出去。 这一箭又狠又准,携着扑面煞气疾飞过来,噗的一声就直钉进秦翎墨胸口。后者身子一晃,捂着胸却是将箭翎一拔,扔在旁边。 娜迦一惊,抬手又是一箭。 要托药力发挥的福,娜迦这一箭失了准头,只射中秦翎墨的袍袖一角。她懊恼地咂舌,猛夹马腹,催促坐骑加快速度。 单骑总比战车要跑得轻便,很快就缩短之间距离。娜迦图娅一扬马鞭抽过去,竟然被秦翎墨死死攥住。 这让娜迦一惊,她没想到秦翎墨这样看起来势单力薄的人居然有这么大力气!他顺势抓住娜迦胳膊猛地一拽,竟然将她从马上拽到车内。 敌人相见无需言语! 俩人在方寸之间交起手来,按说秦翎墨这等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拿下实在太容易。娜迦图娅被拽过来虽然心中惊讶不已,但也没慌张。二话不说就挥拳相向,拳头凛冽,虎虎生风。然而让她更惊愕的是,这一拳拳居然都被秦翎墨架住了。 要知道就是薛延骨反应也没这么迅速,娜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秦翎墨的人她不认识,但依照之前相处来看,他不像是会武之人啊! 与其说他会武,不如说他只是速度突然变快。接连闪开娜迦挥出的拳风。 就在她满心不可思议时,秦翎墨一闪身,贴到她身后,手刀一扬砸在她颈后。 疏忽大意永远是战场首忌,秦翎墨一连串的反常与意外让娜迦图娅心生疑惑,惊诧之余瞬间的失神让对方抓到机会。这一手刀让她暂时昏厥过去。 秦翎墨拦腰托住娜迦图娅,无意中她衣袖撩开,露出截腕钏,几节金银手镯并在一起,镶着各色玛瑙与翠玉珠子,最显眼的是当中雕着只玉鹰,上面隐约还有绵夷字迹。 他快速地扫了一眼,眉尖微动。心思转念间,已经按住腕钏,这种钏上有机括,轻轻一转就能错开。 “抱歉了。”他低声说了句,便将娜迦扔出车外。绵夷贵族之女就这样滚落到旁边的大草垛上。根根杂草碎屑飞扬。 “你没事吧?!”万心抽空回头望了一眼。 “赶你的车吧。” 秦翎墨的回答让他放下心来,转头全神贯注在奔逃上。 天空阴沉,淡薄的阳光倾泻在墨色大地上,清凌凌像是浸泡在霜光雪水中。战车义无反顾地奔向前方绵延的地平线。 “什么?只是补药?” 营帐内,薛延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而他面前的医士则将头低得更低,再次把结果重复一遍:“是的,大将,这酒中所含成分是以九种特殊补药为主,虽稀少但属下确定无毒……” “那怎么会……唔……”情绪稍一激动,头晕目眩的感觉就又涌上来,薛延骨眼前直发黑,鼻腔里阵阵发痒,某种液体又要往外流。 “是这样的,这补药成分是专门针对体虚发寒的,然而大将与众士们身强体壮,常年历练完全不需要进补,不仅不需要,这些温热药性反而会激起旺火,使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浑身无力,严重起来恐怕还会烧热不退,引起脱水症……” 医士抬头瞟了薛延骨一眼,抹了抹额头的汗珠:“说是无毒却当真比有毒还要毒啊。” 啪!薛延骨猛拍椅子扶手,木纹层层裂开。他怒不可遏,偏偏晕眩更明显,视线恍惚的当,鼻血以势不可挡之姿喷出。 “大将千万不可激动啊!越激动肝火越旺!”医士连忙进言。 侍从们端着盆子手帕围过来,一番清理过后。薛延骨仰着头,怒气还没完全消散。他有点神经质的捋着发鬓,猛地抓起水盆里的巾帕丢在地上,低吼一声:“都出去!” 这一吼,鼻血又咝喷出一缕,真是丧心病狂啊。 侍从兵们连忙退出营帐。 “其他人呢?”稳定了下情绪,薛延骨拿起另外的巾帕捂住鼻子,堂堂绵夷鹰突骑将军居然被整得这么惨,奇耻大辱! 得,这一激动鼻血又有要泛滥的倾向。 北唐妖人!千刀万剐! 医士连忙回禀:“其他大人也正在调整。” “就没什么办法吗?!” “有的,请大将服用凉血调息药汤,静心三刻,肝火自会退去。只不过这么急着泻火,会损阴,会对身体不利。” “无妨!” 医士招手让药工们将药汤端过去。薛延骨接过来一饮而尽。现在就是有人给他马尿他也喝。 他药碗还没放下,就有人闯帐进来。黑脸大汉满脸怒容,连鬓胡须都冒着热气:“大将!让属下去把他碎尸万段!这可恶的北唐人,我格罗桑一定要亲手拆筋扒骨!” 他这话说得威风凛凛,可伴随着话音却喷出的一股鼻血。 薛延骨一拍扶手:“闹什么闹!还不赶紧喝药休养,火气没退你打算怎么拆筋扒骨?就你这走一步晃一下,还边撒狗血,你是想让那些北唐人看笑话吗?!” 雷霆震怒啊,鼻血是滋滋地往外喷。 医士一个没忍住,憋出丝笑来。顿时遭受到千刀万剐般的目光集火。要不是确定他千真万确是绵夷人,恐怕已经被正邪火肆意的格罗桑咔吧折俩瓣了。 薛延骨一挥手:“你们都下去,医士你赶紧让将士们服用凉药,格罗桑你让大家老实待着!有什么怨气三刻后有的是时候让你们发泄!” “是!”俩人皆行礼出帐。 帐内只剩下薛延骨,他面色阴沉,目光宛如鹰隼般盯着地面。注目良久,他伸手将旁边放着的药碗端来,咕咚咕咚又灌下碗药汤。褐色液体顺着喉结滑落。 喝完之后他一甩手,啪!药碗就砸在地上四碎成渣。 “北唐!这个耻辱一定要还!” 第三百五十二章醉倾城(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而此时的原野上,万心驾车的速度总算稍稍慢下来,再往前一里多路就到雁翎大营,到此时身后还没追兵,接着也就不会再有了。 “那是什么?”万心回头瞟到秦翎墨正摆弄着手中的腕钏。 “是种家族信物,上头的玉鹰应该是图腾,有代表氏族荣耀的刻字,挺有分量的东西。”秦翎墨将错开的腕钏严丝合缝地扣好,突然眉心一蹙,嘴角迤逦下丝血迹。万心一惊:“你受伤了?!” “没有。”北唐前宰相伸手一抹,并不在意:“是服下的升灵丹起作用了。” “你又瞎吃什么?” “是我从滢儿那求来的,为了药效发作。昨晚就服下了。”秦翎墨将腕钏收起来:“可快速提升机体能力,不然你以为乱军之中,你拖着我能跑出来?” 万心回想了下,似乎刚才闯营时,秦翎墨确实速度很快。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他没怎么注意。他又想起某处关节,回头问:“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你要是出事,我可没法向胡夫人交代。” “放心,只不过是提前透支,不常吃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只不过接下来恐怕有点时间没什么力气。”秦翎墨轻轻呵出口气,停顿了下从怀里摸出样东西。 他摊开手掌,羊脂玉蝉身上布满裂纹,轻轻一碰就掉下些许玉屑来。 “可惜了,不过要谢谢它,不是它替我挡了一箭,现在已经没命了。”秦翎墨说着望向万心。 “啧,真是穷命,什么宝贝到你手里都长不了。”万心一荡缰绳,满是抱怨。神情却没当真。 那玉蝉原本送他就是为了庇护,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玉碎就是替你挡了煞,不能再佩戴。不过你可以先贴身收着,这玉蝉灵性不同一般,或许以后还有用。”万心说道。 秦翎墨在怪力乱神方面可是见识有限,既然万心这么说了,他也就收起放好。 雁翎大营近在眼前,哨兵早就得到消息,在对过暗号口令之后,辕门大开,将二人迎进来。卫脩业亲自出迎,将秦翎墨从车上接下来。 “将军可都布置妥了?”他问道。 “这监军你放心,人马全都齐全,按照你的意思都埋伏好,就等关门打狗了!” 卫脩业兴奋异常,全身热血沸腾,挼搓着双手好像马上就要开始恶战。与其说是拽着秦翎墨不如说是半拖着他自顾自地往前快走。 万心看不下去了,过去将秦翎墨从中解救出来。再这么拖下去真担心回营后就剩下堆零碎。 “滢儿呢?” 一问到胡滢的问题,卫脩业忽然站住不动了。虽然只是一瞬间,秦翎墨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一闪而过的尴尬与无措。 “滢儿怎么了!”他神经顿时紧绷起来,心一发急,之前升灵丹的后遗症发作。只觉得浑身脱力。 万心连忙扶住他,随即对卫脩业没好脸色:“将军有话不会直说吗?” “我也想直说,实在是有点……说不清。”卫脩业表示很无奈。 这也不怪他连话都说不清,实在是情形出乎正常人认知。虽然以“胡夫人是玄心正宗秘传弟子”这老套的借口搪塞过去,不过人们还是一时间……呃,对山一般的红狐狸充满好奇。 没错,像山包一样的胡滢,不对,是像山包一样的狐狸趴在营地中央。火红的皮毛锦缎般华美滑顺,即便在阴天的情况还泛着碎金般的光泽,流线般的身形完美的诠释了什么是野性美。 秦翎墨开始以为胡滢出了什么事,紧着赶过来一见整个人都愣了。 精明如他也有眨巴着眼,搞不清状况的时候。 “墨墨~”胡滢带点哭腔的声音响起,大眼泪汪汪。刚抬腿想靠过去,结果地面颤动让所有人都晃晃悠悠。她只好原地趴好,前爪可怜巴巴地窝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秦翎墨稳住身形后,走上前问道。 半个时辰前,胡滢领着狐崽子们侦查完情况回来。她暂时没事干,便想起之前在祖爷爷那里发下的豪言壮语。她说过要好好修炼出个样子让祖爷爷吓掉下巴的。这几天她一直没空,现在刚好有空闲。 她好好回想了下教导的咒文,随后在营帐里盘腿入定,闭目冥想。 冥想之中照例是一堆的金银财宝,光彩夺目,若是凡人有幸进入,必定垂涎三尺,下颌骨拖到地上。 修行者可以借助冥想来调整周身气息流转,法脉顺畅。至于冥想世界是什么样,那因人而异。只要是有助于修行的,什么样都可以。 胡滢自打会冥想之后,金灿灿的金银珠宝就堆满了整个世界。 而在与秦翎墨喜结连理之后,这冥想世界里就多了一抹身影。 此时如此之多的财宝当中,对于胡滢最珍贵的那个却不见。胡滢站在金灿灿的金币当中,脚底下哗啦哗啦的声响清晰可闻。 “墨墨?”她轻声呼唤。 四周只有闪耀着璀璨光晕的珠宝,金山银山红玛瑙,这都是让胡滢见之欣喜的事物,可少了那抹墨色身影,胡滢竟然感到股深深的空寂感与难受。 若有若无的琴声飘来,游丝般的音律弥散在这冥想空间里,让周遭与日月同辉的珠宝都黯然失色。 胡滢面色一喜,叫起来:“墨墨!” 她循着琴音找去,可那些古灵精怪的音律却像顽童,同她捉起迷藏。 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就是不肯现身。 胡滢耐着性子搜寻,平常她冥想时,只要是她希望出现的总会第一时间展现眼前。现在却好像她才是误入其中的过,竟然被耍得团团转。 “啊~!!”胡滢抓起两把金币撒气地往空中一扬,想想又觉得心疼,走过去蹲地上划拉划拉将金币归到一处。 明亮铿锵的琴声似乎近了,只是听着听着又好似敲击铜磬,浑厚嗡鸣,叫人莫名心慌。 胡滢起身四处张望,面露焦灼。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远处一抹黑影让她眼前一亮。 不用仔细看,她也能感觉到那就是秦翎墨。胡滢满脸带笑地跑过去,靠近前一看,果然就是自己的心上人。 他黑发未绾,就这样随意地顺着肩头垂下来,如墨如锦。修身裹着袭白衣,那白茫茫的衣襟渗出刺眼的光,晃得胡滢有点睁不开眼。 她心里突突直跳,举步向前,却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走就是到不了他跟前,似乎之间隔着看不到的屏障。 “墨墨!”她急得大喊。 远处的秦翎墨却依然只是维持着闭目弹琴的姿势,长袖飘飞,横在膝头的古琴声声古韵传来,沉厚悠远的律动似乎连整个空间都震动,微微发颤。 不知从何处破土而出簇簇艳红花朵,与秦翎墨那抹雪白身影相衬,恍惚间就像张开血口要将他吞噬。 “墨墨!”胡滢更急,连耳朵与尾巴都显露而出。她在低低咆哮两声后,一矮身化作红狐,并且不断暴长。 就在她要不管不顾地扑过去时,猛地一股风吹来,那些漂亮的艳红花朵脆弱不堪,已经全部支离破碎地飞散。 细长弯曲的花瓣根根妖娆,丝丝魅心。 胡滢一急就从冥想中强行挣脱出来。结果,出来是出来了,她竟然一时恢复不了人形! 帐篷早就被撑爆了,此时可怜巴巴得压在她爪子底下。之前站在帐前的侍从兵被直接掀飞,现在还挂在高高的胡杨树枝头。 那是棵有年头的老树,盘根错节,枝头密匝。偏偏树干有一半已经腐朽,一踩就往下出溜碎屑。 是挂在上面的人不好下,下面的人也不好爬。 侍从兵挂在枝头觉得自己已经凉凉。 第三百五十三章醉倾城(十二) gaga/arighjsamp;ot; 那边一堆人研究如何将侍从兵顺利地从自挂东南枝上解救下来。这边胡滢泪眼婆娑,委屈到炸毛。 “墨墨怎么办?变不回去怎么办?” “我依然爱你。” “可是变好大只……” “更漂亮了。” 胡滢有些苦恼:“哪里好,连跟墨墨抱抱都不成。” “我抱你就好了。”秦翎墨扬唇微笑,张开双臂搂住胡滢——的前爪。 周围一众人等纷纷露出被甜齁了的表情。卫脩业心中忿忿,自己保家卫国好男儿怎么到如今还没娇妻,但是黑心肝的已经在这里屠狗! 不能因为狗的数量多就这么不爱惜,这是犯罪! 卫将军带着满腔羡慕妒忌恨去做最后的部署了。 万心走上前来,不是他想打扰夫妻俩联络感情,而是他看出来胡滢一些问题:“胡夫人,你是修炼出了点岔子吧?” 胡滢连连点头,绿莹莹的眼眸浸透在泪水里。她吸溜了下鼻子说:“不知道今天咋了,冥想就不太对劲。” 她将之前所见原原本本复述一遍,末了万分忧虑:“不会是墨墨有什么事,这是先兆?” “那到未必,我看是你修炼功夫不到家,遇到情劫了。” 秦翎墨一皱眉,反问:“情也算劫难?” “当然。普通人还英雄难过美人关,何况是修炼者。无论是人是妖,历练的途上都有这样那样的劫难形成。最初是身体上的劫,再往后是情劫,最后是心劫。”万心顿了下,又说道,“任何一劫处理不好都有勾起心魔的可能。” “那我怎么办啊?!”胡滢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站起身复又想起自己此时是庞然大物,连忙贴在地面上不动弹。 右护法轻叹一口气,走上前从袖口里摸出张符纸来。他捏着符念念有词,在胡滢跟前晃了晃。之前还像山包一样的火红狐狸迅速缩,终于变得有斑斓猛虎那么大。 虽然还是没解决恢复人形的问题,但至少变点好行动方便。尽管如大老虎般的狐狸依然是同类里的巨无霸。 胡滢转了几个圈,确定自己除了不能恢复人形外哪里都没有缺损。红狐狸身上的皮毛轻轻一抖,光华无限。 “你是怎么办到的啊?” “我好歹也是玄心右护法。你这‘秘传弟子’可有点不够格。暂时你都只能先保持原型了。等后遗症消失后就好了。” 万心说着侧头一拍秦翎墨的肩:“这下你放心了!” 没想到他这么一拍还拍出事来了,一直在硬撑的秦翎墨被激得心急如焚,此时又放松下来,终于是昏昏沉沉坚持不住。靠着胡滢就睡着了。 他是可以暂时放下尘世烦恼,到梦境中放松下心情。薛延骨这边可没这好命。 北唐妖人虽然可恶,却还不至于让薛延骨忘记自己作为一军大将统帅的责任。可他尚有理智可言,手下那些绵夷勇士们却己经烧得双目喷火,那肝火旺盛能将五脏焚成焦炭,要不是有凉药一碗碗往下灌,个个早就烧死。 “大将!我们咽不下这口气!” “大将,这妖人实在可恶!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大将!若我等就此退让,那实在有损我军之势气,恐将士们不服啊!” 营帐内是群情激愤,他们这些人往日里也是族中数一数二的勇者。在绵夷拳头代表土地,牛羊与奴隶,对于秦翎墨这种靠阴谋诡计得胜的人,从骨子里就不屑一顾。 之前已经吃了次大亏,如今他大摇大摆地来,又大摇大摆地走,简直就是把他们的自尊与荣誉踩在脚下践踏,是可忍孰不可忍! 主座上的薛延骨头疼,前所未有的疼。 一面他也想出战,可秦翎墨既然敢来,还抛下如此计谋,要说没什么打算,说给鬼听,鬼都不信。另一面,这几乎焚身的耻辱与忿恨也时时刻刻撞击着他脆弱的理智,堤防就像白毛风下的草坯墙,随时都要被摧垮。 他站起身来回踱步,随着手下们情绪越来越激烈,那铸在心上的堤防也越来越摇摇欲坠。 “大将!” 格罗桑跨前一步,满脸焦躁能顺着汗淌下来,五官都纠在一起。旁边的库拉见此也上前喊道:“爹!若是您不敢,让孩儿去教训教训他们总可以吧!”他先前吃了败仗,本就窝着火,满脑子就想着如何报仇雪恨。 “胡闹!”薛延骨转头怒目:“军事大事且是你可随意搀和决定的!” “大将。”一直沉默不语的娜迦图娅站出来。 比起其他人,她还算冷静。可饶是如此,脸色依然不善,眸底隐隐透着愧疚。说起来,秦翎墨算是她带进来的。 “大将,现在的情形恐怕是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这士气一消比败仗还摧毁战斗力,那北唐妖人既然特意来此,必定不会白来。若是大将此刻硬按着不动,他们连夜偷袭,于我们大大不利啊。还不如我们化被动为主动!” 娜迦图娅不愧为绵夷女巾帼,思虑层面比库拉清晰多了。 其实这道理薛延骨又如何不知?只是有一点,却是娜迦图娅未必想到的。 这北唐妖人好生阴险! 薛延骨如今的处境如临崖顶,前进是万丈深渊,后退恐有豺狼虎豹。 他出击,怕前面已经布下阴谋诡计,等着他们上套。不出击,就像娜迦图娅说的,雁翎很可能趁着后半夜来突袭。这妖人在这里逗留一晚,薛延骨才不信他什么情报都没搜集到。现在临时换布防暗哨也来不及。 可如果他硬按着不动兵,更是大大消减士气。这打仗很多时候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士气一萎,人也就跟着怂了。 这招真是气得人喷鼻血啊! 第三百五十四章关门打狗(一) gaga/arighjsamp;ot; 薛延骨盯着悬挂在营帐内壁上的镶蓝宝剑。那是出征前狼主亲手所赐,代表着无上荣耀与勇猛,这是岚瑾最强者才能得到的信物。也更加像一座山压在他背上,有着无尽的责任与嘱托。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辜负! “出战北唐!”他一转身,挥手高呼。 绵夷人天生都是勇士,畏畏缩缩不是他们作风。然而为了安全起见,最终派遣娜迦图娅与库拉领兵前往。主帅薛延骨留守在营地,以防还有别的什么花招。 就在此时,久等的情报快马加鞭地送过来。薛延骨迟迟不动也是为了等这份消息。 程少卿的密信很短,但意思却非常明显。果然已经设下伏兵,秦翎墨已经料定薛延骨必定前来突袭,并且各门已经设下伏兵,只要绵夷一分兵,便能将他们各个击破。 信中还说,南门确实囤积了不少可燃物件,却不是什么炭木薪柴,而是粮草库所在!所以南门的部署最重,只不过程少卿的人马也被安排在此,他可以将其他碍事的人药倒,为薛延骨开门。 程少卿还说,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投奔绵夷。雁翎军中已经高度怀疑他,并且要设法除掉他。为了保命,他必须协助薛延骨,希望到时候可以得到庇护。 “哼!我就知道那妖人有这盘算!”薛延骨冷笑一声。 拓跋忙问:“大将,可是有什么变故?” 薛延骨将手中密报递给他:“这叫险中求胜,将最重要的地方设置上机关陷阱,再引人上钩。不过,他这算盘到底还是要落空了。程少卿他们现在正把手南门,并且与我约定以击鼓三声为信号,到时候我们只管进攻南门,他开门放人。我们不但要杀北唐个措手不及,还要将他们粮草尽数毁掉,让他们这次彻底夹着尾巴当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上苍的宠儿!” “大将英明!大将英武!”将士们山呼激昂。 “那到时候要接纳程少卿吗?” “区区北唐的叛徒,利用完就算了。咱绵夷可不要这等废物。” “大将说得对!不要废物!” 话至此,薛延骨号令所有将士整装待发,他自己也穿盔披甲,斗志昂扬。虽然并不亲征,可阵前动员还是需要的。 他在众将士跟前大声说:“我鹰突是整个绵夷最精锐的部队,也是享有狼主无数恩赐的部队,为什么我们能有此殊荣啊?” “因为我们勇猛无畏!”士兵们高呼,气吞山河。 “没错!我们就是草原上的雄鹰!把瞧我们的人都撕成碎片!!” 薛延骨阵前慷慨陈词,一拔宝剑直指长空,顿时本就高涨的士气烧得更加旺盛,照亮九霄,再窜一窜都能燎到南天门的石基。 全军准备妥当,娜迦图娅与库拉即可出征。 正在这时,又一封密信迅速送来。接过它的薛延骨打开一看,皱着眉思虑了下,转头将它交给贴身侍从兵好生保管。拓跋上前问道:“大将,这是?” “少狼主来信,他马上就赶来与我们汇合。” 拓跋略略一想,就知道主帅是在想什么:“大将是担心会惹到二爷?” 薛延骨皱着眉点头。 二爷就是狼主的二儿子,如今的二皇子琅玉。薛延骨的女儿嫁给了琅玉,绵夷众氏族都认为薛延骨一定是支持二皇子登位的。事实上,他却是保持中立。 在他看来,二皇子琅玉没有帝王之气,不够沉稳冷静。只是绵夷的继承方式与中原略有不同,嫡长子并非唯一继承人。虽然大皇子琅奇有少狼主之称,但在全民选举之前,二皇子琅玉依然有争取的可能。 绵夷历史上甚至出现过最的皇子将四个兄长全打败,获得所有氏族支持而登上宝座的前例。 薛延骨没办法昧着良心支持他不看好的琅玉,可如果转头去支持少狼主又怕二爷难堪,毕竟还有君臣之别。他只好保持中立。 现在少狼主要来营中,薛延骨当然不能拒绝。只是怕此事传到琅玉耳中,会有别的什么联想。 “大将军,我想二爷应该不至于如此没气量。况且全军将士都在,又不是私下大将联系。”拓跋安慰道。 薛延骨闻言点头,此时最重要的还是这次出战。其他的都可以先放放。 山巅流云飞纵,孤月高悬。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去,最后的余晖在起伏的山峦后逐渐熄灭。 雁翎营中除了寥寥火把外,寂静昏暗一片。 秦翎墨站在南边辕门塔楼上,负手而立眺望远方。清薄的月华自他头顶倾泻而下,铺展开属于夜的光辉。 风撩动,几缕发丝轻舞,像是人们难耐的心,在开战前跃跃欲试。 “监军果然气度非凡,我这心里可砰砰直跳呢。”程少卿从阴影里走出来,笑着说。 秦翎墨瞥了他一眼,嘴角一弯:“是啊,做过亏心事的人都虚。” 程少卿脸色微僵,但很快就调整过来,笑了笑,走到近前:“监军这话说得,我程少卿可从不昧着良心做事。” 原本以为会招来秦翎墨冷嘲热讽,没想到这月中人只是轻轻颌首:“确实。如果你能违背自己的心说不定就不干缺德事了。” 这倒让程少卿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一时心燥,反倒起了杀心。这左右无人,万心跟岳长清都不在他身边…… “劝你别乱来,我早跟万心说过,我若死在军中,第一个斩你。”秦翎墨云淡风轻,将飘拂到面前的细发拨开。 程少卿一怔,理智回归。别说万心,这塔楼口可还有哨兵,自己上来他们也是看见的,万一秦翎墨一死,那自己如何也摆脱不了嫌疑。这蠢事他怎么能做? 干干地笑了两声,程少卿低头,他上来只不过想探探秦翎墨的底,他可不想反被试探。 秦翎墨却没再兜圈子:“你自己的私心,确实没亏待它。不过我劝你好好想想,就算你真为绵夷鞍前马后,他们能真心对你?你不过就是颗棋子。万一雁翎真是败了,你第一个先被祭刀。” 话到此,程少卿知道再装蒜已经没用,不过他也不怕承认,此处除了他二人,再无其他。 “秦相聪明,我自知这点雕虫技不入流,只不过人各有志,我有我所求,像秦相这样权倾天下的人又怎么能明白?” “我没怪你。” 秦翎墨望了眼远处夜幕中静静流淌的云朵,转身冲程少卿轻笑。 “经我手而死的人太多,偶发下善心。不领情就赶紧去忙吧!” 程少卿一愣:“忙什么?” 秦翎墨嘴角冷笑如钩:“给自己立个衣冠冢。死无葬身之地也好歹留个让人们出气的念想。” 第三百五十五章关门打狗(二) gaga/arighjsamp;ot; 程少卿怔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站在月色遗留下的斑驳阴影中,瞧着秦翎墨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他突然有种感觉,自己离着死神,不远了。 秦翎墨走下塔楼,袍角微微带风,捎来几缕暗香。方才在楼顶眺望月色,他想起了胡滢。 那个古灵精怪,随时都噙着一抹笑的狐女总是见钱眼开,明明贪财却又这么可爱,让他久久难忘。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要孤独终老,又或者随便找位知书达理的女子共度余生。 原来上苍还是眷顾他的,给了他如此厚礼。 升灵丹的效力在慢慢扩散,秦翎墨疲倦地真想找个角落好好睡一觉。可他知道,现在还不能睡,今晚是关键。 “无尘,事情办好了吗?”他在军营中缓缓行走,没人注意他在同谁说话。而一抹不易察觉的阴影闪过他身侧,用只有秦翎墨听到的声音回答:“属下已经办妥,那份密信确定送到绵夷。只不过……” “什么?”秦翎墨顿住脚步。 “只不过似乎还有一封密信被送过去,属下没来得及截获。” “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少狼主吧。信报他在中原游历。有明庭的消息了吗?” “属下一直没联系上。也没任何信息。” 秦翎墨停住脚步,微叹一声。暗卫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就会去完成主子交托的任务。而对于召唤,无有不从。一旦无论如何都联系不上,要么是死了要么…… “继续联系,另外做好任何准备。” “是。” 那抹与周遭融合一起的阴影再次一闪,彻底分不清哪里是夜色,哪里是人。只留月华依旧。 寅时三刻,娜迦图娅与库拉领着鹰突众多将士奔袭而来,在霜白月色下悄无声息地赶往南辕门。 他们擅长骑射,这种骑马夜间奔袭是常有的事。刚刚才经历过鼓舞士气的一刻,现在各个都热血澎湃,就等着手起刀落,叫北唐狗屁滚尿流。 “不能轻易饶了那北唐妖人,听好了!谁逮住他都不能直接弄死,带到我跟前来!”库拉给众将士下达命令。 娜迦图娅虽不觉得这仗会有这么轻松,不过对于库拉的话也并未阻止。她也万分想要活捉秦翎墨,让他知道下绵夷的厉害。 南辕门已经近在眼前,门前拒马栅栏层层叠叠,塔楼上丝毫不见光亮。 若是平时,娜迦定会惊奇,要知道塔楼担负着眺望敌情的功用,在晚上,哪里没有灯火照明都可能,唯独这里万万缺不得。 可现在她却毫不在意,并且更加确定这次出击是正确的选择。显然,程少卿已经在行动了。 她一转马头,让身下同样渴望着敌人鲜血沐浴的坐骑稍定,对旁侧的多穆莉使了个眼色。后者一点头,立刻掏出只哨子,冲着南辕门吹响三声。 在如此静谧的夜晚,任何声音都显得空荡悠长。 三声过后,辕门里像是回应般也响起哨声。片刻,门就吱呀一声缓缓推开,几位兵士打扮的人悄悄出来将那些拒马栅栏抬进去,其中一人快步走到娜迦图娅他们跟前,匆匆行了个礼:“恭迎各位!我家程将军已经等候多时。” “好!”库拉一荡缰绳,率先纵马奔进南辕门。其后将士们也紧跟着通过。果然,守卫们各个都趴在地上打瞌睡,呼噜能震得玉帝老儿都不安生。 “你们程将军呢?”娜迦图娅没见着程少卿,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领路人低了低头,行了个礼回禀:“程将军就在前面等着呢,您瞧,就在那。” 顺着此人指点的方向望去,果然前方不远的营旗下站着个人,身形打扮看起来跟程少卿很像。 娜迦图娅自从上次莫名其妙地将北唐将士领进自家大营之后,就变得谨慎起来。她策马到库拉跟前,疑惑道:“表哥,程少卿此人可靠吗?既然是迎接我们入营,为何只站在那不过来?” 被自己表妹这么一提醒,库拉也有点奇怪。他也不全是只会鲁莽的草包。当下示意后续人马停下,此时队伍还没进完,他可是带了鹰突主力,准备着将雁翎一窝端呢。 “程将军为何不上前来?难道还担心我的马踩到他尾巴不成?” 毕竟在敌营当中,库拉压低嗓音,只不过以他与程少卿之间的距离,如此说话也该听得清。 “千夫长多心了,程某只是刚才为灌醉守军们废了点精力,现在还有点晕乎。”程少卿边回答边走过来。 出现在白月光中的那张脸没有错,远远地就闻到股浓郁的酒味。看来他所言非虚。库拉笑了笑:“以后有的是好酒喝,只要今晚能赢!” “这绝对没问题,只要是千夫长吩咐,我程某再死不辞。”程少卿点头哈腰。 库拉也不想跟他多废话,这迟则生变。他催促:“快些带路,免得被守军发现。” “是,这边就是粮帐,我亲眼所见,全军所有粮草都在这里,旁边还有预备武器。”程少卿领着他们往前走了四五丈远,一排排蒙着加厚苫布的营帐出现眼前,从它们的体积以及造型就能看出,这里面住不了人。 程少卿似乎深知自己在这当中的身份地位。率先跑过去,像趟地雷般来来回回跑了几遍。 库拉不疑有他,举手一挥,身后早就忍耐不住的将士们领着人马冲了过去。 程副官见战马奔来,连忙往旁边一躲。这要是动作慢点,胸前非得被踩出几个坑来不可。他就势这么一闪,低头微微一笑。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瞬间,却被娜迦图娅瞧见。 她心中始终有点不舒坦,脑海里总是回想着秦翎墨的身影。不是对他恋恋不舍,而是他临走时那回眸瞬间实在有说不出的震撼感,让她突然觉得这人绝对比预期的还要棘手。 这样的人,真的会没任何后招吗? 他真的会任由程少卿在这里做内应,当耗子吗? 就在她思绪万千,心绪不宁之时,无意中抬头一瞥,刚好望见程少卿低头一笑,透着丝说不出的诡诈。让娜迦图娅一下背后冒出冷汗,张嘴就喊:“不好! 第三百五十六章关门打狗(三) gaga/arighjsamp;ot; 她这一声喊得太突兀,旁边的多穆莉一愣,刚想问她怎么回事。当前奔过去的库拉等人已经用行动回答了他。 “这,这是什么啊?!” “不好!是鳔胶!” 原来冲到粮帐前的众人此时都像被定格般原地不动。 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他们的坐骑正在四蹄扑腾,仍凭如何扑腾尥蹶子,就是难以前进或后退半步。有识货的人一眼认出那些原本以为只是普通污物的东西原来是鳔胶。 这种用动物内脏与皮革制作的胶粘性很大,用特制方法熬制使得它们具备越扑腾越粘的特性,任凭马蹄子尥来尥去也扯不开这些已经开始拉丝的黏胶。 就在有些力气大的马坚强破除万难,举步维艰迈出一条腿时,旁边粮帐里已经钻出些士兵,拎着大木桶,朝着库拉他们就是一通泼洒。 可怜库拉大仇还没报,就先被泼了个狗血淋头,伸手一摸,有点油乎乎的,半透明的黄色液体,不少还渗进嘴巴里,顿时呸呸大声往外吐:“是猪油!” 库拉这一喊,娜迦图娅脑子里某个念头一闪,顿时背脊发寒,连忙招呼他们后撤。可任凭素日再神勇的马四蹄被牢牢黏住,只能无奈翻腾。 一线火光闪耀几下,忽地亮起来。 烽火燎原,绵延而起。 就像娜迦他们本来的目的一样,火势熊熊而起,烧得却不是粮草,而是库拉他们! 刚刚抛洒过猪油的士兵们,在库拉等人怔愣的刹那间,已经将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抛出来,明火点着猪油顿时撩起来。 “啊啊啊~!!” 有人已经被火焰重重包裹,人形的火球在马上张牙舞爪。坐骑受惊,拼死奔逃。结果双腿一曲,整个马前半身折了过去,撞上前面的马匹。 刹那,犹如面对地狱深渊,马儿惊恐挣扎,相互碰撞摔倒在地,马上的人被火焚得撕心裂肺,有人挣扎地爬出来,向着娜迦图娅伸手求援。 看着已经烧得开始炭化的昔日绵夷勇士——自己忠诚的属下,娜迦图娅如今能做的,只有闭眼抽剑,砍下他的头。 仁慈的死亡就是痛快地离去。 “啊——!!”库拉奋力挣扎着从火之地狱里闯出来,他就地打滚,泣血的嘶吼代表他发自灵魂的愤怒。 娜迦图娅眼睛也红了,她知道他们已经中计。 身后南辕门紧闭,在库拉嘶吼的瞬间,四面八方响起震天的呐喊,雁翎士兵们蜂拥而至。 前排虎背熊腰,抡着流星锤照着马腿最最脆弱的部分狠狠砸去。 就听骨肉折断的动静叠叠响起。 鹰突将士们直接从马上跌下来。娜迦图娅见情形不对,早早就弃马落地。 她奋力领导着绵夷士兵们冲锋。而多穆莉也早就投身战斗,她反应够快,丝毫未受伤害。此时娜迦手持双锏,虎虎生风。出手爽辣不输男儿,招招都要对方性命,隔着盔甲愣是将敌方胸骨砸塌进去几寸。 被她横扫过都是负伤一片,一时半刻都没人敢靠近。 紧跟着流星锤后的是弓箭手,簌簌箭雨倾泻而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塔楼灯光大盛,三排弓箭手早就依次站好位置,紧随着指挥尽情开弓放箭。 已经被迫下马的绵夷将士们只能想办法躲藏。 昔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坐骑,此时也只能当做挡箭牌。娜迦图娅见周围将士不断中箭倒下,气恨交加,将冲上来的北唐士兵一剑穿心。 尸体倒地的瞬间,她瞧见游离在战场之外的那个程少卿。顿时她眼睛都绿了,嘴里呐喊着就飞冲过去,一剑直刺。 绵夷人并不擅用剑,多用环刀重斧,娜迦图娅擅用双锏,戾光纷乱,如水银泻地。 眼见着数道冷光笼罩面门,那程少卿却只嘿嘿一笑,居然双手一举,空手夺白刃。 娜迦已经有点气火攻心,完全顾不上考虑什么。作为领兵失去理智是很危险的事,可她尚不自觉,依然像是勇猛的莽夫凭着着股猛劲就往前冲。程少卿双手一错,夹在掌中的剑刃就啪折断了。 这一断,就恰恰如盆冰水浇熄了娜迦那股为复仇而沸腾的热血。她摇晃着退了一步,手里还攥着断掉的锏,可神智已经迅速恢复过来。 她现在是最高领兵,绝对不能意气用事。 “全军突围!不许恋战!” 娜迦也顾不上从敌手面前逃走是有多难看。再难看,再多耻辱,她现在也只有忍着。她要领着这些将士,这些同胞突围出去! 库拉虽说逃出那场火狱,可半张脸还是给火舌舔个血肉模糊。跟着他的都是素日里亲弟兄般的同伴,转眼就自己跑了出来,还落个毁容。他面容扭曲,血水像无数蛇顺着脸庞攀爬下来。 他挥着手中弯刀,收割着一个个北唐士兵的头颅。血花四溅,一腔炙热喷撒,很快轻甲上都凝了层血痂。 他就像横冲直闯的蛮牛,只想着把这些可恶的北唐人撕成碎片,碾成粉末。 “库拉!”娜迦图娅奔至他身旁,愣是拽住他的胳膊,将这头蛮牛生生拉住。她浑身上下也沾满血污,分不清是自己人的还是敌人的。 “现在我们的任务是带着将士们冲出突围,不是蛮干!” “你放手!我像萨拉真神起誓,我要杀光他们!!” “你给我冷静点!”娜迦图娅扬手扇了库拉一巴掌,力气之足扇得这牛犊子歪着头踉跄两步。 “我们中了奸计,现在就是被人关起门来当狗打,若是突围不出去,全都要死在这里!你想这些死去的英魂白白牺牲吗?!是想这些活着的兄弟陪你送死吗?!”娜迦图娅大声呵斥,伸手拽住库拉的脖领,英气逼人的眉目闪过丝哀伤:“不是只有你愤怒,但现在都给我憋住!” 库拉鼻翼扇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抹了把脸,却顺手截来匹未死的战马,飞身而上。 “既然兄弟们的命留下了,我就要给他们换点有价值的!” 他这话娜迦图娅瞬间明白了。骨子里属于绵夷的热血被点燃。 没错,亡者已死,能做的唯有让他们的牺牲的有价值! 目标就一个,那个害得他们如此惨的北唐人! 第三百五十七章关门打狗(四) gaga/arighjsamp;ot; “等我!”娜迦也迅速上马,双腿一夹马肚,攥着缰绳比库拉还要豪气冲云:“我跟你一起去,库姆,阿莎,随行!多穆莉你暂时指挥队伍突围!” “是!” 她担心如果放任库拉,恐怕会酿成更大的麻烦。 十多人跟随着库拉与娜迦图娅就像把锋利的刀尖,他们带着坚不可摧的意志与奋勇生生地将紧密的包围撕开条口子。多穆莉也趁此指挥将士们突围。 库拉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也很简单,只有一个那就是秦翎墨。 这一切不用说,都是拜他所赐。想想被活活烧死的兄弟们,库拉就咬碎钢牙。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一定要把这恶魔活捉到手! 秦翎墨并没在营帐中,而是站在偏北方的瞭望台上,卫脩业极力主张让他回帐中,但最终也没说动,只好先领着人去击杀那些没来得及进营的绵夷残部。 笑面虎以及其他将军也在奋力围捕。岳长清与其他黑风寨兄弟一枪一个,打得爽快。 不到最后时刻不要瞧绵夷人。这些生活在草原与恶劣天气下的民族有着难以想象的韧劲与耐性,就像狼一样,越到最后一刻越会爆发狠劲。 在又下达了几道指令之后,秦翎墨身子一晃,跌坐在木椅上。胸腔里像填满淤泥般要费力呼吸才能有一丝活气。他歪靠在椅背上,手指揉着眉心,发懵的脑袋越来越沉重。 “大人,您歇一歇吧。”护卫队队员劝道。 秦翎墨只是抬手轻轻地挥了挥,连说话都懒得开口。细汗顺着额角滑落,他坐直身体,抬手摸了摸额头,温度似乎有点热。 “大人。”侍从兵递过来杯水。秦翎墨伸手要接,霎间,一道劲风扑袭而来。 咔嚓,水杯落地。 接着就是侍从兵的人头。 击破水杯的那道劲风带着寒光一弯,就将他的头与脖颈分离。带着温度的血喷薄而出,身体因惯性向前摔去。秦翎墨甚至能看见脖颈处的横截面,垂挂着让人作呕的残留物。 让他没命的是把弯刀。 弯刀的主人就是库拉。 让娜迦图娅惊讶的是,到此时的库拉居然还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他居然忍下没有直接对秦翎墨出手。而是咬着牙吼出一声:“要活着,活着抓住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无需任何多余言语,身后的将士已经在往瞭望台上冲去。 北唐护卫指挥着手下与他们周旋,这些绵夷狼们已经眼红到滴血,什么疼痛什么哀伤,都已经麻木。唯一的信念就是将台上那人给扯下来! “吼~!” 一名绵夷士兵低吼一声,张开肌肉勃发的双臂猛地往前一冲,牢牢地箍住护卫的腰。 无论护卫如何砍砸,抽打,绵夷士兵就是不松手。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北唐护卫,所以干脆只是死死拖住他。 护卫急了,抓住他双肩,猛地拎起往栏杆上一砸,脑袋撞在木柱上,终于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可他这刚刚解决掉一个,又有其他绵夷士兵扑上来,他们已经认准,就算没法拼斗,也一定要死死拖住北唐这些人。其他护卫成员也跟着被纷纷缠住。这些来自草原的狼咬住就不会放手。 库拉跟娜迦图娅当然不会放过这绝好机会。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那把弯刀已经回到库拉手中。在瞧见秦翎墨的刹那间,他最后维系的理智就已经断裂,握紧手中的刀,眼睛跟脑袋里只有秦翎墨的人头。 “库拉!”娜迦图娅拦了下他。 “哼!我知道,我不会这么轻饶他的!”库拉提着刀步步紧逼。 秦翎墨背靠着木柱栏杆,他没有退路,也无力逃开。这几步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升灵丹的反噬作用在不断扩散。他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挺立,胸腔深深起伏,汗已经浸透背脊。 “你应该庆幸,你还能多活一会。”库拉脸色阴鸷,眼睛里闪烁着孤狼般的光。 忽然,原本该身陷绝境的秦翎墨笑了,嘴角轻噙笑意,如皎花照水。 库拉是没什么反应,娜迦就像条件反射一般浑身汗毛倒竖。神经立马紧绷起来。 绵夷人都不善于心计,女将军虽然勇猛,可被秦翎墨这一手奸计耍得团团转,简直是刻骨铭心。面对他,就像被惊怕了的兔子,看见草木晃动就本能地以为大难临头。 “如果我是你,只管突围,不会想着擒人,因为绝对是更大的圈套。当然,我是不会惨败到这个程度的。” “你!”库拉气得要动手,突然膝盖一软,直接就跪了。 秦翎墨微微点头:“免礼,没你这么大儿子。” 库拉气得脸都绿了,奋力一挣扎却纹丝不动,跟钉在地上一般。娜迦要搀扶,突然身形一僵,瞪大眼睛盯着秦翎墨身后。 月盘大的狐狸头冒出来,前爪扒在木柱栏杆上,火红的皮毛,如人一般咧嘴嬉笑:“我也生不出这么丑的来,绝对一屁股先坐死。” 娜迦图娅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猛地想起库拉还危险。刚一定神就看见那红狐狸一抬爪子。跪地的库拉立马像被无形的人扼住脖子,随后一点点被提起来,高高悬在空中。 “放开他!”娜迦要拔剑。 这时候库拉倒是清醒起来,从牙缝里挤出只言片语:“快点……走,别管我……我爹……” 任谁都看得出来,秦翎墨现在已经不只是使奸计的问题,还有妖精在!如果这时候再不想办法突围出去,恐怕真就是全部玩完了。 此时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硬拼也未必能救下库拉,若娜迦也出了事,这些绵夷将士就更没有主心骨。 这道理娜迦图娅当然知道,她咬碎银牙,看自己同伴遭困却没法救,当真心痛不已。可再怎么痛她也必须果断起来,再磨叽下去损失更大! 她转身飞下瞭望台,跟随她与库拉来捉拿的人没剩几个,都紧紧跟随在她身旁。 秦翎墨转身摸了摸红狐狸的下巴,凑在耳边细语几声。 “好哒,交给我吧!”那红狐狸自然是胡滢,她扭身窜出去,仿佛火红闪电般在硝烟中飞跃。 沉闷的钟声响起,在纷乱的战场里很快就被淹没。 站在塔楼上的卫脩业听见,立即吩咐身边将士:“把东边的辕门敞开一条缝,让那娘们逃出去。” 第三百五十八章关门打狗(五) gaga/arighjsamp;ot; 钟声响起时,万心还粘着程少卿的皮在歼灭那些绵夷战士。 “快撤!” 在娜迦图娅的指挥下,残余的鹰突部队得以突围,赢得一丝生机。然而已经不足三十人。他们顾不上要付出多少代价,唯有冲出去一个念头支撑。 九死一生,被人关起门来痛打,若不是绵夷生性顽强坚韧,恐怕早就被人全灭了。 娜迦殿后,尽量让更多将士得以逃出魔穴。她嘶声力竭,挥剑斩杀着任何企图冲过来的雁翎军。 “郡主!”此时的多穆莉也已经狼狈不堪,她奔过来急劝:“您快点离开吧!这里交给我!” 娜迦图还想说什么,多穆莉抹了把混合血液的汗水,满脸急切:“您是郡主,又是领兵!请快点离开到阵前去指挥吧!这里就交给我!” “……好!你自己心!”娜迦知道她说的没错。也没时间多耽误,嘱咐一句就转身向前跑去。 没跑几步,郡主就听身后一声惨叫。 她心一颤,回头只望见多穆莉惨烈的身影。无数长矛刺穿她的身躯,让她最后一声喊叫凝固在渐渐亮起的黎明里。 远处地平线升起霞光,红彤彤地映满天幕,为这场惨烈的交锋蒙上血色光辉。 娜迦图娅没有停下脚步,在这血色黎明中她还有这更重要的责任。 雁翎军穷追不舍,娜迦这边为了逃命却是拼尽一切,终究还是被他们闯出去。 在某个隘口,笑面虎以及其他追击将军下令回撤。作战之前他们就得了命令,若是有逃出包围的,出了这隘口就不用追了,务必回营。 雁翎军营里,不甘束手就擒的绵夷人还在垂死挣扎。只可惜生命已经是灰烬中的光亮,幽微执着却只能走向熄灭。 除了库拉,还有几名随行的绵夷侍卫被抓住,统统押到秦翎墨跟前。胡滢一走,高吊在空中的库拉千夫长就面口袋般噗坠落。随后被暗卫控制住。 秦翎墨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看了一眼,已经溅进去血污。他随手往库拉脸上一泼。 千夫长缓过劲来,冲他嚷嚷:“你个祸害!长生天不会饶了你的!萨拉真神会惩罚你的!” “好啊,如果你们的神真的在,我倒想问问,他的子民信徒成天侵略别人的领土,抢掠别人的物品,侮辱别人的妻女老幼。该不该杀。” 库拉瞪着眼,这种话哪里听的进去,只恶狠狠道:“你别得意!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为了引我们上当来抓你,开始布置了这么多护卫,他们可都是死了!你连自己族人的性命都不管不顾!” “啊,你说他们啊!”秦翎墨轻轻一笑:“你好好看看。” 随着前宰相地指点,库拉再望向那些惨死的北唐护卫,赫然发现他们竟然一个个都变作纸人,飘忽忽地像要随风而舞。 库拉直愣愣地盯着好几秒钟,整个人似乎都已经懵了。 “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到,玄心正宗的右护法也不用当了。”秦翎墨斯条慢理:“我虽然不忌杀人,可也不会罔顾无辜者性命,况且我北唐人命金贵,我怎么可能让他们随便给你们杀。” “那难道我们绵夷人性命就如同草芥吗?!”库拉愤慨。 前宰相轻飘飘一句:“在老天眼里应该都是一样的。但可惜我是人。我眼里,谁侵犯我北唐国土,谁就是畜生。” 被骂不是人的库拉磨牙,他被暗卫死死按住,根本动弹不得。不然绝对要扑过去咬断秦翎墨的脖子。 然而这还没结束,他反问库拉:“你可知道为何你们这次会中计惨败吗?” “因为你卑鄙无耻!” “错。”秦翎墨拿出之前从娜迦身上得来的臂钏。不用他说,库拉就一眼认了出来。 “这是娜迦的!” “没错,这是郡主的家族信物。也是给我承诺的信物。她答应引我入军营,另外与我配合将你们一举歼灭。” “这不可能!你少血口喷人!”库拉猛烈地挣扎,力气之大差点要从暗卫的辖制中挣脱。 秦翎墨微笑:“你也亲眼看到了,郡主不顾你就跑了。这么多将士,除了她还有身边一点兵都死在了这。你以为这是她运气好?当然是我们早就商量好,故意放她一条生路。” “不,这不可能……” 库拉身旁的那几名绵夷将士突然大声嚷嚷起来。虽说的是绵夷话,可在场的秦翎墨与暗卫都听得懂。 “千夫长!这妖人就是郡主带进营地的啊!而且属下听到郡主跟大将说,要跟这妖人相好!” “没错,确实是这样,属下也听到了!” 他们并没有直接说娜迦里通外国,可已经从侧面印证了秦翎墨的话有些地方是真的。 说假话不可怕,可怕的用真话说假话。人只要验证过其中一部分确凿无疑,便会以为其他部分也千真万确。 尤其库拉这个智商,根本没有分辨的能力。 就在此时,被压制住的那俩绵夷将士突然挣开束缚,像最后挣扎的孤狼一般窜了出去。 暗卫并没有去追,秦翎墨早就有吩咐。除了库拉,其他俘虏跑了就让他们跑。或者说,就等着他们逃脱呢! “我知道你还有诸多疑惑。不妨再告诉你一些。”秦翎墨踱步到库拉跟前,微微俯身,俊美的脸庞笑意正浓:“你知道我是谁吗?” “鬼才知道你是谁!” “在下北唐前宰相秦翎墨。” 短短十个字听在库拉耳中犹如五雷轰顶。他眼睛已经瞪得要脱框,红丝密布。紧咬的牙齿愣是咬出血来。 “是不是你们的细作眼线给你们的情报是我死了?好好想想吧!我连你们安插在朝中的探子都能策反,区区一个郡主又有何不可?” 秦翎墨直起腰,转身望向还硝烟四起的营地。天幕越来越亮,映在他黑沉的眸中,仿佛坠天的璀璨星河。 第三百五十九章天道不仁(一) gaga/arighjsamp;ot; 雁翎军中开始收拾战场,大部分都是绵夷人的尸首,七零八碎。偶有还未断气的也是苟延残喘。 除了库拉之外,这次关门打狗竟然没有其他俘虏。而在知晓了秦翎墨真实身份之后,库拉遭受的打击难以想象。 这意味着他们绵夷安插在北唐朝廷里的探子反水了,精心计划付之东流。 殊不知,蔡留镇根本不知道秦翎墨还活着。 如果是娜迦图娅或者薛延骨在此,也许还会多思虑下。库拉显然已经被冲昏了头脑,满心满眼都是秦翎墨罪恶的嘴脸。从本心里他不愿意相信娜迦会背叛,可他越抗拒也就越深陷其中,开始感受到源源涌起的愤怒。 “为什么不去追啊?”卫脩业问道。 “绵夷人擅长骑射。过了那个隘口后就是广阔无垠的荒原。追击对我们不利,若过于深入,被引到绵夷地盘上,反被包抄围击。所以没必要了,况且想打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秦翎墨慢悠悠说道,“此一败,薛延骨必定要上报,狼主恐怕要坐不住,御驾亲征。到时候可比现在要艰辛。” 他轻叹一声,直接往地上一坐:“我要睡了。”说完身子就往后倒。 万心手刚一动,就见一道火红的光影闪过来。老虎般大的红狐狸卧在秦翎墨身后。似乎是感受到柔软的皮毛,他扭动了下身子,搂住胡滢的脖子,半张脸都埋在毛绒绒当中。 升灵丹的后遗症早就开始,秦翎墨只是在硬撑。现在终于可以暂时舒服地睡一觉。 卫脩业他们不能因此松懈,营地内还有各种事务要处理。更重要的是,他们这群没人疼的还没老婆可以靠着搂着睡。真是苍了个天啊!人生处处是艰辛。 尽管如此,他们都不动声色地悄悄撤离,只在周围安排了护卫岗哨。秦翎墨的辛劳他们有目共睹,享受安睡是对他最好的奖励。 只是他们想得太甜了。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气度不凡,能力卓绝,人中龙凤……那是因为这些人注定比别人更艰辛,更不得安生。 睡梦中,秦翎墨迷迷糊糊醒来。他盘腿坐在地上,墨发披垂肩头,身上只有件素白单衣。周围说不清是什么地方,昏暗发黑却又偷着光亮。 他花了点时间确定这不是现实的空间,自己很有可能是在梦中。他慢慢起身,发觉脚下有水波纹般的涟漪荡起,行走在上面却不会沉陷下去。 他没有马踏飞燕水上漂的功夫。更加笃定这不是现实情况。 窃窃私语飘来,声音的像是俩人贴着耳朵低言。细碎的笑声飘忽不定,几缕微风携着梅花瓣拂过秦翎墨的脸庞。 他向着风吹来的方向走去,心平静如止水。无论是单纯的梦境还是有人捣鬼,慌乱只会妨碍人判断情况。 脚下涟漪一圈圈扩散,偶有梅花瓣跟着飘落。 光线似乎越来越强,他身上的素白衣袍蒙起淡淡的珍珠光晕。可周围的环境还是混沌未开的色泽,也无法确定光源究竟在哪里。 一株梅树拔地而起,望不到头。向着四面八方伸展的虬枝密密匝匝,如巨大的华盖。花繁似锦,在朦胧的光中美得不可方物。 秦翎墨不自觉地靠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梅树。刚走两步,一抹金光自深不见底的花冠里飞跃而出,落向他怀中。 前宰相下意识地接住一看,竟然是一巴掌大的方盒。触手的感觉颇有分量,盖上雕刻着株梅树,古朴素雅。 不等他多看两眼,方盒就化作青烟消失。 有道人影自梅树下走出来,火红的裙襟在骤然而起的风中飘展。 “滢儿!”秦翎墨认出来,眉头却轻轻皱起。面前的胡滢像冰封般面无表情。 “我不是你的滢儿。但我是胡滢。” 这自相矛盾一般的话让秦翎墨眉间阴影更深重。但他没有任何反问,因为他知道对方话还没说完。 “你一定很奇怪,不妨说的更清楚。胡滢天生就具有仙骨,意思就是她天生有成仙的资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天降大任。” “没错,你很聪明。”声称是胡滢的红衣女子略略扬起点嘴角,她神情冷漠,有着完全不能靠近的疏离感。尤其是出现在与胡滢完全相同的脸上,更加刺目。 她缓缓说道:“天道会选中一些人或非人,赋予他们命定的责任与轨迹。胡滢的生命里本不该有情,她不应与你在一起。” “你会害死她。”红衣女子说得直接。 秦翎墨心一沉,极力保持冷静。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涩得像空寂的大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她已经开始出现劫。我是胡滢的神格,正常情况下,她永远也察觉不到我,我也永远不会独自苏醒的机会。我会深埋她识海里冥冥中指引她方向。但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红衣女子伸手指向秦翎墨:“你必须离开她!我感觉得到,你对胡滢来说很危险。” “没有别的办法吗?”前宰相大人并没急着辩驳或抗议,他更想知道事情有没有其他转机。 神格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内。我的职业就是指引她,并且排除危险。” 秦翎墨略微沉思,提出异议:“我与滢儿相识已久,更是已经成亲。若真如你所说,她命中不该有情。那为何之前你不出现?” 这神格一愣,冷漠如冰的神情也稍稍松动。终于显露出几分女孩般的天真与迷蒙。 “我不知道……以前有什么在阻隔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实在太像胡滢,看她垂着头不知所措的模样,秦翎墨忍不住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不要难过。 就在他心中五味杂陈之际,神格突然抬头,俏丽的脸蛋重又冷若冰霜。不仅如此,目光里透着几分戒备与警惕。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她说着望向那株参天巨木般的梅树。 花冠如华,云蒸霞蔚。 “是谁?”秦翎墨追问。 周围突然旋起猛烈的风势,卷携着无数花瓣遮挡了他的视线。朦胧纷扰的空隙间,只窥见红衣神格化作狐狸,对着那梅树参拜。 猛地,秦翎墨睁开眼,视野里只看到帐篷顶。身旁暖融融的感觉像是睡在了棉花堆上。他坐起来,侧头一看,胡滢还是狐狸的形态,正卧在跟前休憩。厚实的三角耳朵轻轻一抖,睡得正香。 你会害死她! 神格的警告在秦翎墨耳边回响。 第三百六十章天道不仁(二) gaga/arighjsamp;ot; 曾经对“注定”二字没任何概念的秦翎墨此时心头忽然荡起微波般的慌乱。并且在不断加深,搅扰得他再也坐不住。 正好万心撩帘进来,手里端了茶托。可还没等他把东西放下,秦翎墨就将他推了出去。 “你又干什么?”右护法满脸疑惑:“你不老实去休息,偷偷摸摸要干嘛?” 秦翎墨异常严肃,唬得他心嘭嘭直跳,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纰漏。等听对方说完,万心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这不像是普通的梦,卜算下比较妥当。”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油光锃亮的铜钱,中间方孔上缠绕着红线。 “把你跟胡夫人的铜钱,各给我一枚。” 秦翎墨转身回到帐内,取了两文钱交给万心。后者拉着他到自己营帐里,用这三枚铜钱开始卜算。 这奇门玄学深奥而复杂,看似漫不经心却大有门道。这方面秦翎墨是一知半解,只能屏息静候。 铜黄色的钱币在万心的念念有词中洒落在地。依照某种玄妙的方式诠释出问题所在。万心的神色肃穆,眉心已经挤出细的皱纹。他将三枚铜钱收起来,放到一旁。 “恐怕你梦中所见所闻都是真的。卦象上看,胡夫人原本是神女有命的命格。只是出生后不久就变得平庸无奇。直至现在突然又呈现此命格。这很不正常。” 秦翎墨心中一紧,连忙追问:“会伤及滢儿性命吗?” “目前不好说,你知道什么是神女有命吗?”万心侧头看着他。 “请赐教。” “所谓神女有命就是身负某种使命而出生的人或者妖。他们的命运是注定好的。而神女有命是其中一样,有此命格的通常自不凡,并且无论什么出身都必定会成仙得道。所以胡夫人原本的命格中没有情。” 秦翎墨心思机敏,立即有所醒悟:“所以她现在才会有情劫对不对?” “是的,原本我以为她是修炼出差错。现在看来情况就复杂了。”万心顿了下,抬手拍着秦翎墨的肩安慰:“你也别着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我只担心滢儿受影响,怕她有危险。” “我知道,不过这事情形复杂,我需要好好想想解决之法。” “那万事拜托你了。” 看着秦翎墨如此郑重诚恳地嘱托与眼神,右护法突然有种从未体会过的拘束与羞涩油然而生,像无数猫爪轻挠他脚心手心,整个人都要坐不住了。 他霍得起身,背冲着秦翎墨说道:“当然,我也很好奇到底怎么回事,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会想办法的。” 俩人都将此事压在心底,想要先寻找到解决的途径。至于胡滢那里,秦翎墨为了不让她担心,决定以后再说。 望着掀帘而出的好友,万心眉间的阴霾越加凝重。 有些话他没有说,这神女有命不是一般的特殊命格。应对的是天魔降世。他们注定要成仙得道,并且以自身血肉之躯阻挡摧毁将要降临这神州大地的魔劫。 世间万物都有命,有寿数。落叶飞花,寒暑变换,道道轨迹交错或并行轮回运转。有兴盛自然就有衰落,而在兴盛的顶点与衰败的谷底,都有劫难滋生。 到个体,大到天地,劫都是跑不掉的。除非逆天改命。 胡滢的特殊命格从一出去就该显现,即便她的父母不清楚,登天成仙的胡枝子也应该很清楚。如果是有人刻意改变了胡滢的命格,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这些万心并不打算告诉秦翎墨,至少不是现在。 胡滢醒过来时,发现墨墨不在身边。她爬起来抖了抖浑身乱蓬蓬的红毛,狐狸的形态还一时没法解除,这让她很是郁闷。 但郁闷归郁闷,日子还得接着过。胡滢可不是怨天尤人的蠢丫头,让她如此自信的关键一点是——她家墨墨喜欢大毛绒绒的狐狸,并不担心自己被嫌弃。 当然了,以胡滢的脾气,真遇见那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钢铁渣男,绝对在他嫌弃之前先一脚踹上天,与太阳肩并肩。 她从营帐门帘缝隙里探出头,虽然雁翎将士都接受了“胡夫人是能变幻身形的玄心弟子”的人设,可她自己实在不想多引起注意。 左右看看没什么人注意这边后,她刺溜一下钻了出来,红色闪电般奔向远处。 普通人很难分出来每只狐狸有都有什么不同。只当时之前那群狐狸里最大的。 有士兵甚至还想用手里的肉干引诱她过去,趁机好撸一撸狐狸。胡滢又不傻,当然是扭头就溜达到一旁去了。 她想到附近看看有没有猎物或者野果,能拿来酿酒的。正四蹄撒欢时,突然听见身侧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回头一瞧,除了杂草丛生外什么都没有。 第三百六十一章天道不仁(三) gaga/arighjsamp;ot; 胡滢此时是兽形态,对周遭气味与动静都更敏感。可转头之间什么都没发觉,除了有只蝗虫跳出来。 她一时童心未泯,伸出爪子轻轻按住那只蝗虫,来回拨拉着玩。 “什么六条腿啊,一抓一蹦哒~” 胡滢嘴里哼着调,逗弄了半天蝗虫。这东西烤来倒是香香脆脆的,不过没几两肉根本不够她塞牙缝,墨墨肯定也不会吃。 在戏耍几回合后,她就失去兴趣,抖了抖蓬松的尾巴,离开了。 懵逼的蝗虫好不容易翻过身来,赶紧啃着草叶压压惊。 钻入草丛深处的胡滢继续寻找目标,不知名的红色野果吸引了她的注意。像枯木一般的枝干上垂挂着簇簇比珍珠略大的红果,晨露还残留上面,晶莹剔透。 就连胡滢这么不爱吃果子的狐都觉得有胃口,看起来应该味道不错。 她刚想研究下怎么将果子完好无损地弄下来,突然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这次听得真真的,并且绝对不可能是蝗虫搞出来的响动。像是什么大型的物体在接近。 胡滢迅速做出反应,回身就是一记飞踢。 “哎呀!!” 男人大叫一声,身子后倾,直接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抬起,挡住了胡滢的飞踢,不过也因此失去平衡坐倒在地。 胡滢此时差不多有老虎那么大,身手又格外敏捷有力。若是一般人,正踹在脑袋上能直接死过去。 幸亏这男人反应快速,双手挡了下没被踹中命门。 胡滢仔细一看,是医无殇的师弟,那个杀手月魂。 “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她前爪拍了拍地面问道。 月魂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面前的是胡滢。比起一般人的震惊与慌乱,他倒是满脸痞子笑容:“是娘子啊!真是调皮!” “……你差点没命你知道吗?”胡滢无力吐槽。 “不愧是娘子,身手就是好。我喜欢,跟我很配。” “失心疯了解一下,谢谢。” 月魂恬不知耻,嘴上依然念叨着娘子那一脚飞踢好帅气之类的。刚想起来这才发觉手腕已经红肿起来。戴着的护腕裂开,幸好还有此防护,不然恐怕就直接成“断子手”。 “娘子你可真厉害啊!”月魂盘腿坐地上,不紧不慢地处理伤势。对于杀手来说,负伤是常有的事,经年累月下来已经同半个医生没什么区别。 毕竟是医无殇的师弟,虽然不耐烦,胡滢也不好直接就走。她在旁边抱怨:“你偷摸地过来干什么?” “我这不是找点野味或者果子什么的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女的可是个麻烦。”月魂撇撇嘴。 八重樱依然什么都没想起来,食欲跟习性倒是没有忘本,对大块的肉食情有独钟。雁翎营中肉制品是有定数的,况且也绝对不会有人愿意分给她这个绵夷女探子。 杀手只好到营地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味。隐约间看到红野果与胡滢,还以为是只变异的老虎,想着能捕获扒皮吃肉。 没成想自己差点折腕叹息。 胡滢嘿嘿笑起来:“看不出你跟人家还挺有感情。怎么的?看上了?” “哎呀,娘子,我心里都是你啊!”月魂抬手就要去搂,还碰上就被胡滢一尾巴抽回来。 “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不止让你断手,我还让你当断肠人你信不信?” “信,信,娘子说的都信。”月魂嬉皮笑脸,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要说他这人也奇怪,整个人都掉钱眼里,平常嬉皮笑脸一副痞子样,要不是亲眼见过他本事真难以想象会是江湖有名的杀手。 医无殇虽然不是什么冰清玉洁,无欲无求的人设,可他们师兄弟之间差距实在太大。 “我说,你既然是粉球球的师弟,怎么又跑去当杀手的?该不会是做了什么坏事被逐出师门?” 胡滢的好奇惹得月魂一阵笑,他刚将红肿的手腕包扎好。 “这得问老东西,看他当初是怎么想的。”他停顿了下,咧嘴一笑:“娘子既然跟我师兄姐弟相称,你该知道他当初为何会出现在青丘山吧?” “当然,他那个糊涂蛋师父把人给丢了。”胡滢不由瞪大眼睛:“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娘子你应该回去问问我师兄,之前有过多少师兄弟,现在又都在哪?前前后后几十个徒弟,现在恐怕就只有师兄在回天殿!” 月魂冷笑,眉眼间沉淀着深深的怨气。只不过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扬起痞坏痞坏的笑容:“说这个糟心事干什么!还是娘子好啊!是不是关心我?想了解我?” “看我口型,滚!”胡滢撇了个白眼,无意中抬爪一摸挂在脖子上的万宝荷包。她神色刹间变了,荷包不知何时敞开了口。 她摸来摸去,摸得是透心凉:“我镯子不见了!都怪你,要不是踹你一脚我荷包也不会挣开!” 月魂站起来,四处寻摸:“很重要吗?” “那是墨墨家的镯子,搞不好是他母亲留下的遗物。要是丢了我剥了你的皮!”胡滢怒气冲冲,浑身乍成刺猬。 第三百六十二章天道不仁(四) gaga/arighjsamp;ot; 一人一狐在地上摸索,胡滢是心急如焚,月魂则心不在焉。他借故手疼,在旁边偷闲:“我看娘子还是别找了,喜欢什么样的我买给你!” “我才不要!”胡滢趴在地上完全不顾形象地扒拉,草根都刨出来瞧瞧。终于从一泥洼里叼出来只镯子形状的东西。 之所以用如此不肯定的言语描述,完全是因为只能从外形特征隐约判断,整个镯子已经被泥垢所污染。 胡滢心疼不已,连带着瞪向月魂的眼光都嗖嗖带电——电闪雷鸣的那个电。 月魂抬手摸了摸后脖子,毫不在意地笑笑:“这不没丢吗?” “要你何用!” “我还是挺有用的,说起来,秦相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晚上真的行吗?”月魂捏着下巴说:“男人嘛,光能看不行还得好用。”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你糊在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胡滢怒气冲天,扬爪一挥,煞气肆意。月魂只觉一阵猛烈的风擦身而过,随后咔嚓一声,旁边桶口粗的胡杨应声断裂。 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杀手不是大侠,凡事自保重要。 当然,在月魂眼里,自己的命前面还要排上钱。如果价码合适,让他以命相换也是可以的。 “我错了还不成?不过娘子,一区区首饰能有什么要紧……”他说着眼睛往镯子上一瞟,这话就僵在舌尖上吐不出来。 那镯子被泥垢糊得结实,只隐约中露出点光芒,展现宝贝的气场。 月魂行走江湖也是见多识广,他看出来这绝对不是普通首饰,顿时心痒痒。 可不等他开口,胡滢已经先发制人:“这是墨墨的,你想都别想。” “你夫君可是欠着我钱的。”月魂想起之前商讨八重樱问题时的一点过节。自己亏了那么多银子真是心都碎了。 胡滢耳朵一竖,抬起一只前爪:“那要是欠你钱,直接在这弄死你就好啦~”说着原本如大型猫肉垫的爪子缓缓滋出如铁锥的长指甲。 “呃,我记错了,是我欠秦相的钱。”杀手立马改口。 “那倒还可以留你一命。” 保住性命的月魂实在心痒,眼巴巴看着那镯子,突然有了想法:“你看你现在也不方便弄干净,不如让我拿回去帮你。反正也是因我才弄脏的,放心,我不会霸占不还的。” “我能相信你?”胡滢质疑。 “我要是私自占了,师兄肯定要唠叨得没完。妨碍我做生意,我才不会这么做。” “嗯……好吧,粉球球武功比你高。万一你要是耍花招,让粉球球把你扎得生活不能自理。” “……” 胡滢如今狐狸的形态,爪子再灵活也不如人手指好使。她又怕在镯子上弄出划痕来,心翼翼半天都只能蹭掉点泥垢。如果月魂能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杀手将那镯子拿起来,反复看了几眼说:“这是好东西,回营我那有张鹿皮,擦拭起来不伤镯子。顺道让我好好看看,稀罕稀罕总可以吧!” 胡滢想想量他也不敢携宝潜逃,便点头同意了。 雁翎营中,挨着马厩的帐篷里,八重樱坐在角落里,手里拿着针线缝补衣裳。她现在除了知道自己名字外什么都不记得。 门帘一撩,一晃而过的光亮淌过她艳美的面容。 月魂走进来,什么都没说转了一圈就要出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八重樱怯微微的声音:“有点饿了……” “哦,忘了你昨晚没吃饭。”月魂转身,看到她在缝补衣裳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是那个可怕的人拿来的,他说不能白吃,干完了才能换饭吃。”八重樱叙述时身形不由抖了抖。 而这所谓可怕的人,月魂知道指的是谁。 玄心右护法万心。 对八重樱来说,身受重伤都是被这家伙所害,就算没有记忆也会下意识地感到抗拒与抵触。 “哦,那你等等我去拿饭。”月魂将八重樱身旁缝补好的衣裳拿走,大步一跨出了账门。 片刻,他带着一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一大瓷碗,盛着炒窝窝头。旁边还有一碟咸菜萝卜干。 八重樱倒是不挑剔,接过饭碗后呼啦呼啦往嘴里扒拉。自从清醒过来后,她就发觉周围人对她抱有极为冷漠敌视的态度。也就月魂对她态度还好些,还有时候带回来点野味果子什么的。 她吃到一半,怯怯地放下碗筷,将瓷碗向着月魂的方向举了举。 杀手有点好笑,摆摆手:“吃你的吧!刚从师兄那里要来块鹿皮,我还有事做。” 八重樱点了点头,也没气继续埋头吃饭。 月魂继续擦拭镯子,越看越觉得不一般。这整只镯子银作底,镶嵌着错落有致的绿松石与红玛瑙。边缘则是腾云驾雾的雪狼,环绕一圈。在接口处还垂着黄金细丝编制的流苏。 做工精妙栩栩如生,绝对不是什么批量生产的普通货品。 月魂将鹿皮放到一边,拿起镯子对着透进来的光亮仔细端量。突然就听见碗盘落地的动静。 他扭头一看,刚才还好好吃饭的八重樱竟然冲他跪下,匍匐在地。 “哎?你这是做什么?不年不节的我也可没压岁钱。”月魂嘴上说着,还是放下镯子去搀人。 可任凭他怎么搀扶,八重樱都不起来,只是双眼紧紧盯着放在一旁的镯子,神色紧张而肃穆。 “你认识?”月魂问道。 八重樱摇摇头:“不知道,只是有种感觉,看到它就想下跪。” 杀手一听干脆也不搀她了,拿过那只镯子在她面前一晃。八重樱果然又低下头,趴在地上万分虔诚。月魂心中一动,略想了下,也没管这里碗盘翻倒的情形,跨步出了营帐。 他直接去找胡滢,后者已经回到营地,正在自己放置酿酒的帐子里检查有没有问题。月魂的突然出现让她大吃一惊,还以为是要来偷酒的贼。 “你过来干什么?” “刚才我擦娘子的镯子,那个绵夷的女探子突然就跪下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说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这镯子就想跪。”月魂满脸狐疑:“娘子这镯子到底从哪来的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天道不仁(五) gaga/arighjsamp;ot; 胡滢听他这么一说,还以为是他看出镯子价值连城要蒙骗她。月魂见她不信,干脆领她过去。 八重樱这孩子也是可怜,沦落敌营虽然没遭受女人最怕的欺辱,可脑子受创什么都记不起来。吃的是窝窝头咸菜,加餐全看月魂心情。活一样不少干,不是缝补衣裳就是收拾草料。 结果现在还要被拿来做实验。 胡滢他们进来时,她正在收拾碗筷。狐女亲自将那镯子在她跟前一晃,八重樱立即扑通跪地。 刚收拾起来的碗碟重新摔了一地。 “咦?这是为什么?”胡滢也是一头雾水,虽说镯子是个宝贝不假,可也就是凡间的珍宝,难道还是有什么隐藏神力,能让人膜拜不成。 胡滢又问月魂:“你想跪吗?” “如果你白送给我,我可以给娘子跪啊!” “那就不是镯子本身能让人跪拜了。”胡滢看了眼八重樱,一连串的问题砸过去,也只有“我不记得”“不清楚,就是想跪”之类的回答。简直是有毒。 镯子内壁还有一行行字迹,看起来是绵夷密文。不管是曾经居住于此的胡滢还是见多识广的杀手月魂都无法破解意思。只好求援。 原本胡滢要直接去找秦翎墨,结果出了门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万心。 与右护法一说,他最初反应很平淡。直到胡滢将镯子拿出来,万心的神情瞬间就变了。他 反复认真地查看数遍后,抬头盯着胡滢问:“这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从墨墨家里啊。” 万心眉峰一挑,透着些不可思议:“你是说,这是秦翎墨的?” “应该吧!茗烟好像说这是墨墨母亲留下的。”胡滢想了想问:“这有什么问题吗?上面的字到底什么意思啊?” 万心没说话,沉着眉将刻在镯子内的文字又细看了几遍,确定无误。他忽然一笑,是那种抑制不住浑身都颤抖的笑法。若不是全力压抑着声音,此时怕已经冲破云霄。 胡滢与月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强烈的好奇心。立即追问万心到底怎么回事。 右护法却不肯在这说,直言此事要隐蔽。他问了过路侍从兵,秦翎墨在哪。 “哦,监军大人正同将军在商量事务。” 万心立即前往主帅大营。守卫通报,得到许可的万护法进来就直奔秦翎墨,不等对方反应就把那镯子直接扣在他手腕上。 绵夷的镯子与中原的不太一样,大多都是中间有机关,可以掰开环扣在腕上的。 “你做什么?”秦翎墨不明所以,皱紧眉头。刚想把手抽出来,就被万心按住,郑重其事地叮嘱:“好好戴着,关键时刻能保命。” 前宰相摸不着头脑,而万心根本没其他解释,转身出了营帐。 “他这什么意思?” “嗯……他欠你钱了,拿镯子抵债?”将军的脑补不知该说匮乏还是太正常。 秦翎墨虽然很想弄明白,但现在还有正事要办,只好暂且按下不表。 出了帅帐的万心被胡滢与月魂一边一个架住胳膊拖到一旁逼问:“到底怎么回事?” “镯子我已经给你家墨墨了。这东西吧!有段故事,绝对是精彩无比。”万心左右看看:“想不想听?” “想听!” “想听付钱,绝对物超所值。” 正好笑面虎方时钦路过,听到这么一句也过了凑热闹:“什么故事啊?我也听听!” “行啊!拿钱来。”万心看了眼胡滢:“胡夫人就拿酒吧!有酒有故事才正合适。” “好啊!”胡滢满口答应。 月魂已经被好奇心吊在树枝上,若是听不到来龙去脉非变吊死鬼不可。至于方时钦意外的也是个好热闹的人,竟然也摸了碎银子交出去。 万心并不讨价还价,众人移到秦翎墨的帐内,好酒满上,这就准备开始了。 右护法忽然扬声道:“无尘,我知道你在附近,你要是想听呢,就交钱。” 一块碎银顺着门帘缝扔了进来。 万心一笑,也不再装腔作势,直接开始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 稍顷,帐内是一片欢笑,方时钦捂住肚子忍得辛苦,肩膀不住得抽搐。月魂已经趴地上开始捶地毯。至于胡滢那更是乐得翻倒在地,露着肚皮,四爪抓挠。 狐狸那独具一格的笑声已经快把整个营帐顶给掀翻。要不是其他人强烈要求她悠着点,可能整个断魂谷都回荡着这魔性的狐狸笑。 “没办法,变回原型就有点控制不住嘛!”胡滢终于蹲坐一旁,抬爪揉了揉已经笑出泪花的眼睛。 “那件事我还真听说过,据说当初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民间还传言说是有仙女下凡……噗哈哈哈哈哈哈!”月魂说着忍不住又是一通笑。 “不过你真的确定是吗?”方时钦还是冷静些。 万心点头:“镯子肯定是错不了,至于人嘛!十之**是我说的那样。这事我也知道,当初在白芍城是闹得风风雨雨啊!真没想到……”他顿了下,笑意又有上涌的趋势。 “不行,我得去跟将军说说。”方时钦出了营帐。 这正谈笑着,胡滢突然神色一变,周身白光闪烁。亮得几乎看不清身形。 等到万心她们再次能看见事物时,胡滢已经恢复人身,穿着件白练色长衣袍,衣袂上镂绣着银色暗纹。她站在中间,神情像是被冰封般看不出任何变化。 万心眉锋一沉,手探进怀里,攥住一张符纸。 第三百六十四章天道不仁(六) gaga/arighjsamp;ot; 月魂并不知这是什么情形,只是瞪大眼睛发花痴:“娘子这是怎么了?冷冰冰的模样还挺有味道啊!” 右护法瞥了他一眼,低声而快速地说道:“你先出去,她被邪祟缠上,你应付不了!” “那我更得留下来才对,好好表现说不定能打动娘子。” “打你个屁!”万心终于急眼了,瞬间就闪到月魂跟前,一把抓住他衣襟直接扔出帐外。然后快速运用法术将账门封闭。 他转回身,警惕地盯着气场已经完全改变的胡滢。她平常虽然古灵精怪,但性情绝对活泼开朗,谁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笑得灿烂都会天然地喜欢与开心。 可现在她整个冷若冰霜,不近人情。从头到脚都不是之前熟悉的胡滢。 万心捏着手中的符纸,另外一只手按住腰际的法剑。他知道,这可能是那个所谓的神格出现了。 不知对方的斤两,不能贸然行动。月魂作为江湖杀手能力不凡,可神鬼之术可不是普通人能对抗的。留在这情势不定的空间里只会碍手碍脚。 “玄心右护法,请让开。”胡滢冷冷开口,绿眸古井不波。 “你是胡夫人的神格?” “是,请你让开,不然就只能用暴力手段。” “你到底想做什么?”万心并不觉得凭借自己的说话能力能把神格嘴炮走。他只想多拖延点时间,在直接交手前探得点信息。 被神格占据的胡滢倒是没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回答:“杀了秦翎墨。” “他是无辜的,与胡夫人相识成亲只是凑巧罢了。” 神格的视线定格在万心脸上,空洞的绿眸如深涧。 “只要妨碍神女有命,都是错。众生在天道面前一文不值,我要执行自己的责任。秦翎墨是最大的妨碍者。”她说着手中招出玲珑剑,寒芒刺眼。“你若执意,只能杀之。” 万心冷笑:“好个一文不值!什么天有好生之德果然是放屁!他是我朋友,想杀也得先问我!” 神格无动于衷,对凡尘的爱恨情仇没任何概念与反应。若说胡滢原本是天选的利器,那神格就是潜藏内在的监察,两者一体永不分离。 凡是有违背天命的事发生,天选之人往往都遭受厄运或者事到临头又突然大悟,重新踏上成仙得道的路途。 世间万物想修仙,倒不一定非要断情绝欲。可天道所定就不一样,为了最大限度完成使命,任何微干扰都要排除。七情六欲更是被视为毒瘤。 于是那些天选之人不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是人生最美满时遭遇灭顶厄运,一无所有。 依照胡滢原本的神女有命,她也应该一开始就克父克母克天克地中间克空气,绝处逢生后成就伟业。然而她却与自己神格分离,神格长达数百年的沉睡,以至于胡滢彻底放飞自我。 万心念头百转,以胡滢本身的底子,就算神格所有加成恐怕也强不到哪里去。 对峙没有继续持续,神格手中玲珑剑忽然向上一挥,刹间周遭变幻凝聚成无边空旷的荒原。 万心讥讽:“在虚幻境地你才敢动手吗?” “其他将士无辜,不应受牵连。天仁慈,不忍见无辜者流血。”神格没什么腔调的声音回答。 “别装蒜了,天下动乱时何曾见过老天开眼?” “动乱皆是人贪念滋生所致。” “说得好!岁月静好是天有好生之德,天下动乱是人自作自受。什么好处都占去,还要人功歌颂德!” 万心眉眼彻冷,攥住法剑的手一紧,终于忍不住先出招。 他出身玄心正宗,身法也是同样以灵巧机变著称。一招剑势千回百转,防不胜防。只是在这份灵动当中,万心又多了一丝杀气。 玄心正宗讲究落叶飞花不伤本,运劲抽丝不留命。 此时万心飒飒冷风伴着凛冽剑势招招直取对方命门。后者玲珑剑陡转,从容应对。 天失德,以万物为刍狗。地无慈,恨众苍生不死。 沉在心扉深处的恨意被神格所勾动,像决堤之洪,裂地之火,汹涌蔓延。万心一时忘了对方的身体还是胡滢,只想借此将上天虚假的嘴脸撕碎。 到底胡滢本身没怎么修炼过,剑术功夫倒是不错,法术上反而还不如个人。神格纵使有再多能力也无法施展,动作稍有滞 顿,就被万心剑锋划伤手臂。血珠飞溅,落在万心脸颊上。 这一下倒是让右护法清醒过来,他猛地想起伤到的可是胡滢。 已经刺出的招式硬生生改变,他一瞬间出现破绽。神格手中玲珑剑一挑,差点将他当胸刺穿,还好他反应机敏,身子一侧,锋刃堪堪划伤。 “休要在执迷不悟……”神格睁着空茫的绿眸刚要说教,突然脸一皱,呕出口血来。 周围虚幻之地崩散,重现营帐之内的模样。 胡滢半跪在地,捂着胸口又咳出口血。她抬头,绿眸竟然浮起痛苦之色,之前的古井不波在崩解。 “在继续下去,会死……”她含糊地吐出这句话后就一闭眼昏倒在地。 万心立即上前查看,还好呼吸还平稳。他不敢耽搁,转身出门想去找医无殇过来。结果刚一迈出门口,就见一抹亮银劈面而来。他忙头一侧,闪避过去。 “你对娘子做什么!”月魂怒气滔滔,手持黑剑刺来。 “添什么乱!找医无殇来!胡夫人晕了了。”万心有些不耐更多的是心虚。 这种情绪甚少出现在他身上,没想到如今还有心紧绷着,隐隐忧虑的感受。 人果然只要还活着,总会经历不曾预料到的境遇。是好是坏,难决断。 第三百六十五章天道不仁(七) gaga/arighjsamp;ot; 暗色的床榻上,胡滢还在昏睡当中,乌黑的发鬓散落在枕畔。如桃般娇俏的面容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好在虽然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但身上并无大碍。 手臂上的擦伤并不深,医无殇已经上药,包扎妥当。 秦翎墨站在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床榻上胡滢秀眉皱起,浓密的睫毛微颤,脸颊泛起病态的霞色,平添怜惜。 他多想上前抚平她眉间的忧愁,想握住她的手,安抚她入睡。 这么简单的事情现在却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万心找到他时,直接就说了四个字:“神格醒了。”秦翎墨刚想快步冲过去,就被他按住匆匆叮嘱:“你不能靠太近,不然可能会再度刺激,胡夫人功底不强,会受不住的。” 正因为有了这提前预警,秦翎墨才得以强忍着没靠过去。身为智谋无双的前黑心宰相,心中忐忑竟不逊于三尺稚童。彷徨无措竟然在门口来回踱步。直到医无殇表示没什么大碍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他不敢多逗留,撩帘走到门外。脑中万般计谋却没有一样可以应对现在的情形。 万心见他左右彷徨的样子,劝慰道:“她现在暂时没事。那神格想采取强硬手段将你直接杀了。但幸好胡夫人自身功体不强,另外她心中有你,刺激之下神格又被生生压逼回去,这才会昏迷。” 秦翎墨也不知听明白没有,垂眸黯然。他看了万心一眼,转身进帐复又走出来,手中拿了绷带药粉。 “现在该如何?”他边说边帮万心处理起伤口。 右护法有点惊讶,这么多年都是自己疗伤,没想到还有别人帮他的时候。他沉默了下,这才开口:“你们还是暂时分开,如果继续下去,神格总是出来闹腾,不仅你危险,胡夫人的身子骨也支撑不住。” “我知道了。”秦翎墨恢复了冷静,也下了决定。 万心张口想说自己打伤胡滢的事,终究没出口。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竟然隐隐担心会惹得对方不高兴。这感受匆匆而过,以至于他没能细细品味。 原本想要查出解决办法再说,然而现在迫在眉睫,秦翎墨不能因自己的那点眷恋就强留胡滢在身边。那不叫爱那是自私。他对有些人而言,是无情无义自私无耻之徒。可对待自己心上人,他只想护她周全。 他立即郑重其事地写了封信,再找到初白,将事情大致说明。嘱托他将胡滢先送回青丘山,并将信交于三娘她们手里。 “放心,不会有事的。就交给我吧!”初白收好信笺,向秦翎墨许下承诺。 只不过大家都以为宰相大人会等胡滢醒过来再说,没想到从医无殇检查没有其他伤势之后,秦翎墨就请初白带人前往青丘山。一刻都不许停留。 少不得有兵士私下议论,觉得他们的监军大人与自己的夫人感情没那么好,像是迫不及待地赶人走。 迫不及待倒是说对了,但迫不及待的是怕胡滢再出危险。留在此地如果成了一种伤害,他希望胡滢越早离开越好。哪怕这种离开让他心中骤然空白一片,也只能连相送都不得。 “会有办法的。”万心抬手按住他肩膀。 秦翎墨点点头,想起之前梦境中的种种。他铺展纸笔,泼墨挥毫勾画出一株参天梅树。 “梦里的神格说梦境里还有第三人,而我最后看见的模糊画面就是她化作狐狸在拜这梅树。” 秦翎墨绝非甘于受制于人的主儿,他想要找出解决的途径。梦中的梅树让他难以忘怀。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梅花。” “要是你都这么说,那肯定不是寻常所见的梅。”万心望着那幅画说道。 全北唐都知道,他们的前宰相喜好梅花,世间能搜罗到的稀世梅树都在秦府梅园里。如果他都说从未见过,那肯定是世间少有的。 “那神格既然拜它,也许它身上有什么线索。”秦翎墨放下毛笔,回忆里又是梦境中花繁锦绣的画面。 万心抬眼看了看他,忍不住劝慰:“这种事交给我吧!不是你的强项就别瞎琢磨了,胡夫人虽然暂时回青丘山,你可不能像要过节一样放松自己,吃药。” “真是阴魂不散。”秦翎墨嘴里嘟囔,心里知道万心是怕他太忧心才如此说。便也乖乖地接过药来服下。 之前他服用升灵丹对身体还是有影响的,为了尽快缓解,这才继续服用补气养血的汤药。 初白化出原型驮着胡滢,其他狐狸随行护卫。他们以土遁之法,一天之内就赶到了青丘山。到达之后,初白就先送胡滢回家。并且亲手将信交到胡三娘与六郎手里。 “这怎么可能!” 得知事情始末的三娘百思不得其解,她这当娘的从来不知道自家女儿有这么个命格。六郎更是心急如焚,匆匆与女儿占卜。结果显示正是“神女有命”。 “怎么会这样!”六郎身形一晃,手中的铜钱坠落在地。 自有记载以来,出现神女有命命格之人(若是男子承此命称为“神子”)皆没有好下场。在浩瀚无垠的历史长河里,天魔曾经也有过苏醒,到那时,背负此命之人必定身先士卒,通常都落得殉道而终。 幸运点的,魂魄得以保全,还能有个念想。更惨的是魂飞魄散,茫茫轮回六道,再无任何活过的痕迹。 还是胡三娘更冷静点,她推了自己夫君一把:“这不对,这命格可不是说变就能变的。当初滢儿出生之后可是算过的,绝对没有神女有命。怎么会现在突然变了?” 六郎也稳定了心神,低头想了想,有所察觉:“当初滢儿刚出生时,爹曾经借故说要给自己孙女祈福平安,会不会是爹做了什么?” “我看很有可能!” 夫妻俩越想越有可能,连忙贡香焚起,默念通灵之言。 上古伏羲大神虽然砍了连接天地的通天建木,但天道与人间并非一点讯息都无法传送。焚烧贡香,默念通灵现世的咒语。自己的意愿就会传递到所指定的仙灵耳中。 至于这仙灵愿不愿意真的现身,那就不一定了。 胡枝子显然是肯定会来的,因为六郎默念通灵咒语时将胡滢出事的情况全部告知。原本还准备去找地三仙喝酒的胡枝子突然一激灵,风驰电掣地就冲回了青丘山。 一见胡滢状况,他就皱着眉长声嗟叹:“完了完了,这可遭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天道不仁(八) gaga/arighjsamp;ot; 一听胡枝子连串的嗟叹,三娘与六郎就知道事情恐怕真如他们所猜想的。肯定是胡枝子做过什么手脚。 催问之下,青丘山的老祖宗终于道出了实情。 当初胡滢一出生,胡枝子就察觉她命格奇特。在偷偷卜算之后确定是“神女有命”,他当下第一反应就是不能让自己可爱宝贝的孙女有此厄运。于是他借着给胡滢祈福平安的机会帮她转了命。 六郎听得都有点发懵,好半天没回过味来。要是寻常转命也就算了,这可不是打闹,是欺瞒天道啊! “那爹现在怎么办啊?”三娘问道。 “放心,与孙女婿分开,那神格暂时不会再出现。想来是当初瞒天转命的手段已经开始失效,原本该是一体的神格被激化分离,这才导致滢儿丫头跟犯失心疯了一样。”胡枝子叹口气:“还好回来的及时,这好几百年都在抑制当中,神格一时半会没办法夺得主动权。” “可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六郎皱眉忿忿:“果然当初就不应该答应滢儿与秦翎墨成亲!” 他话刚说完就被三娘狠狠拍了后脑勺:“就算没秦翎墨,也会有别人,与其想这个不如想想怎么解决!” “对对对,要解决要解决……”胡枝子嘴里念叨着,人原地打转转。转得三娘他们头晕眼花。 正冥思苦想之际,胡枝子突然眸光微闪,神色莫测。三娘六郎以为是自己女儿有什么不好,心都揪到嗓子眼,却听胡枝子略微尴尬地咳嗽一声:“呃,我先离开一下,有个祖宗找我,滢儿丫头现在没危险。我去去就回!” 六郎诧异:“什么人让爹你如此紧张?” “哎呀,那不是人。”胡枝子咂摸了下嘴,发觉这话有点歧义:“也不是个东西!” “……” 歧义貌似更大,胡枝子管不了那么多。已经确认胡滢目前很安全,身上除了点擦伤加劳累过度外没有其他伤势。要不然就算是三清帝找他,胡枝子也会搭理。谁也没他孙女重要。 只不过紧急找他的这位说不定会有办法。就算没法直接解决,也或许有什么新思路。 他暂别三娘他们之后,重回玉京。 玉京乃天界仙灵神尊居住的仙境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三十三重天,七十二福地。 玉京——踏雪园。 一株梅树拔地而起,望不到头。向着四面八方伸展的虬枝密密匝匝,如巨大的华盖。花繁似锦,在朦胧的光中美得不可方物。 花荫之下,有张古朴简约的石桌,两个石凳。桌上放置着棋盘,黑白子交错,已经落满了梅花瓣。 胡枝子进来时想着自己要不要请安。请吧,实在心里不愿意。不请吧,这位还真是地道的神君,在他之上。 最重要的是脾气古怪,很不好惹。就是三清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缘何会是这个祖宗找自己? 站到石桌旁,胡枝子抬头望向层层花冠。扬声喊道:“临春神君!” 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变个狐狸让我看看。” “啊??”胡枝子满头雾水,但为了快点应付完,他还是化出原型。就听上面又有了新要求:“拜我。” “……神君你没事吧?” “照做就是了,又不少你块肉。” 胡枝子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只得依言冲那参天梅树拜了拜。这神君比他年岁都大,倒也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片刻,就听头顶上的声音慢悠悠道:“不是你,真没用。”这声音轻飘飘地仿佛随时要飞散,能传达到胡枝子耳中完全托了仙法的福,不然对于站在树下的人来说,简直就像是放了个屁。 胡枝子觉得临春神君就是放了个屁。 什么叫不是他,真没用啊?他胡枝子也不是随便给人变狐狸玩的好吗?! “神君啊,你要是想看狐狸,这神州大地上有的是,没必要非把我叫来吧?”胡枝子耐着性子说道。 一道黑影自梅树上落下,不仔细看以为是头黑熊。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坨不明物体。要不是能勉强看出人形来,胡枝子觉得这跟凡间的垃圾堆没什么区别。 即便天界仙境没有臭气可言,胡枝子还是往后撤了两步,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气息弥散。 “神君,你这是挂树上多少年了?” “不多,三百多年而已。”临春神君从一堆无法描述的阴影里伸出手摸了摸像脸的东西。淡淡白光自脚底飞绕而上,那些堆积的枯枝烂叶都消失不见。虽说依然蓬头垢面,但好歹看得出他穿了身藏蓝色长袍。 胡枝子喟叹一声:“你这是找了一圈后又挂在上面三百年吧?不说看不出是神君,都快看不出是个活物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树上趴了只大——蝉!” 他想说大蟾蜍,话到嘴边最后一刻还是硬生生换了。这祖宗惹不起,诛魔战神料理起他连道菜都算不上。 临春神君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觉得普通狐狸能入到我的梦里来?” “你梦到狐狸了?” “红狐狸,我想了想,天上就你是得道的红狐狸。”神君愣了下,口气嫌弃:“不过不是你,那狐狸比你可爱。” 胡枝子乐了:“那神君不妨变化一下让我看看,毕竟论狐狸,我肯定了解得更多。” “也好。”临春神君点头,摇身一变就化作一只红狐。皮毛火红蓬松,绿眸盈盈似水。他想了想,抬起爪子:“它是这么拜我的。”说起来是简单,可他摆弄了好几次也没法把爪子勾在一起。 胡枝子皱着眉围着他转了两圈,双手伸到眼前交叉,俩大拇指露翘起来冲临春一拜:“是这样吗?” “对对对!真不知道那狐狸爪是怎么做到的。” 胡枝子不知该如何说好,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已经万马奔腾。 “那是我孙女。” 第三百六十七章天道不仁(九) gaga/arighjsamp;ot; “你说什么?”临春神君一愣,恢复原貌。 胡枝子又重说一遍:“这形象,还有这拜的手势是我孙女。这我认不错的。” “你孙女怎么会入我的梦?” “我怎么知道啊?而且她拜谁不好为何会会拜神君啊?!我也从来没提过,压根也没见过你。”胡枝子一脸痛心疾首:“好好的学什么不好。” “你个老狐狸什么意思?”临春瞪他一眼,接下来说的话让胡枝子大吃一惊:“既然是你孙女,那我要去见见她,带路吧!” “你见她干什么?” “当然是有原因,那个梦很奇怪。除了红狐狸外还有个人,但我记不清。就是觉得气息有点……总之这也是线索,我不能放弃。” 胡枝子神情变幻莫测,手指揉搓着下巴就是没直接开口。临春神君哼了一声:“别搓了,搓半天也没胡子。” “神君,不是我不想带你去。是我孙女现在昏迷不醒啊!” “有我在,还怕你孙女醒不了吗?” “那倒不是……”胡枝子嘟囔,虽然上来前他想着也许可以从神君这里得到什么新思路。可他只是想着套点话,并没有要这祖宗亲自前往的意思。这被隐瞒的“神女有命”不是闹着玩的,被知道搞不好整个胡家都有难。 只是临春神君不是好糊弄的,而且听他这口气恐怕跟金有关系。 仙灵神尊做梦那都是某种征兆。滢儿丫头为何会在这神君梦中出现不得而知,但胡枝子有种感觉,也许是跟神女有命有关。 见胡枝子磨磨蹭蹭,临春神君有些不耐。眼见就要翻脸,老狐狸一咬牙,附耳低声讲事情真相说了。 在他说完的瞬间,一道银色冷光自俩人间闪过,胡枝子早有心理准备。他迅速后撤,双手握拳交叉在胸前,透明光波刹那间弥漫。银色冷光暴涨,卷携着道道殷红花瓣撞上去。 明明看起来轻轻柔柔,落英缤纷,却毫不留情地将胡枝子撑起的防御结界撕碎。 那些花瓣银光直接抽在身上,胡枝子胸口一闷,差点吐出血来。幸好临春神君手下留情,不然就这一下胡枝子就得趴地上。 “你好大胆子啊!这种事你也敢瞒天,还有什么不敢?” “那是我亲孙女,我当然不想她以后出危险!”胡枝子捂着胸口辩解。 既然已经到这地步,他也就只有豁出去了。 临春神君怒声喝止:“休要狡辩!你心疼你孙女,这天下怎么办?上次天魔降世,神子出了差错没有铸道成功,我费尽所有修为天魔死磕。当时整个神州大地死伤三分之一。天界其他诛魔神将陨落百千,洪水持续泛滥了二十多年,人间到处都是汪洋,余下的三分之二又死得只剩数千人。” 上古传说里大禹治水时的灾难便是当初诛杀天魔后引发的崩溃。因为神子出错,当时无论人还是仙神都死伤惨重。以至于洪水最终治理之后,人间又退回了近乎原始社会的状态。 当时青丘山已经存在,但胡枝子还只是普通的狐狸崽子。等他开了灵智,人间已经彻底恢复欣欣向荣。 事情知道是知道,可毕竟没有亲身体会,到底还是少了点感同身受。 胡枝子梗着脖子,咬着牙:“那是我孙女,我不能看她这辈子凄凄惨惨,无情无义当个牺牲品。我知道众生重要,但我孙女如果都保不住,我还保众生做什么!” 临春神君怒目而视,刚要呵斥就听园外传来吵杂的喊叫。 “有没有去哪边啊??这里没有!” “没有,川姬没在这!快去找啊!” “这要是在整个玉京乱窜,万一再把别的仙灵感染了……” “有这说话功夫赶紧找吧!” 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匆匆而过。 临春冷哼一声,看着胡枝子:“要不是当初为诛魔而沾染了魔念,使得她彻底疯癫。也不至于成为整个天界躲避厌恶的存在。像她这样中途陨落的,十之**。你还有什么脸面说你是对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天道不仁(十) gaga/arighjsamp;ot; 话到这地步,已经彻底没有掩饰的必要。胡枝子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是甩着拂尘嚷道:“我管不了那么多!让我看着滢儿丫头步上不归路我做不到!” 他干脆往地上盘腿一坐,红底绣鹤的衣襟铺展在花瓣上。摆出“要杀你便来”的架势。 临春神君一笑,却没有方才如此激愤。他蹲下身,抬手拍了拍胡枝子的肩膀:“虽然你做的算不上正确,不过老狐狸你行啊!竟然瞒了如此之久。对你刮目相看啊!” 这突然转变的画风差点闪了胡枝子的老腰。他目瞪口呆地盯着近在眼前的临春。 “别看了,赶紧带路吧!你也明白,只要有神女有命出现,天魔出现肯定是跑不了的。天下涂炭都死绝了,到时候你孙女也活不下去。我保证,真到那一天我就是自己不要命也绝对保住你孙女魂魄安全,护她重新转世。让你们再续祖孙缘分。” 覆巢之下且有完卵?要真是天下灭绝,就是胡滢活着也没法快乐幸福。 胡枝子长叹一声,起身后脸色又一变。他眼神飘忽,嘴唇嗫嚅,一看就是还有事。临春神君一瞧便知还有事,问道:“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早点说了我还能帮你兜着点。” “我孙女已经成亲了。” “老狐狸你胆子真是不啊!”临春不知是夸是贬,摆摆手:“不过就是区区人类,等你孙女步入命格正规,也就想不起来他了。叫他们永远不相见便好了。” “呃……他有仙缘。” “哦?你孙女婿是谁?”临春生出点好奇。 “北唐前宰相秦翎墨。” “区区一个仙缘还不好解决,再收回就好了。谁的?” “……”胡枝子很想扭头就走,就当从来都没出现在踏雪园里。但是特么的他打不过临春神君! “怎么?” “没什么,反正也就是区区凡人,不要在意了。” 神君侧头看着他,呵呵两声:“老狐狸,到底是谁?你这么说肯定是有猫腻,老实交代。” “……是德明帝。” 胡枝子话音一落,就见临春霎那间黑气腾腾,眼睛直冒精光。 “是那老东西啊!”他嘴角勾起邪笑:“他结的仙缘那就只能怪那人命不好了,直接降雷劈死!” “这不好吧!他怎么也是我孙女婿!” “孙女重要还是孙女婿重要啊?”临春反问。 胡枝子嘴唇翕动半天,最终叹了一声:“当然是孙女最重要。”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临春神君笑着像是安慰:“再说了,结仙缘的人早晚也要经历天劫雷劈的。这只不过稍微提前了一点点而已。” “……”胡枝子想骂娘,这是一点点吗?那经历雷劫都是修炼之后,他现在一**凡身那不就是直接变烧烤吗? 可他敢怒不敢言,虽然对秦翎墨不公,但滢儿丫头对胡枝子来说才是血脉相连的重要。万一秦翎墨在天劫中魂飞魄散,大不了他以自己命赔偿这段罪业。只要神君护着滢儿丫头轮回便好。 已经有所决定的胡枝子平静下情绪,准备带神君去青丘山。 临春并没有急着走,而是驱使执行令,将天劫的人物信息传给执行天兵。 片刻,天兵幻影出现在踏雪园内。 “神君,这位既有仙缘,又是人间国运血脉的关联者。要降天雷恐怕需要选日子。”天兵略微一顿,又禀告:“您看人间二十五日后午时如何?” “就这么办。” “是。” 天兵幻影消失,临春与胡枝子出了踏雪园。 刚走过一处渡廊,突然从雪白奇石后窜出个黑影来。走在前头的胡枝子一愣被攥住了手腕。 那是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裹着雪白色袍杉,领口大敞,袒露着浑圆的两团雪白。原本该是不错的面容布满赤烫伤般的痕迹,纵横在肩颈,一直延续到她伸出的手臂上。 胡枝子神色一凛,迅速挥开手后撤。尽管他反应已经足够快,烫伤般的的赤黑纹路已经攀爬到手背上。 “道友,天魔诛灭了吗?”女人还要上前,丑陋的脸庞上只有一双眼眸明澈澄亮。 临春神君跨步上前,毫不介意可能会被感染。他心回答:“天魔已灭,川姬可去天川冰河采花酿酒。” 女人松了口气,完全如释重负。之前明澈澄亮的眼睛也重新混沌。对她来说,记忆永远凝固在了千百年前的诛魔之时,再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她露出有点痴傻的笑容,转身向着别处走去。 看护她的弟子蜂拥而来,重重道道光链将之束缚,再次押往深宅别院。 胡枝子已经祛除感染的魔念,因为接触不长而他本身功力深厚,所以还不算费劲。 临春神君望着川姬身影消失后才转回身来,神情萧瑟。 “当年诛魔时的战友,下到人间被魔念感染,后来关在九天塔里稍微缓解了戾气。只是人变得痴傻,唯一记得的就是诛魔大业以及曾经许过愿,灭魔成功后就去天川冰河采花酿酒。其它已经尽数忘得干净。” 他说话时有股难以言明的悲伤,乱糟糟的发丝下隐藏着担忧。然而胡枝子知道这感伤并不仅仅是因为川姬。 “你担心灭罪金印在人世受罪?” 临春没回应,只是继续向前走。 青丘山,胡家大宅。 胡滢已经醒过来,她对自己是如何回的家以及之前发生的种种一无所有。三娘与六郎为了蒙混过去也是费了不少劲,只说是狐热病犯了,所以先回来休养。 狐热病就相当于人类的风寒,只不过这只在青丘山狐族身上发作。并且越是开灵智的越容易得。 病不难治,只不过需要卧床休养。若因此送回青丘山逻辑上倒也说得通。胡滢并没怀疑,只是抱怨为什么不跟墨墨说一声就回来。 “哎呀!你放心,初白跟无殇都跟女婿说了。再说了,女婿成日与你在一起,沾染了狐族的气息,说不定这狐热病也能传染上他。好闺女你还是赶紧回来的好。”三娘忽悠得有理有据。 胡滢想想也有可能,便没再说什么。 正在这时,门童匆匆进门禀报,老祖宗胡枝子带着位友人回来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天道不仁(十一) gaga/arighjsamp;ot; 临春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赫赫有名的神君。要不是千真万确是胡枝子从天界玉京带来,三娘他们都要怀疑是哪来的要饭的叫花子。 殊不知比起他自挂梅花枝时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至少现在能看出来是个人。 胡滢没有以貌取人的习惯,但不明白自己祖爷爷带他来是何意。 胡枝子将三娘跟六郎叫到了外面,将与神君商量的事情交代给他们。 夫妻俩最初反应激烈,谁也不能眼看着自己女儿未来走向死亡而无动于衷啊!这其中的纠结与忿忿痛苦不言而喻,胡枝子自己也难以释怀。可正如神君所言,到时候天魔降世,天下一片荒芜,胡滢又能在哪里活?苟延残喘又谈何幸福快乐? “我想过了,不如让滢儿丫头这世把任务完成。神君既然已经承诺就不会出错,况且我也会拼了老命保住滢儿丫头魂魄齐全。”胡枝子叹气,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六郎低着头,双手紧紧攥拳。额头青筋都绷起,强忍着才没有咒天骂地。 他已经是成年狐,知道天道最无情。 最无情既是最有情。“吾命由己不由天”那是不知愁滋味的少年狂言,一旦有家有室便知顺天而行才是最终的选择。 这也是胡枝子的选择,即便打得过临春神君那也要掂量掂量后果。整个青丘山,整个狐族,不能舍弃。同样是背负在身的责任。 此时屋内,胡滢对临春是万分好奇,她听胡枝子介绍过,知道他是位神君。只不过这形象实在差太远了。 “神君,听说你本体是梅花树?” “正是。” “我家墨墨就最喜欢梅花。改天我带他见见你行吗?” “好。”临春嘴上答应。 胡滢兴高采烈,就算是她也没怎么见过仙灵神尊。她又说道:“墨墨就是北唐前宰相秦翎墨,神君你听说过吗?” “刚听过。” “那你肯定知道墨墨是个很厉害的人吧?他懂得最多,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炫夫狂魔开始日常夸赞,逢人便讲已经成为种习惯。不经意的甜,尤其是配合上胡滢灿烂的笑食用简直齁得人想死。 临春心生一点怜悯,让这样可爱的姑娘承受未来的悲痛实在是天道不仁。但从众生的角度来讲,任何人又都没有任性的理由。包括他自己。 他抬手一挥,一道细细的流光卷着梅花瓣就飞向胡滢。没等她看清楚人已经闭上眼,进入暂时失神的状态。 临春在床边坐下,同样闭目进入冥想。他抽出魂识进入到胡滢的意识里。 经过茫然混沌的斑驳光影变幻,神君身处在一片宛如黄沙荒漠般的地方。天不清,地绵绵没有尽头。这里没有温度,没有气息,只有轻微的风抚过。 临春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一组残破的雕像耸立在沙漠上。这些雕塑各不相同,有蒙住双眼的天女,被巨蟒缠绕身躯,正奋力挣扎;有跌倒在地的孩子,胳膊与头颅都已断裂;有狰狞的巨兽,张牙舞爪将人开膛破肚…… 众多形象随意散落在黄沙中,灰白躯体遍布风蚀水侵的痕迹。某种铜绿色蕨类植物从断裂缝隙里蔓延出来。 这中间有样最特别的东西,是把高背石椅,椅背呈尖塔状,错落有致的白骨镶嵌在上面。最顶上坠着数颗缩人头,各衔着铃铛,随风而舞。 石椅上坐着位身穿月白长袍的女子,容貌身形与胡滢一般无二。 临春慢慢走过去,这少女想必就是原本该合为一体的神格。 “你是那时候的梅花树!”石座上的女子站起身,少有感情波动的脸庞上有着几分激动:“你是天上的神君?” “吾名为临春,本体就是你那天见到的梅花。”临春没有说太多:“我是来帮你的。” “太好了,神君!”神格此时倒真有点少女的模样,翘首以盼的仰着头,脸颊微红:“我就知道神君一定可以办得到!” “有件事我问你,你还记得上次梦中出现的那个人是谁吗?” “我知道。” 临春忍不住拔高声音:“是谁!” “北唐前宰相秦翎墨。” 这一句犹如当头棒喝,震得临春脑袋里一片空白,差点就意念消散从胡滢深层意识里出来。 “怎么会是他!” 临春镇定了下情绪,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吗?” “秦翎墨。”神格不明所以,看到神君身形一晃,不禁上前一步扶住:“有什么差错?” “……没什么。”临春转头盯着神格,神色严肃:“那天梦境中到底怎么回事,如实道来。” 神格将当时情形一五一十全部说清。神君闻言沉默良久,再开口时语气与之前有所不同。可至于到底有什么不同,神格又分辨不出。 “有些事不能着急,你们已经彻底分离如此久,就算你强行占据主动也只会让躯体垮掉。到时候得不偿失。不如上我先协调一下,你就暂且忘记自己的责任。” “可是……”神格还想说什么,一枝梅花出现在她眼前。临春微笑:“来,送你的。” 不知有诈的神格很自然地接了过来,美丽的花朵吸引了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低头闻了闻。或许是花儿太香了,她没闻两下就晕了过去。 临春伸手扶了下,让她慢慢躺倒在地。 搂在她怀里的梅花枝仍然怒放着。 清醒过来的胡滢搞不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好像是坐着就睡着了。梦里好像发生了什么又都完全回忆不起来。她从来没这样过,难道是生病闹的?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温度也不烫。眸光无意中一扫,看到自己面前的被子上放着把篦子。半月形的梳背上镂刻着银蔷薇,细致入微处如活物,花心金箔碎珠点缀,看了就叫人欢喜。 密齿上卡着张纸条,折得很工整。 胡滢取下来一看,上面就写着几个字:弟妹,好好养病,有什么事找胡枝子,他要是不愿意我给你撑腰! 第三百七十章天道不仁(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字迹倒是潇洒,可内容让胡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叫他给自己撑腰?他是谁?刚才的神君? 抬头望了一圈,胡滢也看到临春。 此时的神君已经走到屋外,冲守在外面的胡枝子他们说道:“神格已经暂时沉睡了,那一枝梅能开百年,她就百年不醒。至于之后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彻底解决。” 三娘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神君你这是……这是怎么换了个人?” 也难怪胡三娘诧异,此时众人面前的临春神君已经完全不一样,杂乱的头发梳理柔顺,梅花枝斜绾。穿在身的藏蓝衣袍原来是霁色底绣白梅的华服,此时终于能看清模样。 他眉目俊秀,双眸暗红。风姿卓卓,未语先笑,就算发嗔也隐有情愫藏于眼角眉梢。 胡枝子最先反应过来,他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秦翎墨在哪?” “你不会是要亲自去处理吧?!” “这回来再同你说,先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胡枝子顿了下,说道:“在断魂谷的雁翎军营中。” 他话音刚落,临春神君已经化作道迅敏的极光飞掠过众人面前。胡枝子愣愣地望着早就看不到影儿的前方,嘴里喃喃:“他这样不会是……不能吧!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 暂时猜不透的事就是想破头也没用。胡枝子不再当望神石,转身往屋里走。而六郎与三娘也早已进来。 胡滢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不仅没事,气色比之前还好很多。脸红润水灵得能掐出水来。 “祖爷爷,神君这是什么意思啊?”胡滢将别在篦子上的纸条递给胡枝子。 后者接过来一看,别的没看见,“弟妹”俩字先看到了。他确凿无疑,肯定就是自己刚才所猜想的那样。胡枝子将纸条收起来,抬手拍了拍胡滢的肩:“你命也是真的好啊!” “啊?咋了?” “没事,这几天你还是先留在青丘山,别的都不用管。”胡枝子笑呵呵!到一半突然脸色一变:“不好!神君他是路痴啊!这自己出去肯定找不到路啊!” 六郎不以为然:“大不了花些时间,总不至于找不到吧!” 胡枝子冲自己儿子一竖大拇指:“你说对了!大神自己一出门,出了三丈范围就找不到家。十丈内就是个参天塔楼都找不到。” “……”三娘斟酌了下,说道,“这不是路痴,是眼瞎吧?” 已经风驰电掣飞奔出去的临春果然不负众望,刚出了青丘山地界就已经晕头转向。再想回头找胡枝子问路,赫然发觉连青丘山在哪都已经找不到了。 眼瞎倒是不瞎,可就是找不到路也是种绝技。 胡枝子的千里传音赶来也没能帮上忙,因为光靠听别人说就能找到路的话,那未免太低估大神的能力。他只会向着越来越偏得方向前进。 就这么朝着一去不回的路途狂奔时,胡枝子本来想亲自过去领神君到军营。然而不等他行动,麻烦就已经先一步抓住了他。 此时雁翎军营正在地庆贺。将士们酒碗碰在一起,溅起点点兴奋的水花。 娜迦图娅死了。 她自刎身亡,按照绵夷的习俗,连神圣的天葬都不能举行。只能一把火烧了,然后尸骨丢弃在荒郊野岭任凭风吹雨打。 而真正逼死她的人,正是秦翎墨。 第三百七十一章凝渊不语(一) gaga/arighjsamp;ot; 那天关门打狗,娜迦在秦翎墨的故意为之下“逃脱”出来。带领着不足三十人的残兵败将回到绵夷营地。 库拉被俘对薛延骨来说已经是重创,而后从敌营又逃出的绵夷将士却直指娜迦是叛徒。 “我们亲眼所见,家族的臂钏就在那个妖人手里。如此私密又重要的东西,如果不是郡主送的又怎么到他手上?” 一时间周遭议论纷纷,绵夷人都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其中不乏一些异样言语。不过碍着身份,谁也没明说什么。 娜迦图娅百般辩解,却苍白无力。 人当初确实是她带入营地的。她与薛延骨说想把人留下,有喜欢之意也有将士证实,千真万确。那加了料的马奶酒也是她特别推崇,让大家一起喝的。 若是没惨败那什么都好说,可现在情形却完全不一样。再回头想想这种种都有了嫌疑。 秦翎墨一步步将所有人引入他编制的里。 倘若是平时,仅凭借这样一件臂钏,就说动他们相信自己的将官通敌卖国,那远远不够。 可现在正是最微妙的时刻,他们惨败,败得窝火,败得心急如焚。任何异动都能让他们风声鹤唳,任何可疑都是点燃火药的导火索。 更何况,娜迦图娅还有一半北唐人血统,平日里这没什么,可到了关键时刻。排除异己,是所有种族的天性。 这一切都在计算之中,即便秦翎墨不在当场,也可叫一切按照他布置的轨迹运行。 娜迦图娅的俊丽容颜就像骤雨过后的芙蓉花,煞白煞白的。她有些怔忪地环顾四周,发现昔日里的同僚们正私下交头接耳,投注过来的目光复杂地叫她看不懂。当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向自己叔叔薛延骨时,却发现对方只是深深地皱着眉,神色严肃莫测。 一下之间,娜迦觉得天旋地转。绵夷人最看重名节与义气,她可以跟任何一个自己看上的绵夷伙一夜风流,可绝对不能跟北唐人有染。 尤其这还是害得绵夷惨败的妖人! 哪怕只是污蔑也不行,这是至深的耻辱! 她知道自己就是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即便她要去刺杀秦翎墨,也只能被说成是杀人灭口。而她若是不洗清这嫌疑,整个家族都要跟着蒙受耻辱,会在所有族人面前生生世世抬不起头来! 娜迦图娅盈盈明眸微有闪光。她扬起头,眉带哀色,更多的却是种决绝。” 她举起腰刀,锋刃寒光闪烁。郡主扫视全场,最后对薛延骨行了蛮族礼节,扬声说道:“我,娜迦图娅绝对没做过任何背叛家族,背叛绵夷的事!我,愿意以死明志!” 这几句铿锵有力,金石之音坠地成坑。 薛延骨想出声阻拦,可已经赶不及娜迦手中那抹寒光,毫不迟疑地直接狠戳进喉咙里。 一丝热血飞溅而出,落到地上,像是数滴血泪。 娜迦图娅歪倒在地,殷红的血正顺着刀锋与伤口不断地往外喷涌,瞬间就弥漫一片。乌黑的发浸在血水中,如那旺盛的水草。她不停地眨眼,嘴唇颤抖,破碎的声音流溢而出,含糊不清。 薛延骨几步跨过来,一把将娜迦搂到怀里,眼睛已经忍不住溢出泪花来。 他想听清娜迦还有什么遗言,可喉咙的致命伤已经摧毁她所有语言能力,剧烈地抽搐几下后就头一歪。 圆瞪的眼睛望着帐顶,似乎想再次见到她热爱的碧水蓝天。 香魂一缕随风飘,人间难觅芳颜凋。 薛延骨还记得之前秦翎墨的模样。看起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公子不但害得无数绵夷将士惨死,还诬了郡主。 他清楚得很,娜迦绝对不会勾结外族,可偏偏他这个当大将的却没法说什么。 只因为秦翎墨太了解人心。他的诡计精准地刺入了众人最薄弱的环节。纵使有人觉得其中有诈,也会被更多愤怒的声音所掩盖。甚至被推成“同党”。 无论这事最后如何处理,娜迦图娅都将被流言诬陷包裹,沉沉浮浮,永远无法解脱。薛延骨就算知道她有冤,也要优先平息将士们的怨念与猜疑,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她这一死,也算是暗中帮了薛延骨,免得他两头为难。对如此决绝聪明的侄女,薛延骨是打心底感到痛心与内疚。 事情虽然解决,可绵夷痛失的不仅仅是个郡主头衔,更重要的是娜迦身为女将军本事超群,以一敌百不在话下,现在就这么凄惨悲愤地自刎身亡。这对于已经损失精锐部队的薛延骨来说又是一极大重创! 而在这种情况下自刎之人,按照绵夷的习俗是不能进行神圣天葬的。要焚烧之后弃尸荒野。 薛延骨此时也明白为何在如此关门痛打的情况下娜迦还能逃出来,为得就是这一出耻辱至极的戏码。 身在千里之外,依然能取尔性命。 这人真真是可怕! 大将怒气一涌,之前头晕目眩的感觉就来了。简直就像醉酒上头。然而醉酒有醒的时候,这却是因为上次加料马奶酒的缘故。 绵夷医士调配了迅速去火的药汤,药性阴寒至极虽说当时去了火,过后却很快又开始眼前发花。药还得继续喝。 就连绵夷医士都说,这马奶酒里放的药材太讲究,配得太精妙。与马奶结合发挥最大效力,还丝毫不影响味道。简直是奇才! 他们不知道的还有很多,其中就包括这特殊马奶酒的酿制者就是他们传说里的酒神娘娘。 在胡滢被带走,临春神君迷失在神州大地上时,绵夷少狼主终于赶到军营。 第三百七十二章凝渊不语(二) gaga/arighjsamp;ot; 到达营中之后,迎接少狼主琅奇的是一片凄凄惨惨戚戚。精锐的鹰突部队折损惨重,只有不足三十人逃脱出来。 而琅奇的堂妹娜迦图娅之死不仅仅让绵夷承受巨大损失同时也更埋下无限猜疑愤恨的种子。 狼主的侄女,堂堂郡主都能反叛,那还有什么是值得信任的? 娜迦图娅性子刚烈,以为自刎便可免去众人的为难,堵住悠悠众口。 以死明志,最愚蠢的做法。然而这符合娜迦的脾气性格。 琅奇悲痛之余也不免赞叹一声,北唐这人只凭短短接触便能对自己敌手了若指掌。眼光毒辣,行事剑走偏锋却招招奏效。 这样的人不管活的死的都是祸患。活着,绵夷之灾。死了,怕有更多布计,从此绵夷将束手束脚。 薛延骨此时已经没心情考虑会不会被二爷猜忌的事,请示少狼主接下来怎么办。 “这次损失惨重,我父王肯定会御驾亲临的。暂时什么都不要做,既然对面没有乘胜追击一定是还有别的布置。大将你稳定好军心,我潜去探探情况。” 薛延骨一听大惊失色:“少狼主不可!这太危险了!” “还有我绵夷勇士被俘,我身为少狼主有义务解救出来。” “少狼主,他们身为绵夷战士就明白该牺牲时绝不犹豫。若是因为自己还让少狼主身处险境,那才是让他们死都不安宁啊!”薛延骨苦口婆心,虽然自己儿子就在敌营。但他身为大将的职责不能让他看着少狼主涉险。 然而琅奇心意已决,无法动摇。薛延骨见此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也只好无奈同意。 月高风黑杀人夜,雁翎营地里只有篝火燃烧的细微响动。 秦翎墨帐内,昏黄光晕茸茸,将一抹挺拔身影勾勒清晰。木质矮脚桌案上,铺着桑皮纸。灯下,伊人提笔迟迟未落,墨滴下,缓缓晕开。 滢儿不知现在如何…… 虽然知道在青丘山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放在心尖上的人儿怎么能不想?怎么能不担忧?怎么能不时时惦念? 秦翎墨勾画了一张张像,最终都被他揉起来丢弃。他的画功曾经受画圣米芙子赞誉,可在他眼里连半分滢儿的可爱都没表露出来。 秦翎墨只好放弃,他想起之前那个梦境,不由提笔画下曾经见过的梅树。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品种,恐怕真如万心所讲,不是人间的风景。 刚放下毛笔,就听帐外传来几声短促的鸟叫,在外人听来毫无规律可言,对秦翎墨来说却是与暗卫的联络信号。 他眉尖微动,起身走到帐篷旁侧的通风口处,同样回了声雀鸟叫声。 外间传来无尘压低的声音:“主上,有耗子溜进来。” “谁?” “绵夷少狼主。” 跳耀的光晕下,秦翎墨嘴角微微一样扬,笑意仿佛噙在唇畔的绒花。“他自己?” “不,还有三人随行。他们奔着这边而来,看样不是找卫将军。而是冲着主上来的。” “想必少狼主从薛延骨那里听闻这雁翎军里有个可恶的监军。况且娜迦郡主是他堂妹,想来报仇也正常。”秦翎墨顿了下,又开口吩咐:“叫暗卫看管好俘虏,免得我们这位贵太调皮,来个声东击西就不好了。” “是。”无尘低头:“属下已经通知暗卫去严守了。” 秦翎墨闻言颌首:“另外,如果万一少狼主劫持我交换人质,不必顾忌直接射杀少狼主。如果我死了,就通知岳长清他们趁夜直接端了整个绵夷军营。” 帐外沉默良久才传来无尘的声音:“属下不会让主上有事的。” “嗯,我知道。但我的命令要忠实传达。” “是。” “另外,送一壶青稞酒与几样菜过来。” “是。” 交代完毕之后,秦翎墨回到桌案后盘腿坐下。将那副梅树图放到一旁。片刻,侍从兵端着酒菜进来,放下后就躬身离开。 又差不多半盏茶的时间,秦翎墨察觉有道黑影自帐外闪过。能被他如此清楚明了的察觉,那就相当于变相的告诉“我来了”。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怎么?少狼主还怕我吃了你不成?”秦翎墨扬声说道。 他声音不算大但绝对足够外面的人听见。 营帐的门帘唰一下就撩开,身穿夜行衣装扮的少狼主琅奇跨步进来。 他紧紧盯着笑容满面的秦翎墨,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少狼主啊!”话是这么说,秦翎墨脸上却没有半点吃惊的表情。 琅奇并不觉得自己身份能隐瞒得住,事实上那次白芍城相遇已经露出端倪。以秦翎墨的聪明及行动力,勘破是迟早的事。 倒是这一出诈死是真真出乎琅奇意料。他想过各种可能就是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活着! 泛黄的灯光里,前宰相招了招手:“来都来了,不如喝个酒再走。尝尝我们的青稞酒如何。” 琅奇走到案前坐下,他彻底卸了伪装,露出真容。绵夷人特有的深邃五官俊逸挺拔,眉峰藏不住侠气丹心。微卷的长发绑成马尾,两鬓各垂着坠了绿松石的发辫,据说那是某种守护符。 他肤色微黄泛金,像醇厚的上等蜂蜜。这么一对比,身为郡主的娜迦图娅与他眉眼间倒真有点相似处。 秦翎墨先给他斟了杯酒,笑了笑:“我以为你会直接一剑捅过来。” “杀了你如果就能什么都解决,那我绝对不手软。” “这倒也是,就算我现在出事。你堂妹也没法洗刷冤屈,真是遗憾。” “你!”琅奇攥紧酒杯,怒目而视。有一瞬间他确实想拔刀,以秦翎墨的身手还有此时的距离,绝对逃不掉。 可杀了他,自己也绝对走不出雁翎军营。人没救出去,自己还搭上,恐怕只有自己二弟会乐得开花吧? 这种蠢事他不能做。 即便他真的曾为堂妹之死而悲痛,可意气用事已经没有意义。想成大事者必须学得会沉住气。 秦翎墨细细的端量着他,举起了酒杯:“少狼主有心胸有气度,沉稳老练。秦某佩服,先干为敬。” 看着对面潇洒地一饮而尽,听着那像是真挚的夸赞,琅奇只想说三字:鬼才信! 第三百七十三章凝渊不语(三) gaga/arighjsamp;ot; 与秦翎墨交锋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绝对累心。恨不得他说得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要好好考量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琅奇忍不住慨叹:“与你真不好相处。” “若不是敌对,有何不好相处?”秦翎墨言笑晏晏:“怕我下套,那也是因为你有所图。” 少狼主一时语塞,怎么这还都是他的错不成? 前宰相未卜先知:“当然是你们的错。谁先挑起战争,谁就是现在一切悲剧的祸首。没你们进犯我北唐山河,你们的将士就不会死,你们的妻儿老就不会失去儿子,丈夫与父亲。而郡主自然也不用死。” 他最后微笑总结:“简单说就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还没怎么交谈就被扣下“作死”的帽子,琅奇虽然憋气却又无可奈何。他不甘地反击:“你们中原地大物博,气候也没绵夷这么恶劣。凭什么你们就可以坐享一切,而我们就要受这凄风苦雨的折磨?” “确实不公平。但如果你要讲这些,我也可以说给你听。”秦翎墨又斟了杯酒:“从北唐高祖建立平昌元年开始到如今的景元纪年共三百年,中原大地经历过五十次地动,二十三次泄洪摧毁青云十三州,共有十一次特大瘟疫蔓延,北唐三分之二的人口锐减。好不容易熬过天灾,边境外蛮挑衅,平羌笛灭女真,定鄯善战蚩族……前后大大三千五百次战争。北唐边境到密州范围一度皆是废墟焦土,共战死了五百万余人。” 昏黄的灯火一跳,影影灼灼间过往那些战硝纷飞,死尸遍野的画面近逼眼前。 琅奇心一突,只觉得周身热血沸腾,不自觉地攥紧拳头。 “少狼主,自从北武帝降服绵夷之后,到先帝后期你们违背合约前,北唐体恤你们生存不易,并不要求你们上供。并且还定期输送医者匠人,为你们带入便利。先帝仁慈,每年还救济你们不少粮钱。如今看来,你们只是会演戏的白眼狼罢了。” 秦翎墨笑着夹了一箸菜,放到琅奇面前的食碟里。 “来尝尝,这生肉脍可地道。” 还沾着血迹的生切牛肉摊在食碟里,红艳艳得夺目。 绵夷人喜食牛羊,有些勇士甚至切下鲜肉直接撒盐就吃。认为如此可以获得更多的力量。 琅奇在中原游历已久,反倒不适应如此生吞。尤其是在秦翎墨说了那一番话后,食碟里装的简直就像人肉,如何能下得了手? “怎么?我可是特意准备了你们喜欢的饮食,还真的想吃人不成?”前宰相大人意味深长。 琅奇血性男儿,哪里收得住一再被激将。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抓起那块生肉脍塞入口中。 秦翎墨望着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场面,隔着灯火轻笑:“如何?” “有故乡的味道。”琅奇忍不住赞叹:“尤其是这酒!比我们绵夷的还纯正!莫不是你把我们的酒师劫走了?” “你觉得你们的酒师有这水平?” “……” “少狼主,你在中原已经有些时候。中原的饭菜好吃吗?” “品味繁多,尝不尽。” “中原的建筑好吗?” “南通风,北聚暖。” 绵夷虽也有城池,然缺乏材料与工匠。为了保暖只好建的狭窄又密不透风。 “那生灵涂炭,一切尽毁好玩吗?” “……” 琅奇放下酒杯,沉默不语。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一连串所问含义。他张嘴刚要说什么,秦翎墨已经变了话题:“听说绵夷人爱唱歌,我酒肉款待你,要不来一曲儿听听?” “这有什么难的?”琅奇扬了扬下巴:“只不过,光我唱了没意思。你可不能独善其身。” “这样吧!我与你伴奏如何?”秦翎墨起身取来挂在墙上的马头琴。 琅奇诧异:“你会这个?” “略懂。” 北唐前宰相重新落座,拿起琴弓往弦上轻轻一划。他头发半绾,余下青丝披垂肩头。脸微侧,隐在昏黄的光晕中。低回婉转的音色随着弓弦律动而飞旋。 琅奇这会真是万万没想到,差点以为不是身在雁翎,而是在自己故土之上。 天地本没有界限,孕育出人,于是分了种族,有了仇恨。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为什么这样红? 哎~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焰…… 很多雁翎将士都惊奇会在给营中听见绵夷的歌曲。还隐隐有马头琴伴奏。只不过听着听着还别有风情,一时间跌宕悠长的音律弥散在深沉的夜幕下。 天未明,琅奇便悄悄离开。他刚走,万心就钻进营帐里。他得了暗卫的叮嘱,没有干扰这敌方少狼主进出。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不将这家伙直接擒获? 秦翎墨斜坐在桌案前,以手支颌,眼底沉淀些许倦怠。他闻言轻笑:“他是个真正的聪明人,留着他比杀了他更有用处。” “比如?” “他在中原的时间太久了。”秦翎墨似乎答非所问。 万心稍稍思虑却明白话中深意:“你想说他被中原风土人情所感染,已经与他爹的侵略政策有所背离?” “现在这个局面,狼主一定会率自己亲兵前来。而那位二皇子肯定同往。先前少狼主种种刺杀布计就已经失败,暗桩也纷纷被拔除,在自己父王与臣民眼中可谓大失败。如果再不想法挽回,恐怕王位就要被他弟弟给劫走。只可惜他常年游走中原安排细作之事,情报是贡献不少,自己的部队却没多少。跟二皇子硬拼绝对吃亏,只能另辟蹊径。” 秦翎墨缓缓道来:“如果换成我,在自身没有足够力量的前提,当然是寻找盟友。” “所以他会选择你?” “这就看他的心历路程了。”秦翎墨斟了杯酒:“毕竟我没感受过如此窘境,不是很明白。” “……你知道你现在很欠揍吗?” “我也没拦你。”前宰相晃了晃酒杯,望着万心侧脸,突然开口:“你很恨少狼主?” “嗯?” “看你咬牙切齿又攥拳头的劲头,应该恨的不轻。” 万心低头一瞧,不知何时自己正死死攥紧拳头。整个人绷紧如铁板。他放松下来,拿走秦翎墨的酒杯一饮而尽。 “想起无衣的死就没法释怀。”他顿了下,自嘲道,“要说我这辈子,恩人有两个,一个死了,一个现在成了魔。不知道是他们命衰还是我太晦气。” 他转头想望天,然而帐篷顶遮断了视线。 “天道不公啊……”他轻轻呢喃慢慢消散。 第三百七十四章凝渊不语(四) gaga/arighjsamp;ot; 翌日晚上,又是月高风黑夜的时辰。琅奇再次出现在秦翎墨的营帐里。 同样是好酒好菜,只不过生肉脍变成了北唐风味的几样菜。在军营之地,能有如此食物也算不错。 “真是好酒!”虽然之前已经喝过,琅奇还是忍不住赞叹。如果说马奶酒醇香浓厚,那么青稞酒便是潺潺清流,淡香绵甜又够爽口。 秦翎墨笑道:“这是我娘子酿的酒。”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就是有间酒肆的老板娘吗?果然是奇女子!”琅奇端起来又喝一口。 “有毒。” “噗——!” “骗人的。” “……”喷了一地酒的琅奇觉得手痒痒,特别想揍人。“你嘴里有实话吗?” “那取决于你今天为何而来。” 琅奇放下酒杯,神色严肃:“我想与你合作。” “接着说。” “你不惊奇?” “我知道少狼主是聪明人。不然就浪费我这好酒,我可是要收钱的。” 琅奇叹口气:“你这口吻确实跟老板娘是一家子。” 正如秦翎墨之前的断言,琅奇处在十分微妙与尴尬的境地。在发觉那个妖人真实身份前,琅奇潜入雁翎确实有解救人质外加复仇的意思。但当他发现竟然是秦翎墨时,心中想法就已经发生变化。 身为狼主之子,若说对权利没想法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是嫡长子,可在绵夷并不一定要长子继承。他的弟弟琅玉同样野心勃勃。当初他之所以亲身前往中原,除了为更尽心尽力获取情报外,还有一点就是他父亲的理念与他并不是完全吻合。 为了不与父亲有更大分歧,也为了可以建功立业,他这些年在中原游历见识了很多。 中原越好就越想占据,让自己族人也可以过上安稳富庶的生活。无形中,他也认同了父亲的战略政策。可在与秦翎墨交锋之后,及至之后刺杀失败,暗桩被拔除。种种表明,只要北唐有此人,那就是块硬骨头,搞不好吃不下还得噎死。 琅奇确实是个真正的聪明人。局面到此,他父王不会听他辩解,他的臣民也不会再信任他。与其杀秦翎墨邀功,不如…… 与他合作,彻底背离父王的策略! “我承诺,只要你助我登上狼主之位。我保证我有生之年里北唐与绵夷世代交好,天下太平。” “你确定我会帮你?” “当然。”融融灯光之下,琅奇神采飞扬,语气笃定:“你不愿百姓受苦,这就是你会与我合作的原因。我父王只相信镇压与侵略外族才能让绵夷强大。他身边的亲兵尤其是还未上战场的巫者,绝对实力强劲。就算你精于计算,战场上还是要刺刀见红的厮杀。绵夷人都是狼的性子,只要一息尚存就会奋战到底。纵使北唐赢了也会损失惨重。而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保证两国交好。是玉石俱焚还是让饱受折磨的百姓将士拥有百年安宁,我想你绝对不会选错。” 秦翎墨勾唇一笑,给他斟了杯酒:“少狼主果然气度不凡,聪慧过人,秦某敬你一杯。” 及时止损,另辟蹊径这是绝处逢生的开始。 山穷水尽疑无路并不是最终结局。也许转个弯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多少人在死胡同里撞得头破血流,只有真正智者才会懂得如何赢到最后。 一壶酒见底,秦翎墨拍了拍手。门帘一掀,万心端了壶酒进来。 琅奇目光一瞟,注意到他腰间佩戴的法剑,剑鞘上刻着玄心正宗的标志。 “少狼主可还有别的事?” 秦翎墨的声音将琅奇的思绪拉回眼前,他定了定神道:“我想把我们绵夷俘虏带走。” “库拉在我们这吃的多喝得多,过得挺开心。”秦翎墨笑起来:“另外你的贴身女侍,八重樱也在这里做。” “什么!”琅奇一惊,确实许久没得到八重樱的定期信报。只是他没想到会在雁翎军中。 “库拉与八重樱,你要救哪个啊?” “这……” “不必思考。因为这俩你一个都带不走。” 琅奇攥紧拳头:“你逗我玩吗?!” “那倒没有。”秦翎墨摊了摊手:“八重樱现在失忆了。除了记得自己名字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头部内有淤血,压迫部分神经导致记忆出现偏差。如果继续蔓延也有失明的可能。” “那她现在怎么样!” “医无殇的名字我想少狼主听说过。他现在就在军中,帮八重樱疗伤。如果少狼主自认绵夷有比医无殇还厉害的医者,人你也可以领走。” 深居绵夷中的族人也许不清楚,但在中原游历已久的琅奇却清楚这位回天殿教主的本事。要说世间有谁比他医术更高明,可能也就只是药王菩萨了。 琅奇冷静下来,只是提出要看看八重樱的情况。秦翎墨没有推辞,领着他出了营帐,往八重樱的住所而去。 半夜三更的,除了轮值巡逻的士兵外再无他人,琅奇倒是不用担心被人发觉。 八重樱的居所有相府暗卫把守,所以卫脩业也没再安排其他士兵。由于她暂时已经遗忘所有前尘旧梦,为了不过于刺激,秦翎墨只让琅奇在通风窗外探视。 通风窗的帘子撩起来挂在一旁,正好能看见橘黄的灯光下,八重樱正埋头缝补衣裳,月魂躺在地毯上,双手枕在脑后。他抬头瞟了眼通风窗,看见秦翎墨的示意后便继续悠哉悠哉地继续享清闲。 八重樱没什么察觉,她只是认真地将衣服缝补好。然后叠整齐放在一旁。这才拿起放在食碟里的黄馍馍。 “你怎么不吃饭?” “不饿。” “我知道了,你偷偷吃过肉了。” “哎!我说你这丫头真是够麻烦。看来我得盘算让他们多加钱。” “加钱?去偷偷买肉?” “……我说你个大姑娘脑子里除了肉能想点别的吗?” “没办法,什么都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个东西守着,只能吃点肉缓解情绪。” “……艹!你跟黑心宰相学的吧?嘴巴这么毒!” 月魂一骨碌坐起来,跟八重樱边呛声边将宵夜报销掉。 看到自己贴身女侍毫发无损,也没有任何被欺辱的痕迹。琅奇悬起来的心终于慢慢放下来。 第三百七十五章凝渊不语(五) gaga/arighjsamp;ot; 即便离开八重樱的住所几丈远,依然能隐隐听见他们拌嘴的声音。月魂虽然是个杀手,但极有职业操守,既然接了照顾八重樱的任务便会认真完成。嘴上抱怨可人还是出门去寻找野味。 “如何?现在放心了?”秦翎墨问道。 琅奇点头:“有你在,我想她受不了委屈。” “这么相信我?” “不是相信你,而是我知道,只要我诚心实意与你合作。你就不会背信弃义。” 秦翎墨轻轻一笑:“那少狼主你是不是该表现下你的诚意?” “什么事你说?” “明庭。”前宰相顿了下,脸上笑容有所收敛:“他人还在你那吧!把他送回来。” 绵夷少狼主不但一个人也领不回去还得将相府的暗卫送回来。听起来很亏,但如果这样就能开始向着合作迈进,倒是相当平易近人的要求。 只不过明庭的状态……并不怎么能见人。 秦翎墨早有猜测,凑近拍了拍少狼主的肩,语气十分平易近人:“没事的,不管什么情况我都可以暂时既往不咎。” 言下之意就是等着以后秋后算账。 琅奇没别的选择,这个盟友,他比秦翎墨更需要。人家是要精益求精,尽最大可能降低伤亡。而他如果错过机会,说不定面临的就是彻底失势——会付出性命的代价。 这点二人心里都明白,所以从琅奇作出决定开始,这就不是完全平等的关系。不过他并不担心秦翎墨会变卦。 人都有弱点的,他秦翎墨也不例外,最大的弱点就是以民众利益为先。 “长夜漫漫,不如再酌两杯再走?” “好!胡娘子的酒怎么能错过?” 秦翎墨侧头,眯眼一笑:“少狼主很喜欢喝啊!” “胡娘子的手艺天下第一,没法欣赏的人才是蠢货。” “没你的份了。” “啊??!!” “都是我的。” “……” 醋缸负手往前走,琅奇扶额长叹。 人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弱点的。有的弱点让人有所顾忌,有的嘛……会让人变得气吝啬外加醋浪滔天。 营帐内,铜火锅冒出蒸蒸白气,沸腾的乳白清汤里沉浮着羊羔肉,滑顺还泛着粉嫩。新摘的蕨菜寸把长,往沸水里一焯,沾了咸肉酱一吃,山野间的鲜香充盈口中。 铜锅里还涮着绿生生的茼蒿,马齿菜,橘黄的松乳菇切片四处漂浮。刚杀的牛羊肚切条一烫,趁着嫩就得进嘴,老了便如嚼蜡。 漫漫长夜里能有这样的美食吃,真叫人分不清今宵是何夕。 琅奇馋那青稞酒,秦翎墨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拿出。只让万心倒了军中原本酿的一点烧酒。 “真是可惜了。”少狼主喝了口辣嗓子的烧酒,更加想念胡滢那仿佛琼浆玉液般的美酒。 对面的秦翎墨笑道:“什么可惜了?” “呃,没什么,酒好喝。” “那再敬少狼主一杯。” 琅奇一饮而尽后,满是好奇:“这么冲的酒,你居然也能喝得下啊!” “哦,我喝的是滢儿酿给我的酒。” “……” 一股热恋中的酸腐味扑面而来,啪啪打脸。打得琅奇怀疑人生。 美食美酒驱散了夜晚的冷风,秦翎墨脱下了外套,露出里面的杏白色长衫,反正屋里只有男人,也没什么不妥。长衫是窄袖,行动更灵便些。 也就是抬手一晃的功夫,琅奇瞟到秦翎墨手腕上的一抹亮色,异常眼熟。 他忍不住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确认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你这是从哪来的?!”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秦翎墨垂眸一看,是之前万心上他戴上的那只镯子。因为机关独特,扣上就没打开。后来胡滢出事,他也就没心思研究,一直戴在手上。 “是我的,怎么了?” “这不可能!”琅奇第一反应就喊了出来。紧紧攥着秦翎墨手,看架势恨不得直接掰断。 “是滢儿从府中带出来的,你认得?” 听秦翎墨这么一问,琅奇突然就平静下来。他摇摇头,松开手重新落座:“绵夷的款式当然看着眼熟。除此之外不认识。” “我也觉得奇怪,滢儿说我家厮讲这可能是我娘遗物。可我后来仔细想了想,收拾母亲遗物时从没发现出这样的东西。而这花纹造型绝对不是普通物件,难道是我什么时候无意中通敌卖国了?”秦翎墨开起玩笑来也是与众不同。 琅奇干笑两声:“你怎么会通敌叛国,恐怕就是失忆也不可能。” “说的也是,我也不觉得我会做出这种事。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这当年绵夷还与我北唐友好时,什么人进献给我皇兄,而后又转赠给我的。” 秦翎墨顿了下,扬了下唇角:“只不过看少狼主的反应,很明显不仅仅是我猜测的这样啊!” “莫要胡思乱想!这不过就是个金贵点的镯子罢了!” “可我听万心跟月魂说,你失忆的女侍八重樱一见这镯子就下跪。能让失忆的人牢记的那是近乎本能的。再加上你刚才的态度……” 未说完的话似乎别有深意,而秦翎墨似笑非笑的神情更像是藏着无限圈套等着别人自动上钩。 琅奇忍不住身子往后撤了下,深深懊悔自己刚才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不利! 现在已经不是管这东西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最重要的是如何隐瞒过去! 就在琅奇脑中快速运转时,旁边的万心默默地来一句:“当初白芍城仙女事件可是很有名的,你就是想隐瞒都瞒不过去。” “……” 琅奇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想死,谢谢。 第三百七十六章凝渊不语(六) gaga/arighjsamp;ot; 身处两难境地的少狼主已经没有“为国为民”或者“吃好喝好”的念头。他现在只想谁给他杯毒酒来个痛快。 “想要毒酒?给你。”秦翎墨大方地将自己酒杯给他。 琅奇只以为是在取笑,真仰头就喝。甘美的味道顿时充斥口腔中,桃与野花的香气清透,而后酒气上涌,醉心不醉人。 他不禁赞叹,刚想说秦翎墨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结果话还没出口鼻血先流出来。 “!!”不会真的有毒吧?! “我有寒疾,这是滢儿专门给我的,里面放了不少温补药材。少狼主人高马大,健壮如牛的想来是不用补了。” “……”琅奇捂着鼻子,想给自己一巴掌。居然会以为眼前这货良心发现。 良!心!发!现!那也得首先有心才成。 秦翎墨慢悠悠地吃着火锅,对面的少狼主鼻血哗哗流。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看见了多么不可描述的画面。 “说还是不说?” “坚决不说!” 噗——!鼻血刺溜从指缝里喷出来。 秦翎墨咬了口青菜,谆谆叮嘱:“越激动越流得快哦!” “……”琅奇嗖得起身,指着他晃了半天手指,气愤地扭头奔出营帐。 “要追吗?”万心问道。 “不用了,就是宰了他恐怕也不会说的。反正你也知道不是吗?”秦翎墨微扬下颌:“到底怎么回事?” “你真想知道?” “当然。” 万心往桌案前一坐,给自己斟了杯烧酒后才露出看好戏的笑容:“你既然这么诚心发问,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 在夜色与白腾腾的热气里,玄心右护法将过去一桩难解之谜揭开真相。伴随着鲜嫩的羊羔肉与毛肚条透露出当初被认定绝对不存在的“仙女”其实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秦翎墨微微挑眉,不置可否:“真是够蠢的。” “就这一个感想?” “头疼。” “哈!你还有头疼的时候?” 秦翎墨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是少狼主。他现在恐怕正一路撞着墙回去。” 此时已经数丈之外的少狼主琅奇正抱着一棵胡杨树,脑袋梆梆梆往上面磕得正起劲。 “瞎瞎瞎瞎!我特么眼瞎!”他边撞边念叨。幸好身强体壮,功法深厚。这么冲撞之下额头只是有点红肿,那胡杨树可惨喽!生生凹进去一块,要是能说话绝对控诉。 琅奇可不认为只要自己不讲,秦翎墨就知道不了。他身边那个右护法看样是什么都清楚。 别人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他是倒霉起来自己给敌人送把柄啊! 在中原游历这么久,其实还有一层隐意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弥补当初自己年无知犯的错。就因为他这一错,自己母亲差点直接气死。而当他逐渐长大后才慢慢体会自己当初绝对是猪油蒙心,才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遗失在中原。 现在好了,他找到了……可这还不如永远也找不到啊!!! 天蒙蒙亮时,琅奇回到了绵夷自己营帐内。炎燚与紫南烛已经等了许久。少狼主潜入敌方营地的事薛延骨是知道的,可具体什么内情却不知晓。而与秦翎墨合作一事,也没有提前透露。 除了紫南烛他们外,甚至没人知道琅奇这第二次前往雁翎之行。 就在炎燚沉不住气,想要直接杀去雁翎时。琅奇回来了。 他一进营帐就吓了少年一跳,指着他的额头喊起来:“少狼主你被打了?!我去收拾他们!” “跟雁翎军没关系。”琅奇摸了摸有些红肿的额头,大言不惭:“不心摔的。” “摔得这么惨?脸上还有血!”炎燚难以置信。 普通人赶夜路不心磕个鼻青脸肿的倒也没什么稀奇。可琅奇身手了得,天生视力超群。怎么也不能摔得如此狼狈。 他随便抓过巾帕擦了擦脸,那都是鼻血。幸好喝的酒不多,此时已经止住了。 他往狼头椅上一坐,已经有侍从兵进来端茶倒水。待人走后,炎燚才低声问道:“少狼主到底结果如何?如果他们敢趁火打劫,我就让他们都去当野兽的加餐!” “别闹了。”琅奇轻叹一声:“有人质在他们手中,而且八重樱也被他们抓了。” “什么!” 炎燚登时脸色骤变,转身就要出营帐,被熟悉他行动模式的紫南烛一闪身拦住。 少年挣扎,衣袖上缀的铃铛叮叮作响:“放开我!我要把八姐姐救出来!” 琅奇啪地一拍桌子,不怒自威:“如果可以的话,还用得着你去?她现在失忆了,脑部神经有淤血压迫,如果不尽快有效处理甚至有可能失明。雁翎军中有良医,你救她回来让她当瞎子吗?!” “当,当然不是……”炎燚气势一下熄灭,垂头丧气。 “与他们合作是目前最有利的办法,不然胜算太低。琅玉肯定正想尽办法让父王废了我。从最现实的角度讲,如果我失势,你们作为我最贴近的心腹没一个能活着!”少狼主紧锁双眉,沉眸冷肃:“而且就算炎燚你运用巫筮恐怕也没什么用,我在雁翎见到了玄心正宗的右护法。” 炎燚微微一惊,不由回想起曾经被心魔支配的恐惧。虽然他不是原装,可那也是玄心正宗宗主的外壳。 琅奇端起茶杯润了润喉:“我猜测这雁翎军中混着不少玄心弟子。咱们绵夷有巫筮者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有所防备也正常。只不过玄心正宗不是省油的灯,不能贸然对付。” 关于这一点,少狼主还真是想多了。 雁翎没藏着道士,万心只不过是个人因素前来跟随而已。但看见他很难不让人多想。而这也是秦翎墨叫万心出现在琅奇面前的原因。 事已至此,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少狼主很明白这点,他特意将某些关键信息遗忘,转头吩咐炎燚:“找时间,把那个北唐暗卫送过去。” “就差一点我便能彻底操控他了。” “这是咱们要付出的诚意。大局为重。” “哦……” 失去玩具的少年颇为不满,可他懂得事情轻重缓急。实验品可以再找,如果耽误了少狼主的正事,那才真是欠揍! 第三百七十七章凝渊不语(七) gaga/arighjsamp;ot; 天亮之后,薛延骨赶来求见。琅奇并没将与秦翎墨合作之事告知,除了自己心腹外谁都不可靠。为了安抚这一下憔悴了十多岁的大将,少狼主透露了些无关紧要的情报。 对于此,薛延骨暗地里表示失望。可少狼主平安无事就已经是万幸。至于库拉,身为绵夷战士,他不能被私情所绊住。 “真是抱歉,未能将库拉救出来。” “少狼主言重了,您能平安回返就已经是大幸。犬子之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看着对方郑重而诚挚的表情,琅奇心中也并非一片坦然。可此时他并没有完全摸透薛延骨的立场,不能贸然行动。毕竟他是为狼主而战并不代表就可以同样为少狼主卖命。 送走薛延骨之后,琅奇稍微歇了下就叫炎燚将明庭带过来。已经承诺的条件不能食言。 很快,从头到脚都裹着黑斗篷的男人走进帐内,他慢慢悠悠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进来之后往角落里一站,什么生息都无。若不是还呼吸,简直像个假人。 兜帽下,灰扑扑的面容仿佛木雕,双眼充满血丝,呆滞灰暗。鬓发凌乱,遮挡着半张脸。 炎燚围着他转了两圈,清秀的脸庞上浮起烦躁与不甘的情绪。自从他体内的句芒珠被心魔抢走后,他师兄紫南烛费了很大心血才将他溢出的力量重新封印。顺带连他自己正常施展都受了限制。 让他郁愤的是,这被他们抓住的暗卫明庭实在很难缠。花了这么久的时间竟然都没法完全听令于他。还是头一次见这样的硬骨头。要不是还有用,他早就直接弄死算了。 坐在一旁专心擦拭剑刃的紫南烛抬了下头,望见自己师弟气鼓鼓地无处撒气。他起身走过来,在明庭跟前站定,一伸手:“握手。” 木讷的暗卫沉默良久,抬手右手放到了紫南烛掌中。 “换左边。” 又一次握手成功。 紫南烛转头看向炎燚:“你,成功了,一点。” “……”炎燚头疼。 这种简单命令很好完成,可他要的是更高阶的成功。比如说“去杀了你原来的主人”之类的。明庭表现出的抗拒强烈到宁可自残也不执行。 好吧!现在还多了个很可能脑残的师兄。 真是要命。 更要命的是,少狼主委派他去执行护送任务。明庭目前的状况已经不可能自己走到目的地,除非不管他死活。 对少狼主的命令绝对服从,是他们这些心腹的职责。嘴上虽然抱怨,炎燚还是上路了。 此时已经是天光大亮,薛延骨的营地更显凄凉。兵士们都知道他是少狼主的心腹,并没人阻拦。而军中自顾不暇,也没功夫研究炎燚到底是去做什么。 雁翎军中,秦翎墨营帐。 侍从兵匆匆而来,向他们的监军大人禀告有个少年郎在辕门外求见,说是来兑现承诺的。 “他还拿了这个来,说大人看了之后就会明白。”侍从兵双手呈上一只长方形的木盒。 正在案前书写的秦翎墨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块绸布。黑底蓝纹,绣得是踏云飞绕的蟒龙。 秦翎墨心中明了,将东西收起来,吩咐侍从兵:“让他们进来。” “是。” 片刻,人便已经带到。帘帐一掀,炎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个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袍里的男人。 秦翎墨摆摆手,叫侍从兵退下。营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炎燚瞬间心动,如果他暴起发难,以秦翎墨的武力值绝对抵抗不住,到时候就可一解心头之恨! “杀了我对你家少狼主弊大于利,另外你有把握在黑风寨,玄心正宗以及暗卫的重重包围下救走你的八重樱姐姐吗?” 依然低头整理信笺的秦翎墨慢慢说道。他抬头微笑:“如果我是你,不会因自己一时冲动就毁了所有计划。” 炎燚知道他说得都没错,如果真能毫无顾忌地杀掉,少狼主也不会让他来送人。 “人我带到了!至于他怎么样,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治好了。”他边说边打了个响指。 罩在黑袍中的男人自动抚落兜帽,露出那张饱受折磨的脸。然而与其说是北唐暗卫不如说这更像是个绵夷人。突出的颧骨与略窄的额头,高鼻深目,眼神涣散。嘴角还有道疤,贯穿下巴与半边脸颊。 秦翎墨神色平静,按在桌上的手却攥紧。他起身走过去,将男人鬓角边的头发撩起来,看到颈侧烙下的印记。 鲜红的淮字表明了他的身份,昔日淮王府的暗卫。后来都归于秦翎墨手下。 炎燚感到某种愉悦,因为巫者的身份,他对周围变化很敏感。尽管掩饰得十分巧妙,他还是察觉出秦翎墨此时心中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在翻涌。 见到自己属下这副模样,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暴君,恐怕都没法无动于衷。 秦翎墨回头就说了俩字:“很好。” 炎燚突然一冷,但他不肯有半点退缩,仰头表明:“我先说下,他这样是在少狼主与你交谈之前。所以这跟我们少狼主没关系,你可别想因此耍赖反悔。” “放心,要算账也不是这时候。” 这话无论如何都让人没法放心,炎燚咬咬牙,提出另外一件事:“我要见一见八姐姐!”少年清脆明朗的声音里包裹着藏不住的忧虑:“我要亲眼确定她没事,不然就算不能杀你,弄残你的方式我有上千种。” 秦翎墨没说什么,直接走到门口撩帘而出。炎燚紧跟其后。刚到八重樱休息的营帐外,就见万心正从里面出来。 “你这是……”他目光一瞟就看到了炎燚。后者也认出来眼前的是玄心右护法,看来少狼主所猜测没错。这雁翎中还不知道藏着多少臭道士。 他全神贯注都在万心身上,没承想秦翎墨竟然出其不意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带这家伙来找姐姐。” ……?!!卧槽! 自己是他弟弟吗?!还来找姐姐?!虽然那确实是他八重樱姐姐……可尼玛没听过男人的头女人的腰不能摸吗?!! 炎燚出离愤怒,要不是顾全大局就一刀捅过去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凝神不语(八) gaga/arighjsamp;ot; 这愤怒如滚滚长江东逝水,淹没无数英雄。何况炎燚自认不是英雄那种憋屈玩意儿,也就更毫无顾忌地展露自己对卑鄙人的仇视。 而那个卑鄙人毫无自觉,仍然保持着完美笑容对帮凶介绍:“来自远方的家伙,可不能因为人就看不起哦!” 身为男人最忌讳被人说啊快啊什么的,简直是不能忍。 脸上写着帮凶的右护法双手抱肩,很是配合:“大人你说什么人啊?属下看什么都没看到,不会是的都看不见吧!” 炎燚气得毛都炸了,正想不管不顾施展巫筮的能力。突然就见万心双眼直勾勾盯着他,漆黑的眼瞳骤然变色,明黄黄一片,竖瞳耸立如蛇眼。 扑面而来的危机刺激炎燚摆出防御的架势,然而这股威胁太过强劲。在它面前,少年心嘭嘭直跳,封禁的咒印在震荡,天地似乎都在飞速旋转。 这是本能地反应,以各种异状提醒他有极大的危险就在眼前。 炎燚撇开视线,甚至站到了秦翎墨身后。 此时面子不重要,如果继续任由这股本能弥漫,他可能控制不住封印。要是在这里爆发,不但少狼主的大计功败垂成就连他自己也可能被失控的力量撕扯成碎片。 不能否认,万心让他感到恐惧。可油然而生的疑惑也无法忽视,刚才他感受到的气息分明是…… 他还没想透,就听见营帐里传来八重樱的笑声以及别人的应和声。 炎燚的注意力顿时都被拉扯过去,他透过通风口的缝隙往里面窥探。 八重樱正与月魂说笑,失去记忆的她少了杀手的冷肃,如春的笑容让本就美艳的容颜更添光彩。仿佛困在一隅中的美景。只可惜在月魂的生涯里,任务就是任务。作为杀手最忌讳与目标产生情感联系,他贯彻始终。 虽然有人不解风情,不过说说笑笑还是没什么问题。另外对于三天两头的就有人来窥视表示不满。 月魂走出来,抱肩靠着门说:“你们当我这是动物园吗?说来看看就看看。”他伸出手来:“看一次一两。” 秦翎墨这次很慷慨地付了钱。月魂不气地收下,转头看向炎燚:“听说这是你姐姐,拿钱来吧!” “为什么?!” “当然是贿赂我,免得我心情不爽你姐姐就没肉吃。” “……”炎燚磨了半天牙,终于还是摸出银子扔给月魂。 得了钱的杀手再次回到帐中。八重樱并没有追问外面是什么人,她似乎对自己过往的身世没兴趣。也许是周围人太多敌视让她只想要低调安稳地活下去。 炎燚还在趴着缝往里看,身后的秦翎墨笑容可掬地飘来一句:“说不定你很快就有姐夫了。” “什么?!”炎燚转过头,满脸震惊。 “看他们感情这么好,成为一对也没什么不可能。反正月魂是杀手,不拘节,是不是绵夷出身都无所谓。不然他干嘛朝你要钱,当然是把自己当你未来姐夫才开口的啊。” “这,这不可能!”炎燚瞪着眼,整个身体紧绷着像要立马战斗的弓弦。 他冲到秦翎墨跟前,抓住他衣襟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说?八姐姐才不会喜欢上这种人,也绝对不会喜欢北唐人!” “那你以前可曾听见过她这样的笑声?” “……” 帐内应景般传来八重樱的笑语,以她的年纪原本正是纯情少女时期。生命正灿烂如鲜艳的芍药花,她却甘愿凄风苦雨,浴血夜行。不要说欢笑,平时里除了任务外都不曾说过别的。唯独对炎燚她多了几分难得的温柔,可即便如此,炎燚也从没听她这样毫无顾忌地开怀大笑。 难道……不可能,不可能! “姐姐她是失忆了!……对,她是失忆了才会如此……”这每个字从少年口中说出都异常艰涩,不像在辩白而是说服自己。 秦翎墨笑得格外温柔,趁着炎燚精神失守的空档又摸了摸他的头:“家伙,原来你喜欢你的八重樱姐姐啊!也对,孩子就是如此,总是对哥哥姐姐之类的特别依恋。不过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就格外撒娇,姐姐的幸福可不是你这样的家伙可以满足的。” 他不紧不慢地语调诉说着少女情怀总是诗的美妙。可在炎燚听来无疑剧毒。以至于他到离开时都还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 “你可真是会捅人心窝。”万心挑眉揶揄。“不过居然就这么相信你了。” “孩子嘛都是如此。”秦翎墨随口回答。他注意力不在此,快步走进自己营帐内。 明庭还站在那没有动,对有人进来也毫无反应。秦翎墨示意跟在身后的万心:“你看他这样有救吗?” “这得找医无殇啊!我去叫他……”万心转身刚要走,就觉得自己手臂被拉住。 “?” 秦翎墨双眼盯着他,慢慢说道:“不用无殇,你就够了。” “我只懂点玄心里的炼药而已。” “应该这么说,明庭的状况,恐怕医无殇也不会比你更了解。我又何必舍近求远。” 万心心一凛,背后蓦地透汗。他转回身,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秦翎墨松开手,短促一笑:“说实话吧,非要我逼问你吗?” “……” “我并不在乎之前是什么出身,并且对朋友我也是有耐心的,可以好好听你说。”秦翎墨顿了下,开口叫出一个名字:“无衣,别隐瞒了。” 刹间,万心整个人如坠冰窟般从头冷到脚。可与此同时,又有种隐隐的轻松弥漫心头。 第三百七十九章凝神不语(九) gaga/arighjsamp;ot; 隐藏没有尽头,时间越久形成的迷宫越巨大,掩盖着不能见天日的真相。外人很难窥探一二。 秦翎墨不是一般人,这早已经明了。只是万心仍然没料到自己的秘密会被他勘破。 沉默良久,右护法才哑着嗓子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点点滴滴。”秦翎墨转过身去,挺俊的背脊坦露在万心眼前。 只要一击必杀便能让此人不存于世。然而右护法什么念头都没有,既然已经被识破,始终紧绷在他心底的弦也松懈下来。 “你最初的说词我并没有不信,但之后你表现得对绵夷太过了解。绵夷古语你信手拈来。而后你提起无衣的死,说看到尸体,这实在可疑。死士第一要务就是不能留痕迹,他们不会将曾经是同伴的尸体完好无损地留在原地叫人发现。” “你就是因此发觉的?” “只是心里存疑而已,其实到现在我也并没有直接证据。可我不会忽视我自己的直觉。”秦翎墨转回身,眸光烨烨:“及至之前你说你一共有两个恩人,无衣与宗主。可如果你之前所说故事属实,那么无衣是被你搭救,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你的恩人。” 万心沉默不语。 “如果事情真相是,你才是那个从绵夷逃出来的昔日死士无衣,而木屋的主人搭救了你,那就说得通了。而且……”他停顿了下:“这恩人是被你杀死的。” 右护法身形一颤,苦涩的笑如老酒,醇厚持久:“你说的没错,无衣是被我杀的。从那里逃出来已经种下病根,发作起来只想毁灭周围的一切。是我……亲手杀了自己的恩人。” 眼前闪现无数画面,纷纷叠叠。浓艳鲜血为底色,凄厉的惨叫点缀其上。 万心从来没想过要遗忘,每次回忆都让画面变得更清晰。甚至疯癫时杀人的细节都清楚得毛骨悚然。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幻想,他怕遗忘过错,他不能原谅自己。 于是,那些不可能有记忆的画面细节也在无数次回想中被描摹,被塑造。 在流浪的那些日子里,他有时根本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杀无衣时的触感与温度清晰得让他想吐。 如果不是遇见宗主,恐怕不会有现在的万心。 “……就是这样,看来还是我太晦气。”右护法垂头,话中疲惫不堪。 秦翎墨微叹,沉默良久,他才再开口:“少狼主现在是关键人物,有他在,未来便有可能和谈。如此一来,他暂时不能动。” 万心一愣,最初没明白为何要此时插进这话题。然而他也是很机灵的人,明白了秦翎墨之意。 他怕自己去报仇。 现在既然已经捅破了窗户纸,知道他是出身绵夷私自潜逃的前死士。那么顺理成章地就能发觉他对绵夷有着难解的仇恨。 万心自嘲地冷笑:“你怕我杀少狼主?哈!杀他也毫无意义。” “真心话?” “对你又什么所谓?”万心撇了撇嘴角:“你没叫人直接杀我,我不就该对你感激涕零,还有什么可要求?” “你是我朋友。” 万心沉默。 “一个人能背叛自己的故土,一定是饱受折磨。在你的立场,恨绵夷是理所当然的。有手刃仇敌的机会却不得不忍耐……是我,应当求你。” 秦翎墨说着竟然一撩袍要跪下,万心大惊失色,抢前一步把人拽住。他惊魂未定,声音嘶哑而急切:“你抽什么疯!你就不怕我是利欲熏心吗?” “你不是。”秦翎墨微垂头:“若连这点看人的眼力都没有,我也不必再活着。” “……”万心找不出话来反驳。他放开手,无奈又懊恼:“你别抽风了,你这是想我折寿!嫌我命太长是吧!” “不是。”秦翎墨抬眸,手重重压在右护法肩上:“少狼主不能动,但我可以把狼主的人头给你。” “这么有把握?” “我秦翎墨承诺了,便从未食言。你还恨谁,都可一并告诉我。” 这几分风轻云净,骤然千金重压在万心心中。不是负累而是滚烫的允诺,烙印出情义二字。 万心突然笑了下,问道:“如果有天,你的律法与你的情义冲突,你当如何?” “大义灭亲。”回答得是斩钉截铁。 这在万心意料之中,撇开头勾起自嘲讽笑。然而不期还有后话。 “然后法外开恩。” 万心猛地转回头,眼瞳里映出秦翎墨言笑晏晏。 “戴罪立功,直到所有都赎清。法为骨,情为血肉。” 世人以为黑心宰相无情无义,只要目的正确便能牺牲一切。律法上,一视同仁是最底线。情义上,他从来不信。 自己重要的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舍弃,谈何守护天下? 沉默良久,右护法低头笑起来,起初还压抑,直至最后畅快淋漓。 一线泪划过脸庞,滴落尘埃。 士为知己者死,当是此时心境。 第三百八十章凝渊不语(十) gaga/arighjsamp;ot; 话到此间已经是透彻又透彻,万心除非真无心无脑才能无视这份情义。 而抒情过后还有正事要办。明庭的情况不容乐观,但亦非不能救。绵夷有独特的手段能用易容之外的手段改变人样貌,不过这毕竟还不危及生命,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他所中的筮魂散。 “这是绵夷巫筮法术之一,中了筮魂散的人如果意志薄弱便会完全听命于施法者。他意志很坚定,所以只有浅层受到控制,再深入就被他自己意识锁死了。” 万心在给躺在床榻上的明庭检查一番后解释。 秦翎墨皱了皱眉:“所以,他之所以神志不清是因为自我防御?” “嗯,他自身与筮魂散不断抗争的结果。要是再晚一两天恐怕他整个灵魂就粉碎了。”万心说着掏出几张勾画了朱砂咒文的符纸,心地贴在明庭额头与四肢上。 秦翎墨想起件事来:“刚才在八重樱帐外,你的异状虽一闪而过,我还是感觉到炎燚怕你。他应该就是巫筮中的一员,难道他怕身为玄心正宗的你?还是你与他一样?” “没错,我也巫筮。只不过我是失败品。所以当初他们才想将我处理掉,我拼了命才诈死逃脱出来。” 万心没什么可再隐瞒的,将过去种种悉数告知。 当初在绵夷,他也是贵族之子。这么多年不知是因为时间长还是怨恨的缘故,家世已经记不清。总之他父亲是绵夷氏族的头目。 北唐先帝在世时与绵夷交好,可人都贪婪,想进一步把资源占为己有。于是绵夷开始策划安插细作。 为此,狼主开始在族人里甄选合适的孩子。在万心之前还有一批,蔡留镇就在其中。他们的情况万心不得而知。 后来狼主选了万心他们这批孩子,三岁上就离开家开始训练。男孩就培养成死士杀手,女孩则自就掌握各种毒药用法以及魅惑男人的手段。 在十二岁之前,万心是训练营里最厉害的。他没什么国仇家恨的念头,只是为了活下去。 活着,在训练营里是最大的奢侈。 熬到十二岁,他们这些硕果仅存的孩子开始接触巫筮。根据个人情况与天赋,决定是驱兽还是幻境。万心是前者,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只要撑过最后关头,他便是获得前往北唐的名额。 尽管细作生涯充满腥风血雨,但至少不用留在训练营里饱受折磨。 然而这一切都毁了。 他有个远亲的姐姐,与他同样被选入训练营。同样是出类拔萃,已经定好时机成熟就以进献为名送进北唐皇宫。而到时候,万心以及其他几名也将伪装成随行人员前往。 那位姐姐生得貌美如花,娇艳动人,却有副恶毒心肠。就是她,毁了万心所有活下去的可能。 “我恨她!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成为失败品。而我与她本没什么利害关系,纯粹就是恶念作祟!”右护法眸间怒火隐现,就算时隔这么年仍然没有释怀。 “她是谁?” “早死了。绵夷撕毁合约举兵进犯北唐后,先帝开恩,让那些进贡来的绵夷妃子都进了尼姑庵。后来我打听过,已经死了,埋在乱坟岗。”右护法声音归于平静,眼中余恨也逐渐消散。 秦翎墨点头,当初将那些绵夷妃子撵去尼姑庵之事他也是知晓的。后来确实有几个病故,倒也没什么稀奇。 “我还得谢谢她,虽然拜她所赐成了失败品。差点就被处死,可我还是逃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现在已经死在哪个角落里。” “那照这么说,炎燚不应该怕你啊!难道他只是初级?” “不,他是巫筮里集大成者。”万心微笑,掩饰不住的傲然:“但可惜啊,我这失败品有他们没有的能力,让他们畏惧。” 前宰相忍不住笑起来,黑眸明润。他不忘揶揄朋友:“方才说炎燚是家伙看来说错了,你才更像孩子!” “这叫上天早有安排。” 此时右护法直起身,歪头看着直接盘腿坐地毯上的秦翎墨:“你最好出去一下。” “机密吗?” “呃……那倒不是。”万心伸出指头挠了挠脸颊,少有地露出几分尴尬:“我需要我驱使的兽帮忙,它……怕是会吓着你。” 一直神情悠然的秦翎墨闻言脸色一变,嗖得起身一句话没说就直接掀帘出了门。 万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一翘,说不出的愉悦在心湖荡漾。 第三百八十一章凝渊不语(十一) gaga/arighjsamp;ot; 此时的青丘山 胡滢坐在一处山坡上,双手托腮,鼓着腮帮子生闷气。她又不是脑壳坏掉了,如果说最初还能蒙混过去,这么久过去自己有没有病还能不知道? 她找自己爹娘很严肃地表示要好好沟通下,结果一个说要去探望姥娘,一个抱着襁褓冲出去说是给丹青看病。 都当她眼瞎吗?襁褓里裹那么大一块石头,也不嫌硌得慌! 虽然没人愿意正面回答她,可却从侧面说明这其中真的另有乾坤。如果真的只是她生病,这又不是绝症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如此回避肯定都是心里有鬼。 狐仙爷爷也不在,她上香去请。香案居然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直接碎裂两半。 这是不祥的兆头,胡滢心中惴惴不安。 可三娘还有六郎都借口跑没影,她也没法跟谁商量,只好出屋透透气。这么一溜达就溜达到了某处山坡上。 她坐在草丛里望天叹气,不管怎么回忆,也想不出在军营里昏迷时发生过什么事。要说什么都没有也不完全对,朦朦胧胧中有些破碎的画面隔了层层水膜般看不清。 细微的呓语就在耳边回响,可偏偏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只是要逼死狐啊! “啊啊啊啊!烦死了!”胡滢嗖得站起来,一身杏红色衣衫随风而舞。“我不管我要回去!” 她跳下山坡就要往外走,开满金雀花的灌木丛里钻出两只红绒绒的狐狸。它们人立而起,揉搓着前爪冲胡滢笑起来:“大姐,族长说了,你生病了暂时不能离开青丘山。” “大姐要是需要什么,的们可以帮大姐带回来。” 胡滢歪着头,眯眼看了它们半响,突然一转身往回走:“没什么,我就是活动活动筋骨而已。病没好我当然知道不能离开。” 俩狐狸对望一眼,显然没想到他们的大姐如此好说服。 胡滢真的打消了现在离开青丘山的念头,如果那两只狐不出现,她还没意识到事情也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肯定是有什么不对,她能就在族里,并且也没限制她在青丘山的活动范围。狐热病根本不成立。爹娘的意思更像是不准她到人间去,难道是自己出了什么状况会影响到人? 自己是突然失去意识的…听说有些狐狸化人形后偶尔也会有返祖的现象,变得极具攻击力,并且会失去记忆。 而且她已经试过千里传音与墨墨联系,根本没办法成功,有什么阵法从中阻止。 胡滢越想越觉得自己情形不寻常,她一定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走出去几步,她突然想起之前大神留下的字条。那可是出自真神君之手,如果膜拜祈祷说不定能与大神联系上。 那字条就收在万宝荷包里,她跑到无人打扰的僻静地方。四下搜寻了两只红彤彤的苹果。她心地拿出纸条展开放在地上,苹果一左一右压在上面当贡品。 她顺手从旁揪了两支金雀花当成香插在字条前面。 “大神在上,受狐狸一拜。”胡滢边说边匍匐跪拜:“真不是故意打扰大神,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请大神来见,求求大神赏脸。” 这临时弄出来的跪拜现场很是简陋,神君的像也没有。但事情紧急,胡滢也只好试一试。 半盏茶后,字条上飘起淡淡白雾。雾气中冒出个有着包子脸的三寸娃娃。他的发饰衣着都与之前的神君一模一样,可样子却可爱得萌一脸血。 “是弟妹啊!我现在没法赶过来,所以只能以这形象碰面。是谁欺负你了吗?” 临春奶声奶气的声音听得让人想揉两把。可现在有要紧事,胡滢连忙说道:“神君,我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神君要叫我弟妹?” “看来胡枝子他们都在瞒着你啊!弟妹这个事等我确定无疑了再告诉你,至于你自己……”临春顿了下:“也是为了你好,还是不要知道了吧!”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这么不明不白的太难受了。”胡滢眨巴着眼睛哀求:“神君你就行行好吧~我要是不知道肯定会生病的,您忍心看我这么活泼可爱的狐郁郁寡欢吗?神君您肯定会不落忍的,就告诉我吧~” 她此时才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求人办事最起码要表现出求人的态度。 临春开始还满脸严肃,一本正经的包子脸沉吟片刻终于叹口气:“好吧,如果你这么坚持,那就告诉你。我想你不是个连这点事情都承受不住的姑娘。” “我超级铁石心肠的!绝对没问题!”胡滢见大神松了口,连连表示自己是狐坚强。 忽略掉某些词不达意的成语后,神君将关于神女有命的事告诉了胡滢。 “也就是说我体内现在的神格沉睡了?她还想杀墨墨?”胡滢指着自己问。 临春抱着肩点头:“你命中原本不该有情缘,神格与你分裂太久,乍然苏醒下反应有点激烈。不过你放心,她现在醒不了。而至于以后,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我会替你解决这件事。” 胡滢忍不住问道:“大神你有办法让天魔不出现吗?” “这不可能。世间善恶就如白昼黑夜,无法抗拒的。但我可以将你的命格转到我身上,获得激发神力的奥义。这样你就免除了牺牲的危险。”临春笑起来:“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那么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胡滢摇摇头。 “好,那我们后会有期吧!” 话音刚落,临春就像浸透水中的墨汁般弥散,逐渐消失在雾气中。 如此着急,大概是还没找到去军营的正确路线。 胡滢盘腿坐在地上,脑子里还回响着方才神君所说的每一个字。要说不震惊那不可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成了神女有命! 未来自己该怎么办? 大神虽然说了以后会想办法把命格转走……只是,这真是最好的结果吗? 如果天魔降世真的来临,天下众生都逃脱不了。那青丘山,墨墨就都迟早会不复存在…… 第三百八十二章凝渊不语(十二) gaga/arighjsamp;ot; 一想到大家还有心上人可能遭难,胡滢可是坐立难安。她嗖得站起来——然后又原地趴下了。 盘腿坐地上太久,脚已经麻得直抽抽。这突然一蹦起来……那感受太酸爽了。她坐地上揉了半天腿,这才慢慢站起身。这么一折腾,她倒是冷静下来。 老实说,她一点也不想当那什么破神女有命。管它神女还是丑女,她都没兴趣。可是如果这关系到自己重要的一切,那她必须要好好想想。 天魔要是得了逞,生灵涂炭啊!青丘山也没法独善其身。墨墨肯定悲痛欲绝。那些稀世珍宝也会在战火中毁灭。 那么问题来了,临春神君说可以把命格转给他,然后他可以获得激发神力的奥义。可他并不是天选之人。这奥义还会有用吗? 天道虽然有时候挺混蛋,可关系苍生兴衰的事情是不会做无用功的。既然一开始选择的是自己而不是临春神君,也许这意味着只有自己能做到。 虽然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但更重要的是——真的把一切都留给神君与墨墨他们解决是正确的吗? 胡滢望着周围灿烂如金子般的金雀花丛,偶有红腹鸟雀穿梭鸣啼,映着湛蓝的天幕是永远看不腻的美景。 她握了握拳头,心中有了盘算。 在青丘山西面的山岭线上有一处深渊,叫做忘尘临渊。这地方就算是青丘山的住民也很少会过去。因为那深渊是活的,不喜欢有人打扰。 谁也说不清他的来历,在青丘山狐族壮大以前就存在了。别的是不得而知,可有一件事却被众人知晓。 那就是这忘尘临渊里能窥探未来。 胡滢现在山崖边上,低头往下望。深蓝的水泽在崖下凝固了一般,明明崖外起风却丝毫不受影响。渊水最上层因透着阳光,幽蓝中泛着金色,而再往深处逐渐被黑暗所吞没。 这里就是忘尘临渊。 一进入这附近的范围,周遭的环境就与其他地方不同。青丘山一年只有春夏秋三季,温度可谓舒适。但这里却是一片冰雪覆盖的场景。 植被也多是耐寒的雪松,青柏什么的。 外面还盛开着金雀花,这里只有一些淡紫色无名野花,点缀在皑皑雪地上。 除了风,连鸟雀昆虫都看不到痕迹。 胡滢现在崖旁,酝酿了半天开场白都不知该怎么说好。干脆心一横冲着下面大喊:“前辈!晚辈胡滢有要事相求!能告诉下怎么才能到下面去吗?” 她侧耳倾听,自己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前辈!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不会打扰你太久时间的!”胡滢顿了下,从万宝荷包里摸出一瓶酒,冲着深渊下面晃了晃:“前辈,我请你喝酒啊!”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下面隐隐传来轰隆声,有点像水浪从深处往外涌的感觉。一道黑蓝色水流喷出来,如活物般一卷就把胡滢手里的酒卷走了。 胡滢一愣,眨巴眨巴眼再往下望时,只见深渊水面上浮现出数点光亮。仿佛一群萤火虫正要突破水泽禁锢。 这画面很是美妙,点点光亮漂浮不定,在胡滢看来就像无数夜明珠碎金子,简直垂涎欲滴。 那些光点汇聚到一起,逐渐形成道闪着幽幽光晕的长阶梯。入口伸到只要一跳就能落到上面的距离,而下面则呈螺旋状地延续到最深处。 下去还是不下去? 胡滢只思考了一秒就纵身一跃,跳了下去。杏红的衣襟飘展如花。 她在光之阶梯上落稳,顺着台阶往下走。看起来似乎不牢靠,走上去却很踏实。 既然邀请她下去,那是不是决定听她说说是什么事了?这就是好的开端。 胡滢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从来没人见过忘尘临渊的主人。只传说他无所不知,比整个青丘山的年纪还大。 这光之阶梯上有避水的咒文,原本胡滢还以为自己要成落汤狐,结果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湿。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当到达最底层时,周围已经完全昏暗下来。只有这光梯散发绒绒光晕。 你是胡家的女儿,胡滢。 一道低沉沧桑的声音响起,仿佛经历无数风霜的老人。 胡滢环视四周,她什么都看不到,只好先回答:“是的,前辈,我想请求你帮帮我!” 你想做什么? “我想看看未来!” 为什么?知道太多不是好事。 “我知道,我并不想知道太多。我只想知道如果临春神君替代我成为对魔的利器,未来的战局会赢吗?” 看不清的深渊底传来阵笑声,周围的水波都在晃动。随后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有人代劳不好吗?何必管那么多,不如好好享受,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解决的。 胡滢闻言摇头,她不知道深渊主人是否能看到她,可还是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我不能心安理得。如果有些事必须我来,如果是必须的责任,我不能一股脑推卸给别人自己逃跑。” 深渊不语,身后的光梯开始溃散,金沙般的光点飘洒在周遭。 第三百八十三章凝渊不语(十三) gaga/arighjsamp;ot; 光梯消失之后,周围并没有恢复黑暗,阴影像是被无形的手驱散,星星点点的光已经揉碎掺合在纵横的水脉中。 胡滢终于不必在面对两眼一抹黑,可面前依然空空荡荡的,只在不远处有抹看不清的黑影在漂浮。 她听见之前的声音再次回荡。 想知道未来是要付出代价的。丫头你能付的起吗? “我知道事情都要有价码,你说吧!” 你全部的金钱。 “什么?!”胡滢一愣喊出声来:“你说多少钱?” 你全部家当。 “不是,你这也太黑了吧!前辈啊,谈钱多伤感情啊!咱不能这么势利,只看眼前是没发展的!”胡滢企图打动那看不见面貌的深渊之主。 我已经老得没人要了,不需要还有什么发展。想要什么就必须付出诚意啊,丫头。 那苍老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点惬意,完全就是与辈交谈。 胡滢下意识地摆手:“不行不行!” 要她所有家当那就是要她命啊!金钱银票,珍奇异宝那个都舍不得。她就是喜欢听钱币的声音哗啦啦响,喜欢金光闪闪,珠光宝气。平日里为了酿酒或者朋友亲人,该花钱的时候她也很舍得。 可现在深渊前辈要她拿出所有家产来当代价,这是让她倾家荡产的节奏啊!这怎么受得了,比捅她一刀还难受。 胡滢原地转圈,狐狸尾巴晃来晃去,她咬着大拇指,犬牙已经刺破皮肉。 突然间,她转过身,面向着不远处那坨看不清样貌的黑影,用壮士断腕的口吻说道:“好!都给你,我要看!” 丫头你可想好了,达成的话可是不能反悔。 “我想好了,我想知道结果。”胡滢长长地吐出口气:“我都已经到自己了,如果不知道点什么对不起自己,也怕以后会后悔。” 好,既然如此,你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走到你无法走下去时就会看到了…… 声音消失的同时,一条蜿蜒的路自脚下浮现,红白相间的碎珊瑚铺在上面,走起来有着硌脚。 开始胡滢还很心疼,这有些艳红的珊瑚拿出去卖可是值大钱的!话是如此,她却没有偷偷藏几株的意思,再好的东西不是她的也绝对不会碰。 这走着走着,她心情越发沉重,也彻底没了心疼珊瑚的心思。到底前方有什么在等着着自己?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某个时刻真想扭头回去。不是心疼自己的钱财,而是未知的恐惧盘踞在心头,无法挥散。 再向前一跨步,蓦地周围一切都变了。转眼间似乎已经不在不见天光的深渊底。 黑沉的天幕压在大地上,四处硝烟滚滚,遍布残骸的旷野上尸体纵横,血水已经将土地浸透。乌鸦秃鹫往返盘旋,悲啼声声不绝于耳。 胡滢乍然见到如此场景也不禁心里发慌。她站在那愣了几秒钟才迈动脚步。 “救,救命……” 斜刺里,一只手伸出来,向着胡滢呼救。 枯瘦的身躯支撑着几乎骷髅般的头颅,溃烂的眼眶往下涌动着蛆虫。生命到了此时一点尊严也没有,残留的只有痛苦与卑微。 胡滢低头想握住那只手,刚刚一碰到就灰飞烟灭。 缕缕烟尘从她眼前飘散,在寸寸焦土上徘徊。 她直起腰,举目四望,天下俨然已经濒临毁灭。 难道这就是天魔降世后的情形? 刺耳的金属交击声传来,引得胡滢转头望去。 在起伏的旷野线上,有两道身影正在交战。其中一位胡滢看着有着眼熟,像是之前看望她的临春神君。另外一人完全笼罩在黑影里,看不真切。 他们打得激烈,风云为之变幻,沙石俱灭。 胡滢看得紧张,忽然心一提,只见那黑影一剑刺穿临春神君的胸膛。 殷红鲜血喷洒而出,滚烫得心颤。 她想过去帮忙,脚步刚一动,眼前画面刹间变幻。胡三娘趴在地上,怀里护着丹青。六郎则半跪在地,手拄着剑一动不动。大哥,嫂子,初白……都七零八落地躺在四周。 血污遍布,气息全无。 “娘!爹!”胡滢大声喊道,就算知道这只是未来的映像,依然难以控制要爆炸的情绪。 她奔过去,伸手却从三娘他们的身体中穿过。在接触的瞬间就化作徐徐飞散的灰烬。 看着自己亲人逐渐消失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胡滢瞪圆眼睛,狐耳背在脑后,痛得无法呼吸。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结果。一轮戏结束,正是另外一幕上演的时候。 飞沙荡尽,胡滢看到连绵不断的城墙在眼前拔地而起。高墙之上有抹她无比熟悉的身影屹立。 是秦翎墨。 他一身黑衣,长发披垂。俊容已疲惫不堪,依然眉目坚挺。 无数黑烟化作骷髅恶鬼袭向城池,铺天盖地织罗成。 周遭一切都变作无声,胡滢只能眼看着秦翎墨指挥兵士向那些飞魔射箭。 箭如雨下,对这些非人的生物却没多大作用。 最后的挣扎只是无谓徒劳。 飞魔突破箭势,铁钩般的利爪刺中秦翎墨的右眼,滚烫的鲜血像是溅在胡滢心上。她想喊叫,想冲过去,却完全不能动弹。 她看着他从高高的城墙上坠落。 她看着他被无数飞魔包围,为了维护最后的尊严而手持利剑。然而他身单力薄又如何是对手? 只不过是一次次被戏弄,在苦苦挣扎中死亡。 “啊——!!” 胡滢再也忍受不住,撕心裂肺地喊叫响彻整个空间。 等她再冷静下来时,周围已经恢复深渊底层的模样。方才的一切荡然无存。胡滢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们遭遇不测,她已经快要发狂。 如何,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我不要,不要这样的结果。” 如果你放弃自己的使命,由别人来承担,也许就是这样的结果。 “那如果我不放弃呢?” 那也许就会改变吧。 “为何是也许!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胡滢情绪激动。 深渊之主并不生气,依然是不紧不慢地声音。 未来不是一尘不变的。况且天魔是整个世界的劫难,就算神子神女在,也只有多了获胜的把握而已。 胡滢垂着头,脑海里反复闪过方才看见的种种。 “那如果,我可以胜任,是不是就有转变刚才那一切的可能?” 第三百八十四章凝渊不语(十四) gaga/arighjsamp;ot; 是的,虽然不是绝对。但几率会提高。 深渊之主肯定的回答让胡滢眼神更加坚定,绿莹莹如火。她来回踱步,边走边说:“我也这么觉得,如果真的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那一开始就给那些神君就好了。既然要特别选择,那肯定是只有这么做是最合适的。虽然我现在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奥妙,不过这细节以后再说……” 她猛地转过身,深吸一口气说:“我要承担这命格的责任。” 哦?你想怎么做?据我所知,胡家的女儿是个不爱修炼只喜欢赚钱跟酿酒的丫头。 “哎呀!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胡滢喜笑颜开,从自己的万宝荷包里又摸出一瓶酒来:“要不要尝尝?” 胡娘子的酒自然不能错过。 一股水流涌过来,将酒瓶卷了过去。 胡滢现在心意已决,反而轻松下来,整个人情绪高亢。只是她想是想好了,却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忽然间她灵机一动,问深渊之主:“前辈你能让我与自己体内的神格对话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算另外一件事,是要另外付代价的啊。 “那不能这么算,如果我不能解决这件事,那我就没法完全使命。我不能完成使命,天下大乱的可能就会急剧上升。那世界毁灭了,想必这忘尘临渊也将不复存在。前辈,这是你自己的事啊,我没收钱已经很不错了。” …… 沉默片刻,模糊的黑影里传来一声重重叹息。 都说胡家女儿最会讨价还价,果然名不虚传啊! 胡滢挺了挺胸:“好说好说,谢谢夸奖~” 我可以让你与你体内的神格对话,不过能不能成看你自己。 说话间,胡滢四周的地面旋起层层水浪,它们并不汹涌,起起伏伏簇拥在她脚边。轻柔的光芒从中弥漫,将她整个人笼罩。等再次看得清眼前景物时,周围已经完全变化。 开始胡滢还有点担心是之前那个凄惨的未来,她可不想再次见到爱人亲友遭难的场景。 可很快她就发觉不是之前的地方。这里一片荒芜,犹如黄沙大漠。连绵不断看不见边界,说不上有什么温度。 她慢慢往前走,脚踩在沙中也感觉不到热。很快有一团团黑影出现在视野里。 走到近前,胡滢才发觉那是些散落在地的雕像。各种形态都有,奇形怪状。 苍白的躯体与惨绿的野草形成刺眼的对比,给这荒凉的空间更添凄楚。 而在最深处,胡滢看到一面高背石椅半陷在沙中。椅背上装饰着白骨,边角坠着的铃铛却没有半点晃动。明明有风抚过。 有个女孩趴在石椅旁边昏睡,怀里抱着一枝红梅花。那姑娘穿着月白色长袍,梳着与她差不多的发型。 胡滢心想,这大概就是那个什么神格吧! 这正想着,那姑娘怀中的梅花突然飞出来落到了石椅上。随着花离开,那月白长袍姑娘好像被惊醒般地醒了过来。 她立即起身,对站在面前的胡滢格外戒备:“你为何在这里!” “当然是来见你的啊!”胡滢试图让她不要如此紧张,双手虚按:“别紧张,其实我们本来应该是一个的,既然出了差错分开了,那咱俩就好好唠唠呗!” “唠?什么唠?”神格有着听不懂。 如果按照人类的年龄计算法,神格刚刚复苏出现,相当于只有新生儿的阶段。很多词汇与复杂情绪都不太懂。 胡滢上前拉住她的手:“就是咱姐妹好好聊聊,有关于神女有命的事。先别急着杀这个杀那个的,咱俩先解决下好不好?” 神格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与胡滢完全一样的面容上满是茫然无措。 谈?要谈什么?这事还能谈吗??不是应该提刀上马,直接杀杀杀吗? 第三百八十五章凝渊不语(十五) gaga/arighjsamp;ot; 胡滢天性乐观,与神格冷面冷语是正相反的两面。俩人如果是现实中相遇,绝对会相互看不顺眼,然后擦肩而过时互在心中喊呸。 但现在情形不同,她必须说服神格。 “你看,我已经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现在也非常想完成。但是你想杀我夫君这我不能忍。事情已经发生,你我不幸分成两部分,那么你现在再强行揉成一个是根本行不通的。” 胡滢说得口干舌燥,奈何神格如同表情坏死般没任何反应。这打从娘胎出生到现在,胡滢还真没尝试过如此费劲地解释什么。狐生不算顺风顺水也是没什么大的磕磕绊绊。 想说服一个成年人并不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威逼利诱也是可以的。 但对一个如同新生儿般的家伙说大道理不懂,说感情不明白。动用武力,胜算机会不大,况且就是能打赢也不顶屁用。神格要是不情不愿的,胡滢她照样还是没法达成目的。 这真是挠头,胡滢心力交瘁。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该如何是好。 她觉得这可能是报应,以往自己过得太顺利,没为什么事操过心。家族不需要她费劲,酿酒是天赋,祖爷爷后来也不逼她练功,天南海北地任由她游荡。 再后来就遇见了墨墨,她终于体会到全心全意爱人是什么感受。又是如此美好的事。 自己这些年都活在别人的庇护下,一出生,祖爷爷为她不惜逆天改命。长大后,家族都顺她的意,从未有过任何为难。就连墨墨也是对她处处关心照顾。 难道轮到自己该为大家做些什么的时候就怂了吗? 胡滢拍拍自己脸颊,重新振作。她转了下头,看见神格正站在一处雕像前,背对着她。 “你在想什么?”胡滢上前招呼。 知彼知己方百战百胜。她决定改变策略,既然自己的叙述不能打动她,那就了解下神格到底关注些什么。 “我再想,这花是哪里来的。”神格转过身来,手指间捏着朵红色花,五角星般的造型。 胡滢笑道:“我认得,这叫莺萝。” “那是什么?”神格歪了下头,冷漠的神情有所舒展。 “是种很可爱的花,到处都能见到。不金贵也很寻常。” 神格抿着唇没说什么,扭头走到石椅前,将那朵的莺萝花放在梅枝旁。她神情微微松懈,没有之前拒人千里之外。 胡滢灵光闪现,找到了突破口。她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你喜欢花吗?” 这点把戏还难不倒胡滢,她摸出自己的万宝荷包 “不知道,看着不烦。” 胡滢趁热打铁:“我也很喜欢花,这世上还有各种各样的花,你想不想看啊?” 神格没说话,神色一如既往的高冷。眼睛却巴巴盯着胡滢一副“好想看”的表情。 这点把戏还难不倒胡滢,她摸出万宝荷包,从中取出一朵黄蔷薇。 “看,这叫蔷薇花,好看吧!” “还有这个,这是西府海棠,漂亮吧!” “这个这个,这叫夜落金钱。”胡滢望着手中艳红的花朵,想起当初在田家月夜下为郎君簪花,情意相通之下觉得这就是地老天荒的模样。 神格抬头,望见她柔情脉脉地注视手中的花,不禁问道:“这花怎么了?你为什么不接着说了?” “没什么,这花不能给你。”胡滢将夜落金钱重新塞回了荷包里。就算如此,她们脚下已经铺了不少花朵,红白粉黄相间,尤其在这荒漠般的场景里更显娇美。 在花儿的映衬下,神格似乎也没那么冷冰冰的。她俯下身,双手轻轻触摸那些还沾着露水的花瓣。 胡滢趁机说道:“你很喜欢吧!我也喜欢,我还想与自己爱的人们永远生活在花团锦簇的世界里。正因为有他们在,我才会有动力。我不会辜负他们,也不会辜负本来就应该承担的责任。相信我好不好?” “……”神格垂眸不语,拾起一支金雀花轻轻把玩。 胡滢并不气馁,继续往下说:“我之前确实过得挺随意的,现在突然说又这么重要的责任吧唧掉我头上,我真想甩下不干。可如果我不做,我怕我以后会后悔,肯定会后悔!所以,我们不要闹矛盾闹分裂,你别这么杀气腾腾的,事情还有解决的办法。” “还有办法?”神格终于抬起头来,绿眸盈盈。 “当然,你教我好不好?我听大神的意思,因为我们分离太久,我原本应该由命格激发的诛魔奥义全都没接受到。你会的对不会?你教给我,不管怎样,要诛魔还是得靠我们齐心协力。如果一意孤行非要杀墨墨,我只能毁了自己,到时候你也只能跟我一起死。” 胡滢没有催促对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只要不是缺心眼都能明白。她相信,既然对方就是另外的自己,那一定也是聪明伶俐的家伙。 沉默良久,神格终于开口,她指着这没有边际的黄沙说:“我想要周围都是花。” “我可以帮你!”胡滢其实并不知道如何在这里种植花草,但先答应下来总没有错的。这可是好不容易寻到的机会。 神格站起身来,漂亮的脸蛋上隐约浮现起抹笑容。如清风拂柳般浅淡悠长。 “好,我教你。” 从意识深层出来后,胡滢有一瞬间想不来自己是在哪。还满脑子想着这也是花,那也是花的。等听到熟悉的深渊之主的声音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来了。 怎么样?解决了吗? “唔,算是吧!我跟她达成了协议,让她教导我诛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过……前辈,你知道怎么在她的世界里种花吗?”胡滢满是苦恼:“我用法术试了试,没有用。” 深渊之主笑了,一股细的水流涌到她面前。 淡蓝的水浪间有团包裹一起的水草,差不多人拳头那么大。 它们也许能帮你。 第三百八十六章凝渊不语(十六) 这是馔花的种子,可以在人的心境当中生长。留在这里也没用,你就带走吧。 胡滢捏起一颗黑底绿纹的种子,没有想象中的轻巧。不知道馔花是什么样子,能不能酿酒。她将花种收起来,冲着不远处的阴影甜甜一笑:“谢谢前辈!” 不必谢我,这东西留在我这里也是没什么用处。也许你能让它们发芽开花。 “我会努力的!”胡滢眼珠一转,从荷包里掏出又一瓶酒:“多谢前辈这么照顾,要不要在喝点别的口味啊?” 这……也好。 深渊之主听起来不情不愿下压抑着喜悦,看来对胡娘子的酒也是爱不释手。 胡滢出奇得大方,不仅拿出美酒还有下酒零食,经过她妙手烹制,吃了一口想第二口。完全停不下来的节奏。 一直停留在角落里的阴影靠了过来,朦朦胧胧只看得出像是披着黑斗篷的人,兜帽完全遮盖下来,虚无缥缈看不真切。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像团在宣纸上晕开的墨点。 胡滢倒是不气,盘腿坐在地上,豪气地一举酒杯一饮而尽。 那团疑似墨点的深渊之主也没怎么动,就见他面前的酒杯飘飘忽忽飞起来,片刻,里面的酒液便消失不见。 这喝法倒是稀奇,不过世间妖魔鬼怪多了去了,有点特别也不足为奇。 酒过三巡,胡滢心满意足。除了最初那杯豪饮的酒外,之后她都没怎么喝,也就是放到嘴边抿一下的程度。倒是深渊之主跟前已经多了俩空酒瓶。没看见是怎么喝,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人家一杯接一杯。 最后一滴酒也不剩后,胡滢笑眯眯地往深渊之主面前一伸手。 这是作何? “给钱啊!我又不是慈善家,你吃了喝了这么多,总不能白吃白喝吧!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胡滢说得言之凿凿,不容辩驳:“我可没说这些是送前辈的,总不能因为前辈年纪大就欺负辈吧!” 身为青丘山有名的钱狐狸,胡滢曾经坑得青丘山所有狐上蹿下跳。那段时间就连路边的老槐树看见她过来拔根就跑。 …… 深渊之主沉默,就算看不清样貌也能从模糊的兜帽下感觉到无语的情绪。 如果胡滢能乖乖被对方坑而不还击,那人只可能是秦翎墨。 哼,你这牙尖嘴利的狐狸。还你就是了,你那些家当我也看不上。 “就是嘛,前辈就是想测试下我有没有诚意和魄力,怎么忍心剥夺一个狐狸的区区家财呢?前辈才不是这么肤浅没素质厚颜无耻之徒!” …… 胡滢顺水推舟的一番“夸赞”让深渊之主更没法反驳,不然就是肤浅没素质厚颜无耻之徒。反正那些家财对他确实没什么用,倒是那些美酒让人久久回味,也不算亏。 或许正因为这难得品尝到的佳酿让他变得比过去和善了许多,对面前机灵的狐女多出几分体贴。 狐狸,我得提醒你。诛魔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求的术法与神力自不必说,便是精神上亦是一大难题。 “我知道,别看我这样我很能吃苦的!” 我要说的当然不只是吃苦。有句话叫凝视深渊过久,你就成了深渊。 胡滢歪了歪头:“我成了你?不可能啊!我又不是你女儿。” ……我也不想有! 大概这么久以来还没人能让深渊之主气急败坏,他愤愤不平之际,突然不知从哪传出来一声闷响。 胡滢四下环顾:“怎么了?地动?” 一团白花花的球从深处滚出来,啪叽摔在胡滢跟前。狐女吓了一跳,脚比脑子快了一步直接上去一踹。 这刚扑过来就被噗一下踢出去一丈远。到这时候,胡滢才看清那是个年幼的男童。被踹出去后正跌坐在地上发懵。 “哎呀!你没事吧?”胡滢懊恼,自己怎么没看清楚就动腿了呢?这么点不会被自己踢傻了吧? 那男童差不多五岁左右,身穿略显宽大的三层衣袍,遮盖住手的长袖上绣着迎春如意纹。肥短的灯笼裤如未开的花苞。露出的一截短腿雪白,穿着足袋与黑木屐。脚踝上还各坠着俩金铃铛。 他梳着童花头,额头上戴着金铃铛的发饰。包子脸上满是懵逼,水润的黑眼瞳眨了眨,倒是没有要哭的迹象。 “哎呀!真乖,这都不哭啊?来姐姐抱抱。”胡滢说着就把孩子抱在怀里。 男童显然还在发懵的状态,等想到要挣扎时已经被抱住不放。不仅如此,还立即就被揪住掐脸蛋。 “前辈啊,这是你孙子吗?好可爱啊!” …… “前辈?” 啊,是我孙子。 胡滢看了眼抱在怀里的男童,突然发觉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应该说太熟悉,如果这都能闻错,她胡滢的名字就打着滚写。 她笑得露出犬牙:“前辈?你就是前辈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春蚕到死(一) gaga/arighjsamp;ot; “你,你认错了!” 抱在怀里的男童狡辩,努力挣扎却毫无用处。胡滢捏着他的脸蛋笑:“你浑身都是我酒的气息,我只跟前辈喝酒来着,你要怎么解释啊?” “那是……”男童眼神飘忽,显然是没想好对策。 “老实承认吧!你到底在这装神弄鬼做什么?!深渊前辈呢!”胡滢单手一拎男童的后衣领,娃子悬空,只能扑腾着两条短腿。 可他那点力气在胡滢跟前还不够看,折腾得浑身冒汗也没能从魔爪底下逃脱,只好认命地哼唧:“我就是深渊之主!我没有装神弄鬼!” “你就是?” “就是我啊!快放我下来!” 被人揪着领子吊在半空中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 胡滢将信将疑地放了手,男童如愿以偿地摔到地上,双腿一曲跪在面前。狐女乐了:“免礼免礼,姐姐今天没带压岁钱啊!” “我才不需要!”深渊之主蹦跶起来,包子脸凶神恶煞:“我告诉你惹恼我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胡滢噗嗤就笑了,伸手掐着他脸蛋揉捏:“还奶凶奶凶的!真好玩!” 深渊之主气得冒烟,可他现在这个形象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奶得掉渣,越凶越想掐脸。他鼓着脸生了会儿闷气,怏怏不乐地开口:“我就是知道会这样,所以才一直不愿意直接见人……真是气死我了!” 胡滢见他真生气了,自己也笑话够了,再闹下去万一真惹火了来个大海啸什么的就糟了。 她蹲下身,摸了摸深渊之主的头:“好啦好啦,我相信你了还不成?你说你为啥会待在这里的啊?” “没有为什么,喜欢。” “呦呦呦,看你样!”胡滢忍不住捏了捏他的下巴,顺势拿起他挂在脖子上的金铃铛:“你当我真的傻啊!看不出这是什么吗?封禁的咒文刻在上面,你全身上下加起来一口气戴了六个。好端端的,谁会这么做?” “……” “你是犯了什么错被如此对待啊?咒文的强弱我是看不出,不过这金铃的材质我可看得出来,天上玉京弱水湖底的精石打造。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仙啊神的用得上的。” 胡滢一番话让深渊之主哑口无言,原本以为就是个机灵贪财的狐狸,没想到是真得挺聪明。 然而他不知道,在胡滢心中盘算着的是另外一件事。 “没人跟你说起过我吗?”深渊之主自嘲一笑:“也对,跟你们这些家伙比,我早就老掉牙了,不知道也不奇怪。” “唔,你确定你不是该换牙了?” “……我说了我不是孩子!”深渊之主恼羞成怒。 胡滢忍住想夸奖他可爱的冲动,提出个建议:“我带你出去好不好?刚才那些好吃的好喝的都可以让你吃个够,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教我诛魔。” 深渊之主一听童花头都炸毛了,拉开两步距离指着她嚷嚷:“你休想!我才不会给你当师父!再说了,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你还敢说要带我出去!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他还在强调自己有多么恐怖不能接近,胡滢已经掏出只肉包子,在深渊之主面前晃悠。 “来不来?” “才不来!” 她故意上下左右地晃动,深渊之主嘴上说着才不要,眼神已经彻底出卖自己,紧跟着肉包不放。 “我跟你说……唔,好吃……我说你胆子太大……虾仁好鲜……嗯,我说到哪了?嗷!你不怕我…大乱吗?” 简单地一段话包裹在三鲜馅肉包中,经过充分地咀嚼后变得含糊不清,断断续续。 幸好胡滢真得不傻,拼拼凑凑,连猜带蒙居然听明白了。她笑着捏住深渊之主手腕上的铃铛,说道:“我刚才也说过,咒文程度我是不了解,但好歹之前我也奋发图强学过法术,知道上面这俩古体繁字的意思是‘慑服’祖爷爷特别给我讲过,凡是刻上这俩字的咒具除非天道毁灭,不然会一直持续禁锢使用者的所有法力,直到他形神俱灭。” “……” “前辈,蹲这深沟沟里也这么久了,真不出外看看吗?你动动嘴皮子就能换来好吃好喝,不亏吧!” “……唉!”深渊之主忽然笑叹,稚嫩的包子脸多了不符年龄的沧桑感:“胡家的女儿果然不能看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春蚕到底(二) gaga/arighjsamp;ot; 古话有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讲得是一条蚕想不开,当了别人的师父,于是无私奉献到死。 …咳,骗人的,这话当然不是这意思。 这悲催的春蚕目前也就比三块豆腐摞起来高点,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被一堆馄饨汤圆糖醋里脊干锅肥肠以及杏花酒葡萄酒汾酒荞麦酒大杯子烧酒给哄得天旋地转的。 “师父,唔……师父嘛……”深渊之主也不知是嘴里东西太多说不过来还是压根就没想好要怎么拒绝。总之在人员到齐前,他是没哼唧出完整的句式来。 而在说这件事之前,有必要先讲讲胡滢将深渊之主带出忘尘临渊时的情景。 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可爱奶乎乎的娃娃,让胡三娘大惊失色:“滢儿你的私生子?!” “怎么可能!”胡滢佩服自己娘亲的想象力:“这是我捡来的。” 从忘尘临渊里带出来,说是“捡”也不为过。 胡三娘满脸诧异:“不会又是回天殿的吧?看这可爱劲跟粉球球当初差不多啊!乖宝宝,你是从哪来的啊?” 被抱在怀里里深渊之主嘟着嘴,腮帮子鼓得像球,郁闷的眼神戳中了胡三娘的少女心。 “别怕啊!待会姨姨帮你找爹娘啊!就算没人要也没关系,姨姨收留你。” 看着自己娘亲如此欢喜,胡滢真怕她知道这货是深渊之主后受不住打击。大概是害羞与紧张之故,他对于胡三娘的摸头掐脸十分反抗,然而这胳膊腿的哪里是对手?头发都被揉得全炸毛起来了,好好的童花头变成刺猬头。 胡滢强忍着笑意,将他放到竹椅子上。三娘则去帮丹青准备点肉粥,儿媳妇薛氏身子骨不好,胡星月到底是男人家,有些事照顾不精细。 “茶和酒你要哪一个?” “酒!”深渊之主倒也不气。都已经跟着出来了,再委屈自己那可就真是划不来。他好奇地左右打量,这一路上都是他没见过的风景。 “当初我到忘尘临渊时,这周围还都是一片废墟呢!” “看来你封在那的时间挺久的嘛。” “那是!”深渊之主莫名自豪,扬了扬脸。没得意多久便嗷得一声叫出来。胡滢将冰透了的果酒贴在他脸颊上,肉嘟嘟的包子脸红了一片。 “唔会猪肘你!”边喝果酒边说话的结果就是不但含糊不清还让水杯里冒出了串泡泡。 胡滢在他对面坐下,笑道:“你吃了我的,喝了我的,还要诅咒我,前辈你有没有良心啊!” “咳咳咳!”一不心还喝呛了。 胡三娘探头望过来,责备自己女儿:“不许欺负人家!” “娘,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啊?” “娘你先过来坐好。”胡滢起身将三娘拉过来,安置在竹椅上。后者无奈地抱怨:“你这孩子,我还熬着粥呢!你不会用说的吗?” 胡滢嘿嘿一笑:“我怕娘要晕倒。”说着一指对面:“他是我从忘尘临渊里捡来的。” 一时间,胡三娘没反应过来,眨着眼盯住兀自喝酒的深渊之主。后者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巴,捧着空杯子问胡滢:“还有吗?好香甜!” “你倒是会喝,这可是珍贵难得的猴儿酒,有一杯就偷乐了!” “真气。”深渊之主放下空杯子,这竹椅对他现在的身高来说有点高大,两条短腿正好荡来荡去。缀在上面的金铃叮当叮当响个不停。 刚开始光瞧着这粉娃子真俊,胡三娘压根没注意别的。现在终于将目光锁定在那些金铃上。 连胡滢都知道的咒文,她更没可能一无所有。再加上刚才说是从忘尘临渊里“捡”来……三娘开始觉得天旋地转。 “不,不会是哪个……” 她心谨慎地模样让深渊之主觉得可怜,好心自报家门:“我是深渊之主。” 胡三娘呆坐了两分钟,冲对面笑笑,起身就往旁边走。 “娘你干什么去?” “找扫帚疙瘩。” “你找这个做什么!”胡滢心生警惕,狐耳都竖起来。 “抽死你个惹祸精!”胡三娘挥着鸡毛掸子就追过来。右手还攥着把扫帚,这是要左右开弓架势。 胡滢来不及解释就被迫上蹿下跳,还是深渊之主看不过去,出手拦住了三娘:“别冲动,孩子嘛,难免犯错误。” 这话从软绵绵糯米团子般的娃娃嘴里说出,充满了老气横秋的喜感。 只是这次胡三娘可没有最初欢喜,赶紧将自己女儿拉到一边声质问:“你怎么把他弄出来了?你去忘尘临渊做什么?真是不要命了!” “娘,我要前辈教导我。” “教你什么?” “娘你说你们瞒了我什么?”胡滢一斜眼。 “……” 三娘沉默片刻,讪笑着想溜:“哎呀!我还熬着粥呢!可别糊了……” 扭头刚走两步就被胡滢一把抓住:“娘你去哪啊?咱好好说说呗!” 眼见再也没法装糊涂,胡三娘干脆说了实话:“不是娘不跟你说,实在是……” “行啦!我现在已经都知道了。也认真仔细好好地考虑过了。我要承担自己的责任。天下我不敢说,但至少我要保护你们。” “这可不是儿戏!你又什么都不会!还是照神君说的办……” “娘!”胡滢握住自己娘亲的手。“逃避不是办法!万一神君失败了怎么办?我还能逃到哪里去?你们又怎么办?让我眼看着你们都受苦吗?我更喜欢一加二等于三。” “这咋还有术算的事啊!”三娘此时心乱如麻,随口问道。 胡滢却是相当认真,语气和缓地解释:“如果我可以担起责任,那最起码,我是一份力量,神君是一份力量,其他天道是一份力量,诛魔就更有胜算。那如果我跑了,不干了,都推给神君,就剩下神君与其他天道,这凭空就少了份力量啊!说不定就差这么一点就改变局势,我不能如此任性妄为。” “可你什么都不会啊!” “所以我现在才要学习呀!诛魔也不是明天的事,如果以害怕为由就什么都不做,那不正是随了魔的心愿吗?”胡滢搂住自己母亲的肩,与她亲昵地头碰头:“放心,如果我拼尽努力还是做不到,我会坦然接受的。但在来临之前什么都不做,继续傻吃傻喝傻玩,我做不到。娘你也不是那样畏畏缩缩的性子,也从来没教过我不负责任,当个胆鬼。” 胡三娘何尝不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从她还是不点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认定了方向便不回头的倔丫头。 “哎!说不过你!”她缓和了神色,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女儿的脸颊:“长大了,真是长大了!” 一旁看戏半天的深渊之主由衷暗叹:胡家的女儿这张嘴真厉害啊! 第三百八十九章春蚕到死(三) “行!娘支持你!”她本来就是个爽快人。之前是因为涉及到自己宝贝女儿还犹豫不决,现在下了决心也就恢复到以往的状态。 只不过六郎还不知道胡滢已经不知不觉中下了如此重大的决定,想必得知后一定成炸毛刺猬。 “不怕,我给你撑着。”胡三娘拍了拍胸脯。 啃着米团子的深渊之主面无表情地泼凉水:“我可没还答应要帮你,别高兴得太早。”他说着左右张望:“胡枝子呢?我都在这了,他还不出来?以前他毛还没长齐时可没少跑去打扰我。” 一提胡枝子,三娘脸色明显变得慌乱,她咳嗽两声就想转开话题:“前辈你还想吃点什么?我去准备啊!对了,粥应该差不多了……” “娘——”胡滢察觉不对劲:“祖爷爷怎么了?” 她们当母女已经好几百年,胡滢同样了解自己娘亲。这般眼神飘忽已经是在极力隐瞒什么。说起来,当初临春神君风风火火地离开后就没再见到祖爷爷。胡滢一直以为是回天上去了,毕竟也不能成天在人间逗留。 可现在瞧自己娘的反应却不像那么回事,其中肯定有问题! 胡三娘看看自己女儿又看看凑到近前的深渊之主,后者眼睛瞪得贼亮,跟大夜猫子似的。三娘叹口气,终于说了实情:“你祖爷爷被抓走了。” “被谁?!” “天上。” 当时临春神君前脚刚走,后脚天兵天将就到达青丘山把胡枝子押走了。要是平常改命还好说,神女有命也敢篡改,这事可就严重了。往大里讲这就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若是天魔已经降世,那胡枝子也不用“斩仙台了解一下”,早就变作三千多块的灵魂拼图洒落神州大地。 胡滢一听就急了,从祖爷爷就很疼她,现在出事了当然是比谁都受不了。 “我要去救祖爷爷!” “你先别急,爹他一时不会有事。说是押走也不会这么快处置,你别跟着添乱!” “可万一那些天人要是不分青红皂白呢!祖爷爷不就危险了!”胡滢正急着,突然急中生智,想起关键环节来。 “对啊!我可以找大神啊!”她一拍手,从荷包里掏出来那张神君亲笔字条。 这回条件比在野外要好很多,胡滢以最快的速度搜集来各种食物水果堆放在桌上。那张纸条压在中间显得那么无助弱又可怜。两大杯美酒分别放在两侧,胡滢手持贡香扑通跪地就是一番膜拜。 她念念有词,说话速度很快。三娘与深渊之主都没听清具体是什么,只不过后者隐约感觉到纸条上有些熟悉的气息。他耸着鼻子不停闻嗅。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桌上那一堆山般的贡品里冒出股股白色烟雾。片刻间云山雾罩,飘渺似仙境。 这当中逐渐显露出临春神君的身影。他一手背在身后,对胡滢倒是挺和颜悦色:“是有什么事,如此着急?” “我爷爷他被天上抓了!”胡滢也顾不上多寒暄,直接打报告。 临春眉峰一皱,随即便领悟过来:“一定是胡枝子改命被发现了,这时候动作倒是快!” “大神你救救我爷爷吧!”胡滢顿了下:“大神你还没找到军营吧?” “额……还差一点点……” 对临春神君来讲,这一点点的差距可能要到地老天荒。 胡滢面露喜色:“你看,你怎么也是找不到路,不如现在把我爷爷救出来,让爷爷带你去军营啊!这不就是一顺手的事嘛!” 临春一听这倒是个好主意,他真这么迷路下去恐怕明年的今天也到不了。况且胡枝子与他也算是有交情,眼睁睁看着受难也于心不忍。 “好!这老狐狸就交给我吧!” 第三百九十章春蚕到死(四) gaga/arighjsamp;ot; 等待是格外漫长的,分分秒秒都被无限拉长像是没有边界。就在她们等着神君消息时,六郎回来了。 他得知自己女儿已经下定决心要承担自己的责任。这虽说是好事,可诛魔不是儿戏。胡滢又向来不是道法高深的狐,突然如此决定让六郎没法接受。 只是不等他炸毛成刺猬,胡三娘就扭着他的耳朵把他拖走到一边去“好好商量”。 具体怎么个商量法,那得看六郎的求生**有多强。 这是夫妻俩的事,当儿女的有时候也不能过于干涉。胡滢除了祝福自己的爹能全身而退之外,更多地是等待大神的消息。 祖爷爷千万不能有事啊! 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胡三娘拖着六郎过来了。胡滢假装没看出来自己爹满脸的抓痕,关心道:“爹,你怎么摔倒了?看这磕得!” “就是啊!不知道怎么就绊倒了。”六郎顺坡下驴。 胡三娘也没有要戳破的意思,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肩,说:“你爹他没什么意见了。” “真的?” “当然。”六郎叹口气:“我们一切也都是为了你好,可如果你不痛快我们也痛快不了。经过你娘认真深入的开导,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放心,到时候爹拼命也会保护你的!” 胡滢心中悬着的重石落地,她本来已经想好要如何说服自己父亲。没想到自己父母亲如此明事理,真是——娘的力量大啊!估计爹刚才被挠得够呛。 这话放在心里想想就可以,亲人的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事已至此,胡家的目标就一致对外,转向了吃了半天瓜的深渊之主。 “前辈,当我师父吧!” “不当不当!” “女可聪明了,绝对教导下特别有成就感!您就收下她吧!” “对呀!对呀!这可是挽救天下苍生的大好事,能让您深渊里冒青烟啊!” “……” 深渊之主面对这仨狐空前绝后的团结,开始觉得自己刚才吃下去喝下去的那些东西都特别扎得慌。 他只能全力坚持自我:“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那我不让你当我师父了。” “不行……”深渊之主没刹住嘴,顺口吐了出去。 胡滢一把将他抱起来,来了个旋转跳跃举高高:“好哒~师父,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深渊之主此时此刻想把自己煮了。我要这脑子有何用!不如煮了喂狗! 这手段并不怎么高明,透着投机取巧的嫌疑。要想反悔是非常轻易的事,可他想了想虽然收徒是挺麻烦,但自己窝在忘尘临渊里也这么多年,当初天道说过,等到了他能出来的契机时,便不要犹豫。 也许这契机就是现在? 而且当这丫头的师父肯定会有很多好吃好喝的,他孤苦伶仃地在忘尘临渊里待那么久,实在是对任何能送进嘴的食材酒酿感兴趣。 深渊之主咳嗽一声,抬起胖乎乎的手摸了摸胡滢的额头:“好吧,我就破例收你为徒好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没那么多规矩,但有一条就是不许作奸犯科,不然为师绝对会亲自清理门户!” “师父放心!徒儿绝对不会胡闹的,一切谨遵师父教诲!” 深渊之主不觉一乐,发现有个聪明伶俐的徒弟喊自己师父的感觉也蛮不错的。 他刚说完,忽然额前闪过一道细微光,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会注意。深渊之主一怔,随即眼底浮起点点金光。 正当这边进行收徒事宜,天上玉京差点大乱。 玉京乃天界仙灵神尊居住的仙境之一,其最高统领者为紫微大帝。着天界三十三重天也就是三十三仙境都归于至高天尊管辖。 紫微大帝此时正在自己的宫殿中处理公事。他雪白的胡须垂到胸口,眉目清明凛冽。发束紫冠,金秀华服缀满星光点点,端得是高贵威严。 他正要发布命令,就见自己宫门被数道白光撕裂,轰然破碎。 伴随着四溅飞舞的碎片,临春神君墨发翻飞,衣袍猎猎舞动。他慢慢走进来,唇边带笑看得人发毛。 “听说你把我家狐狸抓了。” 紫微大帝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什么时候那是你家的了?” “整个青丘山都是我家狐狸,怎么了?还想看血统书不成?” “……那倒是不必。”紫微冒汗,梅花跟狐狸有什么鬼血统书啊! “那你还抓他?” “犯了错当然要来说清楚,而且我也没一来就用刑,这不现在都讲究送温暖嘛!……”紫微大帝心里气得直吐血。他瞟了瞟左右,一个敢站出来的护卫都没有。 他正说着,临春神君已经一挥袖子,隔空掀翻了他的桌案。紫微大帝后撤不及仰面朝天地摔倒在地,桌子正好翻了个滚将他压住。 “不就是改了个命吗?你嘚瑟什么?又没有什么大不了!” 临春神君坐在了桌案上,压得紫微大帝瞬间深呼吸。他艰难地开口:“这还叫不是什么大事?要魔灭了天下……才是大事吗?” “这事我会负责,我会把命格转过来。” 紫微大帝闻言突然狡黠一笑:“恐怕要泡汤了,那姑娘已经决定担起责任,并且还找了深渊之主做师父。” 临春神君一愣,起身将紫微从桌子底下揪出来:“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二遍~” 紫微大帝难得在临春面前嘚瑟,然而没超过几秒钟,他就身体力行地向众仙家诠释了什么叫不作不死。 第三百九十一章春蚕到死(五) gaga/arighjsamp;ot; 不怕死的紫微大帝成功地挑衅了神君,也许他是想赌一把自己能不能展现下领袖风范。 作为他名义上的下属,临春神君非常不气,一点也没惯着他,直接薅下来一把胡子。 “嗷~!!!” “说不说?再不说我就让你变得跟这团胡子一样。”临春特意将手里攥着的一把雪白胡须举到紫微大帝跟前。 已经痛得整张脸扭曲的紫微已经放弃要呈威风的想法,哆嗦着嘴将之前说过的又复述一遍。这一把胡子生生揪下来,半条命差点没了。 “这丫头有点胆量啊!不愧是我弟妹啊!”临春神君表示佩服,心情大好地松了手。 紫微大帝到底是玉京的最好领导神,痛得面部扭曲也没放过任何字眼。他难以置信地反问:“你刚才说谁?胡枝子家的孙女是你谁?” “我弟妹。”临春笑容可掬:“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胡枝子是我家的狐,全青丘山都是我家的狐了吧?你要是还想不明白,我免费让你活动活动筋骨,想起来。” “不用,不用……” 紫微大帝连连摆手,这世上最怕的事情就是成了临春神君“他们家的”。 这事真是巧了,不过世间本来就是因果循环的,冥冥中自有定数。到如今出现也算是天命如此啊!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是那件事妥了,说不定以后临春神君的脾气能变温柔点。这玉京上下也少了些不定时危险。 “那你还抓胡枝子!” “讲讲道理啊!我也是押过来之后事情才如此发展的,我这刚要吩咐赦免,你就冲过来把我打翻在地。好歹这么多年同在玉京,你就这么点同僚情义都没有?” 紫微大帝简直诉不完的苦,地府忘川河源源不断也载不动他这许多愁啊! 临春干脆回答:“没有。” “……” 这答案也算是在意料之中,紫微已经习惯了。他正低头要找赦令,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着后衣领拖走。 “找太麻烦了,你直接去吧!”临春头也不回地拖着向前走,也不管路途上是有台阶还是有石柱,总之紫微大帝那脑袋那胳膊腿就没有安稳的时候,撞得是风生水起。 紫微宫的那些侍卫们只能目送,气得紫微大帝直嚷嚷:“你们就没一个敢动的吗?!” “不敢动,不敢动。” 众侍卫表示命要紧。 就这么一路拖到关押的偏殿,紫微大帝已经没什么神样了。玉京乃是天界仙境,灰尘污物是没有,可撞树撞柱子那是真撞啊!这胳膊腿的都青紫一片。虽然很快就能痊愈,可这瞬间的疼让已经不习惯**受伤的神尊们是呲牙咧嘴。 看守偏殿的侍卫没想到紫微大帝会以这造型出现。摇摇晃晃快要跌倒的架势,发冠歪了,衣襟乱了,走路都打晃了。偏偏临春神君还在后面推了一把。 “快点!我还有重要的事办呢!” 紫微大帝一个没站住,往前一扑来了个狗吃屎。 “……” 众看守侍卫全都装没看见,这种时候上前去搀扶更让紫微大帝觉得脸面尽失。不如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嗯,绝对不是因为怕被临春神君怪罪。绝对不是。 胡枝子本来以为自己会关上几日,正急得团团转时,临春突然出现,将他解救出去。 说解救有点不太对,紫微大帝就在旁边揉着快磕裂了的下巴。要说临春对待上司的态度绝对称不上友善,但紫微居然除了抱怨碎碎念外竟然没别的举动,真不愧为全天界第一老好人。 “你孙女让我救你出去,赶紧着,先回青丘山!”临春神君说着迈步就往外走。 胡枝子一把死死抓住他,满脸惊吓:“大神!你别动!你过来跟我走!要是你带路恐怕这辈子都到不了青丘山了!” “咳!” 对于这铁一般的事实,临春也只能用咳嗽来掩盖自己的窘态。 第三百九十二章春蚕到死(六) gaga/arighjsamp;ot; 他们到达青丘山时,已经认了胡滢当徒弟的深渊之主正体会春蚕到底丝方尽的使命感与恐怖。 一般人拜师都是敬师茶,胡家只有敬师酒。 竹叶玉璇杯,清透的酒液里浸泡着兰花和青白色荷花瓣,还有一枝四季海棠。寓意师徒二人和睦相处,师长清正贤德,徒弟则快乐聪慧。 当师父的接过来只能喝三分之一,表示谦逊不自满。 这说起来没什么可难做的,但放在这里却平添了分艰难险阻。因为——太特么好喝了!好喝得深渊之主想一口干了。就像将春光全部凝聚在酒杯里一般,却只能喝一口,真是没天理。 在喝过敬师茶之后,当师父的都要送给自己徒弟点见面礼。深渊之主倒是想省了这步骤,胡滢也得同意才行。那眼神闪啊闪啊地盯着他看,并且不管转向哪个方向都会与这丫头对上。 最终败下阵来的深渊之主只好认命。他也不是吝啬的主儿,摸出一对玉麒麟当礼物。 “师父,你看这麒麟虽然好,可是不是该有个法器什么的?” “……这是定风珠,保你在什么恶劣的环境下都能屹立不倒,稳如平地。” “谢谢师父!”胡滢笑着又伸出手来:“这护符法器都有了,也就不差件武器了吧!” “……” 深渊之主忍了又忍,说实话这师徒并不是他主动想认的,难免有点窝火。但仔细想想,要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必还留在忘尘临渊里。更何况现在已经证明这丫头就是天道曾经说过的契机,这么一说,好像自己还得谢谢她?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啊!” “师父太气了!这是徒弟应该做的~” 新晋师徒俩进行了友好坦诚的交流,堪称完美。 话是如此说,深渊之主还是将自己曾经的武器送与胡滢。那是把匕首,深棕色的刀鞘上只简单地刻着菱花纹。边侧用碎珠坠了根孔雀尾翎。 “这叫断云匕。会随着你修为增长而展现不同形态。能发挥多大能力看你自己了。”深渊之主说道。 胡滢低头凝视着那把匕首,轻轻将它拔出鞘,顿时一抹流水般的光彩迸发,将她杏面桃腮映得亮堂。 她虽然法术有限,但眼光是绝对的好。有什么宝贝都逃不出她那对招子。 “谢谢师父!我绝对不会辱没你的名声的!”胡滢双手一抱拳,说得铿锵有力。 深渊之主对此表示难以想象。能不给他惹祸就不错了。他摸了摸额头上的金铃,摘了下来。 胡滢见此颇为惊讶:“师父,那不是不能取下来的吗?你这是戴着玩的吗?” “是啊!”深渊之主逗她。 “我不信,上面的咒错不了。” “我接到了上天的旨意,教导你重回正道,特许可以除下两个金铃。”新晋师父说着张开胖乎乎的手,掌心里飞出来一道光束,几行浮光掠影般的文字显现其上。 大致意思就是许他戴罪立功,为方便传道授业,准许深渊之主除下两道封禁,也就是金铃。 额头上的取下来,脖子上挂的金铃也被拿了下来。 粉乎乎的正太转眼就成了惨绿少年。 外表看起来十一二岁,披肩长发扎成马尾,依然是那身衣袍,只是没有之前看着那么宽大。 胡滢抬手摸了摸他头顶,叹息:“如果我跟墨墨有孩子的话,要是有这么可爱就好了!” “去去去!不许摸为师头顶!”深渊之主扑腾着双手,护住脑袋不许再摸。尽管他看起来也只不过比刚才的不点大了几岁而已,可实际年龄上他比青丘山存在时间还长,对摸头杀什么的实在消受不起。 这正说着,临春与胡枝子俩人就回来了。刚进门,神君就看到深渊之主少年模样,顿时如临大敌。 “你怎么摘下了封禁?” “好玩喽!”深渊之主故意逗他,坐在椅子上,跷着腿喝茶。 临春招呼胡枝子:“上!先砍他一刀!” “……我凑!你当我是你家猎犬啊!” “上吧!狐狸狗!” “滚滚滚!!” 胡枝子忍无可忍,就算是全天界不好惹的战神,也不能如此辱灭他的尊严。 老子是正经的青丘山红狐! 场面一度变得格外混乱,去做了开胃点心回来的胡三娘看着到处飞桌椅板凳的场景,累积在心底的各种情绪终于酝酿到顶点。 “你们谁再敢乱来一次试试!我让他变成炒肉!” 胡三娘脚踩着凳子,手一挥,一把菜刀直接擦过深渊之主的脸颊,钉在墙壁上,入木三分。 世界和平了。 众人沉默两秒后,自动开始清扫房间,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当娘的发飙从来都是最有震撼力的。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收拾好东西之后,误会也解除了。深渊之主有天道赦令,可以去除两道封禁,形态变化也正是因此。临春回想之前紫微所说,可见这事早就在天道所谓的“冥冥中自有安排”中。他暗中盘算下次要跟紫微大帝好好算算账。 此时玉京的紫霄宫里,紫微大帝刚刚坐下来喝口茶,突然背后一阵冷,回想起被某人拖拽了一路的悲惨经历。 何止人间不值得,特么连天上都不值得! 紫微简直想抱着自己痛哭流涕。 既然胡滢已经决定要直面问题,临春也并不急着去雁翎军营了。反正知道人在哪,早晚都能见到。虽然神君平常看起来不像什么好神,但对于事关天下大事还是相当靠谱的。以胡滢目前的能力来说,他没办法不帮忙。 然而他或许是在天界太久了,忘了人世间变化莫测,转眼就能起波澜。 此时的绵夷营地里,正迎来他们御驾亲征的狼主大军。 第三百九十三章春蚕到死(七) gaga/arighjsamp;ot; 平川地,绵夷军营 关外的风终于也有了几分熏热的气息。湛蓝的长空万里无云,黛青色山峰在地平线绵延不绝,也是清晰可辨。 狼主锻锋孤鸿率领亲兵,身先士卒。骏马之上,其人威风凛凛,眉如峻岭,目如寒星。胸膛宽阔,稳如泰山。身穿丹色裘袍黑软甲,腰佩屠龙宝刀。 他身旁左右跟着两个人,一个自不必说,正是二皇子琅玉孤鸿。脸庞样貌比起他兄长来要稚嫩几分,白马轻裘,倒也有副英雄出少年的架势。 另外一位却是全身罩在棕灰色的斗篷里。除了隐约能瞟见几缕发丝外,完全看到不到真容。 余下护卫侍者以及绵夷将士数万人浩浩荡荡。其中最特别的当数身着蓝袍头戴骨冠的巫筮们,从头到脚透着神秘。 薛延骨作为主帅却连连惨败,不仅损失精英部队鹰突还折损了无数绵夷勇士。其中更有狼主侄女娜迦图娅。 他一大早就候在辕门等候,远远地望见狼主大军后便扑通跪地恭迎。 等到了近前,薛延骨高声禀告:“罪臣薛延骨恭迎狼主驾到!” “你是有罪,不过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准你戴罪立功。”锻锋孤鸿言简意赅。 治罪很容易,但在眼下没什么意义。就是把薛延骨五马分尸也不能改变目前的状况。锻锋孤鸿不是暴君,至少对自己本族人来说不是。 薛延骨感激不尽,他早有以死谢罪的心,没想到狼主开恩,准他戴罪立功。实在是感激涕零。 回到军帐中,虽然之前就已经写信报告情况,然而纸短事多,很多方面都不够详尽。薛延骨便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复述一遍,包括那不祥的北唐妖人。 “自从他到雁翎之后,局势就完全变了。此人狡猾奸诈,诡计多端,杀他一百次也不解恨!” 薛延骨愤愤难平。 坐在主位上的狼主锻锋孤鸿皱了皱眉,问道:“可有那人的画像?” “臣已经命人绘制好。” 旁边的侍从兵将画卷呈上前。在从军医士当中,有擅长丹青笔墨的能人,根据将士们的描述绘制了那北唐妖人的画像。不能说分毫不差,却也充分抓住了神韵。 那些绵夷将士被这妖人整得如此惨,叙述时免不了添油加醋。幸好拓跋等人还比较冷静理智,这才有了狼主手中画像。 画中的秦翎墨眉眼多了几分奸佞。恐怕在绵夷的立场上,这已经最大程度上的保持公平。毕竟还能看出来他的尊容已算不错。 坐在狼主左侧位上的斗篷男见此画像,忽然起身到锻锋孤鸿身旁低语。 薛延骨并没听见那人说什么,只看到狼主脸色微变,转头看向斗篷男:“你确定?” 那人点点头。 锻锋孤鸿笑了一声,目光落到薛延骨身上:“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请狼主赐教。” “北唐前宰相,秦翎墨。” 此言一出,整个军帐里哗然。要不是狼主在此,薛延骨非蹦起来不可。这消息太惊人了。不管怎么猜想,都没有往本该死了的前宰相身上联系。 “这,这……”薛延骨半天没有说出完整的句子。 如果此人真是秦翎墨,那就证明了一件事。 “你们败给他也不算冤枉。”锻锋孤鸿收拾笑意,英挺的面容沉肃:“不过这就证明,安插在北唐朝中的细作已经不可靠了。不是被除掉就是已经被策反。” 薛延骨震惊之余,不禁对那斗篷男心生猜疑。不记得御前有这么号人物。可现在也不好直接问,再多的疑惑也都压在心底。 第三百九十四章春蚕到死(八) gaga/arighjsamp;ot; 能跟在狼主身边,并且还能认出妖人是秦翎墨的,想必不是一般人。可到底是谁?薛延骨左想右想也没想出来会是谁。 同样抱有猜疑的还有少狼主琅奇。他从未听说自己父亲身边有这么一位人物。 锻锋孤鸿并不是刚愎自用的人,只是就算是亲儿子同他说话也要条理分明地论证才能得到采信。这位用斗篷将全身上下都罩严实的人物却轻而易举地就叫狼主相信。 那画像当然是秦翎墨,只是这么一来就更奇怪了。能认得北唐前宰相真实面貌的人,屈指可数。哪一个都对不上号。 这人在与狼主说完悄悄话后就坐回原位。他不仅斗篷从头罩到脚,还戴了半边银面具,甚至双手戴着皮手套,半点都不显露出来。 琅奇忍不住问自己父王:“父汗,这位是?” “来助我们绵夷的高人。”锻锋孤鸿眼光一瞥,颇为责备:“你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别以为你能靠着祖辈庇佑过活,鹰突如今的情形你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是,父汗。” 琅奇知道此时多说什么都没用。并且他已经决定要与秦翎墨合作,更不可能这时候惹他父亲生气,节外生枝。 各路汇报结束,锻锋孤鸿恩威并施,众人屏息凝神。既然已经知道雁翎营中有前宰相在,那急哄哄赶过去只能是给对方送人头。而绵夷这边现在需要大修整,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妥。 一切安排妥当后,这场君臣会议才算结束。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营中已经有炊烟飘起。又新增了数万军士,安顿起来需要不少功夫。 琅奇在回自己营帐前被自己父亲叫到主帅账内训斥了一番。言辞并不激烈,但听得出其中深深地不满与责怪。 二皇子琅玉也在,只不过他没落井下石已算好的,更不可能替自己兄长辩白。 绵夷的王位继承与中原略有不同,嫡长子并不一定是下任狼主。在三十岁以前,其他皇子都有继承权。琅奇今年二十七,正是自己弟弟奋起想碾死他的时候。 锻锋孤鸿也没透露任何想废了他少狼主之位的意思,可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就已经心知肚明。 琅奇不是乖乖受罪的主儿,论证合理,辩解恰到好处,让人无处指摘。 “行了,我也并不是要你在全军面前没脸面,但你现在这样我实在没法相信你能成为下任狼主。”锻锋孤鸿挥挥手:“退下吧,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绝不许再犯。” “是。” 直到琅奇回到自己营帐内,他才算松了口气。 炎燚等人并没有参与会议的资格,就在帐中等候。见他们主子回来,便迎上前问道:“怎么样?狼主可有责罚?” “没什么,只是训了几句而已。” 琅奇在营中椅上坐下,贴身侍从递上已经沏好的茶水。炎燚也不傻,知道不会是这么简单,可既然能平安回来,可见狼主还没有动要废了少狼主的心思。到底都是他亲儿子,不好取舍。 紫南烛一改平时里惜字如金,开口说道:“主上,什么情况?” “暂时先按兵不动。只不过有个人我很在意。我不记得父汗身边有这样的人物。” “我听说有个神秘高人。”炎燚充分发挥了自己灵敏的一面:“不少士兵私下在议论,我就注意听了听。主上你说的是那个高人吗?” “正是。”琅奇凝起眉头:“他浑身裹得严实,还戴了面具与手套,完全看不出是谁。但他认得出秦翎墨画像,可见他是知道秦翎墨真容的。这样的人物在咱们绵夷以及周边实在屈指可数,但我都没法把他们联系起来。” 琅奇已经思考一路,都没能猜透此人身份。 炎燚想了想,问道:“那主上看他的身形如何?” “比起绵夷人来略瘦削一些。” 炎燚眼睛一亮,开口要说却被紫南烛无意中抢答:“北唐人,也许是北唐人。” 第三百九十五章春蚕到死(九) gaga/arighjsamp;ot; 被抢了话的炎燚鼓起腮帮子,很不气得踢了紫南烛一脚。他们师兄弟已经习惯如此相处,紫南烛顺势还拍了拍他的头。 这让炎燚再次想起曾经被秦翎墨摸着头叫家伙的场景,顿时气恼得把自己师兄的爪子拍开。 琅奇眉峰紧皱,手中的茶杯又放回桌上:“北唐人?身形有点像,不过北唐人为何要来帮助我们绵夷?” “哼!他们北唐人事多着呢,各种势力搅和下说不定便有那不顾本族利益的败类。” 炎燚的说词也颇有道理。自古有多少忠君良将就有多少叛徒走狗。就连他们绵夷也不例外,给了假信息的阿克江就是其中典范。 要说蔡留镇也是可怜,此时还尚不知自己在众同族面前已经成了该千刀万剐的叛徒。走了一个秦翎墨,又来了个陆继言,更加可恶。 抛开这自作自受的绵夷细作不说,琅奇他们更想知道这神秘的高人是何方神圣。 还是炎燚思维活跃,他忽而笑起来:“主上,如果这高人真的能帮咱们取胜,那就不必非要与秦翎墨他们和谈。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琅奇颌首,对此亦有同感。 虽说与秦翎墨已经达成共识,但毕竟和谈就意味着绵夷要称臣。谁不想自己民族成为主宰?如果这高人真有这本事助他们绵夷成事,那他只要想着抹消自己之前的不利影响便好。 人总免不了有私心,况且牵连的是整个民族的未来出路。会有别的想法不足为奇。然而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等在前面的是悬崖还是一马平川? 五日后,雁翎营中再次有神秘拜访。一进秦翎墨的军帐便迫不及待地吐露惊人消息。 “绵夷出大事了!” 来通知秦翎墨的人正是炎燚,他伪装成附近百姓的模样,穿着麻布衣裳,披了连带帽兜的斗篷。此时他撩开兜帽,清秀的少年脸庞布满污垢灰尘,黑一道白一道,像是偷吃不洗脸的花猫。 “噗!”万心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许笑!”炎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仔,他为了更掩人耳目这才乔装打扮,有什么好笑的! 秦翎墨示意他说下去:“到底怎么了?” “少狼主让我赶紧通知你们,情况有变。有大麻烦!” 自那天狼主驾到之后,琅奇与自己心腹都存了暂时静观其变的心思。可对突然出现的神秘高人,琅奇始终心中不踏实。并且自从他父汗率领亲兵到达之后,整个营地里似乎弥漫着股不寻常的气息。 这种感觉很难说明,如同置身在潮湿阴暗的溶洞内,冷血生物环伺周遭。湿漉漉的触感以及慢慢浸入的邪气让人坐立难安。 琅奇游历已久,绝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纨绔少爷。这种感觉也绝不是空穴来风。 可源头在哪里?他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那个不知从何出来的高人。 他私下也向父汗打听过,可依然是那句“不该管的事少管”。他如今正处败绩之中,锻锋孤鸿不怎么愿意听他说话,琅玉也时不时挤兑,在营中他几乎没什么亲兵。要打探这高人并不容易,他几乎是深居简出,除了到狼主营中外就没见他在外面晃悠过。 锻锋孤鸿有特令,所有人都尊称他为先生,就是琅奇也不能随便接近。 尽管没办法直接查探,琅奇还是没有放弃对他的暗中关注。终于让他发觉不对劲。 这营中将士都在服用某种东西,据说是这位先生带来的能强身健体的秘药。琅奇对这种东西格外敏感,跑去营帐询问父汗。结果不出意料地被训斥一顿。 “有什么不对的?你连你自己的父亲都质疑吗?!就是总将精力放到别处,才到现在也没任何成绩!” “父汗……” “够了!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是什么!去做好你该做的事,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琅奇被一顿臭骂轰出了营帐,二皇子琅玉还专门过来看笑话:“哥啊!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多大的人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你再不努力点,以后可就难说喽!” “弟,你知道的对吧?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琅奇并不介意自己兄弟的态度,比起那点面子他更想知道真相。 只可惜琅玉没这心思,他只有得意地嘲笑:“我说你还心情研究这?我要是你早就惭愧得无地自容了,还是赶紧去想想怎么补救吧!” 嘲讽让琅奇心中怒气,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呈一时之气的时候。如果不弄清事情真相,他寝食难安。他不能糊里糊涂地等着事到临头,那就都晚了。 但愿自己所有的猜疑与不安都是虚妄! 老天有时候就特别愿意与人作对。所谓好事多磨,有时没好事也百般折磨。 琅奇琢磨自己现在位置微妙尴尬,狼主虽没废他少狼主之位,却更进一步架空权利。他现在只好求助于薛延骨。也许能从大将那得知些什么。 然而不等他去找。薛延骨就先找上门来。 “少狼主,臣有事要禀告。” “请讲。” 帐内,薛延骨略微犹豫了两秒,这才下定决心顺道说道:“臣觉得那个先生不太对劲。” “何以见得?”琅奇一听这整个人都绷紧了。 “前一日狼主叫人给臣送来秘药,说是可以快速提升能力。可以得到铜铁铁骨的程度。臣实在觉得惶恐,寻常药剂并没有这样的功效,臣实在担心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琅奇一听连忙追问:“是什么样的秘药?你有吃吗?” “臣不放心,还没有服用。”薛延骨说着将随身携带的药盒拿出来。 这边正在研究秘药,炎燚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也没通报,神情举止颇为慌乱。 琅奇皱了下眉,心中隐隐忐忑:“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那个神秘先生是谁了!”炎燚紧紧攥住拳头:“是肖洛!” 第三百九十六章春蚕到死(六) gaga/arighjsamp;ot; 关于玄心正宗宗主的名头,久在中原游历的琅奇当然很清楚。也曾经在白芍城见过。只是他又怎么会出现在绵夷军中? 炎燚快步走上前,心绪难平:“我不会认错的,就是那个抢走我句芒珠的肖洛,成魔的那个!” 琅奇已经知晓当初炎燚的遭遇,知道肖洛情况特殊。躯体被魔占据并不算意外,只是他为何来绵夷?难道那个魔想借绵夷的手除掉北唐? “你是怎么发觉的?你看到他人了?” “没有,但我刚才无意中碰见了他……” 一刻钟前,炎燚奉命去给狼主帐中送东西,本来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放下后他就准备离开。也是巧了,刚好那位神秘高人撩帘进来,与炎燚擦身而过。 那股气息尽管已经竭力压制过。可炎燚对当初抢夺他句芒珠的恶贼刻骨铭心。他绝对不会认错! 当下遍体生寒,手心里直冒汗。炎燚很想冲过去将那面具扯下来,可他很清楚如果那么做自己恐怕走不出这营帐。上次他就不是心魔的对手,现在形势更为不利。 他装作完全没察觉地走出营帐,施展了点法术隐遁身形躲在帐外偷听。 开始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炎燚怕被心魔发觉,不敢太过贴近。只言片语的飘过来,越听越心惊。 “这是今日的秘药,给狼主的份是特别配置的……” “先生费心了,有先生相助真是绵夷的福气!” “狼主言重,不出数日,这些将士都将无坚不摧,我就提前恭祝狼主一路挥军之上,夺下北唐。” “哈哈哈哈哈!……” 在锻锋孤鸿畅快淋漓的笑声中,炎燚觉得自己就如置身冰冷的洞窟中,从头到脚瑟瑟发抖。他更加笃定,那人就是心魔。抱持的目的绝对不是要助他们绵夷如此简单。 他不敢逗留,赶紧跑来向琅奇报告。 薛延骨听后,将手中的药盒递给了他:“这就是军中发放的秘药,你可能看出来是什么?” 打开的木盒里装着四五枚白色药丸,有龙眼那么大。乍一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有股好闻的清淡香气。 然而炎燚一看就抢过来狠狠地摔在地上,上脚踩得稀巴烂。 “这是邪物!千万不要相信这东西能带来好处,谁吃谁就等着变成怪物吧!” 薛延骨震惊不已,连忙追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问题不仅是他,琅奇也万分关注。 炎燚脸色很难看,紧绷着脸颊。沉默片刻,他才舒出一口气开口道:“这东西里面有非常不好的成分,是用枉死者的骨头磨成粉,加上产死亡的婴儿内脏以及百年以上的坟头腐土炼制而成。普通人连续服用超过七天就会变得精神异常,见人就杀,像狂暴的野兽。” 光听那些成分,薛延骨就忍不住想吐。即便完成不懂行的人也明白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听见他说给狼主配置了特殊成分的秘药,恐怕药丸不止这一种。”炎燚俯身蹲下,伸出手指轻轻沾了点碾碎的粉末。他伸出舌尖舔了下,随即呸呸呸恨不得舌头都吐出去。 紫南烛皱眉,端起杯茶水过来,抓住炎燚下巴直接灌了下去。 少年没防备,呛得直接喷了自己师兄一脸。 “你神经病啊!会死人的你知道吗?!” “催吐。” “……”炎燚边抹嘴边瞪自己师兄。幽怨的眼神化作利箭嗖嗖嗖直扎过去,可天生冷面的紫南烛毫无反应。 对着这样的人发脾气也是心累,炎燚干脆不搭理他,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这东西里面还有些别的成分,依照我的判断,是邪魔之气,比我之前预计的还危险。还好大将你没吃,不然就不是死了那么简单。” 薛延骨已经背后冒冷汗,多亏自己向来谨慎,若是不假思索就服用,日后恐怕就连做人的机会都没了。 琅奇眉头深锁,胸膛起伏略有些呼吸不稳。 “我父汗不是会拿自己本族人性命开玩笑的人,他一定是不知情。那个肖洛对他隐瞒,目的一定是为了别的……”他嗖得起身要往外走:“我必须阻止他!” 薛延骨反应迅速,挡在少狼主跟前,低头行礼:“少狼主你不能去!这人不知在狼主身边多久,如果贸然戳穿恐怕不仅救不了狼主,连少狼主都会有危险。到那时,军中就更没有能主持大局的人了!” 他此言不无道理,琅奇也很明白其中缘由。只不过是因涉及他父汗才有所冲动。现在被这么一拦,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沉思片刻,他看向薛延骨:“大将,有件事我要同你说,也希望大将能好好考虑一下。” “……然后我就过来通知你们了。” 雁翎军营里,炎燚终于将是事情前后诉说完。至于之前的心思以及他们少狼主对薛延骨所谈内容,他都隐去不谈。 听完这一番描述的秦翎墨却像是洞悉了内情,盯着炎燚轻笑:“看来少狼主本来想靠这神秘高人翻盘,没想到会是成魔的宗主。这才派你来通知,耽误的五天时间可够很多不可预测发现到最危险的境地。你们的少狼主是在拿你们的性命博弈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春蚕到死(七)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一番话听得炎燚面红耳赤,他据理力争:“才不是!少狼主不是拿我们的性命当赌注!是主上现在太微妙,有些事根本没法直接过问,而那恶贼又那么狡猾!” 事情到底如何,秦翎墨并不想争辩清楚,没什么意义。会有何种想法也料得到,也就没必要非宣之于口。他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异状吗?” “目前还不知道,大将去试探二皇子了,等有了信儿我会再来通知的。”炎燚顿了下,神色居然浮现几分羞涩:“我想见八姐姐。” 秦翎墨笑了笑,示意无尘带他去。 等人离开后,前宰相看向在研究那秘药的万心:“还有别的成分吗?” “魔气不,而且提纯过。恐怕意志不坚定的普通人都用不了三天便会被侵蚀。只是这药很巧妙,不会一下释放,让人难以察觉。”万心在研究完成后用力一捏,将那白色药丸碾成粉末。 “提纯的魔气?”秦翎墨微微侧头,他对这些不太在行。“你能应付吗?” “你指的是什么?” “可有解药?” “很遗憾,没有。”万心顿了下又说,“确切地讲是我没有,比我能力还强的人也许会有法子。” 秦翎墨闻言点头,现在也只能祈祷事情没有发展到最危险的地步。 只是如果祈祷都有用的话,还要老天爷做什么。 又两日后,炎燚再次偷偷到来,也将十足的坏消息带到雁翎营中。 绵夷目前的情况恐怕比预估的还要严重。 那日炎燚回返之后没多久,薛延骨就按照计划找个了机会邀请二皇子琅玉喝酒。 说起来,这位二爷还是薛延骨的女婿。老丈人请女婿喝杯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琅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欣然赴宴。对于这老丈人,琅玉算不上多么敬重,但几分薄面还是给的。 三杯烈酒下肚,薛延骨装作酒意朦胧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自己女婿:“那位先生真是不得了,他给的药简直太神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十多天前就来到父汗身边给出谋划策的。”琅玉回答,双眼醉醺醺的都是酒意。 薛延骨心中微微一惊,这短短几句话却意义重大。之前炎燚就说过,那秘药寻常人服用不超过七天就变成极具攻击性的野兽。就算狼主不同于一般人,十几天的接触已经非常危险。 他不露声色地又问:“真不知道这样的人物以前都在哪,要是早点来咱们绵夷,说不定早就把北唐攻陷了!” 琅玉喝得满脸通红,笑着猛拍自己老丈人的肩膀:“说得好啊!英雄所见略同!” 他酒量并不,但架不住薛延骨一个劲儿劝酒。绵夷人豪爽嗜酒,要是摆手说喝不动了那是娘们。他这一开怀,原本就不怎么丰盛的智商也泡得晕晕乎乎。 “那女婿你吃了没有啊?” “当然吃了!这成天就感觉浑身都有力气!不过先生说了,这药也不能光求快,一天一颗可不能多了!” “那是那是!” 薛延骨真没喝酒聊天的心,他强忍着焦躁的心,敬了琅玉一杯酒后装得万分不好意思,神神秘秘地问道:“我听说,狼主与咱们吃的不一样啊?” 琅玉咯咯一笑,杯子一斜,酒差点泼洒出来。 “那当然不一样,父汗是什么人,自然要更好的。” “那,好女婿啊!能不能……”薛延骨搓了搓手:“帮我也弄来一颗啊?” “你要那干嘛?” “你想啊,我现在要戴罪立功,如果变得更强劲一点那不是更能立功吗?我可是绝对支持女婿你的,如果我被狼主免职,对女婿你不利啊!” 琅玉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薛延骨虽然现在惨败,但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如果他能立下汗马功劳,对自己的地位也是种巩固。 他抬手勾住自己老丈人的肩膀,笑得酒气弥漫:“你个老东西,还挺有脑子!等着!”说完便松开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薛延骨心里忐忑不安,这可比让他横刀立马血战沙场要难得多了。一想到狼主及众将士可能都遭了殃,他就如坐针毡。几次想不管不顾,冲去那心魔帐中直接杀了他。 可薛延骨到底是一军大将,懂得什么叫凡事以大局为重。姑且不论能不能杀了那人,就算能也解决不了这秘药的事。万一还因此让局面更无法收拾,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 片刻,琅玉一掀帘子晃了进来,他脸上带着熏熏醉意,半眯着眼,手里攥着一木盒。 “这是当初先生给父汗进献时不心掉出来的,我看着很好又是稀罕物就留了起来。就便宜你了!”他将木盒往薛延骨怀里一塞,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颌骨往下流淌。 薛延骨无心逗留,借口要上茅房就溜了出来。他一刻不敢耽搁,来到少狼主琅奇的营帐里。 “少狼主,这就是肖洛给狼主进献的丹药。臣从二皇子那里骗来一颗。” 琅奇惊喜,接过来夸道:“看不出大将还有这等心计。” 薛延骨苦笑:“不是臣的功劳,是少狼主的弟弟,臣的女婿太好骗。” 这是不争的事实,琅奇也没任何想替自己兄弟辩白的意思。手中这颗药更让他在意。寻常士兵服用的就已经很凶险,这特别炼制的恐怕更是危机四伏。 而薛延骨从自己弟弟那套来的话中更显示父汗已经接触心魔良久……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啊! 第三百九十八章春蚕到死(八) gaga/arighjsamp;ot; 木盒里的药丸与之前见过的完全不同,纯黑色隐隐有幽蓝光纹闪烁。一见就知不是寻常物。 琅奇虽然并不会巫筮道法,可凭着习武之人的敏锐五感,只觉这木盒就像烫火盆一样,想立马扔掉。 炎燚过来查看,他只看了一眼,就拿过木盒用红绳紧紧缠绕,又用一枚黄杏大的骨牌扣在上面。 “这东西邪,不仅能害人还能告知人的存在。少狼主没碰过里面的药吧?” “没有。” 炎燚回头看了看薛延骨,不用他问,大将已经自动回答:“没有碰,直接带着木盒拿过来了。” “那就好,这东西只要碰过就会记得那人。千方百计都会让那人吃下去。普通秘药会让人变得如野兽,这东西则让人完完全全听令于制药者。不管多么伟大的英雄豪杰都逃脱不了,到时候让你杀谁就杀谁,让你撅起屁股来吃屎就吃屎,没有半点违抗的余地。” 炎燚一席话让整个帐内气温骤冷。不管变野兽还是听命于人,都只有凄惨一途可见。 琅奇攥紧拳头,太阳穴青筋绷起。他像石雕般久久不能言,等到可以开口时心中已经下了决定。他看向薛延骨:“大将,上次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臣一生忠君为国,现在生死存亡之际,臣愿追随少狼主,解除危机。” 薛延骨说着撩袍跪地,右手握拳按在胸口。 之前琅奇就将已经同秦翎墨秘密和谈的事告知他,当时震惊不已,一时没办法决定要如何立场。直到现在他亲自从琅玉口中探知部分真相。他并不是极度感性的人,身为一军大将必须要理智。从时间上算,狼主很有可能已经接触这秘药数天有余,恐怕神智已经开始被蚕食。 这几天里,军中可谓于无声无息中风云变幻。他常看到有些将士眼睛通红,像恶狼般蹲在角落阴影里。他没办法制止,只能让自己心腹们不要服药。狼主的命令死死压制着营中,任何敢质疑者都被那肖洛心魔身边的黑衣人杀死。 而这一切都是狼主授意默认的。 死状之惨不忍回想。 原本薛延骨以为狼主是确定秘药没问题,所以对敢质疑者以雷霆手腕镇压。但现在看来,也许现在的狼主就已经不是…… 为了整个绵夷着想,他选择支持少狼主。 之前的战役已经很明显,他们干不过秦翎墨。而埋伏在北唐的探子细作都已经失去作用。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北唐和解,称臣纳贡换来休养生息。 这死伤了多少绵夷好男儿,又有多少姑娘妻子悲痛欲绝,多少姆妈痛失爱子,多少襁褓幼儿缺爹少娘…… 薛延骨并不是只会打仗的好战派,他也心疼自己族人。 少狼主与他是同样的心情,他此时的决定无异于放弃自己父汗。但如果贸然去搭救,肯定会惊动心魔。在有十拿九稳的办法前,不能让那人起疑心。 父汗……只能成为诱饵…… 下这决心并不容易,但为国为家者,有些牺牲不可避免。他甘愿背负对至亲见死不救的罪孽,也一定要趁机解救自己族人臣民。 他转头吩咐炎燚:“去把这消息同意秦翎墨他们。他们那有玄心的右护法,说不定能有办法,快!” 第三百九十九章春蚕到死(九) gaga/arighjsamp;ot; 同时让炎燚带去雁翎的还有那枚特殊秘药。玄心右护法在,说不定会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可以更深入地探究绵夷的未来。 虽然往返两个敌对军营相当劳神费力,但炎燚没有任何怨言。他知道事情轻重,此时可不是计较个人得失的时候。再来,他也想见自己八姐姐。对于当跑腿的反而乐此不疲。 当晚他就再次潜入雁翎营中,因为知道他会往来传递信息。黑风寨的人负责接应他,所以才如此顺利。 进到秦翎墨的营帐后,他没任何迟疑便将事情和盘托出。只是说完后却暗暗加了戒备,以防任何情况。 炎燚会有如此反应,这皆因在来前,薛延骨曾经说过的话。 当时琅奇要他快些通知情况,大将对此却突然心生疑惑,出声说道:“少狼主,如果现在把这情况全部告知北唐那边。以秦翎墨的立场和秉性,难道不会趁机将咱们尽数毁灭吗?” 对于秦翎墨来讲,他们绵夷人都是与之敌对的蛮族。想斩尽杀绝是正常的,而现在是绝佳的机会。 琅奇看了他一眼,薛延骨很难说清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只觉得自己被自家少狼主默默地鄙视了。 “他不会趁机剿灭我绵夷,还会想办法帮忙。” “这……”薛延骨一时心中存疑,也实属正常。 琅奇神思恍惚了片刻,转眸盯住薛延骨的眼睛,语气笃定:“大将不必操心,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有问题。还请大将看好手下,千万不要碰这秘药。” “是,臣谨记。” 少狼主已经如此担保,他作为臣子没什么理由还在这唧唧歪歪。只不过心中的疑云始终没有驱散,乌压压笼罩在心坎上。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炎燚潜到雁翎营中,站在秦翎墨面前。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这人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自己就先杀了他。虽然这么做自己肯定没法活着出雁翎军营,可至少让他们蒙受重创。 桌案后的秦翎墨垂眸细思,良久抬头先询问万心:“那特殊秘药有解决的办法吗?” 右护法摇头:“不用想了,此药性烈且邪气,沾上就甩不脱。如果绵夷狼主修炼过辟魔心法,也许还能抵抗一二。”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这点所有人都明白。如果狼主有习得辟魔道法,早就不会被心魔所盯上。 秦翎墨眸光一转,望着炎燚,慢慢说道:“除了这些秘药,还有别的异常吗?” “军中在四处布结界,说是将士们需要点时间消化药效,为了防止被雁翎偷袭要设下结界。” 万心闻言眉峰一沉:“他应该是不想有任何外来因素干扰魔化的将士。等时机成熟便攻陷雁翎,一路北上将整个白芍城沦为废墟,进而让天下大乱。” “这就是他的目的。只不过……”秦翎墨微微迟疑:“他原本在白芍城,为何突然要到绵夷来?难道是有什么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想必是在玄心正宗待不下去了。胡夫人说过,她离开前告知了雨幕真相。那家伙虽然是个榆木脑袋,但论能力绝对是个难啃的硬骨头。”万心猜测。 秦翎墨没有轻易下结论,他继续问炎燚:“心魔身边还有别人吗?” “有两个人。一个黑衣人,经常不在。另外一个四十多岁的样子,穿蓝袍戴斋冠,没怎么见过他说话。”炎燚略有些懊恼:“我怕被心魔察觉,所以并没有太接近,不知道太具体的。” “你已经尽力了。”秦翎墨笑笑,轻描淡写地来了句石破天惊:“你回去告诉你们的少狼主。我要到你们绵夷营中去。” 炎燚双手交抱胸前,斜眼瞟着他:“你是傻了吗?现在结界已经形成一多半,普通人根本没法进出。我是因为跟着少狼主,他们不怎么防备我,这才能寻了机会出来。你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进得去!” 秦翎墨起身,走过炎燚身旁,照例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家伙,有一种人可以进去。” “不许摸我头了!你说什么人!” “战俘。” 炎燚眨眨眼,一时没明白过来:“你上哪找战俘?” “我就够了。” 帐内一时寂静无声,还是万心先反应过来,他怒气冲冲快步到秦翎墨跟前,一把揪住他衣襟。要不是考虑到他身子骨不抗揍,早就先来几拳让他清醒清醒。 “你嫌自己命太长是吧?现在还想自己跑去敌营?你找死啊还是找死啊!你以为光用你的脑子就能把心魔打败吗?!真是异想天开!愚不可及!” 自从上次说透绵夷身份后,万心对待秦翎墨更多了几分好友的关切与随性。虽然之前就很关心,现在更是无所顾忌。抓住对方的衣襟毫不气地数落。 秦翎墨笑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万心的手背:“放心,我没有想死的打算。但心魔的意图是天下大乱,引天魔降世。必须要全力阻止。趁心魔还不知道我们与绵夷合作的机会,到营中破坏他的阴谋是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办法。” “那我可以去啊!反正你又不懂破解的办法,不管是秘药还是结界,你都不懂的!” “你不行,你是玄心正宗护法,心魔也认得你的。只会让他起疑。” 无尘此时跨前一步说道:“那就让属下前往吧!” “也不行。”秦翎墨摇头:“以你们的身手,寻常将士很难擒住。心魔不会相信的。另外,如果是你们被抓,会立即被处死,太危险。” “主上同样有风险啊!” “我不一样,现在的狼主还保持着部分神智。他需要我,与北唐可以做交易,最大限度地保证既得利益。所以他不会要我的命。” 万心仍然难以接受,竭力想说服前宰相:“不行,这太危险!而且你别忘了,心魔是想你死的。” “是没错,但是我知道他没法直接杀我。”秦翎墨缓缓道来:“如果他可以直接动手,早就潜过来干掉我,以我的身手是抵挡不住的。他没这么做,应该是我身上的仙缘让他不能直接动手。” 万心很想说“不是”,然而这一切都被秦翎墨聊中,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第四百章春蚕到死(十) gaga/arighjsamp;ot; 从炎燚的角度想,他觉得不管秦翎墨有什么反应都不稀奇。但当知道他要亲自前往绵夷时,炎燚有种自己世界在崩塌的错觉。促使他开口质问:“你真要亲自去?你不想借此除掉我们吗?” 这问题原本不该由他嘴中说出,可就是没忍住。 秦翎墨看了他一眼,盈盈黑眸如夜空深邃,其中光彩让炎燚看不懂。 “心魔的目的是天下大乱,此时还拘泥同族异族之分,只会叫他得逞。我当然会竭尽全力。” 他话锋微顿,眸光恍惚,脑海里浮现出胡滢的面容。她翠绿的眸子如星,笑起来整个世界都春暖花开。 除了家国天下的理由外,隐藏在秦翎墨心田深处的,还有这抹明媚笑容。 如果天下动乱,滢儿也会受到牵连。尤其在得知她是神女有命的命格后,秦翎墨更不能叫心魔得逞。他绝对不能见自己心上人受到任何伤害,在这一切还没蔓延前,就是用他的命去阻止也甘愿。 于公于私,他都没有后撤半步的理由。 “我不同意!” 万心却没有这么好说服。他同样不能看着自己好友去送死。就算如秦翎墨所料,狼主尚有神智,不会立即杀了他。可他害得绵夷惨败,还逼得娜迦郡主自刎。绵夷人不会轻饶的,不知有多少残忍的刑罚等着。这让万心如何能同意? “要么想别的办法要么换人去。”右护法铁了心要阻止。 秦翎墨知道对方的固执,他冲炎燚说了一声:“你先在这等等。万心,你跟我过来。” 俩人一前一后步出军帐,沉默不语地向着瞭望塔楼走去。顺着蜿蜒的木梯向上,万心望着走在前面的秦翎墨,坚韧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宽肩窄腰,同样也描摹出孤绝料峭的风骨。 他有预感,从心底慢慢涌上来。自己恐怕是没办法说服他的。 到了塔楼顶上,秦翎墨站在石壁前,目光望向远方茫茫荒原。蔚蓝天幕纯粹得半片雪云都无,除了熏风与鸟雀啼鸣外,只有不知名的花香捎来,淡淡萦绕。 “万心,我知道你的担忧,但我必须去。一来不能叫他们把结界彻底完善,不然到时候交战会成最大障碍。二来那些绵夷将士不管是要救要杀,都必须解决。” “……” “我知道你有办法,那些秘药你很熟。你可以交代给我,由我带到绵夷军营。少狼主既然三番五次派炎燚来通知,可见他现在合作之心迫切又真诚,这是不能错过的机会。” 秦翎墨的声音很好听,迷人的磁性曾经让不谙世事的姑娘心花怒放。只可惜万心不是姑娘,也并非不懂世情。 他缓和了情绪,但语气依然没有放松:“方法我是有,不管是搭救还是抹杀,我都知道要如何做。如果换个人,我会立即告知。” “你不想救无衣了吗?” 冷不丁,秦翎墨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万心一怔,微微惊诧地望着自己好友。 “你愧疚自己杀了恩人,这么多年都没安稳过。如果心魔得逞,又有多少无衣将死?万物因果轮回,无衣早就融在芸芸众生当中。你要见死不救吗?” “我!……” “还有肖洛,你要看着他最后一丝希望都断绝吗?他是收留你,教导你的如亲人般的存在。你就这么报答他?在还有可能的情况下全然放弃?” 要论口才,秦翎墨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万心一时哑口无言,突然发觉自己想说的全都被他封死了。 正当他攥拳执拗不肯放松时,秦翎墨突然张开怀抱搂住他,像安抚倔强的孩子一样轻轻拍抚背脊。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你就仗着自己有仙缘胡来吗?!” “不,不是因为有仙缘。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死的。” 霎那间,万心身躯微颤,心头热流滚涌,百感交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相信他。 “……好吧,我也,相信你一次。” 第四百零一章春蚕到死(十一) gaga/arighjsamp;ot;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万心也没法出尔反尔。许是受了秦翎墨的影响,他已经不想看到天下动乱。冤有头债有主,普通民众无论是北唐还是绵夷都只是在人世间努力活下去的沧海一粟而已。 回到军帐中,万心将自己所知告诉众人。现在心魔还没有完全斩断与肖洛本体的羁绊,所拥有的能力大体都来自肖洛本人的基础。玄心正宗的浣花飞云神功自不必说,而万心从那秘药上感受到的魔气是来自森罗邪功。 “宗主应该是以前就练过这邪法。我因为某些原因,以前也研究过,知道森罗邪功布阵结界的法门,只不过破阵的关窍我需要准备,差不多俩时辰左右。” 炎燚没法等待俩时辰之后,他出来前营中已经开始大清查,虽然使用了分身术,但能不能瞒过心魔的眼睛很难说。如果被察觉,节外生枝,搞不好一切计划就泡汤了。 就在他要离开时,秦翎墨叫住了他:“你八姐姐说,等你再次来时想见见你。” “八姐姐想起来了?!”炎燚满脸放光。 “没有,她只是吃了你送的饴糖觉得很喜欢。想当面谢谢你。” 炎燚瞬间失落,肩膀耷拉下来。只是丧气并没持续太久,他再次抬头,眼底盈盈有光。他从衣襟里摸出一只布袋,里面姑鼓鼓囊囊的。 “请把这个交给八姐姐。”他将布袋塞到秦翎墨手中:“以前我不开心了,八姐姐都会拿饴糖给我吃,我就开心了。想不起来也不要紧,八姐姐开心就好。” 秦翎墨笑了笑,收了起来:“我会交给她的。她的病现在好多了,也许以后会有想起你们的一天。” 炎燚仰着脸,眼角像是有水光闪烁了下,在被看清前就被手掌心飞快一抹,隐藏在了心底。 “我走了!”他扭头出了营帐。 虽然很想去看八重樱,但他知道现在耽误不得,只能容以后再说。 万心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便不会更改,忙着筹备可以破阵以及破解秘药的东西。最终将一切都汇聚到贴身的锦囊里。所需的符咒与破解之物都装在里面,各种关窍也详细写明。 这锦囊与胡滢的万宝荷包一样,里面有无限空间可以容纳物品。外表却还没有拳头大。 此时绵夷那边,炎燚也已经将信带到。时间地点都已妥当。琅奇对此豪不惊奇,转头看向薛延骨:“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不仅要帮。还要亲自帮。” “这……是臣有眼无珠,太狭隘了!”薛延骨垂头,自愧不如。 “在天下苍生的大难面前,他可以放下种族成见。绵夷这么多年始终没法成为霸主,也不无原因。” 琅奇轻叹一声,他虽然想过秦翎墨会帮忙,但没想到他会亲自以身涉险。可再想想这又是很稳妥的安排,换了别人,可能会被立即处死。哪怕只是有可能,秦翎墨都会力求最大限度地排除隐患。 之前他与之谈合作很大成分是时势所逼。现在由衷地多了几分敬佩。这样的人物,绵夷打不过也是应该的。 少狼主回头吩咐薛延骨与炎燚:“他来之后刑罚是免不了的。但务必要保住他的命。如果他死了,咱们绵夷的未来就没有了。” “是。” 一切都交代下去后,俩人先行退下做准备。 此时狼主的帐中,那所谓的神秘高人正在禀告情况。 “结界已经布置妥当,只需发动阵眼便能全部完成。狼主请放心,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有先生相助实在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真是万分庆幸能与先生相遇啊!” “狼主言重了,此乃上天旨意。” 神秘高人恰到好处的恭维让锻锋孤鸣大为受用,挥手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他身边的蓝袍男人接了过来。 出了军帐,神秘高人就直接回到自己营帐内。蓝袍男人紧跟其后。他径自走到桌案前,将扣在脸上的银面具摘下,露出印着黑纹的真容。 正是心魔,不同的是他额头上多了荼罗花的纹路,一直延续到右脸颊上。 “还有多少时辰?” “三刻钟。”跟着他进来的蓝袍男人回答。声音晦涩低沉。样貌看不出多大,脸白得像久病缠身的病痨鬼,尤其那双眼怪哉,灰扑扑如石刻。 心魔坐下:“沏茶。” 蓝袍男人放下狼主的赏赐,转身沏茶倒水。沉默而恭顺。 “你倒是适应得很快嘛。”心魔笑了笑,端起茶杯轻饮。 “……”蓝袍男人没答话,那双石刻般的眼睛没半点光彩。 心魔也没理睬,又低头喝了口茶。军营里没什么香茗,入口粗糙苦涩。不过他也没有品茶的心思,什么样的都能喝得下去。 帐内旁边有屏风,描绘着青竹鸟啼,群山峻岭的画面。算不上什么精品,甚至可以说很粗造烂制。可依然吸引住某些人的视线,蹲在后面认真研究。 “这是什么地方?这鸟长得好奇怪。” 蜉衣盘腿坐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研究屏风上的画面。他一身黛青衣袍,酒红色的长发披散肩头,鬓角垂下几缕璎珞。如画的眉目噙着疑惑不解。 屏风上那些粗糙的绘画,除了山峰个个画得像鬼。然而常人见了只会笑话工匠的水准差,在不谙世事的蜉衣眼里便是这世间真有这如鬼一样的凸眼睛大头鸟。 心魔现在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好在虽然什么都不懂却很听话。除了问题太多这点很聒噪。 如果黑狐在,问题倒是不大。可那家伙经常三天两头地跑出去打野食。 “为什么这只鸟有三个爪子?为什么这个的眼睛这么红,为什么……” 他声音不疾不徐,倒是蛮好听。可问题太多,总不是个美妙的事。心魔一听就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放下茶杯,吩咐蓝袍男人:“慕云涵,让他闭嘴。” 蓝袍男人走过去,俯身蹲在蜉衣身旁,拿了颗话梅给他。后者果然很听话,没有任何猜疑就塞进嘴里。 “好吃吗?”被呼作慕云涵的蓝袍男人问。 “酸甜的。”蜉衣仰脸笑了下。映在慕云涵灰暗的眼中像自厚重阴云里迸发的细微光亮。曾经有个孩子似乎也这么笑过。 “……好徒儿,喜欢师父再买……” 第四百零二章春蚕到死(十二) gaga/arighjsamp;ot; 慕云涵无意中的话语惹来心魔不屑嗤笑,在他看来,人类的好,感情太不值一提。若是情深,何必当初百般逼迫?现在还念念不忘就是虚伪至极。 但看在他计划正在一步步实施中,也就懒得计较。狼主已经逐渐在他掌控中,只不过毕竟是彪悍的蛮族之主,意志力比寻常人要坚韧,还需要点时间。 至于其他将士,已经是瓮中之鳖,不足为虑。 他心情稍好,不想脸上荼罗花纹刺痛,手一颤差点摔了茶杯。这是他太急于吸收森罗邪功所致,为了平息力量异动不得不服用荼罗花。这东西对修炼者有害,但对心魔却是再好不过的调息养气的东西。 只不过这副身躯毕竟还是修炼之人,承受不住太多荼罗花效力,不然他现在就已经将森罗邪功吸收至炉火纯青。也不至于从白芍城狼狈出逃。 回想起这一点,心魔就抑制不住心中怒火。原本他潜在玄心正宗可以等到自己邪功完全融合之后再做打算。雨幕虽然已经知道他身份,可玄心正宗里有多少密道暗室,他可比左护法了解得透彻。 可不知从何处有股莫名的力量开始吸收他的功力魔气,就算他想尽办法也没办法遏制,更加找不到源头。 肖洛的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为了消灭心魔,甚至会暗中应和那股神秘力量吸收走魔气。 迫不得已,心魔只好离开白芍城,前往边疆绵夷。蛊惑狼主率军攻陷北唐,而到时候他改造的这些怪物会在整个神州大地上扩散蔓延。 天下大乱,戾气罪业丛生,到时候便是引动天魔降世的契机。 至于跟在他身边的这些人,慕云涵是主动找上来的,说要替他卖命。不管真假,反正他不过是个半废,若是有异心很好处理。黑狐算是他的同伴,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至于蜉衣,那不过是个区区器灵,根本没有在他面前呈威的资本。 心魔正想着,突然有道身影窜过来抱他的腿。 蜉衣仰头笑得灿烂:“阿黑说有什么要求时要抱大腿就能实现了。” “……他说什么你都信?” “不是。”蜉衣摇摇头:“阿黑说你是女人我就没信。” “……” 心魔挑挑眉,真是不容易,居然还有辨别能力了?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因为你比女人好看。” “!!!”心魔有点不淡定,这器灵傻就算了,眼光还有问题?还是说到现在也分不清男女? “你如何做出这样的判断?” 蜉衣终于松开手,从袖子里摸出张巴掌大的画纸。他举到心魔跟前说:“就是这个。我想求你不要变成这样好不好?” 画纸上勾勒着浓眉大眼的……女子。长相丑陋,黄发黑皮肤,粗手粗脚,腰有桶粗。要不是没喉结并且穿了裙装,真看不出是女性。比起钟无艳,黄月英之流一点也不差。 心魔头疼,他扶额忍着没吼出来:“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阿黑说,人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由男变女由女变男,然后会自己繁衍后代。” “……”特么的他不是蛞蝓好吗?! 心魔从没想过有天自己要与人探讨这种问题。更重要的是还没办法大声斥责。蜉衣不怕人生气,他压根就不懂为什么生气。一拳砸在棉花上无外乎如此。 另外一边,雁翎营中,骠骑将军卫脩业刚刚听完整个计划。听完的第一感觉就是整个雁翎怕是要集体挖坟了。 第四百零三章春蚕到死(十三) gaga/arighjsamp;ot; 卫脩业老泪纵横,抓住秦翎墨的手叹息:“大人你这是让我们都去死啊!你这一去万一出点什么事,整个雁翎要陪葬啊!” “将军不必如此晦气……” “不不不,我绝对没有找晦气。我说得是大实话啊!”卫脩业连连摆手:“这计划很好,形势我也懂,但不能大人你亲自去。营中这么多人选可用……方时钦你去!” 被点名的笑面虎一愣,但随即扬起惯有的笑容应和:“是啊!不如就派末将去吧!” 他们这么一说,之前就不同意秦翎墨涉险的万心无尘等人也活泛了心思,想要再次加入到劝说的行列。 秦翎墨也没制止他们,面带笑容地听他们全部说完。这反应实在有点不正常。依照秦翎墨的脾气以及聪明才智,不可能一点准备也没有就是乖乖在这受训。训完后再乖乖照办。这不是他风格。可要说有别的招数……可现在还没施展出来,这谁知道是什么啊! 不知道是什么就没法应对,众人心中忐忑。总觉得眼前这斯文公子随时会化身大野狼。 就在此刻,最近都很沉默的岳长清站出来说话:“我讲两句啊!这事我是站在翎墨这边的。你们还真都不合适,要说万护法是最了解的,可是心魔也了解他,刚一进营就被直接弄死了。其他人,像无尘这样的暗卫,暂且不说巡逻兵能不能抓住,光是宁死不屈的暗卫特性就不成。至于其他,要么不机灵要么不身份不对。” “身份怎么不对?”卫脩业质问。 “太底层的,没进营就咔嚓了。高层,将军你去是当对面是傻子吗?” 岳长清是江湖中人,说话比较直。噎得卫脩业一愣,没想出说什么就被他再次抢了话头:“至于方时钦就更不行了。原本是蛮合适的人选,也够机灵。但可惜军人身份就已经限制住了。” “为何?”笑面虎好奇,眼睛却是望向秦翎墨。 岳长清一拍自己腰板,说道“这还不好理解吗?你说军人最大天职是什么?” “军令如山,严守纪律。” “那不就得了!你没有将军的命令能在绵夷领地附近转悠吗?那心魔不是傻子,狼主也还没完全傻透。绵夷军跟你们雁翎打了这么久,那些将士都认识你,不可能瞒过去的。” “可是……” “再说了你们谁了解肖洛?你们见过他画像吗?万一他要是来个金蝉脱壳,你们能分辨与应付得了吗?” “……” 这么说还真的是不行,也许不是完全不成,可只要有一点差池就彻底完了。往里说,两军都得被心魔弄出来的什么怪物消灭。往大里说,四个字足矣:天下苍生。 这重担真不是一般人能担在肩上的。 卫脩业不甘心,突然想起这营里有个闲人来。他转头张望:“那谁?那个月魂!他不是江湖第一的杀手吗?有本事也够机灵,既然行走江湖肯定也知道玄心宗主的情报!” 斜靠着墙的杀手干脆利落地拒绝:“我只认钱,谁价高为谁工作。你们要是放心可以试试,后果不保证。” “……” 这条路线显然是行不通。不过倒是给了岳长清灵感,他眼睛一亮,一拍手道:“要不咱来个士官假装投靠绵夷?我看这满脸奸相的就合适!” 众人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副官程少卿满脸懵逼。 这,怎么躺着还中箭啊? 他去假装投诚? 呵呵,绝壁是被对面五马分尸再剁成肉酱喂秃鹫!秦翎墨之前关门打狗可是用他的名义把人钓来的。他现在去那就是个死成渣渣的命啊! 秦翎墨这时候发话了。他盯着程少卿,笑容悠悠:“程副官可去不得,去了可就是个死啊!别说没人信了,没进营就先让人剁了狗头。” 岳长清也不傻,听这话音就知道是有故事的人。他走过去,抬手一拍程少卿的肩:“子,这是有点什么啊!”力道之大差点把程副官摁土里去。 程少卿还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 “末将不敢当不敢当……” 只好装傻。 秦翎墨做最后的总结,:“好了,你们没有别的异议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理由都被瓦解。最合适的人看来只能是他。 方时钦看了看岳长清,问秦翎墨:“道理我都懂,不过为什么秦大人要找岳长清来说?这些都是大人你教的吧?” 前宰相慢悠悠解释:“他能打啊!” “……” 众人看出来了,这是打算文的不行来武的。黑风寨那火铳,那霹雳雷还真是挡不住。怕了怕了,惹不起惹不起。 秦翎墨获胜,一切照计划行事。 进出发前,岳长清冲他伸出手掌:“好兄弟,我帮你,你答应我的,一定活着回来。” “放心。”秦翎墨嘴角勾起一弯明月,抬手击掌。随即扭转马头,扬长而去。跟在他身侧的一行士兵与暗卫皆是纸人点化。 辕门外,荒烟漫漫,天际落日正西沉。将过去与未来铺就一地血红。 岳长清手搭凉棚望了半天,回身回营时喃喃自语:“啧,这天色不吉利啊!” 距离绵夷营地范围十三里处,事先约定好的绵夷巡逻兵赶到,他们都是薛延骨的死士。事情始末已经全部清楚,并且誓死效忠大将与少狼主。 秦翎墨也在相应的时间里到达。当死士们看到传言大名鼎鼎的黑心宰相,北唐妖人竟然是如此玉面生姿的公子模样时,都不禁有些猜疑。 这真的是传闻中的人吗? 不出一刻钟时间,他们就全部信服了。 “来,你们打一架,在周围弄出点搏斗痕迹来。” “刀折断两把,衣服扯开,扔分散点,这么集中怕看不出有假吗?” “这有份地图还有信笺,给你们。就说是从我这搜走的,这样比较真实。我总不能是没事在这散步玩。” “还有,武器给你们。” 秦翎墨在一连串的吩咐之后,将自己腰间匕首给了那些死士。同时又拿出来把火铳。他抬手举起,其他死士不禁后退几步。 枪鸣声响起,震耳欲聋。 他对着天幕与远处树木打了两枪,随后又填了两发火药弹丸。 “你们谁不怕疼,让我打两下。做戏就要做足。”秦翎墨说道。 死士们没有推诿,对于他们来说,伤痛不算什么。 一枪打在了一人腿上,另一枪则擦着另外一人脸颊过去。这倒是挺符合秦翎墨不会武的人设。 一切都妥当,那些跟他来的士兵不用说,自动拔刀自杀,横尸路旁。任何人看到现在的场景都会以为刚发生过惨绝人寰的战斗。 绵夷死士们心一惊,以前都以为北唐人柔弱无能。没想到为了计划说自杀就自杀,半点磕绊没有。还一口气死了六七个。真是了不得!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做法的纸人所化,被万心咒文所限,会保持四天之内如正常死尸一般。 秦翎墨才不会随意牺牲北唐子民,有道法不利用可就妄称秦相了。 第四百零四章春蚕到死(十四) gaga/arighjsamp;ot; 等到这一队绵夷巡逻兵回到军营中时,已经是最后霞光沉寂在远方绵延的山峦后面。 在他们马后跟着一道身影,正是被绳子捆绑住双手,像牲口一样拽着前进的秦翎墨。这一路他几乎是被拖在地上,冒着被人践踏,被马蹄踩中的危险挺到了现在。 残存的霞光落在他脸上,映得煞红。 秦翎墨鬓发凌乱,衣衫沾满污垢与灰尘,膝盖处已经磨破,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汗水混合着血污黏着发丝,遮盖住那双向来神采烨烨的双眸。 巡逻兵骑马走在前边,忍不住回头瞟一眼,回想起半个时辰前那一幕真是五味杂陈。 当时他们已经到达绵夷军营势力范围,秦翎墨突然问道:“这附近有你们暗哨吗?” “快到了。” “绕开,到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停一下。” 绵夷死士也没多想,引着到附近死角土坳处,这里只要不近到跟前观察是发觉不了的。他们以为秦翎墨是有什么要说,结果开口第一句就是让他们揍他。 “就算我再不擅武,如此好整以暇地回到营地也是嫌疑。”他说着往地上盘腿一坐,闭上眼又重复一遍:“来,揍吧!” 死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要知道他们早就听闻黑心宰相脑子虽厉害,却是身有寒疾的弱公子。这一拳下去万一要了命可怎么办? 秦翎墨见他们没动静,突然嗤笑一声:“怎么?还舍不得?要我一桩桩给你念念过往来壮胆吗?” 这话十足可恶,即便死士们轻易不会被挑动怒气,此时也是心头一跳,提起一口恶气。 半个时辰后,秦翎墨出现在绵夷军营里。被马拖得跌跌撞撞。他半弯着腰,头垂在双手之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珠顺着发丝与脸颊滴落,已经将他的衣袍浸湿出片片水渍。 “做得好!” 薛延骨先一步赶过来,暗中确认情况如何。他俯视着狼狈不堪的秦翎墨,装作冷笑:“现在感觉如何啊?秦大宰相?” “还不错,风光独特。” 见到他还能开口说话,薛延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先把他关到马棚里去!” “是!” 狼主此时正在帐中服丹闭关,这期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这肯定是心魔出得诡计。不过这倒是给了薛延骨他们好时机。 在马棚里,薛延骨支开所有闲杂人等。秦翎墨趁此将之前的锦囊交给他,叮嘱里面的解药赶紧偷偷让将士们服下。若是程度尚浅者还能救回来。太深的只能放弃。 至于破阵法,也全都有交代。 薛延骨不敢逗留太久,怕被人看到露了破绽。连忙收起东西,叮嘱两句便先行离开。 秦翎墨心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找了角落坐下,也不嫌弃这到处都是废料杂草。反正北唐的大牢他也不是没待过。这一路虽说是他自己“找揍”,可这滋味比寒夜里的残羹冷炙还难以消化。不知不觉中就靠着墙,闭上眼步入梦境。 忽如其来的一阵彻骨冰凉将他突然浇醒。萦绕在眼前的雾气消散,只见对面站着三四个彪形大汉,见秦翎墨还有些恍惚,其中之一踏前一步,将木桶的水兜头泼了过去。 刚才还冰冷透骨,现在却一桶热水泼来,冷热交锋让秦翎墨不自主地发抖。他这才发觉自己双手反绑在身后木架上,脚踝上还束缚着手腕粗的铁链,链条一直延伸到外面的拴马石上。 “大人们都没空搭理你,让我们哥几个先招待招待贵。”彪形大汉笑着说。 “是啊,损失这么惨重,还死了郡主,不好好妥善处理,恐怕就要打铺盖卷跑回家了吧。” 秦翎墨声音不大,也没力气大声嚷嚷,可偏偏就是这样最气人。 壮汉果然气恨,扬起手中鞭子照着他肩上就抽去。秦翎墨身躯一颤,将袭来的疼痛压制下去。他轻吐一口气,嘲讽的口吻却没就此停止。 “你们还能有多大能耐?就凭你们这点残兵败将?我一尊马奶酒就能要你们众人的命。就是你们美丽动人的郡主有点可惜啊~香消玉殒喽~” 娜迦图娅之前在绵夷将士们很有威望,结果落得如此下场。“凄惨”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绵夷汉子禁不住这讽笑,怒气涛涛:“你嚣张不了多久了!我们狼主定会踏平整个北唐,先生会让你们一个个成为奴隶!” 汉子们都是率性爽辣的性子,现在能耐着性子同黑心宰相说话已经最大极限。而秦翎墨从来不是伏低做会求饶的人,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有“气死人”和“气死全家”的区别。 长鞭抽在秦翎墨身上,汉子们下手颇重,衣襟都微微绽开。刹间殷红伤口燎起,血色弥漫。人骨子里都有施虐的天性,尤其是面对恨得牙痒痒的仇敌。鞭挞更加用力,每一下都换来秦翎墨忍痛地颤抖。就像被捕虫绞住的蛱蝶。 他忍耐着,咬紧牙。只有偶然的闷哼将他承受的痛苦显露无疑。 这是必不可少的,来之前,他就已经有所预料。并且这才是开始,这些绵夷汉子只是私自过来发泄愤怒,还有狼主那边,不会轻易放过。正因为是自己所选,就是咬碎牙,他也绝对不会哀嚎一声。 秦翎墨的硬骨头倒是让这些壮汉另眼相看。可这只会更激发他们虐待的野性。 “只能算是你命不好了,敢到我们军营附近来溜达,被抓就怪你自己太自大吧!” 空气里已经弥漫血腥味,马棚外最后一抹霞光彻底湮灭。 遥远的青丘山上,胡滢正随着自己师父练功。落日红光似乎晚了那么一点沉落,映在她眸中如火焚烧。 世间有种人,有种风骨,叫春蚕到死丝方尽。 第四百零五章还君以明月(一) gaga/arighjsamp;ot; 绵夷军营,狼主营帐内。 锻锋孤鸿盘腿坐在中央虎皮毯上。他紧闭双目,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身旁放置的香炉青烟徐徐,为原本刚毅挺拔的身影蒙上淡淡朦胧。 他已经遵照先生的意思服丹药闭关,还有半个时辰才能结束。这期间谁也不能打扰。就是二位皇子也不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忽然响起脚步与喧哗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薛延骨的嗓音穿透帐篷在狼主耳边回荡。 “我要见狼主!有重要的事情禀告!你们在拦着我就是违抗军令!” “大将!属下们真的不能放您进去啊!狼主有命,在闭关结束前谁也不许打扰!” “这可是重大消息,你们耽误得起吗?!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的脑袋都不够用!” “大将!真是不行啊!” 吵闹的声音不断,浪潮般滚滚不止。终于让锻锋孤鸿皱起眉峰,高声喝令:“让他进来!” 帐外立即传来走动声,随后帘子一撩,薛延骨跨步进来。 “什么事?”锻锋孤鸿睁开眼,隐隐泛红:“要是无关紧要,你可就要去放羊了。”话里虽然带着玩笑的意思,可任谁都听的出来。狼主一点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薛延骨上前行了绵夷礼节后,满脸狂喜的神情。他说道:“狼主,这消息一定要现在告知您,巡逻队方才抓住了北唐前宰相秦翎墨。” “什么?”锻锋孤鸿眉心一沉,眼中尽显疑惑:“怎么会抓到他?” “说来这秦翎墨也真是胆大妄为!竟然带着一队在咱们势力范围边缘窥探,正好撞上巡逻兵就被抓回来了。” 锻锋孤鸿闻言没有立即说话,而是抿唇沉默。薛延骨像是知道狼主心思,带着压抑的亢奋说道:“巡逻队从他身上搜出来地图,看样是来此踩点想布置什么阴谋。秦翎墨身受北唐皇帝宠信,为人傲慢恣意,又仗着自己聪明,会擅自行动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狼主点点头,也认同了此说法。看来这次是不心栽了,毕竟这位前宰相不会武,真是被绵夷的强壮军士撞上,确实难以逃脱。 他起身走到薛延骨身边,抬手拍拍他的肩:“做的好!” “一切都是为了狼主。” “现在人在哪?” “已经关在马棚里。” “让人把他带过来!”锻锋孤鸣嘴角扬起冷笑:“我倒看看他现在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是。” 薛延骨领命退下。在躬身步出营帐后,他悄悄抹了把额头的汗。总算是见到了狼主,不然他真怕秦翎墨挺不住。绵夷汉子私下去寻仇的事他已经知道,自己手下及时汇报。可他身为大将若是直接出面阻拦,于情不合。而且容易落下话柄。 现在就不一样了,狼主的命令就是他秦翎墨暂时的救命符。 此时的马棚里,一虬须大汉往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拿起一旁臂粗的锤衣木棒走过来。没任何先兆,抬手冲着秦翎墨的脚踝就是重重一击。 “唔……” 剧痛让他瞬间凝固呼吸,呼喊就在嘴边,硬生生又禁锢在了口中。嘴唇被咬出血,缕缕艳红。豆大的冷汗顺着他脸颊滑落,浸透全身。秦翎墨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只有痛,唯有痛要将他撕扯成碎片。 接下来的锤击让痛慢慢麻木,再从麻木中纠结出像万针戳刺般的痛,一点点,一点点蔓延…… 第四百零六章还君以明月(二) gaga/arighjsamp;ot; 马棚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秦翎墨懒得抬头看,反正会来什么他心里清楚。脚步声绕到他身后,听起来还不是一个人。很快,反绑在身后的手解开,脚踝上的铁链也咔嚓一声打开。 来人什么话也没说,架起秦翎墨就往外走,也不管他能不能跟上,半拖半拽地奔着狼主大帐而去。 秦翎墨扬起头,望见深邃的夜幕垂在广袤的大地上。璀璨细碎的星辰投下淡淡的光辉。 到达大帐外,架住秦翎墨的俩人恭声禀告:“狼主,人带来了!” “进。” 营帐帘撩开,秦翎墨被猛地推了进去。 他踉跄一下险些跌倒。稳住身体后,抬头四望。不禁嘴角带笑道:“狼主还真是看得起我,又摆这么隆重的场合。” “那是应该,北唐的大宰相不好好招待,且不是让人说我们绵夷野蛮不知礼仪?” 主位上的锻锋孤鸿冷笑,稍下首的位置分别坐着少狼主琅奇,二皇子琅玉以及大将薛延骨。在往后则是军中一些重要将领。 秦翎墨揉着手腕,环顾一周,悠然地说了句欠扁的话:“比上次人少了很多啊,真可怜。” 格罗桑一听就火了,他双臂一振,裹着的绷带霎间就被血染红。伤口又崩开了。他嘴里嚷嚷着,抬脚就想跨过去揍扁秦翎墨的脑袋。薛延骨连忙制止:“狼主面前且可胡闹!” 格罗桑拳头硬,挨上一下说不好人就交代过去了。 锻锋孤鸿冷冷地盯着秦翎墨:“你现在也就能痛快痛快嘴,如果你脑袋还能动,就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吧。我知道你对北唐意义非凡,若你肯写劝降书给你们的皇帝,我就考虑给你留个全尸!若你不从,就等着尝尝什么叫人间地狱!” 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绵夷虽然没北唐那么多花样百出的刑法,可有一样也就够了。 将罪大恶极者绑在烈日下,放一群饿过三天的猎狗活活啃食……那滋味绝对让人不寒而栗。 秦翎墨想笑却牵扯起胸口剧痛,猛地咳嗽几声,嘴角淌下血丝。他不在意地抹掉,望着狼主浅浅哂笑:“要我写劝降书倒是简单,只是你们的本事还不够。” “这是自然,你这样的贵我们怎么能慢待。不吃点苦头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好好考虑的。” 狼主说完冲格罗桑示意。后者早就等着呢!一个眼神就明白。他跨步向前,双拳紧握,咔吧咔吧直响。浑身煞气四溢。 秦翎墨没有后退,他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铁石般的拳头砸过来,他头一歪,脸颊顿时红肿起来。随后就被格罗桑按倒在地。 “你这畜生!” 格罗桑铁钳般的双手重重一击,顿时秦翎墨紧绷的身躯一震,钻心的痛袭来。他深吸一口气,因强忍痛楚而浑身瑟瑟发抖。绵夷人最不屑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武,但秦翎墨是个例外。在绵夷将士眼里,他就不是人! 想起惨死的同胞,格罗桑就火气越来越盛。干脆双手扼住秦翎墨的脖颈。他想掐死这个恶魔! “咳咳咳……”艰涩的咳嗽声随时有被掐断的危险,秦翎墨只觉眼前发黑,所有血液似乎都涌上太阳穴,懵懵直跳。胸腔里的气息已经越来越少,生命之火也随之要熄灭。 琅奇与薛延骨看在眼中,急在心里。真怕一不心人就完了。倒不是对秦翎墨多情深义重,而是他死了,饱受摧残的绵夷必将再迎来巨大报复。 好在狼主赶在他们说话前下达了命令:“他还不能死,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格罗桑到底不敢违抗狼主命令,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霎间,秦翎墨猛吸一口气,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那架势似乎要将肺也咳出来。他弯着腰,半瑟缩在地,不停地干呕与咳嗽。 “把他拉下去关好,严加看守,不得出一点差错!” “是!” 看着秦翎墨被士兵拖走,琅奇这才发觉自己手心里全是汗。而右手竟然下意识地搭在剑柄上。 他侧头望向自己的父汗,忽然心中微惊。锻锋孤鸿双眼发红,盯着地面上溅到地血迹竟然舔了舔舌头。难掩嗜虐渴血的神情。 这绝对不是他父汗原本的模样。 琅奇胸中如垒巨石,越发沉重,越发坚定。 还是先前的马棚,绵夷士兵将秦翎墨往里面一推搡,直接拿铁链扣住他脖颈,像拴牲口一样将他拴在木柱上。双手倒是得到了自由,只是铁链不算长,也就够他坐下休息。 除此之外,一丈远的地方放置着饮水罐与食物,干馒头上面还残留着士兵的黄痰。那是押送他的人临走前的赠礼。 待遇还真是“好”啊! 秦翎墨自嘲,稍稍一动浑身就如拆筋拔骨一般。 第四百零七章还君以明月(三) gaga/arighjsamp;ot; 这个距离,秦翎墨是够不到的,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多做尝试。连番折腾已经耗尽他气力,又饥又渴。食物可以不吃,水却是需要补充不了。不过秦翎墨清楚的很,现在要求善待俘虏,那无疑是自己找死。 在绵夷,没人希望看见他还活着。 自己被抓这件事是他计划之中的。对于被鞭打虐待,这也早就有所心里准备,毕竟他在岚瑾人们心中那可是臭名昭著了。绵夷这个听着狼啸长大的民族果然简单粗暴。 如果可以,他秦翎墨不希望有战争。无论哪一方获胜都是从万丈血河当中跋涉到顶峰。那沉在河底的是无数冤魂与白骨。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兴盛,王公贵胄吃喝玩乐,享受奢靡。国家律法松弛,赋税垒重。 衰亡,天下动乱,盗贼丛生。礼崩乐坏,民不聊生。朝天大道,满眼饿殍。 这史书上寥寥几笔记载,曾经在幼年秦翎墨的脑海里只是笼统的概念。无论是哪里的夫子老师,都会教导他的学生要做君子。他当年的西席也不例外。 君子,首先要仁厚,可以不聪慧却不能缺了心胸。最攸关重要的就是行的端做的正才行。阴谋诡计,乃人所为。严刑峻法,乃酷吏所为。都是明令禁止的。 像什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类都有教导思维偏差之嫌。可也奇怪,幼年的秦翎墨无师自通。受不得有任何人在他面前遭受不公。 无论罪大,他都要解决。遇上人势弱的时候,就设计让有地位的大人出头。这点让他的老师很是头疼,因为他觉得这不是君子的作风。 “世子,你如此做有失端庄雅正,你懂吗?” “可有人遭遇不公,总要讨回公道。” “那你也可以告诉大人又或者告诉官府。用计谋算计这不是君子之风。” “大人不会听我这孩子的话,官府的律法也没法帮出事的人。我既然有办法为何不能用?” “世子你怎么不明白!这是错的!” “谁规定的?” “圣贤人所言。” “那我以后就做比圣贤人还厉害的人,我改这律法,看谁还能说我是错的。” “你!孺子不可教也!” 这或许是种天赋,注定了如今的路。 秦翎墨从未后悔,他心中早就有决定。他唯一担心自己会有天变得麻木。没有人能在权欲中心永远独善其身。当最初对不公的厌恶不在能激起他的悲悯之情。也许就是他被权力碾碎的时刻。这点恐慌深埋他心底,不向任何人提及。 而胡滢的出现让他从这样的境遇中挣脱出来。他的行为举止都有了新的目标,有了新的期盼。 就算有朝一日他真得麻木,视天下人如刍狗。也绝对要换来个海晏河清的盛世。 因为只有如此,他心爱的胡滢才能满世界蹦哒着酿酒赚钱钱。 寒冷与痛楚交融,撕扯着秦翎墨早就疲倦不堪的身心,这种时候只有想起胡滢才能照亮他的心。 口好渴,好想喝滢酿的酒…… 口腔里仿佛栖息了片荒漠,干燥得连吞咽吐沫都觉得如刀割。想起胡滢酿造的酒液清凉沁人心脾,回味悠长……这样的想象只能让干渴更加难以忍受,秦翎墨干脆什么都不想,只希望铺天盖地的酸软倦怠能将他拉进梦境…… 他没办法躺下休息,身上的伤痕也不允许。只能这样靠着木柱闭着眼,休憩一下。 人的**无穷无尽,尤其是在受到种种限制时更是迫切。这些热血方刚的军士虽没有繁衍后代的意思却想借这种行为来倾泻自己的欲念。但军营之地没有女子,那些瘦弱,长得清秀的底层士兵就成了被欺辱的对象。 而现在这营中有了新的“贵”,一个无论样貌身材都绝对不比女人差的绵夷罪人。若就这么放过真是暴殄天物。 荼毒同胞总有愧,但如果换成北唐妖人那在绵夷军士眼中就是“替天行道”。 几名下级百夫长相携而来,琢磨着如何享受这美妙的盛宴。为了一响贪欢已经开始讨论具体的细节,务必要让他们兄弟都满意。 可刚走到关押秦翎墨的马棚时,一抬眼就看到薛延骨赫然就坐在栅栏门外。 一把高背太师椅,旁边还放了个案子。大将薛延骨坐姿大马金刀,像出鞘的钢刀。 “大,大将!您怎么在这?” “狼主有命,要严加看守。万一他伺机跑了怎么办?再说了,这么狡猾的人,保不准有内应。怎么?你们就是吗?” “不不不,属下们绝对不是!” 薛延骨环视那几个百夫长,明知故问:“那你们来此是干什么啊?” “额,路过,路过……” 这哪里还敢说出真实目的。军营是禁止任何淫邪活动的,只不过往日里都是私下。那些被欺负的士兵大多也不敢上报长官,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几个百夫长慌慌张张地离开。马棚内,响起秦翎墨的声音:“绵夷的军士还真是优秀啊!” “这只能说是你受欢迎。”薛延骨当然不愿意自己国家被揶揄,“你这样子没人往前凑才是不正常。” “哦?大将也跟那些史学家一样,认可红颜祸水的论点吗?原来大将也是‘明明自己管不住下半身还要怪别人太惹火’的类型啊!” “你!”薛延骨刚想发火,想了想又一挥手:“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秦翎墨也没有要斗嘴的意思,他浅浅一笑:“多谢了。” “别,听见你这么说总觉得有坑。我这也是为了大局,不然还真挺想揍你的。” 薛延骨实话实说,对待秦翎墨这样的人说得天花乱坠没有用,因为他清醒得很。而大将他本身也不是趋炎附势之徒。 鹰突几乎就是全面损失,多少绵夷将士魂归天宇。要说不恨秦翎墨那是假话,只是身为大将要审时度势,不能呈一时之气。薛延骨有大将之风,他能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还能替秦翎墨守门。 “秦某是真心的,大将虽然智计有限,心胸气度却如山如海。身为将领,此最为不容易。” “咳,我们绵夷人嘛都是很很豪迈的嘛!” 薛延骨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下巴。没想到这黑心肝的家伙嘴里还能说出人话来。自己这心里有点激动可怎么破啊? 第四百零八章还君以明月(四) gaga/arighjsamp;ot; 有绵夷大将守着,不管有什么心思的宵都绕开了远路。薛延骨对秦翎墨那两句夸赞很受用,话也就多起来。 有士官为了讨好,端了点酒菜过来,还想替薛延骨。后者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了。 趁着无人关注时,薛延骨偷偷倒了杯酒给秦翎墨。前宰相接过来抿了一口,撇了撇嘴:“味道寡淡略有苦味,酿得不够火候啊!” 好的青稞酒有绵长的清甜与适度的酸涩感,尾韵爽辣不呛喉。这些特质,眼前的这杯全都没有。说是酒,不如说是有些酒味的白水。 薛延骨一拍桌子:“别不吃好歹啊!有的喝就不错了!” “只是想起我娘子,所以多说两句。”秦翎墨面带笑容:“她的手艺征服了你们整个民族。” “是是是,你秦大宰相的老婆什么不好?”薛延骨以为对方在日常秀恩爱,语气颇为敷衍地搪塞。殊不知秦翎墨这句还真就是大实话。 尽管是没滋拉味的酒水,总也给干渴如沙漠的喉咙带来甘霖。秦翎墨觉得浑身的痛楚都缓和了些,身体也放松了点。 薛延骨也闷了口酒,透过马棚栅栏望去,正看到他抬手将鬓边的发丝抚起,露出的手腕上有新绽开的伤痕,那是被鞭子抽打过的结果。 大将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要来救绵夷?” “我以为少狼主已经把事情严重性都说过了。” “当然,我知道那个什么心魔是要祸害我们绵夷,甚至是所有人。少狼主也说过,你是不想天下动乱。可我就是想听听你真实是怎么想的?既然你们有本事,等我们都成了怪物直接全部灭了不是更好?” 这疑问已经存在薛延骨心中许久,之前虽然有少狼主解惑,可始终隔着曾薄膜,说清楚又隐隐约约。搁在心里头忒难受。他这样的汉子最受不了这种感觉。 秦翎墨弯唇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我认识心魔,他原本是我们北唐的国教宗主。因为修炼走火入魔现在已经被邪念控制。心魔的目的就是天下动乱,引天魔降世。我过来,一是我不想看无辜者白白丧命……” 他话说到一半,薛延骨就忍不住插话:“这营中的将士可都杀过你们北唐人,难道他们还无辜?” “难道他们杀人是自发的行为吗?” “这……” “他们上阵杀敌是因为军令如山,这么多年战争中,北唐绵夷厮杀谁也没得好处。决策层做了蠢事为何最后要他们承担?不无辜吗?” “……” “没你们狼主野心勃勃,他们又怎么会抛开家业在此生死两难?我们也杀了不少你们人,彼此彼此。我就不计较了。” “……” 虽说道理都不错,但薛延骨怎么觉得自己拳头有点痒。 这人真是欠揍啊! 偏偏他还总有办法让人揍!不!了! 薛延骨默念着“大局为重,大局为重”,缓了口气又说:“那第二呢?” “第二我想知道肖洛是否还有救。” 薛延骨一听满脸诧异,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秦翎墨:“我真没想到你原来如此重情重义啊!我还以为你只会坑人下套!” 前宰相大人靠坐着微笑,棚外透来的火光阴影斑驳,模糊了深意。 “又失败了!” 心魔愤恨的声音伴随着杯盘砸碎的动静响起。在这一地残骸之上,是他紧绷着的背影。愤怒蕴含在沉默中,化作深重的阴影将他笼罩。 慕云涵只看了他一眼,便俯身收拾东西。蜉衣已经在屏风后面搂着黑狐睡着。他搂抱的姿势有些怪异,以至于黑狐只能仰着壳,翻着白眼像死不瞑目的咸鱼。睡得也不安稳,时不时张嘴吐吐舌头。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模样。 心魔转过身来,胸膛里已被愤怒填满。他转过头来,脸上的荼罗花纹更加深邃,甚至隐隐透出红色微光。 他知道秦翎墨被押进营来,也知道狼主审讯。他本来想透过操控狼主当场就杀了秦翎墨。可没想到还是没成功,半途中就被挣脱。 虽说狼主不会有察觉,可操纵人心不是容易的事,他付出不少精力却扑了个空。让他如何不气? 况且秦翎墨没能第一时间除掉让他心中很是烦躁。 慕云涵将地上的残骸都收拾干净,直起身突然开口道:“不必着急,他已经是瓮中之鳖,迟早……死。” “我恨不得现在亲手了结了他!” “不能!”慕云涵突然激动,甚至上前拽住心魔的衣袖:“仙缘,罚……你会死……” 他虽然已经恢复得人模狗样,语言能力也复原了大半。可只要情绪激动就会变得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 心魔拂开衣袖,泛红的眼眸盯着慕云涵:“滚!” 不用他说,心魔也知道自己不能亲自动手。秦翎墨身上有仙缘,虽说不会要了他的命,但他也没法加害秦翎墨。如果他真下狠心杀人,那天谴可是会直接劈下来。现在计划还没有完全展开,天魔也还未降世,他不能冒任何魂飞魄散的危险。 慕云涵又在说话,这次总算顺畅些:“不用急,要不了多久狼主就在控制中。到时杀秦翎墨很容易。不必,急这一时伤了身就坏了大事。” 心魔发泄一通后情绪已经冷静下来,听到慕云涵这一番话后颇为受用。他重新落座,端起放在桌上的茶盏。 杯中水面内映出他面容。刹间,痛苦之色弥漫。转眼之间又全烟消云散。 心魔知道,那是他体内不肯死心的肖洛在挣扎。只可惜,这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越挣扎会越痛苦,看来肖洛并不懂这道理。真是愚蠢啊! 第四百零九章还君以明月(五) gaga/arighjsamp;ot; 看守犯人原本不是件美差,可薛延骨现在却提起了兴致。在与秦翎墨交谈过后,他发觉这人还是挺有意思的。 此时的天已经黑透了,月色高悬。薛延骨趁没人注意便将他身上的锁链都解开,反正有他这个大将在外守着,也没人能说什么。 秦翎墨的脸色不太好,火把光照过来,都映不红他苍白泛青的脸色。额头密布细汗。解开束缚的他半靠着墙壁,说什么都不肯躺下休息。 “就这样吧!不习惯躺草垛。” 薛延骨也没在意,以为真的是千金之躯,不惯这粗鄙肮脏的马棚。他见对方脸色不好,问起可是身上伤口作痛。 “没什么,年纪大了不禁折腾罢了。” 刚二十三岁的前宰相大人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如常。 薛延骨见他没说什么也就没多想。他是典型的糙汉子,成天横刀立马征战沙场,对待敌情战机是挺谨慎细致,可要说照顾人,在他这没死就是活得挺好。 趁着没人,大将将卤好的牛羊肉夹在饼馕里塞给秦翎墨。看着后者慢吞吞地咬了几口,薛延骨深深感叹:“我怎么觉得我才像是那个内应啊!” “大将这不叫内应,这是救国救天下。” 秦翎墨捧着那半块饼馕,看起来不怎么有食欲。他脸色依旧不好,但好在精神头看起来不错。 薛延骨一拍大腿,冲他比了下大拇指:“要不说读书人就是有文化,说出话来好听。”他说着重新坐会椅上,也不知脑子里转悠了点什么,突然冒出一句:“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听说你们的皇帝除了俩儿子外只有一位公主,还刚八岁。真是可惜!不然与我们少狼主联姻,这多好啊!” 联姻素来是中原与边境外族修好的表现之一。也难怪薛延骨会提及,只不过少狼主已经而立之年。当今北唐皇帝秦御人只有一个宝贝女儿,还只芳龄八岁。无论如何都是不合适。 秦翎墨扬唇一笑,将饼馕放到一旁,边拍手边说:“你们少狼主不是早就给自己找过了吗?轰动一时的仙女事件?” “哎呀!别提了!我猜这真有可能是少狼主记错了。要不然当初派了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找不到?那时你们北唐国君也发动诸侯王爷寻找都没结果。” “那是你们找错方向了。”秦翎墨漫不经心地言道,“方向不对,自然是找不到人了。” 他这么一说激起了薛延骨的好奇心,他连忙追问:“那你这意思是你知道喽?到底是哪家的郡主姐?怎么那时候都没找到啊!” 秦翎墨挑挑眉,似笑非笑地扬了下唇角:“你会后悔的。” “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 “我。” “……你说谁?” “鄙人在下我秦翎墨。” “……” 薛延骨紧盯了几秒钟,抬手掐了掐自己脸颊,确信自己现在不是在梦中后,才又心翼翼地问了一遍:“你说,是谁?” “是我。”秦翎墨倒是神情淡定自若:“当初你们狼主带着你们的少狼主上白芍城进贡,先帝举办盛大宴会,要求王公贵族以及其子嗣都必须参加。我当时刚好得了风寒,喉咙哑痛不能说话。本来打算去露个面就回府的,路上遇见个蛮族少年蹦过来说了一大堆话,还塞给我个镯子就跑了。我当时病重也没心情琢磨,当晚就回府养病,等到我康复,进京朝贡的使团已经离开白芍城了。” 事情来龙去脉并没有多复杂,秦翎墨当时也就**岁,一场风寒差点要了命。当时他父亲还是淮王,本来是打算带着他到宴会上露个面,然后向先帝告假。可去的中途出了点差错,秦世谨不得不前去处理,就将儿子交给女官照顾。 随后秦翎墨就跟女官给走散了,无意中跑到前殿宫道上,遇见了同样迷路的绵夷大皇子琅奇。当时他还没受封少狼主。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绵夷大皇子也是少年心性,大漠培养出来的爽快性子让他直接对自己看上眼的可爱姑娘表白。 在绵夷,因为一度环境艰难,地广人稀之故,为了抱团战胜恶劣自然,有些绵夷姑娘十一二岁就成亲。虽然现在已经稳定很多,可习俗一直绵延。所以看到**岁可爱的妹妹,那就可以抢先订亲了。 当时秦翎墨被风寒折磨得说不出话也没心情听别人在那聒噪,想走还被塞了个镯子。这东西他都没仔细看,后来回到家就昏迷不醒。镯子也不知扔到哪去,直到如今才又浮出水面…… 薛延骨听完这种种情形后,眼睛都瞪绿了。真是万万没想到,那个甚至被说成仙女下凡的神秘人物竟然就是北唐黑心宰相! 缓了半天,他终于接受了这曲折的事情真相,问道:“那镯子怎么没看到?” 秦翎墨闻言瞟了他一眼,薛延骨发誓他从中看出了深深的鄙视。 “我带着它进来,被你们狼主认出来怎么办?况且心魔也不是傻子,他不会看不出那有问题。如果起了疑心,坏了计划……大将你是敌人请来的逗比吗?” “咳咳,我就是问问而已!” “放心,我不会攥着那镯子要挟你们少狼主的。”秦翎墨低笑一声,似乎牵扯到痛处又匆匆收起。 薛延骨被戳中了心事。他还真是担心这东西落在秦翎墨手里不好办。那镯子对他们绵夷还是挺重要的,是祖上代代流传下来的王镯。他本来想试探一下,结果直接就被人家点透了。 大将想想自己那点心计恐怕跟对方打不了一个回合就得被虐得满地滚,还是算了吧! 少狼主,不是臣不为您出气,实在是……这不叫怂,是战略性撤退! 刚走出营帐的琅奇打了个喷嚏,开始有点担心被关在马棚里的秦翎墨受不受得住。万一出了事,之后的计划可就要全盘崩溃。 他这正想着,脚步一转,朝向关押的马棚而去。 此时深沉的夜色下,炎燚悄悄潜行在营地里。按照秦翎墨带来的破阵之法,处理那些隐藏在营地里的阵势。 第四百一十章还君以明月(六) gaga/arighjsamp;ot; 虽然已经步入暮春夏初的时节,可边疆外蛮昼夜温差很大,如果身子骨弱点的可难熬。尤其是秦翎墨又遭了一顿打。 琅奇担心他出事也是情理之中的。出了营走了几步后他又转回去披了件宽厚大氅出来。 到达马棚前,踏着如霜的月华,琅奇想起之前在审讯时瞧见的异状。自己父汗已经不太正常,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在那之后他又去拜见过父汗。言谈举止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他作为曾最亲近的父子,仍然敏锐地察觉出其中隐隐癫狂之态。 他没有惊动父汗,像没事人一样告退。琅奇心中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在这进退间化作飞灰。 这是无比沉重的脚步,每向前一步就与过去越来越远。孩提时的往事不期而遇,化作幻影在他身边聚拢又消散。 薛延骨先看到了自家少狼主,起身行礼。琅奇抬手示意不必:“他怎么样?” “看起来没什么事。” 琅奇点了下头,转身走进马棚里。薛延骨立即将挂在棚沿下的马灯取下,跟在少狼主身旁,为其照明。 秦翎墨靠坐墙边,脸色比之方才更白几分。束髻冠已经散开,墨色长发披垂肩头,有种凌乱的美感。他见到少狼主进来,抬手挥了挥:“你来了。” 琅奇一见他,只略端量两眼后脸色一变,转头低斥薛延骨:“你怎么不拿点药来?” “啊!他怎么了?!”大将诧异。就是因为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再加上秦翎墨也说无事,他这才放心大胆地聊了这么半天。 “不必责怪大将,是我没说而已。另外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秦翎墨慢吞吞地解释。 琅奇已经俯身动手要脱秦翎墨的衣服,后者伸手一挡,这动作间有些拉扯,不由吸了口气。 “且慢,这伤就是现在看也好不了。还是别费劲折腾了。” “到底是哪里?”少狼主焦急。 “只是断了两根肋骨。” 秦翎墨却还不紧不慢的,然而额头上密布的细汗已经出卖他。他攥紧手指,免得颤抖被人发现。 “什么?断了两根肋骨你还跟我说了这么半天?!”薛延骨喊了出来,眼珠子要飞出来。 要说对于一介武将来讲,忍着断肋之痛血战沙场都不是新鲜事。但秦翎墨是什么人?骑马射箭都止于六艺,除此之外可以称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这样的人断了两根肋骨竟然像没事人一样跟他聊天! 难怪刚才叫他躺下休息却不肯,恐怕是担心这一躺下就再没余力爬起来。 琅奇有些恼火:“你怎么能如此糟践自己?!万一你出了事那我们怎么向北唐交代?之后的两国修好又从何谈起!” “别急,两根肋骨而已,还不至于死。” 然而琅奇却不信他这悠闲的口吻,也算看出来他是个忍耐力极强的人。为了不至于再有其他状况,少狼主奉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理念,直接摸索对方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伤势。 他动作干脆利落,轻重缓急很有分寸。不容秦翎墨分辨就已经行动。 当少狼主干燥的手指碰触到他的腿时,终于忍耐到极限地秦翎墨低呼一声,整个身躯都不由打了个冷战。 琅奇脸色更难看,不止断了肋骨,现在还要加上腿骨折。 第四百一十一章还君以明月(七) gaga/arighjsamp;ot; 尽管秦翎墨说不必在意,但他发青白的脸色以及微微颤抖的手指都说明他是在强忍。琅奇根本不听他这一套,哪有断了肋骨,腿骨折还没事的道理。都是死撑罢了。 他撩开秦翎墨的衣袍,伸手隔着水纹绫袴摸了摸腿,可以感觉到皮肉肿起来以及骨头的位置有些不对。但幸好没有伤口。 琅奇转头吩咐薛延骨找来树枝自己麻绳。他则动手扯下自己的衣摆包裹在秦翎墨腿上,等大将把东西拿来,他再将支撑物捆缚在患处。这样最起码移动时不会继续增加错位的风险。 薛延骨在旁边都看愣了,但不是没见过受伤——更惨重的也见多了。可秦翎墨竟然能忍痛与他说这么久,他真心实意地佩服。 有聪明的头脑,有不畏苦痛的魄力。还有能为国家天下着想的心。这样的人若不是站在敌对面,早就可以成为朋友。 琅奇抬头看了眼大将,吩咐道:“你先下去吧!都窝在这太可疑,炎燚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叫你的手下随时准备。” “是!”薛延骨退出马棚。刚好附近有巡逻兵路过,大将立即以略高的声音道,“少狼主体恤臣,那臣就先回去休息了。”说完扭头就离开了。 琅奇听到他说的话,知道这是提醒外面有人路过。立即装作要审讯的样子。 巡逻兵们并不疑有他,列队离开。 身为绵夷少狼主,琅奇还是头次感受做贼的心理。他再次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棕黑的药丸给秦翎墨。 “吃了吧!止疼。” “这是什么药?” “怎么?你还怕我下毒?”琅奇瞪他一眼。秦翎墨却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我体质虚寒,自患有寒疾,与少狼主你们体质不同,用药也不同。” 琅奇见他如此说,也就收起方才那点不快。将主要成分告知。这药是炎燚为他炼制,可以瞬间止痛三个时辰。 “犀角,地骨皮这两味药我不能用。”秦翎墨笑着将药退了回去:“多谢少狼主美意。” “那你怎么办?我去找些其它药来。” 琅奇起身要走,被秦翎墨抓住胳膊阻止。 “少狼主还是少走动,免得让人生疑。这点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那……你好好休息,别再起来走动。若断裂的扎到内脏就危险了。” 秦翎墨闻言笑意更浓,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疼痛,他说道:“我告诉你们大将镯子的事了。” “什么?!”琅奇差点蹦起来,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算了算了,谁年少没点糟心事啊!”他顿了下,望着秦翎墨叹口气:“你说你咋不是个姑娘嘛!不然凭此联姻,那未来就更好了!” “这你就别想了,怪你自己眼瞎。” “我现在还记得你那时候太可爱了!一丢丢男孩的样儿都没有!这怪不得我。” “你是傻吗?少狼主,没看到穿的男装?” “哎呀!我们绵夷姑娘也常穿男儿郎的衣装骑马玩耍的。我那时候也还,哪里知道你们北唐原来女孩不能穿男装的。”琅奇也觉得自己当初有些孟浪唐突,不过谁年少没点糊涂事呢? 不过他这一糊涂把王镯糊涂出去了,这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琅奇决定暂时先不想这问题,整个绵夷还处在危险当中,王镯再重要也只是个镯子。比不得这么多人命。 他起身走到马棚外的桌旁,端了酒壶跟杯子过来。 “来,喝点酒消消毒。” 秦翎墨接过杯子,微抿一口笑叹:“真同情你们,每日喝得这么辛苦。” “少啰嗦!有的喝不错了!”琅奇脸颊发红,这与胡娘子的手艺当然是差太多。他停留白芍城时可是喝过,滋味久久难忘,再喝什么酒都跟白水一样。 他也十分想念美酒的味道。可姑且不说绵夷军营内喝不到,就算能喝到,现在有个醋坛子在,也绝对会被牢牢把控住。 “我家滢儿真的手巧,我以前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怎么就能变成酒,还那么好喝。” “……” “滢儿还很温柔,只要她在,我什么伤痛病症都感觉不到。看到她心里就由衷的温暖与愉快。” “……” “滢儿她……” “你有完没完啊!成亲了了不起啊!”琅奇终于忍无可忍。他又不属狗,哪能啃狗粮啃得香甜。 秦翎墨轻轻吐口气,双手拢着膝盖,头侧枕在上面。墨发纷乱,半掩着苍白俊容。他眼眸微阖,喃喃道:“我想我娘子……” 这等脆弱乖巧的模样真是难得一见,琅奇突然就觉得眼前的黑心宰相是人。七情六欲并不少,只不过都被他压制在心底。那些痛恨他的人恐怕都想象不到他会如此委屈地念叨想念自己娘子。 一生能遇见与自己携手相行的人,拳拳爱慕久久不忘。这是何其幸运的事啊! 琅奇叹口气,自己饮了口酒:“快了!快能见到了!等赢了……” 可赢了会是什么光景?一切真的能如计划进行吗? 此时的胡滢身在青丘山,正同深渊之主潜心修炼。她端坐在特别挑选的洞府里,最深处有片湖潭,暗流瀑布从洞内高处倾泻而下,水花四溅。 这洞府内钟乳石林立,天然云蒸霞蔚的色彩让进入此间的人有种梦幻之地的感觉。 胡滢就盘腿端坐在湖潭中的巨石上。任由瀑布冲刷下来。她只穿了单薄的月白衣裙,被水浸透,凹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材。雪白双峰半惹火,若隐若现透脂香。 此间无人,她也不需什么掩饰。红发如火此刻也湿漉漉得黏在颈侧,背脊上。 “你的精神力太差,修炼者没有强大的身心是没法承受巨大的能力的。所以你要在此渡过三道难关。” “那就是在这冲水吗?” “当然不是,这只是刚开始。考验还在后面。” “师父,你占我便宜。” “……谁呀!我才不看你呢!就你这身材有什么好看的!” “嗯,也对,就师父这少年的身板也做不了什么。” “……”深渊之主憋红了脸,气得手腕脚踝上的金铃颤颤抖动。 一旁的临春神君笑得不能自已,他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拍手拍了拍深渊之主的肩:“前辈好好努力吧!我可要休息一下了。” “不要叫我前辈!” “是是是,前辈,好好加油啊!”临春忍着笑到一旁休息。他身为神君,在人间同样受天道制约,需要像人一样歇息才能弥补力量的消耗。 他直接躺在乱石堆上,身躯并没有挨在上面,悬浮在一寸左右的距离上。 胡滢虽然开了玩笑,也只是为了缓和下气氛。一旦她坐在巨石上开始接受历练,那是丝毫不敢走神。 第四百一十二章还君以明月(八) gaga/arighjsamp;ot; 胡滢这还是打从娘胎出来头一次修炼这么认真。最近这些天她连钱都没数,除了吃饭睡觉外她都在这里打坐顿悟。 最初她是完全不能体会这哗啦哗啦地冲水到底是图什么。锻炼精神力吗?可精神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是在瀑布底下涮一涮就能涮出来的? 这又不是麻辣涮锅。 深渊之主不知是没当过师父还是就这么个教学方式,只说了句“用心感受”,然后就自己跑一边玩五子连珠。 倾落的水流冰冷彻骨,置身其中有种随时要被冲飞的感觉。最开始胡滢花了不少力气才能在巨石上稳住,慢慢地也就习惯了这股冷气与冲劲。 这全得益于她体内的神格。在那次交谈之后,神格果然开始教导她如何开穴,运气。 有她的帮助,胡滢逐渐地能将自己原本微薄的法术力量凝聚起来,顺着打通的穴位脉络运转。以此来抵御瀑布的寒冷以及冲击。 每当胡滢进入冥想,神格就会出现告知她该如何做。 “你要尝试着将这瀑布改变形状。” “改变形状?把它变成兔子?” “……如果你能做得到也不是不行。我的意思是你要尝试着操纵这水流。水是五行中最不好控制的。金木土都有形态,火与水都没有固定的形态,但火性烈,一旦燃起便无法忽视。而水则可以让人无法察觉。而火与水也是存在万物体内的。血液也是水形式的一种。” 胡滢听得有点晕乎,花了点时间来消化总结:“这就跟玩藏猫猫一样,金木土太笨,身形藏不住。水跟火厉害点,但火脾气暴躁,咋呼起来就被发现了。而水蔫坏蔫坏的,不注意就能给你使绊子!” “……也不能这么说,但如果你现在这么理解方便,额,也不是不行。” “然后水跟火都能存在在万物体内。那魔体内也会存在吗?” 神格点头:“天生的魔为崇魔,体内也流着血液与火种。后天形成的魇魔情况复杂点,只有凝聚修炼出实体的才承袭了万物特性。” “那我要是杀一个有实体的魇魔,是不是失血过度他也会死?” “理论上讲是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魔体质一般比其他生物强健许多,并且会用各种方法保护自己。所以天道记录上,很少有魔是直接死于此的。”神格说着一抬手,掌中浮现出闪着金光的人形象。 那人三寸高,没有五官性别,内脏与血脉经络都由蓝线勾勒显现出来。 “师父的意思是要你先学会操纵外界的水,然后进而可以操纵体内的水。万物失去水的话就会……” 神格说着,手中的人就体内的蓝线突然崩散,随即整个化作飞灰碎屑。 胡滢望着飘散的粉末,突然搂着神格亲了下她脸颊:“还是你说得明白!” 从来没感受过情感的神格有些发懵,眨巴着眼愣了几秒,脸开始慢慢变红。 神思回转之后,胡滢开始尝试操纵冲刷着自己身体的水流。她的法力不是很充沛,但这几日里开穴运气什么也有所提升。既然已经知道自己在此修炼的目的,她便想着尝试一下。 深渊之主是最先感受到变化的。他本来正冥思苦想五子连珠的最后一步。突然察觉洞府内气息有变。 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徒弟修炼出了岔子,可仔细一探知,四周水汽正在迅速凝聚,被法力卷携着形成新的力量。 哟!看来这丫头还有点能耐! 深渊之主察觉这是胡滢在尝试将操控瀑布。他不禁露出几分欣慰笑容。原本以为会花费很长时间才能达成目的。看来也不是完全无药可救。 只不过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尝试,为了不出问题,深渊之主飞身到湖潭中央的巨石上。他伸手前探,想看看胡滢此时神思是否能承担得住骤然增加的压力。 就在指头刚要碰上胡滢额头时,突然间一股强劲的冲击涌来。整个洞府的空气都变得炽热。 深渊之主惊觉,他反应迅速,立马抽身跃身想飞走。可他只来得及转身就被那股强劲的力量猛推向前,然后呼啦啦埋在了最底层。 胡滢身后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骤然间化作道道金光瞬间填满整个洞府。 那是一地的钱币金锭,光彩闪耀仿佛白昼。映得石壁四周光波如水荡漾。 临春依然在熟睡中,就这么被金币海洋淹没,只露出半张脸来呼吸。而深渊之主有点惨,他大头朝下扎在金币海里,只有一只脚露在外面,轻轻颤抖。 第四百一十三章还君以明月(九) gaga/arighjsamp;ot; 整个洞府都光亮璀璨,金币大喷发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要不是这里足够宽敞高耸,绝对被钱堵得怀疑人生。 胡滢睁眼一看,铺天盖地的珠光宝气向她逼来,差点晃花了眼。这周围都蔓延成一片金,唯独自己身下的湖潭还保持着水流的模样。 ??? 这咋一睁眼世界都变了?难道是师父对她“爱”得深沉,特意弄来给她的? 她正想着,金币海里一阵骚动,深渊之主从中钻了出来。头上身上挂满金银珠宝,猛一瞧像个贵妇。 胡滢毫不气地大笑出声:“师父你这造型真是不错!特别值钱!你怎么弄出来这么多宝贝啊?” 深渊之主气得鼻子都歪了,张嘴刚想骂两句,喷出来一嘴的珍珠玛瑙翡翠。刚好旁边石壁上有洞,透进来几束阳光照射其上,顿时焕发七彩珠光。仿佛喷出来一道彩虹。 胡滢笑得更加乐呵,直拍手:“师父你是七彩马吗?张嘴能吐彩虹的那种。” “你大爷!你是想害死我吗?!”深渊之主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少年的模样即便生气也带着股奶凶奶凶的架势。“你这不孝孽徒!早晚被你气死!” “是师父你自己喷的,徒儿又没逼你。”胡滢乐了,下意识地就摸起身旁的金币开始擦拭,听响,鉴定价值一系列举动。 深渊之主站在金币海上气急败坏:“这都是你弄出来的!我让你操纵水,你这是做什么!” 他一动弹就有钱币珠宝往下掉。为其伴奏,甚是奢华。 胡滢左右环顾,挠了挠脑袋,神情颇为尴尬:“我其实是想控制住水流走向然后改变瀑布方向的。可是怎么尝试都不成功,我一生气就想着干脆把你们改变状态,成为我喜欢的东西,看你们还跟我较劲不!” “……所以你就变了一堆金银珠宝出来?”深渊之主无语,他已经不知道该教训自己徒弟胡来还是该夸她棒棒哒。 严格说起来,把瀑布变成金币比控制水流方向还要难啊!为何这能做得到,其他却不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怎么尝试都没办法达成。凝聚起来的法力总是跨不过那个点,结果这倒是一下就成了。”胡滢也是万分不解。 深渊之主摸了摸下巴,从衣襟里抖出去几枚钱币。 “你再试试把它们都还原成水。” “好。” 胡滢答应一声后再次闭眼凝神,周围的空气隐隐有滞顿感,随即细微的风流开始旋转,以胡滢为中心像是在往里吸纳。深渊之主在她身侧为她护法,以免出岔子。 没想到事情竟然出奇地顺利,淡淡白雾般的光尘自那遍地金银珠宝上弥漫而出,顷刻间耳畔又闻哗啦哗啦的水声。顶上的瀑布又开始遵循万物规矩,由高到低倾泻而下。 胡滢又被浇了一身水,连带着旁边的深渊之主也劈头盖脸。好在他们都不是寻常人,除了呛了好几口水外并没被这阵势惊到。 当师父的先撤到湖潭旁的岸边,转身招手让胡滢过来。 “师父怎么了?是不是觉得你徒儿我特别优秀?” “你差远了!”深渊之主白了她一眼,转头一声咳终于还是夸奖了一句:“不过以你的水平这也算是勉勉强强还不错……” “你就忽悠我孙女吧!什么叫还不错,很不错好嘛!” 洞府口传来胡枝子的声音。他实在担心自己孙女出点什么岔子,早早就溜达过来。只不过为了不打扰到她一直都在洞口偷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三娘六郎以及胡滢大哥胡星月。 之前在胡滢大变金钱时,他们这一票狐就缩在洞外偷窥。 三娘:我儿真棒!说变钱就变钱! 六郎:这是胡闹啊!难道到时候诛魔时变一堆钱砸死对方吗? 三娘:怎么不行啊?没听说那句话吗?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能推磨了,砸死个把魔不是区区事嘛! 六郎:……(想反驳又莫名地觉得自己娘子说得有几分道理。) 胡枝子:都给我声点!声点!害我孙女分神的话六郎你等着去跪豆腐乳还不许掉渣! 而站在他们身后的胡星月以手扶额,真想跟他们划清界限。想想自己之前居然跟这样——“和蔼可亲”的家人置气怨恨,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祖爷爷!”胡滢欢蹦乱跳地跑过去抱住胡枝子的胳膊:“我学得还好吗?” “当然啦!其实比起操纵水流方向,你这直接改变其形态更加高端啊!” “真的啊!”胡滢眼睛放光,谁都希望自己的努力得到回报。这是莫大的鼓舞。 深渊之主板着脸,少年萌与严肃共存。 “你不该这么夸奖她,还有好多东西她不懂。再说她这也是无意中成功的。” “哎呀!孩子不夸奖是不会进步的。况且我孙女就是运气好,命好。这也是实力的一种!” 深渊之主不服气,叉着腰质问:“那你说,她继续这样下去,之后如何诛魔啊?难道用钱砸死吗?” 六郎一听,这跟自己的论点一样啊!立即攥紧拳拳,为大神默默呐喊助威。 没等胡枝子回答,胡滢就先开口了:“神格说万物体内都有水,血也是水形式的一种。那我如果可以娴熟得掌握这种力量,将生物身体全部血液都变作黄金,是不是就死定了?” “哎呀!好孙女,真是天才!”胡枝子抬手跟胡滢击掌。爷孙俩达成共识。 “……”其余一众人都陷入到疯狂脑补当中。 这杀气腾腾地正对打着,胡滢一个大招放出去,就见敌首秒变金人,黄澄澄的金子自血肉骨骼里冲出来,绽放成**的模样。 ……还真的是挺符合钱狐狸的作风。 他们正说着,一直躺在角落里熟睡的临春神君猛地惊醒,眼中似有惊雷。 第四百一十四章还君以明月(十) gaga/arighjsamp;ot; 临春神君的异动让所有人都一愣,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那一脸惊恐的模样明显不是睡醒那么简单。 不等众人弄明白,他就已经一骨碌爬起来,飓风过境般冲出去。然而没几秒钟,他又冲回来抓住胡枝子的手再次消失在众人面前。 胡滢望着空气中还飘扬的灰尘,已经看不到他们离去的背影。她转头看向深渊之主:“师父,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少年模样的老师父双手交抱胸前兼撇头:“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别管他们,继续修炼!” “哦!”胡滢心想反正临春大神还有祖爷爷都不是省油的灯,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可以应对吧。 胡枝子现在可没什么其他心思,唯一的想法就是…… “别拎着我!别拎着我后衣领!” 他如此嚷嚷自然是有道理的,任谁被揪住后衣领一路拖拽都不会开心。只是他抗议也好,挣扎也好都不能引起临春的重视。直到胡枝子大喊一声:“你再这么瞎跑可就又迷路了啊!” 这还真管用,刚出口就感觉到临春神君猛地挺住脚步。胡枝子差点因为惯性飞出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他立即挣脱临春的魔掌。 “不能因为你是神君你就不管不顾吧?有事你不会说吗?” “没功夫,快点跟我走!” “你总得说去哪吧!不然我怎么带路啊!”胡枝子对自己的定位特别清醒,就是个“行走的 地图”外加“超好用的狐身定位器”。要是临春什么都不肯说还执意继续拖拽,他可不干。这好好的衣服都变形了。 神君脸色难看阴沉,却没有再动手拽胡枝子。而是冷冷地说了句话:“我梦见印裂了。” 刚才还嚷东嚷西的老狐狸立马闭了嘴,瞪眼盯着临春。狐狸耳冒出来都没留意。他心地探问:“你是说……不是你撒癔症吧?” 他刚说完,顿时觉得周围空气紧张,阵阵黑旋风围绕。胡枝子连忙改口:“我错了我错了,我撒癔症行了吧!” “还磨蹭什么,快带我去雁翎军营!” “走走走!跟好我哦!”胡枝子不敢怠慢,一甩拂尘,一手揪住临春的后衣领。这次终于可以一报前仇。 而此时的雁翎军营已经是一片混乱。绵夷与北唐士兵交战的身影随处可见。硝烟弥漫,金戈铁马交错纵横。 在这一片动荡之中,万心跪在地上,压低身姿,通红的双目映着他最不能承受的一幕。 对他这样的术者来说,躯体的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灵魂的溃散才是绝望的终点。而他亲眼目睹一不该消失的魂魄已经濒临崩解的边缘。 那是削入他心扉的刀剑,万剐不过如此。 半个时辰前,绵夷军营的马棚里,秦翎墨问起少狼主军中的情况。是否所有人都服用了心魔的秘药,另外狼主目前的状态如何。 琅奇没什么可隐藏的,一一说明。当说到随军而来的巫筮者时,秦翎墨神色微凝,特意问道:“他们可有服用秘药?” “这还真没看到。我找你发展心魔异状后就让炎燚还有薛延骨的手下留神监视。确实没有报告过那些巫筮们服药,也没见过他们有什么异状。应该说一直都神神秘秘的。” “我想他们是没有吃,因为他们知道秘药的真正作用。” “……你意思是……” 秦翎墨吐出口浊气:“他们知道心魔的目的。他们被策反了,也正因如此,才能说通为什么心魔能如此轻易接近狼主。有他们的引荐与担保,我想狼主也会一时大意的。” “这……”少狼主一时难以接受。如果这说得是真的,证明他们绵夷巫筮都成了叛徒。他们引以为傲的团结一致已经撕开了裂隙。 秦翎墨知道他心情,可现实不会因为同情谁而变得美好。该接受的总要接受。 “可他们为什么如此做?”琅奇不解。 秦翎墨倒是低笑数声,轻声问道:“巫筮者在你们那地位如何?” “在绵夷最光荣的是勇士。能打能干活的才是最优秀的。巫筮者虽然有消灾解难的能力,可他们不是大众认同的勇士。”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秦翎墨轻笑,有些事不必说得很明白。 自古以来,对于非人的力量,人们既敬畏又憎恶。有灾难便求着解决,一旦花好月圆了又将他们贬斥到边界,不许靠近。人之本性,不论北唐与绵夷。 “你们对待他们冷遇,他们自然想图谋不轨。”前宰相说道,“心魔说动了他们,许诺了他们想要的,于是他们就开始帮助他了。也许这秘药里也有他们的功劳。” 琅奇沉默不言,悄悄攥紧了拳头。 “也许你们还当他们是族人。但可惜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就是你们可以随时抛弃的棋子。恨你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翎墨想起了万心,如果童年没有变故,也许他不必承受如此多的愤怒与愧疚。 “你说的对,但现在已经于事无补。”琅奇开口。 “当然,我也不想指责你。只是如果他们也与心魔站在一起,这仗打起来就要更辛苦几分。” “说起来,这才真是多谢了你。不然绵夷这次真是遭了大难!” 秦翎墨笑笑:“这没什么,千八百万年前,天下哪里有北唐绵夷之分。都是共同的祖先。” 琅奇大为感动。 前宰相大人停顿了下,忽而一笑,看着琅奇:“方才大将问我为何一定要帮你们,其实还点私人原因。” “什么原因?” “能在你们地盘解决的事情就不要带入到北唐境内去。” “……”说好的千八百万年前是一家呢?! 少狼主愤愤不已,正在要呛他几句时,忽然棚外传来了脚步声,明显是向着这边来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还君以明月(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这动静并不大,可还是让少狼主警觉。他立即转身跨出马棚,正看到心魔与他的跟班走过来。 似乎没想到会在此看到琅奇,心魔微微一怔,随即就恢复如常:“少狼主为何在此?” “方才大将看守要犯,我见他太疲倦就接替了来。”琅奇笑道,“不知道先生这是?” “哦,我过来看看这罪人,也许从中能得到什么情报。知彼知己方百战百胜嘛。” 这理由也说得通,若不是琅奇早就知道心魔有诈,恐怕到此间也察觉不出什么错漏。他本来想回绝,可以他此时的身份没理由挡着心魔审讯犯人。为了不生疑,他只得眼看着心魔进到马棚里。 “有些手段不便于让少狼主瞧见,对您不吉利。请少狼主就留在外面吧!” “……真是多谢先生考虑周全。” 琅奇只得停住脚步,藏起满心的焦虑,默默等待。 心魔踏入马棚,这里的环境可算不得好,始终弥漫着腐朽的烂草料以及轻微的马粪味。他没有洁癖,对此并不在意。跟在他身后的慕云涵则垂头不语,像跟随主人行动的木偶。 秦翎墨靠坐在墙角,在琅奇出去的功夫里已经假装昏睡。被狠狠地揍了一顿,会陷入昏迷也是正常的事。而心魔可不是来好心关照他冷不冷,饿不饿的。醒着还是睡着都不影响他下手。 没错,他到底还是没忍住想看看是否能直接除掉这祸害。他多留一个时辰,一分钟,一秒都叫人难以心安。 心魔提掌运气,火焰般的黑光在掌心跳跃。他带着银制面具,只露出一双眼。肖洛原本明润安详的眸毕现凶煞,如嗜血成性的恶鬼。 他这一掌向着秦翎墨拍去,若是打实了人绝对立刻没气。而魂魄脱体的瞬间就会被心魔撕得粉碎。 只是这一下并没有如他所愿,还没触到秦翎墨的身躯就被无形的隔膜弹开。力量之大让心魔都站立不稳,向后踉跄两步。 慕云涵一转身,背冲秦翎墨,伸手扶住心魔。 “是仙缘阻挡。”他低声提醒:“还是不要硬来,伤了身不值得。” 心魔气恨,可也没办法。如果他是普通人倒是能一刀捅死秦翎墨。可他是魔,仙家物件都克魔的。他要是硬来,真惹动天罚得不偿失。 原本他来此也只是不死心想试一试,既然不成也只能先离开。 心魔转身拂袖而去,脚步匆匆甚至没有跟少狼主打招呼。后者亦没心思研究他态度,在看不见人影后立即跨进马棚。 “你没事吧?”他很是紧张,怕出什么意外。 秦翎墨摇摇头,他知道心魔对自己的恨意有多迫切。既然“没”下手那证明自己身上的仙缘让他没法直接动手。 琅奇看他确实不像被再次伤害的模样,心中也稍稍松口气。可他这气吐了一半就看见秦翎墨变戏法般从手心里抽出一张纸条,慢慢打开。 少狼主惊讶不已,这怎么突然冒出来个纸笺?总不可能是心魔跟秦翎墨飞信传书吧? 心魔当然是不可能,就是打死他,从千骨塔上跳下去也是不可能与秦翎墨为伍的。这手上的纸条只可能是别的来路。好在刚才出入这里的统共就两个人,而琅奇也不是痴傻之辈。 可慕云涵是心魔的跟班,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只当是普通的主仆关系。那照理说,慕云涵也不可能同秦翎墨有任何牵连。 难道是早就有所预谋? 琅奇实在好奇,到底眼前这人有多大的能耐,简直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你不会在这真的有其他内应吧?” “怎么可能。”秦翎墨已经将纸条上的内容看完。 琅奇知道凑过去看很是失礼,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到底有什么信息会留给秦翎墨。后者也并没有藏着掖着,将纸条直接递给了少狼主。 琅奇接过来一看,不大的纸笺上只写了几句话。第一行写明心魔阵法的要害,言简意赅。这与秦翎墨带来的信息是吻合的。第二行的内容就有点新意了。 “他没有死,救他!” 少狼主看完,抬头望着秦翎墨:“这个他是谁?” “说的是肖洛。” “肖洛?你是说真正的玄心宗主?” 秦翎墨点头:“没错,我来此也是为了亲眼验证下肖洛是否还有救。这特意偷偷传给我的信息,就是要我留肖洛的活命。只是不知这人与肖洛到底是什么关系。” “哈,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也不是神仙。”秦翎墨想站起来,牵动了伤处痛得钻心。琅奇见此痛骂一声:“你不好好待着乱动什么!嫌自己肋骨断得太少是吧!” “唔,我就是想把纸条处理了……” “那还不简单!”琅奇直接把纸笺塞到自己嘴里。嚼了两下就生生咽下肚。 秦翎墨挑眉,本来是想丢进火把里烧成灰烬。没想到对方如此快速,直接把纸条吃了。这倒是一劳永逸,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此时已经是子夜过后,一道黑影借着营帐遮掩,迅速地在营地里穿梭。无声无息地仿佛天幕投下来的一抹影子。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关押犯人的马棚前,向琅奇禀告。 “少狼主,都已经办妥了!” 来人正是奉命去处理阵法的炎燚。 第四百一十六章还君以明月(十二) gaga/arighjsamp;ot; 炎燚以及其他手下动作还是很迅敏的。悄无声息地已经将罗整个营地的阵势破坏。为了不被心魔察觉,严格按照顺序与禁忌从阵脚开始破解。 他来禀告时只差阵眼没有解,这是最后一道关卡。至关重要却又必须万分心谨慎。只要一碰触阵眼,心魔就会知道。 这最后一步需要格外谨慎与掐准时间。炎燚不敢乱动,只得前来汇报。 秦翎墨从怀中摸出一张巴掌大的米黄色竹纹纸。他手指灵巧,以最快的速度折成只纸鹤。对着折纸说明了情况后,秦翎墨一抬手,纸鹤自己就振了振翅膀,眨眼间便飞得无影无踪。 “我已向万心他们通报,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最快的先头部队有万心的移行阵法护持,三刻钟后就会到达。” “好!”琅奇顿时心潮澎湃,可转眼一看就瞧见秦翎墨正吞服什么东西,不禁浑身紧张:“你在吃什么?” “止痛药。”前宰相大人叹口气,将指头大的瓷瓶又塞回了怀中:“常吃对身体不好,所以只能最关键的时候服用。为了待会行动不至于落后,所以这才提前吃下。” “不会吃了之后肋骨就重新长好了吧!” 秦翎墨送了他无语的眼神,随后才解释:“只是止疼而已,如果有内伤出血也能暂时止一止。就算北唐的医术精湛,发达许多。少狼主也还是少看神鬼志异的话本比较好。” “……” 琅奇吃瘪,他也不愿意神神叨叨的。但秦翎墨身上发生过的意外与不可思议还少吗?他完全就是下意识的啊!这被他整得都有点神经了,他倒还好意思嫌弃? 秦翎墨好意思,而且是很好意思。少狼主也是没辙,谁叫对方现在掌握了主动权。这口气先忍了。 然而有句话叫世事难料。就算真仙天神也有卦不敢算尽的时候,只因畏天道无常。 已经服用秘药多日的绵夷士兵逐渐在魔化。速度快慢与个人体质意志有关。某千夫长麾下将士受不住秘药侵蚀,比其他同袍更早完成魔化。 这名为阿甲的将士身高六尺,浑身长满尖利钩刺,血盆大口,獠牙森森。 他突然发飙,将所在营帐直接撕碎。随后在营地里四处发疯。他速度并不快,那些还有人意识的兵士都远远躲避开。而也处于魔化边缘的则两眼放红,冲过去要来一出角力。 原本这也没什么要紧,但偏偏他们打着打着就打到布置阵眼的地方。 紫南烛以及其他几名薛延骨手下都在那看守。为的就是不出意外。可这俩将士一个已经不是人,一个在非人的边缘,那都是力大无穷,动下胳膊能把整个屋顶掀了的劲头。 为了阻止他们靠近,紫南烛以身涉险,想将他们引往别处。最初颇有成效,这突然插进来的强劲刀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嗜血好斗的本性让他们想要将这家伙撕成碎屑。 可就当一切都顺利时,守在阵眼处的薛延骨手下出了差错。 阿甲在被紫南烛吸引离开时依然没忘了折腾,而另外的对手也没停下来攻击,顺手拔起一根插在地上的长戟就扔了出去。阿甲抓住一甩,就向着后方而去。 紫南烛一见就知不好,可他已经赶不及过去。 长戟直接插穿了薛延骨手下的身躯。鲜血正溅落在地面上的阵眼上。 浓烈的血腥气刺激了已经魔化的阿甲,他扭头就扑了过去。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将被长戟刺中的男人撕扯成碎片。 骨肉横飞,更多的血迹泼溅在阵眼上。一线微光蓦地迸发,随即整个空间都凝固般让人无法呼吸。直到数秒后道道水波般的光晕向着整个营地扩散。 马棚旁的炎燚瞬间就感觉到了,他叫了声不好。来不及招呼就闪过去查看。 很快,炎燚就又闪回来,脸色难看:“有人触发了阵眼!提前魔化的士兵在那打起来,师兄没阻止住,结果就触发了。” 秦翎墨神色一凛,立即对炎燚说道:“你赶紧去破除最后的阵,既然已经误触阵眼,就没必要在等时机了。” 炎燚也知道此时争分夺秒,顾不上与秦翎墨计较,冲少狼主行了个礼就立马瞬息前往。 “少狼主,你赶紧去通知薛延骨,叫他的手下装疯卖傻挑起内斗。心魔绝对会察觉阵法被破,现在只能挑起内乱拖延时间。” 琅奇不自主地点头,扭身要走又迅速折回来:“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快去!”秦翎墨怒目瞪视。 少狼主一攥拳,转身离开。 如秦翎墨所料,阵眼触发之后,心魔第一时间察觉。他立即披衣前往。最初看到惨死的士兵以及魔化的阿甲等人并没在意。提前完成魔化阶段也在他预料之中,只要再加强阵法就好。 可这一动手却惊觉自己阵法已经被破解了! 心魔气恨交加,仰头长啸。额头双角暴长,银质假面应声而裂。露出已经黑气缭绕的真容,荼罗花纹遍布蔓延到颈下。 “秦!翎!墨!” 除了他还能有谁?!早就知道他不能留,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作死! 心魔已经被怨恨擒住心智,本来离开白芍城就已经是次打击。现在阵法被破,之后的发展不用说也知道。雁翎铁定挥军而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是秦翎墨将破阵的法子带进来! “不可原谅!”他愤怒至极。 再看周围突然间冒出来无数疯癫的将士,整个营地都沸腾起来,内斗成一团。 心魔往前跨了一步,慕云涵立即上前阻止:“你不能去!秦翎墨身上有仙缘护体!” “滚开!”心魔一掌将慕云涵推开,疾步奔向马棚。 他已经管不了什么仙缘,只要秦翎墨能死! 第四百一十七章还君以明月(十三) gaga/arighjsamp;ot; 心魔心态已经原地爆炸,唯一想的就是要将秦翎墨这罪魁祸首杀死,以解心头之恨。至于说仙缘护体,都已经拉不回他狂态大发的神智。 他以最快地速度穿越纷乱的营地。那些乱战一起的绵夷士兵已经完全映不进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杀人毁魂! 秦翎墨扶着墙壁与柱子,从马棚深处走出来。止痛药已经起了作用,他几乎感觉不到肋骨与腿部的疼痛。可骨头的异状并没有恢复,只能拖着一条腿慢慢往前挪动。 就在炎燚告知阵眼被意外触发时,瞬息间他想过很多事。包括心魔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绝对会来送他“上路”。因为换成是他,也不会再将祸患继续留下去。 如果此时死了当如何? 秦翎墨发现自己竟然想不出来之后的盘算。脑海最先冒出来的就是胡莹的笑容。突然有种从未体会过的慌乱与战栗袭过心头。 对死亡,他从不畏惧。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从来都清楚,自己若是死了也一定很有价值。 然而方才的一瞬,他像是看到了不知是否存在的零星画面。 那些泛着微光的场景里没有繁华都城,没有金戈铁马,只有一方院,几间青瓦房。老狗一条,鸡鸭成群。院前繁花似锦,院后果树成荫。他趴在书案上歇,忽地惊醒,望见半敞开的花窗外,胡滢正举着狗尾巴草逗弄他。 这场景仿佛真实存在过又好像只是一念之间的幻想。秦翎墨甚至没法多回想就已经消失不见。 如此温馨的闪念却成了心中颤动的来源。他知道自己落在心魔手里不是身亡那么简单。可世事无常,既然已经来了也唯有面对。 掠过心头的战栗慢慢消退,像仲夏雷雨季飘过的阴云。虽然投下阴影,但终究化作虚无。 心魔的出现也仿佛就是飘来的一片乌云。不知何时出现,抬眼一看已经站在三丈以外。 虽说单凭俩人的武力值,秦翎墨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可心魔并没有一碰面就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厮打,那是乡间野夫蠢妇的做法。有些时候,人也好,魔也好,都会思虑过多。心魔在看到秦翎墨的瞬间,理智已经降到了最低点——于是物极必反,他已经不相信眼前的人会如此大刺刺地站在那等死。 但此时的秦翎墨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人只有面对未知与遗憾时才会畏惧不已。 “早知道你留不得,稍晚一步还是叫你得逞。”心魔脸色阴鸷:“不过到此为止了。” “那只能说你见识太少,这点挫败就受不了了吗?” “像你这般的人又怎么体会过绝望?”心魔笑了,他已经做出判断:“但我可以让你好好体会过绝望再上路!” 他终于行动,摩挲戴在指间的狱魂擘,嘴微微翕动,默念不为人知的咒语。 淡淡白光刹那迸发,转眼成秋练般光弧直扑向秦翎墨。瞬息万变之间根本不容任何人有反应。只是这光弧并没有直接将秦翎墨斩杀数段,而是撞碎的晶体般渗透进他体内。 霎那间一切都变得混沌不堪,黑沉的天光将他整个笼罩。目力所及只看到处处荒凉。 赫然间,秦翎墨看到不远处有断头台。高高的铡刀悬在上面,寒光正对的竟然是秦御人的头颅。 “皇兄!”他低呼一声,不禁往前跨了一步。 押在铡刀下的北唐皇帝一动不动。此般场景实在太过真实,让人忍不住心也高高悬起。秦翎墨快步上前,手刚刚按在自己皇兄肩头,头颅就已经咕噜滚落。 翎墨,替我申冤啊!替我报仇啊! 头颅咧着嘴在呼唤。 秦翎墨俯身刚要拾起,余光一扫就见到周围密密麻麻全是刑台。明晃晃刀光亮如白昼。面面利刃上都映着人脸。 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绵延无边。 在那些人脸中,秦翎墨甚至看到胡滢,看到陆继言,看到金啸…… 他情不自禁喊道:“是谁!是谁要害你们!是谁要杀你们!” 蓦然,所有喧哗与悲号都戛然而止,映在刀锋上的人面皆直直盯着他。 双双空瞳,双双唇动。 是你啊。 三字绝命。 秦翎墨头晕目眩,隐约窥见有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众人之上,高呼:“世间的一切都毫无价值!任何改变都是垂死挣扎,向死而生的路终究被黑暗吞噬,只有权力的顶峰才能永生!” 这声音如此耳熟,这身影如此清晰。 就是他自己。 刻在心头,时时刻刻警惕的噩梦。深锁在意识牢笼里的恶兽。 顿时,秦翎墨心慌意乱,所有计谋与考虑都化作乌有。整个人犹如堕进深渊,心跳呼吸完全失去平衡。 现实当中,心魔冷眼旁观秦翎墨神情从平静到焦急,再到如今慌乱畏惧。 前宰相浑身簌簌发抖,他应该是想跑动,可受伤的身体使得他只能用跌跌撞撞地姿势往前匍匐。这在尘埃里苦苦挣扎的卑微大大地愉悦了心魔。 秦翎墨发鬓散乱,拖着伤腿在泥尘里跌倒又爬起来,浑身脏乱不堪。 “你也会有今天!”心魔勾起愤恨的笑容。 而秦翎墨却像是惧怕他的声音,依然在往前挣扎。他其实没挪动多少,整个过程都是在自己跟自己较劲,俊容憔悴,遍布泪痕。 他奋力地挪到三丈外,搂着只木桶戚戚艾艾伤心不已。 心魔慢慢走上前,一把抓住秦翎墨的头发。看着之前还俊美无俦的脸庞布满绝望,心魔很是满意。 “你该走了。” “那可说不准。” 电光火石之际,秦翎墨忽而一笑,抬手攥住木桶里的大铁勺,朝心魔脸上猛地一甩。后者猝不及防,虽然反应快没被大铁勺打中,可里面的东西却糊了满面。 他连忙松开手往后撤。糊住的东西有点粘稠,浓重的油脂味道充斥鼻翼。心魔愣了下,猛地察觉这是什么,迅速抹掉。 是火油! 可就在他暂时看不清的几秒里,秦翎墨已经将木桶推倒。火油迅速蔓延开来,直接浸到心魔脚下。 火折子嚓得一亮,扔向了那片金黄的液体。 第四百一十八章还君以明月(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若在平时,心魔也许没这么容易被蒙蔽。一来秦翎墨实在是太会演戏,二来在夹杂着报复得逞的狂喜扰乱了心魔的判断。 火光徐徐燃起,金红的光芒刺痛人的眼。焰火攀附上心魔的衣襟袍角,迅速吞噬。他连连后撤,凝神唤起聚水咒,将衣襟上的火浇灭。 幸好他身上并没有火油,至于脸上的,远离火星也就没有危险。 烧焦衣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浸透着隐隐传来的喊杀声。今夜,漫漫无期。 心魔怒目圆瞪,荼罗花纹刻进肌肤里般深邃。他恨声道:“好!你真是好!” “我也知道自己好。”秦翎墨勉力一笑,这一番折腾消耗不。他方才初遇之下确实心神动荡,魂不守舍。可他这人最大的优势就是从来不会让情绪长久地控制自己。在强制自己回神后,尽管心还沉浸在恐惧当中,人已经开始寻求机会。 可以与心魔周旋的机会。 “好!好!” 心魔连说数了好,面上的神情阴鸷冷酷,纵身跃过熊熊火光,照着秦翎墨面门就是一掌。 不远处,少狼主琅奇正看到此景,顾不得其他立即飞奔上前与心魔对接一掌。这一下冲得琅奇五脏六腑都要被搅碎般,而心魔也被震开,差点跌落在火光中。 琅奇趁此机会,连忙扶住秦翎墨要逃。可没跑几步,心魔已经转到他们跟前,琅奇连忙将人往自己身后一挡。 “少狼主你起开!” “别废话了!” 琅奇低吼一声,到此时他就是拼着自己命不要也要保住秦翎墨命。不管他们绵夷人曾经做过多么错误的判断,无论他们曾经如何放弃底线侵略他国,可他们骨子里的傲气从来都没有丢。 从那晚弹琴吟唱故土开始,他就从心底把秦翎墨当成自己朋友。绵夷的勇士是绝对不会丢下朋友自己逃跑的! 心魔没任何废话,催动黑焰,提掌便杀了过去。琅奇不敢疏忽,要论武学,他并不差。可心魔所运用又且只是武功?魔气高涨之下,逼迫得正常人心神混沌,注意力难以集中。 飒飒掌风紧逼,转圜之间堪堪闪避。至于对战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琅奇咬牙,侧头喊了一声:“你走!” 他自知自己赢不了心魔,对方扰得他心神不宁,这在对战中是大忌。可缠住心魔应该还不成问题,至少让秦翎墨可以逃离此地。 秦翎墨没有犹豫,他在停留下去也只是增加琅奇的负担。另外如果他离开,也许心魔也就不再与琅奇纠缠。从某方面讲,也会减轻他的负担。 只是以秦翎墨现在的状况又能跑多远呢? 心魔岂能容仇敌再安然无事?掌中凝聚一道黑气成刃,猛刺向琅奇。后者艰难躲过,不料又一掌迎来,正中胸膛。 “啊!”他惊叫一声,被震出两丈多远,直接摔倒在地。他趴在地上,心肺针刺刀剜般疼痛。 秦翎墨听到身后动静,脚步一顿,转身望去。他看到琅奇趴在地上,匍匐气喘。而心魔已经转眼间奔至他面前,一掌直击。 这一下实实在在,毫无转圜余地。登时五脏六腑皆要震碎,痛彻心扉。秦翎墨叫都来不及,张口先喷出口血。他身形一跌,扑倒在地。 心魔又一掌打出,重重地落在了他背部。 劲力透背,秦翎墨甚至觉得有一瞬间听到了骨骼碎裂开的声音。整个身躯都失去了支撑力,向被抛向了无尽头的深渊。 “啊——!!!” 悲痛的呼喊回荡在夜空中,被火光映亮的地面溅落斑斑血痕。一滴,两滴,三滴……绵延成茫茫一片。 第四百一十九章还君以明月(十五) gaga/arighjsamp;ot; 这一声喊叫来自于少狼主,他抬头正看到秦翎墨跌倒在地,被重击后背的画面。 地面的血色蔓延,被金红火光晃得分不清到边缘在哪里。只觉一眼望去到处红得刺目。 秦翎墨侧卧在地,发鬓完全散开,一半浸在血水当中。从琅奇的角度只能望见他圆瞪的双眸,睫羽在颤抖,血将丹唇染得更红。 心魔厉目如钩,嘴里念动咒文,手上的狱魂擘再次迸发光彩。只不过此时是幽蓝如海的色泽。他抬手按在秦翎墨头顶,动作轻柔地简直不像仇敌。可对于已经深受重创的人来说,就算是羽毛抚过的分量也无法挣开。 秦翎墨已经没有动弹的力气,浑身瑟瑟发抖,口中不断涌出血沫。心魔按在他头顶的手仿佛重山倾沉。 “这辈子你也不亏了,有如此心志的人其实我很赞赏。那份心力与我们众魔宏愿如此相近。只可惜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心魔嘴角噙笑,手指间的狱魂擘光芒越来越强烈。隐约中有雾气般的东西自秦翎墨体内被吸出来。 琅奇并不知这是在做什么,但傻子也知道心魔肯定不会干好事。他挣扎着起来要去阻止,炎燚却出现先拦住了他。 “少狼主你受伤了,不要乱动!” “你别管我!快去救人!” 炎燚没有动,只管拦住少狼主。如果琅奇没在这,他肯定就上去报之前夺走句芒珠之仇。可现在少狼主受伤不轻,他首要任务是保证主子的安全。 至于秦翎墨,可没这么深邃的情义可以为他不要命。 琅奇急骇,眼见着从秦翎墨体内吸出的雾气已经呈现人形,与本尊十分肖像。脆弱得只要轻轻施力便会土崩瓦解一般。 这情形不用多说也知道糟糕透顶,琅奇想挣开炎燚的阻拦,却突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炎燚一手刀砸在他后颈上。任凭再厉害的人,被砸晕也就只能任凭人处置。炎燚飞快地瞟了心魔那边一眼,还是先将自家少狼主拖走。 被寻常人拍上一掌还不算什么,可心魔本来就有玄心正宗的武学与术**底,再加上魔气与邪功加持。得幸亏琅奇底子厚,才没被一下震断心脉。 可即便如此依然需要赶紧救治休息。炎燚自然不能让他去拼命。 此时雁翎的先头部队已经在路上狂奔。他们有万心瞬息阵法加持,那战马都跑出了飞马的速度。万心担心朋友安危,但之前他已经为先头部队准备阵法耗损了部分精力,若是再瞬移他就是到达绵夷营内也会法力大减。为了能更快又不耗损多余的法力,岳长清帮了他大忙。 黑风寨有木鸢在,尤其是到了军营之后,岳长清他们又用天铁改造加强一番,现在的速度比起瞬息阵法加持过的飞马可还要快。毕竟马**凡身,加持法力也要量力而行。 岳长清也有意带着兄弟驱使木鸢再快一步,秦翎墨没武力傍身,就那点防身术可对付不了高手。万心一来说,俩人不谋而合。 于是黑风寨弟兄驾驶着六七架木鸢赶在先头部队前到达绵夷军营。 此时营地已经是混乱一片,之前跟随军队而来的巫筮者们组织魔化士兵攻击入侵者。因为少了结界保护,巫筮者这种需要时间准备才能法力的术者可是很吃亏的。幸好已经有部分士兵魔化,剩下的也被他们不顾后果地提前刺激完成。 万心一落地就开始寻找秦翎墨的踪影。这人爱乱来,他是知道的。 可就算他心里预想过千万种可能,现实还是再一次超乎预料。 他第一眼并没有看到秦翎墨,而是看见心魔的背影。那毕竟是肖洛的模样,作为右护法曾经见过无数次背影。然后第二眼,他才看到浸在血泊中的一截手臂。雪白映着殷红,刺目夺魄。 心魔像是有告知一般转过身来,冲着万心勾起抹阴冷的讽笑。 这时万心才看见,被心魔抓在手中的一抹魂魄。雾气凝聚的身形分明是秦翎墨的模样。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心魔手一紧,裂隙自魂魄身躯绽开。 “不!!” 万心脑海空白,眼中只有那不断绵延的裂隙。 蔓延—— 无声地,刹那全部粉碎。 第四百二十章还君以明月(十六) gaga/arighjsamp;ot; 万心不知道是怎么冲过去的,周围突然变得寂静无声。什么喊杀硝烟都已经统统不见,眼中唯有那些开始飘散的魂魄碎片。 闪烁着点点星光,像萤火虫翩翩起舞。可如果它们飘散在这茫茫天地间,就再也没有秦翎墨。 上黄泉,下碧落,再无此人一丝半毫。 万心感觉不到自己心跳,也感觉不到呼吸。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冲过去。 他看到炎燚偷袭心魔,看到心魔转身应对,看到他们逐渐远离地上冰冷的人,孤零零躺倒在那里。这人大多数的时候都是独自冲在最前面。然后每次都独自留在最后。 万心现在连恨的力气都没有,只想飞奔到身边。用全部精力,哪怕用他全部寿命来换,也要护着那些翩翩萤火。 他直接跪在秦翎墨身旁,将他搂在怀里。右手已经结好法印,快速变换。之前已经开始飘散的魂魄碎片开始聚拢,只是悬浮在秦翎墨身前后便再没有任何反应。 “为什么会没用!”万心急得喊出来,他用遍所有法术都没办法让那些碎片合拢回归。 它们像有着各自思想的精灵要冲破万心的阵法奔向海阔天空。 人死灯灭,魂归天地是在正常不过的事。尤其是魂魄已碎,那就乘风千里,风化万物间。花也是你,山也是你。 可这些漂亮话在万心耳中就是狗屁!他不要“那风也是你,花也是你”,他要的就是实实在在,活生生的人站在自己跟前。 “你不准,不准你就这么走!你给我回来!!” 万心手掌间旋起殷红的阵法,使劲按在了秦翎墨胸膛上。可那些悬浮的魂魄碎片依然没有合拢归位的意思。 时间越长,碎裂的魂魄就越缺失消散,直至最后什么也不剩下。 “为什么,为什么……” 他喃喃低语,怀里的秦翎墨微微抽搐,血液不断从口中涌出, 逐渐泛黑。微阖的双眸中含着一丝光亮,仿佛日暮将落最后的回光。他指头动了动,声音低进尘埃里。 “……对不起……” “我不听!你闭嘴!” “……替我照顾滢儿……爱她……” “我不会转达的,也不会照顾的!你亲自去!” 秦翎墨似乎笑了下,嘴角还没扬起就凝固在血色中。他手腕上的仙缘镯子应声而裂,碎成粉末。 眼见着人已经不行了,连魂魄都保不住,那就掐断了所有复活的可能。万心终于心灰意冷,万念俱焚。 正在此间,心魔暂时将炎燚击倒,扭头发觉万心出现。为了彻底毁灭祸患,他转身袭来,要再补上一击。 万心已经丧失任何心力,搂住秦翎墨一动不动。 唯一的朋友眼见着救不了,那自己还有何脸面活着? 电光火石之间,忽然一道金光亮起,瞬间就将万心他们罩住。右护法下意识抬头,瞧见巨大的金色法阵凭空出现,将袭来的心魔直接震开。 在这法阵的笼罩下,秦翎墨的魂魄碎片隐隐躁动。即便没有万心的护持,也再向一起聚拢。 一道身影走来,正是临春神君。他俯身查看了下秦翎墨的情况,一抬手从自己心口召出颗通体金黄闪亮的珠子,差不多龙眼大。他轻轻掰开秦翎墨的嘴,将珠子送了进去。 秦翎墨动了下,喉咙里发出狗呜咽般的声音。临春连忙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别咽下去,含着。不然你身体受不了。” 万心已经有点懵了,怔怔地看着临春一系列举动后,伸手抓住起身要走的神君衣袍。 “他还有救对吧?” “嗯,看好他。” 神君说完刚要走,又被万心一把抓住。 “翎墨说,要活的,还有救。” 临春顿了下,点头:“我知道了!你看好他!” 战斗还没有结束。 第四百二十一章还君以明月(十七) gaga/arighjsamp;ot; 跟在临春神君身后的是胡枝子,他根本没功夫去看自己孙女婿怎么样,反正临春已经先冲过去,想必就是有什么大事也能解决。 这可不是他冷血无情,而是魔化的绵夷士兵前仆后继地涌来。好虎架不住群狼,这一窝蜂扑过来,就是胡枝子也得手脚并用忙不过来。 心魔捂着胸口,见时机不对立即转身就跑。他也没傻到要跟俩位列仙班的直接硬拼。 临春没追他,心念一动间召来自己兵器梅花鞭,向着心魔离去的背影就是一甩。 一夕之间,数道光刃伴随鞭影飞旋。挡在前的绵夷士兵顿时身躯一抖,四分五裂。血花在如霜的月色下绽放,就像朵朵落梅。 胡枝子却满脸诧异:“神君你这功力怎么弱了如此多?玩过家家呢?” “我把金丹给金了。” “是你不想活还是你想害死他啊!” “我已经叮嘱不要吞掉。”临春扭头瞪胡枝子一眼:“魂都要散光了,我能怎么办!你倒是说得轻松!” 胡枝子叹口气,自己这孙女婿也是命运多舛。只是既然有神君的金丹在,那暂时是死不掉了。别的只能容后再说。 眼下他们时间紧任务重,没闲聊的空。胡枝子扭头叮嘱万心几句后就再次投入战斗。 魔化的绵夷士兵不仅力量大幅增加,还丧失痛感以及拥有超强的再生能力。这让他们除了厮杀外没有任何意志。正常的士兵在他们手下极难活命。一士官被抓住,生生让魔化兵从肛门掏肠而死。 胡枝子没来得及救下,叹息一声:“这是真撕逼啊!” 巫筮者们知道此时是生死存亡之际,与心魔联合的他们没有回头的余地。全力以赴协助心魔对抗。 其中一身穿彩衣头戴骨冠的巫筮一挥法杖,仰头高呼独属于他们的咒语。 空气中顿时荡起无数水波般的光纹,笼罩整片硝烟四起的区域。正作战的炎燚突然头疼欲裂,抱着脑袋半跪在地。他呼吸粗重,眼前光景一片红一片黑,晃得眼花。 紫南烛见状连忙奔过来,扶住他关切:“你没事吧!” “他们在召唤所有巫筮回应,这巫歌有全面激化能力的作用。”炎燚脸色煞白,眼睛却通红,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我还能抵抗一会…但,如果我有异常,师兄你就杀了我!” “不行!”紫南烛干脆果断地拒绝:“师父说过,两个人走的,两个人回来。” 炎燚心急,猛地推开自己师兄。 此时的万心以最快地速度将秦翎墨安置到绵夷军营外。北唐的先头部队已经赶到,在相距绵夷营地三里的地方建了临时休息地。以便受伤的人可以得到安置。万心就将秦翎墨抱到这里,然后重返战场。 这仇他得报,虽然心魔不能杀,其他这些魔化兵以及巫筮可就一个都别想跑! 他刚刚回到营地,就看到炎燚在发狂。他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失去理智,可半边脸已经兽态,双眼血红,狰狞的神情完全扭曲。 紫南烛与他对峙,想将自己师弟带回正途。只是作用是杯水车薪,微乎其微。 万心欺身上前,手中夹着几枚裹着符纸的金针,迅速从炎燚后颈到背脊的顺序拍过去。 符针一入体,立马就渗透进体内。炎燚大叫一声,身形晃动几下。紫南烛连忙一把扶住。炎燚喘着粗气,抬头看向万心:“你为什么不受影响?” “我是失败品。”万心不以为意,他已经从差点痛失朋友的悲痛中缓和过来。“我可以不受这影响,我用玄心之法封了你大部分力量。你现在没什么用,把你们少狼主安置在临时据点,你就在那守着,别回来碍手碍脚了!” 虽然话说得有点欠扁,但意思很明确。炎燚咬咬牙,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毛病。 万心一挑眉,抬手拍了拍他的头顶:“好了,这里不是家伙的游乐之地。” 炎燚心中有事,一开始都没察觉。还是他师兄提醒:“你现在很习惯啊。” “嗯?” “被人摸脑袋。” “!!” 这时候的万心已经离开,他直接召唤出巨大白蛇冲向混战。 炎燚炸毛:“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师兄很淡定:“看来是被秦翎墨摸头摸习惯了。” 难得说话多一些竟然是吐槽自己师弟。然后在炎燚要发飙时也一转身冲向魔化兵。 气得头发都炸起来的炎燚只得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带着一肚子闷气。 琅奇的伤势已经处理过,除了暂时没什么战斗力外还能说能动。比起昏迷不醒的秦翎墨来说好太多。炎燚将少狼主护送到临时据点后就守在旁边。 医无殇也跟着先头部队到来,他平常嘴毒又心黑,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在给姐夫检查过后,又帮少狼主煎了药。 心魔那一掌可不轻,琅奇仗着平常身子骨结实才没直接撂倒的。但体内还是有出血迹象,必须要好好调养。 “他怎么样?”端着药碗的少狼主问道。 医无殇笑了笑:“你说呢?没长眼睛吗?” 躺在褥毯上面的秦翎墨像个死人,要不是那微不可闻的呼吸,他就同死人没什么区别。苍白的脸颊,连嘴唇都青白泛紫。沾染在手上,脸上的血迹已经被轻轻擦拭干净。衣裳却没办法更换,他现在完全不能动弹。 神君的金丹让破碎的灵魂重新凝聚,归于**。可这就好比碎成渣的瓷器重新黏在一起,现在完全碰不得。 琅奇沉默,攥了攥拳头。 教主没再搭理他,转身离开。他不可能对少狼主和颜悦色,肯赏他一碗药已算是不错。 炎燚看自家主子难过,刚想安慰两句就被琅奇制止:“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少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守在外面望着夜幕。 皎洁的月色银霜般倾斜大地,如此美丽的明月下却是场腥风血雨。 第四百二十二章金樽荡魔(一) gaga/arighjsamp;ot; 贪婪,**,罪恶,悲恸…… 在美丽的明月下交织出血色花海,巫筮者们的巫歌连绵不绝,不断加剧力量冲击。魔化兵拥有不死之身,在这魔音催化下越战越勇。 而此时的青丘山里,深渊之主睁开眼,看了看正在不远处特训的 胡滢。他扬声喊道:“滢丫头!你过来下!” 胡滢答应一声,转身走过去。在她身后,一朵盛放的下牡丹花正逐渐化作金子,凝固成永不凋谢的姿态。 “师父,什么事?”她走到近前问道:“我刚刚尝试过你教导的方法,借由水的控制将花由内到外变作固体。” “嗯,你还是有些聪明的。”深渊之主夸赞。这倒是发自肺腑,没想到这丫头虽然底子不怎么强,脑子挺聪明。触类旁通,学得挺快。但他把她叫过来并不是为了要验收教学成果。 深渊之主看着胡滢,示意她深吸口气:“来,你先放松下自己的情绪。好好听我说——你郎君要死了。” “什么?!” “你先冷静。” “这我怎么可能冷静!”胡滢神色骤变,她呼吸急促,整个人都在发抖。随即转身就要往外跑。 “你等等,听我说完。”深渊之主一闪身就挡在了胡滢跟前:“临春跟你祖爷爷已经赶过去,临春把金丹给了你夫君,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我没法离开青丘山,所以我画阵送你过去。你现在冷静下来,不然千里神行会把你丢在虚幻与现实的夹缝里的。” 胡滢深吸两口气,眼睛紧盯着自己师父。急切与焦虑交织眼底,搅扰得她心慌意乱。她极力压下这焚心般的战栗,颤抖着点头。 “我准备好了。” 深渊之主却有些担心:“你自己去还真有点不安全。” “我跟她一起去吧!” 胡星月说着走过来,他看看自己妹妹,又看看深渊之主:“我可以帮她,也免得她出差错。” 狐族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显出原型大开杀戒。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样发狂的族人只能被杀死处决。 胡滢没有任何反对,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在这方面纠结。全心全意只想赶到墨墨那里。 深渊之主立即动手画阵,他被罚在青丘山思过,除非天道许可,不然绝不能离开半步。现在能做的有就只有送他们过去。 之前他看临春神君神经兮兮的,心里有点在意,便化了一缕思绪追踪过去询问。这才知道了绵夷军营的情况。他本来想不告诉胡滢,但后来一想,万一那个秦翎墨真是活不成了,这拦着不见最后一面实在太混蛋。而且现在去也是种磨炼,他这才下了决定。 深渊之主的功力自不必说,就如他的名号。而他画的传送阵法也比其他人捣鼓出来的厉害,胡滢他们站进去还没反应过人已经千里之外了。 周围的景致由鸟语花香的青丘山变作一望无垠的荒野。 胡滢急着往前冲,还是她兄长及时拦住,并且发挥他心通的能力感知到雁翎临时据点的位置。 他们赶过去时,雁翎的后续部队也已经到达。为了后方大本营不出状况,卫脩业并没有亲自指挥,而是派遣笑面虎方时钦。 在临时围起的棚下,胡滢找到了秦翎墨。他躺在那静谧无声,看不到生命力的痕迹,仿佛烧尽的苍白废墟凝聚在此。胡滢轻轻靠过去,跪在他身旁。抬手心翼翼地碰触他的脸颊。 染在长发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被胡滢轻轻拂开。浓密的睫羽轻颤,可终究没有睁开。 一滴泪自胡滢眼中跌落,她拼命忍着才没有呜咽出声。指尖已经颤抖,紧紧抓住秦翎墨的衣袖。 旁边的胡星月体谅地踱步到远处,让她可以更自在些。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眼睛,鼻子,嘴……所有的一切。喜欢你算计别人,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聪明,喜欢你看着我叫滢儿……” 胡滢低声呢喃。 可不管她如何表白,那曾经明澈如晨星的眼眸禁闭,一如青紫的唇笼罩着气息奄奄的不祥。 胡滢俯身轻轻吻了他的唇,松开手起身。她向着棚外走去,目光里闪烁着未干的泪光。 她走到用木栅与兽皮围成的隔断外,看到医无殇正吩咐人采集药材。他看到了胡滢,转身过来。 “他的命保住了,魂魄也还在。” “……可我想看到的是活蹦乱跳的墨墨,而不是……”胡滢低着头,话没说完。 医无殇已经明了,他按住胡滢的肩膀,像兄妹一样拥抱了她。 “他不会有事的。如果滢儿姐不振作起来,姐夫又怎么能好起来?” “你说的没错。”胡滢深吸一口气,使劲眨眼不让泪水流出来。 医无殇松开手,他知道滢儿姐不是只会哭鼻子的姑娘。 她是青丘山的狐狸,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是谁伤的墨墨?” “姐夫说他还有救。”医无殇答非所问。胡滢却已经明白了:“我知道了……行,我可以不动他。但其他人就等死吧!” 她神情骤然冰冷,蓦地转身向战场而去。 胡星月紧跟着自己妹妹到了那片混战之地。经过巫筮者加强的魔化兵狂性大作,完全就是非人的野兽。 临春神君因金丹之故,法力大幅减弱。胡枝子本来就不是战斗一线的武神,时间久了免不得有些吃不消。黑风寨倒是挺有威力,火铳霹雳雷都让那些巫筮与魔化兵吃瘪。可问题是那些魔化兵不怕死不怕疼也特么的不怕累! 黑风寨的弟兄再能打能抗也是普通人,精力消耗一久,行动力与反应迟钝下降也实属正常。 巫筮者们联合防御屏障将他们自身保护起来,还有留在营帐里的重要人物。 “黑狗,外面是怎么了?” 蜉衣抱着只流浪狸花猫,坐在地上问道。他实在好奇外面砰砰乓乓在做什么,可黑狗就是不叫他出去,还反复告诫这是心魔嘱咐的。 黑狐此时没心情纠正关于自己种族的错误称呼,全神贯注都在感受外面的战局。 在雁翎军杀过来之后,心魔就通过千里传音叮嘱他一定要看好蜉衣。他是狱魂擘的器灵,如果他被人抓住并且加以利用,那心魔就没办法操控狱魂擘。 突然,一魔化兵闯进营帐来。黑狐立即摆出攻击的架势,可他很快发现这魔化兵不对劲。竟然慢慢从里到外变作金灿灿的黄金! 黑狐一愣,随后冲出营帐一看,顿时眼珠子都要蹦出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金樽荡魔(二) gaga/arighjsamp;ot; 看过金银财宝不算什么,黑狐也不是刚出生的东西,啥宝贝都不至于看傻了眼。可现在眼前这一幕幕他是真心没见过啊! 数个魔化兵都保持着生前的姿态变作金人。从头发丝到脚指甲全都透着金光灿灿的色泽。这是哪来的仙法?如习得此术的也是很刁钻偏门又霸气的家伙啊! 他绝对没想到,让他如此懵逼的角色竟然全是同族。 胡滢一到战场就再抑制不住怒火,她也正好将这些魔化兵当做练习对象。让他们知道敢动她夫君的,无论人魔神都得付出代价! 她沉心静气,双目莹莹绿光闪耀。顿时那些魔化兵在她眼中就变作透明人体,内部的脉络分布像绵延的树枝,清晰可见。那些不断伸展的神经与脉络流着淡淡蓝光,象征着生命力的血液在流淌。 就算已经魔化,成了狂兽,当全身血液都凝固,由内到外成为金属时,依然只有翘辫子的命运。 胡滢越来越熟练,看着一个个金人屹立当场,真是又解气又赏心悦目。 黑风寨的二当家赵金刀最先发现的,他围着其中一金人来回打转转,抬手敲了敲,又用天铁腰刀刮下来点碎屑来。 “哎!大哥大哥!你看这是真金啊!” “啥?真的?”岳长清大呼叫地围过来,顿时喜笑颜开:“哎呦!好东西啊!” 土匪嘛,看见值钱东西当然两眼放光。金子自然也不例外。他们看得直流口水,有钱才能升级武器,置办装备,将黑风寨建设得更不得了。 其他的弟兄也开始围住金人转悠。 还是岳长清稍微理智点,大声喊几嗓子:“先干掉敌人再搞金子!谁不服命令就特么的不是我黑风寨的弟兄!” 这下犹如吃了春药,个个好似恶狼猛虎更加斗志昂扬。 一巫筮者冲出防御屏障,想要偷袭紫南烛。胡滢立即这巫筮者视为目标,控制他体内流淌的血液。只见金色自他胸膛部蔓延,速度却并不快。直至脖颈处就愕然停止,逐渐消退。 巫筮者立即转变目标,想要攻击胡滢。被紫南烛缠住不得不中途放弃。 胡滢连续变化了十几个,又试图控制巫筮者失败。正想再接再厉时突然一阵头晕眼花。差点就没站住跌倒在地。 “弟妹,过来这边!” 耳边传来临春神君的声音。 胡滢左右张望,仗着眼力好发觉远处的神君。他正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朝她的方向挥舞。 “弟妹,你底子弱,修炼还不到家。不知道如何控制力道,所以现在根本没法连续作战。过来我教你怎么调息。不然你继续下去容易走火入魔。” 虽然相距较远,神君的声音却仿佛就在耳边。胡滢有心想将所有敌人都变成金坨坨,可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神格也提醒不要贪功冒进。 她只得退到临春神君身旁,也学他的样子盘腿坐下。 经由神君一番指点,胡滢调息片刻后终于感觉好受多了。只是她已经耗费过度,暂时不能再继续施展法力。 临春神君将一霹雳雷递给她:“来,法力不能用,还有其他法子助阵。” “……”胡滢默默地接过来,看了眼临春身前摆了一堆的火雷,不禁问道:“神君你不去帮忙吗?” “没有金丹,法力大减,已经体力不支。”临春说话间丢出去颗霹雳雷。 只听轰隆一声响,远处的魔化兵惨叫。这霹雳雷是在雁翎军营里赶制的,效力比正版要弱点,不过如果被扔了个正着,那下场还是很凄惨的。 “神君你看准点再扔行不行啊!有狐啊!”被余**及到的胡枝子自黑烟里冲出来嚷嚷。 “不是狗吗?” “你才是狗!” 看来喜欢随心所欲改变别人种族的不止蜉衣一个。 在这混战的外围,方时钦带领着雁翎士兵整个围住。他们严阵以待,手持长弓,箭上缠了克魔符纸。 骑在马上的方时钦不由想起之前秦翎墨的种种布置。 在秦翎墨来绵夷军营前,就特意将他们聚集起来安排各项事宜。 “先头部队到达后,万心黑风寨你们直接开战。其余人撤到营外三里作临时据点,医无殇你就留在那,如果有伤员直接送过去。卫将军留守大营,万一有变故也不至于大本营遭殃。” “你让我留下,那谁带队支援?” ”方时钦领军后援,到达绵夷领地后就留在外围,你们都是普通将士,对付不了那些野兽的。我让万心把克魔的符纸与工具分发下去,普通人用起来威力没那么大,但足可以将魔化兵困住。万一有漏之鱼逃跑,你们就全力将之困住。这些魔化兵恐怕已经都是野兽思维,若是被他们逃窜出去伤害周围村镇,后果不堪设想。” “秦大人放心,末将明白!” “你们记住,不要硬拼,如果实在拦不住就记住逃窜的方位,立即报告给万心。” “是!” 回想结束,方时钦由衷赞叹:“这真是面面俱到啊!秦相你可要平安无事……” 第四百二十四章金樽荡魔(三) gaga/arighjsamp;ot; 胡滢虽然停止了她的金人计划,但战场上那些金灿灿的存在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望过去一眼终生难忘。 黑狐看呆了的瞬间,蜉衣就从营帐里走出来,一下也被这金人所吸引。不仅完全真人大,细节惟妙惟肖,而且只要有点光亮就灿烂的大金坨子实在太醒目。让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蜉衣流连忘返。 “我的祖宗!你怎么出来了?!” 黑狐一扭头,看见蜉衣围着一金人转悠,顿时大呼叫起来。他冲过去咬住蜉衣的袖子往回拽。 “别闹,阿黑。我要看金闪闪!” “金个屁!快回来!” “我不!”这些天的相处下来,蜉衣已经明白黑狐是不会伤害他的,自然也就耍起孩子脾气。当然,以他的经历来说,也真的是个没见过啥场面的东西。 他使劲一甩,扯开衣袖继续研究眼前的金人。而黑狐哪里肯放弃,化出人形就要把蜉衣强制性拖走。 正当他们相互扯皮时,坐在门口地上临春注意到了那边。他何许神也?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什么东西。 “胡枝子,快把那家伙抓回来!” 他的招呼成功唤起狐狸祖爷爷的注意,歪着头眯着眼睛端量两下就完全明白。蜉衣这魔器器灵实在扎眼,没看见就算了,一旦注意到就完全没法忽视。 黑狐也察觉危险的逼近,立马冲过去去挡在蜉衣跟前。这傻乎乎的抱猫青年可不是其他人对手。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的货。 胡枝子开始只注意蜉衣,结果现在黑狐冒出来拦路。狐爷爷一挑眉,甩了下拂尘:“哟,这还藏着个败类,正好让你爷爷我好好教导教导!” “呸!就你嫩毛青还好意思称爷爷,老子是你祖宗!”黑狐毫不示弱。 胡枝子可不是闷头吃哑巴亏的主儿,一甩拂尘直接动手。黑狐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亦没退缩直接相迎。 蜉衣对自家这只黑狗为何打起来很是懵懂,反正没人拦着他看金闪闪是好事。他甚至还抽空喊了下加油,完全是围观看戏的心态。 如果心魔知道此景,恐怕已经气得吐血。然而他现在被万心缠住,无暇分身。 要只有万心自己,恐怕是够呛。幸好还有他召唤的巨大白蛇相助。它之前是墨黑绿纹,现在面对心魔如此强劲敌人,周身焕然雪白,隐有暗纹涌动。头顶血红肉瘤赫然醒目。 有这一人一蛇相缠,心魔才没有脱身。 观战的胡滢咂舌:“这巨蛇真厉害啊!” 临春笑了笑:“这可不是普通的蛇,这是纯魔之身。” “啊!这是魔?!”胡滢惊诧不已。“魔不是都是坏的吗?” “纯魔也就是崇魔,他们自从经历过两次天魔大战后就退隐无际酆都内生活。他们与天道各界签订契约,再不干涉人间任何事务。只有少部分留恋尘世,不过也都心不再牵涉到动乱当中。” 胡滢恍然大悟:“那看来,万心身边的这个一定是欠了他很多人情。” “何以见得?” “世间比钱还难还的就是人情。如果还是利滚利的人情,那么要么干脆把恩人杀之要么卖命一辈子。” 临春抚掌大笑:“弟妹此言精辟!” “什么屁的我不清楚,不过知恩图报是常识,要是这都没有不如个畜生。”胡滢顿了下又说道:“那照理说,应该是崇魔更厉害啊!为何还跟心魔纠缠这么久?” “那还不是因为他有狱魂擘嘛。”临春叹口气,目光一转,看到那边同样纠缠成一团的战局。 只不过比起万心他们的激烈抗争,胡枝子跟黑狐那就是狗打架。俩人都化出原型,一红一黑俩狐狸你咬我一口,我踹你一脚,满嘴都是毛。 那叫一个热闹! 临春神君都没眼看了,扶额叹息。 他默默地扫了眼自己跟前的霹雳雷,真想丢过去几个一锅烩算了。胡滢也看到了自己祖爷爷的光荣身影,觉得丢脸之余默默地将那些霹雳雷挪了地方。 临春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声:“你们能不能正经点啊?狗咬狗好玩吗?!” 黑狐红狐一致扭头狂吼:“才不是狗!” 他们的整齐划一引来蜉衣开心地笑在这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也就只有他才能如此毫无顾忌,天真无暇地笑出来。 临春皱了下眉,吩咐胡滢继续静坐。后者乖巧地答应,开始瞄准落单的魔化兵扔雷。而神君自己则向着蜉衣走去。 中途,有被轰飞的魔化兵摔过来,临春随手一拨拉就将人丢出一丈多远。他毫无障碍地来到蜉衣身边,后者却还不知情,正站在金人跟前这摸摸,那瞧瞧的。临春负手在后面愣是一点都没察觉。 “你喜欢吗?”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害得蜉衣一激灵。他转头看看临春神君,兴高采烈地点头:“喜欢,好玩!” “哥哥也喜欢,那你从哪来的啊?” “不清楚,阿黑带我出来的。那之前我都是一直在房子里待着。”蜉衣倒也不认生,问什么说什么。他根本没有**的概念。 临春心中有了判断,笑了笑指着与万心他们战得翻天覆地的心魔说:“那他你认识吗?” “认识,他是哥哥。给过我红豆饼。”蜉衣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一个红豆饼念念不忘。 临春笑起来:“你哥哥要死了。” 蜉衣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傻愣愣地不知所措。还好他还有生死的概念,整个人都懵了。 “你知道你是魔吧?你哥哥他还是人,与魔气待久了就会变得跟这些魔化兵一样,发狂暴力,变成野兽。再也不会给你红豆饼吃。” 临春觉得自己有坑蒙拐骗的潜质,但关键是,他说的这些眼前的器灵都相信了。 “那,那怎么办啊?我不想哥哥死!” “不想他死是吧?那只有一个办法。把他戴在手上的狱魂擘召回来。那是魔器,他一个人受不了的。” 蜉衣犹豫了,为难又茫然地盯着临春:“可我要是召回来,哥哥会不高兴的。他说过那要他自己保管。” 临春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孩子,你是在救他。为了救人,我们有时候是要采取非常手段的。” 第四百二十五章金樽荡魔(四) gaga/arighjsamp;ot; 有些孩子很好骗,就算父母千叮咛万嘱咐也总有被趁虚而入的时候,尤其当一个外表早过了幼年内心却还懵懂的“孩子”被吓唬亲近的人要死时,除了惊慌失措就是选择听话照办。 蜉衣在短暂地衡量了下后决定照临春说得去做。他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也不懂心魔到底是在做什么。不过给过他红豆饼的哥哥就是好的,好的当然要活下来。这就是蜉衣的逻辑。 临春这招不怎么光彩,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没错。心魔霸占了原本肖洛的身躯,做了如此多的恶事,到了他该偿还的时候了。 被蒙混住的蜉衣抬起手,缓缓闭上眼。一丝血色般的光纹自他眼角弥漫。 黑狐见状刚想开口嚷就被胡枝子塞了把马草。黑狐连呸带吐,扭头继续跟他战成一团。 心魔与万心周旋,崇魔巨蛇压阵使得他没法立即脱身。只不过继续下去,会吃亏的是右护法。 萦绕心魔身侧的魔气一旦有所减弱,就会有新的力量重新燃烧。要不是他现在的身躯还属于人,早就将整个绵夷营地掀翻了。 “靠!这真是作弊!王八犊子!”白蛇吐着蛇信爆粗口。它转头叮嘱万心:“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有狱魂擘就能不断补充力量。 万心当然知道,可就算知道也要继续。他面对心魔是双重的愤恨,宗主与秦翎墨,都让他就算今天死在这也绝不能放过心魔。 恰在此时,心魔双开双臂要发大招。蓦地,手指间红光一闪,戴在上面的狱魂擘瞬间不见。心魔一骇,侧头一瞥,正看到蜉衣将自己本体收回。 “可恶!”他急怒瞠目,不用说也知道那蠢货肯定是被人忽悠了。骗蜉衣简直不需要任何成本。 万心见此精神一振,再次发难。 心魔虽然又气又恨,然而眼前的危机还得继续抵抗解除。只是这意外打击让他心神不宁,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翠绿的玉扳指躺在蜉衣手中,他殷切的目光盯牢临春:“这样哥哥就死不了了吗?” “当然,他现在还有点受控制。等他清醒后就什么都好了。” “那你们不要欺负他。” “这不是欺负,我们是在救他。”临春神君郑重说道:“你自己好好保管它,谁也不要给。随便拿出去,不仅害人你自己也会遭殃。” 蜉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强调了一句:“那你们不要欺负哥哥。” “放心,不会欺负他的。”临春退后一步,默念咒语在蜉衣周遭结了个透明结界。“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你哥哥他会没事的。”说完手一晃,变了个黄色狗的糖人给他。 蜉衣接过来,果真听话地留在结界里舔糖人。 安抚孩子这种事有时候就这么简单。 临春神君站在一片空地中心,难得这里没有被混战波及。他右手拈梅花枝,左手撩袍,俯身以自己站立位为中心在周围勾画。繁复的咒文经由他的手,行云流水般呈现。幽幽金光随着纹路闪耀,在地面刻下足可以容下一人的圆阵。 第四百二十六章金樽荡魔(五) gaga/arighjsamp;ot; 临春神君以一种奇妙的步伐,在阵内按照某种顺序踱步,犹如祭祀的舞蹈。他口中念念有词,用来勾画圆阵的梅花枝在颤抖,按照他踱步的次序,飞落一朵朵花苞。 蜉衣安安静静地在结界里观望一切,他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所有都准备就绪,临春神君撤出圆阵,地面上金线光闪,勾画这繁复咒词与纹路。胡滢本来想过去看仔细,可现在她已经不是之前随心所欲的狐女,她有自己的责任要完成。法力暂时不能施展,可霹雳雷不会疲倦。 她准头瞄得好,朵朵炸雷火花都在魔化兵头颅上绽放。爆头虽杀不死他们却能延缓他们的行动力。 二当家赵金刀空隙间冲胡滢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就听其他弟兄喊了一嗓子:“嫂娘子威武!” 这称呼还真是别具一格。胡滢之前就听说过黑风寨“大嫂”的来历。现在这“大嫂”的娘子就是嫂娘子。 嗯,没毛病。 万心已经看到临春勾画的阵法,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落在旁边的柱子上,青色蛇鳞遍布全身,整张脸如蛇蟒一般。 “白,左边!”他的喊声也混杂着咝咝蛇音。 白蛇立即明了,翻卷身躯向着心魔扑去。虽然个头是不,但动作却异常敏捷。心魔始终都是正常人身高,在它面前都显得有些渺。 失去狱魂擘的加持,心魔之前消耗过多的弊病显现出来,再加上肖洛始终没有放弃对自己阳神的封锁,心魔没法汲取力量补充。他已经开始焦躁,想要速战速决。 白蛇拖着他,将他引向临春的方向。心魔虽然知道有诈,可他应对崇魔还是费力的,不自觉就被牵着走。 就在他瞄准时机要逃时,万心眨眼间逼至近前,寒光一闪,刹那鲜血飞溅。心魔捂住左臂,从指缝里钻出来的却是条条赤红细蛇。 心魔一惊,猛地往下甩,丛丛细蛇却沿着他他手臂往上攀爬,直涌进嘴里,耳里。万心趁机一掌打过去,心魔猝不及防间向后跌落,正是那圆阵的位置。 密密麻麻的细蛇纠缠住心魔的手脚,勒住他的脖颈。想挣扎也有心而力不足。终于是重重地摔进了阵法中心。那些花苞登时绽放,旋转出数条枝蔓将心魔紧紧束缚住。金色咒文映在空气中,整个笼罩在他身上。 惨叫声震撼天宇,心魔浑身颤抖,血水顺着口鼻耳廓往下淌。攀爬在他身上的细蛇更加活跃。它们将开始散逸的魔气撕扯下来吞掉。 临春半跪在阵法外,右手掌贴着地面,无数光丝汇聚到他指尖,输送向法阵。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微微吐出口气。他现在的功力也就三分之一。还好顺利擒获,只要被这困魔阵抓住就好办了。不然他可没力气再重来一遍。 临春已经有虚脱的感觉,晃晃悠悠重新回到胡滢旁边坐下,他需要调息打坐一番。 胡滢是再也忍不住,冲到法阵跟前。这困魔阵顾名思义,只克魔,对其他人与妖就像装饰物般不起作用。她冲过去朝心魔猛踹了好几脚。 不能杀他,那还不能打他吗? 她脚踢累了就上手,啪啪啪几大耳光扇过去闪得八丈开外都能听见动静。胡滢真恨不得拆了他的筋扒了他的骨,吃两口肉才解气。 万心走到她跟前,拦住了。 “现在就是杀了他,死的也只能是宗主。” “放心,我就是出出气,不出这口气我心里难受!”胡滢拍了拍手,瞟了万心一眼:“你这可真丑啊!” “胡夫人倒是实话实说。”比起虚伪的安慰,这样直截了当听了更舒服点。 “嘛,不管什么模样,到我这都一视同仁。酒钱是少不了的。” 万心闻言笑起来,莫名地心中感到踏实。胡滢围着他转了两圈:“那你变不回来了吗?” “需要点时间。” “那你现在可不能去见墨墨啊。”胡滢叹口气:“墨墨怕蛇。” “我知道。”万心顿了下抬头望向临时据点的方向,喃喃:“希望他早点没事……” 第四百二十七章金樽荡魔(六) gaga/arighjsamp;ot; 天际已经隐约显露出光亮,山峦的形状被勾勒出起伏不定的金色线条,一直绵延不尽。明月西沉,此时已经是淡淡的一弯影子。 临时据点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医无殇连毒舌都懒得讲,现在谁要是不服从他的安排,那就是直接一针扎到透心凉。 从战场上下来的伤兵都在此处进行治疗,可医生却只有他一个,忙到没空骂人。连月魂跟八重樱都被抓过来干活。别看八重樱以前是刀尖上舔血的女汉子,失忆之后反而激发出女子本性里的温柔。让原本看她不顺眼的雁翎战士也缓和了不少。 炎燚实在坐不住,跑去帮八姐姐忙前忙后。少狼主看她状态不错,略感欣慰。总算是还有件让人开心点的事。 秦翎墨自从被安置在据点后就一直没有醒,身上的伤除了清理创面,消毒之外并没有进一步处理。临春神君叮嘱过,他现在的魂魄仅仅是附在上面,任何不当都可能导致再次飘离。毕竟已经经历过一次碎魂,再没妥善处理前是经不起任何冲击的。 至于他身上的伤,有金丹暂时续命,倒还不用担心。 需要发愁的问题是,金丹不能离开临春太久。不然神君也会扛不住的。 医无殇过来数次,除了施舍琅奇一碗药外就是查看秦翎墨的情况。后来外间实在是太忙,他只好将照看姐夫的任务交给少狼主。 这事其实不用人说,琅奇也会自动担起责任。凭良心讲,要不是为了救绵夷,秦翎墨完全不用承担这风险。 他一时想得出神,等到目光再次落到秦翎墨身上时,猛地发觉他竟然已经睁开了眼。 “你醒了!” 琅奇万分惊喜,连忙上前。可他很快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没反应,伸手在眼前晃一晃也始终是直愣愣的眼神。刚涌起来的喜悦瞬间像被暴风雪扑灭的火焰。 医无殇很快就赶了过来,仔细检过后得出结论。 “醒是醒了,但并没有恢复意识。一切等神君回来再说。” 琅奇白白开心了一瞬,整个人再次落入低谷。看着秦翎墨如此怔愣无神的模样,他这心里难受得刀割一般。顺带着自己的伤势好像也更疼得挠心。 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临春神君从战场上撤下来。都说轻伤不下火线,他这半条命都在风雨飘摇,再不下来就要变成有史以来第一位被战斗累死的战神。 会被天上的老家伙们笑话死的。 琅奇已经知道临春的身份,见他回来立即将秦翎墨的情况说明。 “这情况还是不太妙。”临春眉峰紧皱,而他自己显然也是这不妙当中的一员。金丹离体再加上刚才连翻消耗,他此时头发半白,满脸憔悴。光从外观看,也没比秦翎墨好多少。 就在此时,外间突然传来士兵地呵斥:“你什么人!站住不许再靠前!” “我要见徒弟啊,我是来救人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对面的细作!不许靠近!” 外面越来越差吵杂,而这声音临春听着还挺耳熟。 这老东西终于来了! 临春神君刚举步往外走,就与强行冲进来的德明帝撞到一起。 “哎呀,我这老骨头哟!”德明帝连连吸气:“临春你这是想把我再撞回蓬莱仙境啊!” “你死哪去了?现在才知道过来!你干脆等着我们都凉了你来收尸算了!”临春对他是毫不气。 “我这不是正在蓬莱跟绿仙翁下棋呢嘛!你也知道蓬莱离着最远……”德明帝说到一半话凝在舌头上,瞪眼打理临春:“你怎么弄成这副尊荣?” “把金丹拿出去了。” 俩神说话间人已经进到里面的休息区,德明帝一见秦翎墨的状态就知道怎么回事,不禁冲他直竖大拇指:“你这次居然如此帮助我徒弟,真是天下第一好神!往日里都错怪你了,惭愧惭愧!” 临春白了他一眼:“到这时候都认不出,你真是瞎啊!他是金!” 德明帝愣了几秒,看看秦翎墨看看临春,看看临春再看看秦翎墨,终于激动得头发都要翘起来。 “真的啊!金找到了啊!我我我……” “别我了!”临春不耐烦地扇了他一巴掌:“赶紧先救人,你带东西了吗?” “那当然啊!我感觉到仙缘断裂之后就立马从绿仙翁那里讨来一堆仙丹灵药赶过来。”德明帝从怀里掏出一金银丝绣的锦囊来。 “这还差不多!”临春一把抢过来 ,看了眼里面的丹药仙露,这才对德明帝露出点好脸色。可惜也就瞬间的事便转身去照顾秦翎墨。 在这期间,胡滢也暂时从战场上撤下来。她又打了心魔一顿出了气,实在担心秦翎墨的情况就先回来看看。 此时临春已经取回金丹,德明带来的灵丹妙药确实有效。要知道心魔那两掌已经震碎了他脊椎与心肺。要不是当时临春来得及时,人就当场咽气了。至于魂魄已经不用说,根本就是碎成渣渣。 只不过这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生长,修复。他现在是**凡胎,太过猛烈的仙药也承受不住。这重新生长的过程可不是一星半点的痛苦,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持续的时间不会太久,三天之内。 德明帝老泪纵横,要不临春拽着,早就扑过去了。 “金受苦咯!都是我的错啊!” 他这一念叨引起了胡滢的好奇,连连追问。也就此揭开段陈年往事。 第四百二十八章金樽荡魔(七)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上的伤势总会好起来,可灵魂上的创伤如果不妥善处理,就是醒了也会变得痴痴傻傻。一想到黑心宰相变成如此模样,就算是毫无关系的外人都会唏嘘不已。 为了让他好好休息,众人退到了外面。德明揪着自己头发半天,冒出来一句:“不行!我得回去一趟,请个人过来!” “你要请谁?”临春顿了下,皱起眉峰:“你是说织命天女?” “这种时候还是金更重要。”德明一拍他肩膀:“不忍则乱大谋!” 胡滢在旁边听得稀奇,这怎么感觉那什么织命天女跟大怪兽一样? 送走德明之后,胡滢再也按耐不住好奇,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春往地上一坐,毫无神君的排面,颇为接地气。他揉了揉眉心,暗红的眼眸透着几分疲惫。天神到人间本来就受天道限制,法力是打了折扣的,而之前他还曾在金丹离体的情况下战斗那么久。 “这事说来话长,不过你是弟妹,也应该知道。” 临春抬头望着已经逐渐亮起来的天幕,朝霞的红光驱散了夜晚的阴冷。 他垂下头,苦笑在嘴角扬起:“他是灭罪金印,我们都叫他金。丢失了五百三十七年又三个月……” 用一句很俗的话开场,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临春神君也还是吊儿郎当的少年神时,德明帝惯用的那方印坏了。 德明身为天上的理官,专门掌管律法规矩的制定与实施。谁要是触犯了一丁点,都会被他严加处置。而只有加盖了印章的律文才能有用。可偏偏那印出了次意外,损毁了。 为了再造一方印,德明踏遍千山万水寻找材料。终于有天寻觅到一块奇石。被冰封住的石头置身在自然天火当中。那火熊熊烈烈,冰与石却完好无损。 德明一下有了兴趣,连忙将冰石取出来。那冰极为坚固,就算是他也费了两天时间才把冰壳完全卸下来,露出里面闪耀着淡金光晕的真容。他觉得这是可造之材,立即带回天上。 而后金印就诞生了。 最初它就是德明手里的印。可慢慢地就起了变化。或许是天生奇石之故也或许是天上灵气充沛激发了它,竟然不足百年就诞生了器灵。 那时候临春与德明还是肝胆相照的好友,金印诞生器灵的事他也知道。的一只与人类婴孩差不多。德明根本没有照顾的经验,便将器灵托付给临春。后者也是义不容辞,就带着这家伙回了自己的园子。 照顾孩是费心费力的事,尤其刚诞生的器灵稍有差池就会消陨。临春手忙脚乱了很久,才让金气息稳固。这之后他很快就长大成人。与其他器灵不同的是,金外形随着时间也会变化,少年时期可是玉京里出名的捣蛋鬼。 寿星老儿的胡子,晨露仙子的丝巾,夜游神的腰带……就没有他不拿来玩的。可怜老寿星差点就被剃光了所有须发,挥着寿桃木杖追了他一路。 尽管如此淘气顽劣,大家还是很喜欢这家伙。尤其德明与临春,更是疼爱有加。简直把他当自己孩子。 直到他长到青年模样,性格才沉稳下来。而德明这时候发觉,金印已经今非昔比。之前他的印章只是代表他的身份,宣告此律法是他所制定,生效有用。可如今不管是什么律法指令,只有盖上金印才能真得发挥效力。不然过不了半刻钟,写好的律文就会全部消失。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金的能力显现出来。他竟然可以净化仙神的五蕴六毒。 “乌云之毒”胡滢不明所以。 临春笑着摇摇头:“不是乌云,是五蕴。” 五蕴六毒是指贪,嗔,痴,慢,疑,邪见,又分为正三毒与邪三毒。正三毒一般人间百姓都有,相对来说好度化。而邪三毒是仙家神君们的“病”,沾染上若不心处理便会发疯堕魔。 尤其是那些因为种种原因被魔念侵袭又或心生六毒的仙家们,竟然能靠着金的能力得到洗涤与拔除。 那之后每年金都要施展法力,为众仙神驱除六毒。它们都是引起罪恶的根源,于是金被称为灭罪金印。 听得入迷的胡滢不禁睁大眼睛,接连感叹:“这金好厉害啊!可又怎么变成了墨墨呢?” 临春叹了口气,现在回想起过去种种依然是无比悔恨与愧疚。 某天,神君酿的梅花酒开封,特别请德明跟金过来痛饮。那时候神君跟德明还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也是焦不离孟的酒友。上好绝佳的梅花酿喝起来就没了节制,而金不胜酒力,先醉了。 “我实在有些晕,就先回印里了。” “好!临春,咱俩继续!” 金重回本体里休息,而德明他们又痛快地喝了半宿,这才摇摇晃晃地散场。德明的居所离着临春的园子有些距离,以前都是临春送德明回去——当然,再返回来时临春常常要花上不少时间。 而这一次,德明表示自己又不是不认识路,可以自己回去。也免得返回家时临春再迷路。当时神君也喝得有点多,便没坚持。 没想到,走到半途中银鹤桥上时,德明脚步不稳一下摔在上面。灭罪金印也从他袖子里滚出来,顺着银鹤桥落下凡间。 更糟的是,这仙酿劲头大,德明与临春都醉了三天才醒过来。再找金印已经天地茫茫无归处。 “那之后我一直找机会到人间寻觅,可始终没找到踪影。金时候就像我孩子,大了如同我弟弟 ,结果就这么丢了!他从未出过玉京,没到过人间。如果沾染了魔念黑暗气息,就永远也回不来,就可能万劫不复!” 临春神情隐痛,回想起难以安眠的日夜就控制不住的心悸惶惶。 “金一直找不到,我跟德明也成了冤家,想起来可恨就揍他一顿。他也不还手,这老子倒也知道自己没资格反抗。” “原来是这样……”胡滢唏嘘,突然想起另外的问题:“可要这么说,墨墨不就在人间轮回很久了吗?这也找不到吗?” 第四百二十九章金樽荡魔(八) gaga/arighjsamp;ot; 既然已经丢失了五百多年,那在人间应该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轮回。普通人是没法察觉,可神明总有办法的呀。 临春闻言摇摇头:“这是金第一次转世,之前不知道在哪,根本找不到踪影。” “那这么说来,天上这些年来一直都没人帮你们净化那什么五蕴六毒喽?” “可以这么说。”临春顿了下:“金丢失后,德明也去曾经发现金的地方找过,再也没有相同的奇石。金在的时候,曾经在过去天魔战染‘病’的战友都逐渐好转,可自从他不见之后,魔念侵蚀就越来越严重,有些……迫不得已已经处死。” 胡滢轻叹一声,虽然她没战友,可想想青丘山上那些族人朋友,也就明白临春此时隐隐的失落与难过。 “不过一切都过去了,活得年头越长越明白有些情都是缘分,就算得道成了仙缘分也不是亘古不变的。总有缘起缘灭的时候。” 临春神君还沉浸在落寞当中。胡滢已经有所领悟:“天地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之前的愁云惨淡都被这句话击破,可以说总结得非常到位。 这正说着,德明已经风驰电掣一般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个美人。 要说有多美,胡滢形容不出来。不是美到语言匮乏,而是她妆容太精美了。眉毛的粗细,眼角的弧度,仿佛都精确计算过。胭脂水粉,花钿眼妆,一样都不少。身上的衣衫也是,单看都很漂亮,披着的纱巾更是精美绝伦。只是搭配起来就——太花里胡哨了! “姐姐你这是月老庙外的许愿树吗?穿红挂绿的都看不出你本来什么模样了啊!” 胡滢的话刚说完,那美人就娇俏地翘了下兰花指,嗔怪:“妹妹,这是种风格好吗?玉京的仙女都这么穿的~” 这一出声可把胡滢给惊到了,这娇滴滴的糙老爷们声音是个什么鬼啊?!她咽了下唾沫,再看旁边的伤员惊得手里的水囊都裂纹了。 德明与临春却显然早就知道,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只一个劲儿催促这不明物体赶紧工作。 胡滢凑到临春身边悄悄探问:“她,不对,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这样子?” “他是织命天女。” “啊?现在天上的女仙都是,都是……这么有病?是不是墨墨当初丢失后,天上好久没作法于是都开始作妖了?” 胡滢原本想说得委婉点,可奈何她对人类的语言本来就没那么纯熟,憋了半天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临春苦笑:“你这么说倒是也没错处,不过金现在的就靠他了。” “他到底什么本事啊?” 这正说着,就听里面传来织命天女那独特又杀耳朵的嗓音:“哟~金现在可真俊啊!啧啧,真是好看的人都越来越好看……哎!德明你拽着我干嘛?我又不吃了金!” 胡滢一听这动静,整个人都不好了。竖起狐狸耳,瞪着眼就要往里冲。结果被临春一把拦住。 “先忍忍,等他工作结束。”临春咬着牙把话说完。 “他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么容忍?”胡滢磨牙嚯嚯。同时明白,能让大神也甘心隐忍——想必这织命天女有什么别人不能取代的独特之处。 果不其然,这织命天女其实是个称号,就像临春神君又被尊称为“战神”,这封号并不是独属于他的。织命天女也是如此,只不过原本继承此封号的都是女仙,到了这一代却出了点问题。 上任天女与人类有了孩子。 至于其中故事就不深究,总之这孩子也同样具有织命天女的能力,如果留在人间没人引导,恐怕会成祸害,这才接回天上承接此封号。 可能是天女这封号阴气太重,脂粉味太浓,原本还正常的男孩子慢慢就一发不可收拾。往变装的方向越蹦跶越欢。 至于织命天女的能力就是可以将任何碎裂过,有问题的魂魄重新修复。断掉的命运之轮也能重新连接。要说本事确实是挺重要。 胡滢听完一脸同情:“肯定是你们没净化闹得,这都犯病到脑子里了。” 对于这问题,临春很早也想过,颇有同感。 内间里,织命天女蹲在秦翎墨跟前,双手托腮地发花痴。 “真是不错呀!身材也这么好~让人忍不住想吃啊~” 旁边的德明脸都绿了,这金相当于他的孩子。那可是他亲自刻出的印,从选材到雕琢,每一步都宝贝得不得了。都说自己的作品就如同自己的孩子,这有了器灵之后就真真正正算自己娃了。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结果有这么个不男不女的东西在旁边垂涎,能不急眼吗? “你赶紧修复,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你可是知道临春的战斗力!” 德明帝是文神,战力算不上多强悍。但临春不一样,而且绝对不是默默看自己亲友受欺负的主儿。 织命天女叹口气,冲德明抛了个媚眼:“真是死心眼!奴家当然知道轻重,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你还是赶紧出去,告诉他们谁也别来打扰。奴家要是一分神,这可就出大错喽!” 德明只得不情不愿地出去。 这位别具一格的天女见人出去后,抬手悬在秦翎墨胸前一尺高的位置上。无数细密的丝线从指尖伸展,像幼的蕨类植物般舒展茎叶,闪烁着点点幽光。 这些丝线垂到秦翎墨身上,竟然慢慢蠕动着将衣裳一层层剥开。原本因为血迹干涸而不好处理的衣襟都轻而易举地分离开。 优美紧致的线条勾勒出漂亮的肩颈与锁骨,衣襟半褪搭在胸膛上,若隐若现的胸线撩拨着人的思绪,让理智统统化作泡沫。 第四百三十章金樽荡魔(十) gaga/arighjsamp;ot; 织命天女嘘了一声,忍不住伸手探进秦翎墨的衣襟里。作为文官,他并没有懈怠日常锻炼,身材紧致没有赘肉。边疆大漠的气候反而把他打磨得更似美玉,肌肤摸上去还很细滑,不知道多少姑娘要羡慕死。 “啧啧,这手感真不错!”天女摸了摸下巴,左右看看无人。他又大胆地摸了一爪子,这才开始干活。 从他手指间蔓延出去的光丝开始轻颤,扎根进秦翎墨肌肤里。细细蓝光沿着丝线攀爬闪耀。 天女也终于收起花痴惹人厌的神情,闭上眼开始修复这碎得千疮百孔的灵魂。 金红的枫叶林如火绵延整个视野,起伏不定的山岳重重叠叠,就连天空似乎都映成一片红。 枫林间有座亭子,飞檐翘角,黄瓦黑柱。秦翎墨就坐在亭里,缓缓睁开眼。 他神情茫然恍惚,一时间盯着眼前天幕什么都没想。燕雀徘徊在云间,鸣啼几点,散落在枫火中。 此时正是黄昏,难怪天空看起来也发红。 秦翎墨这时才有点反应,从亭里的座位上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是幼的身躯。这好像是不对劲,但究竟哪里不对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看天空看呆了吧。 他走出亭子,望见不远处有座宅子,旁边还竖着个钟架,巨大的铜钟就悬挂在上面。 宅邸的朱漆大门开了,无尘从里面走出来。他一身墨蓝衣裳,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他走到跟前将秦翎墨抱起来。 “世子爷,不要乱跑啊,这附近有狼的。” “我们来这做什么?” “王爷来打猎啊,这是府里的别馆。” 这么一说,秦翎墨好像也想起来了。只是他叫闹着不肯随无尘回宅子里。 “别人都说这是父王金屋藏娇的地方,我才不要见惹娘伤心的坏女人!” 他拼命挣扎,终于从无尘怀里挣脱,跑走了。 他并没有跑远,只是溜到大门外的钟架旁。这里是深山老林,他清楚的,没有大人他没法安全离开。也只好在门口徘徊,想着如何拒绝父王待会的讨好。 那钟架看起来陈旧沧桑,苔藓斑斑。幼年秦翎墨站在下面,伸手只能勉强摸到钟沿。他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来了兴致,一定要够到铜钟上钻出来的野花。 然而花没够到,铜钟却忽然响起来。 沉闷的嗡嗡声震动,他连忙退到一旁,转头一看却瞧见自己站在一扇屏风的后面。这三折屏风描绘着八仙过海的图案,连接之间透出点缝隙。周围的光晕顿时变得昏暗,已然变作室内。 秦翎墨立即对钟啊花啊没了兴趣,转过脸来凑到屏风缝隙往里望。 狭窄的视野里只看到他父王坐在主位上,昏黄的烛光流淌过他深邃的眉宇。而父王对面还坐着别的人,正在交谈。 “淮王爷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在质疑本王?” “那在下不敢,只是五石散现在还不稳定,要想成事恐怕还得慢慢等。” “时间本王有的是,只不过那得值得等待才行。不然本王可不介意用血腥的手段讨回代价。” “哎,只要王爷别忘了约定,我一定为王爷尽职尽责。” 躲在屏风后的秦翎墨听出那是个青年的声音,越听眼神越清澈。直至最后,他发觉周围一切在缩,而他则极速长大成人,越来越庞大。其他人在他眼里都如同蝼蚁…… “……金,金!” “墨墨,墨墨!” 秦翎墨觉得自己身子一沉,突然之间就清醒了。 模糊失焦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人影晃动,许久才逐渐清晰起来。 “……滢儿?” 他试图开口,声音沙哑得掺了沙砾一般。 胡滢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她紧紧握住秦翎墨的手,声音却万分轻柔:“我在这呢!没事了,都没事了……” “……战场……心魔……” “心魔已经被控制住了,战场还没完全结束,不过那些巫筮坚持不了多久了。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秦翎墨微微点了下头,目光一瞥,看到老泪纵横的德明以及明显很激动的临春神君。胡滢看明白自家夫君的眼神询问,自动介绍道:“这是临春神君,这是德明帝,墨墨你上辈子的爹娘。” …… 刚刚醒过来的秦翎墨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幻觉中,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么离谱的话。 第四百三十一章金樽荡魔(十) gaga/arighjsamp;ot; 现场除了胡滢外,所有人都一脸懵逼。秦翎墨更是缓缓闭上眼,一脸自己还在幻觉里的痛楚表情。 “我没说错,德明大神是不是你找到的奇石,是不是你亲自刻的印章?” “是啊。” “那不得了!你这跟十月怀胎有什么区别?你创造了金,然后后来成了墨墨,那你可不就是上辈子的娘吗?” “……”德明败阵。 临春在一旁笑得肩膀直抖,织命天女凉凉地来了一句:“神君你还笑啊!她把你跟德明大人凑一对了。” “放屁!谁跟他是一对!”临春大怒。 “嗬!我还没说啥呢!你倒先嫌弃上了!” “怎么的?打到你服气!” 俩神擦出了火花——只可惜是掐架的火花。 秦翎墨听得头疼,脑袋里闪过许多画面,搅扰得没法安宁。包括梦中曾看到的不知名的古宅铜钟,反反复复挥之不去。这种情况之下,别说争吵,就是寻常说话声音大一些都是折磨。 尤其自清醒过来后,身体各处的痛都开始涌现,就像四肢百骸都被碎成数段要重新生长成一体。 胡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转头怒斥已经掐成一团的俩神:“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闹!没看见墨墨难受吗?你们要是真把他当兄弟就安静点!” 她这一嗓子极具杀伤力,瞬间封杀了大神,连路过的鸟雀都不敢振翅,一头扎进了干草垛子。 临春与德明立马站得规规矩矩,昂首挺胸,双臂贴着腿自然垂直,无声地张嘴回应。 弟妹教训得是! 胡滢转头安抚自家夫君:“墨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所以还有点难受,不过很快就会好的。” 秦翎墨微微挤出点笑容,随后就闭上眼眸,眉峰紧皱。 他需要静养,不管有什么事都留待日后再说。 犯了错的两位大神不甘寂寞,一把抓住想蹦走的织命天女,将他架到外面。 “哎!这,这是做什么?”被怼在角落里天女双手紧护在胸前:“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不会屈服的!就算你们得到我的**也得不到我的心!” “呸!鬼才要你的心!” “没人觊觎你的**,死心吧你!” 俩大神配合很有默契。 “那你们要做什么?魂魄我已经织好了,身体上的伤可不在我管辖范围内。”织命天女争辩。虽然他所言无错,可在大神眼里想挑毛病出来还不容易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胡乱织了一气啊,你得等到金完全好了之后再走。” “不是,我可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吗?你们可以质疑我的品味不能质疑我的仙品!”织命天女大声抗议。 结果自然是被大神们一个堵嘴,一个捆手,直接拴在了外边的歪脖子胡杨树旁。他们倒也不是不信任织命天女的本事,而是怕留有什么后遗症需要他处理,免得还得跑天上去再找一回。 至于把他捆起来那完全是之前他自己作的。 三刻钟前,众人为了不影响织命天女,都留在外间等候。可很快就听见里面传来他不要脸的喊声。 “哎呀!时候好粉嫩好可爱!” “啧啧,身材真不错,这沐浴的场景真是赏心悦目啊~” “哟~看不出来,人这么苗条,那里还蛮大的嘛!床上功夫不错啊~” 充满不可描述的话语听得众人火冒三丈,连连斥责他不可以乱来。 “我怎么会乱来,我只是织补的过程中看到点不错的画面而已~你们不要听就好了嘛!” 织命天女大言不惭,毫不畏惧。 于是等到他完成任务出来时,先面对的就是两眼冒绿光的胡滢。织命天女也知道自己刚才有点太嚣张,撒腿就要跑。结果被胡滢定住了脚步——膝盖往下都变成了闪闪纯金。他倒是想跑,也得迈得动腿才行。 大家上去就是一顿揍,揍到一半时秦翎墨醒了。织命天女想趁机跑路,可惜现在只有慢悠悠蹦跶的命,只好放弃。原本想着人醒了总该对他好一点,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抛开无奈又无语问苍天的倒霉孩子,此时战场上依然硝烟弥漫。巫筮者们失去心魔这主心骨,显然已经乱了分寸。可负隅反抗的恶犬不比猛兽差,不心应对依然会被拉去一同垫背。 心魔虽然被神君的困魔阵所束缚,人却没有就此消停。只是他越挣扎那些梅花越往他皮肉里扎。散逸的魔气也越来越多。纠缠在他身上的细蛇听从万心的召唤逐渐消失。如果吞噬太多,它们会被撑死。这些家伙都是万心重要的伙伴,不能眼见它们出问题。 尽管如此,心魔还是被削弱了。他身影闪烁, 两幅神情交替出现,正是体内肖洛想要重新夺回主权的迹象。只是心魔曾经吸收了全部森罗邪功的精华,就算被阵困住,被吸收魔气,仍然是非常不好对付的。 胡枝子与黑狐的战斗已经停止,最主要的就是黑狐见到心魔被控制住,并且没可能再冲破出来。他也就干脆放弃了。 照黑狐的说法就是,尽狐事听天命。他已经努力过了,现在大势已去,没必要为此搭上性命。 胡枝子一见心魔还不老实,自己刚才连番战斗也是累得狐狸尾巴尖都发酸。他的主意便动到了蜉衣身上。 蜉衣是狱魂擘的器灵,比起任何人来,他操纵狱魂擘就跟呼吸喝水般简单。而这东西本身就能吸食吞没魔气,何不好好利用一下? 他打定主意后就教唆还分不清好坏的蜉衣。让他操控狱魂擘来吸收心魔身上仍旧很充沛的魔气。 而教唆不需要太多的花言巧语,只要告诉他如此一来便能搭救他的哥哥便够了。蜉衣便会乖乖听话。 心魔此时的狼狈模样也就成了最好的说服例子。胡枝子一通“你看他这么痛苦全都是被魔气害的,再不解决就彻底玩完啦”的说辞成功地哄骗住蜉衣。 不经世事是件很可怕的事,尤其是对于现在的心魔来说,他有心辩驳却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蜉衣施展狱魂擘。 此等魔器在自身器灵的催动下,那是比心魔操纵时还要威力四射。胡枝子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白光闪过,差点就以为自己要瞎了。 等所有白光消失,蜉衣兴高采烈:“这下哥哥没事了吧!” 胡枝子再一看心魔,我滴妈呀!一首凉凉送给他都怕是要来不及啊! 第四百三十二章金樽荡魔(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蜉衣哪里有判断的标准,还在询问胡枝子现在是不是就好了。狐狸祖爷爷急着抓耳挠腮,然而也只能继续往下哄骗。 “你先去那边歇着,哥哥待会就好了,会去看你的。赶紧来人,送他过去!有糖吃!” 听见说哥哥很快就会好还有糖吃,蜉衣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胡枝子不敢怠慢,连忙通过千里传音通知临春神君他们,心魔怕是蚂蚱遇上鸡——要玩完啊! 也就是瞬息之间的事,俩位大神就携手——打着架就赶过来了。只见胡枝子愁得直揪拂尘毛,俊容皱成苦瓜,长声短叹地喃喃“要完啊要完啊”。至于肖洛躺在地上跟死了就差半口气的距离。那脸色还没有心魔附体时看着活泛,现在就跟躺棺材里凉了五十年的尸体差不多。 “这是怎么了?!”临春震惊。这才没多少时间怎么就要咽气了?困魔阵虽厉害,可也不会直接诛魔啊! 胡枝子苦着脸将事情前因后果复述一遍,毫不意外引来神君的咆哮。 “你疯了!那孩子傻你也跟着傻啊!心魔已经与原主纠缠这么久,魔气早就成了功体的一部分。贸然全部抽走,你是想他死吗?!” 玄心正宗虽然是名门正派,可当初肖洛被迫学过森罗邪功,底子已经沾了邪魔之气 。再加上心魔附体后吸收了邪功精华。肖洛已经没办法再从中清清白白地摘出来。唯一办法就是抑制魔气,让肖洛的意识可以重新掌握主动权。 如果简单粗暴地直接驱除所有魔气,肖洛也根本无法存活下来。 可现在蜉衣就是简单粗暴地将所有魔气吸收掉。心魔是不能造次了,可肖洛也眼瞅着要咽气。 也难怪临春愤怒,金被打得魂魄出窍,脊椎断裂都不忘要保肖洛一命。结果最后还是被弄死了,这怎么交代啊! 只是蜉衣可以不计较,那孩子傻。他胡枝子可不是二傻子啊! “我这不是想帮肖洛一把,万心的蛇又都吃饱了。我就想起了蜉衣,我话都没说完他就行动了。都来不及阻止啊!” 胡枝子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哪里知道蜉衣行动力这么快准狠的!说干就干,干完滚蛋,不管目标是死是活,还得给他糖吃。简直太苦逼了。 眼下不是抱怨的时候,最要紧的是救人。只是怎么救?他们仨一字排开全都是有仙籍神籍在身的。神力仙气都不缺,唯独就缺魔气。这让他们从哪变出来啊? 总不能他们这临时再堕个魔玩吧? 临春看到旁边的万心,立即招呼他:“你那条白蛇呢?让它过来先顶一下!” “我这气息太纯,他受不住的,最多吊他一口气。”白蛇扭着身子游到跟前,它已经恢复成正常蟒蛇大,扬着三角脑袋在肖洛面前晃了晃。随后一张嘴,冲他面部吐了口淡白色的烟雾。 有了这口崇魔的气息,昏迷的肖洛从“马上要死”缓成“过半刻钟再死”。 只不过情况不马上改善,也就不过是续了半刻的命而已。 万心虽然想救肖洛,可他所学一切都出自玄心正宗与绵夷巫筮。他自身没有魔气缠身,也没被魔附体,根本于事无补。 正如白所说,它身为崇魔的气息过于纯粹,肖洛这样半途演化而成的魇魔不好承受,尤其是现在如此脆弱之际。直接吃了倒是可以。 “要不让我吃了他吧?”白扭着身子围着肖洛转了一圈。“省得你们在这左右为难,我替你们背锅,就说我不心打嗨了把人吃了。” 它说着还吐出蛇信探了探,像是在比划是一次性吞了还是分批吃。吃人就是麻烦,还得剥皮 ,衣服可是不好消化的。 万心瞪它一眼,他的模样已经变回来不少,只有眼角及颈侧还有少许蛇鳞密布。 “我看你就是想吃!不准!” “哎!主人,我这可都是为你好啊!你看这要是死了你不好交代,那要是我吃了,你最多也就是个监管不力罢了!” 白说得头头是道。只是在场这些人没有一个会同意此做法。这是万不得已最后最后的打算,现在人好歹还有口气,总得尝试着再挽救一下。 他们正焦头烂额之际,有人走了过来。 “让我来吧。” 这一声最初轻飘飘的,甚至都没飘进众人的耳朵里。还是万心先注意到走到近前的人是如此眼熟。 当记忆中的画面与现实重叠时,玄心右护法震惊不已。 眼前这人他并不认识也没真正见过,可那挂在玄心正殿里的画像可是年年见,岁岁拜。只是比起画像里的仙风道骨,从容不迫来,眼前这人可就憔悴很多,双眼也呆滞灰暗。 “祖师爷!为什么您……您不是在宗门里一直闭关吗?” 走到跟前来的正是玄心正宗的上任宗主,肖洛的师父慕云涵。 万心的喊声惹得其他人瞠目结舌。之前,万心光专心对付心魔,虽然也知道还有其他跟班随从却根本没空探究。所以他压根没看见慕云涵。 沉默了几秒,慕云涵慢腾腾地吐出几个字:“真相就等以后问他吧!如若不愿再提及,就当从来没有我……” 他顿住话头,不知是无法继续还是心有余愧羞于继续。慕云涵口中默念,抬手虚按在胸腹部。一团白光逐渐往外溢出,隐隐有什么东西被引出来。 万心一惊,他自然认得,那是炉鼎。修炼之人能在体内炼出炉鼎,以自身全部修为能力运作,结丹在三田,对应天地三光日月星。 说得通俗点,这就好比把天地玄黄的力量存蓄在体内。 此体内炉鼎并非所有高阶修者都能炼出,有些先天因素只能靠外力运作。而能炼出者当是人杰。 只是这炉鼎可不能轻易离体,不然修者将面临爆体而亡的风险。 第四百三十三章金樽荡魔(十二) gaga/arighjsamp;ot; 万心出声要提醒,他不认为祖师爷会不记得这么重要的事,可他总觉得对方根本不顾及。 果然,在他说出来前,慕云涵就先开口了:“不必多说什么,我只是在赎罪。我自己造的孽理应自己偿还。”他瞥了万心一眼,语重心长:“路可以走错,再走回来就是了,万不可执拗偏执到底,害人终害己。” 右护法心一紧,只觉得话中有话。 这期间,那团白光已经自慕云涵胸腹间脱出。巴掌大的金炉包裹其中,周身融融光晕并不刺眼,却也叫人看不真切。 炉鼎一拿出,慕云涵瘦削的身影就晃了晃。他手轻轻一扬,巧的金炉便飞旋着落在肖洛身上。随后他云袖一展,双手先是合拢胸前结了个道印。 骤然起风,将他散开的发鬓扬起。 “三清化一气,聚灵天地间。” 锵锵咒言随着他手势与脚步而起,宽袖飘展如云。 “明灭成一线,诛恶玄黄渊。” 慕云涵踏步极有规律,身姿轻盈像是要起舞。旁人也许看不太明白,万心却一眼就认出来其中门道,是南斗六星阵。 这是按照夜空南斗的分布痕迹而诞生的罡步,要应合着咒语施展。 南斗主生 北斗主死,是以北斗阵多杀戮,南斗阵多延命。可眼前这阵法又大有玄机,竟然是阴阳逆转,断命亡魂! “祖师爷!”万心忍不住喊出声来。 慕云涵像是没听到,继续完成剩下的罡步与咒语。 “轮回本有命,恨心悔无常。” “今作死魂灵,愿消罪孽尔。” 最后一声言尽,最后一步落定。 悬浮在肖洛身上的金炉刹那光芒大盛,缕缕光丝慕云涵身上弥漫,汇聚到金炉中。速度越来越快,而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待光丝全部吸纳完毕,慕云涵整个人就如同浸了水的墨画,黯淡无光。 万心不禁向前一步,下意识地抬手想扶一把。 慕云涵的声音也隔着水膜般不真切。 “吾徒夜不能寐,今可安睡。” 话甫一说完,他的身影就化作飞灰徐徐飘散。空留衣襟跌落在地。 这阴阳逆转对被施法者有莫大好处,会承接施法者的全部生命力与功体。但对施法者来说却只有断命亡魂的下场。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三魂七魄碎得无迹可寻。白茫茫一片好干净。 人总有错的时候,一步错不怕,就怕步步错。错到最后无力回天。 肖洛觉得自己做了好漫长的一场梦,一场噩梦。他眼见着无辜者受难,生灵将要涂炭,可却什么也做不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从来都没自过去中走出来,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噩梦。 还好,梦终究还是醒了。 他望着头顶的灰色纱帐,不知道身在何处。稍稍一侧头,就看到放在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如此熟悉。 门扉吱呀一声响起,有人走进来。 “万心?” “宗主你醒了?”来人正是右护法。 他将纱帐撩起来,分开两边挂好。这才转身将放在案上的药碗拿过来。 “医无殇特意调配的补药,宗主先喝下吧。” “嗯。” 肖洛靠着床头,接过药碗。他沉默了下,开口问道:“我师父呢?” 万心没想到第一时间会问起这个,顿了下才回答四个字:“宗主节哀。” 他没有任何掩饰,因为掩饰并不能改变现实。而玄心宗主从来也不是羸弱之人。即便曾经纠结前尘,此一刻也已经有所不同。 事实上,之前被心魔附体时的记忆,肖洛还有印象。他也记得最后是慕云涵取出炉鼎为他逆转生命。 慕云涵本身带着魔气的生命力弥补了肖洛所欠缺的,只是这么做的结果……肖洛也非常清楚。会开口问只不过是下意识的不死心,隐隐期盼着奇迹。 只是奇迹之所以成为奇迹,正是因为少有发生。 第四百三十四章金樽荡魔(十三)) gaga/arighjsamp;ot; 沉默良久,肖洛将放在床头的衣服拿过来,双手仔仔细细将每一处褶皱都抚平。衣裳没什么特别之处,还沾了不少干透的血迹。 万心本来想看宗主喝完药就走,可看他 此时神情又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祖师爷说他在赎罪,是自己造的孽,到底怎么回事?” 肖洛抬头望了他一眼,之前的荼罗花纹已经瑟缩,只在右眼角下留有一朵暗红。是过往茫然与憎恨过的凭证。更是引以为戒的象征。 他示意万心坐下,自己则抬手召出了璇玑。 六尺高的符节杖,鎏金玉杆。凤头垂下三重节旌。其上缀着金蚕丝攒缨球,素纱绣云龙成幡。 这是宗主印信,是继承玄心正宗的证明。亦是降妖伏魔时的得力法器。 万心劝阻:“宗主你才刚恢复,还是不要太过劳神啊。” “无妨。”肖洛将璇玑平放在被褥上,指尖轻轻拂过,他垂头弯了下嘴角:“我之前很不愿意将它召出来,因为在我手中它是红的,是警告,因为我并没有接任宗主之位的资格。” “宗主是说……” “我差点杀了我师父,宗门弟子只知道他们的祖师爷在闭关。其实是被我关起来了,虽然我自认是为了正道,其实我只是恨他逼迫我修习邪功。” 从肖洛嘴中说出的,是那段陈年往事的另外一面。 当年慕云涵急攻心切,为了让玄心正宗成为众宗派中的顶峰,可谓煞费苦心。在用秘法炼得体内炉鼎后,慕云涵不慎过于求成伤了自己根基,以至于不能再精尽半寸。为了宗门可以能出精英,他便从众弟子中选中了肖洛…… 关于森罗邪功的事,万心已经在战场上时知晓。只是他本来以为这是心魔附体后修习的。没想到竟然与祖师爷有关。 这对师徒既有授业之恩亦有诛心之恨,感情复杂到如今已经没法评价。最后倾力相助,不惜牺牲性命,也许有着对过往的悔与痛吧! 肖洛靠坐在床榻上,温润如玉的面容瘦削,眼窝深陷。他手搭在衣衫上,神思恍惚,想起幼年学道时候的情景。 绿荫葱郁的院内,阶前少年扎着马步,认真的脸蛋已经憋红。师父挺拔的身影走过,手里的教鞭抽在腿上。 “绷住了!没好体魄怎么能承受修行的力量?不许偷懒!” “是。” 等到傍晚日暮,少年汗流浃背,连衣襟一扭都是水。刚跨进门槛就看到师父招手。 “为师刚熬的,降降暑气。” 已经加了糖霜的莲子绿豆汤递到跟前,少年一直记得,这是他喝过最甜的。 肖洛摇摇头,人多么奇怪,想不通时就只记得恨。一夕间想通了,又发现原来明明还有美好的时候。 他因为后来那些近乎折磨的痛苦恨师父,进而连宗门也怨恨上。只是他一直隐忍,他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对的,于是越痛苦越压抑,越压抑越痛苦。 在这没尽头的循环中,终于诞生了心魔。 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唯一的至交战死,唯一的爱人也为他而死。他觉得自己被遗弃,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 为什么师父要选他? 为什么莲溪子要抛下他? 为什么芳信可以做到大道无私,而他不行? 已经付出这么多,日日夜夜的煎熬折磨,承受师父的责骂与邪功的冲击。失去所有至亲至爱,甚至差点犯下弑师重罪。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无论有什么都一定要扛下来! 殊不知,正是因此他才让自己的心魔越来越壮大。 从某个角度讲,那心魔也许就是他想要推翻一切的潜在意识。 只是肖洛现在终于彻底清醒了,他不能再如此下去。剔除掉所有恨,其实反面就是爱啊。他正是因为敬重师父,热爱师门才会觉得自己被背叛,被伤害,才压抑出这么多血淋淋的罪来。 既然师父如今已经赎罪,他也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管未来如何艰难险阻,他这次要真真正正成为宗门的顶梁柱。 肖洛已经彻底想明白,万心见此当然是如释重负。没有宗主就没有他如今,这恩情他是始终记在心底的。 见宗主已经没事,万心收了药碗要走。肖洛忽然想起来问现在战局如何。 “宗主你晕了三天,现在那些巫筮以及魔化兵都已经歼灭或者俘虏。只有部分逃脱,但已经掀不起风浪来。现在养伤的地方是附近的空闲旧屋。” “那就好……” 万心很是贴心地询问要不要吃点东西,他笑着说道:“宗主可要快点恢复身体,因为还有好几关等着你呢!” 肖洛忽然浑身一冷,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而此时,胡滢正跨进院门,往这边走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金樽荡魔(十四) gaga/arighjsamp;ot; 有些事说来就来,不等肖洛做好心理准备。这新一关就已经到了眼前。胡滢到达“战场”时,万心已经撤了。围观群众虽然各有各的好处,不过稍不心就会被顺带“攻击”,得不偿失。 简朴的木桌上放着一黑泥陶壶,浮雕着老翁垂钓图。胡滢抱肩站在木桌旁边,冲床榻上的肖洛笑了笑:“宗主,你应该知道我想做什么吧?” “胡夫人来吧!”肖洛已经有所觉悟。 “好!痛快!” 胡滢一把撸起袖子,上前两步抡圆了甩肖洛俩耳光。那声音脆亮动人,方圆百里必有回响。要不是肖洛到底是个男人,非得被扇到天涯海角不可。脸颊顿时就红肿一片,嘴角都有点出血。 “打得你冤吗?” “不冤。” “刚才第一巴掌我替墨墨打的,第二巴掌作为你朋友,看见你被自己心魔折腾成这熊样,你说我该不该打你?” 胡滢往桌旁一坐,边说边甩甩手。 她刚才真是使足了劲。这换了别人,有天大的理由敢伤她家墨墨都只有挖坑自埋这一条路可选。但肖洛算是她朋友,狐族对待朋友总是会多几分耐心。 “该打,我对不起秦相,也对不起你。” 肖洛顿了下,抬眸望着胡滢坐在桌边生气的模样。她微微歪着头,水润的眼眸就这么定定地盯着人看,嫩白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而泛潮红,比那淋雨的红杏还水灵动人。 为什么会喜欢呢? 也许是看见她就想起与莲溪子曾经天真无暇的过去。 任凭尔修仙得道,青春永驻,时间永不复。 肖洛轻叹一声:“如果我说我喜欢你,胡夫人作何感想?” “你瞎啊!” “……” “你喜欢我什么?长得有墨墨好看吗?身材有墨墨棒吗?脑子有墨墨聪明吗?性情有墨墨温柔吗?” “……”肖洛沉吟:“你这意思是让我追秦相?” “那怎么可能,我就是证明下你眼瞎还傻,有这么好的都看不见,肯定是有问题。”胡滢说得头头是道。 “……” 告白不成功没什么,不成功还被填鸭式硬塞甜蜜狗粮,可就真是够够的了! 肖洛叹口气,整个人却轻松起来。 “我早就知道的,只是经过这次教训,我终于明白自己以前太过压抑。有些事与情绪,不是压在心底就能消失的。所以我想说出来,哪怕被拒绝。” 他说着抬头望了胡滢一眼,恍然间仿佛看见莲溪子在身后冲他微笑。也许他这辈子都忘不掉过去的爱,但人总要向前。就算他以后不会再有道侣,亦不能叫寂寞侵蚀了心。 “宗主你看什么呢还在笑?”胡滢回过身去,什么都没看到。 肖洛摇摇头:“什么都没有,放心,胡夫人,我很欣赏你,看到你我很开心。不过,我知道你心有所属,我真心地祝福你与秦相天长地久。” “那多谢你祝福!”胡滢笑得爽朗,只是突然脸色一变:“只不过,这就想抵消你对墨墨造成的伤害吗?他差一点魂飞魄散,一想起来我就恨得牙痒痒!” “这……你想怎么揍就怎么揍吧!”肖洛干脆闭上眼。这脸颊上的肿还没消,看来又要添新伤。 胡滢却没再动手,而是嫣然一笑:“说起这个嘛,打你也是没什么用处的。以后你要帮墨墨,他是不会害人的,想必你也需要天下太平才能兴盛宗门吧!” “这是自然,秦相为国为民,我身为国教宗主,定当全力协助配合。” “好!那咱们就可以进行下一个环节了。”胡滢笑嘻嘻地揉了揉手指,开始清算:“除了你以后要帮忙外,咱们可还有好多帐没算清,我给你一一说明。你打了墨墨两掌,差点就直接死了。这该不该赔偿?你还震碎了墨墨的魂魄,这笔账算你头上不冤吧?还有之前……” 让有间酒肆的老板娘清算账目那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她会连呼吸一口空气需要多少铜币都算得一清二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交钱。 肖洛听得头都大了,这怕是要把整个宗门都赔进去…… “额,胡夫人,留下玄心大门可好?” “哎呀,整个宗门都抵债了,还要什么大门啊!” “……” “好啦,开玩笑的,怎么也不至全军覆没。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肖洛沉吟片刻,诚心说道:“如何能弥补,哪怕只是一点我也全力补偿我自己等我过错。” 胡滢起身坐到床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就知道你不是一味自哀自怨的人,以后宗门再祈福赠酒,都由我有间酒肆出,保准品质没问题!” 肖洛也跟着笑了:“以往之所以没在胡夫人哪里订酒,一来福酒只讲究作用,口感其次,玄心也能应对。二来是怕民众喝上瘾,毕竟我们没那么多财力每次订购庞大的数量……” “这个嘛,我酒是贵,不过质量绝没得说。不如这样,以后玄心正宗遍布各处的分舵用酒,都交给我。不管是祈福还是日常饮用,我都包圆了。” “这……” “宗主你不必担心我人手不够,青丘山不少狐狸崽子的。他们都一个顶十个,另外我知道分舵的经济跟你们总坛是分开的。除了每年的上供外都自己周转运作。你可以把订单分派下去啊!这样就可以分摊费用。以往人们不爱喝你们的福酒,那祈福都多有浪费。现在你们既能提升影响力与好感度,我又能赚钱与扩大影响,说起来这是双赢啊!” 胡滢越说越兴奋,耳朵尾巴都冒出来。晃来晃去惹人心痒。她是习惯了,并没多想在别人眼里会是什么样。 肖洛盯着她看了几秒钟,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讲生意这点,恐怕全天下都没人能说得过胡夫人啊!” 虽然被摸了头,感觉却没有丝毫男女亲昵之意。倒像是对待比自己年纪的异性朋友。竟然有点对妹妹般的无奈。 胡滢想了想,突然问道:“我是不是该离你八丈远?那个什么瓜田李下还是葡萄架之嫌的?” “噗!”肖洛没忍住, 笑出声来。他摇摇头,神情比之以往从容轻松。 “多谢胡夫人好意,你就像往常一样便好。发乎情,止于礼,我不会逾越的。我已经承认了那点心情,没什么可耻的。” 胡滢见他真的释怀了,心里也满是朋友从中解脱出来的欢喜。她笑盈盈道:“这就好了,看你如此精神,我就放心了。这样应付以后的关卡应该还能活下来吧!” “……” 全北唐最黑心的宰相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哄走的。庆幸他现在还没有恢复,不然肖洛怀疑自己是否还健在。 可喜可贺,玄心正宗喜获超级生存考验一份,预祝一路走好。 第四百三十六章金樽荡魔(十五)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的情形并不好,从这方面讲,肖洛暂时是安全的。未知的生存考验还无需体验。而宗主也还需要休息,尚不知道外界已经是风起云涌。 在胡滢探望过他之后的第二天,曾经的战场上就出了乱子。那些绵夷巫筮的主心骨——心魔也就是肖洛被抓之后,他们就乱了分寸。当时也有巫筮看出形势,知道在劫难逃。于是借机在那片土地上埋下罪恶的种子。 这眼看着就要清扫战场却爆发出无数地爪,遍布倒刺肆意横行。就连黑风寨如此身手都差点交代过去。不知从何处就钻出来,任何角度与地点都能出现,防不胜防,并且试图向着外围蔓延。 只是用火烧也好,用霹雳雷炸也好,都没办法彻底消灭。而只要进入其中的生物都无法活命,会被撕扯成碎片吸收掉。 就算他们遗弃这片地方,这些邪恶的东西蔓延下去,不仅会让周围民众遭殃,也早晚会将北唐与绵夷都吞没的。不管是雁翎军还是绵夷少狼主这边都不可能丢下不管。 可怎么管? 艺高人胆大的都差点被抓住啃成秃瓢。岳长清跟方时钦倒是杀了几只地爪,但代价就是他们险些被折断大腿。胳膊上也被咬出窟窿。 临春与德明神君都暂时回归天上玉京,纵使紫微星尊可以忽略,找到灭罪金印这种事也必须要禀告天帝的。 胡枝子虽说没跟着回去——他溜去探望自己大孙子了。 谁想到这还能折腾出点变故来? 最震惊的人当属炎燚。他亦是巫筮,对这些地爪很有了解。 “他们都没脑子吗?!难道想绵夷也被殃及?一群蠢货!” 少年气得七窍生烟,不听劝阻冲进收拾一通,结果差点爆发压制的能力被紫南烛硬拽了出来。为此紫南烛胳膊还受了伤,暂时没办法继续活动。 被炎燚清除的地爪虽然不少,可它们再生能力极强。这点战绩,相比之下显得杯水车薪。 就在炎燚想不管不顾之际,胡滢有了主意,她认真地检查过那些死掉的地爪。尝试故伎重施却发现没法安全控制这些邪物体内的液体。她暂时就学会这一招,抓耳挠腮之际,突然灵光乍现。 她悄悄找来万心:“你的纸人能变成真人对吧?能骗过那些地爪吗?” “染上些人气就可以。” “那太好了,你帮我弄些纸人来!” 万心疑惑不解:“胡夫人,你这是要做什么?你如果有什么事,翎墨会……”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胡滢拍拍万心的肩,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相信我没问题!” 见她如此有自信,万心也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疑虑。制作纸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片刻工夫,就有数个纸人裁剪好,附上一口咒力与人气,霎间鲜活如常人。 胡滢趁着万心制作纸人之际,也开始着手自己的准备工作。只不过她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此时此刻怎么还要……制酒? 她没有理睬众人的疑惑,继续忙着手头上的工作。她派士兵到附近寻找来霁霜草,这种植物到处都有,此时节正是绽放紫色花的时候。 士兵们的行动力还是很快,呼啦啦一会儿就抱了一大捧。胡滢仔细甄选,将能用的从中挑出,然后放到钵里细细研磨。直到紫黑色的汁液全部渗透出来。 将这些汁液收集起来,胡滢又命人取来十多斤烧刀子酒,将霁霜草的汁液混合进去。等到之前的浑白色酒液都浸染成淡紫色后,她将引这些酒分装到瓷坛里,每个都扎上用红绳捆住的三枚五帝钱。 一切准备好之后,胡滢将那些酒坛先集中起来,她叫人抓来一只鹰隼,捆住脚栓在酒坛旁边的树干上。随后又变出一把金黄麦穗围着鹰撒了一圈。 “仪狄娘娘在上,请保佑我一切顺利,鹰衔麦飞,引娘娘降临。” 胡滢念念有词,边说边从万宝荷包里摸出个红枣,往那鹰隼跟前一扔。后者立即咬住吞进肚,随后低头将那些麦穗衔在嘴里,拍拍翅膀飞向天宇。 “哎呀!这太神奇了!刚才不是还拴着呢吗?怎么就飞出去了?还叼着麦子?”岳长清满脸震惊,这是变戏法吗? 胡滢笑容越来越灿烂,她望着天空双手合十一拜:“多谢仪狄娘娘!” 此时那些酒坛已经完全不同,泛着淡淡金光。岳长清虽然不知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绝对是某种仪式。并且看胡夫人的表情,这绝对是成功了。 他干脆闭嘴也不再多问,免得耽误了正事。 胡滢招呼那些纸人儿过来,他们在万心地驱使下走到跟前,纸人已经变作正常人的模样,除了神情与举止有些呆滞外与常人无异。万心到现在也不明白她此举是何意,不过方才的仪式倒是看出门道送来。 那叫引神请命,请求神明完成自己的心愿,如果展现神迹证明神明应允。 只是胡滢引的什么神,万心却一时没看出来。 那些纸片化作的人将酒坛都栓在腰际,坛口打开,透骨的酒香弥散在据点里。所有人都闻得直流口水。 “到底怎么回事啊?” 岳长清按耐不住,摸着下巴问。 “待会你们就知道了!”胡滢故意卖了关子,自己手中抱起一坛酒。“这东西可有大用,你们就等着瞧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金樽荡魔(十六)) gaga/arighjsamp;ot; 这群行动有些迟缓的纸人带着酒坛,随着万心地指挥一步步走向战场。胡滢紧随其后。 据点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但有万心在,想必安全方面出不了问题。他们想当然的以为,右护法肯定知道内情。然而事实上,万心也是一头雾水。 “胡夫人,你请什么神?” 途中,他实在没忍住。 “上古时期的酒神娘娘。那可是正经八百,真真正正世世代代流传的酿酒神灵。只不过这位娘娘为神低调,炎黄时期过后就鲜少有她的事迹了。若不是我钟情酿酒之道,恐怕也不知道。” “那你请这位酒神娘娘做什么?难道是请那些地爪喝一壶?”万心依然稀里糊涂,没搞明白这之间的关系。 胡滢一巴掌拍到万心背上:“你可是说对了!我就是这个打算!” “???”右护法彻底懵逼了。 此时的旧屋东厢里,秦翎墨刚刚醒转,朦胧的视线里望见微微晃动的纱帐,带着几分暑气的热风顺着门缝挤进来,弥漫淡淡的胡杨林的青涩味道。 有人影从纱帐前晃过,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声音。随后听见禁闭门扉的动静。 虽然看不清人,秦翎墨还是从印在帐子上隐约的身形判断出来是谁。 “…长清…” 细微的声音颤巍巍地似乎风一吹就散。在这安静的屋内却如惊雷一般回荡岳长清耳边。他连忙探头望向床榻的方向,隔着纱帐看到里面的人挣扎两下像是要起来。 岳长清顿时吓得后背直冒汗,大叫一声:“我的祖宗哟!你赶紧躺下别乱动!” 这要是出点事,他非得被大卸八块不可。 秦翎墨也压根没力气,方才只是下意识地想起来。他侧卧在床,区区如此就已经开始呼吸不畅。 纱帐被撩起来,挂在床头。岳长清那张脸终于清晰可见。他虽然是个土匪头子,眉眼间却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柔韵。只是被粗糙的皮肤以及棱角分明的脸庞所化解,更显威风堂堂。 “水……” “好嘞!”岳长清扭身端来粗茶杯,坐在床边,心翼翼的递上去。“你别起来了,就先让我喂你喝吧!” 秦翎墨也实在是使不上力气,只得抬了抬头,就着岳长清的手,喝了两口水。 “你可算是醒了,在不好啊其他人就要翻了天!”岳长清放好茶杯后,拍着自己大腿说。 秦翎墨显然误会了这句话,神色微微焦灼,哑声道:“……怎么了?现在局势如何?” “哦!你看我这嘴,话都没说明白!仗已经打完了,咱们损伤不重,伤三千人,死亡百余人,已经是最程度的损失。那些魔化兵全部处理掉,巫筮大部分杀死或擒获,只有部分逃窜成不了气候。”岳长清说得眉飞色舞。 “少狼主……” “他受伤了,也在休养,不过问题不大。你就放心吧!”岳长清顿了下,又道:“狼主也已经抓住,不过已经没有清醒的可能,彻底是个疯子。” 秦翎墨又要起来,被岳长清赶紧阻止。这还了得!别说下床走路,现在就是起来都能散了架。完全就是琉璃纸糊的! “你可老实点吧!别让人操心了,等你好了就是去看出个花儿来都没人管!你放心,现在这人已经被万心的法阵困住,出不来的。” 听到狼主已经被困住,并且牢不可摧。秦翎墨总算稍稍放下了点心,他也不是全不知好歹,更清楚自己身负重任。若真是死了,可有不少性命要为他陪葬。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不过说了这么几句话而已就感觉胸肺被抽空般难受。细密汗珠蒙上额头。 “滢儿呢?” “哦,胡夫人在战场呢。” 秦翎墨闻言又要起来,岳长清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咋就这么不会说话呢?他连忙把人按住:“别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她,她,胡夫人她上战场是去挖金子了!” 虽然没有出声,可岳长清从秦翎墨脸上明显看出浓重的疑惑。他只得把胡滢修炼的本事告知。 “哎呀,胡夫人现在了不得啊!也不知道从哪学的本事,能把人变金子!”岳长清怕他不信,从怀里摸出几块碎金子拿给秦翎墨看。 就算是精力不济的病人也能看出来这些成色好得没话说,比足金还纯粹闪耀。 秦翎墨眨巴了下眼,望向岳长清确认:“滢儿变的?” “是啊,胡夫人现在可了不得,我们弟兄们都在清扫战场呢,胡夫人的脾气你也知道…” 前宰相噗一声轻笑,苍白病容焕发出淡淡光彩:“我知道,她肯定是不会放过这些金银财宝的。” “就是嘛,所以胡夫人现在跟弟兄们清理战场呢,要不我去通知一声你醒了?” “不用了……让滢儿好好开心一下吧。”秦翎墨闭了下眼,说这些话已经开始疲倦。 岳长清悄悄松口气,幸好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叫他真的去通知,不然还不知道胡夫人现在是什么情况。真是头疼,虽然人是病中挺老实,可架不住旁人总担心露了马脚,紧张得他汗都不敢擦,生怕再因此看出点什么来。 他正心里嘀咕着,忽然听见秦翎墨幽幽的问话:“你在紧张什么?” 岳长清一愣,生生结巴了:“没,没有啊…” 万幸,秦翎墨因体力不支没有再多问,黑风寨老大后背已经透汗,一摸额头跟泡了冷水澡一般。 他娘的,生着病都不让人安生! 岳长清往椅子上一坐,想抽口土烟却发现没带打火石进来,只得咬着烟杆过过瘾。 他绝对想不到此时战场上比起之前更加金灿灿! 那些带着酒坛的纸人一进去地爪活动的范围后,便遭受到猛烈攻击。泛着淡淡光芒的酒液倾斜出来,浸透进地面。不消片刻,一只还能活动的纸人都不见,全化作满地碎片。 胡滢捧着那坛酒站在不远处观望,见时机成熟后眼中绿光莹莹,璀璨如星。 “好!姑奶奶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金樽荡魔!” 第四百三十八章金樽荡魔(十七) gaga/arighjsamp;ot; 她说话间,捧在手上的酒坛就悬浮起来。同样是没封口,泛着淡淡光芒的酒液随着胡滢的举动缓缓飘逸出来,团聚在胡滢掌中,成为发光的水球。 与此同时,已经浸透到地下的酒液像是回应般也隐隐透光。不光如此,之前撕碎纸人的地爪也被酒液泼洒,此时亦散发着团团幽光。这些之前还横行霸道的东西似乎对自己的变化也有些发懵,行动明显变得迟缓。 为了暂缓它们的侵蚀与渗透,万心以及炎燚等人布下过数道结界,就算如此也只是让它们破坏的脚步放慢而已。任何攻击对它们都收效甚微。 胡滢出现在结界里,万心在旁护卫 ,生怕出事。她将酒液凝聚成的水球控在掌中,闭眼口中默念咒语。 冥想之中,神格也是同样的姿势,只是长发随风而舞,掌中的水球光芒越来越亮眼。 继续,不要畏惧。再集中你的精神! 她的声音在胡滢识海中回荡,引导着要如何行动。再加上师父深渊之主的教诲,胡滢心中的力量源源不断涌现,她睁开眼,翠绿的眸泛起金光。 之前还看不到的脉络清晰起来,那些地爪同像魔化兵一样,在胡滢眼里变得透明,四面伸展的经络里涌动着淡淡黑光。 胡滢双手前伸,那团越来越亮的水球就悬在身前。 地爪们感受到了威胁,张扬着遍布倒刺的枝节袭来。万心挥剑迎上,不管胡滢是要做什么,都得保证她的安全。不然他没法向秦翎墨交代。 战斗的间隙间,他回头瞟了眼胡滢,看见她像入定般的神情。想说的话就又咽了回去,万心选择相信她。 胡滢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所有的精神与力量都汇聚到一处。她双手仿佛要抓住什么东西,慢慢收拢握紧。 与万心战作一团的地爪突然间就僵硬不动,随后耀眼的金光自下而上开始蔓延。万心愣了下,人往后撤了撤。他展眼一望,周围金光此起彼伏,耸立成一座座黄金雕像。 静默了片刻,万心上前戳了戳,又动手捶了一拳,痛得直甩手。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怎么刚才还张牙舞爪,杀人不倦的家伙们这么会儿功夫就变金闪闪了。 之前胡滢试过,她还没办法控制邪物体内的水分,毕竟学艺还不够精。可现在却突然大变真金 ,也难怪万心会一时没法接受。 他转身看向胡滢,后者除了神情里透着疲倦外,眉心多了颗泪滴形状的红印。要说好看是挺好看,但乍然见到还以为她受了伤。 “胡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累而已。”胡滢擦了把额头的汗。“不过换来如此养眼的画面真不错啊!” 万心见她没事也笑了:“胡夫人你这金樽荡魔可真厉害啊!” 第四百三十九章枯骨成沙(一) gaga/arighjsamp;ot; 这话绝对不是恭维,能将如此不好对付的地爪直接变成金子……确实让人佩服佩服。不仅仅是消除危害还直接变害为宝!直接有了经济价值,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 胡滢见自己成功也是兴高采烈,以前她对修炼啊法术啊全没兴趣,觉得全没有酿酒来得让人开心。如今,她的初衷未变,更增添了别的想法。修炼竟然也没那么惹人厌。 不仅如此,还能结合自己的爱好发挥,这才是最大惊喜。 万心不禁追问:“胡夫人你怎么做到的?不是之前还尝试过没办法吗?” “我自己是功夫还不到家,没法在它们身上发挥力量。后来我请了仪狄娘娘加持神酒,那酒一来有麻痹的作用,二来渗透进土里,也被地爪吸收,我操控不了它们,但可以操控渗透进它们体内的神酒。”胡滢神采奕奕,整张脸仿佛都透着光。眉心那滴泪珠形状的红印更加明显。 万心本来也被渲染得兴高采烈,但不知为何看到胡滢眉心上的印记后心生丝不安。他也说不清自己缘何有此念头,总之让他无法展颜。 “怎么?” “没事…”右护法摇摇头,他不知其因也就没法说明到底怎么回事。还是不要随意说出来添堵了。 不管怎么说,这下可是扫清了祸患。只是不知会不会有潜逃的? 胡滢拍了拍胸脯:“潜藏几十米之下的都变成了金灿灿!我看咱们可以在这挖一阵子,当军费没问题啊!” 这倒是个好主意,军饷这东西总是譬如朝露,稍微战事紧张点就迅速蒸发完。再说这前线将士们拼命不就是为了多点赏钱吗?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财富可真是及时雨! 万心等人再次检查过确定地爪已经全部化作真金,周围没有还活动的迹象。方时钦见此也忍不住大呼叫。 “胡夫人你这是不仅帮我们解决危险还给我们送金送银,真是太伟大了!我要立即派人通知将军,这么多恐怕绵夷的少狼主也分一杯羹,严格来说,这片区域属他们地界…”笑面虎搓着下巴嘀嘀咕咕,在那算计这事要怎么分割。完全进入忘我的状态。 这些事可就不归胡滢管了,爱怎么分怎么分。她只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提出来,方时钦当即替将军做主答应了。 得了金子有点美滋滋的胡滢又立即得知秦翎墨醒了,顿时美得全世界都心花怒放。到手的金子都摔一地,转身就往旧屋里奔去。 只是到了屋门口,胡滢一眼扫过去,心顿时揪起来。 秦翎墨正被两名士兵搀扶着从床上下来,他半弓着背,漆黑长发顺着肩头弯出弧度,几缕发丝黏在颈侧与脸颊,隐约露出的脸庞像火烧云般红晕。半阖的眼帘里噙着一线灿亮的水光。 “你们做什么!”胡滢急了,快步冲上前。看那架势要手撕了俩士兵。 “是,是监军大人说要下床…”士兵吓得一哆嗦,手一抖差点把秦翎墨摔了。结果被胡滢一把拽出来,自己扶住秦翎墨。 “墨墨,你想要什么?还是有什么事?我…………帮你!你赶紧好好休息!” “……看你。” 被重新扶到床上的前宰相大人深吸一口气,才慢吞吞吐出这俩字。胡滢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望着自己夫君因病潮红的脸颊,蒙着细汗的额头与颈侧。不由心疼得生出股火气来。 “你有什么不能跟别人说的!非要自己起来!你知不知道你要是有点事多让人着急啊!” 她也是关心至深,太过急切就生出点怒气来。 秦翎墨坐在床榻上,半靠着床柱,垂头听说完之后他侧了下脸,修长的眼尾挑起来,无心艳丽却像一笔浓墨淡彩漫不经心地晕开,衬着潮红有病态的美。 “他们说你在战场,难对付。” 话虽然没说全,胡滢却瞬间明白了他意思。顿时明白他为何要不顾身体起来下床。 她一瞪旁边的士兵,咬着后槽牙阴测测道:“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多余的话!” 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浑身如抖筛,哆哆嗦嗦地说了实情。 半刻钟前,他们俩奉命前来照顾秦翎墨。无意中说漏了嘴,将胡滢上战场的真实目的说了出去。更关键的是,连地爪的事情都给泄露出去。 秦翎墨这哪里还能躺得住,担心胡滢有事说什么都要起来。他还在发烧当中,本来神智就不算特别清醒,一时之间格外执拗,甚至连汤药都不肯喝非要下地。 士兵到底是最底层,监军大人他们也得罪不起。迫于无奈只好搀扶着要下床,就这个空档间,胡滢回来了。 霎那间,她心底柔软一片,既酸涩又甜蜜。像是掺合了蜜饯的苦酒,虽涩却更甘甜。竟然有点上瘾的兆头。 她搂住自己夫君,贴着他的头,轻轻低喃:“对不起,是我太心急…没事的,你看我这好好的,那些东西根本不是我对手。它们,它们都被我变金子啦!” 这倒是大实话。 秦翎墨已经知道她的本事,听闻如此并不惊讶。只是用眼神询问真假。刚才一折腾让他现在没力气再开口。 胡滢又是一阵心疼,掏出巾帕边帮他擦拭边说:“是真的,我不骗你,现在那片地都是金灿灿。那个笑面虎正嘀咕通知将军,要拿那些金子充军饷。还说要跟少狼主谈分割的事。”她挨着秦翎墨坐下,握住他的手:“你现在就什么都不要想,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我呀,才不会自己冒险,有危险的事肯定都交给别人啦!” 凝望片刻,秦翎墨终于轻轻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躺回床上。这过程慢得让人心焦,但胡滢只觉得心里发酸。 以前的墨墨是什么样的存在?那是享誉北唐内外的风云人物,绝代芳华,炙手可热。现在却要两人搀扶着还挪不动路,如此虚弱的模样就是路人见了都会不是滋味,更别说是亲近之人。 正在此间,屋门口传来砰砰砰重物砸地的动静。 “我说,我可以走了吗?”娇俏的声音随之响起。 第四百四十章枯骨成沙(二) gaga/arighjsamp;ot; 这股子声音透着难以描摹的气息。明明很娇俏,听到耳朵里却像扎着毛刺般心里不舒服。 而声音的主人也的确是让人没法形容。 如果说刚来时织命天女还能让人误会为浓妆艳抹的姐姐,现在完全就是套了裙子的死变态。 女装大佬人人爱,可织命天女这种是人人喊打。他发髻也乱了,妆也花了。可能是捆在外面太热气,脸蛋红得如涂朱。额头却惨白惨白。简直就是要粉墨登场的丑角。 胡滢唰地站在床前,张开双臂一挡,气势汹汹道:“你什么烂东西啊!不许靠过来,再吓着我们墨墨!” 杵在屋门口的织命天女挤出点笑容讪讪:“我不进去不进去,就是给我松开绑让我回去吧!你看我怎么也是救金的功臣,这么对待实在有点不好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临春神君给了你梅花,根本也没亏待你!” “哎呀,我也是很关心金的嘛!” 真关心假关心不知道,反正他此时浑身捆成个粽子,歪着头往门里探望的架势很像只巨大号的发霉长虫。 胡滢本来已经召人来想把他赶走,却发觉身后传来细微的衣料悉索声。她转头一看,秦翎墨正支撑起身体,轻轻拽了拽胡滢的衣襟。 “…叫他进来,我有话问。” “要不你想问什么,我帮你问吧!”胡滢实在心疼。 秦翎墨摆摆手,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亲自见见织命天女。胡滢对他本来就心软,在对上前宰相大人微微委屈的表情后,完全没有抵抗力,只得妥协。 只是碍于织命天女此时实在有碍观瞻,胡滢叉着腰命令其他士兵将他拖出去先好歹清洗干净,头发也都披散下来,只有捆绑的绳子并没有解开。就这么被士兵架着拖进了房间里。 秦翎墨披着浅雪青色罩衣,素绣竹纹缀在领口。士兵将先前的药碗端来,这次他倒是乖乖喝了。茶褐色药汁顺着颌骨缓缓滑落几滴。 织命天女被清洗过后倒是显得面容清爽不少,能看出是个面目清秀的男子。此时浓妆艳抹来倒舒服顺眼多了。 他头发还湿漉漉的,笑得挺喜气:“金啊,你想问我什么?我知道的肯定都会说,只不过能不能先松了绑再说?” 秦翎墨放下药碗,胡滢细心地拿巾帕擦拭他嘴角。这对甜得都齁人,还随时随地的。 “为何叫我金?” “哎,这神君他们没告诉你?” “没有。”秦翎墨摇摇头:“我只记得被打了两掌…好像有人来救,别的不记得了。” 织命天女想了想,又问:“德明帝不是跟你结了仙缘吗?也什么都没说?” “没有。” “哎呀呀,不会是没认出来吧?那就难怪神君跟他闹腾了。”天女一时忘记自己被捆成虫的现状,笑得得意忘形。“这事我倒是知道,应该说整个玉京都知道。是这么回事…” 他将前尘旧梦一一道来。 “再具体的细节我就不知道了,这你可以去问神君他们。找到你是大事,他们必须去天上交代一下。”织命天女叹口气:“以前我跟金关系也不错的,他对任何人都可温柔了,还帮我解决好多麻烦,还鼓励我要勇敢得活出自我…” “那他一定是眼瞎。”秦翎墨面无表情。 织命天女沉默几秒钟,突然老泪纵横:“以前那么可爱温柔的金变得如此腹黑毒舌坏心眼~!” “嫌弃你就滚,我家墨墨才不是给你喜欢的!”胡滢一把将织命天女给拽到一边,她早就看着不爽。之前暴揍一顿不解气,她不介意再揍一顿。 织命天女也知道她的本事,身子往后缩缩,赶紧闭了嘴。以免惹得这母夜叉发脾气动手。他这么娇柔纤细的,可不会跟人动粗。 他可怜巴巴地盯着秦翎墨,期盼着对方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毕竟他可是帮他把碎裂的魂魄全部织好了,算半个救命恩人总可以吧! 秦翎墨压根没看他,垂眸思索了片刻抬头问道:“我想起来些以前以为不重要,甚至是因为年纪而遗忘的事情,那些都是真的吗?” “是啊,因为要给你把碎掉的魂魄全部织好,神君说了连个渣渣都不能缺。我就只好全部翻出来捋顺一遍。所以很多过去的事都被翻出来,最近你会觉得有点乱。但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过几天它们就又慢慢沉淀,恢复原先状态了。” 织命天女的回答让秦翎墨很满意,他扬了下唇角:“好,你可以滚了,辣眼睛。” “喂!金!你怎么能如此对我!” “呵,你敢发誓织魂的时候没多看点什么吗?” “……哎呀,金,你怎么变这么气呢?也就是多看了一点点而已嘛~”织命天女想将话题模糊过去。结果刚要凑近点就被胡滢抓住,往后一推搡。 “问题也问了,话也说了,你赶紧滚!别杵这辣眼睛了!”胡滢毫不气,指挥周围士兵把人赶紧撵走。 将士们对这非男非女的家伙也是很看不上,三下五除二将织命天女拖了出去。 胡滢跑过去关了门,返回来就要秦翎墨赶紧躺下休息。 “你呀就是爱操心,现在什么事都没你重要!管你是墨墨还是灭罪金印,都是我最最爱的夫君。” 胡滢坐在床头,抬起青葱细指顺着前宰相大人的额际,脸颊,颈侧描摹。望着因发烧而显得更沉亮黑邃的眼眸,胡滢低头眉梢眼角。 “你就是你。”她低喃。 秦翎墨嘴角慢慢扬起,眼底荡漾了水波般潋滟。 “永不别离。”他回应。 第四百四十一章枯骨成沙(三) gaga/arighjsamp;ot; 白芍城 戏台上,水袖轻转,戏腔委婉。又是一场恩义万古仇。粉黛在扭身沉腰间晕染,人间多少姹紫嫣红都在一唱一念间绽放又枯败。 天,阴雨晦暗。 细细雨丝砸在朱金木雕上,溅起层白雾。屋檐下的雅间里,秦世谨正喝着清茶。 台上才子佳人,王侯将相转眼就换了一轮。淮王爷嫌弃地叹口气:“怎么又是这样的结局,真是看到腻了。” “师父想看什么戏码?”侍立在后面的泉先生恭声询问。 秦世谨将悬在嘴边的茶盏放下,凝神细思了片刻,说道:“我倒是想看好人活得长的戏,能惩治恶人才痛快。” “师父,这《帝女花》就是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的啊。” “那就错了,这给大多数世人看的东西都是错的。宣扬的价值也是为了更好地控制愚民。”秦世谨摇头叹气,颇为遗憾。“就如吾儿,到死都还在为什么忠君大义而牺牲,实在无趣又可怜。身为父亲,我很是伤怀的。” 他这番感慨并不是第一次说起,泉先生已经习惯。他知道这番话的后面还有别的,需要自己来补充。 “师父,事情已经在进行中,陆继言现在应该是焦头烂额。” 泉先生恭声回禀。 秦世谨却没听见一般,人已经将精力全部投注到戏台上。 又一出好戏上演了。 楼外,嫣红的血泼溅在白墙上,异常刺目。丑陋的怪物瑟缩在墙角,半边脸满是密密麻麻的脓包。野兽般的肢体勉强裹着过去衣裳的碎片。 “我,我不知道…我不是妖怪…” 他本就含糊的声音越急就越说不清,到最后完全只有怪腔怪调的嘶喊。一片黑影笼罩他,寒光一闪,更多的鲜血在白墙上描出垂死的痕迹。 “又一个解决了。” 将刺进怪物体内的唐刀拔出来,身穿黑底黄纹的天罡卫卫士说道。 他的同僚点点头,快速地在记录本上画下一道。已经满满好几页画得密密麻麻。每除掉一怪物他们就会画上一道,到现在居然已经换过好几本记录。 几步开外,身穿铜黄软甲的金啸愁眉不展,脸色阴沉得堪比锅底灰。也不怪他没好脸色,这京中一日安宁都没有。这阵子不知道从哪来的妖怪到处横行直撞,到处伤人犯事。 原本在宫中祈福消灾的肖洛竟然是假的,这消息只有少数人知晓。金啸也在其内。但老实说,他一点也不惊奇。 胡滢离开前早就告诉过他肖洛的事,现在看来一定是后来寻了机会逃脱了。金啸对此并不奇怪,可这些妖怪伤人可怎么处理?这么一直杀下去好像没什么作用,而根据地也找不到。随时随地会冒出来,防不胜防。 这让金啸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感觉甚至不能轻易出口。似乎只要说出来就会成真。他唯有不断地催眠自己不要瞎想。 如果翎墨在就好了。他一定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如果是他,一定能找到幕后元凶… 这念头刚涌上来就被金啸生生压下去,好友已逝,再怎么思念也没有用。反而如果让国都继续动乱,那才是让好友死不瞑目。 “头儿,这边都处理干净了。”卫士报告。 “好,收队去别处巡查。”金啸振作起精神来:“大家都精神点,这些东西不好对付。千万别大意!” “是!”天罡卫卫队齐声应和。有弟兄声嘀咕几句:“这些妖怪真是怪,有的厉害,有的特怂,一刀一个…” “不管面对的是什么,都不许疏忽大意!”金啸训斥。 “是!” 阴云如落入水中的墨滴,慢慢晕开。细雨初霁,消散了阵阵热气。一时间仿佛回到冷秋。 皇宫御书房内,皇帝秦御人正同他的新宰相陆继言商议国事。 最近除了妖怪横行外,之前流行的神仙水也出了问题。此药本身就有问题,含毒物羊角藤,又与子午果同服会推迟毒素发作。而后经由回天殿神医玄晏研究,神仙水还不仅仅是有毒这么简单。其中某些不明物质似乎能改变人的体质,具体是什么还没有定论。 而现在,一种莫名疫病悄悄蔓延。与突发时疫不同,白芍城及周边根本没有发生天灾动乱,气候环境始终良好。物资粮食也不紧缺。照理说并不具备爆发时疫的条件。 新疫病所展现出来的结果也各有不同,全部死因都是浑身溃烂,失血过多而亡。可治病原因还是谜团,并且时常会发生尸体消失的现象。 而且这种新疫病并没有明确的传染途径,玄晏尝试各种方法都没不能确定,这对他既是打击又是挑战。发誓一定要战斗到底。 据说能破解时疫得解药,倒也不是没有。只是同样是不知何时流传在市面上,同样不明来源的东西。而救人之法简直恐怖,竟然能让咽气的死尸一夕活转。 就连有与阎王抢人之称的回天殿,都没法叫已经死透透的尸体活过来。 这不是医术,是邪术。 陆继言作为宰相,要辅佐皇帝处理国政。而目前的状况简直是焦头烂额。但坐在秦御人面前的他仍然保持着让人叹服的冷静。 “皇上,臣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陆继言稍稍停顿了下,双手供礼道:“那些闹事杀人的妖怪恐怕不是妖怪。” 秦御人闻言差诧异不已。“陆爱卿,何处此言?” “皇上,臣同回天殿神医玄晏也深入沟通探讨过,一致认为——”陆相顿了下,声音骤冷:“那些所谓的妖怪恐怕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 第四百四十二章枯骨成沙(四) gaga/arighjsamp;ot; 初闻此消息,秦御人倍感震惊。他连忙追问:“你此言可当真?” “臣若没有调查仔细,自然不敢禀告皇上。虽然现在并没有绝对证据,因为那些妖怪都被护卫王城的羽林军所杀,臣恳请皇上下令活捉,好交于臣彻查。” “好,朕随后就下令让羽林军活捉几个送去章阁台。” “多谢皇上。”陆继言起身一行礼。 秦御人摆摆手:“陆卿不必多礼,近日城中不太平,朕每每忧心,还好身边还有忠臣良将,不然恐怕朕这长乐宫也要热闹了。” 他话中自嘲透着抹不掉的疲倦,国都不稳势必会引得整个朝政动乱。身为国君,于公于私,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太平。如今边境战事未了,都城内又起乱子,简直是雪上加霜。 正在此时,忽听玉帘之外传来王公公的呼喊:“皇上,皇上!捷,捷报!” 宫闱之内,没有紧急事务是不许大声喧哗的。慌手慌脚地四处奔跑也完全禁止,被宫中总管逮住是要重重惩罚的。 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的王公公是深谙宫中生存之道的。可就算如此也抑制不住此时想旋转跳跃的心。 秦御人皱了皱眉,颇为不悦。不过他了解自己的心腹太监急,没有要事是绝对不敢如此放肆的。 “何事喧哗?” “回禀皇上,八百里加急!雁翎捷报,绵夷被打退,愿俯首为臣。绵夷少狼主亲笔上奏请求与北唐百年修好!” 王公公进到玉帘里,双手高举捷报呈上。秦御人一愣,完全没想到会收到如此天大喜讯。边关一直与绵夷僵持,甚至隐隐有被压制的迹象。只因卫脩业尚能应对,朝中这才没有增派其他将军统领。如今怎么突然就胜了?还叫绵夷少狼主甘心称臣? 他满腹疑虑,迫不及待地接过捷报,展开内容一看。 目光触到那些字迹的瞬间,秦御人一霎那犹如遭了九天雷劈,持信的手不住颤抖。随后他嗖得起身,猛拍书案,力气之大恨不得一劈两半。他嘴里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再次将捷报凑到眼前端详。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就连墨迹一撇一捺都细细研究。 “是他,是他!绝对是他!” 秦御人大声嚷嚷起来,绕到书案外亢奋得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顾不上还有臣子在场,他居然在书房内快速地来回踱步,看架势离着飞起来就差一对翅膀的距离 。手中攥的捷报都皱巴成一团,岌岌可危。 如此失态实属少见,秦御人当皇子时就以沉稳冷静著称。登基之后更没什么轻率之举。如今如此反常,看着王公公直哆嗦。 就算雁翎大捷,消除了绵夷这心腹大患。可皇上也太过激动,简直像是被下了降头中了邪。 王公公瑟瑟发抖,声儿都变调:“皇上,皇上!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可别吓唬老奴啊!” 陆继言倒是冷静, 端起书案上的水杯,朝秦御人泼去。被水这么一激,北唐皇帝愣了愣,终于缓过神来。他并没有动怒,神情看起来终于恢复了理智。 “万岁爷啊!你刚才可真是吓死老奴了!”王公公摸了把汗,这一下少活十年。 这不提还则罢了,一提“刚才”,秦御人又有点要犯疯病。 陆继言不禁好奇:“皇上这还有别的什么喜讯吗?不然缘何如此龙心大悦?” 秦御人什么都没说,只将那封攥得皱皱巴巴的捷报递给他。陆相恭敬地双手接过,展开只看了一眼便笑道:“家师果然是去了边关。” “你早就知道?”皇帝紧皱眉头。 “臣也是猜测,之前老师亡故后,整个相府暗卫消失了大部分,仅有极少数留在了茶楼。原本倒也不稀奇,他们规矩森严,主人死亡后会在陵寝附近守灵十年之久。然而臣前往老师陵寝附近,却没有看到半个暗卫。这根本不符合他们的行事风格,臣因此猜测,也许老师还尚在人间。” “你居然不告诉朕!” “还请皇上恕罪,臣当时只是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另外,如果老师连皇上您都隐瞒,想必他要办的事情,是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为了不打扰老师的计划,臣只好斗胆冒死隐瞒。” 陆继言说完,立即就要跪地请罪。 “算了,你也是为朕还有翎墨考虑。朕不怪你。”秦御人心情大好,被泼了一脸水都不介意。 王公公有点懵逼,这什么意思?怎么看雁翎捷报还看出秦相来了?!秦大人在边关诈尸啦? 陆继言扫了他一眼,说道:“有劳公公备酒菜来,皇上肯定想喝两杯平复下心情。” “对!朕要喝上两盅,不过在那之前,先备纸笔。” “是。” 王公公忙不迭地去准备,生怕再出差错惹得皇上犯病。他这被吓唬得颤颤巍巍的心脏可再经受不起其他刺激。 可话是这么说,等取来纸笔之后,王公公接连遭受打击。先是得知雁翎捷报竟然是已故秦相亲笔所写。还没从这冲击当中缓过劲儿来, 已经写完回复圣旨的秦御人竟然朝王公公要剪刀。 “皇,皇上,这是为何?” “尽管拿来就是!” 王公公左右为难,陆继言替他做的决定,直接将银剪呈上。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秦御人咔嚓一声剪下自己一缕头发。 “!!!!” 王公公脚一软,直接瘫地上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丝毫不能折损。这九五至尊,真龙天子,竟然剪断一缕头发!除了大逆不道之外就只有剃发出家的和尚才这么干,这落到皇上身上可万万不可啊! 秦御人却浑然不觉,将银剪随手置于书案上,微仰头咬牙道:“头发连着圣旨一起发往雁翎,朕就想看看他良心疼不疼!” 第四百四十三章枯骨成沙(五) gaga/arighjsamp;ot; 关于良心问题,还是秦翎墨的学生更了解自己老师。陆继言在杯盏之间明言:“恩师恐怕没什么良心,与恩师共同长大的陛下想必也心中有数啊。” 秦御人真的应景地叹了口气:“此言不虚,翎墨啊,对朕最苛刻!” “那一定是对皇上抱有最大的期盼,希望您成为名留青史的明君。” “明君不明君的,朕不知道。朕只知道这次朕差点就有让所有人为他陪葬的念头,只是想到如此没法九泉之下向他交代才慢慢冷静下来。” 北唐皇帝缀饮一杯,眉间石刻般的皱痕终于稍稍舒缓了些。 “幸好皇上英明,若真是因此引得动乱,恐怕就……”陆继言话没说完,意思却已经明了。 秦御人也十分庆幸自己没有一时气晕了头,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不然现在还真不好面对。尽管气他居然不提前通气,但只要他还活着,这些都不算什么。 再次斟满一杯酒,秦御人正要往嘴边送,就听陆继言幽幽飘来一句:“皇上好好享受这最后时光吧,等老师回来,看到京中情形,臣与皇上都要挨训啊!” “……” 秦御人手一抖,酒差点泼到衣襟上。他抬头看了陆继言一眼,默默把就酒杯放下。 “陆爱卿说话有时跟翎墨还真是像啊。” “老师教导的好。” “……朕看出来了,翎墨教书育人也是一把好手。” “是啊,还好陛下没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出来,不然再算上现在的混乱,老账新帐可就算不完了。”陆继言笑容和蔼。 因他是秦翎墨的学生,又是临危受命接掌宰相之位的才子,秦御人与他没那么严谨的君臣关系。只是就算如此,被如此怼了一通仍是有点如鲠在喉的感觉。 沉默几秒,秦御人叹口气:“真不愧是翎墨的学生。” “老师教导的好。” “……”北唐皇上开始认真考虑秦翎墨回京之后的情形。 十几日之后 断魂谷沿途,一队人马正浩浩荡荡地向前行进。他们个个高头大马,银盔亮甲,煞是威风。队伍中央有辆乌漆锃亮的马车,随着队伍的步伐稳健行驶。 暗蓝的车帘一角掀开,胡滢探头望了望,充满花香的熏风拂来——还带着漫天的沙尘。 “呸呸呸!” 她缩回头,将吹进嘴里的细沙吐出来。双手扑棱着发鬓,想要将自己从灰头土脸中挽救出来。 靠坐一旁的秦翎墨不禁笑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胡滢的脸颊,装作惊讶地叹道:“哎呀,滢儿脸上灰有三尺厚,能种花赏。” “哼!才没有这么多!”胡滢扑过去,咯吱自己夫君:“叫你笑话我!叫你笑话我!” 秦翎墨还未完全康复,这一下就被胡滢扑在下面,笑得有些急牵动伤势,咳嗽起来。 “哎呀,我忘记了!”胡滢连忙起来,俏脸满是愧疚:“对不起墨墨,我刚才一下忘了你还没好利索……” “没事滢儿,和你打闹让我心情愉快,说不定会好得更快。”秦翎墨保持躺姿,伸手捏住胡滢一缕发丝,轻轻放到唇边。 夫妻俩缱绻偎依,情意脉脉。 两天前,他们从断魂谷出发向中原前进。由于胡滢最后一招金樽荡魔化解了最后的障碍,清扫战场得以顺利进行。那么多金子被分割成一座座山,那场景真是金碧辉煌。 秦翎墨在原地修养三天后终于可以起来下地,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了捷报。虽然是以卫将军的名义,可他并没有隐藏自己的笔迹。相信一定会被自己皇兄认出,到时候不知道会是何情形。 当初走得匆忙而紧急,没能告知皇兄一声,想必皇兄很是忧急。希望看到捷报能让他感到安慰。 写完之后,秦翎墨本来想去见一见被困住的狼主。可惜各方人马都勒令让他休息,为免众怒,他只好遵从。 而狼主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肖洛身体好些后就过去查看过,再次确认没有救回来的可能。已经彻底被心魔的密药摧毁神智。成为野兽,成为疯子,就是再也做不回人。 在与琅奇商议过后,痛苦而艰难的抉择催人心肝。可最终还是狠下了心。狼主一生戎马,也是铮铮铁骨。虽然侵略他国不对,可在本族眼里依然是他们的英雄。如今落得现在的下场,也算是因果报应,苍天从不饶恕作恶的人们。 只是要将这样的父亲带回绵夷饱受非议,琅奇宁愿背负上弑父的名声,让他得以解脱。 不仅是出于尊严考虑,如此状态的狼主很有可能再次发疯袭击族人,为了不再出意外,琅奇只能下这个决定。 他弟弟琅玉还算幸运,尚有挽救的机会。并且这一战过后,他受了不的刺激。对于自己皇兄继承狼主之位没有任何意见。他早就被那些魔化兵以及巫筮反叛吓得六魂无主。 在将捷报送出的六天后,皇帝圣旨就快马加鞭紧急送到。内容除了惯例的赞扬之外,就是要卫脩业等高官前往白芍城授封赏。这也没什么稀奇,让人诧异的是,随着信笺而来的还有一缕白头发。 “这是什么意思?”卫脩业摸不着头脑。 秦翎墨却会心地笑起来,将那缕白发拈在手中。“将军不必在意,这是给我的。” 他将那缕发丝装进了锦囊里保管。 没想到皇兄竟然急得一夜白头,这倒是出乎秦翎墨意料。 又收拾行装数日,他们才动身前往国都。除了留守边境的守军外,其他将士皆跟随卫脩业前往。正好也为秦翎墨保驾护航。 黑风寨其他弟兄在二当家的带领下,依照之前的约定,携带玄铁以及金银返回黑风寨。岳长清则留下来陪同秦翎墨一起前往白芍城。 队伍在苍茫的天地间蜿蜿向前,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在离着正道不远的山坡上,万心正眺望着队伍的身影。巨大白蛇已经恢复了漆黑的颜色,正昂扬着身躯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主人,你这次玩砸了吧?谁叫你不早点坦白的,结果还跟人家吵架,啧啧~” “闭嘴!” “呐呐,看人家有说有笑,主人,你这站在山头独自吹冷风,孤零零呀,好凄凉啊~” 名为白的大黑蛇摇晃着脑袋调侃。 万心扭头瞪他一眼,转身离开。 第四百四十四章枯骨成沙(六) gaga/arighjsamp;ot; 行进的队伍速度算不上最快,毕翎墨尚未痊愈,急行军会吃不消的。另外,这回国都受封赏是天大的好事,心情愉悦就有沿途看风景的心思,自然没有那么快。 尽管他们谨慎前进,可对秦翎墨来说,依然是周身疲惫。只不过他大多数时候都隐忍,不愿多生麻烦。 关于万心,他一路上只字未提。倒是肖洛想起自己右护法,询问左右,被告知有事离开。宗主察觉事情并非如此,可负责照顾他起居的侍从兵偷偷说:“大人还是别问了,这中间的事的不懂但也不能多问。” 肖洛自知自己有错在前,没什么脸面四处打听。但万心很就跟着他在宗门里修炼,这份情义还是不假的。最终还是问到了秦翎墨那里。 “没什么,宗主还是好好休养吧。”前宰相很冷淡,靠着车厢在喝药。他垂眸不语,看起来完全不在意,眉心细细的皱痕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肖洛扭头望了望车门外面——他们正停下脚步原地休息。有人向着这边走来。宗主略微提高了点嗓音:“万心。” 就听噗一声,尚在喝药的秦翎墨呛得直咳嗽。胡滢一边帮他顺背一边嗔怪地瞪宗主。肖洛笑笑一摊手,紧接着那人就到了跟前。 “秦大人要不要吃瓜啊?” 来人是方时钦,手里捧着个铜盆,里面放着切开的几瓣甜瓜。翠绿的皮,浅黄的瓤,挂着水珠看着就喉咙里甜丝丝的。 秦翎墨瞪他一眼,没说话。 胡滢忍着笑,将铜盆接了过来。肖洛看着他直打趣:“可惜,可惜,不是秦大人心里想的那个人。” “啊?”方时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秦大人会想什么人?罪犯?上仙?皇帝?新的刑罚?真是完全找不到边际啊! 玄心宗主也没解释,只是笑得意味深长地看着秦翎墨。后者终于绷不住劲,快速地瞟了方时钦一眼:“多谢方大人,我有事与宗主说,还请暂时退避。” “那下官先告退了。” 方时钦拱手行礼,转身告辞。这官场高层之间的事,不该知道的不要瞎掺合,容易死得不明不白。 待人走远,秦翎墨才慢吞吞说道:“宗主不知道吗?” “秦大人不明说,在下怎么知道?” 自从经历心魔历劫之后,肖洛一朝醒悟变得比之前随意洒脱多了。对待秦翎墨也没什么可畏畏缩缩的——就算他差点命丧黄泉,魂飞魄散,那都是心魔作祟。如今自己已经重回正道,畏缩逃避是不能弥补错误的。 秦翎墨沉默半响,说起一桩往事。 “当初我父亲因五陵血案而被贬流放,你可知其中真正原因?” 肖洛略微一沉吟,开口说道:“难道不是因为五石散伤人吗?” “五石散确实是我父亲推崇推行的,但当时五陵血案与我父亲并没有瓜葛。当时肆意杀人的罪犯服用了超剂量的特制五石散。而这导致人失去理智的东西并不是我父亲研制的。” 肖洛皱了皱眉,当年的事他也还记得清楚。“可除了淮王秦世谨之外,没有任何人再被治罪了。” “因为我父亲顶了罪。他犯了另外一个致命的错误,为了掩盖这个错误,就算背负起五陵血案的罪名也在所不惜。”秦翎墨微微垂着头,马车外熏热的日光拂过他沉肃的脸庞。 “他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想推我做皇帝。” 这话可开不得玩笑,谋反重罪足可以将整个家族碾成碎渣。 “将血案栽赃到他身上的人是安国公,是他一手策划。虽然血案与父亲没有直接关系,可推出五石散的他也并非完全无辜,尤其还有如此荒唐的念头。” 即便是现如今说起,秦翎墨依然觉得难以理解。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何会有如此的念想,难道当一王爷让他感到了委屈与压逼?于是将这愿望寄托到了孩子身上? 到如今,他还是无法洞彻这当中的因果。 肖洛闻言点头,对过去那桩往事有了不一般的看法。 安国公始终支持二皇子,路人皆知。只不过他一直掩饰得很好,让人以为他只是将二皇子教导得更加优秀,以此博得圣宠,从而有机会得到太子之位。 殊不知,安国公暗地里做过不少蝇营狗苟之事。 当年淮王秦世谨,五陵血案就是其中一例。只不过安国公恐怕没想到,他这一举动无意中救了淮王。 虽然五陵血案惨重,但若是被人知道他谋逆之心,那可就不是被贬流放可以解决的了。 到那时,莫要说他,就是秦翎墨也项上人头不保。 只是到如今,说起这桩往事又是为何? 肖洛也是聪慧机敏之人,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万心跟老王爷有关?难道万心也曾参与过其中的事情?”肖洛问道。 秦翎墨沉默不语,挺俊的眉峰紧皱。倘若只是过去这段往事,再怎么复杂与有内情也都已经过去了。就只怕这些事情压根儿就没有揭过去。 “秦大人,开饭啦!” 不远处传来侍从兵的招呼。之前医无殇有吩咐,适当的活动可以增强身体,加速痊愈。秦翎墨也不愿意当一个废物,日常生活能自己来便自己来,绝不想成为混吃等死的存在——虽然他的政敌都巴不得他如此。 他下了马车,胡滢挎着他的胳膊一起往前走。肖洛就跟在旁侧,以前见到此景,必定是心头酸痛。现在却十分平静。他依然欣赏胡莹,却不再有心痛的感觉。 篝火上架着铁锅,桔红的火焰撩拨得沸水咕嘟冒泡。袅袅白雾升起,将肖洛的脸笼罩其中。 他从来都不是蠢笨之徒,秦翎墨虽然没再说下去,他却明白,如果只单单是过去种种,绝不至于与同甘共苦的朋友闹翻。 恐怕老王爷的事,到现在都还没结束。 第四百四十五章枯骨成沙(七) gaga/arighjsamp;ot; 这中间的原委不难猜测,肖洛还依稀记得,当初心魔就是因为在白芍城内总是被无形中吸收魔气而逃离出来。可见国都出了问题,也许就跟老王爷有关。 而万心掺合在其中,最终引爆了与秦翎墨的关系。 细节,肖洛是不清楚。但大致方向应该没错。经历过一次历劫的他很明白秦翎墨的感受。 当年淮王秦世谨被发配流放,秦宰相大义灭亲,于是一半被阿谀奉承, 一半被戳脊梁骨,骂他苟富贵忘悌孝。然而谁都不知道当押送的队伍离京时,秦翎墨就跪在必经的路上送行。 当时夜寒侵体,冰冷的石板路结了薄霜。避开了白日的喧哗,只余夜晚空寂。秦翎墨一直跪到队伍完全消失不见为止,跪到双腿冰冷彻骨,起都起不来。 肖洛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当夜他要在城中布结界 ,正见到寒疾发作的秦大人歪靠在路边。 父子亲情是很难割舍的,尤其是这又是亲脉又是敌对的状况,其中复杂程度更是外人难以明了的。 以秦翎墨的脾气,他不能容忍如此错事一错再错。但大义灭亲从来都只是旁人的荣耀罢了。 这恐怕是他最不愿意提及,也不想涉及的过往内容。 结果偏偏自己好友与这团乱麻搅扰一起,想必就是睿智冷静的黑心宰相也难一瞬间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肖洛修养这几天,已经听说过万心种种。也知道俩人曾经肝胆相照。而关于万心绵夷身份,肖洛并不吃惊。他虽从没探究过自己右护法的身世,可从捡他回来那天起就知道不简单。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万心不是随便就能与人称兄道弟的。 望着坐在篝火对面的秦翎墨,肖洛心思一动,刻意凑到火前,低头端详正咕噜冒泡的锅子。 “哎呀,这是煮的什么?我怎么都看不清啊?” 秦翎墨抬眸瞟了他一眼,说道:“你离得如此近,蒸汽熏花了眼当然看不清。” “这说的也是,有时候太近了,反而看不清,看不明白。”肖洛笑盈盈的退后,慢慢走到秦翎墨身旁。 说话中别有深意,黑心宰相又怎会听不出?只是他还沉浸在之前的郁气当中,并不想理会。 肖洛望着融融火光继续说:“他我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初我刚遇见他时,就像只不管不顾的野狼。不通教化,不辨是非,只为活下去什么肮脏事都能干。我带他回宗门,也数次逃走。但也许是跟这孩子有缘分,最终还是将他留在了宗门。我没有过问他的过去,那已经是不可改变也不重要的了。然而我虽然救了他一命,给了他吃穿与住所,教导了他法术与学识。然而真正改变了他的人是你。” 秦翎墨眼瞳里映着橘色光影,唇线紧抿。 “他不是个轻易就能与人称兄道弟的人,也许为了利用,他可以这么做。但能让他发自内心成为朋友的寥寥无几。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做了错事,如果已经想改正了,那过去就不重要了。是不是秦大人?”肖洛笑着反问:“律法里不是还有法外开恩吗?” “我没有要惩治他的意思,是他自己与我吵架,跑走的。难道我连一句解释都不应该听吗?他什么都不说,就这样走了,我又能怎么想?”秦翎墨终于开口。 肖洛嘴角笑意更浓,看向秦林墨的眼神更像是在关照闹脾气的孩子。 “秦大人,你一定是心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气话,万心这孩子我知道,别看他平常伶牙俐齿,能说能道。放在心上的事,反而什么都说不出来。” 肖洛话刚说完,盘腿坐在旁边的胡莹就举起手来:“墨墨说了,什么所有事都是你安排好的,真不该救你之类的。” “滢儿!” “我也觉得你当时说的有点重嘛,你受伤昏迷的时候,万心都急死了。我想他可能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哎呀呀,连胡夫人都站在了‘真理’的一边。”肖洛打趣。 秦翎墨又不吭声了,只是脸颊上微微泛红,泄露了些许心情。 他此时五味杂陈,也觉得当时气话说的有点重。事实上,一个人是不是伪装,有没有阴谋,他最会分辨。可当时气上心头,再加上面对的是万心,他无需千般谨慎万般心,气话就没留神。 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跑了。 肖洛像是察觉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想见不难。”说完抬头扬声道:“出来吧,我已经察觉你的气息很久了。秦大人现在很想同你主人聊聊,说声对不起呢!” “我,我哪有……”秦翎墨红着脸低声抗议。 “哎呀,我怕秦大人害怕我呀~” 一道声音自周遭响起,只听声看不到影。这么一说,秦翎墨便知是谁。一定是万心身边的巨大蟒蛇。 “你出来吧!我不会怕的。” 有了心理准备,自然好接受些。 然而巨蟒并没有出现,只有声音在他们周遭回荡:“不行不行,主人叮嘱过了,不管什么情形下都不能让你见到,只能跟着保护,不能露面。” “……” 肖洛看了眼紧皱眉头的前宰相,替他问道:“你主人呢?” “主人现在不在呀,要不然怎么会让我跟随保护呢。” 秦翎墨眉心一动,抬头望着周遭茫茫,声音有点急切:“那他去做什么了?” 巨蛇的声音沉默了一下,才再次说道:“主人还能做什么啊,当然是潜伏回去当卧底。他说他要把京城现在情况弄清楚,并且看看以前的解药是否还能用得上。” “太危险了!”秦翎墨攥了下拳头。 那声音像是找到了知音:“我也是这么说,尤其是老王爷现在已经不完全相信他了,老王爷让他弄情报,主人顾虑你给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老王爷对他已经有些疑虑,现在回去卧底,我看八成要砸!” 第四百四十六章枯骨成沙(八) gaga/arighjsamp;ot; 一听万心是要去当细作卧底,秦翎墨可有些坐不住了。他忽地站起来,一下太着急头晕目眩,幸好胡滢在旁边扶住。 “他怎么任性行事!”秦翎墨语带怒气。 巨蛇的笑声震动空气,片刻才回答道:“这也是为了向你表明他的真实心意啊,用行动向你表示他与老王也早已经不是一路人。” “实在胡来!父亲他生性谨慎多疑。万心做我管家,他或许知情。不管他有没有反叛,父亲都不可能再完全信任。” 要不怎么说知父莫若子,就算中间隔了漫长时光,秦翎墨对自己父亲的脾气还是了如指掌。 “反正他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绝对不是老王爷那一伙儿的,别的哪里还考虑的到。” “让他赶紧回来!” “这我可命令不动,他是主子,决定好的事儿我能改变得了。要不这样,我呢,去跟他说一声,就说你特意嘱咐他不要贸然行动,找老王爷就算了,看看京城里那些解药还能不能用吧!这样总可以了吧?” 巨蛇的回答引起胡莹的注意。她不禁站起身问道:“什么解药啊?” “哦,主人不让我说现在京城乱套了。” “……”胡滢额头冒汗:“你主子不带你的真正原因是嫌你蠢吧?” “啊?有什么问题吗?”隐藏在暗处的巨蛇不以为意。 “到底出了什么事?”秦翎墨听闻都城有乱,再也按捺不住。 巨蛇见再也瞒不住,也就顺势说出了实情。 按照计划,如今白芍城内应该已经爆发莫名疫病。万心手上确实有一方解药单子,只是不知现在是否还有用。毕竟老王爷确实对他已经心存疑虑,也许暗中改动过也说不准。万心现在启程赶过去,便是想一来看看自己手中的解药是否还能用,二来重新与老王爷建立关系,潜伏其中。 “主人说了,他以前确实与老王爷共同谋事。后来老王爷被流放,计划就搁置了。没想到老王爷不死心,又策划了这么多事情。主人之前还没悔悟,所以与老王爷又勾搭上了。现在心结已解,只觉得那些年的自己简直就是二百五啊!” 数落起自己的主人来倒是一点儿也不嘴软。 胡滢捂着嘴在一旁偷乐,肖洛也笑了着摇了摇头。正说着,巨蛇的声音再传来,充满好奇。 “有一事我倒是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我主人以前勾三搭四的?” 这明显是问秦翎墨,只是用词方面嘛……有点一言难尽。 前宰相大人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己娘子,胡滢倒是毫无顾忌的嘲笑:“你这用词儿可真不怎么准确!没文化真可怕,那不叫勾三搭四,那叫朝三暮四!” “……” 所谓的五十步笑百步大抵如此。 秦翎墨最终还是将缘由说明。之前织命天女帮他修补魂灵,为了保持完整,将许多过往的尘缘旧梦也翻了出来。她忽然想起自己幼年时曾经跟父亲出外打猎,在某深山寺庙里休息时,偷听到了父亲和别人的对话。 那是他年,根本没听懂,也不明白父亲是跟谁在谈话。后来就被照顾他的侍女抱走,也并不知道最终结果是什么。 这原本就是过去的一桩事,不要说回忆,秦翎墨本来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沉在记忆的深海当中,原本永无出头之日。 可经由织命天女这么一搅和,居然清晰的就仿佛刚刚发生。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他都想起来。 顺带着他也就想起来,当初父王在深山寺庙里与人谈论的全是阴谋诡计。而同他交谈的人正是万心。 而后的推理就简单了,当初万心与老王爷是同谋。现在人从流放地“失踪”了,又有驱使药人的泉先生出现。 秦翎墨不信一切都是巧合。那如果所有事情都是他爹不死心在背后策划的,那说不准万心也同样再续过去同谋之义。 第四百四十七章枯骨成沙(九) gaga/arighjsamp;ot; 事情原委已经清楚,那不见真容的巨蛇在又一番不知褒贬的评价了它主人万心一通后,终于告辞。就如它之前所说,前去告诉万心秦翎墨对他的叮嘱。 它本不愿离开,怕擅离职守遭主人的埋怨。可秦翎墨明确表示,身边人手很足,高手如云。真的不缺一条蛇的保护。 打发走万心的灵兽后,午饭也开餐了。卫脩业举着一大碗的膏状物体过来,笑得喜气洋洋:“秦大人有口福啊,刚猎到的,补身子啊!怕你吃不惯,特意直接做成了肉糜。” “那是什么?” “蛇肉啊!嘿,那么长条,有手腕粗,翠绿翠绿的皮。咔嚓一刀直接断头……”卫脩业正说得带劲,没注意秦翎墨脸色越来越难看。胡滢起身推着他就往外走。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啊!” “不用啦!这蛇羹啊将军自己吃吧!” “可是……” “什么可是但是的,我属蛇行了吧!看见谁弄蛇我就想弄死他!超爱蛇有没有!”胡滢一通胡说八道。她知道男人都要面子,自己夫君怕蛇这种事她自己知道就好,才不要别人知道! 卫脩业也不知道真假,想说什么刚开口就被胡滢堵回去。连推带搡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八丈远了。 程少卿见主将端着碗在发呆,走上前一行礼:“将军这是怎么了?” “你知道胡夫人属蛇吗?好像还挺爱护的。” “这……”程少卿刚想说没留心,就听见不远处传来胡滢的爽朗笑声:“哈哈哈!你个长虫!敢跑姑奶奶这来扒你的皮!” “……” 看着抓住蛇手起刀落的胡滢,雁翎将军与副官觉得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吧!人生就是充满了不可思议以及不该知道的不要瞎几吧打听。 此的白芍城里,玄晏正费心费力地将预防疫病的汤药熬制好。虽然不能完全治愈,却有很大几率预防。只不过熬制的工序繁复耗时间,先将药材熬制成汤药后,在花费九天时间将它们炼成指头大的药丸。 这前前后后花费十三四天的功夫,消耗七八斤的药材,才能有一碗的数量。 这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但这是目前玄晏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所以不管有多麻烦,多累,他都要尝试。 这几天他基本没怎么合眼,他雇了几个帮工,可关键时刻还是只有他自己守着。 浓重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很没精神,脸也顾不上洗,俊俏如桃的容貌都蒙了尘。 阿花跟在身边很是担忧,这阵子一直保持人形帮主人忙东忙西。 正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有妇人领着孩子前来哭诉。那孩子看起来也就三四岁大,搂在怀里有气无力的模样。身形看起来很瘦弱,若不是当母亲的说出年纪,还以为只有两岁多。 “神医呀!快救救孩子吧!求您救救他,我就是做牛做马会报答神医的!” 妇人一进门就扑通跪地,朴实无华的脸庞落下泪来。她将手中的孩子托起来,瘦弱发黑的脸转动了下,大眼睛水汪汪的除了痛苦就是渴求。 玄晏原本不该答应,他的药还没完全试验过,只在动物身上取得疗效。他想解释,但妇人人紧紧抓住他的腿,苦苦哀求。孩子就蹲在一旁,瘦骨伶仃的大脑袋随时要折断一般。 医者父母心,尤其玄晏更是不忍心。 “你先起来,我看看孩子什么情况。” 见玄晏松了口,那妇人感激涕零,抹了两把脸就站起来,将孩子往玄晏怀里一塞。 “您一定要救救他!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那是全家人的心肝儿啊!” “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的。”玄晏搂住患病幼儿,豪不嫌弃地柔声安抚。孩子似乎已经丧失语言能力,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那妇人缓和了会儿,突然说道:“我知道神医这里有灵药,快点给我家孩子用吧!求求你快救他!” “这……”玄晏看看怀中的孩子,又看了看自己刚刚炼制出来的药丸——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定下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就用在患者身上? 他耐心解释,可刚刚还哭哭啼啼的妇人猛然间犹如饿虎,圆瞪着眼睛咧着嘴呼喊:“你是嫌弃我们穷,看我们没钱,所以不想救是不是!什么神医,什么回天殿,都是骗人的!” 她眼睛里迸发出亮惨惨的光,是那种恶鳖咬到食物后狠绝又不肯撒嘴的神情。 “我们都这么惨了,你都不肯救治,你还是人吗?!只要你救了我的娃,做牛做马都行!还是你们只认得那几个臭钱!根本不把老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 妇人越说越过分,连着几个帮工都快听不下去。可玄晏哪里对付得了,他平日在师门里是师兄姐的骄傲,师弟师妹的榜样。在俗世间,更是众人敬仰,救死扶伤的神医。他真还没遇见如此无理取闹的病患。 孩子不知是难受还是不明白现状,不哭也不闹。然而病情却越来越严重。从粗布衣袖里伸出的手上全是块块黑斑。它们迅速蔓延。 撩起衣襟来,瘦得肋骨直扎人的身躯上,黑斑已经连成一片。 这与目前爆发的疫病状况不吻合,但并不能排除是新的症状。 玄晏急着要去做检查,那妇人却突然冲过来死死抓住他的手,嘴里翻来覆去叫嚷着:“你不救我娃,你就是杀人凶手!” 帮工们好说歹说才将妇人拉住,可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孩子突然高声尖叫。随后以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溶解。 那些帮工们吓坏了,立马后退数步。就连妇人也一时忘了叫嚷。 尖叫声一直持续到孩子所有的皮肤肌肉全部融化,只剩下带着血丝丝的白骨。 玄晏也没见过此等症状,然而比起惊惶不已的众人,他至始至终未松开手。 的白骨架子颤动了下,吐出了一个字:“疼。”随后就化作飞灰黑沙飘飘扬扬。 帮工惊叫着冲出屋外,未知的恐惧狠狠地摄住了他们的心脏。 第四百四十八章枯骨成沙(十) gaga/arighjsamp;ot; 玄晏怔怔地望着那些飘散的黑沙,还维持着搂抱姿势的双手不住地颤抖。既为这可能出现的新症状,又为眨眼间消失的生命。 连挽救的余地都没有,这让他无法释怀。 形同雕塑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她扑上来双手紧抓玄晏的衣襟,破口大骂:“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是你不肯救他!是你舍不得用药!你们回天殿根本救不了人!” “……”玄晏无话可说。 纵使孩子不是因他的错而死,但他没能救活他,眼见着他枯骨成沙。玄晏无力辩驳。 妇人见她不说话,更是变本加厉。他眼一斜,抄起旁边桌上的柳叶刀,向着玄晏就猛刺过去。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房间可周旋的余地并不大。猛然发力下很难躲避开。眼见着这一刀就要扎上,采药回来的阿花正好撩帘进来。他如一道闪电,窜过去将妇人擒住。 丢开的药篓刚刚落地。 “你做什么!”阿花将妇人手中的柳叶刀夺了过来。 “你们害人性命!他害死我的娃!我要找他拼命,他就是杀人凶手!” “滚蛋吧你!我家主人为救你们费了多少心血,怎么救人的时候没见到你们,人死了才出来叽歪!这么有本事你就别来呀!” 阿花越说越气愤,直接一掌将那妇人打出屋外。 玄晏立即出声拦住:“阿花!别乱来!” 跌倒在屋外的妇人迅速爬起来,边撕扯自己的衣襟,边往外跑。她抓乱自己的发鬓,满脸呜呼唉哉。 “杀人啦!回天殿的杀人啦!他们害死我娃,还想非礼我!他们根本不是来救人的,趁火打劫的登徒子!” 妇人跑到路中央,她此时已经发鬓散乱,衣衫不整,用着哭丧的腔调哀嚎:“我娃命苦啊!被这些庸医害死,什么回天殿都是狗东西,害命不够还想糟蹋我!可让我怎么活呀!” 她这么一嚷嚷,动静可是不。周围路人立即被吸引,对着玄晏他们的草庐指指点点。跑出来的那几个帮工,有心善的想上前解释,结果迅速淹没在人们吐沫星子当中。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之前还是人们的希望,悬壶济世的英雄。转眼间就成了沽名钓誉的卑鄙人。成了贪财好色,不肯救治伤病的奸佞。 被人这么泼脏水,阿花可是受不了。他之前跟随玄晏走南闯北,天涯海角哪儿都去过。什么样的病患没见过?从来都是恭恭敬敬地请他们来,再恭恭敬敬地送他们走。何曾有过这种急赤白脸,恶人先告状的时候? 阿花撸起袖子想冲出去同这些家伙们较量较量,玄晏赶紧拦住了。 “主人,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他们都说成这样了,简直是含血喷人!” “你就算去了有什么用,我确实……”玄晏顿住话头,神色悲戚:“确实也没有救到什么人。” 阿花急眼了,甩开主人的手:“就算没有救到人,也是尽了全部心力的啊!凭什么让他们红口白牙如此糟践!这世间病魔千千万万,就是神农氏复活,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病都治好!” “正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才拼尽全力。看见有人在我眼前死去,我听不到他们对我的谩骂,我只想到又有生命因为我的无能而失去活的机会……” 玄晏抬头,桃花眸盈盈似水。 “阿花,咱们时间太宝贵了。我真的不确定能不能制出解药,让他们说去吧!他们心里苦,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现在还只是在周边发作,如果蔓延大了,那就真的危险了。”他轻轻吐出口气,眸光赫亮:“我们的职责是治病救人,除此之外真的不重要。” 阿花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一个猛扑抱住自己主人。 “我知道错啦,我都听主人的!以后我绕着他们走,免得我控制不住一犄角要怼死他们。” 他在玄晏肩头蹭了蹭脑袋,后者拍拍他的肩,招呼他继续工作。 玄晏选择不听那些人的无端污蔑,比起这些。他更想要赶紧解开这疫病,让生命不要再消失。 只是他还是太天真了,如果他的师父在此,恐怕早已察觉这其中蹊跷之处。可惜玄晏虽然浪迹天涯,行医无数。然而对人性的复杂,却估量得太低太纯真。 那造谣生事的妇人在整个白芍城的街巷间疯疯癫癫,向每一个人诉说着回天殿的“恶行”。 及至夜幕降临,她悄悄走到偏僻的巷子里。有披着黑斗篷的人影正等着她。 “要我办的,我已经都办到了,现在整个白芍城都在议论回天殿败类横行。肯定不会再有人到他们那里去问诊,也更不会再信任他的药能救人。”妇人说着伸出手来:“要我做的做到了,答应我的酬劳现在就拿来!” 罩在黑斗篷里的男人笑了笑,阴测测如残月弯钩。 “好啊,赏你的,可要接好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枯骨成沙(十一) gaga/arighjsamp;ot; 月色清辉高悬,疏星寥落,巷里阴影重重。黑斗篷男人的笑容让原本熏风阵阵的夜色平添几分冷意。 妇人却浑然不觉,还在那斤斤计较:“那死孩子到底会不会传染啊?他都化成灰儿了!我得多要点儿钱,你们答应好的,可不能变卦!” “行啊,要多少给多少。”黑斗篷男人手探向了腰际。“赏你的,可要接好了!” 妇人以为是要给她赏钱,平平无奇的脸蛋泛起激动的红晕。对于她这样的寻常拙妇来说,捉襟见肘的生活已经消磨了她的善意,助人为乐不如多个铜板实在。太平盛世中,还能相安无事。一旦环境有变,没直接杀人已算不错。 一抹寒光在月夜中闪过,短促如流萤。随即,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暗红的光泽,散落在巷道地面上。 妇人圆瞪着双眼,缓缓倒地。 尚带着体温的血液顺着致命伤口慢慢流淌。一击毙命,这是专干暗杀的老手。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一声法号在这充满血腥味的巷子里响起。声音还年轻,沉稳透着悲悯。巷子深处,有人慢慢走来,锡杖点地的脆响混合着法号弥散。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 梵唱阵阵,伴随着幽幽檀香。 黑斗篷男人目露不屑,故意往尸首跟前一站,挡住来人的路。簌簌梵唱没有因此停止,紫色法袍微微一振,挂着佛珠的手往前一伸。黑斗篷男人就觉自己身躯被猛力冲击,一下飞起来撞到旁边墙壁。 他捂着肚子站起来,冲跪在尸体前的人低喊:“寒鸦!你找死!” 跪在妇人尸首前的是名僧人。只是这僧人好生奇特,他穿着丁香紫色的袈裟,银线勾勒出水藻戏鱼图,里衬是玄黑纳衣。最最奇特的是,三千青丝一缕都没少,柔顺如水,顺着肩头泼洒一背。 他双手合十,面向妇人尸首,继续诵唱着大悲咒。 黑斗篷男人气急败坏却没有再上前动手。 片刻,那叫寒鸦的僧人才缓缓起身,转头望向黑斗篷男人。“善哉善哉,超度之时不可胡闹。” “惺惺作态罢了!”男人嗤之以鼻:“你若真是慈悲,为何不阻我杀她?” “善哉,贫僧为何要阻止你?死方是救赎,早死早超生。贫僧只嫌你杀得太慢,这么多人要渡到什么时候。”寒鸦微微叹息,月色落在他俊俏的面容上,眼帘微垂。 黑斗篷男人显然怨气颇深,叉着腰说道:“我实在不明白,王爷为何要派你与我来。不过是区区蠢妇,何须大动干戈。” “当然有原因,贫僧是不知道你有什么作用,反正派贫僧来大有妙用。”寒鸦勾动唇角,颇有神龛上宝相拈花微笑的姿态。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和善。 黑斗篷男人愤愤不满,但看得出,寒鸦的功力在他之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没有答应去栽赃诬陷,也许还不至死在这偏僻巷当中。 妇人死不瞑目的脸上还残留着对赏钱的欢喜。血液的温度逐渐冰冷,虽有大悲咒加持,可有这临死前最后一恶,她也已经不可能来世为人。 那动听的梵唱不知安慰的是谁的心。 寒鸦俯身,伸手探向妇人额间。他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到底是何方咒语。妇人死灰般的额头逐渐鼓胀起来,终于一团红色破肉而出。 僧人伸手轻轻接住,那是像红宝石般的物体。枣子大,透着幽幽光亮。他将东西揣进怀里,直起身招呼黑斗篷男人:“可以走了。” “妖僧!”男人哼了一声,转身之际,一方手帕丢在妇人身旁。 手帕的质地并不稀奇,上面的绣花图案格外精美。五瓣杏花,周遭环绕着忍冬纹。 那是回天殿的标志。 翌日清晨,负责白芍城街道洒扫的清道夫天没亮就起身,借着第一线光亮自东方升起时,开始一天的工作。 当某个偏僻的巷迎来扫帚的光顾时,惊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也就一盏茶的时间,捕快迅速赶来。将已经冰冷了一夜的妇人尸体带回京兆府。连同那方已经沾了血迹的手帕。同样被当做凶手遗留的物证送到京兆尹赵普的手上。 回天殿的麻烦,这次事大了。 第四百五十章枯骨成沙(十二) gaga/arighjsamp;ot; 东西一送到赵普跟前,他就犯了难了。在凶案现场发现的不属于受害者的东西,那通常就是凶手的线索。 这回天殿的标志他当然也知道,可是京中的回天殿人氏就是玄晏。他人品如何,赵普有目共睹。说他杀人,十万个不相信。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城中已经散布开玄晏杀了人的消息。关于他与死去妇人发生口角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如果官府不把他缉拿归案,会在民众心中留下相当恶劣的影响。 他身边的师爷曾蒙玄晏救助,才保住自己妻儿性命。同样也不相信救死扶伤的神医会杀人。 师爷与赵普两人想法一拍即合,决定先把玄晏带到京兆府,细细调查此事。 可捕快刚赶到玄晏暂时居住的草庐时,发现大事不好。民众居然情绪激昂地将此处团团包围,几乎是水泄不通。他们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嘴里嚷嚷着什么要为民除害。 赵普一得知这信儿心中明白几分。他虽然没有多聪明,但也没傻到不开窍。民众如此迅速而不理智的行为,肯定是被有心人煽动了。 他这官老爷很清楚,他们看起来似乎是为死者讨公平,但其实为自己利益者居多。这利益不一定是钱财,为了达到心境上的某种痛快,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杀人放火,是有些人的毕生追求。 捕快想解释清楚,先将人押到京兆府调查再说。那些情绪激动的百姓却根本不听,他们嚷嚷官府是想要包庇,甚至要动手。 这人多口杂,捕快也分辨不清其中哪个是别有用心的煽动者。倒是差点被愤怒的人们揪住揍一顿。 赵普知道这么下去不行,不仅玄晏要出事,他京兆府也会折损人手。师爷灵光一现,献计与他。 “这是好办法!”赵普拍手叫好,立即吩咐执行。 再次前往的捕快不再主张要秉公办理,而是与民众站在一条线上,热烈抨击行凶者的可恶。迅速被大叔大婶引为同党,说得越来越嗨。而另外一队趁着这边吸引火力,绕到草庐后面接应玄晏他们出来。 以玄晏本身的实力,再加上阿花,原本这些普通百姓根本不是对手。但玄晏体恤他们只是一时昏了头,不愿以武相对。更重要的是,手头上的药性实验正在关键时刻。 这一队官府捕快护着他们撤离草庐,不心还是被眼尖的百姓发现。幸好这队捕快没穿公服,人们只以为是玄晏的同党来营救。 与此同时,赵普亲自前往陆继言府上。要说普天之下,除了皇宫哪里还最安全就只有一处。百姓是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然而那处地方,就是惊涛骇浪吞没整个白芍城,也也能完好无损相安无事。 只是要想将玄晏等人暂且安排在那里,飞得禀告陆相,获得许可才行。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护送着神医等人躲避暴民的捕快,为了应付追踪而来的人们,不得不与玄晏他们分头跑路。以此引开对方的注意。 玄晏手头上的实验,不能有任何差错,经不起剧烈的碰撞。他只能稳住步伐,尽量躲避。 阿花恢复鹿形,背上驮着药篓紧随其后。他警惕着四周,这些人已经被煽动得失去理智,什么事儿都敢做得出来。万一要是对他主人不利,他已经做好了随时一犄角怼死他们的心理准备。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丢来颗石子,正落在一人一鹿的面前。开始他俩都没注意,结果吧嗒又一颗落在了稍前一些的位置。 一人一鹿对视一眼,紧接着又有第三颗石子落在了更前边。 “看来这是有人在给咱们引路,那人又不方便露面。”玄晏说道。 阿花望了望左右,说:“主人,咱们去看看吧!若是想害咱们,完全用不着这么隐晦的手段。也许真的能避开那些家伙。” 玄晏点头,护着手中的琉璃器皿。跟着石子的指引而去。 他们这一路过去,最终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秦翎墨宅邸的侧门。 这确实是屹立在巨浪海啸中也不会被淹没的安稳之地。原本人们对黑心宰相就极为畏惧,又传言秦相化作厉鬼徘徊,根本不敢有人靠近。而皇帝也下令维持秦府日常运作,除了留在这里的下人外,旁人离着八丈远都嫌弃靠得太近。 只是没人引荐也没许可,这贸然进入秦府不好吧? 阿花跺了跺蹄子,嚷嚷道:“顾不上了啊!万一被撵上就遭了,再说实验结果也要找个安全地方继续啊!” 一提到实验,玄晏立即下定了决心。顾不上合不合礼数,治病救人最要紧。他纵身一跃,像飘萍一般飞向秦宅屋脊。阿花紧随其后。 秦府侧门对面的墙上,万心隐藏着自己身形,目送玄晏他们进府后便悄悄离开。 第四百五十一章枯骨成沙(十三) gaga/arighjsamp;ot; 数日后,邻近白芍城的柳家乡来了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男女老少乡民从未见过这阵势,就连最顽皮的孩子都缩在母亲身后。这队伍中有不少将士,穿盔戴甲,高头战马。这让乡民们更加不安。 里长被推出来前去弄清醒状况,人们就三三两两聚在街头,引颈眺望。母亲搂着孩子,丈夫搀扶着老者。一些金银细软已经打成包袱挎在身上,就怕有什么变故好直接逃命。 可怜柳家乡的里正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白得像志怪传说里的土地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去打听。刚凑到队伍中的马车旁,就听见里边传来好听的男子声音。 要说柳家乡可没这么充满磁性的好嗓音,一听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平头百姓,不是种地就是做买卖,吆喝来吆喝去早就练成公鸭嗓。 里正扶着车辕喘口气儿,人老了走几步路就累。刚想开口询问,就听见里面那好听的男子声音说道。 “也没什么,大概死了**个人。什么死法?时间太久了,我还真是有点忘了。好像车裂?宫刑?凌迟……” 一连串儿的刑罚光听就透着血淋淋的气息,尤其说话的人如此漫不经心。简直像是谈论今年收成如何。 里正老儿越听越害怕,双股战战想喊娘。心翼翼地转身刚要撤,就见车帘一撩,那好听的男子声音近在耳边。 “这位老丈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大侠饶命!老儿路过什么都没听见!老儿上有三岁老母下有八十岁孙儿,高抬贵手啊!!” “……” 半个时辰后,等得脖子都发酸的柳家乡百姓终于等到他们的里正回来。跟土地公一样的老头捧着一堆布匹出现在人们眼前。 “哎呀,是路过的京中贵公子,这是要回白芍城去,路过咱们这里暂时歇歇脚。不用怕,那些士兵都是护送公子跟公子夫人的。这些布匹是公子拿来分与大家的。” 一听不仅没危险还有东西送,方才还随时要跑的乡民们立即活泛起来,呼啦啦围过来想得块花色好的。 里正连忙维持秩序:“别急别急,公子说了还有呢,都有份!” 这话提醒了某些心思活泛的乡民,抄起家里的盆盆罐罐奔去某贵公子的车队,在附近徘徊,希望能卖出去点特产。人一多又吵杂,很快就闹腾得秦翎墨没法休息。 自从得知白芍城出事后,他就要求前进速度加快。将士们倒是没什么妨碍,急行军是家常便饭。可秦翎墨的身体却有点吃不消,舟车劳顿也根本休息不好,万幸是医无殇与胡滢跟着,这才不至于爆发什么病症。 依照他的意思,原本要一口气赶到白芍城的。但邻近柳家乡时,秦翎墨就发起烧来。胡滢强制他再次休整下再走。 娘子等我命令不能违抗,秦翎墨只好答应。恰巧胡滢对他以往办公往事感兴趣,闲聊时差点吓死里正。 柳家乡离着白芍城不算远,但这里到底只是个乡村,也没什么特别的土产与人文,一直以来都过得挺寡淡。 现在突然来了这么多陌生人,还一出手拿出这么多布匹——有些料子花色那是国都白芍城里才会有的。这些原本是赏赐将士的礼品之一,可自从胡滢胡夫人变了那么多金子出来后,这些布匹也就不稀罕了。 乡民寻思这是难得的机会,只要贵公子稍稍买走点他们东西,那可就是赚大钱了! 他们没进过城,没见过比里正大的官。反而生出“穿鞋的怕光脚的,光脚的怕不要命的”胆气来。 更重要的是,曾经震得十里八乡消消停停的黑心宰相已经死啦! 原本乡村之地律法规定,过了辰时三刻不准夜卖。这是因为乡村衙役人手不足,巡逻不周。未免有奸贼借夜卖之名行窃犯案。 秦相在时没人敢钻空子,念头都不敢有。还真就太平很多。现在人已经死了,虽说陆相也很厉害,可毕竟黑心宰相积人,他一“离世”,乡民可就放开了胆子。 之前秦翎墨有过吩咐,不许叨扰乡里,衣食都自行解决,严禁妨碍村中生活。也正因此,那些乡民来闹腾卖东西时,守卫始终都只是劝退。劝着劝着有些人就越发胆壮。 秦翎墨晚饭时就有点头晕,早早就歇下了。结果现在吵闹得他无法安眠。此时披着松纹衣坐了起来。胡滢这护夫宝,爆脾气一上来可忍不了,蹭得起身来开房门冲出去。 此时守卫还在劝说那些乡民,然而口干舌燥也没什么作用。正要去禀告大人时,就见一道黑影闪过眼前,随后啪啪啪几声清脆响动震天,再看那乡民已经飞出去数丈远,栽倒在地四仰八叉。 第四百五十二章枯骨成沙(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胡滢的举动让守卫们一惊,但这位姑奶奶,他们可拦不住,也并不想拦。好说歹说都不肯听的乡民实在有点惹人厌。是该有点教训才好。 被揍出去的老百姓头破血流,但看站在跟前的是个姑娘,觉得这必定好欺负。他们都已经被打了,不能吃亏啊! “哎呦疼死啦,骨头折断了……” “我这要是动不了,家里的活怎么办!” “活不成啦!要死啦!” 一片低吟听得胡滢怒火中烧,忽然额心的水滴形红印烫了下,那怒火就更加不可抑制。她甚至显露出莹莹绿眸——在外人前,她一向遮掩妥当的。也恰是如此,她心一颤,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异状,连忙掩盖。 还好并没什么人看到,那些抱怨受伤的乡民还在列举他们会因此损失多少。 胡滢方才对付他们留了力气,不然哪里还有他们说话的份儿。可人有时就是如此,将别人的隐忍当做对自己的鼓励,总是在激怒对方的边缘上试探。 柳家乡实在没什么特长之处,不见财富还好,见了就想占得更多。他们不是坏人,烧杀抢掠也不敢,可泼皮耍赖是天生自带。 一半大的姑娘拽住胡滢衣襟,连连哀求:“大姐,你们有钱人动动指头就比我们庄户人家强,这都是自家地里长的,你们就买了去吧!” “可我们不需要。” “可你们有钱啊!”有位大叔插嘴:“你们扒根牛毛就够我们用的。” 胡滢瞥他一眼:“那又怎么样?有钱就得当冤大头吗?是你们里正贪污枉法还是县令欺压,让你们这么不懂好歹。说来我听听,给你们做主!” 与秦翎墨相知相爱这么久,胡滢也学会了他平日里些语气。此时叉着腰板着脸还挺有几分神韵。 那些乡民一时闭了嘴,这话可不敢随便乱说,里正就是个老头能占啥便宜?至于县令,不好不坏,大家日子都过得去。万一说了什么被抓把柄可就遭了。 憋了半天,还是那大叔冒出来一句:“你们看起来就有钱啊!” 要说有钱,胡滢是真有钱。秦翎墨只有自己该得的俸禄。比地里刨食的确实多可工作同样一点也不轻松。 放在平时,她也不是抠门到一个铜子都不肯往外拿的主儿。可现在她觉得之前拿出去的布匹都太亏了! 这么一想,之前压下去的火气又缓缓升腾,额心也变得发热。 就在此间,一道微哑的男子声音响起。 “谁给的你们勇气?陆继言吗?” 胡滢一回头,秦翎墨正站在走廊上。侧面栽种了竹林,清疏的阴影透过花窗落在他身上,斑斑微摇。他散着发,黑沉的眸映着几点星光。 “公子啊,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人,就当是做好事啦!我们都会保佑你的公子。” 柳家乡百姓没什么见识,看着秦翎墨模样好,就觉得面善。尤其是有白天的印象在,总觉得能说动对方恻隐之心。 秦翎墨侧头看了看他们,嘴角微扬:“辰时三刻不夜卖,这是律法定下的。” “哎呀公子,我们都是老实的庄户人,绝对不会坑骗公子的。” “就是啊!再说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变通下也是可以的嘛。” 胡滢看他们不惜余力的模样,突然升起点同情心。 跟墨墨讲律法可以变通?嗯,除非是窦娥冤。 这些人显然没那么大冤情,耍赖的心情是越来越强烈。胡滢的心情瞬间又变得烦躁,想到他们打扰墨墨休息她更是浑身都不爽,抬脚一踹地面,隐隐显出妖狐形态。 “说了多少次听不懂人话吗?!你们是想要钱还是要命,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眼见着胡滢妖异模样展现,秦翎墨心微一沉。紧接着那些人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上带来的东西,跌跌撞撞就跑出了院子。 胡滢大有要追出去的架势,被秦翎墨一把拦住。 “你怎么了?滢儿?” “放手!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胡滢紧盯着门口,盈绿的眸中迸发出凶光。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状态,额头上的泪滴形红印散发出淡淡光亮。 秦翎墨不由抬手去摸,却被胡滢一把拍开手。 “这些人如此愚蠢,连人话都听不明白。目光狭隘,见识短浅,他们不会管皇帝是谁,又有什么忠臣良将牺牲。他们只要自己能过下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胡滢目光冷彻,像从冰封月湖里透出来的冷意。她看着秦翎墨的眼神,既不像在看自己夫君, 也不像全然陌生的人。说不出的种微妙感觉。 “然后呢?”秦翎墨沉声说道。 “你不觉得自己很蠢吗?为这些庸庸碌碌,渺如蚊虫的家伙们差点丧命,你觉得值吗?” 秦翎墨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胡滢的手,将披在身上的松纹外衣轻轻搭在她身上。她怔了下,伸手摸了摸披上的衣裳,目光有一瞬间的温柔。可接下来,她却将松纹外衣一把拽下来,摔在地上。 “你告诉我!轻易就相信煽动,恩人也可以当成杀人犯。如此理所当然,要不要管他们死活?” 秦翎墨弯腰拾起来,抬手将胡滢鬓角的竹叶摘开。他神情深肃,慢慢笑起来:“若是以往,我会回答你,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没做好,才让他们有了闹事的根源。但现在,一路走来我的想法,也改变了。” 月色静默,竹荫沙沙作响。 “就算有再好的律法,再好的政策,若是没办法施行又或者没办法彻底。便会生出这些完全为了自己利益,没有任何其他情感的愚民。他们有错,可错也不完全在他们身上。教化要普及,知礼仪,衣食足,才有良民。如果只看到他们犯错就质疑自己的目的,那一声父母官且不是白叫了?” 他说着双手捧住胡滢的脸颊,月光就在他的眸中潋滟。俯身轻轻一吻,将已经发凉的唇畔染上热度。 “滢儿,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这天下我会守。这样,你才能天天酿酒,天天寻宝。等所有事情都结束,我要把天下盛世,送给你。” 第四百五十三章枯骨成沙(十五) gaga/arighjsamp;ot; 月下一番深情告白,无限缱绻。 胡滢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额头的红印幽幽光晕忽明忽灭,最终恢复平静。她也仿佛刚刚认出秦翎墨,扑到了他怀里。 “墨墨,刚才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头埋在怀里,闻到秦翎墨身上清新淡素的草药香,情绪似乎终于安稳下来。 “这是你练功的后遗症吗?” “我也不知道,刚才就好像是我又不是我,我知道我在说话,也知道我还在吼你,那就是……”胡滢俏脸愁云惨淡:“那会儿的感觉就像是……你突然变得对我不重要了,我知道你是谁,可就好像对你没感情一样。” 秦翎墨闻言皱了皱眉:“是神格的缘故?” “不是,我跟神格现在已经达成一致,而且刚才的感觉也不像神格出现。”胡滢边说边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只要这里一发热,我就开始急躁,急着急着连自己为什么发急都忘了……墨墨,我不是变呆子了吧?” 前宰相动了下嘴角,搂住自家娘子的肩安慰:“我家滢儿水嫩得刚二八年华,就是呆也是最可爱的。” 女孩子都愿意被自己心上人夸赞,狐狸也不例外。她脸颊绯红,低头搂住秦翎墨的腰,可偷着笑几秒钟后她又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墨墨你别安慰我,我刚才吼你了,心情糟透了……”胡滢嘟着嘴,松开手往院子石阶上一坐,双手撑着下巴念念有词:“我要罚自己,半个时辰不许数钱钱,嗯,连钱的声音都不听!” 她话刚说完,就听见院墙外传来更夫跟同伴嘀咕:“这世道还是钱好用。”说完就是装在锦囊里的钱币被晃得哗啦啦响的动静。 胡滢哭丧着脸,垂头丧气:“看来老天都觉得我做得太错。” “滢儿,夫妻之间如果连一两句吵嘴都容不得,那还何必要在一起?不如直接去找个绝对听话的男仆女仆就好了。”秦翎墨同同一起坐在石阶上:“人不可能永远不吵架,越亲近的人越会有争执,但是我知道我们的心是始终在一起的。” “真的吗?不是话本里都讲公子体贴,佳人温柔,然后妻子什么都听丈夫的,然后幸福过了一辈子吗?” 胡滢双眸忽闪,像两谭秋水映着星光。全神贯注等待着解答的模样可爱又迷人,让秦翎墨心中暖意融融。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吗?”他缓缓说道,神思恍惚,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大雪飘飞的祁连山。 “当然啊,那时候还想什么掉到水里了,原来是个大美人!”胡滢打趣道。 “要不是那会儿滢儿搭救,我恐怕早已命丧深潭了。不过后来你居然想给我下药,胆子也不嘛~” “哎呀,人家那时候要去对付影蛇,这不想让你睡着了,我好方便行动嘛!”胡寅微微红了脸:“谁知道还被你给看破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贼呀!” 她侧转身,双手肘搭在秦翎墨的膝头上。此处无别人,毛茸茸的狐狸耳轻轻颤动。秦翎墨伸手抚摸,笑起来:“那晚,你我还有太子被困在山洞中,我寒疾发作什么话也不想说,外面又在下雪,我真担心挨不过去。后来你的一杯酒才让我缓过来。你一直都很与众不同,我喜欢这样的你,什么夫唱妇随,三从四德的,不希望任何东西束缚你。不用管那些话本里说什么,那都是用来给深闺妇孺洗脑用的。你做你自己,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 胡滢认真听着,深受感动,头轻轻蹭着他的胸膛。“墨墨,你真好。你说过的话我都会记住的。” “所以,你现在就回青丘山,到你师父那去。我怕这异状会对你不利。” “不要!我要看着你到了白芍城,安排妥当后我再回去。” “滢儿……” “我必须看到你安全,我才能放心。不然以你的个性,不知道又要做什么。”胡滢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点着秦翎墨:“说多少次你也是不听的,所以我干脆也不说了,有什么问题就直接行动!”她顿了一下,手一摸秦翎墨额头:“哎呀,又有点热,赶紧回去休息!” “是是是,我的好娘子。” “哼,是说一次就够啦!” “是~” 秦翎墨一脸恭顺,还学着女子的模样行了个福礼,好像大丈夫身边的媳妇。把胡滢逗得咯咯直乐。 回到屋中,胡滢回身正要合上门扉,忽然看到竹林间飘荡的一抹淡淡蓝火。她心思一动,嘴里发出呼哨声。徘徊的蓝火转悠两下,直接飞向她面前。 它轻轻落在胡滢掌心上,幽幽晃动的蓝火呈现出狐狸的模样。个头比拳头略,周身光焰融融。 胡滢凝神静气片刻,脸色微沉。随后从锦囊里摸出几粒豆大的红色颗粒,放到蓝狐跟前。后者立即爪子一抬,归拢在一起吞掉。 “滢儿?” 身后传来秦翎墨的声音,还夹杂着两下咳嗽。 她连忙关好门,转身走进屋内。临时歇脚的地方自然简陋些,不过倒也干净。桌椅床榻都齐全。 秦翎墨就坐在床头,问道:“怎么了?” “这次我从青丘山回来,师父送了我能打探情报,传音送信的管狐。之前咱们往这边赶路时,我就把它放出去了,刚才它回来了。”胡滢说着将掌心上的蓝狐往前一托。 “什么情况?” “狐说京中出大事了。”胡滢神色一沉,将刚才听说的事原原本本告知。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轻地叩击声,随后是无尘一贯沉稳冷静的声音:“主子,有信报从白芍城来。” “进来。” 无尘应声进门,将手中信件交给秦翎墨。后者展开一看,所报内容与刚才胡滢所说是相同的事。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秦翎墨将信报收起来。 “是。” “等下,把医无殇找来,说有急事。” “是。” 无尘行礼后立即出门,向着医无殇休息之处而去。 第四百五十四章枯骨成沙(十六) gaga/arighjsamp;ot; 这个时间里,一般人都已经歇息。医无殇却依然保持着在回天殿里的习惯。每日就寝前都要看会医书。 学无止境,是他一直以来坚持的。 虽然对外人心黑了些,看起来漫不经心。其实高超的医术背后是他孜孜不倦的努力与学习。 “姐夫,什么事?” 进屋后,医无殇问道。以秦翎墨的脾气,不会无缘无故这么晚叫他过来。如此紧急,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秦翎墨先是将那份信报拿给他看,随后又招呼站在胡滢肩头的蓝狐将侦查到的情况再复述一遍。 那浑身蓝火的狐狸看起来光焰幽幽,却一点也不炙热,反而有丝丝清凉之感。它手脚并用,时而直立作揖,时而原地打转,时而抓耳挠腮。一通叙述真是热闹。 要不是时机不对,秦翎墨一定要好好逗弄一番。此时是完全没心情。 医无殇本来就想到事情严重,然而真相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个笨蛋!”他咬牙切齿,俊美面容蒙了冰霜。“这么明显的栽赃嫁祸都看不出来,竟然让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玄晏心善,没经验。”秦翎墨劝慰:“这不全是他的错,徒弟有问题师父难脱管教失职之过。” 这劝慰的方式挺别致,直接将过错引到当师父的身上。玄晏治病救人在行,为人处事却没经验。很难说师父有错,但医无殇显然是清楚自己徒儿什么脾气的,没提前引导也是种疏忽。 医无殇冷静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事完全怪罪玄晏太冤枉他,也没意义。当务之急是及时止损,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制止住。 秦翎墨先开口了:“无殇,你先回白芍城吧!你自己用轻功一定很快,只是悄悄进别被人发现,别太张扬。” “可是,姐夫你……” “我已经没什么事,总不能有点头疼脑热就要你们围着我团团转吧!我没事,你去吧!” 医无殇现在确实已经魂不守舍,心思都在自己徒弟身上。他想了想,抬手冲秦翎墨他们一拱手:“那滢儿姐,姐夫,咱们白芍城里见吧!” 说完,他转身就出了房间。 三日后,白芍城内传出来三件怪事。 第一件,前阵子道路旁的子午果熟透,这没什么人打理的野果都是在街头随意兜售,过了那时节也就没了。可奇怪的是今年子午果过了季却还一片片地冒出来。 果子与平常的模样也不相同,长满绒绒的细刺以及橘色斑点。不仅如此还飘来阵阵奇香,引得不少蝴蝶在旁翩翩飞舞。 有人忍不住摘下一颗尝了尝,居然治好了自己多年的瘸腿。 这景致奇怪不奇怪? 第二件,确切说并不发生在白芍城里。距此不远的柳家乡是属桐县令所管。一直以来,无功亦无过,他还常自诩采取的是无为而治。前两天据说半夜被阎王爷抓走了。质问他为何没有好好管理柳家乡。 桐县令吓得屁滚尿流,欲辩解也张不开嘴,想动弹腿直抽抽。磕头如捣蒜,指天发誓从今往后以身作则,好好管理。 据说阎王爷长得很好看,声音也好听,就是忒吓人。 之所以把这件事算在白芍城怪事当中,是自那之后,桐县令就落下了个半夜做噩梦尿床的毛病。家属跑白芍城的狐仙庙烧香祭拜半天。结果狐仙真显灵,让那县令回去抱着铁锅啃半个月。 落下了个大大的笑柄。 这第三件嘛,可就更奇了。之前的只能算是开胃菜,这才是重头戏。 自从秦相去世后,留在秦府的那些仆役们就深居简出。除了日常需要之外,很少到外边走动。然而这天,秦府厮茗烟鬼鬼祟祟地出府,片刻,就有一辆马车驶到了秦府侧门。 要知道,自从秦相不在后,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过了。主人家都过世了,还来探访什么? 可这辆马车就停在了侧门口,茗烟看起来很激动,来回踱步要窜天。等车里人出来,更是一个箭步上前扶着往门里走。 那人是谁看不出,披着带兜帽的鹤氅,连一丝头发都遮盖得严严实实。 这事儿被路过的贩看到,大为惊奇。纷纷猜测那会是谁,可都没有答案。就在其中一人开玩笑般说了句“不会是秦大人吧?” 结果第二天那人就消失了!连带着全家人都不见了! 吓得其他讨论过此事的人再也不敢多提半句,生怕黑心宰相的冤魂找上他们。 怪事归怪事,最近白芍城不太平,有怪事也不稀奇。只是在这一连串的怪异当中,总算是有件大喜事。 边关大捷! 骠骑将军卫脩业等人受皇命所召,前往皇城授封嘉奖,参加庆贺宴会。 长期虎视眈眈的蛮族终于俯首称臣,确实是件全北唐人们欢喜的大事。也因这喜事,让最近盘踞在白芍城上空的阴郁诡异之气暂时消散不少。或许是心理作用,连疫病都发作得少了。 之前回天殿杀人事件因为玄晏行迹消失而不了了之,赵普当然还要调查,他相信凶手另有其人。只是一时完全没头绪。 将军等人一进京就直接面圣,卫脩业身负秦翎墨嘱托,要将一封信交于皇帝。而秦御人第一眼没见到自己弟弟还很失落,连带着看卫脩业神情都很不爽,仿佛是对方造成他们兄弟不能团聚一般。 “卫爱卿啊,是不是还少了点什么啊?” “皇上指的是?” “当然是进京的重要原因。”秦御人皱眉:“打胜仗的事就不要说了,朕已经知道了。说点别的要紧的吧!” “……” 众人额头滴汗,什么时候边关大捷这么轻描淡写,不关紧要了? 卫大将军觉得自己再晚点可能就要被皇上的目光凌迟致死,赶紧将那封信呈了上去。 第四百五十五章枯骨成沙(十七) gaga/arighjsamp;ot; 让狼子野心的蛮夷滚回自己的地界,从此以后老实地岁岁纳贡。这当然是国家要事。不过这大喜讯秦御人已经知道,第一时间也诏令颁布,准备庆功宴。所以更多的精力就放在玩了一手好诈死的兄弟身上。 信一呈上,整个殿内就安静了。卫脩业等了片刻,脑袋都快扎地底下,这才听见皇帝一声吩咐:“众爱卿一路舟车劳顿,之前连番征战也辛苦了,先暂且退下好生休息吧!” “是,臣遵旨。” 卫脩业等人躬身行礼,退出了议事殿。行至太和殿前时,从宫道旁走来一身穿绯色官服的男人。他容貌很普通,还没身上的衣服更能提醒身份。 虽说常年不在朝堂上打交道,可卫脩业并不是马马虎虎粗心大意之辈。他认得那身官服,正二品的品级,那可是朝堂上的大员。 “卫将军。”那男人上前一步,先与卫脩业搭话了。 “蔡大人别来无恙啊!”卫脩业认出他是谁。 吏部尚书蔡留镇。 “将军此番可是立了大功,驱除蛮夷,收复山河。在下佩服佩服。” 他所说之话并无特别之处,可卫脩业听着总有种别样的情绪隐藏其中。他心知官场复杂,人心难测。只不过他行得端坐得正,亦没什么好心虚的。 这倒是他想多了,人家蔡留镇确实话中有它意,然而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寒暄了几句话后,两方一时面面相觑,大眼瞪眼。程少卿悄悄戳了戳骠骑将军。卫脩业也明白,这总不能一直在这杵着吧。倒是有事说事,有话说话呀!可吏部尚书那也不是平头辈,没法儿呼来喝去地直说。 眼见着宫女都走了三波,瞟过来的眼神越来越怪异。卫脩业终于是先开口了。 “蔡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哦,也没什么事。” “……”将军压抑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拳头。特么的你没事杵在这当路障?别是个智障吧! 蔡留镇侧转头,目光飘向周遭:“除了将军一行人,就没有别的人进宫吗?” “您算吗?” “……咳,我指的当然是别的人。” 卫脩业笑得爽朗憨厚:“那末将还真不知道别的人是什么人,不然蔡大人说的具体点,也好方便末将判断。这常年在边关塞外驻守,免不了脑子有点钝,还请蔡大人见谅。” 他这么一说,蔡留镇的脸色可就好看了,阴云盖顶久久不散。要是能直说,他吃饱了撑的在这儿玩抹角?可还不能发作,毕竟卫脩业也没说错什么。 蔡留镇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着面部平静的说出了那三个字:“秦大人,没一起进宫吗?” “什么秦大人?哎呀,蔡尚书不会是染了风寒吧?怎么说的话莫将有点儿听不明白。”卫脩业开始装傻。 进宫面圣之前,秦翎墨就嘱咐他了,绝对不能透露他的行踪。不管蔡留镇是怎么知道的,卫脩业是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假装关心蔡尚书的安危——说死人还活着这怕是病入膏肓说胡话了啊! 蔡留镇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可偏如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吐不出。 在秦翎墨他们往国都赶路时,他就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到了蔡留镇手上。在接到这封信,看到上面的字迹之后,吏部尚书就惊出一身冷汗。他认得这些字,跟秦翎墨斗了这么久,哪里会陌生? 他也是心思机敏的老狐狸,不用看内容,心中就已经翻江倒海。秦翎墨人没死,那边关大捷八成是跟他有关。 等到看清了信的内容,他气得想撞墙。这一下他的立场与地位完全丧失。恐怕还要背负叛徒的骂名。 先前是他通风报信,秦翎墨已死。结果人不但活着,还跑到边关把绵夷打败了。是个正常人都会认为,他这个细作是反水了,所以才给了假情报。 信里的内容只是简单的告诉他,狼主已经毙命,少狼主继位并且绵夷从此向北唐称臣。 不知蔡大人,可有何感想 ?未来之路可要好好端详,莫要一步错步步错。 信的末尾,还有这么可恶的话语。蔡留镇想象得出来秦翎墨是副什么嘴脸,简直太他娘的气人了!怎么这家伙总也死不了,还总是能把别人气死! 蔡留镇脸色风云变幻,一会儿黑一会儿青。看得程少卿心中了然,这绝对是被秦翎墨气的。 为什么他这么了解? 那还不是因为他也是“受害者”之一啊!! 离开皇宫后,朱红的宫门在卫脩业身后缓缓合拢。他抬头望了望有些阴沉的天,转头看了眼跟在身旁的程少卿,说道:“你跟我来将军府,我有话跟你说。” “是。”程少卿应下,心中却忍不住狐疑。 不会是秦翎墨交代了什么吧? 难道是……要除掉他? 程少卿心中惶惶不安。 此时的秦府里,早到一步的医无殇已经把玄晏狠狠地训斥一顿。等到秦翎墨回来后,得知了更详细的内情。 “我开始只担心病情,没注意那孩子跟妇人的不对劲。等到出了事又想着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如果能赶快制出解药就能多救几个人……我没想到……” 玄晏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他肩头微抖,身躯绷得紧挺。阿花就站在他身侧,同样耷拉着脑袋,与自己的主人感同身受。 “你年轻没经验,这不能全怪你。”秦翎墨坐在主位上,淡淡说道。茗烟早早地将一杯雪顶茶沏泡好,端到桌案上放好。 清香淡雅的气息慢慢弥散。 “你师父知道你脾气,还让你自己四处游荡还把教主印记随手丢给你,他才更有错。” “不!这不是师父的错!是我太天真了。”玄晏抬头,桃花眼里水汪汪的:“是我让师父失望了。” “无殇呢?” “师父正在复查实验结果,如果没有错,疫病就可以解决了!” 一提起这个,玄晏的神色立马鲜活起来。 “已经找到方法了?”秦翎墨顿了下,眸光微闪:“对了,是谁带你们到我府上的?” 玄晏终于有了点儿笑模样:“开始我也不知道,我跟阿花是被神秘人引来的。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万心。” 秦翎墨闻言眉峰微微一蹙。 第四百五十六章枯骨成沙(十八) gaga/arighjsamp;ot; 玄晏并不知道万心与秦翎墨之间的过节。俊俏的脸庞容光焕发。 “本来是一直都不知道,结果到这里后实验出现瓶颈,烦躁到不行时他就出现了,给了我一张方子。说是疫病的解药,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变异,所以只能当参考。后来才知道那天是他在暗处引我们来此,不然一时真没想到到这里暂避。” “那,他现在在哪?”秦翎墨问道,身子微微前倾。 阿花替自己主人说了:“万心在后面西厢房里跟师父一起查看药。” “哦。”秦翎墨点了下头,没在继续说什么。他显得漫不经心,搭在扶把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 胡滢瞟了他一眼,噗嗤捂嘴笑了。她伸手戳了戳自己夫君:“想过去就过去嘛!怎么?还跟姑娘家一样闹别扭啊?” “才不是!”秦翎墨挺了挺背。他咳嗽两声:“我刚才在想事,走神而已。”说完起身就向着后面西厢房而去。 玄晏有点儿不明所以,自从做错事之后,他就变得乖巧多了。也怕自己再在弄错什么,转头无声地询问胡莹。后者忍着笑,摇摇头,同样用只张嘴不出声的方式“讲述”那点恩怨情仇。 走在前面的秦翎墨似有所感,猛地一回身,看到胡滢与玄晏正张牙舞爪地僵在原地。 “……你们在干什么?” “呃,一二三木头人?” “……” 后院西厢房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医无殇从中走了出来,抬头正看到秦翎墨他们跨进院中。 “怎么样?”前宰相大人问道。 医无殇瞟了眼玄晏,点了点头:“解药没问题。但只能救尚未发作的以及病症不严重的。” “还是不行吗?” “不,是那些发作严重的已经不是人了。”医无殇俊容冷肃。“与魔化兵的情况不同,这所谓的疫病当中有妖种,可寄生在人的身体发育。每个人体质不同,有的人尚能抵抗段时日。有的人则直接毙命,有的都则成功寄生,自我意识会逐渐丧失,彻底沦为被寄生的妖物。” 玄晏连忙问道:“师父也没办法驱除那些寄生妖种吗?” “我需要时间,另外需要被寄生的实验体来研究。” 秦翎墨冷着脸点头:“我知道了。” 西厢房屋内,万心背冲着门口在将药剂分装好,以便之后好散于民众。他听见门响,有人走进来。 “医先生,我已经将目前这些都分好了。”他头也没回地说道。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无比的声音:“是不是我不说话,你就要躲着一辈子啊?” 万心背脊一绷,许久没有动。 进门来的是秦翎墨。 沉默在室内悄然弥散,慢慢凝固。胡滢在外面看得焦急,略施计,一条腕粗的棕色长蛇突然出现在秦翎墨脚旁。 “啊!” 前宰相大人本来就怕蛇,这猛然在脚边发现不禁心一惊,叫了出来。他往旁边一退,撞得多宝格上的书籍差点掉下来。 万心起身,快步上前一刀就将长蛇斩杀,刀锋将断掉的蛇头死死钉住地面上。 “蛇断头仍可袭击人的。”秦翎墨声音平静。 万心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你就这么怕?” “不喜而已。” “那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 “……” “蛇头已经钉在地上,动不了了。”万心笑叹一声,方才紧绷的气息慢慢舒缓。“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清楚的。但我真不知怎么开口,跟朋友相处我还是头一次……没经验。” 秦翎墨已经睁开眼,神情微微发窘。男人与男人的交友似乎就该有酒一起喝,有错打一架便都解决的模式。可他自出生到现在二十几年也就金啸一个朋友,要说经验嘛,跟万心比也强不到哪里去。 “我也该说对不起,一时心急说了重话。我只是想听你解释清楚,如果这一切都是父亲所为……” 他话没往下说,万心已经了然。眼见这种种恶果在白芍城生根开花,并且极有可能是自己至亲的杰作,在他心底最深处一定还潜藏着丝期盼,希望这都是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万心知道他最想听说什么,可也了解他脾气。秦翎墨不是为了私情会选择闭目塞听的人。 “是老王爷做的。白应该已经告诉你一些。现在白芍城的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曾经我以为他已经放弃,流放这段时间里并没有通信往来,所以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化,他又开始谋划。逃离流放地后便与我通了信,那会我想着要报复,我恨绵夷也恨北唐,只要都不安宁我便痛快了。所以也没什么犹豫就答应重新入伙。” 他顿了下,自嘲道:“谁能想到我还有能遇见知己的时候,突然就觉得就算报了仇我也得不到什么,失去的也弥补不上,还不如好好过以后的日子。老王爷也察觉我的变化,不怎么信任我。” “那在绵夷这段时间里你有同父亲通信吗?” “我会分魂术,曾经分魂回去送过些情报。还有……”万心叹口气:“我曾经说过我恨一个女人,她毁了我所有活下去的可能。我跟你说她死在尼姑庵了,那是骗你。她在老王爷那,我折磨过她,出了气。” 秦翎墨眉峰微皱:“所以这都是你在绵夷时分魂回去做的?” “对,所有那时候偶尔我会气力消耗巨大,不得不打坐恢复。就是因为分魂太费精神。” “那这么说,你知道我父亲在哪里?”秦翎墨话中微微焦灼。 万心点了下头,神情却不乐观:“老王爷心思缜密。他已经不再信任我,藏身之地恐怕已经改变。” 这其实在秦翎墨意料之中,倒也没失望。 右护法沉默几秒钟,讪讪开口:“还有一件事,我的脸是假的。” “嗯?” “我从绵夷逃出来时就已经毁了容,后来无衣虽然救了我的命,容貌却无法恢复。后来……”万心攥了攥拳头:“我病症发作误杀了无衣,为了永远不忘,便割了他的脸皮,用绵夷秘术覆在我脸上,恢复了容貌。” 秦翎墨静静听着,望见对方紧张得额头上直冒汗。他扬唇轻笑,走过去抬手戳了戳万心的脸,又使劲捏了捏。 “会疼吗?有感觉吗?” “当然!” “没别的要说的了?” “没了。” 秦翎墨拍拍他的肩:“走吧,还有好多事需要你。边喝酒边说。” 万心始终绷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他知道自己再没什么可隐瞒,以后也无需隐瞒。 只是…… “咦?刚才那条蛇呢?怎么连头带身子都不见了?” “什么!万心,你把它找出来!” “真没了。” “不行!找不出来我就不原谅你!” “啊?!” 西厢房外,胡滢与医无殇一干人等捂着嘴偷笑半天,蹑手蹑脚地溜走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柳暗花明(一) gaga/arighjsamp;ot; 五月立夏,蛙鸣四野,暑气如浪涌。一簇紫藤花垂挂在墙头,柔枝卷绕,花繁似锦。 一只手按住墙壁,又无力垂落。在灰墙上印出血红的痕迹。 梳着总角的少年斜靠在屋檐下,青衫已湿透。他慢吞吞地往前挪动,每动一步就有殷殷血迹透出衣襟,仿佛盛开了大蓬山茶花。 虽然身形瘦削稚嫩,但无疑他是还未长大的男子汉。可腹部却不正常地隆起来,像六月怀胎。他轻轻将衣襟敞开,已经胀得青紫色的肚皮上鼓起道道肿包,四处游走。 少年吓得跌倒在地,想要爬起来却突然发觉刚才还沉重如山的身躯轻盈许多。 难道自己已经好了吗? 他心中狂喜,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只见鼓胀的肚腹已经撕扯开,从中不断涌出脓液。 幼的鬼脸从中探出来,裂开满是尖牙的嘴。 少年死瞪着眼睛,灰白的瞳仁映照着天幕。下一刻,他残留的身躯融化,化作飞灰飘扬。 白芍城主干道之一的朱雀街上,人群聚集在一说书先生身旁,情绪颇为激动。 那说书人相貌只能称是顺眼,但双眸光彩流转,嘴角微笑,让人望之不舍。他身穿月白长衫,发束玉冠。身姿玉立,气质卓然。 “余说的这些都是你们应该知道而被隐瞒的。这天下虽然是皇帝的不假,可若大家稀里糊涂就这么被害死,官官相护,包庇成性,那还真是寒了大家的心呢!”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抑扬顿挫间极富魅力。引得周围那些人群奋激昂,纷纷应和:“说得对!他们当官的就是欺负咱们!” “是啊是啊!现在到处不太平,我看就是贪官污吏闹的!天下乌鸦一般黑!” 有人提到了已经去世的秦翎墨:“都是因为秦相不在了,没人能镇压他们,他们就开始欺上瞒下!” 说书人笑道:“如今秦相已经魂归天宇,就不要在说这些打扰其安息了。” “真是坑人!之前还以为是名医,结果竟然杀害无辜,官府也不抓!” 这正说到激烈处,有青年屁滚尿流地奔过来,吓得声音都颤:“死,死了个少年!肚,肚子破了个大洞!然后我看见他化作飞灰就没了!……呃!” 话没说完他就趴一边吐去了。 人们原本就不满,现在更是义愤填膺。若不是说书人巧妙地安抚,恐怕已经去告御状了。 说书人但笑不语。 下午申时二刻,东和园 为了迎接卫脩业等人,为了庆贺驻守的将士们大获全胜,曾是皇家林园的东和园暂时开放,举办庆贺宴会。此时已经是热闹非凡。 而这一晚,注定要在纷繁的史记中留下笔重彩。 这东和殿及园林还是北唐高祖帝在位时修建的。当时有从西洋海国而来的异族建筑师,颇受高祖器重。据说这里很多建筑与布局都按照西洋海国那边的风格建造,别有奇异风情。 宏伟殿宇里挑高的圆拱顶,两侧造型别致的花窗竟然镶嵌了各色琉璃。只要有点光透过来,照得周围华彩一片。 这东和园一直都是皇家独自赏玩之地,如今在这里开庆功宴还是头一遭。 爱插嘴的太后本来想发表点意见,结果被秦御人以“儿臣请示过列祖列宗,先兆显示,来此庆典日后大吉。”一番话堵回去,只好去研究穿什么出席比较合适。 而除了明面上筹备宴会的忙碌外,另外还有不为人知的努力正在背后进行。 素日八百里加急只是一人一骑, 而今却是一队人马。从崇光陵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往东和园。 那日秦翎墨潜回白芍城后,肖洛就直接回玄心正宗了。还好当初心魔为了避开京城中的怪异,急着离开并没有继续捣乱,玄心正宗并没有多少损害。 此时他跟随着这队人马前行。马车上贴了符咒,可以加快速度。为了以防出什么岔子,肖洛才一路跟随的。 这点事原本不需要宗主亲自来,可他要戴罪立功,主动请缨。 “你们都心点!这可不能出问题!”队长训斥着后面的卫兵,满脸紧张。 这也难怪,普通人一生中恐怕很难有现在的这种体验。挖坟掘墓,这可是要断子绝孙的。幸运的是下葬没多久,陵寝里还留着通道方便进内祭拜,三年后才会封死。不然他们真得破开封土,掘一次坟。 虽说有皇令允许,这一个个心肝都颤微微的。 肖洛回头望了一眼,骏马拉着长板车,上面放着具金丝楠木棺材。外面的椁已经留在了皇陵里。那可是上等水坑冻寿山石铸造而成。其椁面绘彩画,杂金错,厚八寸。压根抬不动,就是能抬出来马儿也得变马饼。 就这么将棺材直接抬出来裸露在外,那些士兵心中慌慌,只得找了麻布覆盖在上面。 肖洛在前,他耳力不错,就听见身后传来俩士兵的窃窃私语。 “我说,秦大人的鬼魂不会来找咱们吧?我听说秦大人死后当阎王爷的都不敢收,当了鬼还作威作福的!” “那能怎么办,皇命你敢违背吗?砍你脑袋呀!” “哎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秦大人在天之灵,可千万不要找的呀!” 这对话听在肖洛耳中莫名喜感,看来在人们心中,来自秦翎墨的报应更可怕。 一个时辰后,东和殿内 原本载歌载舞庆贺天下太平的宴会上,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张口结舌。妙曼舞姬见到从殿门口缓缓送进来的物什甚至腿软,差点摔倒当场。 乐师们也纷纷避让两旁,眼珠子瞪着推进来的棺材,还带着股泥土的芳香。 太后怔愣过后脸一下得老长,去年一点相思泪今日方流到腮边。她转头质问秦御人:“皇上,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庆功这多晦气?” “母后有所不知,儿臣最近得知一件惊天大事。若是真的,日后也好叫母后长命百岁,与天同寿。” 秦御人的话引得太后既震惊又好奇,那些不快也就暂时抛到脑后。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皇儿找到了仙师不成?” “仙师倒是不必,有人却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秦御人说着拍了拍手。 第四百五十八章柳暗花明(二) gaga/arighjsamp;ot; 八尺长三尺宽的金丝楠木棺材缓缓送进殿内,莫名的仿佛也卷挟进股阴气。雕刻在棺上的蟒纹蜿蜒匍匐,红宝镶嵌的眼珠映着宫灯,似有精光闪烁。看得渗人。 众臣缄口无言,刚才还推杯换盏,喜笑迎天的,好像这十丈软红都只剩歌舞升平。现在却个个成了哑巴,倾倒的酒杯都忘了扶,微透酒液细细流淌。 随着皇上的拍手声,有人自纱帐后慢慢走出来。 太后抵不住好奇,探了探头望去。那人她倒也认识。之前给她的儿媳妇,也就是皇后看好过重病。在太后心里留下了极强的好感。 “在下医无殇见过皇上太后,两位圣体安康。” 那来人正是回天殿教主医无殇,他所言可谓胆大妄为,有掉脑袋的嫌疑。然而不管皇帝还是太后都全不计较。众臣也只能等着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你刚才说的什么起死回生,指的就是医先生?”太后面露猜疑:“医先生医术高明,哀家早就有目共睹。只是起死回生,恐怕不能吧?” 秦御人笑笑,安抚母后:“您不要心急,且看医先生的手法吧!” 这正说着,群臣当中有人站出来表示不妥。 “皇上,近几日来城中一直闹得沸沸扬扬,就是回天殿不遵纪守法,陷害无辜,分明是仗着在江湖中微末的一点名声就挑衅王法,那就是挑衅皇上啊!” 那站出来的臣子是户部官,刚有资格参宴,只能排在最末席。然而官职虽口气却不。 秦御人笑了笑,说道:“这话可有真凭实据啊?” “虽然臣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城中百姓都议论纷纷想必肯定有做错的地方。自古以来,江湖纷乱多出刁民,皇上应当立马制裁回天殿,让他们明白皇威不可侵犯!这才是北唐国风!”官说得头头是道,正气凛然。 秦御人望了眼已经停放在殿中央的金丝棺木,脸上笑容并未减,语气淡淡:“挺有气势啊,这么有想法,要不这位置让给你来坐坐?” 此话一出,户部尚书已经浑身透汗,连忙跪倒跟前颤声道:“都是臣监管无方,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爱卿紧张什么,朕心甚慰,有如此忧国忧民好臣子。” 那官也终于听出这其中凶险,扑通跪地讷讷无言。 秦御人压根不把这区区插曲放在眼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其他大臣见此全都不敢多言语,他们都老成精,隐隐猜测出接下来这朝堂要风云变幻了。只有蔡留镇无动于衷,闷闷不乐地喝酒。 太后对于那些传闻有些了解,问皇上:“哀家以为,那些怕都是误会,皇上想必早就有所了解才如此笃定。” 秦御人恭敬地低了低头:“母后真是难得说了对的话啊。” “……”太后琢磨着这话怎么听都不是滋味。刚想多说两句,就见医无殇已经踱步到那金丝楠木棺材旁。肖洛就在旁,反手一串符纸甩在棺盖上,随着他手诀捏起,那棺材竟然一颤,棺盖一斜,直接滑开半靠在旁。 有些大臣自发屏住呼吸,怕一不心闻到点什么气息。这上半场刚吃吃喝喝半天,万一呛吐了可就糗大了。 太后也顾不得说什么,瞪大眼睛想看看到底有何等奇迹。 医无殇走到棺前,手中已经托着个轻巧的黑木药箱,玳瑁珠贝组成杏花图案。他轻轻启开,从中摸出几根长针,俯身扎在了棺材里的尸首上。 一共长短不一的六根针,依次扎完。他又从药箱里取出一纸包,转身从宴席间拿走一酒杯,将纸包里的药粉徐徐倒入。 那酒杯正是卫脩业的,皇上刚赏赐的水晶夜光杯。剔透的容器里只见酒液瞬间变成浓绿色。 他再次俯身,像是将那些浓绿色液体灌进了尸首口中。虽然棺盖半敞开,可因为没有灯亮在近前,里面依然笼罩着一片昏暗,压根看不清。 整个东和殿内全都不敢喘气,怕惊动了什么。 医无殇直起身,手中的酒杯随意地扔向席间,被一武将抬手接住。 “皇上,太后,请静等一刻钟。” “医先生辛苦,来人,看座!”秦御人吩咐。“宗主也辛苦了,略喝几杯酒解解乏吧。” “谢皇上。” 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尤其在此时对众臣来说是度日如年。纷纷心里猜测这棺材的主人是谁。有的隐隐有察觉,心中忐忑要变天。有的完全没头绪,探头四望急得如坐火盆。 除了医无殇与肖洛宗主外,众臣中也就陆继言与蔡留镇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前者神情悠然,笑容可掬地啃着细长饼干。而后者则一副心灰意冷,早死早超生的架势。 时间已到,医无殇起身向着皇帝方向一拱手:“皇上,回天殿到底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还请您明鉴。” 秦御人一扬手:“医先生不必有顾虑。朕自会主持公道。” “好,那就请秦大人也做个证吧!” 医无殇话一说完,周遭一片哗然。顾不得还在御驾前就议论纷纷,那个刚才当了出头鸟的户部官再次冷言:“医先生这可真是说大话!这世上哪有死而复生的事,你根本就是想蒙骗陛下,居心如此歹毒!” “这殿上何时能允许狗吠了?” 一声清冷的男子声音自棺材中响起。 恰好此时一阵风自殿外袭来,明明是五月熏风却生生让众人身体发热,心发凉。有胆的已经瑟瑟发抖。 有人自棺材里坐起来,墨发披垂肩头,如那逶迤连绵的春草,一直延续到背脊后。他如玉脸庞似冰霜,冷得刺心。 “秦相秦大人!” 众臣认出来,高呼出声。 正在此时,就听殿上传来太监惊叫:“哎呀!太后殿下昏倒啦!” 真是一出好戏啊。 第四百五十九章柳暗花明(三) gaga/arighjsamp;ot; 对太后来说,这真是最糟糕的宴会。恍恍惚惚地醒来,她自己儿子的脸就近在跟前。 “哎呀……皇上啊,哀家刚才好像做了噩梦了。哀家看见……”太后说着目光一瞟就看见不远处穿了一身敛服的秦翎墨,以及他唇边别有深意地微笑。 太后顿时头晕目眩,白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医先生,母后的情况如何啊?”秦御人倒是不着急,还能气定神闲地在旁问询。 医无殇搭了下脉说道:“没有大碍,想必是见到死而复生的秦大人太激动所致。好好休息便好。” “先生说得有理,来人啊,送母后到后殿好好养着。” “是。” 太监宫女赶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太后抬到后面休息,宴会上一阵骚动很快就归于平静。除了太后老人家不堪重负外,席间还有人激动得差点直接窜出来。 “你给我稳重点!知道你心急,就是急死现在也不许乱动!”金士力低声呵斥自己儿子。要不是他眼疾手快,金啸刚才已经从条案后扑出去了。 这乍然见到自己好友死而复生,金啸没直接化作窜天猴已算不错。恨不得现在就上前问个清楚。只是这到底是在御驾前,庆功宴也还没散,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好不容易斟了杯酒,还没端到嘴边就手抖得洒出去大半。金啸干脆什么也不动了,任凭激昂的情绪在心内翻江倒海。 “复活”的秦翎墨先是迷惑不解,歪着头不明白现状。 “我刚才听见狗叫就醒了,实在是太吵。我不是死了吗?” 被说成狗的户部官脸涨得通红,头快扎到地底下。 医无殇将早就准备的说辞讲与众人听,一番高深的医学理论听得诸位云山雾罩,没一句人话。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人又活了。 “原来如此,若是回天殿所为那也没什么不可能。”秦翎墨环顾四周,面露诧异地盯着卫脩业,又问道:“这不是镇守边关的骠骑将军卫大人吗?为何会在此?这里难道是断魂谷?” “这里是白芍城。” “哦?这么说来,莫不成是边关大捷?”秦翎墨说着慢悠悠向着卫脩业走过去。后者脸上笑着,心里那大拇指都要竖天上去。不愧是秦相,这演技娴熟自然毫无违和感,要不是他早就知道计划,肯定就被蒙骗过去了。 秦翎墨端起桌上多余的一杯酒,冲卫脩业一抬:“这风俗,没死成的人要与三人同饮酒,沾沾福气与活气。卫将军,可愿意与我这诈尸的家伙同饮啊?” “这是末将的荣幸!”卫脩业端起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金啸攥住杯子已经要窜起来了,被他父亲千斤压顶般的大手掌镇住,半点都动弹不得。 秦翎墨瞟了他一眼,却走向了蔡留镇。后者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毛,从头到脚都警惕着眼前这人。 “这第二杯,蔡大人可愿意啊?” “这满朝文武就没秦大人点亲友吗?要找自己的老对头很凄凉啊!”蔡留镇说得时候咬牙切齿,倒好像凄凉的那人是他。 秦翎墨满脸真诚:“那是以前,相信这次重生之后我们可以好好合作。是不是啊蔡大人?” 这话中有话,蔡留镇心知肚明,并且也早就做出决定。他起身冲秦翎墨一举杯:“秦大人说得是,以后还要同德同心,为北唐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 “这是自然!” 那些不明真相的朝臣一个个像是发梦,深深怀疑自己酒喝多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俩死对头把手言欢,一起喝酒?只不过人都能起死回生,对头变姘头……呸,变朋友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第二杯酒刚喝完,秦御人就说道:“贤弟重回人间这是天大美事,今日是双喜临门。这第三杯酒,朕与你喝!” 秦翎墨转过身上前几步,朝自己皇兄行了个礼:“皇上见谅,臣这一身敛服实在晦气,恐冲撞龙体。还请臣先退下沐浴更衣后再来与皇上同饮。” “也好!快叫人去准备!” “是!”王公公领命而去。 一席庆功宴转眼就成了惊奇大发现,人们憋不住交头接耳,声议论。秦御人也没制止,他心情大好地斟酒而饮。回想起之前他看完由卫脩业转交的信件,得知秦翎墨要他秘密前往秦府的讯息后,当晚就只带了两名侍卫便偷偷出宫,前去与自己弟弟汇合。 在兄弟情深上,俩人出现点分歧。 “翎墨,你看看!你看看!”北唐皇帝捏着自己一缕白头发比划。 “嗯,鹤发童颜,老神仙的标准。” “翎墨!” “好了,我知道。没提前通知皇兄让你伤心了。但当时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余党,只能以最快速度撤离。就连滢儿我都没来得及告诉。” 秦翎墨这番话倒是稍稍安慰了秦御人的心。既然连弟妹都不知道了,那自己就不是唯一被“遗忘”的,总归是好受些。 而秦翎墨也没太多的时间都花在兄弟唠嗑上,毕竟皇帝偷溜出宫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抓紧办正事。 “皇兄,我简单地说,现在有人陷害回天殿,进而诬陷官府朝廷,想让百姓们对一切权威都丧失信任,然后有心人便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建立新权威哄骗达到他们的目的。这最终目的我暂时还不清楚,但目前无殇他们研制出了预防缓解疫病的药剂,我需要借助皇兄的力量让人们重新信任回天殿,信任官府。” “你说,翎墨,需要朕怎么做。” “皇兄,既然边关大捷是件大喜事,那就让庆功宴上喜上加喜吧!” 如此这般,方有了今日这场好戏。 只是,戏到此一折只算刚开始。 第四百六十章柳暗花明(四) gaga/arighjsamp;ot; 再回到宴会上的秦翎墨已经换了整洁素雅的常服。对于臣子来说,御驾前还是在公开场合是必须要穿朝服的。只不过这可是死而复生的秦相,就是裹个草席子出来那都没人敢说什么。 他这么一回来,立即就有爱好八卦的老家伙们暗搓搓地琢磨日后会不会与他的学生,如今的宰相陆继言发生冲突。毕竟再怎么重的师恩在地位与利益面前也要黯淡几分。 然而让这部分爱好者大失所望的是,陆继言半点尴尬郁闷的神情也没有,喝着酒吃着饼干,要不是在御前早就晃着脑袋唱平戏了。 这些老家伙们瞪得眼眶都疼,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就为了瞧见点什么风生水起,波涛暗涌的。 结果啥都没等到不说,还看见陆继言随后与恩师把手言欢,半点矫揉造作也没有。 “既然这第三杯陛下已经与老师共饮,那这第四杯就由学生敬老师吧!这重返人间定会得偿所愿,万事亨通。” “继言有心了。” 没有预想当中的好戏可看,他们也只好借酒消愁。 而此时,留在秦府的胡滢正在全神贯注地培育酒虫。此酒虫非彼酒虫,与曾经陷害过金啸的不相同。上次害得金大公子万分狼狈的酒虫是种天然妖物,而现在所培育的酒虫却是真正的酒中精华。 它们是比蚕宝宝还要大一些的肉虫,两寸多长。全身浅红色,头部伸展出一对岔开的犄角。犄角通常都长短不一,看起来像孩子无心捏成的泥陶玩具,憨态可掬逗人发笑。 胡滢端来一大海碗,白底蓝花纹的那种。碗中倾倒了少许金色酒液,浅得也就是刚铺了个底。那些酒虫闻到醇香的气息开始骚动,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挤到碗里去。 “哎呀,还不到时候,你们这一个个急着往碗里去也太不矜持了!这是我胡滢的酒虫该有的作风吗?” 胡滢边说边伸指头将一条酒虫轻轻一弹,肉嘟嘟的身躯一骨碌就滚到了旁边。 其他酒虫围过来,低着脑袋在桌案上划来划去。犄角上沾了野莓汁画出条条道道。居然是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有好东西不到手就是亏本,姐姐名言。 “去去去!这些你们倒是记得住!”胡滢笑骂着将它们往旁边赶。 那些酒虫扭动着肉滚滚的身躯,三三两两凑一起玩起了跳马。只是它们本来动作就笨拙,体型也巧,说是跳马根本就是滚成一团。 胡滢没功夫管它们,她将摘来的子午果切开,这些违背自然规律的果实已经被有心人改造过。在最初听说变化时,她就觉得这些果子有问题,回到白芍城,与医无殇交流一番后她就彻底确定了。 世间有种妖,它们与世无争,说是精灵可能更确切。它们通常生活在灵山福地,外形与普通蝴蝶相似,一般人很难分辨清楚。 它们只有物种存续的生存本能,没有太高的智慧。唯一的繁衍手段就是将自己的妖种寄生在花草间。 如此没什么存在感的东西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含糊地被称为蝶妖。 这些反常的子午果里就是它们的妖种。只是现在这些蝶妖已经完全变异。 不得不说那有心人很有手段,他利用蝶妖寄生妖种的特性又与其他恶毒妖物结合,从而诞生了全新的品种。 “滢儿姐姐!你看这个成吗!” 言若兴高采烈地举着灯笼跑进来,举到胡滢面前。 那是个圆形的羊皮灯笼,精巧的银饰与黑曜石做成吊顶,灯底下垂着璎珞流苏。 灯笼大概婴儿脸那么大,里面点燃了烛光,映得旧黄的羊皮发亮。而灯壁上晃动着几团黑影,像是关进去几只蝴蝶。 言若身后跟着仙藻,就是之前被人类抓住当斗鱼的锦鲤弟弟。他姐姐阿萱已经先回妖界,而他之前由于身体欠佳一直在秦府梅园里休养。后来秦翎墨“死了”,他见秦府那些下人想维持住这里,也就没有走,暗中帮帮忙什么的。 仙藻没离开,言若自然也就没走。 胡滢物尽其用,打发他们俩去帮她一个忙。 “让我看看。” 她转过身来,从衣袖里摸出指肚那么大的个瓶子来。她从中倒出来点淡蓝色的细干花,凑到那羊皮灯笼前。 里面扑棱的黑影扇动了几下就飞了出来,落在胡滢手心上。 那是四只蓝黑相间的蝴蝶,羽翼微微扇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晕。若只从外表看,没什么可稀奇的。可就是这不怎么起眼的东西成了祸患。 “滢儿姐姐,是它们吧?”言若问道。他有点灰头土脸,看来要抓住这变异的蝶妖也破费了点功夫。 仙藻掏出巾帕,替言若擦了擦额头。后者顿时一脸幸福,扬起脸说道:“仙也帮了不少忙啊!要不是仙都抓不到!” 胡滢抽空抬眼瞟了他俩一眼,之前女装大佬并且以此为傲的言若竟然穿得规规矩矩的男装——尽管这男装穿在他身上跟儿童服一样。 看来他还不知道仙藻是公的,这是想表现自己男子汉的一面追求心上人啊。 胡滢叹口气,拍了拍言若的肩膀:“哎,道路还很长啊!” “啊???” 抛下一头雾水的言若,胡滢没有过多闲聊,抓紧时间干正事。她将那些变异蝶妖放到磨钵里,有那些吸引它们的淡蓝花在,丝毫没有要飞走的意思。 言若实在没憋住,问道:“滢儿姐姐,那蓝花是什么啊?” “哦,那是狐灵花,是蝶妖们喜欢的一种植物。幸好它们虽然变异,有些习性还是保留下来了。” 胡滢边说边拿起石棒直接将碾碎磨钵里的蝶妖。能清晰地听见压断东西时的脆响。 言若浑身都起鸡皮疙瘩,脸色讪讪说道:“这有点太那个吧!直接碾死什么的……” “我要用它们的汁液喂酒虫,培养酒虫对变异蝶妖的敏感。这样它们才能追踪这些家伙的行踪。”胡滢顿了下,边捣碎边轻声嘀咕:“我知道你们也是无辜被牵连的,可人命关天,只能牺牲你们几个,早死早超生吧!” 第四百六十一章柳暗花明(五) gaga/arighjsamp;ot; 蝶妖有没有听见胡滢的话很难讲,就算变异它们本身也没多大智慧与攻击性。坏就坏在它们的妖种已经不是为了延续种族,而是将另外一种恶毒妖物注入子午果内。 言若没见过这些,免不了好奇,眼睛瞪得溜圆,一秒都不想错过。倒是仙藻不动声色地端来茶水果盘。等言若意识到时 他已经独自吃掉半盘桃花酥。 他急着要说话,不想嘴里没完全咽下去就呛得咳嗽。仙藻适时地递上一杯茶,缓解了言若的狼狈。 “咳,咳,其实我不喜欢吃甜食,就是刚好肚子有点饿……”贝妖装模作样,他这个吃货为了装酷连零食都忍着不吃了,刚才真是一时大意。 仙藻轻轻笑了:“我相信。” 他榴花般明艳的红眸里,映出言若偷偷松口气的模样,于是嘴边的笑容更和煦。 言若总觉得对方在哄孩子,为了转移这气氛,他转头问起胡滢:“滢儿姐姐,这到底是结合了什么妖能人变成那鬼样子啊?我听说人都会化成灰沙!” 胡滢头也没抬,说出仨个字:“巢寄鸟。” “那是什么鸟?” “它们只有指甲盖那么大,不会飞,会躲藏在日常用品里,趁机咬住人皮肤,钻进去寄生。” “噫!好恶心!”言若撇嘴。 “原本呢,被巢寄鸟寄生后倒也不至于死,甚至还会变得身体强壮。要是宿主挂了,它们也会死。它们比人自己还关注身体健康情况。只是现在嘛……”胡滢说着将已经捣成深蓝色的汁液倒进那大海碗里。 “它们跟蝶妖一结合变更危险啦?” “不,巢寄鸟这种东西啊……”胡滢抬起头,满脸厌恶:“会让寄主断子绝孙。恶毒得很。这东西也分雄雌,但它们交配是在人体内进行。寄宿了雄鸟的人会自动被寄宿雌鸟的人所吸引,然后雄鸟进入雌鸟的‘家’交配,一旦成功,双方宿主就再也不可能有后代。只会生下寄生了幼鸟的孩。而这孩子长不到三岁就会被吃空……” 言若只要一想就浑身发冷,那画面真是太不寒而栗。指甲盖大的东西却如此恐怖。 “幸运的是,巢寄鸟不会飞,跑也跑不快,受害面会点。只是现在与蝶妖结合后那飞得是天南海北的。” “可是这不对啊,既然结合之后有这样的能力,那还费事将妖种注入子午果里做什么?直接攻击人不是更好?” 胡滢闻言摇摇头:“那有心人想要的结果可不是替这些妖物繁衍后代,他要达成自己的目的,那就是养鬼娃。” 她嘴上说着,手上的动作可一点都没停。拿过来银箸将海碗里的酒液与蝶妖汁搅拌,颜色变得浑浊发青。她又取来刀,将自己中指割破,挤了几滴血到碗里。 “哎呀!滢儿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言若一惊。 “十指连心,当然是用心头血滋养酒虫,让它们听我命令。”胡滢又加了些酒进去,终于有半碗左右的分量。 那些滚了半天就差把自己打成蝴蝶结的酒虫们立即爬过来,再也忍受不住诱惑,一个个扑进去欢快地舔舐起来。 它们贪吃鬼的模样惹得言若好奇,想凑近点看看,可一想到那酒中混了变异蝶妖巢寄鸟的汁液,心里就格外别扭。找了个理由就拉着仙藻的手离开了。 胡滢没管他们的去留,眼睛盯着海碗,只期盼着自己可以成功。 酒虫对各种美酒都有兴趣,绝对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现在要改变它们的习性,变成追踪变异物种的利器,那可不是件容易事。 第四百六十二章柳暗花明(六) gaga/arighjsamp;ot; 在海碗里舔舐得开心的酒虫们忽然剧烈扭曲起来,它们像是遭遇了什么痛苦,想爬出来又因为酒而沉醉难以动弹。无数肿包在它们身上游走,像是随时要炸裂开来。 胡滢见状立即拿起放在一旁红瓷瓶,它肚大口呈葫芦状,瓶身贴着金色封签。 一线清透的液体注入大海碗当中,混沌泛青的混合物顿时清凉起来。那些痛苦的酒虫也逐渐舒缓下来,身上的肿包也慢慢平息。 淡淡的玫瑰香混合酒气弥散,沁人心脾。 方才随着言若他们过来的云红一直趴在桌边看,闻到这香香的酒气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啊?” “这是伏婴酒。” “好奇怪的名字。” 云红皱起眉头,她是秦府里那株撒金梅的养女。现在已经是普通十一二孩子的模样。虽说能修成人形的精怪妖魔都是上百的年岁,可各自性情不同,云红还同孩子般天真烂漫。 胡滢对待她也总是会多几分柔情,像见到妹妹一样。 “很早以前只妖兽九婴肆意作乱,伤人无数。它雄踞一处,命百姓贡献童男童女供它食用,据说它所在的墨江常年一片血红,两岸人终年啼哭,眼泪哭不出了就泣血,染红了墨江。” 云红闻言缩了缩脖子,声说道:“好可怕!那后来呢?” “后来这九婴越来越猖狂,也越来越不满足。食人的数量也在与日俱增。除此之外,它还嗜好喝酒,方圆百里都被它搜刮干净。就在这时候,来了一位游方道人,听闻了这里的灾祸后便独自进山,前往那九婴居处。妖兽也是寂寞多年,看见有个大胆的人类说要与他下赌,不禁生出戏耍解闷的心思。那道人说我赌你没办法灌满我的酒葫芦,如果我输了,我金丹给你吃。” “那九婴早就吃腻了人肉,况且吃掉有修为的金丹对它自己也大大有益。道人的酒葫芦在九婴看来就那么一丁点大,满口答应就将葫芦拿到酒池里去灌,结果不管怎么往里倒酒,那葫芦就是不满。” 红云听得眼睛发亮,全神贯注:“然后呢?然后呢?” “九婴闹了,说臭道士的葫芦一定坏了,这局不算!那道长也不计较,又讲自己有好酒,绝对让九婴一闻就拜服。那九婴当然不信,扬言如果道人做不到就立马吃了他。道人也不介意,将自己葫芦拿过来,随手倒了杯酒。那酒太香了,是九婴从来没闻到过的。它馋得受不了,叫嚷要道人给它喝。结果那道人扭头就走,九婴就追了出去。它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得偿所愿,结果却怎么也追不上走在前头的道人。就这么一直追啊追啊……” 胡滢顿了下,又说道:“后来追没追到不清楚,只是后来人们又见到那游方道长,身边跟着个徒弟。盘缠不够了,他们便贩卖一种醇美的酒,那酒装在葫芦里永远也倒不完。而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九婴出现。” “后来人们说道长身边的徒弟就是九婴,他被道长的酒折服。那酒也就得了伏婴酒的美名。” 云红听得津津有味,满脸崇拜:“姐姐你连这种酒都能酿啊!好厉害!” “这没啥,就连醉方休……”胡滢说到一半顿住,转开了话题:“喜欢自然愿意研究喽!” 云红有点难为情,她拽了拽胡滢的衣角:“我可不可以喝一点点呀?闻着真的好香!” “好啊,不过这酒后劲儿大,只能一杯哟~”胡滢笑着给她倒了一盅。 透明的酒液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独特的香气却好像有安神静气的功效。云红使劲闻嗅着,然后一点点喝光了酒。 “哎好好喝!”她眼睛放光,随后无数红梅在鬓发间绽放,像戴了一头的簪花。 胡滢望着她笑笑,继续手中的工作。 喝过伏婴酒的酒虫安稳下来,它们懒洋洋地趴在碗底。身上的肿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条金色纹路。仔细看那纹金色是由无数细符咒组成。 关于伏婴酒,还有细节没有同云红讲。真正的伏婴酒不仅有让恶兽拜服的能力,凡是引用过此酒的人都会受到福生无量天章的加持。倾倒在任何器物上也会出现天章的咒语。 之前用变异蝶妖巢寄鸟的混合汁液喂食酒虫,使得它们也发生被妖种寄宿的情形。幸好伏婴酒里的天章咒语将此化解。 这些酒虫对妖种的气息十分敏感,又沾染了她的心头血,会听从她的命令。 遗憾的是,那酒只对酒虫之类简单生物有效,可以化解寄宿妖种。 人贵为万物之灵,复杂程度不是一杯仿仙酒能搞定的——毕竟胡滢没修成仙,也没证得大道,她酿的伏婴酒离真品还是差了点。 那些酒虫从海碗里爬出来,没人命令就排在胡滢面前。 “好啦,现在你们去寻找刚才让你们非常难受的那个气息。寻找它的源头在哪里,就是这些东西最初是从哪来的。找到它们老家,你们明白吗?” 胡滢戳了戳排在最前头的酒虫犄角。后者立即仰起头,冲着她重重一点。 原本它们就是美酒精华所凝聚,是有智慧的。现在又有伏婴酒天章加持,简直就是毛毛虫打鸡血,要上天啊! 它们领了命,化作一阵白雾消失不见。 云红还在慢慢回味伏婴酒的味道,脸蛋已经红彤彤,鬓发间的红梅谢了开开了谢。 胡滢将伏婴酒收了起来,这东西虽好可不能贪杯。以前曾经发生过一鸟妖忍不住馋,瞒着她多喝了两杯结果被天章的符咒包裹成个金球,差点一辈子只能当个蛋的悲惨故事。 做完这一切,胡滢抬头望向窗外,月色依然高悬夜空。而此时东和园的庆功宴尚未结束。 第四百六十三章柳暗花明(七) gaga/arighjsamp;ot; 过去也曾有过庆功宴通宵达旦的记载,像除掉盘踞已久的外患这种大功劳,历来都是上赏赐无数的。 卫脩业当然是得到不少金银财宝,美酒良驹。要不是他坚决拒绝,恐怕还有四五个美姬等着他。 “将军大人真是坐怀不乱的君子,既然没有赏花问柳的心,那朕也就不勉强了。” “多谢陛下成全。” 卫脩业有句话憋在心里,想说好看的人看太多了。最重要的是那个让他天天看见的美人不但计谋多到逼死人,而且心狠到对自己都不放过的那种。导致卫将军现在看见漂亮标致的人儿就有点心慌慌。 好在皇帝心情好也没追问,只当是将军忠于朝廷忠于卫夫人。 秦翎墨的“复活”让在场众臣又震惊又畏惧又失望又咬牙切齿之后,终于接受了现实。 除了他之外,宴会的另外一中心,瞩目的焦点当属医无殇。白芍城内闹出的风言风语在坐众臣都知晓,原本赶明上奏的本子都已经准备好,结果就先见证了惊天奇迹。 这回天殿还真是了不得! 有这等本事怎么还会闹出那些传闻?或许正因为能力太强就管教不严,忘乎所以。 就在其他人心中默默猜测时,秦翎墨端起酒杯向医无殇走来。 “在下敬医先生一杯,多谢先生妙手回春,给了在下又一次生的机会。” “秦大人言重了,是大人您的机缘到了。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俩人私下的关系没多少人知道,这满朝文武除了知内情的外,都以为他们没什么交情。 万万想不到,最秉公执法的秦翎墨也会“作弊”。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借这死而复活的话头为回天殿洗地。 他略饮薄酒后便说道:“我方才听皇上以及我学生提及,最近城中流传回天殿拒绝行医治病,态度恶劣还杀死无辜。可是真的啊?” 医无殇早就与他通过气,知道要如何表演:“我徒儿年纪尚轻,被歹人利用而闹出这等风评。可恨人们不分青红皂白,竟然一股脑把事情推到我那徒儿身上,真是让人心寒!” “哦?真有此事?” “当然不假,若秦大人有所怀疑,不如让我徒面对面,与大人说清楚。” 秦翎墨笑道:“这自然是好,圣驾之前,还有众贤臣同僚作证,想必绝不会冤枉任何无辜者。”他说着转头冲秦御人一拱手:“皇上,不如您也做个见证,万一哪个愚蠢之辈死性不改,一意孤行,您也好就地处决。” “翎墨说得对啊!朕看就这么办!” 这话已经说到这程度,那些原本只想吃瓜喝酒看好戏的朝臣也只好连连应和,不敢有半点疏忽。 玄晏就候在外面,一传召立马进殿。他虽说没怎么见识过人心险恶,可不代表他蠢。进殿之后言辞凿凿,有理有据。 他将事情经过复述一遍,责备自己没有早点察觉那孩子异状,之后又一心想着破解了疫病才能减轻人们的痛苦。这些无需他表演,因为这就是他真实想法。 之前被说成狗叫的吏部官又开始发难:“那妇人尸首旁有回天殿的标志这你怎么解释?” 玄晏看着他笑道:“那草民若是得了大人的手帕,随便丢在几具尸体身上,是不是就能依此说明大人是连环杀手?大人办事还真是简单轻松。” 有他师父在时,玄晏总是像被开启了别的模式,嘴巴毒得一脉相承。这或许与孩子总想讨自己亲人喜欢是一个道理。 那吏部官顿时满脸通红,哑口无言。只凭一方手帕就下定结论,别说秦翎墨,就是赵普都没蠢到这地步。 金士力先响应了:“皇上,臣以为,这事没那么简单!杀一手无寸铁的妇人,说实在的方法很多,并且一般人都懂得要掩藏现场。可很明显这非但没有掩藏的意思还留下来表明身份的物件,怎么看都像是栽赃陷害。以臣的角度看,太过刻意。” 其他朝臣也陆陆续续发表了看法,局面到现在这步,傻子也看得出来不顺势而为会有什么后果。另外原本流言这东西就没什么真凭实据,那妇人说玄晏不救治孩子还非礼她,有人看见吗?没人看到。 至于那妇人被杀现场,就如金士力所说,漏洞太多。不用断案如神,只要稍微罗辑思维正常的人就能察觉。 如果没有这一出“死而复生”,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恐怕就对流言推波助澜。不说回天殿有灭顶之灾也将遭受不白之冤,就此远避江湖。 在部分朝臣眼中,江湖与庙堂不可融合,江湖上的一切能人义士都是预备着要谋反,最好是让他们困死在江湖上才好。 回天殿虽不沾庙堂之事,可在朝廷与江湖里都地位匪浅。如果能打压下去,对那部分杞人忧天的朝臣来说,再好不过。 只是这盘算,如今是不成了。回天殿教主直接将黑心宰相复活!这在皇上眼里简直就是再造之恩,奉为国宾也不稀奇。 玄晏感受着周围人的变化,神情越来越凝重。 他想起之前医无殇说过的话,在这众生百态的鸾殿里回荡。 晏儿,咱们回天殿之所以能如此壮大,一直相安无事。除了本身实力之外,朝廷也从未干涉,甚至有些暗中隐性扶持。你知道原因是什么吗? 因为回天殿与朝堂不相干? 是的,回天殿从来不参与任何朝堂之事,可现在情形不同了。秦翎墨是北唐宰相,哪怕现在除去职务也是北唐皇族。我与他的姻亲关系虽然目前不被外人知晓,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都会被知道。你想到时候人们会怎么看待回天殿? 这……会提防会压制。 没错,到时候回天殿就真的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整个殿都将招来灭顶之灾。为师很中意你的才能以及品性,有意将教主之位传于你,可你如果还如此任人陷害拿捏,如何能护住整个教门? 啊!师父教训的是,是我太天真! 为师也很犹豫,你仁善的天性是身为医者应有的,但人在江湖,尤其作为一教之主,你肩上扛的就是千千万万教门弟子的人头。 是!弟子明白了! 到如今,玄晏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师父话中之意。他这些年过得太顺遂,师父太宠他,从不沾染那些人心叵测。 但凡事都有头,他也该从师父教门的羽翼下走出来,为将来的传承做准备。 第四百六十四章柳暗花明(八) gaga/arighjsamp;ot; 庆功宴之上,皇帝直接诏令,要为回天殿洗刷冤屈。并且在确认玄晏研制出的解药对疫病预防以及轻度感染有效之后,遂以国家最高领袖的名义全国发放。 之前万心帮忙分好的药剂被先配发给朝臣,皇城驻军以及整个皇宫。之后以长乐宫为中心,向外迅速分发。 玄晏师徒二人直接留在御医署,所有人员全力配合。就是医无殇要天上的月亮当药引,也必须给弄来。为了最大限度加快制药速度,他飞信至回天殿,要其他弟子门人也投入其中,千百年未开封的珍宝药阁重见天日。 有皇帝把控,仅仅是第二天下午,白芍城的民众就已经知晓全部澄清。这时候回头想想,好像真没亲眼见到神医做了什么错事,而那妇人之死也没什么证据表明一定是被回天殿人所杀。 赵普得知自己男神复活,激动亢奋之下竟然找到突破口。 那妇人尸首上除了当胸的致命伤外,额头上还有奇特的伤口,竟然像是从里到外有什么东西冲出来造成的。 这虽然奇怪但如果仅仅如此也算不上什么。由于这事已经惊动皇帝,仵作也不敢马马虎虎,为查明原因便开了颅,这一开之下竟然发现死者脑袋里空空,只有拳头大的圆形金轮。 那金轮由八个轮辐与外圈组成,中心图案是莲花宝座与骷髅头。在取出来半刻钟后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幸好仵作各个都有手好画功,以最快的速度将这金轮形象记录本中,呈给赵普。 赵普不愧是京兆尹,也是学识满腹,一眼就认出来那佛教象征金轮。只是这中心的骷髅头却看着扎眼,让人不寒而栗。仅仅是看图画就透着股阴森气息。 凭直觉,他认为这金轮肯定不是普通的金轮。而且人脑里如何也不该有这东西出现。 可他一时也琢磨不出来,只好将画收好,屁颠屁颠地去找他男神秦大人。 一番通报进府之后,赵普见到秦翎墨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差点上前抱大腿。要不是这实在有些不像话,他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大人,下官有要事禀告!” “请说。” 赵普做到京兆尹的地位也不是靠痴汉力量来的,正经办事起来头头是道。他叙述完毕后将怀里的仵作画本拿出来呈给秦翎墨过目。 “下官不才,只知道这与佛有关。但这中心的骷髅头下官却怎么都捉摸不透。” 赵普说话间秦翎墨已经展开画本,一眼瞧见描摹勾画的金轮。他眉峰一皱,缓缓吐出几字:“这是六欲天魔王波旬的标记。” “魔王?那是什么东西?” “佛经记载,六欲天魔王波旬使用各种手段妨碍修行者修道,还常引人误入歧途。波旬佛法深厚然而杀戮不绝,因过去曾供养辟支佛一钵饭的功德而成为六欲天主,然而因他肆意妄为必将堕入地狱。不过据记载,佛陀有言,魔王波旬会在地狱沉痛忏悔,然后升上仞利天,修法得度。” 赵普回味了下,说道:“那这波旬最后是被度化成佛了?” “佛陀预言是如此,但世间留下的多是波旬作为六欲天魔王的恶行,以及堕入地狱的惨状。以此警告修行者不要犯戒。”秦翎墨抬眸望向他:“把见到金轮的所有人召集来,另外请玄心宗主来这里一趟。” “是,下官这就去办!” 赵普转头屁颠屁颠地去完成命令。当初秦翎墨“去世”时,他可是低迷了很久,这男神复活他也跟着精神抖擞了。脚底下跟踩了风火轮一般,嗖就窜出去了。 果然不到半刻时间,仵作连同当时在场的学徒就都聚集在秦府。又半刻时间,肖洛也到了。 秦翎墨将那本子拿给他:“你比我更清楚。” “这是魔佛禅信徒的象征。波旬因居住在佛门之地,又有预言最终会度化,所以信奉他的追随者们尊称他为魔佛。这些追随者们开始都很虔诚,认为无论多么大罪过只要悔过向善就能成正果。可这当中有一部分信徒认为魔佛痛恨虚伪的佛道,是被迫度化。逐渐的他们就背离了先前的教门,分化出魔佛禅。认为自己才是真正代表了魔佛波旬的意志,而魔佛禅一脉修出来的都是妖僧,阴狠毒辣,惨无人道。” 听完肖洛一番解释,秦翎墨问道:“那你可知道这金轮的主人修到何种境地?出现在死人头颅里又有何用意?” 肖洛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问起仵作:“你们见到这东西时是什么颜色?” “这,的们当时太震惊就忘了……” 这时,旁边的学徒突然颤颤巍巍地开口:“的,的倒是看到了……” 仵作吓唬他:“你真看见了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学徒缩了缩脖子,有点不敢说了。秦翎墨鼓励道:“有什么尽管说,若是有所隐瞒,我想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所有人除了肖洛外都齐齐背后一凉,黑心宰相积威已久,在他面前不敢有所隐瞒。 学徒想了想,语气很肯定:“的确实看见了,当时师父他们都围在最前面,的在后面,没有先看到是什么东西。但的观察到有黑烟雾似的东西冒出来,然后其中有道短促的紫光一闪就不见了。师父他们太专注没注意,的因为不知道头颅里有什么,反而看到了。” 肖洛闻言追问:“你确定?” “确定!的不敢说假话,真的看到了。不过特别快一闪就没了,再想看第二眼都看不到。” 肖洛点点头,垂眸凝神片刻,说道:“这魔佛禅修者已经到了第八重:破雾成紫。还有四重便达到顶峰。至于这象征出现在头颅里,我所猜不错的话,这是在炼脑舍利。” 第四百六十五章柳暗花明(九) gaga/arighjsamp;ot; 舍利对于有些学识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难懂的词汇。只是北唐的国教为玄心正宗,佛教由天竺等西域之地传进来始终不太盛行,在西北部还较有影响力。 那些仵作与学徒学问有限,乍听见有些稀里糊涂。 秦翎墨自然是知道,可正因为知道更觉得奇怪。 “舍利不是佛教高僧功德圆满火化之后形成的结晶吗?那妇人只是普通的百姓,怎么会有脑舍利?” 肖洛笑着解释:“魔佛禅的脑舍利自然跟正统佛教里的舍利不同。那是一种可以将人脑炼成精华的邪术,目的是滋养魔佛禅修者。就像普通人要想身体健康就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那脑舍利就是他们的营养品。” “那依宗主你所见,这修者能力如何?” “八重已经很棘手,能炼脑舍利应该早就具备继续突破的能力,该是有什么阻碍了他。不过这对我们是好事,在此阶段还是有些希望的。” 肖洛虽然说得平淡,秦翎墨还是听出其中不同之音。他沉吟了下,说道:“所以,宗主的意思是一旦他继续突破,将没法对付是吗?” 肖洛也没隐藏自己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能克魔佛禅的只有真佛,但据我所知,北唐境内没有佛修达到真佛程度的修者。如果能趁那魔佛教徒还没到顶峰时除掉,那是再好不过的事。” 秦翎墨垂眸不语,紧抿唇线,冷透着股冷肃。他抬头瞟了赵普一眼,开口说:“你先带他们回去吧,此事先不要张扬,免得引来恐慌,加强巡逻与搜查。有任何异动速速来报告。” “是。” 赵普低头行礼,刚要带着仵作他们离开。秦翎墨忽然反应过来,喊了一声:“赵普。” “在!大人有何吩咐?” “有任何异动优先报给陆宰相,别记错了。” 赵普愣了下,这才想起来北唐的宰相已经换人了。而秦翎墨虽然“复活”,皇帝却还没有任何表示,是否官复原职还是封个闲散王爷,都未可知。 “是,下官明白。” 赵普心中火辣辣,秦大人不但“生前”忧国忧民,死而复生后还处处为自己学生着想,师徒情深,用心良苦。 这是什么精神?这是舍己为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啊! 京兆尹就带着满腔激情澎湃离开,暗暗发誓要向男神学习,成为毕生的追求。 秦翎墨实在有点不解,怎么赵普最后看他的眼神泪汪汪,一副“你什么都不要说,我都懂得”的架势。 如今的宰相是陆继言,而自己名义上刚刚“诈尸”,有什么情况先报告给陆相这是合情合理的。不管是不是他学生,就算是蔡留镇,他也如此说的。 秦翎墨没空闲研究赵普,他打发人走是为了正事。或者说,是为了自己私情。 万心一直跟随他左右,见他将赵普等人支走,就知道他是要说些不能被外人所知的。只见他转头瞥过来一眼,向来胸有成竹的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这在秦翎墨身上是极少见的。 “万心。” “嗯?” “我父亲,他身边可有这样的人?” 右护法想了下,摇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但后来老王爷的很多事我都已经不知情。”他顿了下问道:“如果与老王爷是一伙的,局面不容乐观。” 秦翎墨颌首,神情漠然:“不管他什么目的,又聚集了什么人,只要对北唐不利便一定要永除后患。” 他说得平静,还透着几分决然。万心却注意到他神色中隐藏起来的郁结与彷徨,像萤火虽微弱却执着不散。 “现在的线索也只有这么多,我可以卜卦算算那魔佛教徒的踪迹,不过对方一定早就有防范。只要能让我找到一丝气息,便能把他揪出来。”肖洛说道。 秦翎墨冲他一拱手:“有劳。” 这边说着,万心与胡滢传音入密。 胡夫人,你夫君心情不好了。 你欺负他了?! ……是他爹,不是我! 第四百六十六章柳暗花明(十) gaga/arighjsamp;ot; 胡滢为了随时感应酒虫的动向与变化,在其他房间里等候。她知道秦翎墨在与赵普等人商量正事,也就没有去打扰。 现在万心简直就成了她的“眼线”,秦翎墨有点事情——像不按时吃药,精神状态不好之类的都会偷偷告诉她。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与了解,万心是已经摸透秦翎墨的脾气,这家伙在他所信任的人面前很是任性,千方百计就是不听话。但俗话说得好,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胡滢说的话,他可是从来不仅顺从还乖乖照办。所以万心现在也贼了,说了不听他就直接告诉胡夫人,看他垂着头挨训。 只不过每到这种时候就要马上溜走,不然会被立即揪住倒大霉。 从边关回来的路上,方时钦就曾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为了看秦翎墨乖巧听训吃瘪的模样,没能及时撤走。结果被胡滢抓住当了替罪羊。 “这家得有家规,咱家要听我的,墨墨你有意见吗?” “滢儿说得是。” “那好,墨墨你又没好好休息,得罚跪搓衣板半个时辰。” “滢儿说得好。” 当时方时钦还心里嘀咕,这秦大人身上有寒疾还要跪半个时辰搓衣板,那身子骨受得了吗?这问题没琢磨出结果就听见胡滢喊他名字。 “啊??” “方大人刚才看得爽啊,这可不能白看,要收钱的。” “这不太好吧,谈钱多伤感情……” “就是啊!我就知道方大人是重情重义的北唐好男儿,为了不伤感情什么事都愿意做,什么困难都愿意帮的对不对?看到别人有麻烦绝对会仗义出手。放心,这次不用出手,出脚就行了。” “不是,我……” “方大人来,这边好跪一点,半个时辰,快得很。”胡滢笑容满面。 她怎么舍得罚自己夫君?况且偷着看也就罢了,方时钦根本就是大大方方地看笑话。那胡滢也就只好大大方方地让他替墨墨跪搓衣板喽。 于是,方时钦被迫替秦翎墨跪了半个时辰,从那之后可不再敢看人家热闹。 到现在,万心是吸取教训,“通风报信”绝对不明目张胆看戏。给胡夫人说完自己就该干嘛告干嘛——当然,留在现场的纸人从来都很尽忠职守,会将发生一切重新展现他眼前,可谓历历在目。 其实就算秦翎墨没什么反应,他也想要同胡滢“谈谈”。 能人异士不拘一格,他们之间的谈直接在脑海里进行。 胡夫人,老王爷的事,翎墨很纠结。 为什么?以他的脾气该很气愤。 胡夫人不了解人间的亲情,恐怕与青丘山不同。没法如此非黑即白简单明了。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懂,人心复杂我也有体会。不过说实在,如果是我爹要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我娘还有我向爹撒撒娇,都不用哭鼻子,眼圈刚红就能让我爹立马回心转意,就别说再执意孤行了。 胡夫人,世间的父母有许多种。人生什么都能选,唯独父母不能。在老王爷心里,恐怕他认为的‘好’要高于一切。翎墨是他人生的一部分,所以应该服从他所有的决定而非对立。 这是何道理!就是我们青丘山没开灵智的野狐狸都知道,那生出来的崽子长到成年就该干嘛干嘛,有本事就吃肉,没本事就喝汤,谁要安排他一辈啊! 老王爷大概就想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吧!不然,他怎么会生出要推翎墨做皇帝的念头。 话说,他现在还有这意思? 现在有没有这意思难讲,老王爷这次恐怕就不是单单地想要在北唐称帝这么简单。 要天下大乱?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胡滢脑海里的声音消失了下,又再次回荡。 胡夫人,不管老王爷什么心思。天魔降世不能忽视啊。 我明白,等酒虫有所线索后我就赶回青丘山,继续修炼。 胡滢下意识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两天她有跟自己师父心电感应,知道未来修炼要加码,困难程度可就不是金樽荡魔那般好解决。况且自己似乎也出了点状况…… 未来,不管自己还是墨墨,都各自有困局要解决,要超越。 她相信自己,更相信秦翎墨。 景春园,戏楼 昔日淮王秦世谨喜欢看戏,如今依然有这嗜好。他不愿将戏班子请到宅邸里去,就爱在梨园茶楼里看那一出出封王拜相,痴男怨女。 他已经连着七天到这景春园里看戏。只是前六天他都点的《蓬蒿行》,唯有第七天却是点了一出极少有人会看的《地狱变》。 这是为劝善惩恶而准备的戏码,描述的是恶人在地狱中受罚的惨状。寻常百姓可没事不愿找罪受。看那血丝乎拉的怪吓人,半夜还得做噩梦。 班主没想到会有人点这一出,往常只有特殊宗教节日才会组织观看。没想到这看起来贵气雍容的大家主一般的人物竟然会主动点这样的戏码。而且这位爷还自称为殁,那可是死的意思。谁会叫这么个名字? 可这么多年来,班主也是老江湖。知道有些达官贵人就是喜好不同,愿意标新立异。还是不要大惊怪为好。 他心翼翼伺候,没想到今天还是出了问题。 “殁爷,您看这《地狱变》故老相传,都没有这贰负与猰貐的环节啊!这实在是没法添加,毕竟演员们都没排练过……” 班主说得心而缓慢,生怕惹得对方震怒。这位爷看起来也就不惑之年,样貌气质雍容沉静,不怒自威。可也不知为何,总觉得他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心惶。 秦世谨笑笑,说话不紧不慢:“我也看了你们这么多天的戏了,我挺喜欢。要是你能回答上来我的问题,那戏随便你们怎么演,这千两白银尽数拿去。要是回答错了……” 班主顿时浑身冒汗。 “别紧张,错了就剁个指头给我。一根指头与千两白银比,还是划算的啊~” 秦世谨笑道,示意身旁的泉先生将桌上的箱子打开,雪白足银锃光发亮,明晃晃一片。 班主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答应了。大不了少个指头,反正他也是六指。 “我问你,世上有这么一对父子,他们相依为命很多年,结果儿子长大却不体谅父亲的苦衷,处处作对,还差点害得父亲没命。你说,这样的儿子是不是不孝?” “不孝,当然是大大的不孝!”班主不假思索:“连孝道都不遵守,不顾人伦,枉为人子!” 秦世谨笑笑没说对错,而是问道:“那你要是那父亲,你当如何啊?” “与那儿子断绝关系,还要去告他!” “哦?相濡以沫这么多年,你舍得自己孩子?” “他都不管我,还要害我,算我什么孩子?当然是让他接受应有的惩罚!”班主说得笃定。 淮王爷笑了,施施然又问:“那如果儿子中途出了事,死了你伤心吗?” “这……”班主犹豫了下:“还是会伤心吧,毕竟父子一场。” “怎么个伤心法?” “这,这给他举办葬礼,在坟前回想过去种种,希望来世不堕恶道。”班主额头已经开始出汗。 秦世谨却依然不紧不慢:“就在你伤心不已时,他突然又活了,你是高兴呢还是气愤?” “还是高兴吧,只是死而复生实在太少有了。也就前宰相身上发生这么离奇的事。”班主等了会,见秦世谨不再问话,便讪笑着问了句:“爷您问完啦?那……” “嗯。” “那钱……” 秦世谨笑叹着摇摇头:“可惜你都答错了。” 班主闻言脸色一变。而就在此时,黑衣卫士上前,将一五六岁的姑娘拖了过来。 “妞妞!妞妞!”班主见到自己女儿大惊失色,扑通跪地哀求:“爷啊!请您高抬贵手啊!这跟孩子无关啊!” “可我一开始也没说要剁你的手指啊。”秦世谨颇为无辜地叹口气:“我问了六个问题,可人就十根指头怎么办?” “剁我的!都剁我的!都是我的错啊!求大人饶了妞妞啊!” 班主喊着就要上前,被另外的黑衣卫士牢牢按住。 孩子还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世谨弹了弹自己衣襟,吩咐泉先生:“倒茶。” “是。” 黑衣卫士拔出匕首, 向着姑娘的手掌劈去。 一声稚嫩的惨叫惊起,六根指头沾着滚热的血跌落在地。 “当父亲的怎么会计较儿子对错呢?只是太不听话了,竟然诈死让为父伤心那么久,回来还要跟为父继续作对。真是劣子啊!” 秦世谨望着眼前熊熊火光,金红似血映在眸中。 “为父舍不得教训你,只好让这些蠢货替你受过了。” 烈烈光焰犹如那地狱变再现人间。 第四百六十七章柳暗花明(十一) gaga/arighjsamp;ot; 景春园的一场大火烧得突然,所幸并没有牵连周遭太多,只有整个戏楼以及园内烧得干净。 那些园中的戏子,跑堂的伙计包括班主都被烧死在里面。还有班主才五岁左右的女儿,也烧成了焦黑炭。 火刚起来时,周遭的住户就有所察觉。他们连忙喊人救火,往来奔走抬水端盆却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火师队以最快的速度赶来,然而也没能阻止整个景春园化作一堆废墟。 连同那年幼的孩子在内,十几条人命就这么被大火吞噬。 神奇的是,这火跟有脾气一般,半点火星子都没往外溅。单单将这里烧了个透心热。 这原本虽然是出悲剧,但人活于世总免不了天灾**,如无意外终将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然而第二天出现的诡异情形却让白芍城百姓们不淡定了。 大火过后,京兆尹命人调查起火原因,毕竟人为也是可能的。那片废墟就被官府明令禁止靠近。 这死了十几条人命的地方,一般人也没那心思在旁边逗留玩耍。不用说就自动远离。 可翌日天一亮,已经收敛起来的景春园戏子等人的尸首,竟然齐刷刷地吊在废墟旁的一株有百年岁数的大槐树上。绿荫绒绒,虬枝伸绕间一具具尸骸随风轻摇,焦黑不成人形的惨状颤颤巍巍……光用想的就让人浑身汗毛倒立,更不要说这已经真切地呈现在人们眼前。 作为第一个发现此事的豆腐贩,吓得屁滚尿流瘫在树底下好半天都没缓过来,整个人都要没魂了。后来还是看到秦翎墨等人前来,那贩才慢慢镇定下来。 民间传闻黑心宰相煞气重,有他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作乱的。 陆相自然也随同前往。宰相的工作繁多,主要是辅佐皇帝治理国家。照理讲不管是纵火案还是意外失火都不会第一时间呈报给宰相。 但赵普这京兆尹的性情已经是众人皆知,这景春园被烧死十几条人命让他第一时间习惯性地就奔向秦府。秦翎墨知晓后毫不气地把人踹去给陆相通报。 京中最近一直不太平,况且这火起得怪,还烧死不少人,宰相会插手也正常。 赵普并不是忘了如今的宰相是谁,只是私心觉得陆继言在碍眼,万一“活”过来的秦大人只能当个闲散王爷怎么办啊! 在他心里,总觉得陆继言让人不想亲近!他明明连男神秦大人都不怕的,为啥看见陆相笑眯眯地摇着扇子,吃着饼干就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呢? 这他捉摸不透 ,也只好郁郁寡欢地跟在那俩人身后。 槐树下光影斑驳,伸展盘绕的枝桠密密匝匝,悬挂在上面的尸首像风干的死鱼。要不是他们的一些特征还有残留,这黑成一团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有胆大的衙役正将尸骸从树上解救下来,总这么吊着也不是回事。 秦翎墨走过去围着已经放到地上的尸体转了两圈,俯身认真查看细节。烧焦的面容经由这么一折腾已经破烂不堪,脓水顺着伤口四溢,已经招惹蝇虫飞绕。 他全然不在意散发的股股臭味,仔细地翻看尸首衣襟,手掌以及鞋底。一番查看后才起身,他背着手走到旁边。而陆继言也上前同样检查情况。 “说说吧!”秦翎墨语气淡然,目光依然停留在焦黑的尸首上。 陆宰相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同样检查一遍之后才直起身说道:“要说之前还有所猜疑,现在倒是可以确定这幕后之人是为了引起老师的注意。已经确认景春园是人为纵火,现在又将尸首吊在这树上,所求就一件事,向老师挑衅。” “为何是我?”秦翎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反应。“也可以是你,是赵普啊。” “那景春园不知老师注意了没有?位置很独特。” “哦?” “从那梨园戏楼所对的位置望过去正好可以隐隐看见老师宅邸的影子。戏楼旁就是茶所,朝向位置同样与秦府遥遥呼应。茶所没有完全烧毁,在上面还发现点不同的东西。应该说是纵火人特意留下的较妥当。” 虽说是没有完全烧毁,可茶所里已经断垣残壁,熏得黑黄一片。唯独在一烧得翻了边的蒲团上发现枚玉佩。 那是核桃大的上好羊脂玉,雕刻成展翅翱翔的雄鹰造型。下方缀着红缨穗子。 玉佩干净得一点灰尘都没有,就更别提有被烧灼后的痕迹。 这分明是火灾之后放上去的。如此质地又雕工精美的羊脂玉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而男主妻子也证明,从没在景春园里有过这样的东西。 东西,赵普已经分别拿给秦翎墨与陆继言查看。因为事情还在调查,玉佩还得收回来当证物。 可这已经足够了,对聪慧至极的人来说,所表达的信息完全足够。 陆继言走到自己恩师跟前,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学生若是没记错,玉佩背后刻的‘云郎’二字是老师的乳名。” “不错。”秦翎墨露出点笑容:“只是要想引起我注意,单这一处就够了。又为何还将尸首吊在这树上?” “学生认为是凶手还有别的讯息要告知。” “哦?何以见得?” “学生本也不明白为何要多此一举,方才查看了尸体后就更明确了。之前学生说这纵火是为了挑衅老师,除了挑衅外还有一层就是惩罚。他们的手掌都有被戳穿的空洞痕迹,脚踝骨整个被去除。这是诬告反坐中的刑罚之一。手穿孔,脚断骨,押赴城街游行。这槐树位于人们往来频繁的路途上,与游街无异。看来在那凶手眼里,这些人都对不起老师。” 秦翎墨神色淡漠,目光在盘绕的树荫间流连。尚有三具尸体没有放下来,依然保持着吊死鬼般的状态。 虽说恐怖,周围依然围观了不少民众。自古爱看热闹命都能不要的有的是。 他一侧身,走到无尘跟前,压低声音快速地叮嘱了句什么。后者微一点头,向旁边走去,动作很是随意,不紧不慢。 万心见此靠过来,用耳语才能听清的音量问道:“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没有,你让那些尸体诈尸一下。不要被人发觉。” “现在?” “嗯。” 万心虽然不解可也没多问,手中悄悄捏了个诀,就见地上躺着,树上挂着的尸体突然一阵颤动,野兽般的呼啸响起,夹杂着“还我命来!”的凄厉。 周遭围观群众妈呀一声大喊,顿时四散奔逃。 第四百六十八章柳暗花明(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尸首们除了发出最后的呐喊外还纷纷旋转跳跃闭着眼,就差花式落地来一段大秧歌。除了秦翎墨他们那些人外,周遭已经跑得连根头发丝都找不见。 胆的衙役倒是想跑,可长官们都在 ,也只好舍命陪君子。 陆继言眉头微皱,目光一瞟,正看到无尘的身影出现在那些逃离的民众当中。陆相心思一转,立即明了。 “还是老师有远见。”他向着秦翎墨微微一拱手,“学生自愧不如。” “没什么,不如的地方还在后面。” “……” 片刻,无尘就扭着一男人回来。后者灰衣布衫,样貌平平,看起来没任何奇特之处,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大,大人啊!的草民什么事都没干过啊!草民就是凑过来看个热闹,真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啊!” 那男人苦苦哀求,满脸惊慌无措。他扑通跪在地上,双手合拢作揖。无尘站在他身后,全神戒备。 秦翎墨慢慢走过去,黑沉的眸盯着对方。男人吓得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前宰相大人开口了:“知道为什么抓你过来吗?” “草,草民不知啊!” “无尘,告诉他为什么。” “是。”暗卫统领瞥了那男人后脑勺一眼,言辞冷切:“回禀主上,您方才让属下潜伏在周遭观察,突发事件下,普通民众的反应都是快速逃离。只有他跑出去一段路后就驻足往这边观望,鬼鬼祟祟。” 伏在地上的男人立即浑身颤抖,抬头分辨:“大人真是冤枉啊!草民就是,就是跑得慢了点,这不能算是草民的错吧!大人您要为草民做主啊!” “好,我为你做主。” 秦翎墨轻扬唇角,负手而立,娓娓道来:“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我怎么也不能冤枉良民,自报家门吧。” 男人缩了缩肩膀,灰扑扑的脸膛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畏惧与怯意。他吞了下唾沫,才慢慢开口:“草民叫赵三,只是个的茶楼伙计。平素也没什么爱好,绝对没干过吃喝嫖赌的事!” “哦?什么茶楼?” “安邑茶楼。” “那地方我听说并不规矩,有个春香阁,做些贩卖良家妇女的买卖。你不会就是里面的龟公吧?” 男人连忙指天发誓:“草民可不敢啊!草民绝对没沾手过那种事,那都是其他缺德带冒烟的人做的,草民就是普通的跑堂伙计!” “这么说安邑茶楼其他事都与你无关?” “绝对没关系!草民是良民啊!” 秦翎墨闻言笑了,转过头看着他:“你确定?” “草民对天发誓!不然天打五雷轰!” 男人伸出三根指头朝天,信誓旦旦。秦翎墨笑容不减:“一看就知你业务不精,还是你主子没跟你说清楚便不知如何应对?” “这,大人说的话草民听不明白……” “安邑茶楼从来没有春香阁,也绝对不会有你这样的伙计。就是天塌了,那里也断翻不了江,容不得你这样的臭虫。还是老实交代,尚有活命的机会。” 秦翎墨说话间一步步向着他逼近,语气没什么特别变化却如同雷霆万钧般震颤心扉。男人身子一抖,忽然身影一闪,整个人如同突然发难的毒蛇般扑向秦翎墨。后者纹丝不动,竟然被人扼住喉咙。 “不许动!不然我弄死他!”男人低声怒吼,脸色发青。他站在秦翎墨身后,一手扭住他胳膊压在身后,一手掐住咽喉,五指如爪,只要稍微用力折断秦翎墨的脖子易如反掌。 “你们要是有一点动作,就别想再看见活的秦翎墨!”男人叫嚣,态度恶劣。气势倒是十足可对面一干相关人员却反应怪异,让人捉摸不定。 陆继言摸出竹筒,默默吃饼干。他亮晶晶的眼神仿佛在催促歹徒快点表演锁喉杀瞧瞧。他也是标准的读书人,也就见过天桥底下胸口碎大石的杂耍。现如此近距离瞧见歹徒行凶还出手不凡,得好好瞅瞅。 万心双手抱肩,完全不介意的眼神让 歹人怀疑人生。就连无尘都没预想中那么紧张。 那男人顿时有种自己抓错人的感觉,难不成这秦翎墨是假的?一想到此,他就开始心慌意乱,怕自己已经中了圈套。 “以我的了解,你这样的货色只是外围用来随时牺牲掉的棋子,或许——”秦翎墨话锋一转:“干脆就连你也是这十几条人命当中的一个。” “你在说什么胡话!心我要了你的命!”男人发狠。 “从一开始就是个‘死人’,还尚不自知,可怜。”秦翎墨眼眸微眯,语气里没有半分怜悯。 像是印证他说的话,那男人忽然浑身一抖,脸色剧变,扼住秦翎墨的手一松。他身躯不受控地晃动,脚步趔趄下半跪在地。万心抱着肩叹口气:“这点本事还来学人劫持,真是丢人。” “你,你对我下毒!什么时候……”男人平平无奇的脸膛弥漫起青灰色,嘴唇发紫,不用把脉就知道情况不正常。他抬手一摸,脖子上不知何时扎了根不起眼的银针。不仅完全没察觉,即便现在也感受不到疼痛,反而是越来越麻木。 无尘冷冷:“是你蠢。” 男人咬着牙不说话了,他眼珠乱转,显然在飞快地琢磨如何逃脱困境。 秦翎墨扬了下手,指间的银针微微发光。“这死而复生一趟,总得多学点本事。” 第四百六十九章柳暗花明(十三) gaga/arighjsamp;ot; 男人目光阴沉,死盯着秦翎墨却动弹不得。那银针上不是什么剧毒,可回天殿出品赋予了它超高品质,麻痹得人像被固定当场的标本。 不用人吩咐,无尘已经上前一阵搜索,从男人怀里只摸出把匕首以及块手帕。想必杀人溅血后正好拿来擦拭自己,免得被人一眼瞧出刚刚为非作歹。 暗卫统领将东西呈到自家主子面前过目。 秦翎墨接过来细瞧,那匕首没什么特别,只有刀杆上刻着图腾。圆形当中描绘着眼珠图案,周围簇拥着说不清是什么的怪异尖刺。除此之外就只是把常见的匕首。 至于那块手帕素白底色,一角上有相同的刺眼图腾。似乎没什么可研究的。他轻轻揉了揉,便收了起来。至于匕首则丢给无尘。 “现在还有机会说。”前宰相俯视着被无尘捆住双手的男人。 “呸!”对方用厌恶的眼神以及吐口水的行动直接表达了想法。“不要脸!” “这三字我还真不知从何而来。”秦翎墨顿了下,笑道:“倒是你出卖了自己主子的信息,横竖都是难逃一死。”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少在这故弄玄虚!” “景春园之所以烧得如此诡异 ,是因为你们焚烧了种特制火纸,原本只是看着火光大唬唬人罢了。只是你们在纸中添加了硫磺,烧得更旺且来不及救。至于周遭没有受害,那是事先有人用朱果粉将景春园圈起来,这火纸的特性遇见此物便会退缩。” “你怎么知道的!”男人震惊不似作伪。 “是你告诉我的呀。” “胡说!”男人双目发红,怒气涛涛:“我什么都没说!” “那尸首上有火纸残片,感谢你同伙将他们吊起来,才让隐藏的东西显露出来。他们手掌上沾了新鲜的蓝色染料,该是你同伙搬运时不慎留下。这离着景春园很近又会沾到染料的地方也就只有乌衣巷的布坊。” 男人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又愤怒又惊愕反而生出丝滑稽来。 秦翎墨盯着他眼睛,有一瞬冷若冰霜:“你主子没告诉过你,遇见我最好割了舌头才妥当。” 那男人抖了下,什么话都没说。嘴角淌下丝血痕。 秦翎墨转头看向赵普:“把他押到京兆府,心看管。” “是!”赵普连忙领命,随后冲衙役们一使眼色,众人呼啦冲上来将那男人捆得结结实实,嘴巴里还塞了臭袜子。熏得他直翻白眼。 别说中了麻针动不了,就光这臭得辣眼睛,隔年饭都能吐出来的袜子就够熏得丧失任何行动能力。 为了不出岔子,赵普亲自押送回京兆府。剩余的衙役负责处理尸首,人死如灯灭,再悬在这里示众实在凄凉。即便暂时还不能入土为安,至少也要蒙上白单布体面一些。 秦翎墨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问起无尘是在哪里将人擒住的。万心一直跟在他身旁,早已经习惯他随时随地整出幺蛾子来。要是哪天老实安静片刻,他才感到惶恐,总觉得那是在憋大招。 相比起来,无尘就简单多了,主子说什么他照做就是,至于这事是对是错,只要主子决断就好。 “就是在这里发现他鬼祟的了。” 离着槐树十丈之远的地方正是十字路口汇集处,右侧是民居,左侧则是一溜商铺。建筑错落有致向远处绵延。 秦翎墨驻足低头望了望地面,脚印交错反复。早就过往行人踩得不分彼此。只有一枚脚印显得孤立,脚尖向着左侧,看样原本是要奔那个方向去。与其他那些印子不同,这脚印生生将石板路踩下去半寸,显然不是寻常平头百姓。 这奔向的方位正是乌衣巷。 第四百七十章柳暗花明(十四) gaga/arighjsamp;ot; 乌衣巷,百花布坊 秦翎墨踏进店内,立即有伙计迎上来招呼:“这位公子,是需要什么布料啊?这里什么样的款式花色都有。” “随便看看。” “哎,公子你随便看,有什么需要您叫我!”伙计倒是识趣,往旁边站站。 布坊里很宽敞,两旁木架上依照次序摆放着各种布卷,色彩纷呈。看来那句“花色款式都有”不是白说的。最里面的柜台里坐着个圆头圆脑的掌柜,笑脸迎人倒是看着喜气。秦翎墨在木架前踱步,略微欣赏一二,慢悠悠地就走到柜台前。他一转头望见柜角,多留意了几眼。 掌柜的察觉到他的视线,笑道:“前两日杀鸡改善伙食,不心蹭上。让公子见笑了。安啊!说你懒你还不信,让你擦怎么还不擦,非要我动手是吧!” 伙计满脸愧疚,低头过来拿抹布开始擦柜角。已经干涸的血迹不好清理,颇费了点时间。 “人总有疏忽的时候。”秦翎墨笑了笑:“老板还是不要太生气的好。” “哎呀,公子你不知道,他懒得呦!真是烙个饼套脖子上都不会转着圈吃。”掌柜言语多为嫌弃。 “得饶人处且饶人,老板你就没有疏忽的时候吗?” “这,要这么说,那当然也是有啊!” “是吧?”秦翎墨转过身,半依靠着柜台,向所有热爱八卦的富家公子哥般闲聊起来:“昨天发生了大事你知道吗?” “公子可是说景春园被烧之事?知道!这都传遍啦!说什么被仇家追杀呀乱七八糟的。”掌柜的撇了撇嘴:“竟是些嚼舌根的。人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啊!” “那老板可知今早那些尸首都被吊在了大槐树上?” “刚才来的人说过,还说那些尸体要诈尸呢!真可怕!”掌柜的缩了缩脖子。 “那老板你知道我刚才遇见了什么人吗?” “什么人啊?” “我刚好从大槐树那边路过,遇见了咱们现任宰相陆大人,我家跟他有些交情,算是亲戚。陆大人告诉我,他知道是什么人干的这件事,找到了些线索。” 秦翎墨说话不紧不慢,神情恰如其分。 掌柜的却好像被他所说的话吸引,微微紧张:“什么线索啊?” 前宰相往前探了探头,神神秘秘:“陆大人说,那些尸首上沾了蓝色染料,以此推断肯定是与衣坊有关。好像正带着人去南街那边搜查。” “这是哪儿的缺德人,杀了人家全家也就算了,还把尸首吊起来示众,缺大德!这样的抓住就该千刀万剐!”掌柜的愤愤不平,停顿了下又八卦:“陆大人带人去南街啦?那衣坊可不少!” “是啊。陆大人还说南街有景春园班主的仇家,估计就是他们干的吧。”秦翎墨忽然话锋一转:“掌柜的跟伙计是外地人吧?” “啊,是啊!从汴州来的。” “那老板你认得我吗?” “公子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想必是哪家的贵公子吧!可惜没福气不知公子尊驾何处。” 秦翎墨没回答,而是故作疑惑:“哦,可我怎么记得这里的衣坊老板是本地人。” 掌柜的笑得憨厚:“我跟原先的老板是亲戚,后来他不干了,我就接手了。” “这接手的挺突然啊,也就是前两天刚接手吧。” “没有没有,都已经好几年了。”掌柜的笑容满面。 秦翎墨瞟了他一眼,也跟着笑起来:“也是,最近不常来这边,我也记不清了。老板莫怪呀!” “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公子想必贵人多忘事,这才不记得。” 秦翎墨再次突然转开话题,询问起布料来:“我这人体寒,虽说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比起寻常人我还是喜欢厚重些的布料。可太厚的穿在身上又沉,老板,这里可有双面织布啊?” 掌柜的想了想,眼神往伙计那瞟了下,这才笑呵呵道:“公子说的双面织布这里倒是有,但那都是预约的。恐怕现在没有多余的拿出来。” “哦那就对了!之前我就托友人帮我在这里预定了双面织布,掌柜的要是不记得,不如查查帐。” 秦翎墨说话期间,之前还在四处洒扫的伙计半天没动窝,就在他附近徘徊。伙计眼神时不时就往秦翎墨身上瞟。当说出要查账时,他脸色微沉,瞬间爆发戾气。掌柜的瞧见连忙微微摇了下头。 “公子既然这么说,那就查下吧!”说着便将专门记录预订的册子拿出来。 这么一翻,其中大半记录的都是秦府所定。 秦翎墨咋舌:“老板厉害呀,黑心宰相的订单也有,还这么多,看来是老顾。” 掌柜的连忙合上册子,笑了笑:“我们这的双面织布最有名,以前秦大人就喜欢在这儿订购。这次这布料也是秦大人订的,公子,你看还是改日或者挑选别的布料吧!” “不急,秦大人的生意做得,我的生意就做不得了?” “这当然不是,是这么回事,秦大人这不是死而复生吗?之前很多衣服啊,都不能用了,他预定了要亲自来取货。公子你也知道,这秦大人可不好惹,我也是战战兢兢。我就是怕公子,万一得罪了秦大人……哈哈,还是请公子改日吧!” “是吗?”秦翎墨语调慢悠悠:“我怎么觉得你是在下逐令呀?既然秦大人要亲自来,想必掌柜的是认识他的。” “买卖做的多了,自然见过面。” “哦~那我都亲自来了,老板就这么待吗?” “……”掌柜的神情戒备起来:“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秦翎墨大大方方地往店中竹椅上一坐,绣着梅花纹的宽袖铺在扶手上,如一面锦华倾下。 “秦某人就在此,老板眼拙啊。” 第四百七十一章柳暗花明(十五) gaga/arighjsamp;ot; 陡然之间,整个布坊内气氛吊诡而紧张。之前一直留意他们说话的伙计彻底露出凶相,手中的抹布早就不见,多了明晃晃的匕首。掌柜的也阴沉着脸,充满戒备与恨意。 可秦翎墨却不着急,坐在木椅上翘起腿,手指轻敲扶把。 “话已经绕到这程度就都直说吧!真不知该夸你们勇敢过人还是太蠢,也对,本来炮灰就没什么可再利用的价值。”他神情怡人,说出口的话却不怎么好听,“你们也就这点本事,活该做些野狗的工作,最后再被主子一脚踢开。啧啧,恐怕还没有景春园戏子值钱,好歹他们还有人给收尸,你们只有乱葬野坟岗的命。” 伙计冷笑:“你少在这激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把命留下来!” “激将?”秦翎墨歪头一笑:“你们配吗?” 伙计手腕一转,刀锋就要刺出去。斜刺里,一道黑影飞来,将利刃撞偏。然而挽救了秦翎墨免遭被戳成蜂窝的却是掌柜。 “别这么急动手,还有用的!”他说着飞快地超伙计递了个眼色。后者顺势收了刀,却并没有放松警惕。 “也对,就算你现在不是宰相也大有用处,白白死了可不值得!” 秦翎墨笑了,看这拙劣的双簧不笑才怪。 “你们主子交代过不能杀我。” 平静的语气没有半点疑虑,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只是重新陈述而已。 伙计脸色难看,语气凶狠:“只要有口气在便不算违背尊主命令!劝你还是别太得意!” “果然是有这命令。我父亲——”秦翎墨说到此声音眼神都蒙上晦冷之色:“倒是还念着父子情意。” “秦大人,你在这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打探情报。以你的聪明,景春园这一出什么意思想必已经明了。尊主不想与你太多冲突,但这只不过是尊主的慈悲与不忍,秦大人还是好自为之,不然撕破了脸那可就对不住了。” 掌柜面色不善,话说得还算稳当。比起伙计冷静不少。 秦翎墨某个瞬间眸光冷得似冰,这对他来说同样是少有的情绪。已经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被迫情绪外泄免不得加倍愤怒。他抓住扶把的手紧扣,片刻才慢慢松开。 他笑叹:“道不同,不相为谋。” “公子,这就是你不对了。天下有什么能让公子不顾悌孝人伦,一定要违抗到底?论能力,公子称帝亦不为过,却不好好珍惜机会。如今尊主已经对公子失望至极。”展柜似有劝说的意思:“只不过公子与尊主到底有血缘关系,现在回头也来得及。” “一步错,步步错。”秦翎墨突然长长叹息,靠着椅背摇头:“不可能了。其实我早已知道,没有权利又怎么能实现自己理想,是我太天真。” 掌柜听他这么说,与伙计对望一眼,皆是心中一亮。 “公子既然如此想,那就来得及!与尊主联手还有什么实现不了的?屠戮天下之恶!” 也许是见秦翎墨有松口的迹象,掌柜神情略有激动。尊主下过命令,不许伤他性命,这其中的缘由也不是什么秘密。若能将人劝动,可就绝对是大功一件。尊主虽恐怖却从不吝啬对手下的奖赏。 “屠戮天下之恶?”秦翎墨嘴里轻喃,眸光暗了瞬间又亮:“原来如此,北唐已经满足不了,要掌控天下才甘心吗?这就是他的目的。” 他说得声音很轻,又微微垂着头。展柜跟伙计都没听清,他们倒是警觉,并没有做出贸然靠近的举动。只是本能觉得哪里出了岔子。 秦翎墨抬头,缓缓绽放笑容:“柳暗花明又一村,你们主子没说过吗?见了我最好割了舌头才不会出错。” 第四百七十二章荼蘼香沉(一) gaga/arighjsamp;ot; 舐犊之情乃天性,多寡却没有定数。深似海又或只有浅口碟子里微微一泓全看命。投胎有风险,当鬼又太可怜,人还真是麻烦。 至于老王爷到底有多少血脉之情,难以捉摸。只不过从他的明令禁止中常透露出希望能父子同心的意愿。 也正是如此,掌柜与伙计才想着立下大功,获得晋升的机会,进而成就一番伟业。没想到非但没成功还被秦翎墨套出了尊主的目的。这让他们情何以堪? 人杀不得,又不可能放他这么走。明明眼前之人手无寸铁,没什么武力值却完全动不得。戳一指头都得考虑考虑会不会被他再抓住什么把柄。 “别费心思了,我替你们解决局面。”秦翎墨抬眸瞟了眼窗外,笑容盈盈:“始于火终于火挺圆满。” 俩人闻言神色俱是一变,对望的目光里瞧见彼此的惊慌失措。他们脚步刚要动,就听见耳畔传来某种嘶嘶响动。 “不想死就待着别动。” 万心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他身穿深蓝劲装,长发高束,迈步进来飒飒带着风。 数条黑红色长蛇不知何时攀爬到掌柜二人身上,脖颈上。嘶嘶蛇信时不时碰触到肌肤,顿时就扩散斑斑黑点。 “这蛇毒得很,养得野,最爱吃人肉。可掂量好了,你快还是它快。”万心走到秦翎墨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果然如你所料。从这绕过去,离着百花布坊半里地的地方果然有异常。” “找到那种布料了?” “是啊。”万心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递给秦翎墨。“照你说的,已经把宅子烧了,只不过……” “地下密道你们没找到入口。”秦翎墨就好像亲眼见到般回答。他低头细看那手帕,跟之前搜出来的没什么区别,同样有诡异的刺眼图腾。 万心对自己好友的未卜先知已经完全不惊奇,点了点头:“地上宅子里的人抓了,我们敲击地面传来空响,凭感觉面积应该不。只可惜我们始终没找到下去的密道。我怕你这边有意外就赶紧过来了。” “无尘一直都在的。”秦翎墨顿了下:“别找了,现在这点功夫已经足够对方离开了。况且那里应该只是众多地下密室之一,以我父亲的脾气,那里最多就是个临时据点。这整个白芍城地下恐怕早就有另外的世界。” “这倒是,我之前只去过他们培养鬼娃的地下城以及关押犯人的囚室。之外的区域我无法踏足。”万心说到此拧紧眉心,隐隐愧疚:“入口已经完全更改,我现在也找不到进入的办法。” 秦翎墨起身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他不是傻子,不可能留着漏洞让人钻的。你已经尽力了就够了。”他稍稍凑近,压低了声音:“快走!”说完拽着万心就往外走。 开始右护法还没回过味来,以为是有什么危险进逼,一只脚踏出门槛后才想起来。这怕是在躲屋里那些蛇吧! 万心憋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无尘很快就领着人手过来,将脖子缠上“花项链”的掌柜伙计押去章阁台。 “话说,你怎么知道那布有问题的?” 回去的路上,右护法问道。 秦翎墨笑笑,将之前搜来的手帕扔给他。“你知道什么是双面织布吗?” “两层布织一起?” “对,百花布坊的双面织布很有品质,用的是桑罗锦,轻柔而保暖。我常订他家的布料所以很了解手感,刚才一摸那手帕我就知道是这百花坊的。”秦翎墨递给万心把巧的装饰刀,黄铜质地上镶嵌绿松石。“你划开那手帕看看。” 右护法接过来,依言将手帕划开口子。有薄如蝉翼般的东西从断裂口露出来。万心揪住轻轻扽了扽,抽出一角素黄的纸来。它比一般的纸还要薄一些。 “这是……特制火纸?” “没错,之前我在尸骸上见过一些残渣,所以认出来了。这布料摸起来异常,加上之前的残渣,就一切都明了了。”秦翎墨唇边的笑像迎风曼丽的花:“有什么比藏在衣料里更隐蔽,更能让火烧得无形无踪呢?幸好我对这种料子太熟悉,还是要赶紧通知继言,让他派人到整个白芍城里搜查一遍,免得有遗漏。” 到最后已经是他喃喃自语。 万心知道他又陷入到各种谋算当中,而这些算计总是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准,甚至可以为此牺牲自己。万心阻止不了,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证他的安全。 他们脚下,深达数十米的地方,偌大的地宫般的城郭绵延不尽。秦世谨负手而立,站在一处莲花塘的前面。 地下的莲花开得诡异,雪白的茎叶与丹红的花朵相互辉映,衬着水波粼粼,煞是鬼魅。 离着他三丈远,跪着四五个身穿黑底银纹软甲长袍的男人。他们几乎是匍匐在地,额头低到尘埃里。 “请尊主责罚!” 片刻,逗鱼的秦世谨才淡笑道:“罚你们什么?干脆就都割了舌头,剜了眼,看还能不能在云郎面前多泄露一点信息。” 众人呼吸一紧,齐刷刷喊道:“尊主饶命啊!再不会有下次了,求您原谅啊!” 第四百七十三章荼蘼香沉(二) gaga/arighjsamp;ot; 淮王转回身去,什么话都没说。手指从鎏金香雪炉里捏起点麦麸撒进莲花塘里。数条雪白银红的锦鲤涌过来,争抢食物。平静的水面荡起层层涟漪。 “杀了喂狗。” 秦世谨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声,平静无波。立即有数道黑影从身侧窜出扑向那些跪在地上的人们,叫都没来得及就瞪着眼魂归地狱。 不需要再吩咐,尸首被迅速处理。就连一只蜻蜓都没惊动,周围就又恢复了干净整洁。 有人自长长的廊道深处走来。 她一身玄色短褂,月华裙长摆扫着地面悉悉索索。浓烈的黑色让她仿佛将深夜剪裁成衣,唯有柔顺的眉眼笑起来有几分美意。 “王爷您这是发的什么脾气,公子聪慧那还是因为随了王爷。” “云郎随敏儿。”秦世谨轻叹:“只可惜去世得太早。” 黑衣女人掩唇一笑:“谁不知道王爷风流,妾室娶了一个又一个,结果心里头爱的是自己正妻。这叫那些美人姐姐们可怎么想哟~伤心呢!” “世上最惨的事莫过于此,在自己最爱的人死去后才发觉爱她。”秦世谨自嘲地扬了扬唇角:“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早就看出我只是年少不知情深,可惜她也是最高傲的女人,不屑与任何人争……” “哎呀呀,王妃嘛当然心气高~王爷实在应该好好哄一哄,女人嘛还不都是喜欢些甜言蜜语地灌着,就是捅刀子也不离开呢~” 黑衣女人笑容柔煦,像是再说什么开心的事。她走到秦世谨身旁,抬手挽住他的胳膊,裹在玄黑衣料中的香胸压靠在上面。 “禅心随时都可以为王爷解闷,这么多年王爷若是因为思念王妃憋坏了身子,九泉之下,王妃不知要多伤心!” 黑衣女人正是玉禅心,她虽不算大美人,笑起来却风韵动人,况且身材绝对一摸就叫人心脉喷张。 秦世谨微微眯着眼,斜睨着这幅活色生香。他抬手摸上玉禅心的脸颊,顺势滑到雪白的脖颈,感受到微凉的温度。 如此暧昧之举,淮王爷却带了杀气。玉禅心身躯忽地一抖,急不可待地向后一撤,嘴角已经淌下一缕血丝。 “我知道你心思,但敢打到我头上来,你是活腻了想见阎王了?” “……禅心知错了,禅心不敢了。” 玉禅心半跪在地,始终带笑的脸上惶然讪讪。全不负方才那点旖旎。 正在此间,廊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很快,带着白面具的下人匆匆赶来,战战兢兢地禀报:“尊主,央卓玛逃跑了。” 秦世谨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化,眼中却逐渐发冷:“你们连个女人都看不住。留你们还有什么用。” “尊主饶命啊!今日去送饭,不知那老女人哪藏着的凶器,杀了看守她的人就跑了!” “到现在也没找到?” “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通道的,就是,就是……人没了……” 秦世谨眼中锋芒一厉,走到白面具下人身旁,轻叹一声:“又废了。”话音刚落,那下人便眼睛一瞪,无声无息地歪头倒地。 玉禅心已经起身,看也不看那死去的家伙,说道:“王爷不必为此分心,那老女人的事就交给我们渡心阁吧!” “嗯。”秦世谨没说旁的话,负手慢慢离开。直至他人影看不见,放从远处幽幽传来一声:“别再出差错,不然连今天的一起清算!” 玉禅心浑身一颤,随即神色又柔顺嫣然起来,双手捧着香腮轻喃:“啊,要是能跟王爷生个孩子便好了……” 两日后,一道圣旨传遍白芍城,并以最快的速度向整个北唐扩散。 秦翎墨恢复亲王籍,赐号敬王。这倒并不稀奇,接下来的才是震惊北唐上下的大消息——与此同时,秦翎墨的职务也确定下来,竟然不是闲差,而是未来的摄政王。 摄政,既是代替或代表出国的、年幼的、生病或神志不清的君主行使国家领导权的人。能成为摄政王必须要有手段,有才智,有魄力。 虽然秦御人还正当壮年,而太子也没有要继位的可能。但这诏令已经明确告诉天下——一旦皇帝有任何情况,秦翎墨就可以立即执行摄政的职责,代天子治理国家。 这分量沉甸甸,简直就是黑风寨百倍火药轮番轰炸在白芍城民众心里。但老百姓也就是看个热闹,真正心里炸了窝的是那些满朝文武百官。 之前跟秦翎墨不对付的那些愁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秦翎墨什么脾气秉性全北唐都知道,保不齐未来就借故整他们一番。 秦翎墨不是大圣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况且,他们可也不是什么白璧无瑕的完人,只不过以前不敢出什么大问题——有大问题的早被姓秦的整死了。但是漏个税贪个钱什么的还是有的,嗯,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那个程度。 当宰相的时候就威风八面了,现在居!然!是!未!来!摄!政!王! 贼老天啊,这不是让他们集体早死早超生吗? 另外一面,那些曾经的相党(特指秦翎墨)齐呼苍天有眼!不仅让他们的主心骨又从阎王殿里活回来,还成了摄政王!他们恨不得站在政敌门口高歌一曲《好运来》。 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金啸大呼叫地赖在秦府两天,晚上都没回自己家。他还帮胡滢搬酒料拿高档翠玉当礼物,以此说动胡滢替他说清,才让秦翎墨同意他留宿秦府两晚。 “翎墨你太气了!以前咱俩哥俩好不是常常同吃同喝同住的吗?” “我都成亲了,为何还要与你同吃同喝同住?” “……” “最近不是已经向郡主提亲了吗?郡主还说到时候要先比武再洞房,有空赖着喝酒不如赶紧勤加修炼,不然洞房花烛夜可就独守寒窗。” “……” 金啸捂着胸口一边被戳得心疼一边又傻笑,这么毒舌果然是好友回来了。 只不过…… “翎墨啊,实话说吧,你就是嫌弃我喝你娘子酿的酒了对不对?” “嗯哼。” 未来的摄政王毫不掩饰自己的独占欲。 第四百七十四章荼蘼香沉(三) gaga/arighjsamp;ot; 最终金啸还是被打发走了,秦翎墨倒不是对好友真如此冷淡,而是胡滢放出去的酒虫有动静了。这事他没有要瞒金啸的意思,可调查鬼娃以及查找幕后人的行为太危险,还是不要牵连他的好。 就像金啸视他为平生挚友,他也是秦翎墨为数不多的好友,自然不想拖累。 胡滢顺着酒虫散发的信息气味心潜行,此时已经是夜晚深邃,明月高悬。她换了方便隐蔽的黑色夜行衣,就目前她修炼的法力可是要节省着用到最刀尖尖上那一点。所以潜行并没有使用瞬移法阵,稍稍用了点轻功在夜色下飞跃。 那些被她重新培育过的酒虫可以隔着千里散发特殊气息,因为有心头血的关联,胡滢能感受到。而对别人来说,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异常。 她也不怕被其他有修为的人或妖察觉,一来这气味除了她外没人能感受到。二来这酒虫受她的滋养,也拥有了一项独门绝技。 在夜色下潜行一刻钟后,胡滢发现前方地面上什么东西微微闪光。走近一看是枚光洁的铜钱。这钱与其他的铜板没什么区别,唯独上面刻的字号杂乱无序,不像是市面流通的。 她一眼就看到,对于任何钱或者与之相关的东西她都能迅速辨认出来。弯腰拾起来之后,她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 “好乖乖,知道是你们的伪装。” 胡滢边说边伸出指头,戳了戳手里的铜钱。之前还毫无生气的东西一抖,化作略有萌态的毛毛虫。正是胡滢放出去的家伙们。 它仰起脑袋晃了晃,用常人没法感知到的方式告诉胡滢消息。开始还神色轻松的她逐渐凝重起来。 其实早在放出酒虫时,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这是明摆着的,能闹得满城人心惶惶,妖人遍地,怎么可能一下就探出老巢来?要是这么容易,皇帝与陆相可不是傻子,早就摸出底细来了。 只是她也没想到会如此困难,居然只有一只酒虫逃出来报信。这些家伙确实没什么攻击能力,可逃跑自保绝对够的。而且它们潜伏不引注意,还能藏匿气息,照理说不会有人跟一堆虫子过不去。可见当时情况很凶险,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被牵连得全军覆没。 果然,硕果仅存的酒虫通过之前不为外人道也的方式继续向胡滢传递信息。后者皱着眉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只瓶子,淡淡酒香飘散出来。酒虫闻嗅了几下,欢天喜地地爬了进去。 将瓶子重新放好后,胡滢分辨了下方向,一跃飞上旁边的墙壁。她武功算不得最上乘,可也是中等往上的水平。探查下究竟还是可以的。 据那回来的酒虫说,之前它们四处搜寻鬼娃的踪迹,原本一直没痕迹,结果在偶然路过的一僧人身上有所发现。他的气息很不同,有混合变异蝶妖与巢寄鸟的气息以及浓浓的血味。它们便一路摸索到了一处宅院里。 那宅子设有结界,但因为它们隐蔽气息,并没有引起防御警报就潜入其中。正看到那僧人与另外一和尚说话。 大致的内容倒是也听到一些。 “炼得如何?” “已经到最后阶段,只是这次的脑舍利质量不是很好,恐怕不会太好。王爷那恐怕……” “只管炼制好,余后的事我来处理。” “阿弥陀佛,有劳上师了。” 那和尚对待僧人很恭敬,双手合十低头行礼。正在这之际,那僧人突然抬手拦住和尚要继续说下去的劲头。 之后的事,逃出来的酒虫就记不清楚,总之它们好像是被发现了,然后藏身之处就烧起火团来,就只有它拼命跑出来,化作铜钱隐藏身形。 僧人,脑舍利,王爷…… 这种种联系起来让胡滢想起之前墨墨他们说起的魔佛禅来。之前杀害了无辜妇人,栽赃回天殿的凶手就是魔佛信徒。会不会就是这个? 虽然胡滢觉得很有可能那宅子已经被舍弃,但她还是摸索到那附近。到这时,她借着月光才看清那是座庙。匾额上写着“落日寺”。 “还落日,一听就不是好名字!”胡滢嘀咕。 果然设有结界,要是以前她还能想想办法,现在她修为涨了,可又没高端到能完全遮蔽自己气息,这样过去只能触发结界警报。 况且,既然那僧人已经察觉有东西跟踪,说不定会设下陷阱等着幕后之人自己跳进来。胡滢又不傻,她才不要当那落蠢狐狸。 可一直在外徘徊也不是个事,人都来了,目前也就这么个线索,难道当做不知道? 这显然也不是胡滢的风格。 她摸出两张纸人,轻轻吹了口气,然后往地上一抛。那纸人抖个不停,晃晃悠悠地膨胀成正常人身高,变作一男一女。 要不是眼神略呆滞,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胡滢指了指那落日寺,那一男一女俩纸人便点点头,向着那边走去。 望着离开的背影,胡滢这才琢磨,白芍城里有寺庙吗?这里佛法不兴,从来没有建过寺院。 果然是有问题啊。 胡滢屏住气息,双眼蓦地盈绿发光。眼前的景象顿时变化,展现出来的正是逐渐靠近落日寺的情形。 她将自己一部分神识附着在纸人身上,这样她就不必现身也能看到落日寺的情况。现在只盼望那天看到的僧人不要马上出现,也许还能蒙混过去,进到寺里面查探仔细。 嘭嘭嘭 月下敲僧门,树影成婆娑。 只听内门里传来一声法号。 “阿弥陀佛,请问是哪一位?” 第四百七十五章荼蘼香沉(四) gaga/arighjsamp;ot; 月华下阴影斑驳,笼罩在开门的沙弥脸上,有些看不清神色。他看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像是路过的一对夫妻。 “善哉善哉,请问两位施主有什么事吗?”沙弥双手合十。 “我们夫妻二人赶夜路至此,亲戚家在内城,现在城门紧闭,栈也都打烊。求师父让我们留宿一晚,只要有歇脚的地方,睡哪都可以!” 女人神情诚挚,说得很是可怜。 沙弥看看她又看看那男人,合十的双手又是一鞠:“既然如此,两位就随我进来吧。” “多谢师父!” 那纸人变化的男女道谢后便跟着沙弥进了落日寺。胡滢通过它们看到寺内的一切。 地方并不是很大,脚下是笔直的石板路,周围栽种着松柏,苍翠欲滴。里面的建筑不算多,因为是借宿,直接就绕开大殿去的后面禅房。一排排屋舍静立在月色下。 借助纸人的眼睛观察,胡滢目前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若不是知道先前种种,恐怕只当这是座寻常寺庙。 沙弥站在偏院的一处屋舍前,转身冲那对“夫妻”合十行礼:“这房间没人用 ,灰尘多了点,请施主不要介意。” “师父见外了,只要能凑合一晚,什么地方都行。真是太谢谢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打扰二位了。阿弥陀佛。” “师父慢走啊!” 纸人挥手告别,目送沙弥走出院门不见后,俩人迅速开始四处游走,摸摸索索查看情况。 胡滢仔细回想了一遍,确认这里以前没有这么个落日寺。这虽然是外城地界,可如果真有佛教徒前来讲经布道,是要先通报官府,获取批准后才能建庙立坛的。可白芍城内外除了玄心正宗总坛以及狐仙庙外,在没有别的宗教痕迹。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如果真是跟老王爷有关,那里面的和尚也一定不是好东西。他们肯定是用了法术迷惑了周围人,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里建立了藏身处。 只是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那些鬼东西是他们制造的?脑舍利听酒虫传回来的意思,看样老王爷也需要,难道他也修炼了那什么魔佛禅? 说到底,胡滢到现在也搞不懂他怎么想,墨墨不是他亲儿子吗?权利又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比自己血脉至亲还重要?可要说老王爷无情,他分明又不准手下伤墨墨性命。 如此矛盾,会不会老王爷本身也没想到要如何面对? 胡滢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太天真。老王爷可不是三岁孩,能策划这么大阴谋并且被流放都没放弃 还壮大了自己人马——这绝对不是一时兴起头脑发热的结果。 任何可能与结果他都肯定想到过,包括跟自己儿子势不两立。 不管他怎么想,反正敢动她夫君一根指头就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坚定了信心的胡滢继续搜寻落日寺。她遥控着纸人偷偷摸摸离开偏院。它们本来就不是人,之前还伪装出人行走的姿态架势,现在彻底无声地四处飞转。它们默默地贴在窗棱上,树上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这纸人虽然行动方便又不出声息,可缺点就是风大点总是容易吹得七歪八扭。胡滢好不容易控制它们窥探众僧侣的禅房。 外面都没什么异常,那只能看看里面有什么了。 纸人在这方面还是灵便的,别看瞧着像个真人,身子一抖就自动成了片状顺着门缝钻进去。 可这么一进去 ,让胡滢这样见多识广的狐狸也惊得浑身一激灵。 不算大的禅房里两边打了通铺,上面摆放着蒲团,和尚们晚上就盘坐着睡觉。这没什么稀奇,但现在盘坐在蒲团上的和尚一个个形如槁木,借着油灯如豆的光晕 ,他们脸庞扭曲抽搐,五官都瑟缩一团。而他们头顶个个蹲着团黑影。 初时胡滢没看真切,那房里的灯光实在晦暗。可纸人靠得更近些时,她终于看清楚了。 蹲在头顶的是一只只恶鬼。 硕大如满月的黑眼,细如麻杆的四肢牢牢抓住那些和尚背脊,正咧开血口冲她狞笑。 胡滢一激动下,控制纸人的力量就有点不稳。纸片子哗啦啦响,一下就撞到了墙上。还好那些半死不活的和尚都没反应,只有顶上的似鬼似妖的东西瞪得溜圆看着这边。 这特么什么鬼玩意啊?! 是另外的妖种寄生后的表现形式?还是又酝酿了什么怪物? 就在她愣神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男子声音:“找到了,东西。” 第四百七十六章荼蘼香沉(五) gaga/arighjsamp;ot; 这一声有点轻飘飘,顺着夜风灌进耳朵里。胡滢顿时头皮发麻,心脏骤停的感觉很不好受。她头也没回就脚下一纵,往旁冲出去了数丈,不管是谁,先跟对方拉开距离再说。 她迅速转身,可不想被人背袭。只见从她方才躲藏的树丛后面慢慢走出来一个人,第一眼看过去要不是身上的法衣袈裟太显眼了点,任谁都没法把这长发如瀑的俊逸男子当成僧人。 他手上挂着串鲜红的佛珠,在皎皎月色下笑得迷人。 “东西,上次也是你派来的吧?身为妖胆子太大了,可是会被超度的。” “呵呵,你什么玩意啊?一脸青楼倌的样儿,披个袈裟就以为是得道高僧了?我呸!” 胡滢方才刚被那些诡异场景惊到,现在又乍然见到有可能是幕后主使的人自然口中无好话。 “贫道寒鸦,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在月下诵起佛号的样子倒还有几分气高人气度。只是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已经具象成潮水般的血红雾气汹涌弥漫。 胡滢在人间行走也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她本来也是青丘山出来的,大妖怪也见过不少。尽管这妖僧底细不明,也知道不是什么善茬。 那些红雾如强硫酸般腐蚀所过之处的所有物件,草木抑或砖瓦。 “正烦恼没有高质量的脑舍利,这大概是我佛慈悲,赐予我等的吧!” 胡滢听对方这话就气得直跳脚:“就你修的什么鬼魔佛,也好意思说慈悲!不要脸!” 她平常不是这么容易火大的人,眼前不利的局面让她不由得腾出点火气。只不过她既不会坐以待毙亦不会死扛,既然已经察觉不是那妖僧的对手,只能寻机先逃命。 寒鸦显然也洞察了对方心思,不在废话,直接发难。 一抹寒光掠来,胡滢不敢托大,连忙闪避。不料那寒光竟然追着她四处游走。一时间胡滢上下翻飞,如回光舞雪。姿势是轻盈好看,但寒光越追越紧,已经擦着她衣袂飞掠。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一旦耗完了体力那自己可就成了案板上的狐狸肉,想怎么宰就怎么宰。 这念头闪现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可寒光已经紧逼而来。来不及多想,胡滢折身后仰,抬腿一踢,借力一蹬整个人在空中翻转落地。 脚跟刚刚站稳,寒鸦就已经袭至近前,手持三面金刚降魔杵,直刺向胡滢劲侧。 这扎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整个狐就废了。胡滢急转身躯避开,同时手探入自己荷包,抓住什么东西向着妖僧撒去。 片片暗红泼洒而去,劈头盖脸便是一阵花雨纷飞。 照理说这应该是颇具浪漫的场景,然而寒鸦却一声惨叫,随即连连后撤。 落在他脸上手上的花瓣犹如滚烫的烈火焚烧,股股青烟弥散。他别说攻击胡滢,此时只想将附着身上的花瓣清理掉。烧焦的气息在空气中飘荡,红雾像是受刺激后的本能防御,环绕寒鸦周身,形成闪耀点点幽光的屏蔽。 胡滢这才发觉自己扔出去的是之前临春神君送她的一包梅花。那可是从神君本体树上摘下来的。虽然没有淬炼却天生带着仙家之气,足够克制妖魔。 方才一时情急之下她直接扔了出去,使得威力没有发挥到最大。但即便如此妖僧还是被梅花仙气所伤。 胡滢不再迟疑,转身一跃,转眼就消失不见。 寒鸦绝对没想到会碰上这种事,他自消灭了酒虫之后就知道肯定还会有人上门来。结果竟然来了个正处于妖仙两界之间的狐狸。如果用她的脑子炼成舍利,那绝对神功大涨,佛法更精进。 可没想到,这样的丫头手上居然有仙家兵器!虽然她使用不当没有造成更进一步的伤害,但也足够他自顾不暇,让对方有了逃脱的机会。 梅花瓣纷纷落地,化作一片片焦炭。沾染着滴滴红血,烫起白烟。 寒鸦抹了把脸,烧得焦黑的肌肤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恢复。他环顾四周,早就不见胡滢的踪影。 有和尚匆匆跑出来,看见寒鸦的状况便要去追胡滢,被妖僧一声怒吼制止。 “回来!” 那和尚倒是听话,立马止住脚步,向寒鸦走过来。 “为什么不叫我去追?也许还追的上!” “万一是调虎离山之计呢?没想到这丫头还藏有仙家之物,说不准还有帮手潜伏。不要去追,立马回去寺内守好,让魔罗都保持警醒防御状态。”寒鸦阴沉着脸交代:“我要出去一趟,去通知王爷。” 和尚立马双手合十:“我知道了,上师心!” 寒鸦点了下头,立马扭身脚下一点,纵身而起,御风而去。 和尚快步跑回落日寺,禁闭门扉。 皎皎月华如白银铺地,树荫随风舞动,沙沙轻响。 灌木丛里忽然钻出个人来,弹了弹身上的灰土,讥讽道:“想害你姑奶奶我还早了八百年!” 那人正是原本逃命去的胡滢。 她不仅不傻 还很机灵。所以跑的时候就担心会有追兵,她知道自己硬拼的话不是对手,如果贸然引到秦府那墨墨就有危险了。她心念一闪就迅速躲在了附近,隐蔽自己的气息。 通常人都会想着对方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很难想到其实可以躲在附近避开追捕的人,再从反方向绕回去。 胡滢打算赌一把,她可不想当那种将敌人引回家的傻瓜蛋。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妖僧竟然急着要去给自己主子报告。恐怕是那一把带着仙气的梅花把他整懵逼了。肯定是忌惮她有什么了不得的身份,要赶紧通知上司然后转移。 胡滢想通这一层不禁眼睛一亮,想到个好主意。那落日寺刚才已经进去看过,确实很诡异,但她没有感觉到强烈的煞气,亦没有什么大妖的味道。如果有,她身上带着她师父赠得法器,早就会有所反应。 既然如此,可就别怪她不气了! 趁这机会,把他老窝端了!让他进了地府再落泪——来不及啦! 第四百七十七章荼蘼香沉(六) gaga/arighjsamp;ot; 胡滢如月下影,林间风般飞入落日寺内。方才有纸人开道,她已经大致知道寺内的结构以及位置。她想过,自己这一趟必须有所收获才行,肆意胡闹一通没什么用处,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那脑舍利对他们应该挺重要,一定要把这东西找到带出去!至于其他的,能破坏掉就都给他捣个稀巴烂。 有了明确目标后,胡滢直奔主题。先窜去了主持方丈的禅房。如此重要的东西肯定要妥善保管。然而她溜去搜了一通,竟然什么都没发现。又四处敲敲打打,也没什么暗门机关。 难道不在这里?自己想错了? 胡滢又搜了两圈之后,察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自己不能在这耽搁太久,鬼知道那妖僧什么时候回来。 她原本隐蔽了自己的气息,现在心思一转,解开了禁制。 巡视寺内的和尚猛地察觉有股不寻常的气息弥散,像是妖又夹杂着些仙气。料想肯定是之前潜入的家伙又偷摸回来了。这是欺负寺里没人能打啊! 和尚不服,他感觉这气息的主人并没有厉害到对付不了,而且去而又返可见性格鲁莽嚣张,一定要活捉了他!到时候向上师邀功也有底气。 这主意打定,和尚就没任何迟疑地往气息散播之处奔去。一看正是主持禅房,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进去。 破门而入的结果就是兜头被一张紫符贴住脑门。和尚顿时惨叫一声,双手往自己脸上摸,刚一碰到就像摸了烈火般指头冒烟。 胡滢一个千斤坠从屋顶大梁上跳下来,将人一拽,脚一身直接踹屁股。和尚本来就嗷嗷叫什么都看不见,被这一脚踹得吧唧一下狗啃屎趴地上。 “说!脑舍利放在哪了?”胡滢严刑逼供,还踏上一只脚踩住脑袋。 和尚最初企图抵赖,然而脸上的紫符烧得他神志不清,脓包叠起,黑黄的液体往外渗,多看一眼都嫌恶心。 胡滢加重了脚上的力道,死死踩住他的后脑勺,这辣眼的面容贴在地面上抬不起来。 “快说!不说我就让你脑袋稀巴烂!别惹我,我超凶!” 胡滢不是说着玩的,她说到做到,绝不脚软。若这家伙没用,她就杀了再寻别的办法。 就在她准备动脚了结时,和尚终于撑不住了,在连续不断地呻吟中哀求:“别,别杀!我知道东西在哪……” “快说!” “你让我起来……” “少废话!不说就把你变金子!”胡滢目露凶光,一扬手,口中默念咒词。 无数金光自和尚体内澎湃汇聚,眼看就要冲破而出。吓得他哇哇大叫:“我说!我说!在西面院子里左边第三间禅房的柜子里!” 和尚气喘吁吁,方才周身血液仿佛要凝固一般,窒息的感觉掐住他的脖子,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以为要直接下奈何桥。 只不过就算如此他也没打算乖乖说出藏匿地点,刚才自己只不过是一时大意才着了道。区区只雌狐狸也就只能靠着这种偷袭获胜,他绝对有机会扳回一程! 他所说的禅房里全是魔罗,只要她走进去,就这身量绝对瞬间撕成碎片! 和尚暗自得意,连脸上的痛都忘了。然而下个瞬间他就发觉自己突然腾空飞了起来,随后毫无障碍地冲出主持禅房,向着西院而去。 那速度,犹如天际划过的流星,带起阵阵旋光。 “啊啊啊啊啊——!!!” “我这妖懂礼节,既然你说东西在那,我就不贸然打扰,请你先进去拿来吧!”胡滢笑盈盈地跟随其后。 她才不傻嘞,说在那就愣头青似地冲进去吗?可别忘了,狐狸也是很聪明的。有探路的棋子不利用,那叫浪费! 和尚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被胡滢一脚踹进了西院禅房。 第四百七十八章荼蘼香沉(七) gaga/arighjsamp;ot; 被当做开路先锋的和尚刚一进屋就遭了秧,就如他自己畅想的那般,他那点身量也瞬间被撕得粉碎。 之前见过的那些似鬼似妖的东西窜出来,麻杆般的细长四肢在地上悉悉索索爬行,三指铁钩爪划得地面一道道深沟。它们速度很快,和尚都没来得及叫两声就被开膛破肚。 趁着那些家伙围着和尚尸骸饱餐之际,胡滢已经疾风掠影般离开。 那些魔罗看样不好惹,而继续耽搁下去毕竟要耗费不少时间。她一路在寺中飞跃,见到其他僧人也手持利器正四处搜寻她。 一条妙计浮上心头,胡滢躲在屋脊背后切切偷笑。身为狐狸种族里的机灵鬼,她可不会轻易放弃。她的狐生信条就是——谁敢挡她的路,那就直接把对方踢翻! 就在僧众出动四处寻找时,一簇火光亮起,以最快地速度向周遭蔓延。连绵的火海金红绚烂,恍然如白昼。 “遭了!快救火!” “救什么火啊!宝贝啊!” 僧众犹豫了半秒钟后便像热锅上的蚂蚁呼呼啦啦向着某处院落而去。胡滢一路隐藏自己身影,潜伏在屋顶与树荫间跟在那群蝼蚁身后。这火势可是不等人,烧起来轰轰烈烈牵连众多。 心慌意乱的僧众也顾不得研究火从何而起,一窝蜂地想着院子最深处不起眼的屋奔去。 看明白他们的去向后,胡滢趁他们完全没防备,一招化水成金让僧众的双脚瞬间凝固,半分都动弹不得。同时让这么多人都中招需要点时间,胡滢没功夫跟他们磨蹭,只让他们寸步难行后便迅速冲向那屋。 里面东西陈列并不多,四壁空空如雪洞。若是无意中闯进来绝对想不到这里能有什么玄机。可人在危机时刻所变现出的反应往往是最直接最不加掩饰的。 这火是她烧起来的,为的就是看看这些心里坏的秃驴们最先往哪个房间跑。保护重要的人或物是人本能,对他们来说,自己命都没有那样东西重要。 胡滢从角落的木架上搜出一半透明的琉璃瓶来,有巴掌那么宽,半臂那么长,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石头。说石头也不确切,但以胡滢的眼光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个个盈盈透光,比璀璨瑰宝不遑多让。 这恐怕就是脑舍利吧! 除此之外,这破屋里再也没有其他什么特别东西。若不是今天这一出,谁能想到这穷酸落魄像杂货间的地方藏着宝贝?这确实很有迷惑性。 胡滢抱着琉璃瓶冲出屋外,那些动弹不得的僧众见此神色剧变,拼命挣扎想要冲破束缚。 果然就是这东西! 他们的反应坚定了胡滢的信息,她不再逗留,准备迅速回返。可还没迈出步去,失去控制的魔罗便顺着人味追踪过来,它们穷凶极恶也根本不分敌我。 熊熊火海吞噬了惨叫,金红光焰映亮嗜血的鬼眼,肝脑涂地,血流成河。 魔罗挡住了胡滢去路,张开沾满血水碎肉的嘴,盯着这新鲜可人的狐狸肉直流口水。本就可憎的面目更加丑陋不堪。 胡滢嫌弃地撇撇嘴,心里却万分戒备。这东西的实力她已经见识过,现在要是斗起来,恐怕一时难分胜算。 她心一横,左手探入怀中,捏住几张金色符纸。脚步微微分开,腰往下沉,找准机会,胡滢整个人弹跳起来,手一伸,身姿完美旋转从扑来的魔罗头顶越过。 胡滢轻盈落地,而身后的魔罗额头被贴上金符。她不容其他反应,以最快地速度将手中的金符尽数贴在其余魔罗额头上。 刚才还生吃活人,张牙舞爪的怪物们仿佛瞬间被封冻,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 扛着那一瓶宝贝,胡滢御风而行,身后火焰熊熊,染得深夜星辰都泛红。 第四百七十九章荼蘼香沉(八) gaga/arighjsamp;ot; 胡滢在清寂月色下飞奔,在离着秦府还有一条街的时候,她身形微微一顿,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下。 那妖僧回来了,胡滢心明了,加快了步伐。 在落日寺里放火时,她就偷偷布下了警讯阵法。只要那妖僧一回来就会被触发,她立马就能感知到。 眼见着秦府就在前方,忽然有道人影从旁边的巷子里扑出来,身影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跌倒在地起不来。胡滢并不想管闲事,只是这人晃着身子半走半爬地就顾涌到秦府大门口。胡滢就是想无视都不行。 她一跃而下,还真考虑过就这么当没瞧见踩过去。可脚刚抬起来就被一把攥住了脚腕。那力气大得胡滢一踉跄,差点跪地上。 “救救……救命……” 抓住胡滢的人挣扎着苦苦哀求,看得出来已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胡滢本不愿意多事,可就这么不管不顾让人死在家门口也不是办法。说不定还会给墨墨招来流言蜚语。 她拖着挂在脚上的障碍物,敲开了秦府大门。 守卫一看是他们秦府的女主人,赶紧开门让路。厮们围过来,将抓住胡莹脚腕的人拽开。 此时灯笼照过来,昏黄的光晕下才看清男人原来是个尼姑。剃了光头,身上却穿着华美的衣裳,只是仔细看看样式与花纹,居然是件寿衣殓服。 她看起来浑浑噩噩,翻着白眼,嘴里嘟囔:“跑哇,好哇,就快救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 胡滢见她这迷迷瞪瞪的模样,觉得就这么随便一丢也怪不落忍的。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大夫时,万心就从里门出来,抬眼就看到胡滢以及匍匐在她脚边的女人。 万心冲上前将胡滢挡在身后,双目沉冷,紧盯着那尼姑。后者似乎感受到这股充满戒备的目光,缓缓抬眼往上瞟,看清万心模样时还没什么反应,可等他开口一说话却惊得浑身颤抖。 “央卓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这是千容的声音,千……你是千容?”尼姑惊慌无措,她像刚从泥沼里爬出来的亡魂,一点惊吓就能让她彻底底烟消云散。 万心没理睬她的问题,只重复道:“你为什么在这!” 女人怔愣了数秒,也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量,竟然窜起来抱住万心的腿,瑟瑟哀求:“千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宗然!求你救救他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求求你了!” 说着她松开手,猛地在万心跟前磕起头来。额头嘭嘭嘭砸在地面上,血肉模糊。斑斑血迹溅落在青石板上。 屋内,秦翎墨得知胡滢回来后,立即放下手中的地图。他拉住胡滢上下端量,直到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为止。 “放心啦,我一根毛都没损失。”胡滢凑近前,亲了亲他的嘴角。他将怀中抱着的琉璃瓶往桌上一放,抬手拍了拍:“我觉得这东西应该很重要,就把他带回来了。起火之后,那些僧人都奔那屋去抢救,说不定这就是脑舍利!” 她将在落日寺的经历前前后后叙述一遍。听得秦翎墨弯唇一笑,搂住自家娘子的肩,亲吻她的眉梢:“滢儿果然最聪明。” 鉴定这些酷似莹润宝石的东西是不是脑舍利,自然是要交给专业人士。在胡滢前往寻踪时,秦翎墨就已经将肖洛请过来。 玄心宗主只细细看了两眼便已经断定是脑舍利无疑。 “没有错,只不过这里的品质不是最高。更好的应该已经使用掉。”肖洛将一块橙红色的脑舍利放下,眉头紧皱:“这是六岁幼儿才有的脑舍利。这妖僧真下得去手!” 胡滢又想起件事来,说道:“我之前在落日寺里放置了结界,只要那妖僧,对了,他说自己叫寒鸦。只要他一回到寺中就会触发,我便能知道。在离家还有一条街的时候我感觉到阵法触动,差不多间隔了半个多时辰。再加上耽搁的时间,一起差不多一个时辰。” “他离开时去的哪个方向?” “东边。” 秦翎墨若有所思,嘴角微微扬起。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捏着下巴仔细琢磨。众人知道他这肯定是有什么想法在酝酿,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他们撤到外间,包括那个使劲抱住万心大腿的央卓玛。 胡滢叉着腰调侃:“右护法啊,你这还多个大腿挂件啊!” 万心没说话,垂眸看了央卓玛一眼,后者身形一颤,哆嗦着松开了双手。 “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我不介意再让你体会下什么叫生不如死!”他神情冷若冰霜,眼眸骤然化作蛇眼竖瞳,透着爬行生物特有的冰冷阴鸷。 央卓玛吓得不敢抬头,双手撑地,又要向万心磕头。 “够了!快说!” 一声呵斥成功地阻止了央卓玛的举动,她嘴唇青黑,终于哇地一声嚎啕痛哭。 “求你们救救他吧!” 第四百八十章荼蘼香沉(九) gaga/arighjsamp;ot; 央卓玛苦苦哀求,两道血泪自眼眶里涌出,衬得如干树皮般的皱脸更加可怖。到了她这种境地,已经消散了所有自尊,磨平了所有骄傲与强势。甚至向原本该是仇敌的万心低头也在所不惜。 “求求你救救他,宗然他什么错都没有啊……一切都是我的错!我陷害你我该死!我现在已经遭了报应,孙儿也已经……如果你觉得这还不够,等救出宗然我就去死!” 她哽咽着悲泣,血泪淋漓,无论当年多么不可一世,耀武扬威。如今凄凉得一塌糊涂。 万心看着她越发觉得以前的自己可笑,为了这么个东西痛恨一生,也差点毁自己所有。如今他对央卓玛只有厌恶与反感,那刻骨的恨已经霜消冰融。 他冷哼一声,道:“我救不救你,取决于翎墨,我跟你的恩怨已经结束了。你死不死看老天的旨意。” 央卓玛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她从没见过这幅模样的万心,也从没见过他神情如此轻松。虽然眼底依然是对她的厌恶,可之前郁结沉心的怨毒愤恨都烟消云散。一副海晏云清的气派。 要不是这声音绝对错不了,央卓玛都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 里间的梨花木桌案前,秦翎墨正俯视着放在上面的地图。略微泛黄的金粟笺纸上勾勒着北唐国都白芍城以及周边城镇的地图。沉黑的眸中映满那些街巷城镇的分布路线,终于确定了一个地点。 他察觉有人走进来,转头就看到万心。 “怎么?” “有个老女人,不对,老姑子求你救她儿子,你救吗?” “嗯?”秦翎墨愣了下,回想刚才好像是有什么不明物体趴在地上。但他注意力都在自家娘子身上,压根没瞧见那货是什么。而后又开始研究脑舍利,更是半点眼光都没瞟过去。 现在万心突然说有个老姑子求他救他儿子?脑海里只浮现出一坨趴在完全看不清的模糊画面。 等到万心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明了地复述一遍后,秦翎墨歪着头看着他不说话。后者不明所以,只将自己的分析讲完:“我觉得可以帮她一下,虽然她这个人死活都无所谓,可她毕竟是从老王爷那逃出来的。说不定能带来有用的情报,对以后有帮助。” 秦翎墨沉默了下,抬眸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你真这么想?” “当然啊。” “万心,我之前说过,少狼主的人头不能给你。而除此之外的任何你想杀的,都可以达成你心愿。这次也不例外。” 万心一怔,没想到秦翎墨还记得这件事,心中一阵感动。他笑了笑,使劲一拍秦翎墨后背:“我想开了,对央卓玛也没那么大恨了,她死不死对我已经无所谓了。如果能利用那就最大限度的利用吧!” “……啧,你下手不能轻点?跟金啸一个德行!”秦翎墨揉了揉背,嘴里抱怨心里却舒畅起来。 好友能从绵延不绝的仇恨中解脱出来,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央卓玛彻底发懵了,她不明白为何千容突然就能毫无芥蒂地与人说笑,还勾肩搭背?他不是恨透了北唐与绵夷吗?他曾经说过,除了玄心正宗宗主是他恩人外,其他所有人都该死。 怎么就突然整个画风都不一样了? 万心瞧见她三观震碎般的眼神,笑道:“我还从没以这模样与你见过面,之前为了好好刺激你,我都是让你看到我刚毁容的样子,我早就已经恢复好了。而你也已经不值得我再记恨。” “千容……对,对不起……” 央卓玛的歉意有多少真诚很难说,面对坑害了自己孙子的凶手,恐怕没人能毫无芥蒂。只是眼前这些人是可以挽救她儿子性命的“帮手”,她不得不放低姿态,就是立马断手断脚都行。 秦翎墨听到央卓玛对万心的称呼,挑了挑眉。 “我真名叫千容,不过从宗主捡到我并重新取名后,千容已经被我抛弃了。”右护法坦然回答。 央卓玛搞不清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也没心思去猜想。她只想争取能救出儿子的性命。 秦翎墨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以及来龙去脉,他笑道:“说起来,我还应该称呼你一声婶婶。” 央卓玛曾是先帝的妃子,后因与绵夷开战才贬去尼姑庵。秦翎墨是先帝的亲侄子,若按辈分,叫声婶,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秦翎墨敢叫,她央卓玛却不敢答应。就算她没有被贬成弃妃,这一声她也得掂量掂量。 “这真是太抬举了,不敢当不敢当……” “你说你儿子,可是以前的秦宗然?” “正,正是……他现在姓方。”央卓玛怯怯地回答。她并不知道秦翎墨如今已经是摄政王,但根据以前的记忆,这就不是省油的灯。 废弃掉的妃子如果幸运没有连带家人一起被诛杀的话。那所生的子女都必须要改姓,国姓是绝对不能再使用。 方宗然今年十九,当初被逐出皇宫时他刚十三,因央卓玛要进尼姑庵,不可能带着儿子进出。方宗然便独自在庵旁的镇子上住下来。 他倒也还算想得开,虽然没什么谋生本事,但好在长得还算顺眼。在经历过许多失败后终于在茶楼里当了招揽生意的跑堂。 十六岁时就娶了普通农户家的女儿为妻,后来生下儿子后还抱着去尼姑庵看望央卓玛。 这时候的大漠玫瑰不仅人老珠黄,并且对交代给自己的任务感到困惑与疲倦。尤其是看见自己孙子之后,已经完全不想再过腥风血雨的日子。以前特训的残酷与无情都融化在温情当中。 只可惜,她是想平静安然地度过此生了。曾经犯下的罪行却必须要偿还。当时万心还恨火冲天,与老王爷合作后就把人从庵里劫出来,关在囚室里折磨。 至于方宗然,万心倒是从来都没在意过。其实若不是当时劫持时央卓玛带着孙儿散步,他是不会牵连无辜孩子的。 说来说去,只能怪央卓玛当年造孽太深,报应到了自己血脉至亲身上。 央卓玛又血泪横流,哀嚎:“宗儿,宗儿他在春红楼,他被抓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荼蘼香沉(十) gaga/arighjsamp;ot; 春红楼原本是家官营的风月场所。历代律法都不许私营暗娼,官家允许的倒是可以经营,只是规矩众多。稍有触犯就会被问责。 这些年前往青楼寻花问柳的文人墨不在少数,从诗词歌赋聊到风花雪夜,也是种放松娱乐的活动。至于做榻上之宾那必须要你情我愿才行。老鸨儿可以劝服却不能威逼,若有姑娘誓死不从绝不能强迫。 其他地方的青楼或许还能偷偷摸摸干点其他勾当,白芍城在天子脚下,不敢有半点逾越。 早些年,春红楼因为楼里的姑娘不标致,才艺也不出众,并不怎么出名。一些光有钱没德的暴发户倒是想来此痛快发泄一番,结果因春红楼不敢强逼姑娘,渐渐的更没人来,眼看着要荒废。 后来不知哪里来个富户,跟这春红楼幕后负责的官员达成了协议,将春红楼的经营所有权都买到手。 现在的春红楼已经成了白芍城内有名的风月之地,而这楼的主人是位女子。 “她叫玉禅心,是老王爷身边的得力助手。负责鬼霖子——就是你们说的鬼娃。便是她的工作。” 缓上一口气的央卓玛慢慢诉说。 “这玉禅心看起来是个没什么伤害的女人,其实就是个变态。我听看守们偶然提起这女人想孩子想到发疯,认为生下鬼霖子的都是莫大的荣幸。所以她接管春红楼后对里面的姑娘好得很,只不过这那些姑娘来说日后只会更惨!” “你意思是春红楼是老王爷的地盘?而你儿子方宗然被抓进了那里面?”秦翎墨问道。 “没错,他们怕宗然泄露出去信息,刚好还有点用处就懒得杀,丢在春红楼的;倌馆里……求你们救救他!我可以告诉你们老王爷的根据地在哪!” 不等央卓玛继续哀求,秦翎墨已经接口道:“在靖中废园。滢儿布下的结界以及寒鸦离去的方向,再综合国都分布图,只有那里是最合适的地点。” 央卓玛一点也不惊奇,她点了点头:“确实是那里,秦大人果然聪慧过人。只是如果没有我的情报,秦大人进不去的。就算千……不,万心或者宗主也没办法,如果不知道其中奥妙,永远找不到进入的法门。如果秦大人不信可以去试试,只不过万一打草惊蛇那再想找到可就难了!” 不得不说这话正切中了秦翎墨的心事。他知道自己父亲不是蠢人,不然也不会谋划这么久都没被人发觉。如果错过机会,也许又再次逃脱,潜藏得更深。他赌不起。 央卓玛虽然已经落魄如枯枝败叶,但她看人的眼光还有的。尽管秦翎墨神情不喜形于色以炉火纯青,可瞬间的凝重还是被她察觉。并且克制不住地开始以此为“攻击”目标。 “秦大人如此聪明又有远大志向的人,总不能放弃这次机会吧?也许老王爷很快就会有察觉,然后隐藏得更深。秦大人你真的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吗?” 万心不乐意了,上前跨出一步:“你少在这得意!以为不杀你就能胡言乱语了吗?!” 央卓玛立马不敢吭声了,她缩着脖子,眼睛却偷瞄着秦翎墨。后者微微一叹 看了眼万心:“行了,别吓唬她了,我答应救你儿子。不过你要保证把所有知道的情报通通告知,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生不如死。” “秦大人放心,我绝对不会食言的!到时候叫我做什么都行!” 万心却皱了眉:“这样好吗?也许她是说谎的。” “那到时候杀了她以及她儿子便好。”秦翎墨毫不迟疑地回答。他从来都不是善男信女。 央卓玛浑身一激灵,赫然发觉眼前的秦大人比记忆里的更黑心。 只是如此一来,有道难题却摆在了面前。 要以什么形式接近春红楼才能既达成任务又不被察觉呢? 秦翎墨再次表示自己要亲身前往,很多事情只靠复述是没办法查清楚的。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可到底怎么去……又实在让人头疼。 一直没说话的胡滢突然一拍脑门,灵机一动。她满脸兴愤:“就让我来当酒,翎墨就是酒童,我们一起进春红楼!” 第四百八十二章荼蘼香沉(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胡滢的提议很简单粗暴,那就是她伪装成酒,而秦翎墨则当他的酒童,一起进入春红楼。 像这种风月场所对酒水需求量是很大的,因为进花楼的门都是人,讨吉利被称为酒。一般大型有名气的青楼都有固定的供应。胡滢以前也曾经给其他楼里送过酒。春红楼却是从来都没接触过。 对胡滢来说,当酒根本是本色出演,绝对不会穿帮。只不过样貌上却要伪装,毕竟她以前在白芍城也是风光的胡娘子,保不齐那春红楼里就有认识她的。 胡滢与秦翎墨的关系,那整个北唐都知道。为了避免所有打草惊蛇的可能,伪装也是必要的手段。 以她的本事直接将自己变作了英俊潇洒的男子,一身儒商打扮,拿着把山水绢扇,举手投足的架势完全看不出是女流。 秦翎墨则没这么麻烦,简单地变装之后,用乌膏涂抹脸部脖颈与双手,让肤色变得黯淡许多。 如果可以万心与岳长清都想代替他前去,可就如他所说的,很多细节只能亲自发觉与分析,靠旁人转述免不了有遗漏。而也许就是错过了那么一点点就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我会心的。”秦翎墨郑重其事地担保:“不会以身犯险。” 他话音刚落,众人以完全不信任地眼神盯着他 齐刷刷地摇头:“不相信,不相信。” 没什么信誉的秦翎墨被众人撇在一边,转头纷纷叮嘱胡滢“万事心,不要逞强,尤其要拽住了某人,免得他不管不顾就往前冲”。 “毕竟,那人嘴上的保证没任何效果,没作死自己真是老天爷开眼。”万心斜了眼秦翎墨,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原本还想争辩的摄政王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尤其是在胡滢表示“头可断血可流,墨墨绝对弄不丢”后,他脸微红,转头轻咳一声。 连自己娘子都如此表示,他绝得自己是不是应该稍微……嗯,收敛点? 既然已经决定以送酒的名义前往春红楼,再心急也只能等到天亮。毕竟没有哪家正常酒会深更半夜跑去楼里。 在那之前,脑舍利需要先处理掉。 至于是要封印要研究还是销毁,这得由专业人士说了算。术业有专攻这点上,秦翎墨从来不会装腔作势。 “它们不能留了,这些东西蕴含魔气,虽然品质算不上最上乘。但若是被心术不正的人吸收利用,遗祸无穷。” 肖洛说着将手掌悬在那些脑舍利上方,淡淡暖光弥漫而出。晶莹剔透如宝石般的舍利像是在回应,自内而外的光亮忽明忽灭。蛛般的细纹开始向外扩散,转眼间就遍布整个脑舍利,眼见着马上就要破碎。 突然,肖洛神色微暗,手中的淡白暖光竟然戛然而止。 秦翎墨皱了下眉头,抬头盯住玄心宗主。只见肖洛脸色莫测,眸底光影闪烁不定,像是有什么阴霾在慢慢弥散。 “虽然品质并不高,不过它们的魔气很纯粹。如果可以吸收也是不错的补充……”他喃喃自语,瞳孔蓦地收缩,之前弥漫的阴霾迅速云霁风散。 再次抬头,肖洛已经恢复如常。 他叹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没等别人发问就先说出口:“刚才有点迷心,虽然心魔已经除掉。但因之前修炼的森罗邪功以及师父最后以自身救我之故,这辈子都不可能完全去除魔气。偶尔就有不自觉被纯粹魔性吸引的状况发生,不同的是,这次我意识很清醒。” “就好像猫儿总会被鱼腥吸引一样?”秦翎墨问道。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是偷腥的猫,但肖洛还是苦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就忍不住。”他顿了下,补充道:“若哪天我明确表示想拥有那些魔性物品。并且使用各种理由想法占据,万心你就可以先杀了我以绝后患。” “宗主不能如此悲观,假如有那天,也请宗主尽最大的可能挽救自己。” 右护法的回答让肖洛一愣,展眸望向众人,皆是关心备至的神情,让他心中一暖,遂没隐藏自己此时舒畅的心情。 “既然如此,那我就努力多活几年吧!”宗主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回复。 第四百八十三章荼蘼香沉(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宗主一度隐忍放弃自己生存的权利,只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该活下来。要活也只是为了宗门,而自己是最最微末不值一提的。 而经过那一场心魔历练之后,他终于体会到人要为自己而活,有信仰固然是好,可若连自己好好活下去的权利都剥夺,有什么能力对众多弟子负责?又如何能光耀门楣? 轻易放弃自己,才是真的将自己贬低到一文不值。更是将已故爱人的心血白白浪费。 正因为明白过来,肖洛才有了对万心的叮嘱。这次完全出自他真心实意,没有任何的勉强与不得已。 只是他没想到,对于曾经犯过大错的他,众人会选择毫无芥蒂地宽容。 心有暖意,足可驱散漫漫寒冬。 肖洛摧毁了那些脑舍利,它们应该是淘汰下来留给落日寺其他僧人的。仅依靠舍利上沾染的气息判断,恐怕那些人正处于鬼与人之间。 他们与鬼霖子的情形不同。鬼霖子也就是从人体内爆体而出的鬼娃,它们以人血肉之躯为食,滋养自己。而那些僧人根本是由人化鬼。 至于胡滢见到的魔罗,是魔佛禅当中的一种妖魔护法。它们听从主人命令,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以普通僧人躯体为养料。它们战斗力很高,万幸的是,胡滢遇见的还不是完全体。并且这种魔罗只限定在守护主人上,只能在有供奉香火的地方生存。 相比较而言,鬼霖子的危害更大。如果两者必须取其一先解决,那当然是鬼霖子。 “回天殿的药可以预防感染鬼霖子,但有些会在人体潜藏更久再爆发。用一撮盐,两片煎炒过的金杏花与鬼柳叶泡水,让人喝下,可以驱除部分鬼霖子。”肖洛说道:“这鬼霖子本来在修道中就很少见,现在的就更特殊。日后恐怕还会变异 ,制造出它们的人挺有本事啊!” 秦翎墨连夜密信派暗卫送至自己学生:陆继言府上。将脑舍利以及宗主所说办法告知。这是身为宰相需要向上禀告,向下传达的重要事情。 他有预感,自己父亲不会善罢甘休。但到如今,不会有任何人退缩,屈服在他的疯狂之下。 此时的寒鸦面对残垣断壁的落日寺,俊逸的脸庞扭曲,双眸红得如滴血。他瞪着那些匍匐在地的僧众。一扬手,红雾汹涌扑去,头前那几个笼在其中,顿时哇哇惨叫。 待红雾散去,已经只剩几个骷髅架子跪趴在地。 其他僧侣瑟瑟发抖,生怕成为这骨架陈列当中的一员。他们好不容易才将失控的魔罗镇压下来,死伤了不少人,结果还惹得上师雷霆震怒。他们简直不敢想之后的结果,每一次呼吸都是奢侈,不知什么时候就无声无息地被杀。对于他们的上师来说,想弄死他们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当虫蚁的滋味不怎么好受,可以只能慢慢煎熬。 寒鸦气得想吐血,他还从未如此愤怒过。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搅扰得他整个灵魂都不得安宁。他是魔佛的继承人,自认要用波旬魔王的理论普救天下。如此伟业正等着他完成,没想到现在却阴沟里翻了船。 被一丫头坑的如此凄惨! 丢失的脑舍利可以再炼制,但被镇压和火火烧死的魔罗却是差一步即将完全成熟。如今只能在废墟里刨出点渣滓。这叫寒鸦如何不气? 光这样也就算了,自己的窝被人端了 ,一把火烧得差不多。要在玄心正宗的保护地界里神不害鬼不觉地偷偷划出片据点来不是件容易事,他要避开所以侦查危险的结界与巡视天符,结果——全被那死狐狸毁了! 虽说修魔佛禅,但寒鸦一直遵守不嗔不怒的修行规矩。气得想杀人这好是头一次。 嗯,他已经杀了几名僧人解气。只不过效果不怎么样,心头依然腾腾冒火。 他冷眼旁观那些吓得禁声的僧众,慢慢走到其中一个跟前,手一伸,就按在那僧侣天灵盖上。 “我心情不好,便是供奉的魔佛心情不好。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说如何才能叫魔佛开心?” 寒鸦的声音很平静,静得充满阴冷的煞气。 被他按住头的和尚已经抖得快支撑不住,呼吸急促,心脏要跳出喉咙口。整个世界都异常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以及寒鸦的声音慢慢传递。 “供奉魔佛要见血,本来我是想用世人愧疚的血泪来的祭祀。只可惜你们如此不争气,那就不得不借点东西了。” “上师,借,借什么……”和尚颤颤巍巍,脸色煞白发青。 “嗯?你自己想想啊。” 尾音挑起丝笑意,听起来像是什么让人心身愉悦的美事。寒鸦按在天灵盖上的手微微用力,无数血红雾气凝成细丝蔓延和尚整张脸。其他僧人见状已经魂不附体 ,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和尚张着嘴想再次哀求,喉咙耸动,呼噜呼噜半天吐不出半个字。那些红丝渗透进脸庞里,皮肤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鼓动。 寒鸦垂眸怜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应声而变的,和尚整颗头颅开始颤动,面颊迅速枯萎瑟缩。红雾细丝逐渐消散,类似扼住脖子的呜咽细细碎碎倾洒而出。 顷刻之间,那和尚睁大的眼睛里已经生机全无,彻底灰败。一颗青色宝石般的东西自额头破肉而出。 “魔佛会记住你的赎罪的。” 寒鸦手一抬,青色脑舍利便落在掌中。 第四百八十四章荼蘼香沉(十三) gaga/arighjsamp;ot; 青色脑舍利在寒鸦眼里没有交于王爷的价值,它直接就被他吸收掉了。被炼了脑舍利的和尚翻着白眼,面容枯槁,歪倒在地时还微微抽搐。 炼脑舍利有很多方法,直接从活人脑中提炼是最残忍的。被炼制的和尚还会苟延残喘数日,只能活生生感受自己迈向不可逆的死亡。 那种绝望最为肝肠寸断。 寒鸦斜睨众人,口中却宣着佛号:“魔佛慈悲,许你们修行,以此脱离苦海。为魔佛普度众生便是你们的职责,若是有人不仅做不到还断送侮辱魔佛,就是如此下场。” “上师教诲谨记!” 其他僧众齐刷刷磕头,畏惧的同时也庆幸没有轮到自己太好了!他们现在只想赶紧安抚好上师,免得再遭殃。而最好的做法就是掳来更好的人苗做脑舍利的材料。 寒鸦脸色依旧阴沉,冷眼扫过周围的大半废墟。让他心情阴郁的另外一个原因便是,这里毁掉之后只能接受王爷的命令,前往靖中废园。在王爷眼皮子底下,有些事情恐怕就不好做了。 都是那死狐狸的错! 她这妖女是魔佛的敌人! 寒鸦心中郁郁难平,埋下复仇的恨火。 翌日清晨,天方刚亮,春红楼照例开始清洁洒扫工作。除此之外早膳也要准备。昨晚留宿的恩要离楼,大多都在此用过早饭。没有留在房的姑娘们也要早早梳洗打扮,任何时候都不能让人看到邋遢的模样。 这时候虽说已经开门,但少有人会一大早就来风月之地。向来是出得多进得少。 老鸨半老徐娘,满脸厚粉下也还残留几分姿色。她打着哈欠,懒洋洋得依靠着大厅楼梯口,指挥着那些粗使丫头勤快点。 就在此时,一戴着纶巾的儒商走进门来。身后还跟着个俊美青年。 “哟,这两位爷来得真早啊!” 老鸨笑盈盈地上前,手里的团扇轻轻摇着。她看人的本事绝对一流,来的这两位不像普通人,说不定会是大主顾。 那儒商看起来有四十左右,相貌堂堂,笑道:“在下酒古月江,是想来跟妈妈做笔生意。” “这酒嘛,楼里已经采办够了。两位还是请去别处吧!”老鸨微微变了脸色,挥挥手想送。 那儒商并不急恼,反而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稍稍探身凑在老鸨耳边说道:“我这的酒可不一般,胡娘子妈妈知道吧?” “知道啊,不是已经烧死了吗?” “我这有从胡娘子那买来的酒方。可是现在仅有的!相信妈妈应该知道胡娘子的酒如何吧?” 老鸨果然心动,但转瞬又担心这是骗局。儒商像是看透她心里所想,笑眯眯说道:“我这带着样品来的,妈妈不信可以尝尝。” “哟,这自然是好!爷真是有心的人!” 老鸨摇着扇子夸赞,随后亲自领着人到楼上的雅间去。来这里的寻乐子的可不是普通嫖,都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文化人,除了要求姑娘风情万种外,还要好酒配好诗才算完美。 以前有间酒肆还在时,那酒的风头都被抢去。谁家能争得她家的酒那就是赢了自己同行一大半。可惜胡娘子的酒整个白芍城都抢手,不是每次都能拿的到货。现在这有人能提供——而且很可能是国都里唯一存留下来的胡娘子酿酒。这可是绝好的噱头啊! 这老鸨儿受雇来管理春红楼,别的情形一概不知,只想着如何让楼里风生水起。 一进雅间,她就有点迫不及待。那古月江也没吊着胃口,从腰际解下来个酒囊,倾倒在杯中,递给老鸨。后者浅尝一口,顿时眼睛冒光,涂了厚粉的脸颊泛红。 “好酒!这味道从未喝过,有点点缠绵的香气,微涩又沉郁却越来越香醇!” 老鸨看来也是位懂酒的人。 古月江笑着点头:“妈妈真是有眼光,懂得品酒。这是我从姑娘子那里买来的酒方,叫荼蘼香沉。这酒每次喝的口味都不一样,越来越香越来越好喝。” “这酒你打算怎么出手?”老鸨不再怀疑其他,心里直琢磨着怎么能把这笔单子拿到手。 就凭这酒的味道,已经是狐娘子最后的酒方,这噱头足够又有品质,绝对能赚上一大笔。就是怕眼前这商要价不低。 果不其然,古月江要的价钱不菲,但好在也并非天价。与这酒倒是般配。老鸨常年做生意,知道这算是自己赚了。她当即一口答应,生怕对方再生变故。买卖谈妥也就那么几句话的事,剩下的可就是该乐呵乐呵了。老鸨要是这点眼力劲也没有就白在楼里混了,立马招呼来一群姑娘。 没想到那儒商却撇着嘴摆摆手:“我对这些女人没兴趣,只爱那南风。” 老鸨心领神会,拿扇子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恕我怠慢,我们这春红楼里,倌可是最好。” 姑娘们纷纷退场,另有比她们身段更妖娆,姿态更美的倌们上前来。古月江似乎很满意,从中挑选了个最漂亮。 “我平常还喜欢听个曲儿,弹个琴什么的。妈妈你这里可有弹琴好听的?” “有有有,恰好有个刚来的倌,要说别的那是比不上,不过一把琴弹得是真好!”老鸨说着招呼人把那会弹琴倌带上来。 与之前自己进来,还时不时搔首弄姿的不同,这倌十分抗拒,要不是押着他的壮汉太过威武,说不定就要掀桌抗议。 “你们放开我!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啊!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老鸨有点尴尬,笑道:“这刚来的,还没怎么训好。要不给爷换一个?” “不用,就他吧。这样的带劲。”古月江说这话时露出坏坏的笑容,顺势还一挑之前选中的漂亮倌的下巴。 喀吧,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跟随古月江前来的俊美青年拍了拍手,地上一堆陶瓷碎片。 “不心手滑。” 俊美青年慢慢说道。眼光一瞥,盯着依靠在古月江身边的倌。瞬间杀机毕现,金戈铁马裹尸成山。 那漂亮倌顿时一激灵,膝盖都发软。 这俊美青年正是秦翎墨。那儒商古月江自不必问,正是胡滢。至于那脾气暴躁的倌便是央卓玛的儿子,方宗然。 第四百八十五章荼蘼香沉(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老鸨常年混迹其中,一眼就看出来这俊美青年是在嗲醋。这些商人富户身旁跟着的侍从们很多还承担了一些特殊服务。争风吃醋也是常有的事。 只不过这次她算是看走了眼,秦翎墨这可是正室。老鸨自作聪明,摇着扇子建议:“我看这酒童也跟着怪辛苦的,不然也找个房间乐呵乐呵,账不用古爷操心~” 装作儒商古月江的胡滢心里偷笑,面上却云淡风轻地摆摆手:“他不好这享乐之道,另寻个房间好酒好菜招待着,对了,这弹琴不错的倌就跟去吧!所有账都算在我这。” “这好办!赶紧领这位公子去旁边的春阁,好生伺候着!”老鸨灵活得像是见到花蜜的扑棱蛾子。 她人精似的又点了俩位标致的姑娘过去,光有弹琴的,还得来点跳舞的不是?她看出来这古月江对待他的酒童还是挺上心的,八成还在受宠中。那好好伺候着总没错,既然不喜这风月之事,找俩舞姿美的养养眼总没错。 再来,老鸨怕那倌脾气不好冲撞了酒童,惹得古月江反悔,找俩柔美人好缓解缓解气氛。 这妈妈可谓心眼颇多,八面玲珑,只可以都用错了地方。 到了旁边春阁里,方宗然抱着琴一脸警惕,其他两位美人也迅速进来,向秦翎墨行礼。她们都得了妈妈的嘱咐,只跳跳舞便好,不必太主动。 秦翎墨往桌旁一坐,其中穿绿纱裙的女子立即上前斟茶。 “公子好,奴家绿萼。” 绿纱裙女子自我介绍,福礼之后等着给赏却发现秦翎墨不为所动。不禁心中暗暗鄙视这要么是个土包子要么就是个死扣门。 另外的姑娘一身浅粉衣裙,施施然上前行礼,自报姓名粉蝶儿后便侍立一旁。 绿萼明显不死心,莺声燕语地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儿啊?奴家什么舞都会跳的。” 秦翎墨瞟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却让绿萼明显背后一凉,总觉得方才自己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这让她不敢轻举妄动,也心翼翼地站到一旁。 相比起两位专业舞姬的第六感,方宗然就没那眼力了,他摆出誓死不从的架势,瞪着秦翎墨低喊:“你别靠近我!不然我死给你看!” “那就死啊。”秦翎墨斯条慢理:“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死一死说不定就开心了。” “你!”方宗然没想到会是这反应,憋了半天来了句:“你休想欲擒故纵!” “你纵个给我瞧瞧。” “……” 秦翎墨放下茶杯,慢悠悠开口:“方宗然,别挑衅我的耐性,弹琴。” “你知道我是谁!” “别让我再重复一遍。”秦翎墨的声音平稳却暗藏冷质。 方宗然一抖肩,不自觉地闭了嘴,放好弦琴默默弹奏。 音律飘飘扬扬,确实优美动听。只可惜其中略有疏忽犹豫之处,暴露了演奏者游移不定的情绪。 这房间隔音效果不错,并听不见隔壁是什么情况。只是想起某些画面与细节,秦翎墨握着茶杯的手指就又一紧。惊觉自己情绪如沸水翻腾,他连忙平息。来此是有正事的,可不能一个劲儿吃飞醋。就是滢儿也会笑话他。 央卓玛的儿子已经找到。之前就已经详细过问长得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别之处。央卓玛特意画了画像,表明他儿子琴艺一绝。 现在看来,央卓玛至少绘画水平很高超。让他们毫不费力地就认出来。 不过找到方宗然还不是来此的全部目的,除此之外还要最大可能地探知情报。 他示意绿萼斟茶,这次从袖中摸出点碎银塞给她:“这位姑娘真是标致,我可从未见过,方才都看得有点不知该如何表达。” 说这话时,他微笑灿如星河,虽然为了伪装将脸庞肌肤涂抹得黯淡几分,但那眉目如画,唇红齿白却丝毫没变。一笑望之让人心跳。 绿萼被这一笑荡得心痒痒,再加上得了赏钱便将刚才那些遗忘,笑盈盈地掩唇说道:“公子真是说笑了,比奴家好看得可有不少呢!比如粉蝶儿就很可爱啊!” 她倒还记着自己姐妹,只可惜对方只是向着秦翎墨福礼,直言公子想看什么舞,并不靠前。 绿萼心里气她不争气,有机会讨赏钱也不知道积极点。见对方没这个心,她也就干脆不管了。转头给自己也斟了杯茶,端起来笑道:“公子一个人喝酒太寂寞,还是让奴家来陪你吧!” “有佳人陪伴,这当然是好的。” 正说话间,老鸨忽然敲门,满脸带笑地走进来,手里端着雕梅花的乌银酒壶。她说道:“公子啊,刚才真是怠慢了,喝茶都没意思,还是喝酒助兴吧!” 原来老鸨从古月江也就是胡滢口中得知这位酒童了不得,手里掌握着那位胡娘子的酒方。虽然是当酒童实际算是贵。胡滢可不愿有人怠慢自己夫君,就算是一分一毫都不行。 酒壶放下后老鸨就退出去了,要不是确定这位酒童公子不喜风月,她就再叫楼里几个姑娘进来陪了。 绿萼人精似的, 一看妈妈的表现就知道这公子不是一般人。要是陪好了说不定有大把的赏钱拿。 她立即把茶放下,换了酒盏,又斟满两杯。独特的香气四溢,缠绵而久久不散。秦翎墨眉峰微皱,这是荼蘼香沉。老鸨怎么把这酒拿过来?莫不是一时心慌拿错了? 这还真让他猜中了,老鸨一听这酒童哥也是贵,想着送美酒过来,没留神就把桌子上倒出来的荼蘼香沉带过来。 绿萼要敬酒,被秦翎墨拦住。 “先别急着喝,我有点事想问你。这可是只跟你说的话。” 如果一个长得不错又可能很有钱的大金主如此表示,身为风月女子简直是心花怒放到明年都生生不息。 第四百八十六章荼蘼香沉(十五) gaga/arighjsamp;ot; 绿萼觉得自己时来运转,看这不凡的公子八成是中意自己,真是太好了。趁此机会不多讨到钱才真是大傻瓜。 只是秦翎墨却并没有问起什么,而是与绿萼玩起来了游戏。每家风月楼里都会有些**逗趣儿的互动,多半是划拳亲嘴又或者猜骰子脱衣服什么的。无非就是在吃干抹净前来点曲折,增加点乐趣。 春红楼自然也不例外,绿萼开始跃跃欲试,心想嘴上说不喜风月之事,身体却很老实,这还不是想借机会揩油吗? “公子啊,这游戏嘛你知道的,有那个什么律法规定,不能用真金白银当赏筹的。而这玩一次最起码十两起价。将钱换做红绡来赏钱。公子要换多少的啊?” 秦翎墨直接抽出一张百两银票,拍在桌上,看得绿萼眼睛都直了。 “公子是要,都换了?”她心翼翼地试探。 “是。” 这一声“是”听在绿萼耳中简直犹如,她立马将银票攥在手中,生怕公子会反悔,立即出门去换红绡。临走前还冲一直站墙根的粉蝶儿抛去得意的眼神。 门扉一合,那抹绿纱身影消失在走廊里。 秦翎墨抿了口酒,香醇的气息顺着唇舌往下滑落,仿佛咽下浸酒的荼蘼。润喉的酒液越来越沉醉,越来越浓郁。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郁郁香沉气,绕齿三分寒。 忘情终舍得,苦厄无处来。 这无名诗阙浮现秦翎墨脑海里,无端地心有怅惘。他将这些杂绪放之脑后,一定是方才吃醋所以乱了心绪,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不能坏了正事。 方宗然还在弹琴,只是越弹越犹豫,越弹越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他不知道秦翎墨是谁,只是看着身影模样有点眼熟,又想不起来。听方才的意思,这人来此可能有一半原因是为他,可又没任何举动。方宗然判断不出来这是想救他还是来戏耍他的。 几次三番想张口询问,都被对方冷漠的目光封锁。莫名地,方宗然觉得这目光更是熟悉,很像以前见过的一个人。 当时他只有十一二岁,在宫中后花园玩耍时见过那人身穿翰林院士服饰走过,稍微驻足之际,瞟来的眼神就这么冷漠。当时他还是皇子,愣是背后直发毛。 可如果是那个人,绝对不会到这春红楼来! 方宗然完全没头绪,浑浑噩噩完全凭借本能弹琴。音律错了好几处也没察觉。 秦翎墨什么都没说 只是招呼那粉蝶儿过来。后者迟疑了下,还是上前福礼:“公子招呼奴家可是要点名什么舞曲?” “除此之外,我不能同你说话吗?” “那,那倒不是。”粉蝶儿有些羞涩与窘迫:“只是奴家以为公子不喜欢同我们这样的女子说话,所以不敢多说惹公子不开心。” 秦翎墨轻轻一笑,从袖中摸出一支珠花递给她:“何必妄自菲薄,你比方才的姐妹聪慧多了。” 粉蝶儿脸颊一红,接过珠花掩唇一笑:“公子真会说话,跟方才都不一样。肯定会有不少红颜知己。” “我可没什么人缘,身在江湖自然有江湖的不自在。到哪里还不就是为了挣口饭吃,姑娘靠自己天生的容貌与才艺过活。,也没什么不妥。” 秦翎墨的话算是说到粉蝶儿心坎里。什么样的人她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这般瞧得起她们,把她们当人看的人。 她之前的警惕心也就像见了艳阳的薄冰,迅速融化消失。忍不住鼓起勇气想要与这公子敬酒一杯。 秦翎墨没有要喝的意思,抬手搭在粉蝶儿的手腕上,笑道:“我实在是好奇,你这般聪慧的姑娘为何流落至此?不如高告诉我妈妈喜欢什么,好送去贿赂让她许我与你多多见面。” “公子别费心了。”粉蝶儿叹息:“很多事妈妈也做不了主的。” “哦?这是为何?难道这春红楼不是那位妈妈的?”秦翎墨佯装不解。 粉蝶儿秀容轻皱:“妈妈是被请来的总管。虽然负责这里的各种事物,可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那你可知道是谁?” “我听说是个叫玉禅心的女人。来过楼里几次,不过听说每次都挺隐蔽,我也没见到过,都是听比我年长的说的。那玉姐年纪也不大,但是手段却了不得!” 秦翎墨摆摆手,满脸不相信:“你都没见过,怎么能说她手段了得?肯定是你为了蒙骗我才只这么讲的!” 第四百八十七章荼蘼香沉(十六) gaga/arighjsamp;ot; 听到哥哥质疑自己,粉蝶儿有点着急。她脸涨红,辩白道:“我绝对没欺骗公子!虽然没亲眼见到她,但这件事整个春红楼都知道!只不过妈妈不许我们说,要是被知道谁说了就把舌头割掉!” 秦翎墨微笑,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情绪。 “别怕,这里没有别人,若有人敢惩治你,我替你做主。” 这话半点不虚,只是粉蝶儿却只当是人一时兴起说下的糊涂话。她想了想,左右这事楼里的人都知道,只是不准说出去。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大肆宣扬的,也碍不到什么人利益,无非是妈妈怕主家脸面有损才不准传话的吧! 就算自己不说,待会绿萼回来肯定也会说的。 “那奴家告诉公子,公子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 “放心。” 粉蝶儿心定了定,压低声音说道:“这事还是几天前发生的。那天玉姐又来了楼里,她每隔段时间都会带几个楼里的姑娘出去,妈妈说是去培养给大户人家直接当妾室。那天来了之后,玉姐不知怎的突然发了脾气,她说养了群废物,连接生都不会。这是派去伺候玉姐的厮德子说的,他说玉姐发了半天脾气,似乎是谁生产有问题,什么孩子要保不住之类的。” “这不是常会发生的事吗?如何说你们那位女主人手段了得?” “这事还没结束。德子说玉姐发了会儿脾气后就说现在正是需要的时候,一个都少不得。然后就叫来几个倌。让他们脱光了挨个躺在床榻上,然后,然后……” 粉蝶儿说着脸红得透光,看来她进春红楼时日还短,对那些风花雪夜的床第之事还感到羞于启齿。 秦翎墨到底是男人,不至于说到这程度还不明白。他倒了杯茶给粉蝶儿:“若是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也非什么不可以的事。” “可那一下就五个倌呢,听说,听说足足三天,那五个人再出房间都是让人扶回去的。”粉蝶儿抿了口茶,心情舒缓许多:“后来这些倌就不见了,听说是被玉姐接走了。听德子说玉姐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左右,就这么这么真是……不得了!” 秦翎墨垂眸微微凝神,再次抬头时,绿萼已经推门进来。 她看到粉蝶儿正同公子说笑,顿时心头火气,觉得自己被抢了。她快步上前,气呼呼地将粉蝶儿挤到一旁。 “公子,奴家都换好了。” 绿萼手中端着个黑漆托盘,上面码放着齐齐整整的三层红绡。这里的红绡与市集上贩卖的薄纱不同。是三寸多长的铜铸圆柱,外层涂了朱漆,雕刻着鸳鸯绕颈,莲花并蒂的图纹。精美是挺精美,但这红绡本身却并不值钱。 这些风月场合里,真金白银换来的东西,除了床上的翻云覆雨外其他都是亏本买卖。 人可以决定要赏多少红绡,全部赏完就算结束一轮。想要再继续那就得接着拿银子换。至于得了红绡的姑娘们,事后都会根据多寡记账,按比例分得饷钱。 至于那游戏,有荤有素,全看个人如何把握。 绿萼将红绡放在桌上,还不忘狠狠地瞪了粉蝶儿一眼。 “公子想玩什么啊?奴家什么都可以奉陪~” “很简单,我问问题,回答了就得一红绡。不好好回答可是要挨罚的。”秦翎墨语气意味深长。 绿萼将这不寻常的音调当做某种潜伏的暧昧,笑若桃花地娇羞:“公子怎么决定都行,奴家会努力的~” 秦翎墨也并没纠正,只是笑了下,问出第一个问题:“你们的主家玉禅心漂亮吗?” “公子这话问的,奴家可没见过,不过奴家听见过的人说玉姐始终穿一身黑,说不定是个寡妇。”绿萼最后一句压低噪音,几乎都要凑到秦翎墨耳边说,还万分暧昧轻轻吹了口气。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利箭钉死在木桩上的死鹿。秦翎墨斜撇来的眼神冰得人骨肉俱裂。瞬间就绝了绿萼想更主动的心思。 “乖,老实点才有钱拿。”他声音轻柔似水,重新展露笑容。 这次绿萼也有些讪讪,隐约觉得这与寻常的人恐怕不一样。 “第二个问题,那玉姐可有婚配?” 秦翎墨的问题让绿萼一头雾水,这难道是想追求她们主家?也是,她们这般的风尘女子,对方一定看不上眼。绿萼再开口不禁带了点酸劲。 “玉姐有没有婚配不知道,但她肯定是殒爷的情人。” “殒爷?” “是啊,就是买下春红楼的人嘛。咱这里是官营,可惜官老爷没心思也没经营春楼的能耐,眼见着越来越破败。后来出现个叫殒爷的人买下了这楼的经营与所有权。所以人们都说玉姐是殒爷相好,所以把这楼交给她打理。成没成亲可就不知道了。” 绿萼顿了下,又补充道:“公子是不是对玉姐有兴趣?可她是个白虎女!谁跟她房事都会被克死的!” 秦翎墨闻言一笑:“这你如何知道?你看到了?” “虽然没看到,但楼里都知道。她夜睡五个倌,结果让那些倌通通被扶出来。”绿萼左右看看,神情有点紧张:“德子说,他扒窗户偷偷看过,那玉姐把一团橘色的东西往他们肚子里面塞。说什么非常时期只能提前什么的。然后翻身上去就翻云覆雨到天亮呢!” 这话中信息量巨大,秦翎墨眸光一转,放下玉禅心,问起殒爷的情形。 正这回答着,外间传来阵阵喧哗。 玉禅心来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荼蘼香沉(十七) gaga/arighjsamp;ot; 最初没有人知道,这春红楼里就是有点骚动又能算什么?况且骚动很快就变得不引人注目。是被冷落的粉蝶儿偷偷溜出去打探,兴高采烈地回来禀告看到穿一身黑的女人进到接待尊贵人的房间里。 “那应该就是玉姐!” 绿萼嫌弃她多管闲事,隐瞒行踪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说出来?万一公子去找玉姐怎么办?她们可半点阻拦的权利都没有。 粉蝶儿跟她像的不一样,既然公子对玉姐有“兴趣”,那尽最大的能力帮助公子才是。 不管谁对谁错,玉禅心的到来让秦翎墨心念一动,起身向着窗口走去。他轻轻将窗子推开点缝隙,刚好可以看到下方大厅人员进出。不少戴白面具的男人正与管事交谈,随后领着五六个浓妆艳抹的人往厅外走。这当中有男有女,看来是楼里的窑姐与倌。 而后似乎出了什么纰漏,其中一风尘女子走到厅口想往回走,被白面具男人强硬地往外推搡。 尖利的喊叫声飘来几句。 “……我知道是去送死,我不要!” “求求你不要啊!做什么都不行不能这个!” 语焉不详却透着浓烈的恐惧与绝望。在这怡红傍绿的地方显得格外凄凉。只是这纸醉金迷的场所向来不缺哀恸。那些官以为是哪个不听话的流萤被教训,连一点泡沫星子都没溅起来就慢慢消散在这醉人的汪洋里。 秦翎墨冷眼旁观,细细端量,不漏过任何细节。 也就是半盏茶的时间,有位身穿黑色长衣裙的女人从旁边的屋内走出来,俯视的角度看不清她的样貌,但从体态上瞧,应该在二十五六的年纪。还很苗条,举手投足透出混合少女与少妇的独特风韵。 她与白面具交代几句,之前莫名抗拒的风尘女子像菜市场上待宰的母鸡,胳膊绞在身后,被揪着头发一路拖出去。 就在黑衣女人转身要回屋时,脚步一停,蓦地抬头,目光望向秦翎墨所在的方向。 秦翎墨虽然迅速闪到一旁,但他知道,那黑衣女人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容貌并不算多出众,嘴角眉梢上含着笑却增添了不少光彩。乍一看,与那个泉先生有相同的气质。 粉蝶儿跟绿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时都没了言语。而方宗然则停下了弹琴,他想问个清楚。结果刚一停就被秦翎墨呵斥。 “继续弹!” “你当我是什么!”方宗然忍不住火:“给我说清楚……” 话到一半,一丝冷气突然破窗而入,擦着方宗然脸颊扑到对面屋柱上。赫然是枚金钗,点翠缀珠还在轻晃。 秦翎墨走近一看,已经入木三分。 方宗然也不傻,这一金钗要是刺中后脑勺那绝对就是个死。自己差不多就是在鬼门关前溜了一圈,险些就要见到阎王爷的真容。他一下浑身发僵,木然地坐下,不敢再哼半个音。 他以为这是眼前这个有点眼熟的公子干的好事。然而秦翎墨很清楚,自己可没有将金钗隔空打入屋柱还入木三分的本事。况且这方向明明是从窗外而来。 是那黑衣女子。 玉禅心。 也就是瞬息之间,房门被一双芊芊玉手推开。随之整个室内都弥漫着淡淡龙胆花香气。那是微微苦涩的香。 “有贵登门,心儿有失远迎啊!” 玉禅心迈步进来,笑容满盈地看着秦翎墨:“敬亲王竟然赏光来此,真是蓬荜生辉。心儿可是万万没想到啊。” “我也是男人,会来此有什么稀奇?”秦翎墨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玉禅心掩唇轻笑:“谁不知道公子是千年难遇的专情之人,来这里怕不是为了寻乐吧?其实公子只要说一声,别说春红楼,就是靖中废园也是进得去的。” 秦翎墨眸光瞬间如芒刺撇去,转瞬间又恢复如常。他笑道:“道不同是没法并肩而行的。” “公子何必固执,父子之间哪有什么深仇血恨?那些冷冰冰的律法能比得上亲人吗?” 玉禅心笑着走过来,没有理会桌上的茶,直接斟了两杯酒。秦翎墨眉峰一皱,脸色沉下来。玉禅心却笑得开心:“哎呀呀,忘了公子对自己娘子宝贝得很,酿的酒都舍不得别人喝。像公子夫人如此喜爱酿酒,要是酿不成的话会非常难过吧!” 话中意思在明显不过,何况秦翎墨可不是傻子。 “别绕圈子了,你若是能动得了滢儿,早就直接押着人过来。这空头威胁,你还是骗骗别人吧!” 被戳穿了,玉禅心也不恼。她持起酒杯,凑到近前。像撒娇的少女呢喃:“公子真是坏心,都是为了你好却还要拆穿。公子是贵,夫人当然也是贵,只不过为了不要夫人乱掺合,找了点麻烦而已。公子就这么斤斤计较,真是心眼啊!” 她话说到以后,柔和谦逊的尾音忽地锐利。秦翎墨早就知道她有所图谋,在凑近前的刹那就往后撤,想要拉开俩人的距离。只是他不会武,又怎么敌得过身手了得的玉禅心? 根本就不等秦翎墨反应,玉禅心已经风驰电掣般抬手点向他的穴位。 第四百八十九章荼蘼香沉(十八)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的动作快,然而对方的动作更快。刹那已经蜻蜓点水般掠过他周身穴位。顿时酸痛之感犹如江涛翻涌,四肢百骸都突然间卸了力气,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往地上倒。 玉禅心搂住他跪在地上,免得直接摔在地上。只不过对秦翎墨来说,摔地上远远好过被搂在怀里,枕着美人膝这种事此刻就像酷刑。 “公子别急,这穴道封住,一个时辰内是没法活动的,身上无力就不要再挣扎啦,免得伤了自己。” 玉禅心微笑,五指丹蔻轻轻拂过秦翎墨的脸颊。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颌,一直蔓延到领口。她笑容颇浓:“公子实在劳累,不如好好歇歇。这脸上的妆也就不用再伪装了吧!” 她说着从胸口衣襟里抽出一支拇指大的瓶子,轻轻扭开塞口,往秦翎墨脸上一泼。后者本能地想躲开,然而此时除了头还能转动外周身都酸软无力,根本动弹不得。 那瓶子里不知是什么水,泼到脸上后迅速将之前涂抹的乌膏瓦解,瞬间吞噬了般消失无踪。重新还原白皙如玉的肤色。 “这样才对啊,公子的真容如此好看,隐藏了多可惜。”玉禅心轻呼一声:“哎呀,不心溅到别处,这可不行。公子现在行动不方便,让心儿来吧!” 说着她将人放在地面上,手指继续像灵巧的蛇钻进秦翎墨衣领,然慢慢扯开。修狭的锁骨汇聚成窝,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诱惑着人往下欣赏。结实的胸膛线条紧致,从素色衣襟里显露出来。 玉禅心染着丹蔻的手抚上去,明显感觉到掌下的人身子一颤,想挣脱却浑身使不上力。 “公子真是有好皮囊,就应该多多使用才好。”玉禅心的笑容不知是多少男人的温柔乡,在秦翎墨眼中却令人作呕。 尽管如此,受制于人就只能被迫接受对方的种种恶意。 略尖的殷红指甲挠在胸膛上,像毒蝎的尾钩一寸寸滑下来。素衣轻褪,玉梅傲立雪中,蝎钩轻抹慢捻,玉色渐染殷红。 秦翎墨眼中恨意如火,烧得眼眶通红,泛着水光。 只是这幅神情落在玉禅心眼中分外有意思,是某种可以食用的讯号。 “公子,让心儿给你生个孩子吧!”她半依在秦翎墨身侧,手腕一转,顺着解开的衣襟继续往下,腰封已经撇到旁边。 “你住手!” “别怕公子,心儿知道你专情,誓要与你风流浪荡的父亲不同,不过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也正常,况且你与夫人很难有孩子不是吗?心儿可以满足你啊!” 一霎那,秦翎墨眼前闪过幼时曾窥见母亲半夜起舞的画面,母亲哀伤的面容瞬间变作胡滢。锤心之痛揪得他奋力挣扎,额头青筋暴起。 他少有体会真正的无助与困境,此时算是其一。 屋内其他人都不知何时已经昏迷,周围静悄悄。 玉禅心轻声安慰:“公子别害羞,心儿会伺候好你的。” 她说着张开手,一团橘色的光团缓缓浮出来,像要按进秦翎墨腹部。 “一下就好……” 最后的尾音还未说完,她肩头一痛,低头一看,秦翎墨手攥着那枚金钗扎过来。因强行活动使得身躯颤抖不停,他死死瞪着玉禅心,眼底的火光淬亮,轻易不敢与之直视。 玉禅心一愣,倒是没顾自己肩头的伤——那点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这要是强行冲开穴道导致气血逆流,如果出了事,她可不好跟王爷交代。 “公子息怒,心儿不惹你就是了。千万别乱动,乱了心脉就遭了。”她收起其他心思,起身想要将秦翎墨从地上扶起来,手刚一碰到就是一阵酥麻剧痛。 细看之下,一根针扎在玉禅心手腕太渊穴上。顿时呼吸都有些发紧。 那是 秦翎墨竟然半撑起身子,额头细汗密密,浑身颤抖不已。 “你敢再碰一下,就扎死你!” 这话咬牙切齿,并且绝对不是说着玩玩。 玉禅心开始是安抚性地往后撤了一步,随后发觉半个手臂都已经麻木酸痛,完全举不起来。她拔下那根针,这时候才看出来这居然是回天殿的。 “想活命就自己去求解药!” “……公子真是狠心。” 秦翎墨笑了下,一滴汗珠顺着脸颊滑落,自瘦削的下颌淌入锁骨勾起的漩涡里。 “我没想到父亲身边的都是一群蠢货,难怪当初成不了事,现在也依旧只能憋屈在地底当潮虫。难道你没发觉这周围太安静了吗?” 经由秦翎墨一提醒,玉禅心这时候才发觉外面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寻常。这风月场所里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不禁狐疑,终于收敛了笑容,盯着秦翎墨:“公子做了什么?” “你问错人了。” 满含着怒意的女子声音自身后响起,与窗棱碎裂的动静混合一起,格外叫人心颤。 老虎般大的红狐像扯碎张纸般拆了整个窗子,它一跃而入,绿眸鬼火森森。 “哪只手碰了我家墨墨,一寸寸骨头,一层层皮都给我剁烂了喂狗!” 胡滢不是爱吃醋的狐,狐族天性里还是有点风流的。但她认定的夫君被人非礼,就是一根头发都不能碰! 玉禅心半边身子不利索,此时对上气头上的狐狸可不是明智之举。尤其胡滢现在可不是只会酿酒的妖精。 “夫人有话好说,还是不要太冲动。”她勉力笑道。 “哟,摸别人夫君时不是挺快活吗?现在怂什么啊?” 化作红狐的胡滢站在屋内,恶狠狠地盯着玉禅心。那是野兽吃人前的目光。 玉禅心想拖延时间,她不愿意此时缠斗起来。 “夫人别这么说,心儿也是想替公子排忧解难。” “啊呸!用不着你个死女人!你算什么东西!” “夫人息怒啊!” “少叫我夫人,你不配!” 正在这口舌之争时,玉禅心藏在身后的手腕一转,掌中闪过道锐利冷光。 第四百九十章荼蘼香沉(十九) gaga/arighjsamp;ot; 那抹光短促而快速, 一闪而过过却被始终紧盯她的秦翎墨窥见。虽然他没有很丰富的战斗经验,但还没眼瞎到连把匕首都看不清。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他站起来,一跃扑过去搂住玉禅心。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使得俩人失衡,凭着冲劲直接从半人高的后窗栽了出去。 靠着后窗下面是片人造的莲塘,范围不大却挺深,足有两丈多高。其上碧叶连天,微微荡漾。此时莲花还没开,旁边栽种着簇簇荼蘼花,雪白的花朵依在水面上,对影垂怜。 猛然间有人双双从三楼坠下,顿时溅起层层水波,花叶颠簸翻卷。而周围的人都保持着行走谈笑的姿势,变作金灿灿的雕像。 一坠入塘中,秦翎墨被水一激,顿时咳嗽起来,顺势就呛了水。他不会水,但手里死死抓住玉禅心,怕她跑了再对胡滢不利。玉禅心发觉想挣脱很难,也不免有点慌神。纵使她再有本事,也是会被淹死的。 随着他们落入水中的还有不少荼蘼花。馨白的花纷纷沉落,像是盛放在水底的雪。玉禅心一招手,花朵如有生命般聚集,凝成条条盛开的荆棘,环绕到秦翎墨身后颈侧。 荼蘼荆棘穿绕过他手臂,身躯,将他紧紧束缚住。玉禅心这才得以脱身。这也就是瞬息之间的事,秦翎墨最后拽了下她胳膊,只见玉禅心浑身一震,随即在水中翻搅起来。黑色身影恍惚晃动,仿佛被掐了七寸的水蛇。 秦翎墨将剩下那点针都扎过去了,能中多少不清楚。但看玉禅心的反应,好过不了。 他意识已经开始飘散,反倒感觉不到之前要炸裂般的窒息感。先前衣襟腰封都被扯开,此时外衣飘垂在背后如展开的羽翼。贴身的素衣长袍也松垮,隐约露出结实的腰腹以及白皙长腿,脉脉水纹荡漾其上,满目沉香艳色。 头顶上远远地传来破水声,有什么东西落入塘中。 簇簇水泡汇聚又破灭,以最快的速度接近秦翎墨。混沌恍惚的视线里只瞟见了身穿深蓝袍服的男人靠近。 等到秦翎墨再次意识清醒,已经能望见头顶的蓝天白云。万心浑身湿漉漉,狼狈至极,正用力按压他的腹部。于是,秦翎墨又扭头吐出一汪水,这才感觉堵在胸口的块垒彻底消散。 “还活着吗?”万护法哑着嗓子问。他脸色难看,鬓发浸透贴在脸颊上,像从水底钻出来的恶鬼。 说完他要也不等秦翎墨回答,凑上前将缠裹在他身上的荼蘼荆棘用内力催化成碎末。在瞧见对方逐渐清醒的眼神后,万心松了口气并且同时扬手给他一巴掌。 姑且不论这一掌有多少力气,这人刚醒就来一巴掌可见心中有气。秦翎墨自知理亏,哼都没哼一声,默默地拽了拽万心衣袖。 “下回还敢吗?”右护法咬牙切齿。 “怕滢儿受伤。” “她死不了,你先折腾死你自己!”嘴上这么说,万心还是手掌贴在秦翎墨胸口上,渡气平复他体内因强行冲开穴位而引起的气血紊乱。 “还好之前穴封得不算重,不然你这么胡来九条命也得报销。”万心收回手掌,要不是看在秦翎墨刚捞出来的份上,绝对再来一拳。 新授封的敬亲王殿下微微皱眉,声音沙哑地认错:“没下次了。” “呵呵。” 对于这种保证,万心是死也不信的。秦翎墨能死了那颗冲锋陷阵的心啊,恐怕也就到世界末日了。 “墨墨!” 身旁传来胡滢的声音,随后地面微微一颤。火红的身影出现在秦翎墨视野里。她依然是大狐狸的姿态,嘴里叼着一个人的衣襟,像吐痰一般吐在一旁。 玉禅心也并不比秦翎墨好过,应该说现在很惨。因为扎进身体里的毒针发作,她整个人手脚都有点扭曲,以不太自然的姿势翻转着。还算清秀的脸显出几分狰狞,蒙着青灰色郁气,嘴唇都开始发紫。 她这般的模样再加上一身黑,简直是落水的乌鸦,正浑身抽抽。 胡滢还嫌不解气,抬爪踩在玉禅心后背上,那力道差点把人五脏六腑都拍出来。 “贱蹄子!敢在老娘面前撒野,弄死你!” 她本来第一时间就跳下来去救秦翎墨,只不过尾随而来的万心动作更快,先冲下去捞人。直到看见他拖着秦翎墨后衣领出水,并且保证人没事后,胡滢这才将还在水中挣扎的玉禅心揪住,拖拽到了岸上。这倒不是为了救她命,而是不能让她这么便宜就死了。 真想马上把她碎尸万段,可想想墨墨肯定还需要从她这里弄出情报来,只能暂时忍了! 恢复人形的胡滢冲到秦翎墨身旁,忧心忡忡:“墨墨你有没有哪不舒服?” “……酒。” “什么?什么?” “喝酒,荼蘼香沉。”秦翎墨自嘲:“我都沉了湖了,喝口荼蘼酒才应景吧!” “……”胡滢有种想揍他的冲动,哪怕他是自己亲亲夫君。 第四百九十一章酆都死酒(一) gaga/arighjsamp;ot; 众人回到秦府时,玉禅心已经昏迷,被五花大绑着塞进马车里。她蜷缩在角落,扭得像即将入锅的黑泥鳅。 至于秦翎墨,被万心扛在肩头轻功直接先飞回去。胡滢也跟在旁边,理由就是免得有人觊觎她夫君的美色。 这可不是说假的,毕竟秦翎墨本身条顺盘亮,现在又衣不遮体的……容他慢慢走回去怕是要被人眼神分刮吃光。至于马车,倒是便宜了扭成黑泥鳅的玉禅心。她痛得来回打滚,运用轻功不好带走。 扛回来的路上,胡滢充分发挥了话本里色狐狸的本性,时不时摸摸秦翎墨的臀部,特别老道地评价一句:“很翘,很结实。” “……滢儿!” “怎么的?不能给我摸吗?自家夫君气什么!”青丘山狐女理直气壮。 秦翎墨脸通红,只得趴在万心肩头装死。 一进府,茗烟大呼叫地奔过来,自从他家爷“死而复生”后,他是万分担心再一不心没了。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去烧洗澡水,又有人快步赶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离开许久的临春神君满目焦急。随他而来的还有胡枝子以及身穿樱草色袍衫的少年。 “师父你怎么来了!”胡滢一眼就认出来那穿着马靴,身后背着大金刀的少年正是深渊之主。“你不是不能离开青丘山吗?” “现在有些变故。”深渊之主简短带过:“详细的待会说,他这是怎么了?” 此时秦翎墨已经被万心放下,因急着回来也没换衣服,只有万心脱下的外衣披在肩上,里面依然湿漉漉。好在现在已经晚春夏初的时节,阵阵熏风倒是不冷。只是之前强行冲开穴道的余威还在,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浑浑噩噩。 他听胡滢管那少年叫师父,便知道那是深渊之主。自己娘子的老师便是他的老师,行跪礼问候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他刚撩起衣襟跪下,就听见对面扑通一声,深渊之主也跟着跪他对面。秦翎墨一愣,不明所以:“这是为何?” “别,你免了吧,我受不起。” “您是滢儿的师父,我理当也敬重您……” “你这是嫌我劫没受够,你再拜我可就要天雷滚滚了,要不咱俩对着拜?” “……那叫夫妻对拜。” “那就更不成了,我徒儿会杀师的。”深渊之主起身将秦翎墨也扶了起来:“你记住了,不管你想没想起来,现在已经通报了天庭,你的神籍已经被激活。就等你人间历劫结束回去报道。在这人世间,遵照伦理纲常跪拜没问题,但要说起神仙鬼怪来,你只能拜天不能拜地。” “这话何意?” 深渊之主刚要继续解释就被胡滢拦住:“师父!快让墨墨进去换洗,这湿乎乎的就算不冷贴身上也难受。有话待会再说!” “好好好,真是重色轻师!”深渊之主哼唧着双手抱肩,侧身让开道路。 茗烟手脚快,再加上府中一直备着热水,很快就将浴桶里注满。檀木打造结实又宽敞,还有半边栏杆可以依靠。 秦翎墨一向不许别人服侍,现在府中有了女主人,更不会有不长眼的丫鬟婢女凑上前去。她们都知道,自家主子们与寻常的不同,恩爱得像一个人,伺候洗漱什么的都不舍得要别人沾手。 胡滢趴在浴桶边沿上,往浴桶里撒桂圆大的雪白球。 “墨墨,这里面包的是浴酒,遇水就化,对身体好的。”她笑得眼睛弯弯,拽过旁边的浴巾:“我帮你搓背吧!” “这,还是我自己……” “哎呀,现在还害什么羞啊?你又不是长臂猿,哪里够得到背后。”胡滢不容辩驳。 秦翎墨见此也没继续坚持,本来就是夫妻,都同床共枕过还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也不是矫情之人,坦然地露出后背。 室内静悄悄的,熏香袅袅,瓶花吐露清香。隔着纱帐朦胧,只见心心相印。 一捧清水顺着背脊淌落,深邃优美的背沟一直绵延向下,紧实的肌肤透着点点水光。 胡滢伸手抚摸,满脸春色:“墨墨啊,你身材真好。” “这有什么好的。” “说,那个贱蹄子摸你哪了?” “也,也没有……”秦翎墨有点结巴。 胡滢表示不信,她笑得狡黠,一把从背后搂住秦翎墨的脖子,吧唧亲了他的耳垂。 “那我就全都摸个遍!哪都不放过!细腰长腿翘屁屁都是我的!” “滢儿!先放手,会弄得满身都是水的!” “湿身也不错啊~”胡滢笑着轻咬自己夫君的耳垂:“不是那什么若隐若现最撩人吗?” 秦翎墨脸红心跳,侧头回吻胡滢脸颊,眼眸里氤氲着水气,潋滟波光。 情意绵绵无尽时,胡滢突然抬手摸了摸秦翎墨的额头,脸色骤然严肃:“你发烧了!” “是水温太高……” “才不是,这明显高于正常温度。”胡滢手脚麻利地服侍他清洗:“你赶紧洗好,出来吃药歇着去!” “也没那么严重,我早就习惯了。” 秦翎墨说得不是假话,他身体儿时的底子就不太好,一直有点风吹草动就发烧病倒。成年之后还算好多了,可那也是不留神便出状况。再加上以前工作完全不知爱惜身体,这与胡滢一起才慢慢有所改变。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什么习惯不习惯,以后有我在,你通通不许习惯!病了要与我说,痛了要跟我撒娇,不许默默地在那忍受!” 胡滢嘴上说着,动作一点没停。秦翎墨听得额头冒汗,他这么个大男人去撒娇?那画面能看吗? 只是胡滢的意思他明白,顿时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身为男子,身为丈夫,让自己娘子如此担心,实在该天打雷劈。 第四百九十二章酆都死酒(二) gaga/arighjsamp;ot; 当歉意说出口,胡滢嗔怪地掐了掐秦翎墨两边脸颊:“咱们是一家人,是两口子啊!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可以讲,你不开心了我哄你开心,我不开心了你哄我开心,这不就是生活吗?” 秦翎墨此时已经洗浴结束,裹着熏了淡淡梅香的素衣半躺在床榻上。他脸上因烧浮起红晕,笑着握住胡滢的手。 “我很任性,从以前就是如此。从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没爱过别人,也不懂才子佳人的爱情。就怕委屈了你,与我这样不通风情的人,怕你过得苦闷。” 胡滢立马笑成一朵花:“没关系~我可以教墨墨啊!这样才有调戏的乐趣!” “!” “怎么?墨墨你有别的看法?” “……不,娘子说的都对。” “既然我说得都对,那就乖乖躺好休息。听老婆的才有前途!”胡滢帮他掖好被子,叉起腰像教训孩子:“有什么事都吩咐给别人,留着他们干什么用啊?就是跑腿用的!” 秦翎墨噗嗤一笑,变身妻奴:“对,娘子说得都对。无尘!” “在。” 似乎无处不在的暗卫统领出现在屏风后面,他躬身行礼的身影映在叠峰浇翠的屏扇画面上。 “立即送信到陆继言那,请他过来商议玉禅心之事。越快越好。” “是。” 无尘领命而去。 秦翎墨望向胡滢:“就把审讯玉禅心的事交给陆继言,他也是宰相,需要自己的威信。我亦不能将一切情报都把持自己手中。” “嗯嗯嗯!这些事你就别劳神了!留着他们也不会下崽,当然是能使唤就使唤!”胡滢毫不气,叉着腰喷出一口气。 “滢儿说得对。反正都是糙汉子没什么需气的。”秦翎墨顿了下,又说:“叫无殇去看看玉禅心,现在那状况根本审不出什么来。” “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早就去看了。” 洪亮的男子声音自外间传来,随即垂帐猛地一晃,岳长清端着碗进来,故意揶揄:“怎么样?要我这糙汉子服侍大爷吃药吗?” “让人想吐。”秦翎墨板着脸拒绝。 岳长清也混不在意,将医无殇已经去“看望”玉禅心的事告知。那种状态下如果不解毒,恐怕等不到审讯就已经见阎王爷。那才真是浪费了大好机会。至于秦翎墨,被冷水激到又气血紊乱导致了身体不适,但好在没有其他症状,只要好好服药休息,就不会危及性命。 关键就在于——如果病人是否听话。 在胡滢与黑风寨老大的殷切注视下,秦翎墨乖乖喝了药,躺下休息。发烧总是不好过,飘飘忽忽就像坠在棉花垛当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胡滢本来想在旁边守着,结果深渊之主过来给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他又没啥大事,左右不过好好休息就是。你可别忘了你神女有命的职责。就现在这点本事也就糊弄糊弄一般妖魔鬼怪,天魔一指头就能碾死你,还有心情在这玩过家家?” 深渊之主似乎是因可以离开青丘山的影响,显得格外兴奋,连带着话都多起来。 他明明是少年模样,樱草色的袍服嫩成朵含苞待放的花儿。面上却老气横秋的,看着更惹人疼爱。 胡滢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磨蹭,再加上秦翎墨一在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她也就没再耽搁。已经立志要用自己的双手守护重要的一切,可不能只停留在嘴上说说而已。 等胡滢他们也先后离开后,秦翎墨独自躺在床榻上,身体火烫,骨子里发凉。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之间,感觉有人走进来。 他努力地睁开眼,恍恍惚惚中好像回到少年时代。那会也是常常会病倒,烧得昏昏沉沉。什么胃口都没有,只想吃点冰爽的。刚好那阵子有从云滇之地进贡来的忍冬冰粉,父亲从皇帝那里讨来一些,亲自熬好冻凉,浇了红糖水端来给他。 现在神智恍惚间,他不禁轻喃:“想吃冰粉……” “嗯?金你说什么?” “……没什么。”秦翎墨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临春神君。他知道对方帮助良多,要不是他自己的命也早就没了。他挣扎着起身想要行礼道谢。被临春神君一把拉住。 “你好好歇着吧,我帮你也是应该的,你不欠我什么。倒是若你有什么事,我才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临春神君叹口气,“当初我要是坚持送德明回去,也许他就不会醉倒在半路,你也就不会丢失到人间。” “这些事我都不记得。”秦翎墨停顿了下,有点歉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来,所以这些事就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你说得对,你现在已经找到,再想过去也没什么意义。我知道你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不必多想什么,就当我是你的兄长。” 秦翎墨笑笑:“那我就却之不恭,称神君一声贤兄。” “哎呀,什么贤不贤的,直接叫大哥!听着亲切。” “好,大哥。” “哎!有什么事尽管说!” “嗯,弟困了,想睡会。” “咳咳,说的也是。”临春神君起身:“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聊。” 第四百九十三章酆都死酒(三) gaga/arighjsamp;ot; 所有人都不在近前,秦翎墨终于彻底陷入沉睡当中。在草药的作用下,暂时折服在梦乡里正是恢复身体的好契机。 陆继言得了信,一刻没耽误,立马微服赶来。玉禅心毕竟有危险,再加上若是押出去搞不好老王爷会来劫人。这种风险秦翎墨自然考虑到,也就只能叫陆继言来府上一趟。 自己老师有召唤,别说有重要之事,就是无事也要应召而来。只是陆继言知道,老师不是无聊之辈,叫他来也绝对不是为了彰显威信力。 无尘以及万心接待了他,告知对方秦翎墨没法亲自出现的原因。 “老师什么都好,就是不怎么爱惜自己身体。”陆继言叹道:“你们辛苦了,既然老师已经熟睡,我就不去打扰了。” “就算陆大人见到面,也一定是叮嘱大人快快审讯。” “说的也是,这是要事,不得耽误。” 万心突然心生点好奇,问道:“我看你年纪比翎墨似乎还大上个三四岁,怎么做了他的学生?他一直就是这么……” 右护法一时形容不上来,但另外俩人却心知肚明般地点点头。有些话不用说出来就已经无声胜有声。 陆继言想了想,笑道:“当初我爷爷是名伶,家中虽有钱不愁吃喝。可因为出出身问题始终不能科考,我也是为了争口气,进京寻找出路。有赏识我的贵人,将我的诗集和论文递给了当时任翰林院学士的老师。然而将近一个月都没动静,连那贵人都说恐怕是没戏。我想想实在不行只能回家去,还能赶上收麦子。总不能连累家中父母担忧。” 无尘忍不住插话:“主上当时不是对陆相不理不睬。” “我知道,就在我要走之前,突然接到邀请,到秦府一叙。与老师面对面后,谈得分外投机。而老师对我的作品理想的理解都入木三分,不仅如此,就连我的身世家庭情况都摸得一清二楚。这时候我就明白了,这一个月内,老师不是对我无动于衷,而是一面考验我的处世态度,一面派人去彻底调查我的背景,核实避免欺瞒。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决定留在秦府上后,老师告知我不必担心家中,已经派人去帮忙收种。我就知道我真的找对人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这之后陆继言在秦家先做了两年门。此期间秦翎墨倾囊相授,陆继言不仅学识飞涨,在政治上也开始见解独到,处理应对也越来越顺手。之后时机成熟后他获得了科考的机会。那时秦翎墨已经出任宰相,待他高中后直接举荐到章阁台,成为秦相幕僚。 而对秦翎墨的称呼,也从先生变作了恩师。 这算不得多么曲折动人,不过对陆继言来说,却是收获了远大仕途,可以实现理想抱负。更是多了一位终生的良师益友。 “……不过老师以前实在很拼,先帝殡天后有过一段时间政局混乱,那时候老师忙碌得一天能吃上两口玉子酥就算不错,往往昏天暗地好几天人直接晕倒了才算有了那么片刻的休息。” 陆继言叹口气,又说:“所以圣上如今百般器重老师也是有原因的,尽心尽力的程度绝对堪称楷模。” 万心挑眉:“作死的程度也堪称楷模。” “不过现在有胡夫人在,老师已经改变跟收敛很多。” 三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后院,无尘一拱手:“玉禅心在东偏房关押,陆相认得道,就请自去吧!”他刚说完,从四周墙头飞掠过来四道身影,都是相府暗卫。 “你们陪陆相前往,免得出什么岔子。” “是。” 陆继言也一拱手,转身向着东偏房而去。那几名暗卫紧随其后。 春红楼院内 深渊之主这个伪少年走到一尊人形雕像前,伸手戳了戳,发觉只有外面一层覆盖了金壳。想必是当时情况紧急,再加上自己这徒儿功力还不到家,就成了目前的状况。 尽管只有一层壳,但这可不是黄金鸡柳棒,说扒开就能扒开的。里面连皮带肉,硬来可就真去掉半条命了。 就算来这都是找乐子的,那很多人也罪不至死。就这么活活变金雕熬死有点太残忍。所以胡滢安顿好自己夫君后就拉着深渊之主到了这里来。 “不错嘛,虽然功力还不到家,不过以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么多人都‘冻’住,挺有本事啊!” 深渊之主咽下一口芝麻糖,拍了拍手。 这是来春红楼的路上,见他这少年忒机灵可爱的大姑娘媳妇们塞来的。中途已经解决掉一袋糖饼,数块瓜子酥。最后的芝麻糖下肚,深渊之主的肚皮都鼓了起来。 胡滢装作没看见,异常乖巧地讨教:“师父父,怎么把他们变回来啊?求指点!” 第四百九十四章酆都死酒(四) gaga/arighjsamp;ot; “不必着急,还是有救的。” 深渊之主说着抬手想摸摸自己徒儿的脑袋,以示慈爱。他抬了抬手,发觉只能将将摸到而已,实在有违他心中构想的画面。 “好徒儿,过来,蹲下。” “?”胡滢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过来蹲下。 这高度正好,深渊之主抬手摸着她头顶,少年脸满是慈祥地说道:“放心,为师会帮你的。” …… 胡滢实在想笑,虽然知道对方是比整个青丘山年岁还大的前辈,可现在这幅尊容,这幅场景真的是……噗,好可爱啊! 察觉到自己徒儿强忍的笑意,深渊之主脸色一黑,凶巴巴道:“你有什么话想说?瞧不起矮子的人都是要遭报应的!” “没有没有,师父你多心了……噗!” “……总觉得你敷衍我。” 师徒俩没有在这问题上再过多纠结,还是正事要紧。况且胡滢一在表示自己绝对没有笑话师父,深渊之主只能当做没看见她颤抖的嘴角。 他手一挥,豪气干云地表示:“这是练手的好素材,你就去试着解开吧!” “可是,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而且我速度肯定不快啊,这行吗?” “行!怕什么?有师父给你兜底呢,去吧!”深渊之主不愧是吃了糖饼外加瓜子酥芝麻糖的人,说话格外有底气。 胡滢见自己师父这么支持,那就挽袖子来吧!什么都别说,就是一个字干! 这可苦了那些金雕像们,由于只是表层金化,虽不能言语行动,可意识还是很清醒的。这对看起来非常不和谐的师徒居然讲这么不负责任的话,让自己徒弟试验着来,他们这可都是真人肉哇!万一出点什么岔子,那还能活吗? 胡滢不管这些,上前就是一番大开大合的操作。只见那些被金化的人女眷们一会儿头恢复了,一会儿胳膊恢复了,再一转眼又通通脑袋喷出金沙,浑身噗噗噗开出金花一朵朵。 那叫一个热闹! 胡滢见自己师父没有喊停,她也就乐得有练手的机会。把这当成了一次与众不同的特训。 深渊之主坐在台阶上,也不知从哪端来为茶。他慢悠悠喝着,看自己徒弟在前面跑来跑去,尝试各种办法。那些金雕像的内心想必已经原地爆炸。不过没到生死边缘,他是不会出手阻拦的。如此好的特训机会,不能白白浪费。 在这点上,师徒俩想法一致。 只是跑着跑着,胡滢突然就停下脚步,僵立在那不动。 开始深渊之主没注意,直到她呆立半天后才察觉有点不对劲。 “徒弟?”他喊了一声,没人搭理。 胡滢就像突然间冰冻当场一般,要不是还有生命气息流动,深渊之主简直以为她已经翘辫子了。这情形太不寻常,他立即快步冲过去,心中已经设想种种。 若是胡滢中了招,那可见对方是十分棘手的存在。因为竟然能瞒过深渊之主出手。即便他的封印没有全部解开,也足够应对绝大部分妖邪。 刚到身边,胡滢就忽然转过来,绿眸盈盈如火,紧盯着深渊之主。 “你们这些人真是愚蠢,如此只是浪费大好机会。” 这语气神态完全不似胡滢平时,深渊之主心一沉,暗道不好。莫不是那神格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第四百九十五章酆都死酒(五) gaga/arighjsamp;ot; 会有此想法也并不稀奇,之前正因为神格出问题才导致后续一系列问题,也是在这机缘下,深渊之主才与胡滢缔结师徒关系。 现下她表现异常,会第一反应来自神格也不奇怪。 深渊之主想到此处时,早已出手。他翻掌直击,腕上金铃一颤,叮叮作响。一道幽蓝光芒迸发,瞬间弥漫周遭。 等光芒褪尽,环境已变。 神格站在一片花海中,俯身悉心照料。她俏脸上笑容温柔恬静,与最初的冷漠自持完全不同。只是她的身影变得黯淡许多,隐隐透明。似乎一阵风便能将之吹散。 她直起身,看到走来的深渊之主。 “师父。” 神格原本与胡滢应该是一体,阴差阳错才分开来。叫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你没事?”深渊之主顿了下,眉峰皱起:“怎么身影如此淡薄?” 神格笑起来,折了一枝花递过去:“随着胡滢修炼越开越精进,我与她重新合为一体也势在必得。原本我们就不该有这种分化的。这也算是回归本源。” “所以你快消失了?” “正是,不过我竟然感受到了天职之外的东西,感受到了什么是情爱,什么是花,真是太好了。”神格由衷的微笑透露着释然与欣慰。 融合,对此时已经拥有独立意识的她来说就如同赴死,但从她脸上丝毫找不到对死亡的畏惧与痛苦。 深渊之主接过花,雪白重瓣,花香万里。他眉头越加深锁,问道:“如果不是你,为何胡莹又情况不对?”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知道一些。”神格轻轻叹口气。“原本我想着,我们重新融合之后,这应该算不了什么。但我实在低估了大道无情。” “到底怎么回事?” 神格张开左手掌,一卷竹简浮现出来。“神女(神子)有命承担的是天道重任,不允许有半点疏忽。每一任挑选出来的神女(神子)从记事起就会有神格在冥冥当中监督指引他们的道路。为了双保险,神格潜移默化传递的诛魔功法是具有存天理,灭人欲的功效。” “你意思是说,胡莹越修炼就会越与那些千年冰块一样?” “滢说要我教她这些功法,我本来以为既然我的意思已经清醒,并且决定与滢合作,而不是强行改变她。那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应该也会消散。只是没想到……” 话到此间,神格没有再继续。倒是她的身影又黯淡几分,已经可以清楚的透过她身躯望见对面的花草。 “我的时间没多少了,如今看来天命难违,总会有这一遭的。” “这不行!她如果因此变得无情无爱,那一定不是她愿意的!”深渊之主愤愤不平:“这贼老天自己搞不定的,交给别人便罢了,还这么多条条框框限制!什么大道无情,又不是所有人都想选择这样的!” 神格望了望天上,苦笑:“一视同仁的舍得,便是一视同仁的不舍。如今的我也无法参透了,但不管我乐不乐意时间已经到了……” 她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中,近乎透明的身影,像褪色的水墨画般徐徐晕染扩散,最后消失无踪。至于几缕光丝在花海上方飘扬徘徊,彻底弥散。 刺眼的白光刹间亮起,逼得深渊之主睁不开眼。片刻之后,光芒黯淡下来,他终于能再次看清周遭。人已经回到现实当中,依然是春红楼院内。还没缓过神来,深渊之主就见一道寒光劈面而来。来不及多想,他闪身避开。 寒光落在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一道深沟赫然刻在地面上。若是深渊之主躲避不及时,恐怕这一下也难保毫发无损。 “抱歉啊前辈!” 胡枝子从深渊之主头顶飞过,同时抛下这句话。 与其说飞过,不如说是被人打飞了更合适。 而与胡枝子对战的,正是他孙女胡滢。 “这是怎么回事?”深渊之主有种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感觉。“祖孙相残?” “我感觉到滢儿状况不对就赶过来了,结果就看见她要杀人,这怎么得了!” 胡枝子赶上前说到。 结果刚说完,胡滢抬手召来一阵旋风,将胡枝子又再次吹飞了。而深渊之主有定风珠,在滚滚旋风当中稳如泰山。 “不要胡闹!那是你祖爷爷,难道你不认识了吗?!”他呵斥道。 “我当然知道,正因为知道他是我祖爷爷,我才要清理门户。” 对面的胡滢冷若冰霜,语气里透着种决然。 深渊之主气笑了:“你清理什么门户?” “他妨碍我执行任务。这便是与天道违抗,与天道作对,便是与魔勾结。当然要清理门户。” 这逻辑不知该说对还是错,深渊之主一时间生出自己徒儿被天上那些老冰块们拐跑了的错觉。 痛心呀!真想抓过来啪啪啪打屁股。 胡枝子坚强不屈,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顶着旋风又爬了回来。他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发出呐喊:“好孙女啊!你快醒醒吧!你祖爷爷我的老腰都要被吹断啦!” 深渊之主万分嫌弃:“一边趴着去!动不了还乱爬什么,又不是蜘蛛!” “那是我亲孙女!我能不管吗?!”胡枝子喊得声音大了点,灌了一嘴风沙。这么一松懈,他呼地一下又被刮跑,挂在屋檐上放风筝。 也不知道这是从哪学来的招数,八成是与神格融合之后自行领会的。要说杀伤力,倒不至于秒天秒地。可特么地一个劲地吹吹吹也是闹心的很。毕竟在狂风中能屹立不倒,已经算不错。 胡枝子高挂枝头,迎风而歌:“吹呀吹呀吹呀~我的骄傲放纵~” 他本意是缓解下气氛,也许能将自己孙女逗乐,从而清醒过来。然而却遭到了双重否定。 “闭嘴!” “闭嘴!” 深渊之主估量了下,不知道胡莹现在功力深浅,那诛魔功法是否完成。自己若贸然出击,很可能伤了她。这是绝对要避免的,也正因如此,胡枝子才宁愿三番五次被吹飞也没动手。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难道要等胡滢自我消耗完毕?那对她的身体同样是巨大的负担。况且对周遭也是不的灾难。 深渊之主心思百转之际,一道细的亮光自天际飞来,如转瞬即逝的流星般落入这狂风飞旋当中。 第四百九十六章酆都死酒(六) gaga/arighjsamp;ot; 那点光亮仿佛水滴入海,瞬间就看不清踪影。要不是深渊之主眼神好,恐怕都不一定发觉得了。最初并没有过多注意,毕竟胡滢还在这抽风,哪里管得了别的什么。 可随后本来已经看不清的光亮逐渐盛大,扩散。直至像把巨大的华盖将整个春红楼后院覆盖住。 横冲直撞的旋风戛然而止,一团团黑气伴随着亮光在周遭游走。在它们的协助下,一切卷起来的雕像或者器物都纷纷落地。 深渊之主心一沉,默默地将背在身后的大金刀攥在手中,刀鞘褪开分毫。只等某个时机破鞘而出。 团团黑气以及光亮开始收束,汇聚成人的模样。那是个外表看来二十有余,三十不到的青年。一身玄黑衣袍马裤,铁质长靴锃亮。他相貌清秀阴柔,刘海鬓发分层削短,脑后蓝缎带束发垂腰。 “真是热闹,神仙打架?”青年声音清澈,有贵公子风范。 胡滢蓦地一侧头,盯着他眼睛绿光灼灼,眉心的泪滴型红斑如血。 “魔,该诛杀。” 她一跃而起,手握一抹寒光直劈向那青年。后者似早有准备,猛地后撤转身,同时右手竖掌猛地往前推。胡滢扭身一转,寒光也随之削向青年面门。 握在胡滢掌中的是把长剑,锋刃秋水照影般洗练。从青年脸上划过时,甚至能清晰地映出他暗紫色的双眸。 “好暴脾气的美人啊!”他笑着从剑下绕开,游刃有余之际还不忘抛了个媚眼。 可惜胡滢此时像冰雕雪铸般,莫要说不通风情,恐怕连听人好好说话都不能。 正在她反手又要刺出一剑时,一道金光扑来,直接将胡滢的剑锋弹开。她不觉后退数步,抬头一看,深渊之主已经飞身落地,接住自己抛出去的宽刃金刀。 刀未出鞘,却足以阻挡胡滢的剑势。 “师父你为何阻止我?”胡滢冷声问道。 “这是无迹酆都的崇魔。要杀也得问清来意。” “是魔就该死,没有敌我之分。”胡滢长剑一指:“若师父继续阻拦,我也只能连你一起清理。” 深渊之主跳脚:“你这个不孝孽徒!刚入师门多久啊就想杀师啊!真是反了天了!” 他身后的青年还火上浇油:“啧啧,原来你们神仙都这么会玩啊!失敬失敬,恕晚辈没见过!” “失敬个屁啊!你再多嘴我剁死你!”本来心情就不好的深渊之主火气更盛。 这说话间,胡滢一剑封喉,直刺而来。深渊之主不敢大意,赢自己徒儿是分分钟的事,问题是不能让她受伤却有难处。 比起束手束脚的深渊之主来,那青年就没什么顾虑。趁胡滢注意力被牵制住之际,他迅速旋身到对方身后,一手刀快准狠,将人撂倒了。 深渊之主少年之躯,差点被扑过来的徒弟给压倒。堪堪扶住放到地上,他匆匆检查一番。呼吸心跳都正常,人只是被砸昏迷了而已。 稍稍松了口气,深渊之主直起身,抬手一招,先将还挂屋角的胡枝子弄了下来。 老狐狸一获得行动自由就先去看自己孙女,深渊之主得了空可以好好端量那青年。他身上的魔气极为纯粹,是崇魔无疑。只是大多数崇魔都隐居在无迹酆都,不过问外界任何事务。应该不是闲得无聊路过此地吧? 青年笑眯眯地冲深渊之主一拱手:“不知道是哪里的前辈,晚辈先自报家门了。在下无迹酆都淡家天字辈,淡天扬。” 一听是无迹酆都的淡家,深渊之主更加确定这不会是个巧合。 “你来这里有何事?” “关于这问题……”淡天扬刚起了话头,身后就传来道苍老浑厚的男人声音:“关于我们为何会来此,这要问你们白芍城的宗主是什么意图。” 一位老者走来,看似步履缓慢,转眼就闪到跟前。他须发皆白,双眼却神采炯炯,咄咄逼人。身材中等穿着深蓝长袍,衣襟镂绣银蛇绕环图案。 深渊之主皱眉:“这关宗主什么事?” 老者冷哼一声:“与阁下没什么可说的,之所以管这档子事完全是天扬多管闲事。既然已经解决,那么就此告辞了。” 他说完就要走,被深渊之主拦住去路。 “崇魔已经多少年没出现干扰世事,如今突然出现你们这一群,我可不信是出来散步。”深渊之主虽说禁闭在青丘山漫长岁月,可他并非不通人情世故,这无事不登三宝殿永远是真理。 老者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感觉不出深渊之主的具体身份,却能察觉他身上源源不断涌来的神气。想必来头一定不。 他们淡家没有要与天争锋的意思,就不得不谨慎处理目前的情况。说起来都是天扬那子管闲事,才惹出这麻烦来! 老者思及此,转眸一瞧,发觉自己孙子已经蹲到胡滢跟前,揉着下巴研究美人。结果与胡枝子又打成一团。 说是打,不如说是俩人对挠更合适。 简直就是胡闹! “天扬你干什么!”老者手一招,握住一杆乌木杖就敲过去。 淡天扬没躲开,被爷爷敲得脑袋起包。他捂住头躲闪:“我错了我错了,爷爷快别打了!都能熬一锅疙瘩汤了!” 深渊之主趁机说道:“你们家的孙子不老实,居然觊觎我徒弟,你们不把事情说清楚别想走!” 回答他的是淡天扬变调地哀嚎。 翌日,清晨 白芍城身为国都,总有不少传闻与神话流传。而“一夕间春红楼炸裂,所有人流萤倌都变作金人,那叫一个壮观”这一类的更是眨眼间就传遍大街巷 。 虽然后续那些金人都又变回正常人,但为了故事的传奇与曲折性,这截就被集体遗忘。 “听说当时春红楼的院里传来一阵阵惨叫声,惊天动地的!肯定是惨变金人的冤魂在控诉!” “不对不对,我听说那是恶鬼的呼唤,要把所有心中有善念的人都杀死!” 人们争论不休,已经迅速分化出不用版本,不同流派。殊不知他们口中的冤魂啊恶鬼啊都来自淡天扬当时的惨叫。 那老者是淡家当家,淡重山。打起自己孙子来那叫一个不手软,要不是后来胡枝子都有点看不下去,出手阻拦了下,淡天扬绝对能被打出屎来。 当日,深渊之主凭直觉认为不能让他们轻易离开,借口胡滢被“调戏”为由,将淡家祖孙以及后来赶到的淡家人一起“请”到秦府一叙。 也合该淡天扬倒霉,深渊之主别的没说,先说了自己徒儿被“调戏”的事。也正巧秦翎墨已醒,得知了此事。 于是天扬到达秦府后连椅子都没坐热,就被新任敬亲王明褒暗损地数落一顿。这还不算完,在秦大亲王的暗示授意之下,淡天扬去后院溜达,遇见了鲤鱼精仙藻,他不自量力地前去撩拨。结果可想而知,凄惨得被一鱼一蚌拿来当球踢,好好教育了一番什么叫守规矩。 而至于淡家当家淡重山,可没这么不靠谱。来这里也是有正经事要办。 那就是来找玄心宗主算账! 第四百九十七章酆都死酒(七) gaga/arighjsamp;ot; 秦府会厅里气氛一时凝重,茗烟自动地向着角落里缓慢蹭过去,他觉得沉重的气息就要化作泰山压在他肩头。那些大人物们到底是靠什么才屹立不倒的啊? 在厮心里,这成了千古谜题。 不等他破解出答案,那头几乎凝固成实体的沉重气氛就被蜉衣坚定不移地声音震碎。 “我不回去!绝对不回去!”他态度固执坚决,躲在肖洛身后,紧紧抓住他衣袖。似乎怕一不留神自己就重新回到以前悲惨的境遇当中。 玄心宗主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以示安慰。随后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淡重山。 “之前千错万错都是我没能收束心智,被心魔钻了空子。烧毁了淡家大宅,盗走了淡家宝物狱魂擘。无论要如何 偿还,我都不会有半点迟疑与怨言。但是蜉衣能不能留在这里?” 肖洛继续解释道:“我并不是想霸占狱魂擘,而是蜉衣已经了解人情世故,再让他回去被封起来暗无天日实在太残忍。我保证不会将狱魂擘占为己有,任何方式的监督裁决都可以接受。” 不管当初放火盗宝的是谁,是他肖洛这副躯体无疑。况且修出心魔作祟,本来就是他精神松懈,灵台不明的后果。理应承担所有罪责。 只是这些时日的相处下来,他与蜉衣亦师亦友。他亲自教导蜉衣识文断字,画符念咒,讲经布道。虽没师徒名分却有相授之谊。实在不愿见他回去凄惨无助。 淡重山沉着脸,自从进到秦府来就还没舒展过眉头。良久,他才开口:“我知道这对已经开了灵智的器灵不公,可蜉衣必须要回去。至于淡家被烧毁的事,可以日后再算。” “我不回去!我不要再被关起来,只能从镜子里窥探那么一丁点的世界。我现在善恶已分,绝对不会再助纣为虐,为什么不可以留在这?” 蜉衣情绪激动,这也不怪他。想那狱魂擘能被封在狭的屋内千百年,吸收魔气与日月精华才一点点产生了器灵。若一辈子都困在一隅也就罢了,现如今已经见识过外界如此灿烂美好,不想再回去孤独无依也实属正常。 只是淡重山还是那句话——烧家的事可以押后再说,但蜉衣以及狱魂擘必须要现在就带走,没得商量! 正在僵持当中,秦翎墨终于跨进会厅的门槛。万心在旁边搀扶着他,这烧还没退,踩了棉花般深一脚浅一脚。若没人在旁,恐怕要爬着过来。 让堂堂敬亲王失态实在罪过,尤其万心这种视兄弟为手足的类型,完全没顾忌自身巫筮煞气,源源不断冲着厅堂里那些人而去。 这股怨气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肖洛宗主差点以为自己右护法要成魔了。 深渊之主回来时,秦翎墨就得到了消息,说胡滢昏迷了。他别说在发烧,就是马上要断气也绝对要看胡滢一眼不可。 临春神君有事外出,岳长清因为有把子力气,被医无殇抓壮丁叫去帮忙看管玉禅心。这留在秦翎墨榻前的也就万心一人,实在拧不过只好扶他过去。这路上操碎了一颗老妈子的心,要说这兄弟情绝对是真金的。 秦翎墨从深渊之主那得知了目前情况,虽说还没什么具体解决方法,但胡滢性命无忧这点毋庸置疑。这让秦翎墨顿时放下心来。 要不是还有魔族在正厅候着,秦翎墨肯定会守在自家娘子床前,直到她醒来。要做她睁眼看到的第一道白月光。但既然胡滢无碍,那就不能叫私情影响正事。 于是拖着还滚烫的身体,在万心的搀扶下,秦翎墨跨进会厅门槛,在主位上坐下。 他发冠已除,漆黑长发柔顺地披垂在肩背上。因为烧热未退,眼底发青,脸颊潮红,添几分病容尽显憔悴与柔和。 淡重山见此,眉宇间终于有几分松动。他起身冲秦翎墨一拱手:“听闻秦相是天底下最公正无私的,我等佩服直至。想必秦相不会做出错误的裁决。” 他们一族毕竟隐居在无迹酆都太久,对外界的变化掌握没那么迅速。记忆里的秦翎墨还停留在宰相之位上,殊不知人间已经几度轮转。 秦翎墨抬手一环:“恕我失礼,身体有恙礼节不周,还望见谅。” “秦相不必气,只是今日这狱魂擘我必须带回去。”淡重山撂下句狠话:“你们有所不知,这狱魂擘可非等闲之物,就是我们酆都也没有能真正支配它的人。因为它是天魔的武器!” 第四百九十八章酆都死酒(八) gaga/arighjsamp;ot; 众人听到此都不禁惊愕,在座都是见惯风雨的大人物,绕是如此也免不了面露震惊之色。狱魂擘乃重要魔器,任谁都看得出来。只是没想到他的主人竟然会是天魔! 兹事体大,不容半点疏忽。秦翎墨追问道:“老前辈可确定?莫怪我多嘴,实在是此事容不得一丝含糊。” “秦相不必气,这乃正常反应。我可以用全家族性命担保,千真万确。我们淡家就是为了看守狱魂擘而存在的。”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沉肃的眉宇微微松懈,显露几分怅枉与疲倦。 此事要追溯到千年以前,当时整个崇魔界还没像现在这般退隐避世,对于召唤天魔降世这等灾祸最为积极。而淡家更是成为天魔的心腹,为其扫除一切障碍,立下汗马功劳。 合该天地有这一劫难,当时的神女(神子)并未诞生,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又或者是被天魔动了什么手脚。总之当时的局面可谓惨烈。 毒蛇所在处,百步之内必有解药。说的道理便是天地万物循环而生,相生相克。有毒便有解毒的物质,而天魔降世也是如此。 若是缺少了诛魔神女(神子)这一环,要想弥补上需付出巨大代价。当时的临春神君已经是身居战神之位,可依然战得辛苦。当时三界动乱,天塌地陷。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堆骨成山。 灭顶之灾并不是笑话。 天魔如此横行,除了神女(神子)不在以及淡家相助之外,另外的关键就是他所拥有的至尊魔器——狱魂擘。 它在天魔手中发挥了全部功效,最大限度地增强了天魔的能力。并且控制所有巫者魔众的意志,强制这些不属正道的存在加入天魔军中。 眼见着战争已经如同单方面的屠戮。当时为了护住最后的人类,神明与妖界都竭尽全力,东躲西藏,落魄至极。 四面楚歌算什么,当时已经无立锥之地,天道堕落不远矣。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一切毁灭都是从内部先开始的。 丧心病狂的天魔为了更快地结束战争,他已经厌烦了那些跳骚般的诛魔天军,决定要血祭。而血祭的人选居然是淡家子弟。 这让劳心费力追随这么久的淡家很受伤,期盼天魔降世不就是为了让天下属于魔族,可以发扬光大吗?忠心如果没有回报,甚至引来杀戮,那又如何能延续下去? 在几次求情都无效的情况下,当时的淡家家主终于醒悟,天魔不是魔族的救世主,他随时可以牺牲除自己之外的任何魔。 看清这点之后,淡家家主决心挽救家族。他们策划许久,付出不少牺牲,终于将天魔的武器狱魂擘偷了出来。这之后他们联络了诛魔天军,投诚献宝。 这之后,临春神君抽取狱魂擘力量,趁天魔虚弱之际要了他的命。只是天魔不会真正灭亡,依然在六道轮回中反复潜行。 而三界终于得以获救,狱魂擘的去向成了重中之重。安置在哪里都不安全,因为三界千疮百孔,根本没精力看管。唯独无迹酆都因为属于崇魔之地而没有太大损伤。 天道便准许淡家将狱魂擘带走,终生守护,不许此物再重出世间。必要的时候,甚至要为此付出生命。 淡家家主此时已经从以前的狂热当中清醒过来,为自己曾经助纣为虐感到万分愧疚与无地自容。欣然接受守护狱魂擘的任务,并且立下重誓要世世代代守护。 这便是淡家与狱魂擘的渊源。 “……所以必须带回去,我知道这对蜉衣很不公平。可在家族使命及天下安危之下,只能牺牲蜉衣。如果你恨,尽可以恨我们淡家人,但你必须带走。” 这最后一句话,淡重山是对蜉衣所讲。后者怔愣片刻,回想起到处是封符的昏暗房间,油然而生的畏惧让他发抖。 “我,我不要!我还是不想回去……” 对于刚开始领略人生美好的蜉衣来说,天下苍生还没重要到可以与自己的幸福相提并论。 秦翎墨想了想,说道:“如果老前辈相信我,不如让蜉衣就留在这里,神君也在,相信不会出什么乱子。” “秦相,非我不信你,而是宗主都能被心魔所占据,神灵也非洁白无瑕秦相你如何保证没有人会改变?不会被诱惑?”淡重山神情严肃,咄咄逼人:“我族已经有占卜预兆,天魔已经显现端倪。” “在哪里?” 秦翎墨与肖洛异口同声。 “在白芍城。”淡家家主沉声回答。“恐怕狱魂擘会出现这里,不是完全巧合。而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即便善恶已分,有些命数却难违。” 第四百九十九章酆都死酒(九) gaga/arighjsamp;ot; 自从淡重山叙述过往开始,震惊就一个接一个爆出来。如今说到预兆就应验在白芍城,反而没那么吃惊。 在座众人都知道天魔降世不可避免,也早就有所防范。只有秦翎墨脸色更加难看。搭在桌案上的手,指头慢慢收拢攥紧。 白芍城,天魔的预兆,景春园纵火…… 种种线索交织,汇聚成一张秦翎墨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就算到此刻依然抱持最后一丝希望,可严酷的事实就摆在自己面前,容不得他不往那方面想。 恐怕他父亲就是应那征兆而来。 真是如此,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紧攥的手缓缓松开,他眸中的光彩也逐渐淬亮。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结果,从父亲罔顾人命那天起,已经注定要背道而驰。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畏惧承担任何结局。 万心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不动声色地抬手按在他肩膀上,无声地示意无论何种境地都会支持到底。 这让秦翎墨心底深感宽慰。 他不惧孑孑独行,但若有爱人与同伴携手而行,那自然是无上的幸福,让他更有无往不利的奋勇。 蜉衣却没有他这般的幸运与信念,对于刚刚感受到世间万物的他来说,重回囚笼是万分痛苦的事。什么天下苍生,什么道德正义,他不懂也顾不上。 “如果我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感受过,也许在那里关一辈子都无所谓。可我现在知道太阳是热的,风是凉的,花是香的,到了冬天还会下雪……我不想回去,为什么一定是我?不然你们带走我的本体好了!” 蜉衣情绪激动,眼眶泛红。 如果他存在的理由就是成为罪恶的帮凶,那又为何要他诞生实体,开了灵智?又为何要有这人间一遭经历?就为了让他面对选择时更锥心,更痛苦? 如果天道如此,还真是无情无义。 肖洛起身,安抚性地抚了抚蜉衣的背脊,随后转头向着淡重山等人深深长鞠,:“我知道自己犯下的错难以弥补,我会尽最大的力量赎罪。但蜉衣的事……虽然没有师徒名分却有相授之谊,算半个玄心弟子。我在此恳请淡老将狱魂擘留在玄心正宗,我愿以全宗之力看守。绝不叫天魔有可乘之机!” “你的话实在没有什么可信度!”淡重山完全不给面子,家族重托可不能被三言两语就化解。 “请淡老给次机会,若能两全其美不是更好吗?” “哼!你有什么资格说两全其美,若不是你偷盗,何来今天这档子波折?!” “淡老教训的是,我愿意为此赎罪,但蜉衣的事……” 两边话说来说去成了死结,谁也不让步只能火上浇油,越演越烈。眼见着这就要在秦府上演全武行。秦翎墨本来就病中未愈,听得太阳穴嗡嗡直跳,闷得头痛。 他抬手劝阻道:“都先停停,吵下去也没法解决。有这功夫已经足够天魔降世来来回回,你们要为他的伟大事业添柴加火,是吗?”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淡重山此时也冷静下来,一捋自己胡须说道:“也别争了,既然宗主你有这决心。那好,你若是能通过我族设下的观梦大阵,证明你铸心已成,我便考虑你的话看看。” “好!”肖洛毫不迟疑:“这是应当的。我理应给你们淡家交代。” “痛快!算你还是个人!”淡家家主的夸奖也委实像在骂人。 忽然间,万心浑身不舒服,心中涌起某种不祥的预感。他侧头一看,果然秦翎墨眼中光波流转,意欲而为简直呼之欲出。 “不行!”右护法先发制人。 秦翎墨怔了下,望着万心有些茫然:“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做什么!你还病着想都别想!” “我身为北唐摄政王,不仅有捍卫皇室的义务还有守护天下的职责。若狱魂擘留在玄心正宗看守,那么我同样需要亲眼见证肖洛宗主铸心,同时也是对我的考验,这才是严谨万全的态度。” 秦翎墨干脆没理万心的茬,直接与淡重山郑重其事地说道。 右护法气得鼻子歪到姥姥家,又不能在这么多外人面前跟他吵得不成样子,毕竟还要顾及他的脸面。当真是有十副钢牙也要咬碎。 秦翎墨算准了万心不会太过火,也算是有恃无恐。 淡重山却不知其中道道,只单纯敬佩他有担当有胆量。 “秦相有这心是天下之福!所说也没错,那就请吧!”他心中也存了念头,到底想看看对方是不是真有那份意志与能力。 “他不能自己去!”万心阻拦,凶巴巴地瞪了秦翎墨一眼后,他叹口气:“还在病中。” 已经悄悄站在淡重山身后的天扬挥了挥手,猪头脸也没阻碍他清晰利落地吐字:“这观梦大阵主要考验灵魂与意志,跟身体关系不大。只要他不是白痴,身体好坏都没关系。” “你才白痴!”原本想借口阻拦的万心气得瞪眼:“你长得就像白痴!” 不明所以的淡天扬万分委屈,实话实说怎么还被怼呢?这哥哥真凶! 万心知道自己拦是拦不住的,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与秦翎墨同时进入。也好有个照应。他保证不会对试炼做出任何干扰,只是看住某个人不叫他把自己玩死而已。 淡重山对此没什么意见,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都是一样。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让我去!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五百章酆都死酒(十) gaga/arighjsamp;ot;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很好听,清丽飒爽带着点金玉相击的清脆劲。而秦翎墨第一时间就已经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滢儿!”他起身,不顾身体酸痛,快步上前握住胡滢的手:“你怎么起来了?” 原本听到秦翎墨要去观梦大阵时,胡滢是生气的。可现在瞧见他担忧自己的神情又有点心软,尤其是泛着病态红晕的苍白脸颊,就是有千般玄铁也都化作绕指柔了。 “你别乱动,好好坐着休息!”胡滢抬手摸了摸额头,秀眉微皱:“还有点烫,药吃了吗?” “吃过了。” “要是不乖乖吃,我就让无殇做超苦的药丸给你!” “放心娘子,多苦看见你就甜了。” 有情人相聚就是这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开始甜甜蜜蜜。全然不顾周围人心情,堪称丧心病狂。只是万心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练就一身百糖不侵的好功夫。反观淡家集体就显得懵懂无措,像不心偷窥了大人亲热的孩子。 “这位是?” “这是胡夫人,敬王殿下的未过门的王妃,胡滢。”肖洛介绍道:“顺便纠正下淡老的称呼,您记忆里的秦相已经不再担当相位,而是恢复爵位,赐号敬亲王。担任摄政王一职。” 淡重山起身向秦翎墨微微一拱手,不卑不亢:“那倒是老朽不恭了,请殿下原谅。” “前辈说笑,世间荣华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都是为人间正道奔波,没什么可居功的。”秦翎墨神情自若,拱手回礼。 胡滢继续之前的话题,语气凿凿地表达自己的立场:“我是神女有命,这铸心的观梦大阵我也应该去,我想淡前辈一定不想看到这世的神女也成摆设,再重蹈覆辙一次艰辛诛魔的经历吧?” 不要说淡重山不想,在座任何人都不想看到此种情形发生。神女有命,这还真拦不住。 肖洛头疼,扶额叹气:“我能不能不与他们一道?” “这又为何?观梦大阵一启动便要半月之后再开启,难道要平白浪费半月光阴?那不如宗主直接将狱魂擘交出来省事!” 面对淡重山的质疑,肖洛只好长叹一声,苦笑连连。这其中缘由不好与外人道也,他对胡滢始终还抱持着好感,当初正因为他千方百计地压逼自己情绪把自己憋得心生裂隙,让心魔钻了空子。 现如今他虽然已经释怀,可也不代表能完全无视那两口子一路上 你侬我侬。这比观梦大阵的历练还扎心,名副其实的修罗场。 肖洛无语凝噎,如他们这般修士都懂得一个道理: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若是以前,他恐怕又会陷入到既想保护蜉衣又不愿意与胡滢二人接触的纠结当中,全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来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他以为是发自肺腑,其实只是迫不得已。 如今他大难不死,度过一遭劫难之后,心境完全改变。虽然仍选择立即前往观梦大阵,却是真真正正出自自己本心的想法。 世间大道本来就有千万种,强求大道无情只会适得其反。这红尘历练既是练法亦是练心,只有通晓世间百情才能真正洗练凡尘,才能真正包容万物。 确定好人选之后,淡重山也不再磨叽。既然他们都是需要历练见证的人,那就没有退缩的理由。而他们淡家为了赎罪,更为了苍生,同样要确定狱魂擘是否能交付出去。 观梦大阵的启动并不难,淡重生亲自在空地上画下庞大繁复的咒文,一圈圈圆环象征着漫长的岁月,有数不尽的血泪,有数不尽的悲欢离合,以不同的符号排列而成,在最中心汇聚成诡秘的蝴蝶图腾。 四翼展开,蝶纹蔓延。中心用朱砂勾勒闭合的眼睛。 秦翎墨三人站在中间,围着蝴蝶图腾站好。淡重山在阵法最外围,手持权杖重重敲击地面。 咚咚咚的响声应和着某种规律,在逐渐呼啸起来的风中越来越凝重。刚才还风和日丽,转眼就阴云密布,隐隐有银蛇般的雷电纵横其中。 胡滢抓住秦翎墨的手,喊道:“是咒力引来变化……风……” 后面的声音淹没在呼呼风声中。 秦翎墨极力想听清楚,可无论他如何靠近都只有断断续续的动静。而眼前瞬息间白雾弥散,什么都看不清。 一夕间,天地仿佛只剩下他自己。 前后左右都已经被重重白雾吞噬。 “滢儿?宗主?” 他尝试着呼唤,却没有任何回应。 从这一刻起,试炼已经开始了。也许这观梦大阵就是将进入的人都区隔开对付。秦翎墨提起戒备,心翼翼地前行。 隔着几丈远,数道黑影晃晃悠悠,缓慢地跟随其后。 第五百零一章酆都死酒(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观梦大阵已经启动,地面绵延的咒纹亮起浅浅蓝光,圆阵中心已经看不到胡滢他们。天地天光晦暗,雷霆暴动,白雾如潮水忽然涌来。 待雾气散去,人们已经看不到胡滢他们。圆阵中心升起一面碧青琉璃镜台,红珊瑚打造的八角菱镜架在上面。 淡重山神色凝重,说道:“观梦大阵一启动,除非阵内的人破阵而出,不然是没法停止运转的。这是鉴世明镜,可以由此查看阵内的情形。只不过我们没办法施加任何影响。” 他说着走近圆阵内,站在鉴世明镜前,抬手往上轻轻一抹。原本浑浊不清的镜面开始清晰,呈现出观梦中的画面。 秦翎墨在迷雾中慢慢前进,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出现,所以要加倍警惕与心。这种看不到周遭情况的状态最让人心生恐惧,就算是他也不喜欢在此多逗留。 最重要的是,总有种被什么东西跟踪的感觉。 只要回头去看,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也荡然无存。可只要秦翎墨回头继续走,那种令人不愉快的视线就再次出现。 这观梦中的物体在监视自己? 秦翎墨行走的速度越来越慢,甚至已经到了原地踏步的程度。只要他不回头打量,令人不舒服的注视感就一直存在,并不在乎他是否行动。 停下脚步片刻,他猛地转身查看,这次终于瞧见远处有几个黑点若隐若现。弥漫的白雾阻隔了视线,没法正确地分辨距离与具体情况。 秦翎墨尝试不理会,继续走了几步后回头发觉那黑点比之前看着大了些。他索性脚步一转,向着黑点走去。 到了近前才发觉,所谓的黑点原来是几尊雕像。有身缠巨蟒,蒙住双眼的天女。有跌倒在地,头颅手脚都断裂的孩子。奇形怪状,难以说清到底有什么作用。 他围着雕像抓了几圈,这些灰败的石像上遍布风蚀水侵的痕迹。某种铜绿色蕨类植物从断裂缝隙里蔓延出来。 忍不住好奇,秦翎墨伸手轻轻碰触,指尖刹那间像被火燎到般疼痛。他缩回手,只见上面沾了灰黑色的痕迹,像浸染的墨痕。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那些灰黑色开始迅速蔓延。 秦翎墨心一惊,往后撤了几步。无意中抬头一望,那些形态各异的雕像竟然都齐刷刷转过脑袋紧盯着他。 就连断裂在地的头颅也无声中一转,泛黄的石刻眼珠一撇,盯牢秦翎墨。 亲王殿下心知情况不妙,可此情形下直接扭头就跑是大忌。他只得警惕着周遭,一步步慢慢往后退。 蓦地,之前碰触过雕像的手指刺痛,钻心一般难以忍受。他低哼一声,手臂不受控地颤抖。与此同时,一道极亮白光闪过眼际,撕裂整片视野。 “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乍现,秦翎墨不禁喊了一声,整个人像是悬浮空中数秒。随后猛地一落,脚又重新踩到了实处。 蒙在眼前的白光褪去,终于又能睁开眼。之前的白雾与雕像都不见踪影,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汪洋,夜色低垂,映着水波深蓝无边。在这当中有座沉没一半的八角重檐建筑,连接着的渡廊浮在水面上。 秦翎墨就站在这廊上,透过残破的朱红檐脊望见隐约透下的点点微光。 这里,他认得。 身旁的廊柱上刻了歪歪扭的“云”字,后面还有长短不一的划痕。 他抬手轻轻摩挲,这是他刻的。这渡廊,这被淹没一半的八角重檐建筑,正是秦府曾经的书楼。 “还记得吗?你六岁的时候非要在这里刻字,让人抱着勉强刻了个云字。” 渡廊的尽头走来一个人,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勾起秦翎墨封印记忆里的诸多画面。他背脊一僵,转身望着与自己几丈之遥的男人。 “父亲。” “吾儿,你真让为父伤心。” 这一句犹如利剑穿心,激得秦翎墨瞬间怒火翻涌。他知道对面的不是真正的父亲,可就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平日里,他不是如此冲动的性格,简直像是重新回到还能与父母撒娇的年纪,完全不顾及会有什么结果。 “我让你伤心?!你又何曾把我当你孩子!如若不是那么多女人只给你生了一个儿子,恐怕根本轮不到我叫你父亲吧!” 深埋许久的怨与怒纷纷涌起,尽情宣泄。 秦翎墨知道自己不对劲,可就是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许久没有过的委屈破土而出,瞬息间已成参天巨木,枝枝蔓蔓密不透风。 “你根本不爱我母亲,也从不当我是你儿子。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他甚至已经低声嘶喊出来。浑身的血液与热气都在上涌,汇聚到那双黑沉深邃的凤眸中。烫得发红,水膜盈亮要滴下泪来。 秦翎墨心中大惊,这不是他的为人——或者说不是他成年之后的脾气。喜怒不形于色是身为朝中宰辅的必修课,性子早就历练得沉稳冷静,甚至在某些人眼中冷血无情。 自己又怎么会在这里发脾气?明知对方并非真人……可这种愤怒,怨恨与悲伤却实实在在,已经汹涌如惊涛骇浪要将他吞没,埋葬…… 第五百零二章酆都死酒(十二) gaga/arighjsamp;ot; 明知一切都不是真的,还是控制不住被汹涌的情绪所左右。这对秦翎墨来说才最恐怖。他这般的人物最忌恨没法掌控自己心绪。 是有什么东西影响了自己? 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方才碰触过的雕像,那些东西会出现肯定有所意义。但就算真是因此而受到影响,目前也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是他想不通,既然观梦大阵要铸心历练,为何会看到父亲的幻象? 对待外物向来明察秋毫,可对内,秦翎墨没有细致入微的审视过。他会三省吾身,警惕自己不忘初心。却从没想过自己心中是否埋藏着过去的裂隙。 以他的聪明才智想必不是没察觉,而是根本就忽视掉。 “吾儿,你真心想与父亲为敌吗?” “……我本不欲与你为敌。” “可事实就是如此,你忘了为父如果拉扯你长大成人的?” “……” “幼年你要什么,都尽一切满足。你病中,就是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下来。你读书离经叛道,为父忧虑你未来,罚你打你骂你,是因此就记恨上了?” “我没有!”秦翎墨矢口否认,心绪再次沸腾不止:“是父亲你不该起了要忤逆朝纲的念头!那五石散本来就害人,你还加以改造让无辜人受害,如今更是……” 虚幻中的老王爷忽然一笑,是那种面对孩子任性时半无奈半疼爱的笑容:“你怎么总是不理解为父的心思?枉费你聪明,难道你还不明白这世道已经腐朽了吗?” 秦翎墨突然发觉自己从未想过父亲所有行为背后的动机。他算天算地,对与自己有血脉相连的亲人却完全置之不理。到底他们父子是从什么时候起形同陌路的? 哪怕是个幻象,都知道幼年里的拳拳亲情。为何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最初再寻常不过,父亲纵使严厉了些,依然有相携陪伴的时候,依然在他病中悉心照顾,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困惑不解,忽然眼前柔光泛起,无数闪烁着点点光亮的细沙汇聚到一起,涂抹出一片别样景致。 一瞬间,他身处一家屋内,光线黯淡,只有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曳。身侧是一扇三折屏风,映出内间人影晃动。 细碎的交谈糟糟切切听不清,只闻到一股股浓郁的肉香味在这晦暗不明的房间内弥散。 秦翎墨转过屏风,心中设想了各种可能,然后目中所见还是惊得心头一跳。 一张破旧圆桌旁围坐着两男两女,一对年事已高,两鬓风霜。另一对年纪尚轻,刚中年而已。 秦翎墨看着眼熟却一时说不上来。 那应该是两对夫妻,其中年轻的正吃着什么,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塞着鲜红的肉块。最后干脆直接下手从桌上的炖盅里捞出来啃。 蓝白青花瓷炖盅里盛着泛黄的汤汁,一条婴孩的腿搭在边沿上,已经炖得软烂,搭配着葱姜散发着炖肉的特有香气。 秦翎墨一阵作呕,捂着嘴往后一撤。那对年轻些的夫妇却吃得开心,满嘴油花连细嫩的骨头都咔嚓咬碎。 旁边的老夫妻满脸欣慰,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可以生孙子!” 他们说着一转头,望向秦翎墨所在的方向,露出慈爱的笑容:“谨儿啊,要不要过来也吃两口?可以补身体的。” “父王母后在吃什么?” 身边转来稚嫩的童音 ,随后一五六岁的男童从秦翎墨身旁走过去。那对老夫妻将男童抱在膝头做好,夹了一筷子肉送过去。 “乖,这补身子的,吃了未来谨儿也都只生男丁。为家族光宗耀祖!” 男童还什么都不懂,只听话地吃下老人夹来的肉块。 旁观一切的秦翎墨已经再次干呕起来,他止不住想吐的冲动,只觉得胃里酸胀翻搅不得安宁。 这是在吃人! 任何正常人都没法从容面对。 忽然,秦翎墨感觉自己脚边有什么东西蠕动,随后衣襟被抓住。 他视线一垂,正看到最多一岁有余的婴孩伸出手抓他的衣襟。孩子仰起头,半边脸溃烂露骨,盯着他慢慢咧开嘴。 救救我,救救我!不想被吃!为什么生成女儿身就要炖成羹汤……你告诉我! 秦翎墨手不住颤抖,瞬间灵光乍现,明白为何看那两对夫妻眼熟。他当然眼熟,那是他的皇曾祖母,皇曾祖父以及皇皇祖母,皇祖父。 而抱在膝头的孩子正是他的父亲,淮王秦世谨。 那炖盅里的是…… 好不好吃?自己姊妹的血肉从很早以前就渗透进骨髓里的滋味……你喜欢吗? 那孩子顺着秦翎墨的腿往上爬,瞪着硕大的白眼珠,鬼气森森。 可比起这些,他更受不了那话中深意。 “不,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你的血液里也流着蚕食同胞姊妹的血脉,亲生儿女都能成口中食,世间还有什么不能抛弃?世间还有什么不能辜负? 在重重童声质问下,秦翎墨微微弯着背脊,双手按住额头。战栗不因恐惧,只因痛苦与煎熬。 世道本就黑暗腐朽,只有与这融为一体才能叫世人解脱……不然,你救得了谁? 凄厉的冷笑在耳边回响,久久不歇。 而此时身在观梦大阵中的胡滢也是焦头烂额,她意识清醒后就在一片荒郊野岭上。没看见自家夫君,也没看见肖洛的踪影。她本来想四处走动看看情况,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从地底下伸出的枯手攥住脚腕。 狐女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这是新鞋!新鞋!敢给老娘摸脏了让你们变鸡脆骨套餐!” 第五百零三章酆都死酒(十三) gaga/arighjsamp;ot; 胡滢喊出声的同时已经一拳头挥出去,将扑过来的骷髅一击粉碎。她心疼地摸了摸手腕,不是怕受伤,而是怕划伤翡翠玉镯。 这世间只有三样事物在她心中重千金,一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二是她的酿酒,另外嘛,就是她那些真金白银的宝贝! 这要是刮花一点点,绝对是万分肉疼。 就在她反复查看自己玉镯以及新鞋上的明珠是否完好无损时,周围的环境悄无声息地就变了 转眼之间,天地风云汇聚,泼墨般的乌云压顶。四处硝烟滚滚,遍布残骸的旷野上尸体纵横,血流漂杆。到处都是秃鹫野狗,徘徊不散。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凄厉的哭泣,若隐若无。 这俨然就是天下灭亡的场景。 与之前在深渊之主那里看到的有曲艺同工之效。看来这观梦大阵能窥探到人内心畏惧或者担忧的东西。总之就是寻找能趁虚而入的方方面面。对胡滢来说,未来天魔降世到底能不能力挽狂澜,确实是潜藏在她心底深处的忧虑。 尤其是当她再次看到自己家人与墨墨身处困境,濒临死亡时,这股忧虑点燃了愤怒。使得她不顾是否有圈套,一甩手化出玲珑剑,向着眼前那些凄惨幻影劈斩。 这种东西看见一次是刺激,看见两次就止不住的恶心。瞧见自己最重要的人被肆意欺辱,有种往自己肺里灌冰水的感觉,呛得火大又恶心,只想把幕后的人一剑捅死。 胡滢也是这么做的,她这人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报。若是惹她自己,兴许还能审时度势忍一忍。但如果惹到她重要的人,呵呵,对不住了,马上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吧。 周围黑沙泛起,萦绕成三娘六郎又或者秦翎墨的模样在胡滢身侧徘徊,哀嚎。他们满眼是血,凄凉悲惨的姿态令人过目难忘。一般人恐怕已经头皮发麻,心肝震颤。胡滢当然不是一般人,连人都算不上。 她一咬银牙,嘴里爆了句脏话,手腕一转,玲珑剑刹那间汇聚金光,横扫四周。 黑沙凝成的影像顿时四处溃散,尖叫声此起彼伏。在胡滢绿眸中映出道道喷溅向天幕的黑光,礼花般在头顶飘扬。 “少来这一套!姑奶奶我怕过一次,不会有第二次!”她仰起头,高声呐喊。 就像是回应她的呼声,之前天下毁灭般的景致慢慢瓦解,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转眼间又是一片金光璀璨的场景呈现眼前。 被金银珠宝所掩埋会是什么感受呢? 看花了眼,心儿怦怦乱跳,这里抓一把那里抓一把,恨不得嘴巴里也含颗东珠,免得拿少了吃亏。 会有如此反应也是正常之举,能不被财宝迷惑,哪怕只有一瞬也是少有的事。 胡滢可不是视金钱为粪土的狐,见到宝贝眼睛就发亮,瞧见珍藏就走不动道。可这次却出乎意料,她异常冷静地蹲下身子,从珠宝堆里抠出来一样东西,默默地注视几秒就起身。 她举目四望,目光定格在某个方向,随后深吸一口气,以震耳欲聋的音量喊道:“以为这点把戏就能骗我吗?!这是龙石种翡翠吊坠吗?!瞎几巴变化了颜色以为就能蒙混过关,你当姑奶奶我眼瞎啊!真品要是没见过就别变出来丢人现眼!” 观梦大阵外,淡重山一踉跄,差点被胡滢的吼声惊得跌倒。他转头看向胡枝子:“狐仙大人的孙女还真是不一般。” “哎呀,一般一般。”胡枝子谦虚:“退步啦,以前一眼就能分辨来,现在还多看好几眼。还有提升空间。 “……你孙女是掉钱眼里了?” “怎么会,钱眼多啊,她这么大一只挤不下。”胡枝子觉得自己讲得太有道理了。 第五百零四章酆都死酒(十四) gaga/arighjsamp;ot; 面对这祖孙俩异于常人的关注点,淡重山突然有种珍爱生命,远离奇葩的冲动。真没想到胡滢这么活泼爽辣的性子竟然是黑心宰相——现在已经是未来摄政王的娘子。 共同点大概就是惹到他们夫妻俩的人都没好下场。 观梦大阵一启动,便将进入其中的人分隔开。或呈现心中所疑或利用惧怕之物相要挟。目的就只有一个,历练尘心。能突破者,心坚意绝更上一境界。不能突破者,轻则受伤退出,重则命丧黄泉。 胡枝子对自己孙女一点也不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我觉得要倒霉。” “为何?” 淡重山疑惑不解,正要问个明白时,就见一抹光从鉴世明镜里飞出来,正正好击中他的额心。顿时好几道血花就飚了出来,滋滋往外冒。 打中他的是块雕刻成白鹤造型的翡翠挂饰,差不多半个手掌大。这得多亏鉴世明镜卸去了几分力,不然这一下淡重山的脑袋敢来个对穿。 胡枝子晃着拂尘感叹:“滢儿这是告诉你,这才是真品,学着点。下次想骗人也得像模像样才成。” 观梦大阵可以映照出闯关人内心,同时也反应出拥有阵法者的素质水平如何。谁能想到微不足道的细节会被胡滢揪住,贪财胡娘子鉴宝认钱的本事可不是说假的。 淡重山此时已经满脸血,他孙子天扬连忙拿来手帕帮忙擦拭,嘴里还欢乐地吐槽:“爷爷,你这叫开门红啊!好兆头!” “……滚!” 胡枝子忍笑忍得胃疼,憋了半天憋出一声嗝,这才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转头一看,不远处的凉亭里,深渊之主坐在栏杆上,晃悠着短腿半天没挪窝了。 临春神君出现在他身后,叉着腰不得其解:“你在这做什么?” “我被封印了。”深渊之主回答得极为平静自然。 “你,你怎么了?”临春震惊,虽说深渊之主现在能力被限制,可那也是破除两道封禁的前战神,谁能把他说封印就封印了?如此大的本事还了得! “石榴啊。”前战神举了举手里的剥开一半皮的超大石榴,玛瑙红的果实整整齐齐看着诱人。 “??啊?” “我最喜欢石榴,吃石榴就要一颗一颗的来,在这石榴吃完之前我是不会动弹的。” 深渊之主说着捏起一粒石榴子丢进嘴里。 临春神君盯着他半天,沉默良久说道:“当初前辈诛魔发狂时怎么就没人给你颗石榴呢?说不定你瞬间就老实下来蹲墙角扣石榴子了。” 深渊之主歪头想了想,笑着又丢了颗石榴子进嘴:“可能那些家伙们怕还没送到跟前自己先变成渣滓吧!” “……” 发狂的战神是什么样,只用四个字就能形容:人神共泣。 临春换了话题:“你就不担心你徒弟?” “不会有事的,如果我的徒弟连这点事都解决不了,那她也没必要当我徒弟。”深渊之主倒是看得很开,也不知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胡滢更有自信。 他砸吧着嘴里的石榴子,抬头望向临春神君:“倒是你,不担心金?” “越是为他好越要多磨练。他要是个妹妹,或许我会怕他吃不了苦。但身为男儿,他自己都不许自己往后退吧!” “不懂后退那是傻子哟~” 神君闻言笑了,抬手摸了摸深渊之主的脑袋:“他不是傻子,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清楚着呢!”! “……放手!不许摸头!” 掌心下传来奶凶奶凶的训斥。 临春神君决定趁着前辈被“封印”的机会,好好感受下柔软头发的触感,有种在撸猫的奇妙体验。 此时的观梦大阵中,相对正蹲在珍宝里数落真假的胡滢,秦翎墨似乎陷入被动的境遇当中。他弯着背脊,双手捂住脸,像是无法面对这一切。 鬼气森森的腐烂婴孩已经爬到他背上,咧着嘴流溢而出嚯嚯嚯的怪笑。 来吧,别挣扎了,越挣扎越痛苦…… “没想到既然有这种事,我感到绝望……”秦翎墨的声音听起来很沮丧。 正因绝望才要真正明白,什么才是对的。 鬼森森的婴孩不停蛊惑,低柔的童音在秦翎墨耳畔徘徊。后者什么动静都没有,像是已经丢弃了自己长久以来坚守的信念。在这冲击性的画面前丢盔弃甲。 食幼子的可怕景象随风而逝,重回水中渡廊的场面。 秦世谨笑起来,在夜色下双眼蓝幽幽,似鬼火。 “你能明白就太好了,现在也为时不晚,来,与为父一起占领天下!” 他伸出一只手掌,还没搭到秦翎墨肩上,就忽地化作一片飞散的黑烟。秦世谨脸上的笑容未散,将手臂驱散的符纸就直接贴在了他额头上。 秦翎墨慢慢直起身,修长的指尖夹着剩余的符纸。他深邃的眼瞳映着黑烟肆意喷涌的画面。 “多谢你话多,让我想出离开的答案。”他清澈磁性的嗓音里没有半点丧气的韵味。 第五百零五章酆都死酒(十五)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手里的符纸当然是从肖洛那得来的,他知道自己在玄学法术上没什么能力,当然要有点防身的手段。之前是受观梦大阵的影响,再加上见到自己爹的形象出现,一时情绪失控下才遗忘了这点。 只是像他这样的人轻易是不会放弃自己信仰的,想只言片语就把他击垮,纯属做梦。 镜外的淡重山万分好奇,身为启动观梦大阵的淡家当家,他当然知道这阵有破解的道法。只是身为普通人的秦翎墨如何办得到?恐怕是在故弄玄虚吧! 因这不断酝酿的好奇,让他忍耐不住想要一探究竟。不是隔着鉴世明镜而是真切地感受下这号称足智多谋的敬亲王到底有什么本事。 淡天扬察觉出自己爷爷的心思,好言相劝:“还是别了吧,你看你这脑门大包还没消肿,别乱折腾了吧!”说着还抬手啪地在肿包的地方一拍。 “哎哟!你个兔崽子!” “爷爷啊,你可不能这么说,我要是兔崽子,那您不就是老兔子了吗?” “闭嘴!”淡重山扬手要打,自己的乖孙早就一溜烟跑到旁边去了。这一巴掌落了空,现任当家也只得咒骂几声继续自己的正事。 他化出一缕魂识飞入鉴世明镜当中,附着在观梦中的秦世谨身上。通过他的视线观察秦翎墨。昏暗的视角集中在眼前人身上,周遭昏暗发黑,莫名有种暴雨将至的感觉。 在他的控制下,秦世谨开口:“不可能的,以你的身手能力,出不了这里。” “当然,我没有破除观梦大阵的法力。”秦翎墨慢悠悠说道:“但我知道有走出这里的方法。最初启动圆阵的图纹里就记录了走出去的路线。” 淡重山一惊,口中却连连否认:“你是在这里困傻了吗?这可不是什么迷宫,有可以让人走出去的路径。” “我对此一道确实没什么造诣,只是既然能洗练尘心,想必没那么简单的构造。方才仔细回想了最初看到的画面,淡前辈,你画下的观梦大阵里用十八组数算字符组成符文,融汇在繁复的图案当中,混淆视听。只有以周髀算经与五经演算来推导,才会形成完整的线索链,既一副路线图。” 秦翎墨右手负在身后,神情举止自然随意。完全不似刚才被困其中的窘态。周围残破渡廊的阴霾笼罩下来,让本就深邃的眼眸重重暗影。 竟然看得淡重山有背脊发凉之感,以至于没留意他话中的称呼。 “这不过是你的瞎猜罢了!区区人类怎么能参透观梦大阵?!” 秦翎墨轻轻一勾唇,微叹息:“庄周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周变作蝴蝶,还是蝴蝶变成庄周。这观梦大阵因此而来吧!阵眼中心的蝴蝶图腾印象深刻。当年庄周梦蝶引出物化虚无之境的研究,我虽不懂道法却看过道学,知道这物化虚无分三层,最初的为心之囚,除了动用法力破开障碍外还存在从中走出,进入第二层的路线。” 他顿了下,又笑了笑:“淡前辈,没错吧?” 淡重山本能地想否定,话到嘴边却一愣,终于反应过来秦翎墨叫了他什么。 “你,你知道是我?” “语气完全不同,想不知道也难。”秦翎墨沉默了下,缓缓开口:“好歹也是我父亲,哪怕是幻象,会说什么我也能猜个**分。” 淡重山不服气:“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你也照样走不出去!这观梦大阵启动了就没法停止,不进入第二层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那就请淡前辈别挡路了。” 秦翎墨笑着把手里的符纸往前一甩,正打在被淡重山魂识附身的秦世谨幻象上,顿时黑烟四起,形态崩如散沙。 他就像没看到般往前走了几步,随后闭上双眼。 围在鉴世明镜前的万心与岳长清见此颇有默契地点头。 淡天扬却不明所以,挠了挠头道:“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放弃了?” “少见多怪。”万心撇撇嘴:“你就好好看着吧!” “当初也是把我吓得够呛,要不说就是脑子好使,真特么服气啊!”岳长清揉搓着下巴回忆往事:“当年少不更事,没见过这绝技,要不说是当过宰相的人,就是不一般。” 这一唱一和般的对话让淡天扬更是如坠迷雾里,完全摸不着头脑。难道这秦翎墨中途还能变成什么妖魔鬼怪? 殊不知,比起变鬼来,有时候人更可怕。 第五百零六章酆都死酒(十六) gaga/arighjsamp;ot; 就在他们说话之际,一缕蓝光自鉴世明镜中飞出来,重新融入淡重山体内。闭着眼像是假寐的老家主一激灵,醒转过来。 他也不管其他人的询问,将走到近前的孙子一把拨拉开,径直奔到鉴世明镜前,脸几乎贴在上面瞪着眼瞧。 镜内的秦翎墨已经睁开眼,迈步向着某个方向走去。 他毫不迟疑的步伐坚定而沉稳,就仿佛条条大道已经铺展面前,没有任何险阻与障碍。然而淡重山很清楚,这观梦第一层是为心之囚,幻境丛生,悬崖戈壁,海啸山风只多不少。任何人到此都免不了受影响,怎么他还能一往无前? 万心抱着肩撇撇嘴:“这有什么,别说一个路线图,就是十个也记在脑子里。至于幻境,就是真的险境他都敢闯,就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他真有这么大本事?”淡重山不敢相信,可他亲眼看着秦翎墨在心之囚当中一路向着最正确的方位而去。 就如他所说,这观梦大阵也是由物化虚无之境演化而来,共三层境界。很多人甚至连第一层的心之囚都过不了。 虽说风险极大,可上天有好生之德。除了丧心病狂的杀阵外,其他任何阵法都留有生路。 观梦乃意在勘破心结,突破魔障,最终能洗练尘心,提升更高的境界。所以这阵从一开始就存在出路。 最初研究此阵的正是当初投靠过天魔的淡家家主,他为了日后自己家族或者别的后人不要步上后尘,特意留下此阵来历练心智。也在最初将第一层心之囚的路线图隐藏在阵法上。 秦翎墨学富五车,可不是单单只会咬文嚼字,读诗写赋而已。各种学识都有储备,随时便能派上用场。 淡重山久不在人世间走动,很多事都只知道皮毛而已。他并不十分清楚秦翎墨的底细,况且这人也时刻都在超越人们的想象。 他瞪眼看得出神,完全没留意之前将他魂识震出来的符纸正破镜而出,直接糊在他脸上。 就像黑风寨里的型霹雳雷,瞬间在他脸上炸开腾起股股黑烟。待烟消云散后,只见淡重山满脸漆黑,胡须与鬓发已经通通烧焦卷曲,眼白倒是依旧雪亮,像元宵节舞狮上的大眼炮,眨巴眨巴地诉说震惊与茫然。 “哈哈哈哈哈哈爷爷你这真成烤老兔子啦!”淡天扬毫不气地捂着肚子笑。 好不容易收住声,他眼角还挂着泪花,就看见万心端了个锅子出来。岳长清也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包炭在那捣鼓。淡天扬还太年轻,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免不了看啥都稀奇。 “你在做什么啊?” “烤老兔子。”万心回头看着他,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顺便再烤个兔崽子。” 岳长清十分配合,揉着长了胡茬的下巴说道:“远来是,给你个选择的权利,说吧,红烧白斩还是有蜜汁烧烤!” “……我选择活命。” 虽然进观梦大阵是秦翎墨自己决定的,可若不是这俩崇魔玩意冒出来,哪会有这等事?秦翎墨答应得好,进去就不是他了。谁知道会不会自己琢磨点什么,弄得一身伤出来。 胡夫人也颇让人在意,她虽然很有分寸,可之前在春红楼那一出还没结果。谁知道在阵内刺激下会不会再发作。若是洗练尘心没成功,倒又勾得魔念丛生,那真是得不偿失。 综上种种,岳长清与万心看这老兔子加兔崽子哪都不顺眼。 淡天扬讪笑着往旁边挪了挪,不心正撞上走过来的仙藻。 “怎么?刚才的教训还没受够,想继续玩玩吗?”总是被误会成女孩的仙藻微笑着活动手腕,酒红长发无风自舞,如肆意张扬的曼蛇。 “不敢不敢!”淡天扬一瞧见他就脸疼,捂着下巴赶紧站到一旁不吭声。 他们这边甚是热闹,独留淡重山老爷子瞪了半天眼才明白怎么回事。他之前魂识进入鉴世明镜内,无形中就将自己气息与观梦内的幻象融合。现在虽然从中脱出,气息却一时没有消散干净。方才一定是秦翎墨遭到什么袭击,他扔出去的符纸寻着气息就把他误伤了…… 能透过鉴世明镜起作用,这符显然不是寻常物。想必是那肖洛宗主所为。 淡重山心情复杂,进入观梦阵中仨人都了不得,如果坚定不移地站在天地正道这边来,对未来的天魔绝对是致命打击。可常言道,越聪明越容易迷失本心。 身为崇魔竟然在替家国天下,人间正道操碎了心,这世道天命真是讽刺得很。 观梦大阵内,心之囚 飘渺雾中,一抹身影刚刚浮现,哭诉哀怨还没说出口就被肖洛抢先一步。 他抬手一伸,说道:“先听我讲!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当初我本有救你的机会,魔念一起就没有出手,导致你丧命。不仅如此,你还用生生世世的夭折为我填命,我愧对你,好友。但如今我已经完全明白,不会再做压抑自己成魔的傻事,我欠你的也会化作除魔卫道一直弥补下去。所以……请现在别来干扰我!” 言语间,肖洛祭起一张紫符,直接将面前的“芳信”驱散。 他继续前行,不远处再次显露身影。肖洛深吸一口气,冲上前又是将手一伸,道:“我先说!我对不起你,因心魔无法控制,一时失手杀害了你……” 如此情形已经持续了数次,肖洛总是赶在那些往日幻影开口前说明一切,然后一张符送他们彻底消散。 宗主心里苦啊,自己这是欠了多少情?从开始到现在是络绎不绝啊……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想逃避的意思。不管出现的是谁,过去的他错了,便不能让这错延续一辈子。只有直面与改正才是最为有力的办法。 这走着走着,面前的雾气逐渐散去,秦翎墨的身影竟然出现在他面前。 肖洛不禁苦笑:“难道我也欠你的?或许算吧,毕竟曾经我也想过你死,真假掉包时我有过你死了便好的念头,也是由此彻底被心魔控制。我对胡姑娘确实有好感,自从道侣仙去一百多年,第一次萌生这种情愫。我很怕,怕对不起莲溪子,怕对不起宗门……不过这都过去了,我已经重新振作,心怀挂念不一定要属于自己,只要她好就行了。” “她当然好,因为有我。” 面前的秦翎墨“幻影”开口回答,俊美面容阴恻恻的看着渗人。 肖洛一怔,之前的幻影都不会如此对话,这简直就像是个真人……不会吧?难道真的是…… 就在肖洛脑内风暴四起时,眼前“幻影”再次开口:“真没想到宗主会与我如此敞开心扉畅谈,本王很感动啊!” 肖洛心中的苦已经悲伤逆流成河。 第五百零七章酆都死酒(十七) gaga/arighjsamp;ot; 要说北唐的两大护国王牌,居庙堂之尊的秦翎墨以及玄心宗主肖洛,虽然一个被称为“恶鬼”,一个被尊为“福神”,但往日里表面的和气与往来还是不少的。 可北唐毕竟不是政教合一的国度,监控玄心正宗以免权势过大是合情合理的发展。 在百姓看不到的背面,秦翎墨与肖洛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关系,冰层上的谈笑风生随时可能龟裂倾覆。 好在这么多年,此种情形从未发生过。如今经历了种种变故与磨难,这俩人身心也都起了变化,再加上观梦大阵中暂时无需考虑那么多立场背景。那层覆盖在他们脚下的冰层消失不见。 “你变得话多了。”秦翎墨负手说道。 肖洛笑叹一声:“就是因为什么都憋在心里才让精神越来越脆弱,让心魔有了可趁之机。我就算再不济也不能一再重蹈覆辙,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例如……我看你真的是不顺眼。” “宗主承认就好,世间比敌人更难相处的是伪善者。”秦翎墨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伪装成至善会消耗掉所有心力,心境一片荒芜的人谁也救不了。我也不可能跟你成朋友的。” “说得没错,是我道心不稳,历练不够。”肖洛垂眸,再抬头已经笑意融融:“殿下真是让人羡慕,难怪胡夫人会看上你。” 秦翎墨沉默不语,只是摇了摇头。他举目四望,周围空旷无物,阴雨天的晦暗光线浸了水般湿漉漉,软绵绵地黏腻在旁侧。 “你看到滢儿了吗?”他问道,眉宇间蒙着深深忧色。 “没有,你比我先走出心之囚,也没看到胡夫人?” “没碰到。” 肖洛笑了笑:“不必担忧,胡夫人不像某人不通武功又没法力,也不像某人做事没分寸,越有危险越要往前冲。” “……宗主你话里有话啊。” “殿下真是多虑,我只是说了实话罢了。”肖洛调侃:“欢迎殿下对号入座。” 解除心头重担的玄心宗主性子变得比以往活泼多了,毒舌调侃信口说来。秦翎墨瞪他一眼:“就算如此,滢儿也不会选你。” “当然,我相信胡夫人的品味,不相信你嘴上说‘绝不再犯’实际上‘再接再厉’的承诺。” “……” 肖洛在秦殿下怨恨的眼神注视中开始施法。说归说,他也很担心胡滢。若是平常还好,现在她随时可能发作变得六亲不认。他们二人都没有深渊之主的那份淡定,没有几千年道行可修不来这份自在随心。 就在三清铃响,符纸将燃之际,原本空无一物的四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由远及近轰隆隆而来。 肖洛跨前几步,将秦翎墨挡在了身后。这阵中随时会有变化,不好预测是敌是友。调侃归调侃,万一这家伙出了事,可不好交代。肖洛不想自己玄心一门去给陪葬。 一团火红的身影飞扑过来,像是突破无数看不见的透明屏障,最终落在他们面前。 “气死我了!这么糊弄人也想骗我!” 那火红影子正是显出原型的胡滢,她抖了抖浑身火缎子般的皮毛,前爪重重地一踏地。 “滢儿!” 秦翎墨立即上前。 肖洛庆幸自己闪得快,不然就直接被推翻倒地。这会的速度比以轻功著称的医无殇还要快几分。 胡滢四爪一蹦跶,直接窜到秦翎墨怀里。后者抱住她,抚摸着柔顺的皮毛,眉目间情意如水。 “你没事就太好了。”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只要墨墨你没事我就什么事都没有!”胡滢仰着脑袋,伸出粉红舌头舔舐秦翎墨的下颌。 “别闹!很痒的!” 亲王殿下板起脸来却只坚持了数秒便破功,嘴角噙着轻柔的笑。那眼神里有风光霁月,有君心缱绻,恨不得将怀里的娘子揉进自己心扉里。 肖洛表示他这个围观群众真是心累,又要保证安全又要看夫妇撒糖撒狗粮。心中一瞬间的酸涩免不了,不过看那红狐伸着脖子搭在秦翎墨肩头磨蹭的模样,就知道她此时此刻很幸福,便也就足够了。 尽管在肖洛心中,秦翎墨并不是最好的伴侣人选,他身上的担子一日不除就一日不得安宁。做他的妻子不但要识大体要聪慧,还要不惧艰辛。 胡滢是万里挑一的,她不但不怕还能与那个动不动就玩命的家伙并肩而行,横刀立马当个女英雄。 肖洛摇头叹息,好花都被这“登徒子”攀折了,真是好福气。 三人已经汇合,没有刻意拆伙的道理。当然要一起去面对观梦大阵第二层。未来的险境如何姑且不知,肖洛很清楚这一路上他的历练才算正式开始。 鉴世明镜外,刚擦过脸的淡重山被激发起了倔脾气,绷着跟花猫般的老脸,琢磨着如何给他们增加考验。 “有了!”他忽然眼睛放光地拍手:“让他们这些年轻知道下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第五百零八章酆都死酒(十八) gaga/arighjsamp;ot; 淡家在无迹酆都是地位崇高的贵族,家主也是有头有脸有排面的,结果到人间一趟尽被一些年岁不如他的后生按在地上摩擦摩擦。这哪里受得了? 虽说后浪推前浪是必然趋势,但也没规定那些前浪都心甘情愿给后生们让道,淡重山就十分不满自己的权威遭受挑战。 他瞬间已经忘记自己开启观梦大阵的目的,只想着要给他们更多磨难,好叫他们伏地求饶喊一声“还是前辈厉害!” 天扬到底是他亲孙子,对自己爷爷的脾气也是知根知底。此时见神情有变就知道不对劲,连忙凑上前声嘀咕。 “爷爷,你不是要跟辈们计较吧?” “你知道什么?” “当然知道啊!我是您亲孙子,您撅起屁股拉什么屎,我还能不知道?” 淡老爷子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自己孙子的无比嫌弃,一掌直接怼到了后院假山上。 观梦阵中的人自然不知还有这意外,正继续着他们的破阵之旅。此时胡滢已经恢复了人形。 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广袤的绿湖,几片绿荫浮岛错落有致地飘在湖上空。湖面波光粼粼,偶有几朵素白莲花点缀在片片绿荷当中。 远处隐隐有山峦叠嶂绵延,仙风淼淼。 若不是知道这是在观梦阵中,光瞧这湖光山色,万里晴好的画面实在想不到会有什么考验。 肖洛先行一步,冲着湖面轻轻晃动手中的三清铃。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响起,空气像泛起涟漪般不断荡漾开。秦翎墨与胡滢走到身旁,周围安静得只有细微的风声。 “目前没有什么异常。”肖洛收起三清铃眉峰却并未舒展开:“可我总觉得这湖水奇怪。” “有怪物栖息其中?”秦翎墨问道。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感知不到要妖魔的气息,亦没有幻境。可就是觉得湖水不对……”肖洛说到一半,抬头盯着秦翎墨:“你可不要亲自涉险,后果难以预料。” “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殿下的话没有准,还是早点说明的好。” “……” 被嫌弃的秦翎墨有几分郁闷,他也是知道轻重的好吗?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作死的好吗?何必要说得如此难听,好像只要一刻钟不看住,便会上房揭瓦的熊孩子。 胡滢对肖洛竖起大拇指:“宗主说得对!” “……” 亲王殿下“怒”了,抬腿作势要往湖里走去。肖洛忍笑,这是恼羞成怒了要玩命啊,堂堂前黑心宰相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他当然不会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伸手拦住。 秦翎墨也并非真要去作死,只是发泄脾气罢了。可这么一拉扯间,缀在腰际的一块玉佩竟然掉落,咕噜噜一滚跌入湖水中。 原本该沉下去的玉佩却轻轻飘在上面,格外诡异。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 胡滢走近前,蹲下身子捧起一汪湖水。清澈的液体顺着指缝流泻而出。她凑近闻了闻,伸出舌头尖轻轻一舔,顿时一激灵。 “滢儿!”秦翎墨急忙过来,怕出什么意外。 “是酆都死酒。”胡滢砸吧了下嘴,满脸遗憾:“可惜这酒味道好却喝不得,真是可惜!” “有毒?” “那倒不是。”论起酒道来没人比得过胡滢。“而是这种酒喝下去会让人绝情断欲。” “有这么厉害?”秦翎墨望向绿湖,一片祥和美好。“且不是修士人人希望得到?” 胡滢摇摇头:“这死酒不是让你断情,而是喝下之后会生不如死,唯一解救的办法就是心上人的心头血酿成羹汤服下。若是既不想心上人出事又想活命,就只能远离爱人,这辈子到死都不见面。化成枯骨都不能葬一块,是为酆都死酒。” 就在她话刚刚说完之际,身后忽然异动频发。也不知从哪来的雪崩竟然向着他们席卷而来。 数丈高的雪幕轰隆隆扑涌,大片阴影笼罩秦翎墨他们。想要无事只能渡湖,显然这是两难选择。 绿湖或者雪崩,死酒或者被掩埋。 肖洛摸出符纸,快速念咒后扔向湖面。顿时一条翠竹打造的宽木筏凭空出现。 “快上去!”宗主喊道。 秦翎墨一把将胡滢推上去,之后才踏上木筏。肖洛随后也登了上来。他刚刚站定就蹲下身,手指间的符纸贴在筏上,快速而晦涩的咒语流溢而出。那符顿时一亮,随后翠竹木筏立即向着远处滑动。速度快得惊人。 这注定不会是安稳之行,乘着木筏滑出去没多久便开始颤抖。湖面下不断翻涌,像是有什么难以预测的东西要破水而出。 胡滢怒了,什么狗屁玩意来捣乱,姑奶奶把你们都变成大金子金子! 只是她这法力还没施展,就听旁边扑通一声。当下她心就一凉,连忙转头一看,真是秦翎墨掉湖里了。 不知何时水里蔓延出许多水藻,趁人不备破出水面卷住秦翎墨的腰肢就拽下了水。 之前刚在春红楼落水,现在又来一遭。秦翎墨觉得自己这两天是有水难。尽管已经紧咬牙关,还是呛进去几口湖水。 第五百零九章酆都死酒(十九) gaga/arighjsamp;ot; 由酆都死酒形成的绿湖不必担心人会沉底,始终都浮在上头。可浪涌翻滚间,水可呛进去不少。秦翎墨不能干等着别人救,一把抓住木筏,这才没有被冲走。 胡滢也不管什么妖魔鬼怪,赶紧拉住自己夫君往上拽。可她手刚碰到秦翎墨就感到股炙热气息涌来,随后指尖像被火燎般疼痛,瞬间就松开了手。 而比起她的反应,秦翎墨则更加严重,他脸色煞白,右手紧紧攥住胸口。本来绿湖里就波涛奔涌,他又松开一只手,顿时整个人看起来随时都会被冲走。 胡滢暗叫不好,却不敢再去碰触,转头喊肖洛:“你抓住墨墨!其他的我来!” 肖洛也没功夫研究为何她自己不去救人,转身手一抖,六尺红绳从他宽袖中脱出,如有生命般飞扑出去缠裹住秦翎墨的腰,红绳另一头紧紧攥在宗主手中,稍一用力便将人拽了上来。 自认有水难的亲王殿下趴在竹筏上,短短半天时间就接连落水也是不想再有的体验。况且明显这次更加不同寻常。 胡滢一反常态,缩木筏角落边上不敢动,俏丽的脸庞因痛苦与纠结而蒙上阴影。 她咬咬牙,施展法力使得木筏腾空而起,向着悬在绿湖上空的浮岛而去。他们身后,无数深绿涩褐的水草纠缠成锁链飞抽过来,抽得木筏已经开裂。坚持着飞到浮空岛上才碎裂成片。 那些碎竹屑纷纷变作纸片,雪花一样飘飘扬扬。 肖洛扶着秦翎墨往前走,胡滢在后警惕着有没有追兵。就这么走出去数丈远之后,秦翎墨痛得已经寸步难行,膝盖一软半跪下来。肖洛连忙撑着他慢慢卧在地上。 胡滢待在不远处,想过来却不敢。她已经猜出来原因,所以徘徊原地。但眼见着自己夫君痛到跪卧在地,没有哪家娘子能大大咧咧不在乎的。 她急得眼泪直打转,来回跺脚。心慌意乱之际什么都想不起来,脑子里尽是些不好的猜想。越想越恐慌,从心底深处涌起股热气,煎熬得头晕目眩。 肖洛扶着秦翎墨躺下,摸了摸额头,温度都烫手。脉象紊乱,忽强忽弱,十分不妙。显然只是落水一瞬不至于如此,那最有可能的事便是喝下了酆都死酒。 那绿湖整个都是死酒构成,那灌下去一口就要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胡滢死命捶着自己脑袋。已经失去往日里的机灵劲,搭头蔫尾,六神无主。 肖洛抬头喊了一声:“胡夫人,冷静!事已发生,你若不冷静,他就真没救了!” 他这几句话还真起了点作用,胡滢一激灵,目光再次望见躺在地上,痛得揪心揪肺的秦翎墨,霎那间醍醐灌顶,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我,我现在没法靠近,我先离远点,宗主你看着他……” “你越远越好,反正我们可以千里传音。” “是是是!我去最远的浮空岛上!我想想,还有什么法子!”胡滢说着扭头纵身一跃,向着周围的浮空岛御风而去。 这里就只剩下秦翎墨与肖洛,前者无论有多么聪明,多么算无遗策,此时都全部白费。他侧躺在地,身躯微微蜷缩,黑发丝丝缕缕般笼在背脊上。 肖洛俯视着他惨白的侧脸,脑海深处钻出细的声音,最初窃窃私语不真切,逐渐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喧嚣。 你看,你什么都不用作,他就会死。多好,一切都赖不到你头上。 就算胡滢现在不喜欢你,如果这障碍没了。她可以活百八十年,你也可以,日久生情说不定未来就有什么发展。 你现在只要站到一旁袖手旁观就好,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完成心中所想,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千载难逢?”肖洛垂眸嗤笑:“确实再不会有像现在这么方便的时候,只可惜太瞧我了。我肖洛错过一次,不会有第二回!” 他立时跪在地上,右手掐诀,左手伸掌贴在秦翎墨后心上。淡淡暖白光芒自掌间弥漫,渗透。 “我害死过他,不会再重蹈覆辙。”玄心宗主眸光沉静不移:“世间求而不得是为八苦之一,我肖洛甘之如饴。” 字字落地有声,铮铮金石之音。 第五百一十章酆都死酒(二十) gaga/arighjsamp;ot; 酆都死酒的威力在于其中一味料,千年巨蟒体内的蟒宝。也就是初步形成的妖丹。但可不是所有千年蟒都可以的,须选将要化龙而还未成的,并且是一对雌雄双蟒的妖丹。 在炼酒之前要将雄蟒杀死,剥皮剔肉,并且要活生生在雌蟒面前完成。剩下一副骨架全部敲碎,碾成粉末铺在地上,然后驱赶雌蟒在这骨灰当中穿行。 想想看这是何等残忍的事。活了千年的蟒那都是通了灵性的。往往不用人强制就会在骨灰当中徘徊,而待转够九圈,雌蟒也将被活活杀死取妖丹。 而通常没有哪条雌蟒活到那时候,因为转这九圈途中就已经泣血而亡。 将这雌蟒的妖丹与雄蟒的一同碾碎入酒,再加上其他秘药,封藏酿制数年才算成功。 可想而知,这死酒里凝聚着多么深刻的悲怨与恨意。以至于此酒甘美至纯,但喝下去的每一口都是诅咒。 这酒原本是无迹酆都用来给那些企图私奔的男女喝的。人间有浸猪笼,无迹酆都有灌死酒的风俗。若是舍得一身剐,以心头血解救,倘使能双双活下命来那就视为与原来氏族脱离,愿意去哪都不会再有人管。 若是临到祸头,舍不得以心血化解。那要么一拍两散从此天涯咫尺不相见。要么双双速死,谁都不受苦。 到如今这死酒也不怎么用了,一来大家族也不全都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之徒,自己的子孙后代还是心疼的,只要不是突破伦理道德的底线,一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二来,死酒太难酿制。 千年道行的蟒已经是蛟,多半都化人形,有相当保命的本事。而且还要雌雄一对伉俪情深的,逼原型后折磨致死。这要有相当大的本事才能制得住,还随时有可能被急红眼的蛟蟒反杀,又要付出巨大精力又承担巨大风险,结果却只是为了这造孽的东西,渐渐自然没人愿意再沾手了。 淡重山也是个倔脾气的死老头,年轻时候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主儿。如今当然是沉稳许多,要不是秦翎墨激起他斗气,再加上被胡滢与肖洛这些辈们打脸,有点受不住了。 这死酒已经是最后的遗留,老爷子全都倾进观梦大阵就是为了让他们涨点教训——另外也是为了要突破他们的心境界限。 胡滢,机灵勇敢有余,但自己软肋被拿捏住就容易失了分寸。成大事不足。 肖洛,曾经入魔,破绽可谓众多。人可以一时反省,但能时时刻刻都反省自知吗? 唯独秦翎墨,淡重山一时半刻也不知要练什么心。依照他表现所看,真没什么能困束住他的。难道只因为他八字比较倒霉? 关于这点,淡重山也有点愧疚,但既然是神女的夫君,总该有过人之处吧?另外是他自己自告奋勇要进阵中的,也正好让他体会下什么叫适可而止。 淡家主大概从来没想过,有些人虽然多灾,但要叫他们涨教训,那教训人者得先剥下层皮来。 观梦阵,浮空岛 肖洛渡气与秦翎墨,先护住他心脉不至于因此枯竭。但治标不治本不是长远之计。 稍微好受些的亲王殿下转了转身,抬手抓住肖洛的衣袖。他颤抖着嘴唇吐出三字:“杀了我……” “这就想求死了啊?” “……不要滢儿……有事……” 肖洛沉默了下,拍了拍秦翎墨的额头:“放心,我也不会让胡夫人有事的。况且看你现在受折磨还挺舒坦,你就继续忍着吧。” “……” 秦翎墨转过头去,不知是不想与肖洛对话还是又痛得没了力气。这死酒入体,若心上人不在还算好受些,一旦就在周围那没一处地方舒坦,万蚁噬心,从骨髓里透着酸胀酥麻。胡滢虽然已经去了最远的浮空岛上,但显而易见,这距离依然会刺激到死酒发作。 就在肖洛继续为其护心脉时,一道女子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宗主,我想起个古老的法子! 是胡滢的千里传音。 肖洛同样用意念传送自己的想法。 什么法子? 我刚才使劲想了想,除了心头血的解法之外还有个故老相传的传说。也是唯二的办法,只是没人知道能不能成功。 你说说看。 可这之后胡滢又没了信,肖洛也不禁一阵心慌,担心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他现在不能离开,不然秦翎墨很可能拖不了半刻钟就撑不住了。 数秒过后,胡滢才又有了声息。 我,我觉得我的判断是错的!用我心头血就好,没别的办法…… 回荡在肖洛脑海里的声音明显有几分慌乱。也难怪,胡滢向来都很机灵,懂得避祸消灾。但有些事是怎么都避不开的,那就必须要有沉着冷静的判断与抉择。 肖洛垂眸看了眼脸色煞白的秦翎墨,他双眸微阖,睫羽颤动,投下深深阴影。宗主叹口气。 你有把握取心头血的话,你能活吗? …… 你没把握,你觉得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秦翎墨能饶了谁?你想看你家夫君也入魔一次? ……我知道了,那个古法里需要的东西,我荷包里倒是有。可有一样东西欠缺,不知该如何是好! 什么东西? 灵石。 肖洛等了下,也没等到下文,不禁“发问”。 什么灵石? 记载里没有说,只写了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奇石灵石,这到哪里去找啊! 话到此间,肖洛忽然心头一亮,神情有所舒展。他又沉思细想几秒,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当中的定数。 胡夫人,你过来吧,奇石有的! 第五百一十一章酆都死酒(二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胡滢从来没这么心过,她化成狐狸模样,嘴里叼着一枝并蒂莲。几乎用匍匐前进的姿势往前挪蹭。 她从其他浮空岛飞过来后就保持这状态。离着肖洛他们也就几丈远距离,却也成了最远的距离。为了并蒂莲不沾上泥尘,她时不时就要仰起头,毛绒的大尾巴在身后晃动。 每往前靠近一步,秦翎墨就痛得揪心,她也就跟着难受。可要想解死酒,她必须要过去。 肖洛看到胡滢明显哭过,眼圈红肿,目光杂糅着痛楚与忧虑,整张脸却绷着,紧紧咬住嘴唇。虽然担心害怕,可她还是坚定不移地开始行动。这让宗主稍稍放下点心来,这一遭所有人都不好受。 最终在离着他们一丈远的地方,胡滢停了下来,抖了抖浑身皮毛,赤红霞光流淌间化回了人形。 她取下嘴里咬着的并蒂莲,又解下万宝荷包一同扔给肖洛。 宗主单手一把接住,另外一只手移开秦翎墨后心,快速地结了个阵笼罩住人。这样可以保证两刻钟内亲王殿下可以撑得下去。 在与肖洛说起那古法之后,胡滢就已经在远处的浮空岛上动手。她已经想好,如果万一不成功,她就直接取心头血救人。她知道自己不能死,身负神女有命的命格,死了就是间接帮助天魔。到那时……也许她唯有自此远离秦翎墨。 生生世世不相见绝对痛彻心扉,据说酆都死酒不解的话,下辈子轮回依然有缘无分。歹毒得很。 这念头想起来就撕心裂肺,胡滢强打精神,摒弃一切杂念,只想着拼尽一切可能。 既然还有希望,那就不能放弃。 她仔细回忆了那故老相传的法子,确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遗漏。 以前酆都死酒也曾流落到其他地界过,误服过的人都下场凄惨。这其中有位玄门巨擘,无意中也曾饮下此酒,他彼时已经有道侣,简直就是场灾难。 幸好他道行高深,暂时抑制住后就远离道侣,天涯海角四处寻找破解之法。他很快就打听到情报,这是来自无迹酆都的东西,要心上人心头血才能解。 这位前辈高人当然不忍伤害道侣,便想着有没有其他办法。后来还真让他研究出来了。 他用了一枝并蒂莲,三颗相思子以及孔雀胆一起捣碎,加上奇石粉末,用金风玉露调和服用。这才解了酆都死酒。 据记载,这相思子是专门在美人身上温养超过十年的。一颗颗朱红如血,一端黑如墨。 至于孔雀胆也非凡品,乃世间极为罕有的黑孔雀。此等灵禽居住在昆仑以北,想得到其胆需自动献出方可,不然沾染杀戮气与怨恨就失去作用了。 这两样东西刚好胡滢身上都有,相思子是她以前就佩戴在身上的,别说十年,百年都有了。至于黑孔雀胆,那是以前她去昆仑北寻找酿酒材料时,顺手救过一只黑孔雀幼崽,当爹的便将孔雀胆送上作为谢礼。 黑孔雀既然是灵禽,当然不会因失去孔雀胆而死,只不过几百年的道行是没了。 而那并蒂莲则是她从绿湖里找来的,就她自己应对那些水草链不成问题。原本她想着万一没有并蒂莲,就多采点其他莲花的莲心,没想到还真找到一株! 现在就差金风玉露与没有详细记载的奇石了。 肖洛从怀里摸出一支菱形琉璃瓶,拔开塞子从中倾倒出浅金色的液体,缓缓滴落在孔雀胆与相思子的混合物中。顿时玉碗中漆黑如墨的物体转化成浅浅的淡蓝液体。 他低头看着忍受折磨的秦翎墨,一手伸到其颈后将他楼起来。 “是死是活看你命了。”肖洛将玉碗凑到秦翎墨唇边:“不管怎么样都得试试。” 许是痛得太厉害反而已经麻木了,秦翎墨此时微睁着眼,有玄心法阵的护持 呼吸还算顺畅。只是面如白纸,嘴唇泛青没半点血色。 他扶着碗,靠在肖洛怀里喝。喉结缓缓滑动,像过了好几百年那么漫长。 原本心急如焚的胡滢这时候反倒冷静下来了,她紧紧攥住手中的匕首。只要一有不对,她就直接刺透自己的心脏。 啪嗒! 玉碗落地而碎,残留的淡蓝液体渗出。 秦翎墨弓着背,紧紧抓住肖洛的衣襟,整个人簌簌颤抖不停。 “墨墨!”胡滢喊了一声,一转手腕就要刀刺见血。 肖洛扬声高喝:“别急!不要乱来!你现在刺血是害他!” 一听这话,胡滢不禁一迟疑。而此时秦翎墨忍不住痛呼出声,张口咬住肖洛手腕。一道细微的金光自他额头迸发。 第五百一十二章酆都死酒(二十二) gaga/arighjsamp;ot; 所谓害秦翎墨一说只是肖洛用来稳住胡滢的,他也是第一次同酆都死酒打交道。并没有十足把握。 来秦府后就已经听闻了亲王殿下前世来历。乃是天上德明帝的一方金印通灵显形,后意外流落人间才有了这遭劫难。 而在成为金印前,他原本是块奇石。封在冰里,置身熊熊燃烧的自然天火当中。既然传说的解救法子里需要奇石,那还有哪个比秦翎墨还奇的? 结果如何,肖洛没法预测,但不管胡滢也好,秦翎墨也好,他都不希望在这出岔子。 但他那一句确实让胡滢顾虑了,她能够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心脏,但不能毫不犹豫地做有可能危害自己夫君的事。 肖洛也是明白这点,才说出口的。 秦翎墨已经分不清哪里更痛,喝下药后整个人都被股热浪充斥,源源不断地在体内涌动,像要将躯体撕裂。他从没过这种体会,也不知要如何应对。只能紧紧抓住身边人的衣襟,甚至张嘴咬住免得喊出来。 宗主并不惊讶他的举动,忍着痛想施展法术让对方好受些。可还什么都没做,一抹细微的金光如同破晓晨光般自秦翎墨额际闪现,荡漾开来。 与此同时,周遭场景在越来越盛大的金光中开始碎裂,无数鱼鳞般的碎片簌簌飞翘,消融。 观梦大阵竟然瓦解了。 一直守在鉴世明镜旁的人们被这乍现的金光逼退数丈。整个秦府都在震颤,简直就是地龙翻身。 待眼前光芒消停后,众人只见肖洛半跪在地,胡滢也跪伏在旁边,双手撑地。而宗主怀里搂着的人,看服饰身影是秦翎墨没错,可从臂间流泻而出的头发却如黄金丝缕编织的锦缎。 “墨墨!” 胡滢想伸手又有些畏缩,僵在那不知所措。直到肖洛冲她点点头,这才一窜过去,伸手摸上自己夫君的肩。 “滢儿……” 秦翎墨抚着额头低喃,金色鬓发在落日黄昏中更加灿烂耀眼。 “墨墨,你感觉如何?还疼吗?”胡滢顾不上这眼见的异变,只想知道那该死的酆都死酒有没有解。 “不痛了,就是觉得脑子里很乱……”秦翎墨坐起身来,一低头也发觉自己发色变化,满脸诧异:“这是怎么了?” “墨墨你没事太好了!”胡滢扑过去一把搂住秦翎墨的脖子,眼眶里涌出泪花。要是墨墨有什么事,她一定不放过淡家那些大混蛋。她好半天才松开手,抹了抹眼角,这才有空细看自家夫君的容貌。 “啊!你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 “也变成金色……”胡滢眯着眼端详,忽而脸颊泛红地又搂住秦翎墨亲了一口:“真好看!” 亲王殿下一愣,有点不解与窘迫:“这怪异像妖,有什么好看的?怎么会出这么个状况?”这最后一句他是对着肖洛讲的。 然而不等宗主解释,有人已经到了跟前,甚为激动地抓住他的手:“金!” 那人正是临春神君。 秦翎墨盯着他看了几秒,张口说出个名字:“玉郎。” “金你想起来啦?!”神君心中一喜。“临春”二字是他的号,玉郎才是他的名。 “模糊的有点影子罢了。你还是别高兴太早。”秦翎墨说着起身,之前的种种痛苦都荡然无存。此时浑身上下精力充沛,倒让常年体弱的他不太习惯。 临春神君也并不失望,他很清楚眼前情况:“我知道,你是被激得暂时现了法相,但这人间的劫难还没过完,以后还有吃苦的时候。至于现在这模样,过段时间就消下去了。” 秦翎墨点点头,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一直都这么妖里妖气的。胡滢倒是有点遗憾,这金发金眼显得更俊了,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 他定了下神,蓦地抬眸指着淡重山道:“万心,把淡家人都拿下!” 右护法早就看淡家大混蛋不顺眼,一攥法剑就向着淡重山他们走去。临春神君虽没什么动作,但明显是随时准备策应。 淡重山愣了:“这,这是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秦翎墨冷笑:“谁给你的勇气?你可知酆都死酒的后果,我死倒无妨,牵连滢儿你有什么话好说!滢儿乃神女有命,若是出了岔子,这世又失了天选之人,这且不是替天魔除去障碍?” “这,不是……!”淡重山想辩解,可话没说完就被堵了回去。 “难怪淡老你要讨回蜉衣,将天魔武器把握在手,再除掉神女,日后天魔降世好邀功啊!” 秦翎墨语气平静却透着森森冷气,竟让让这已经初夏时节生生降下温度,听得心颤。 “绝对没有这回事啊!” “没有?我看你们根本就是世代奸贼。就算你们前任家主悔悟,也都毁在你们手里,何况当初怕只是卖主求荣为了活命,如今终又贼胆不死,其心可诛!” 秦翎墨虽然酷吏之名远扬,素日行事却并不会看人出身下菜碟。一视同仁的他说出“世代奸贼”的话来,已经是怒了。 他瞥了临春神君一眼:“淡家居心叵测,我看还是不留了吧。” 轻飘飘的语气,沉甸甸的深意。 临春神君全无异议:“这有何难,无迹酆都近些年虽然与天道没什么冲突,但金方才所说句句在理,淡老爷子,你这是闲日子过多了,不知天高地厚,想助纣为虐啊。” 淡重山浑身一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倘若真坐实了,淡家绝对跑不了。而无迹酆都这些年的平静也将彻底粉碎。 他之前就听闻人间有一酷吏宰相谈笑间就能要人命,没想到现在人不仅变了亲王,还与神君沾亲带故,指鹿为马也绝非不可能。况且观梦阵种种,他还真有口难辩! 错就错在他牵连了胡滢,若在阵中,胡滢真以刀刺心而出事,秦翎墨绝对叫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就算现在无事,但只要想想那种可能,便不可原谅! 就在淡家战战兢兢,想要辩解时,暗卫匆匆而来,大声禀告:“主子,不好了!方才地动,审讯的偏房塌了,陆大人被埋在废墟下了!” 第五百一十三章金兰鸳鸯(一) gaga/arighjsamp;ot; 观梦大阵瓦解时,那阵地动当真不气。只不过围在鉴世明镜旁这些都不是凡人,所以没受太大影响。可府中其他地方就没那么幸运。 梅园因有仙藻与言若他们在,除了折损了点花枝外倒还没什么。其他院落的房屋却有倒塌的。审讯玉禅心的那间偏房也在其中。 秦翎墨要暗卫先回去救人,他则转身盯着淡重山,目光如刀:“若继言有什么事,你就罪加一等!” 淡天扬在旁边声念叨:“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淡重山反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差点把自己孙子拍得入土三分。 本来就罪名不,熊孩子还叨叨逼,这是要全族死得不能再死啊!淡重山身为淡家家主,一直秉承低调隐世的理念,没想到这刚一入世就惹了这么大麻烦! 要不说冲动是魔鬼,谁遇见谁倒霉。崇魔都不能幸免。 秦翎墨等人匆匆赶到时,陆继言已经被人从废墟下扒出来,正靠坐在残垣断壁旁休息。别处倒还好,只是左腿受伤,血迹斑斑。见到秦翎墨过来,他挣扎着要起来,被旁边的暗卫扶住。 “老师。”他迟疑了下:“您的眼睛跟头发是……” “不要紧,以后再说。”秦翎墨皱眉:“伤得重不重?” “学生还好,有人护住学生,才得以保住性命。”陆继言说着目光转向躺在地上的另一名暗卫。“顶梁断裂时,是他扑过来用身体挡住的。不然直接砸到,学生此时应该已命丧黄泉。” 地上的暗卫满脸血污,面色发灰,已经昏迷不醒。看起来是凶多吉少。 医无殇已经在旁边检查伤情。 秦翎墨问道:“情况如何?” “还有口气,还好身子骨硬。不过他们当暗卫的太能作贱自己,浑身都是旧伤。能不能撑得住看天命。” 医无殇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点欲语还休的深意。秦翎墨早就练就听话听音的本事,立即蹙了眉,反问:“无殇你什么意思?” “姐夫,倘若有个总不爱惜自己,时时刻刻能作死的主子,当属下的确实……” “我知道了!”秦翎墨微微气恼,愧疚油然而生。做他的暗卫想必是这世上最苦最累最危险的职业。 无尘扑通跪地,旁边的暗卫也齐刷刷跪下。 “属下们一点也不辛苦!属下们愿为主上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齐刷刷地喊声没激荡着忠魂。 暗卫本就是主人手中的刀刃。只有命令没有人性的傀儡。他们侥幸在秦府遇见肯把他们当人的主子,为此愿将一腔忠心义胆尽数抛洒。 胡滢捂着嘴偷笑,同时看到自己夫君如此受人尊重亦是无比骄傲。 秦翎墨连忙叫众人起来,转头又问道:“继言的腿怎么样?” 医无殇闻言抬头看了陆宰相一眼,这才回答:“断了,不过姐夫放心,好好休养还是可以长上的。” 秦翎墨紧皱眉峰,脸色甚为难看:“未来可会落下什么后遗症?” “这现在不好说,要看他本人的恢复能力。我自然是尽心尽力,不过姐夫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医无殇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虽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却阻止不了每人体质不同带来的差异。有人得了时疫还能活过来蹦跶,有的人头天受了点风寒,第二天就火速出殡。 陆继言倒是很坦然,他也不愧是秦翎墨的门生,忍痛的本事一流,腿都断了还笑着说:“老师不必担心,养养就好了。”说完他脸色微黯,又道:“学生才应该向老师告罪,玉禅心在地动的时候趁乱跑了。” 秦翎墨摆摆手,倒不甚在意:“跑了就跑了吧,事出突然也是没办法的事。”他顿了下又问:“继言可审问出些什么?” “已经记录在这上面。”陆继言从怀里摸出本册子,除了封皮褶皱外,其他完好无损。 秦翎墨接过来翻看了两眼就收起来,其上内容需慢慢消化,现在还有事情没安排完。 “茗烟。” “哎,爷什么事?” “去通知陆府一声,就说继言受了伤,我留他在此休养几日,让他们不必担心。” “是,的这就去!” 秦翎墨又转身吩咐无尘:“刚才的动静感觉不,你看看城内有没有灾情。” “是。”暗卫统领答应一声,也暂时离开了秦府。 他将各院下人集合起来,统计各处的损失以及人员伤情。幸好秦府里的人都机灵,并没有太大伤情。至于房屋倒是倒塌了几处,需要仔细修缮。 这些通通都由万心记录下来,毕竟他还担着秦府管家的名头。 而此时的长乐宫里,秦御人亦派遣羽林军前往城中查看是否有灾情。另外,特委派王公公前往秦府,以表慰问。 “一定要看清楚!翎墨最擅逞强,嘴上说的没事都不可信。” “是,老奴明白。” 看来,亲王殿下那点毛病真是天下皆知啊! 第五百一十四章金兰鸳鸯(二) gaga/arighjsamp;ot; 夜幕低垂,月朗星稀。 秦府房里,烛火微微一晃,映在紫檀八仙图缂丝屏风上的影子,也跟着一荡。屏风后面,秦翎墨坐在床旁椅上,内里月白素袍,外罩丁香鹤纹氅。 床上,陆继言半靠着枕垫,发冠已经除下,长发披垂在肩背上,平添了几分憔悴。 “继言可觉得好一些?” “老师放心,医先生已经看过,没有性命之忧,慢慢调养便是。”陆继言说完笑了笑:“老师为何愁眉苦脸?这不像老师的为人。” 秦翎墨本想说自己身为凡人,七情六欲实属正常。然而想了想,他现在也不能称呼为普通“人”。活了二十几年竟然发觉自己另有身世,之前还没什么真实感,等到今天骤然发色眼睛都变了,才隐隐有了点自己不是人的感觉,个中滋味不好说。 他叹口气,说道:“你是我门生,看你受伤我不会好过。” “老师不必忧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医先生也说了,我性命无忧。至于腿……反正学生也不是武将,万一有什么后果也还照样可以用脑袋为国效力。” “如若如此,我对不起陆婉秀。” “老师可就想错了!”陆继言塌下眉头,“她只会拧学生的耳朵,怪学生这么大人都照顾不好自己,还给老师添麻烦!学生拜托老师,万一婉秀要来,可千万要阻拦住啊!” 秦翎墨笑着摇摇头,他知道自己门生也就是嘴上说说,与其夫人陆婉秀是伉俪情深。 话说到此间,终于转到了公事上。尽管伤者该多多休养,可无论秦翎墨还是陆继言都不是乖乖听医嘱的人,要不他们怎会成了师生? 审问玉禅心不是件容易事,尽管医无殇解掉了一半的毒,足够她可以正常说话而不是扭曲成条黑泥鳅。 这一番折腾,玉禅心已经浑身是伤,灰头土脸。她却依然嘴角带笑,对陆继言的审问只回以“奴家不知道公子说什么”这一句。 换了寻常人想必恨得牙根痒痒也没办法,到玉禅心这个级别的,酷刑并不起作用。但陆继言不是寻常人,面对罪犯,他与他的老师一样狠——甚至青出于蓝。 他吩咐暗卫出府寻来几个半大孩子,别看年纪却满肚子坏水,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坑蒙拐骗一样不少。仗着年幼刑罚轻便欺凌更弱的,恶念肆意。 暗卫的手段自然不会让人察觉这些畜生不见,而他们被蒙了眼,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只一味放狠话要报复。 陆继言找他们来,同时让暗卫顺来了神仙水与子午果。这两样东西到现在还私下在出售,朝廷清肃一窝后就会再冒出来一窝,神出鬼没,没完没了。 暗卫平日里收集情报,当然知道如何将东西找来。 玉禅心对它们再熟悉不过,却一时没明白找这些孩子来做什么。等到陆继言吩咐暗卫将神仙水等物灌给这些畜生时,玉禅心忽然就不淡定了。 “你们住手!快住手啊!会死人的!会死人的!” 她想扑过去,却被暗卫牢牢困住手脚。 “对你来说,死人不是都见惯了吗?”陆继言语气淡淡。 被灌了神仙水与子午果的孩子开始还叫骂,随后就一个个痛到在地上打滚,肚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腹胀起来。 玉禅心叫得心都要碎了:“你们这么做他们会死的!这不对啊!这是不对的!” 生死的边缘,有人痛苦不堪,有人声嘶力竭。只有陆继言神情没任何变化,甚至袖着手注视有的孩子已经忍不住抓挠自己的肚子,鼓胀起来的腹部青黑色筋脉分明,丑陋如蚯蚓爬绕。血肉被挠起来,一道道血红泛黑。 玉禅心圆瞪着眼睛,面颊因激动而涨红,再加上鬓发凌乱,纤躯细弱,任谁见了都会舍出几分怜悯。 她突然如涂了油的泥鳅一般挣脱掉暗卫的钳制,扑到那些混蛋跟前。她一低头,从口中吐出一团团绿色光球,就要往那些孩子嘴里塞。 可已经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畜生们已经精神错乱,张口咬住玉禅心手腕,一脚把她踹到了一边。 陆继言弯腰拾起落在脚边的绿球,抬头看向玉禅心:“你们不是想制造妖物,祸害天下吗?我帮你。” 玉禅心在此被牢牢困住,眼泪都淌了下来:“别在祸害这些孩子了,你们不知道要怎么做,这样下去惨死的可能很高的!你们于心何忍!” “现在假惺惺的心疼,害死那么多人时又躲在哪里偷笑?在你们手里死掉的孕妇数不尽,被你们活活破开肚腹取鬼霖子的也不计其数,现在掉眼泪哀求真是笑话!” 陆继言嗤笑,他常年温和的外表亦有冷怒之时,那便是见到罔顾人命的刽子手。 玉禅心却仿佛被戳中要害的可怜妇人,泪光点点地哀嘶:“你们不懂的!我是多么爱孩子们,他们是我的全部!因为爱他们,所以才要他们成为永生不死的,成为强大不可摧的……” 她正说着,已经有受不住的混蛋嘶吼一声,爆体而亡。 肚皮翻卷,肠血以及腐烂的碎肉泼洒一地,甚至几点污血溅在陆继言衣襟上。死去的面孔扭曲成一团,喉咙还梗着最后一口气,抽搐着慢慢消散。 这死状实在太凄惨,就算是群欺软怕硬的混蛋,亦嫌太残忍。 陆继言视若无睹,眼神都没飘过去一下。倒是玉禅心要崩溃了,她哭诉:“快停下来!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是我的,是我命……” “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住手。” “你问,你问……” 玉禅心垂着头,鬓发散乱,一滴泪混着血落在手背上。 第五百一十五章金兰鸳鸯(三) gaga/arighjsamp;ot; 灯烛微晃,拖曳着墙壁上的昏影跟着颤动。也将秦翎墨修长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清瘦。 昏黄的光淌过他微皱的眉头,开口道:“那些孩子难道是她的?” “老师,那时候您已经进到观梦大阵里,没有看到暗卫新交上来的情报,玉禅心在春红楼经常找些男子回去,据接送他们的车夫交代,好几次都在宅子里听见孩子嬉闹的声音。他忍不住好奇偷偷打探过,发现了了不得的情形。”陆继言说道。 “哦?是什么情况?” “那车夫说看到男人产子。” 自古以来,世间万物分阴阳雌雄,孕育生命这件事就一直是母性的专权。不管从世俗还是生理结构上,都不可能是男子干的活。如此罔顾人伦与天地大道,结下来的也必定是孽胎妖种。 不光如此,那车夫还看到玉禅心对那些婴孩特别好,明明长得鬼怪一般却宝贝得不得了。那嘴咧开满口尖牙,长舌拖到腿上,满是密密燎泡。 吓得那车夫屁滚尿流地就跑了。 大约是上辈子挽救了整个中原,这车夫误打误撞竟然逃了出来。后来暗卫查探情报寻到他处,当时车夫已经吓得病入膏肓,断断续续讲完也一翻眼咽了气。 那车夫可不是暗卫,又病得怏怏要断气,整理出合适的情报需费时间。拿过来时秦翎墨正病着发烧,暗卫也心疼主子便没立即呈上来,转个眼他又去闯观梦大阵。暗卫就更没机会递上。 而后陆继言接手审讯玉禅心,并且他也是秦翎墨极为信任的学生。情报就先转到了他这里。 看过之后,陆继言敏锐地察觉玉禅心对待孩子有病态般的感情。因此有了那一出诛心逼供,而玉禅心也确实承受不住,吐露了不少信息。 陆继言咳嗽两声,床幔的阴影笼罩在他身上。秦翎墨转身将桌上的水端来,递给自己门生。稍稍润喉后,陆继言又继续说道:“那玉禅心交代他们需要更多的鬼霖子,为的是丹宫古道。” “丹宫古道?”秦翎墨顿了下,“可是传说中藏匿着天下至宝的前朝废墟?” 前朝统治者夏侯氏曾获得一样秘宝,据说谁能拥有它就能获得称霸天下的力量。夏侯氏正因为靠着它统一北唐,只是据说这力量要不断吞噬人命,平复天下的夏侯氏便将这秘宝封印在了丹宫古道里。 后来前朝覆灭,中原动乱,后秦家高祖在群鹿争雄当中胜出,再次平定天下。 然而丹宫古道除了传说外就再也寻觅不到半点痕迹。 “他们找到了丹宫古道的位置?” “据玉禅心交代,定位需要鬼霖子,折损大需要的数量也就多,女人已经不够用,只得开始研究男人的特殊用处。至于丹宫古道的具体位置,听玉禅心的意思是还没确定。” 秦翎墨闻言眉峰凝似冰封峻岭,神情沉肃。 陆继言又说道:“玉禅心还讲除了被他们筛选出来的人床外,其他那些怀了妖种的都是试验品,他们的死活完全不受控制,他们也完全不在意。除了天赋异禀可以直接孵化鬼霖子的外,其他挑选的人床都需要特殊步骤提高诞生率。” 尽管他说话时神态语气都极为冷静,隐藏其下的愤怒蛰伏不熄。 秦翎墨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握拳,眸光亮得渗人。 在玉禅心嘴里,轻飘飘的一句就是无数男女老少的惨死,活生生爆体而亡又或者被鬼霖子破开肚皮而死。都浸透着浓烈到恶心的血腥气,在绝望与痛苦中感受生命一点一滴地终结…… 玉禅心口口声声爱所有孩子,爱他们所以要把他们变得永生不死,变得强大不可摧毁。 然而那些依靠邪术,从母体破腹而出的不过是一群鬼! 地狱空幽幽,魔鬼在人间。 秦翎墨松开拳头,轻呵出一口气:“如果他们在找丹宫古道的秘宝,那有必要查清是否与天魔有关。这件事,淡家或许了解得更多些。” “对了,老师,狱魂擘到底如何了?”陆继言问道。 “蜉衣留在这里了。”秦翎墨轻轻一笑:“淡家不再强行带走。神君跟深渊之主也在,就算天魔也不敢随便乱来。有那样的家主,淡家也不牢靠。” 陆继言低头一笑,惹自己老师不痛快就意味着以后都别想痛快了。 正在此时,外间传来厮的禀报:“爷,王公公来了!” 秦翎墨起身,吩咐自己学生好好休息后便转过屏风出去。在厮的引领下,来到了会厅。可刚要跨进门去,秦翎墨又一闪身避到外面屋檐下。他吩咐厮几句,后者答应一声转身就走。不大会儿功夫,那厮拿着件鸦青色斗篷过来。 秦翎墨将斗篷裹严实,除了一双手脚能看出来,其他都罩了起来。他这才走进会厅里。 王公听见动静,转身想迎过来。结果一打眼就看见秦翎墨从头到脚披着斗篷就过来了。 “这?敬王殿下您这是?” “本王寒疾在服药,其中一味药很特别,不能见光,月光也不能见。” “这么严重呢?” “还好吧,只要心不见光就好。”秦翎墨说得云淡风轻的。 刚好玄晏去给伤者换药时路过,正听见这一遭。王公公记得玄晏,知道这是回天殿教主的首徒。 “为敬王殿下治疗的可是回天殿?” “是啊,本王当然要听医嘱,不然出点后遗症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那是那是,殿下尊体重要。”王公公点头如捣蒜。 路过的玄晏端着药罐翻白眼,这人真是有本事——一本正经胡说的本事。 第五百一十六章金兰鸳鸯(四) gaga/arighjsamp;ot; 王公公受皇帝所托前来慰问,院子毁了是事,最主要的是敬王殿下与王妃的安全。可现在秦翎墨遮了头脸全身,就露手脚出来,这哪里能看出个子寅丑卯来啊? 可王公公也不能上前直接动手掀啊!也就只能旁敲侧击地打探。胡滢中途过来,特意拿了一坛子好酒,要送到皇帝面前。 “王公公,这是给皇帝哥哥的,这是孝敬给公公你的。”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看这大晚上的还得跑一趟,多累啊!赶紧吃点点心喝点茶,回宫吧!” “不是,王妃殿……” 没等再多打听,王公公就揣着酒,拎着点心匣子被送出了秦府大门。全过程也就一刻钟左右。 望着头顶上匾额,王公公愣了半天回想自己刚才都干了点什么,好像就进府说了没几句咋就出来了呢? 自己这是再去一趟还是不去?就算去了也会被花样忽悠出来吧。 看顾马车的太监凑上前问道:“德爷,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 “您真是神速啊!一刻钟就打听清楚了,还抱着瓶瓶罐罐的……奴才怎么看着德爷的肚子也比之前要鼓了?” “不行吗?王爷心疼洒家!吃得好!”王公公一挺腰板,撇开太监上马车。 他抱着酒坛子,再一拍自己灌了一肚子茶跟点心的肚皮,忽悠忽悠直起波纹。 王公公郁闷,这可咋好,回去还是如实报告吧! 比起吃得有点撑,晃悠得想吐的老太监来说,秦翎墨可就幸福多了。他此时正倒在床上,被他家娘子扯着衣襟。 “墨墨,你现在这样真好看!” 胡滢从来不隐藏自己喜欢美色的一面,喜欢美好天经地义,况且自己夫君有什么好气的。 “滢儿……”秦翎墨搂住她的腰,凑在耳边轻笑:“别安慰我了。这多古怪啊。” 胡滢频频摇头,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看好看!颜色跟纯金一样!光一照就反光,能晃瞎人眼!” “我看你就是因为像金子才喜欢吧!混蛋!”秦翎墨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在观梦阵里你是不是想刺心取血?以后不许胡来!” “我哪有胡来!我也不一定会死,就算我会死也会去救你的……” “然后呢?让我当鳏夫吗?”秦翎墨板起脸来:“我不想看你有事,正如你不想看我有事一样,要不是有宗主在,没解死酒之前我就先被你吓死了!” 胡滢吐了吐上舌头:“不会有下次了嘛~”说到一半她突然醒过神来,细嫩手一掐秦翎墨的耳朵:“墨墨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逞强去观梦大阵,我会跟去吗?我还没教训你呢,你倒说起我了!你说我该怎么罚你啊~” 望着自家娘子狡黠的表情,秦翎墨又无奈又心暖,嘴角扬起优美弧度:“你说吧,怎么你才满意?” 胡娘子嘿嘿笑着,狐狸耳朵都竖起来。她三下五除二就将秦翎墨的腰带解开,顺着结实细密的肌肤往上一摸。芊芊玉指隔着里衣,将朱玉一点轻轻揉捏。 顿时一阵酥痒细细袭来,冷不丁挠得秦翎墨心底一颤。他搂住胡滢翻身一压,亲吻她的唇。 平心而论,他吻技一般,但胜在青涩却真挚热情,全不似平时里的冷静自制。 唇舌交缠,气息彼此相闻。热滚滚要将人融化。 在双方即将窒息前,才舍得分开。胡滢香腮粉红如霞,微张着的朱唇润泽诱人。以她的角度,刚好看到秦翎墨衣襟敞开,狭长的锁骨勾出飞扬的弧度。 嗷呜~ 她一激动,张嘴咬住秦翎墨颈侧。顺势舌尖轻轻一舔。 “混蛋,要罚你……” 秦翎墨眼眸微眯,**潋滟如海,璀璨生辉久久不息。 第五百一十七章金兰鸳鸯(五) gaga/arighjsamp;ot; 炽热的夜晚在一双重叠的身影中慢慢沉沦,在俪心相映中当中渡过。融融热浪淹没交缠的藤与花。 翌日清晨 整个白芍城都还处于静悄悄当中。秦府就被一阵喧哗所惊醒。金啸急匆匆赶来,像那投入湖中的大石子。他与秦翎墨是从玩泥巴一起长到大的好友,不用通报就长驱直入地去了主寝室。 卸下宰相之职后,秦翎墨不必天天去上朝。每日卯正三刻直接前往德沛殿办公。除了发生重要事件或者逢年过节外,摄政王有不去朝上应卯的权利。 昨日****,秦翎墨这样自律的人也起得比平常晚了点。金啸到的时候,他才刚刚起来。披着霜色外罩衣出来,秦翎墨想直接抽金啸一巴掌。 “你不去巡逻来我这做什么?” “这不昨天地动,我来看看你你……你这是怎么了?!”金啸瞪着眼睛,忍不住吞了下唾沫:“终于现了原形化了妖啦?” “滚。”亲王殿下毫不气。 “到底怎么了?” “吃错药了,褪色了。”秦翎墨故意逗他。 金啸信以为真,自己好友动不动就需要吃药,找过那么多医生郎中都没看好寒疾,说不准真会吃错点什么。 看自己好友着急的样子,秦翎墨不忍再逗他,把自己发色眼睛变化的前因后果说明了下。只是关于天魔以及老王爷的事只字未提。 “这么说,我这也是沾了仙气啊!”金啸满面笑容,张开双臂就把他抱住:“快快,让我再蹭蹭!” 金啸故意搂住对方使劲拍了拍,任凭秦翎墨怎么挣扎都被牢牢困住。胡闹了半天他才松开手,免不了被亲王殿下扎了两针。 “哎哟!翎墨你下手真狠!” “对你还气什么?” “扎死了你不心疼啊?”金啸抬手一揽自己好友的肩:“你好意思看见你青梅竹马,你发惨死街头啊?” “给你收尸。”秦翎墨面无表情。 “啧,你这人!”金啸已经完全习惯。“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亲王殿下往椅上一坐,侧头挑眉:“你又不是我娘子,给你说那么好听做什么?我什么事也没有,你回去吧。” “你放心,我告了假的。”金啸也在旁边椅上坐下:“我怎么觉得你想轰我走啊?” “……” 秦翎墨没说话,刚好下人端着茶与果盘进来。他拿起青花盏,捏着盖子撇了撇沫子,突然开口:“金啸你没事就别过来了。最近白芍城不太平,你身为羽林军天罡卫,正是最紧张的时候,别没事就告假。” 金啸皱眉,神情怪异:“你这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 “我当然有事啊!来看看你不行?” “又不是三岁孩子,有什么好不好的。你都这么大了,轻重还分不清?” 秦翎墨神色寡淡,轻轻抿了口茶。 金啸脸色不太好看,口气沉闷:“我哪分不清?我就看看你有没有事,你冷着脸说这些啥意思?成亲了,恢复爵位了,觉得我不配踏到府上来是不是?” “你要这么想也没错,物以类聚,人与群分。都失了界限还有什么意义。” “那好,我告辞了!” 金啸悻悻离去。 他刚一走,胡滢就披着银绣花外袍出来,正看到秦翎墨坐在那喝茶。他神色如常,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胡滢背着手走到他身旁,一扭腰轻轻撞了他一下。 “墨墨,你是不想他受牵连才故意这么冷淡的吧?我知道的。” “……金啸既与这些事无关又不是道门玄术之人,掺合得太多了会惹祸上身。” 秦翎墨放下茶盏,说出了自己真实所想。 “可你那种说法会让金啸生气的。你不怕他怨你?” “怨就怨,总比让他有事好。他脾气我知道,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热劲上来什么都不顾,容易出事的。” 秦翎墨语气平淡,内里却隐藏着深深的情义。胡滢弯唇一笑,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下脸颊。 “放心,我会一直与你在一起的。” “当然。” 被气走的金啸出了秦府门就知道自己好友是故意的。只是他也不傻,秦翎墨既然如此说法,那肯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再返回去理论也是没任何结果的。秦翎墨那张嘴有千万种办法怼死他。 论毒舌与狡辩能力,金啸可比不过他。只能越说越生气,到时候一个没控制上拳头……事闹僵了,秦翎墨就更有理由把他轰走了。 怎么才能知道真相呢? 金啸琢磨了一晚上,第二天终于灵光一现,有了个好主意。他没法再告假,只好耐着性子完成工作。直到下午申时五刻,他才终于狂风骤雨般赶往郡王府。 “嗯?你想让我帮你去打听打听?” 花园里,楚怀玉托着腮问道。她与金啸的婚期已经近了,照理说没过门前就不准再见面。但这规矩怎么拦得住这俩祖宗呢? “我知道他肯定是为我好,可我这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难受。”金啸往石凳上一坐,眉头紧锁:“他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觉得与他越来越远。不想有一天连朋友出了事,我还浑然不知。” 他话刚说完,就感觉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扇了一下。随后怀玉叉着腰戳他的额头:“少这么多愁善感的,跟你风格一点也不像!真正的朋友是不怕会走丢的!” “可是……” “可是什么!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没办法,好聚好散。但那个黑心肝只是怕你有事所以才隐瞒的,你就追上去告诉他,你个娘娘腔,我跟你兄弟一辈子!” 怀玉公主性情中人,说到激动处已经抬起一只脚踩在石凳上。浑身热血沸腾。 金啸哭笑不得,不都说女人心比针尖还吗?好嘛,她倒是直接!自己要是真冲过去这么说……他又回忆起以往被好友欺压支配的恐惧。 不过意思却是正合他心。 就算自己帮不上什么,也不能蒙在鼓里。好友若在什么地方正受罪,自己却还在乐呵呵地看戏喝酒,做不到。 怀玉一拍他肩膀,言之凿凿:“放心吧,我这两天就去找黑心肝的夫人胡娘子玩,这女人与女人之间比较好套话!” 第五百一十八章金兰鸳鸯(六) gaga/arighjsamp;ot; 有间酒肆又重新开了门。 胡滢乐颠颠地坐在柜台后面,堂内是焕然一新。这对胡滢来说是菜一碟,动个法术就将之前那堆黑废墟变回酒肆。 黄豆见姑奶奶回来别提多高兴,一步三窜地扑过来,在即将扑到人前就被秦翎墨揪住衣襟拎到旁边。 深渊之主最初并不愿意,本来修炼的时间就紧迫。可在被自己徒弟孝敬了两坛美酒后就默默无言地认同了。再加上胡滢将生意交给黄豆,她更多时候都是在后院里刻苦修炼。 楚怀玉的到来还挺让她意外,这位爽辣活泼的郡主与其他公主们不一样,脾气倒是跟胡滢挺合。 “哟公主啊,今天怎么有空来啦?” “过来聊聊天呗,在家里都闷坏了!”楚怀玉满面笑容,将手里拎着的红漆盒放到后院石桌上。 胡滢不解:“你这是带着早饭来的?” “当然不是,这里面装的是样好东西,还是王妃你喜欢的!” “哎呀叫啥王妃啊,就叫我胡滢或者胡娘子就行。”胡滢摆摆手:“公主是不拘节的人 我也没那么大谱,就随便来吧。” 楚怀玉果然没坚持,她往凳上一坐,抬手轻轻拍了拍红漆盒,一脸神秘:“我爹托人带回来的七叶雪莲,我寻思着这东西应该能酿酒吧!反正我也讨厌这些补品,就带过来啦~” “七叶雪莲!”胡滢顿时眼睛一亮:“这真是好东西!正好最近要把墨墨的药酒方子换一换……这真是要给我吗?” “当然啊,反正我爹是给我的,我体质不适合用,所以胡娘子能用了也免得浪费。” “那我可就谢谢公主啦!” 胡滢也不气,揭开红漆盒看了几眼放在其中的雪莲,越看越欣喜。连忙招呼伙计过来将漆盒先拎下去。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俩凑到一起也完全能够得上这规格。天南海北哪里都能聊上一嘴,胡滢见多识广新鲜事一箩筐,怀玉听得都入迷,好几次差点忘了自己来此是为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的秦翎墨正在德沛殿办公,昨日的地动并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灾难 实在幸运。至于崩塌的一些建筑已经在京兆府的组织下开始重建。 文案看到一半,就听见殿外传来明显压着嗓子的吵闹声。秦翎墨放下手中卷册,扬声道:“是谁在那?” 片刻,有德沛侍卫跨进门来,身旁还跟着俩杂役。一见殿下便要行跪礼,被秦翎墨阻止。 “你们在外面喧哗什么?” “殿下,有下人说在殿中发现不寻常的东西。”侍卫报告。 “哦?是什么?” 旁边勾着头的杂役连忙上前两步,将抱在怀里的东西双手往上一呈。这离着办公案还两张多远,杂役却不敢再往前走,伸举着双手干愣着。侍卫翻了个白眼,过去夺来东西,恭敬地呈到秦翎墨案头。 那是个人头大的石刻鸳鸯。雕工虽不精细却独具神韵。其上颜色鲜艳。红嘴橙脚,冠羽栩栩如生。 秦翎墨抬手摸了摸,触感温凉,与平常的石材似乎有点不同。 “这东西怎么了?” 侍卫在底下回答:“回殿下,是他们俩在东侧暖阁外的走廊里发现的。他们说这东西有问题,争论半天吵到了殿下。” “有什么问题?”秦翎墨望向始终不敢抬头的杂役:“有什么就直接说吧。” 俩杂役相看一眼,终于哆哆嗦嗦地抬头开始诉说:“回,回殿下,是这样的。” 那俩杂役一个叫李六,一个叫富八。平常就是负责殿内洒扫,清理杂物。今早他们正在东侧暖阁打扫,无意中发现廊上角落里放着只石鸳鸯。刚才还没发觉,怎么一转眼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个玩意儿? 李六性子有点贪便宜,直接过去就拿起来。富八连忙阻止:“别乱来,这说不定是特意放这的。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我看这东西也没什么特别的。”李六抱着石鸳鸯翻来覆去地查看:“做得还挺俊,正好家里闺女还没玩具!” “哎呀这殿里东西不能拿!” “又没人看见怎么不行!” 正当两人争论之际,李六手突然一抖,叫了一声哎哟。富六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要动手,结果仔细一看李六的手背上赫然出现道长长的血印。 “这,这石鸳鸯咬我!” “你傻了吧!石头的东西怎么会咬人?” “你,你看啊!这疼得要死!” 李六手背上的血印清晰可见,血水淋漓。怎么看都不是伪装。富六也懵了,一检查石鸳鸯,边角都打磨得圆润,根本没有意外划伤的可能。 俩人琢磨不明白,想禀告给殿下又不敢通报。正磨磨唧唧的时候,秦翎墨就把他们叫了进来。 “你们说这石鸳鸯会咬人?” “回殿下,千真万确!的们可不敢说瞎话!” 李六俩人扑通跪下,高高举起自己受伤的手。手背的伤口已经不再淌血,可又紫又肿像刚出土的紫皮大水萝卜,看着格外渗人。 秦翎墨点头:“本王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李六准你休假两日,好好养伤。” “是,谢王爷!” 杂役与侍卫再次行礼退下。 放在案头的石鸳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可德沛殿确实没有这种东西。秦翎墨伸手刚想拿过来再仔细研究研究,就听见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咳嗽。 明明偌大的堂内除了他就没别人,可那一声就是清晰可闻,简直近在耳边。 秦翎墨望了望四周,收回了手,嘴里不甘地嘟囔:“不摸就不摸,不提醒我也不会的。” 案头上的石鸳鸯,灰白的眼底闪过一道短促红光。 第五百一十九章金兰鸳鸯(七) gaga/arighjsamp;ot; 下午申时五刻,祁阳郡王府 楚怀玉晕晕乎乎地就回来了,她如往常那般从后门墙头跳进去。满肚子的茶水与点心一晃荡,她差点直接吐地上。 贴身侍女桃红连忙从丁香花丛里窜出来,一把扶住自家公主。 “奴婢的亲公主啊!您再晚点回来就把奴婢的心吓碎了!”桃红说话期间左右环顾,紧张得脚下直打磕绊。 楚怀玉一指头戳上自己侍女的脸颊,撇撇嘴:“瞧你那点胆!每次不都没发觉嘛,萌萌呢?” “金公子啊,在呢。” 桃红转身伸长脖子,低声拖长腔喊道:“金~公~子~公~主~来~啦~” 假山后面立即闪出一道身影,正是金啸。他身上还穿着官服,显然是放了班直接过来的——与郡王公主一样翻墙而进。 “怎么样?问出点什么?”他迫不及待。 楚怀玉一跺脚,双手叉腰,鼓着脸颊抱怨:“真是气死了!那句话真没说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俩夫妻真是一个比一个难缠!好歹黑心肝就是动动嘴,他夫人不仅动嘴,还塞别人一嘴茶点心!吃得我都……” 正说着她很应景地打了个隔。 “……撑了!” 金啸差点笑了,忍着说:“直接塞给你吃啊?” “那倒不是。”楚怀玉有点不好意思,往石凳上一坐:“胡娘子做的点心太好吃了嘛!还有酒味茶,没忍住就多喝多吃了点……” “那你现在没事吧?要不吃点山楂丸消消食?” “那不用,待会打套拳法就消化了。”楚怀玉一拍大腿,叹息:“就是萌萌你交代的事我没办成。胡娘子太能讲故事了,还讲得天花乱坠的,我老被她带跑了!” 郡王公主给自己心上人取了个可爱的昵称:金萌萌。 开始金啸还反抗,时间久了也就顺其自然了。 金啸安慰她:“算了,我本来也不觉得会顺利,翎墨肯定早就叮嘱胡娘子了。那家伙老奸巨猾的,就是家里蹦哒个蚂蚱,也是跟他串通好的。”说到最后已经咬牙切齿。 楚怀玉噗嗤就笑了:“说得没错,黑心肝就是这样。不过你也别急,反正他现在还好好的,以后说不定能慢慢探出来。” 事已至此,金啸也只好暂时将打探的念头压到心底。与自己心上人说了些贴己话后他便走了,毕竟不能一直赖在郡王府。就算他们年轻不介意,总得给自己家人留个面子。 金啸回到家,照例被自己娘花样百出的滋补品给惊到书房,说是要好好学习兵法。 在楚怀玉面前他不好说太多,免得她心有愧疚。其实他挺心焦的。别人不了解,他可是太了解自己好友。能让秦翎墨如此说肯定事情不。只是目前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又没有顺风耳千里眼。 就在他杵在书案前,撅着嘴架着毛笔发呆时,金士力推门而进。 “傻子想什么呢?!” 金士力可是大将军,嗓门洪亮得屋内瓶瓶罐罐都震颤。 “没想啥。”金啸拿下毛笔,摆了摆手。 “没事就别老在书房闷着,反正你再学得多也比不上秦相……不对,是敬王爷。” “谁说要跟他一样。” “最关键的是你一待书房,你娘就心慌。怕你再跟上次一样,兔崽子,你敢让老子女人担心就削你啊!” “……爹,我是你亲儿子!”金啸生无可恋。 金士力一掌拍到自己儿子肩上:“行了!你说吧,你又琢磨什么呢?一看你表情就知道有事,跟爹说说。” 金啸倒是想说,可这事就是说了也没用,正琢磨说点什么把自己爹哄出去。结果他还没开口,就有婢女过来请金大将军过去夫人那里。 人一走,金啸就松了口气。他爹要是一直追问下去他说不定就吐露出去了。可一想到翎墨的前世今生,他觉得被隐瞒的真相一定也与此有关。这不能告诉他爹,万一有个什么天机不可泄露的规矩,那不就遭了。 金萌萌虽然是武官,有时候粗点心却不痴傻。好友的事要管,家里人却不能连累。 金府主屋 林氏坐在榻上,一条腿翘起来搭在绣墩上。而金士力就坐在旁边帮自己夫人捏腿。 “舒服点不?” “你真是,让丫鬟来掐一掐就好了。”林氏嘴里抱怨,眼里全是笑意:“这忙一天回来还……让你同僚知道还不笑话你!” “这有什么,越娘娘唧唧的越以欺负自己老婆为荣。我才看不起。” “讨厌~” 林氏捏着手绢掩了掩唇,又皱起眉问:“啸儿怎么样啊?跟你说了吗?” “臭子口挺紧。我看随他去吧!这么大人还操心什么!” “那怎么行,今天吃饭我就发现他样子不对。你说要不要问问王爷知不知道?” 林氏嘴里的王爷当然是如今的敬王秦翎墨。 金士力一脸牙疼的表情:“臭子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找敬王,敬王是他老婆啊?” “那不是敬王脑子好使嘛,上次要不是敬王,啸儿说不定就被那妖女给弄死了。” “哎!”金士力叹口气,粗黑剑眉紧皱:“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有些时候啊离着高位越近越麻烦。” 林氏听出点话音:“老爷,你意思是现在敬王不跟咱啸儿来往了?” “这倒不是。但……”金士力顿了下,“但朱门,这秘密离着皇城越远越好啊。其实最早我就不想臭子与淮王家来往,但他们念一个私塾,混熟了能怎么办?加上后来淮王被流放,我想这下失势,就算当宰相也不是皇家人,也就不管臭子他们来往了。结果谁能想得到,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听自家老爷这么说,林氏也皱起眉头,她想了想道:“那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啸儿啊?” “等等再说吧!”金士力神情严肃:“那臭子现在还不成熟,真是不成大器!”说着手下重重一拍。 “哎哟!”林氏花容失色:“你轻点啊!这是人腿不是木头!” “呦呦呦 对不住啊夫人!为夫再给你揉揉!” 第五百二十章金兰鸳鸯(八) gaga/arighjsamp;ot; 鉴于石鸳鸯的潜在危险性,秦翎墨没有将它带回家中。可就在他下马车时,赫然发现石鸳鸯就在踏脚凳上放着。 茗烟还一脸惊奇,伸手就要去拿石鸳鸯:“这东西哪来的啊!刚刚还没看见啊!” “慢着!”秦翎墨连忙阻止:“别动!” “是,爷这东西咋了么?” 正说着,万心已经过来将石鸳鸯拿起来。秦翎墨这才下了马车,进了府门。他见万心盯住石鸳鸯神情不善,忍不住解释:“我可没把它带回来。” “我知道。”万心挑眉:“不过我要是没提醒,是不是在殿上就伸手摸了?” “我,我才不会。” “那你别结巴呀!” “咳,万心你知道这石鸳鸯是怎么回事吗?”秦翎墨转移了话题。 万心摇摇头:“我也一时没法回答。不过显然这东西是跟着你,我先拿去给宗主看看。你也多心点。” 既然已经跟来,就算丢掉也还会再出现在秦府的边边角角。那样反而更危险。这府上有很多普通人,万一出点什么事不好收拾。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控制起来。 宗主肖洛暂时留在秦府,与淡家家主沟通丹宫古道的事。也为了进一步解决蜉衣的问题。 万心自去寻宗主他们,秦翎墨则回了主屋,胡滢已经给他备了点清口菜与养生粥品。 “墨墨你要还是金发金眼多好啊,为啥又变回去了呢?”胡娘子坐在桌旁,双手撑着下巴嘟囔。 秦翎墨故意板着脸逗她:“难道我现在这样就不喜欢了?” “才不是,墨墨什么样我都喜欢!” 这夫妻俩成天发糖也不嫌腻,坐在一起边聊边吃,一餐饭暖到骨子里。 当晚午夜,整个白芍城都捻了灯火归于寂静当中。秦府当然也不例外,除了廊外挑了几盏照明的灯笼外,整府一片昏然。 胡滢一向睡觉很沉,今晚不知为何总是有些不安稳。迷迷糊糊当中就听见遥遥地传来叮叮铃铃的响动。 这动静放在白天是一点都不起眼,可此时夜深人静,掉根针都能听得真真的。胡滢一下就清醒了。 她悄悄坐起来,又细听了听,动静断断续续地没有停。身旁的秦翎墨侧卧而眠,静谧的睡颜如同月下昙花。胡滢轻轻啄了下他额头,随后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 随手披了件外衣,胡滢走出寝室。廊下的灯笼弥漫着暖黄光晕,拂过她娇俏的脸庞。她仔细分辨着响动从何而来,忽然见到一枚铜钱蹦跶出来,在她跟前上蹿下跳。胡滢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她硕果仅存的酒虫。 “你知道动静在哪?想让我跟你一起去?” 铜钱悬在空中上下浮动三下,像是在点头。 胡滢示意酒虫在前边带路,铜钱欢快地一转圈便向着旁边的走廊飞去。就这么一路跟过去,直接到了下人居住的偏院。叮叮铃铃的声音听得真切多了,只是一时分辨不出具体是什么方位。 她悄悄地潜过去,遥遥地发觉在一株大桐树下有团人影在晃动。只可惜光影晦暗,分辨不出是谁。 “谁在那!” 胡滢一嗓子喊得那团人影一抖,不容对方有反应,她就已经冲了上去,一把抓住胳膊将人怼趴下了。只听对方喊了一声:“啊夫人!” 胡娘子一愣,仔细一看,抓住的竟然是千里。 “怎么是你?你在这做什么!” “回夫人,的是想趁着晚上无事活动活动手脚,免得武艺生疏。”千里毕恭毕敬,他一身秦府下人的打扮,手里握着把木剑。桐树旁则立着个大木桩。 “就只有你自己?”胡滢松了手,左右观望。 “是。” 这就奇了怪了,木剑砸在木桩上,无论如何都出不来叮叮铃铃的动静。她特意检查了木剑以及桩子 都没问题。 那声音从何而来? 而且她还发觉一件事,自从跟千里开始对话后,吸引她过来的叮叮铃铃就消失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胡滢是疑惑不解,摸不着头脑。 “你刚才听见点什么声音吗?”她问道。 “回夫人,的什么都没听见。” “难道是我幻听?”胡滢挠了挠头。为了安全起见,她将院子前前后后检查好几遍,什么异状都没有。她这下是彻底懵了,只好归结于自己最近太敏感。也许那会睡傻了吧! 她叮嘱千里几句后就离开了。后者则又刻苦训练了片刻,直到余生拄着拐过来寻他。 “时间不早了,你也不能累坏身体啊。”余生劝道。 千里听话地收起木剑,走到好友身边,语气忧虑:“我这就回去,你腿脚不方便就不要出来了啊。” 余生闻言脸色微微黯然,幸好是晚上看不太真切而他又迅速转变情绪,扬起点温和的笑:“没事,出门走两步还是可以的。我们回去吧!” “好。” 俩人的身影踩着月色,逐渐消失在偏院木门内。 屋脊上,灰冷的石鸳鸯赫然蹲在上面。雕刻的眼底蒙着深深阴影。忽地叮铃铃一声细响,鸳鸯背部裂开数道缝隙,如蜘蛛腿般的爪勾慢慢探出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金兰鸳鸯(九) gaga/arighjsamp;ot; 天方蒙蒙亮,淡淡蟹壳青笼罩天地。熏风拂动惊鸟铃,脆脆声响中茉莉花丛蔓蔓摇摇,如簇簇繁雪纷乱。 秦府马车顺着青石板路向着宫中而去。秦翎墨撩开点窗帘,清香拂面。 虽然他已经告知皇兄自己无恙,但显然那日王公公形容得“浑身从头裹到脚”的模样让秦御人不放心,一定要召到殿前亲眼所见。正好也到了他该上殿述职的时候,便一早整装出发。 行驶了有半盏茶的时间,秦翎墨忽然喊了声停,他叫来茗烟问道:“这附近为何有铃声?” 这是进宫上朝的道路之一,按照规矩两边只有长长的围墙,道边栽种着茉莉紫薇等花。周围并无建筑,更不可能有惊鸟铃。 “铃?没有啊,爷您说的是什么铃?” “你真没听见?” “爷,奴才哪敢骗您啊!再说也没必要啊,是真没听见。”茗烟一口咬定。 秦翎墨神色瞬间冷凝,他看到对面墙壁上趴着只石鸳鸯。长道两壁光洁无任何凹凸,石头造的东西根本没法攀附在上面。而那鸳鸯腹部伸展出诸多细爪,指指节节,细毛密布,像是活物。 茗烟见自家爷突然不说话,神情还如此严肃,不禁有些畏惧:“爷,您到底是什么声音啊?奴才真是什么都没听见啊!” “没事。”秦翎墨顿了下:“不用去宫里,转道乾阳观。” “爷您不上朝了啊?” “这个给你。”秦翎墨将自己早写好的奏本递给自己厮:“交到待漏院,就说我有要事耽搁。” 茗烟见自家主子神情肃穆,大气都不敢出,接了奏本领命而去。车夫则照秦翎墨吩咐,调转头向乾阳观奔驰。 这乾阳观只是个道观,然而香火却挺旺。此间的观主乃从玄心正宗出身。据说当年有什么变故使得观主脱离玄心,在此自立门户。 到如今,现任观主已经换作菩提道人。往事再无法追究,也没有必要。而他与肖洛算是至交多年的老友。 今早肖洛出门赶去乾阳观与这位老友商议事情。 改道而行自然会花费时间,车夫怕自家老爷有急事,便寻了近道想快点赶过去。这一路上叮叮铃铃的声音在秦翎墨耳中就没停过,他掀帘观察过,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发出这种响动的物品。而长了毛腿的石鸳鸯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或藏于屋脊墙头,或潜伏在灌木草丛。 虽然不知道它们是要做什么,但越快赶到乾阳观越好。免得连累其他无辜群众。 昨晚肖洛在见过石鸳鸯后就将其他人召集起来说明。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石鸳鸯是个普通的石刻物件,然而它其实算是活物。 “这叫鸳鸯蛊,是将一种叫青殍的奇虫置身恶劣的环境里饲养起来。这种虫在性命受到威胁时会分裂成二。将保命的留心子分散,以免全军覆没。坏境越恶劣,分裂的个数越多。此时将它们其中一个移走,另外那些‘弟兄’就会奋不顾身前去搭救。在这过程中它们会迅速成长为完全体,并且分泌同分量的剧毒。” 肖洛的话犹在耳边。 “将这些毒收集起来,灌进石刻鸳鸯的内部,再取落单的青殍放进去。整个埋入深土七七四十九天后便算成功。在毒液滋养下重新生长的青殍便从虫变作蛊,只是这鸳鸯蛊是会活动以及会繁殖的。” “什么?还能繁殖?” “是的,石鸳鸯内的剧毒会催化青殍分裂,它们会成为新的个体。只是这次连同依附的石鸳鸯一起。” “那可有办法解决?” “我只知道它的来历,却并不擅长处理蛊。我可以暂时封住这石鸳鸯,明日一早我就赶往乾阳观,那里的观主最擅解蛊世间奇蛊难蛊。” 昨日一幕幕还记忆犹新,从目前状况来看,恐怕在肖洛封印之前,石鸳鸯就已经繁殖过了。只不过隐藏四处不叫人察觉。 秦府里魔气妖气仙气混杂充沛,多出点邪物来也很难一时间察觉。 正当秦翎墨陷入沉思当中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充满疑惑的嗓音从车外传来。 “爷,有人挡道。”他顿了下:“是个奇怪的和尚,穿的虽然是袈裟,却留着长头发。就盘腿坐在路中央。要不的去帮他轰走?” 秦翎墨心一沉,瞬间就明白了。他当机立断:“你什么都不用管了,赶紧跑!越快越好,离里越远越好,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爷……” “赶紧走!什么都不用管!”秦翎墨沉声厉喝。 车夫怔了下,只得放下缰绳,跳下马车扭头就跑。 待车夫远离,秦翎墨才起身撩帘步下马车。果然,在路中央盘腿坐着个古怪的僧人,明明身穿袈裟却留着三千烦恼丝。有着不错的皮相以及修长的身材。 “敬王殿下,贫僧寒鸦恭候多时。” 那古怪僧人笑着双手合十,转眼间已经起身闪到秦翎墨跟前。 第五百二十二章金兰鸳鸯(十)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从车夫形容怪僧挡道开始,就知道是那炼脑舍利的家伙。以他们之间的纠葛来讲,绝对不会有什么善举。所以吩咐车夫什么都不要管,径自去逃命就好。 而寒鸦果然没任何先礼后兵的意思,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闪至秦翎墨跟前,一掌按在他胸口上。 秦翎墨只会些寻常的防身术罢了,别说在妖僧眼里,就是金啸等人看来也跟手无缚鸡之力差不多。这一下根本躲不过,被按在马车厢壁上。 想必妖僧留了力,不然以秦翎墨目前的凡人之躯就是直接被轰到路对面也不稀奇。 尽管如此,被人猛拍一掌按在马车上也绝不是什么好受的事。秦翎墨背脊一痛,呼吸一窒。他手中握住匕首,就算武艺有限也不能束手就擒。 六名暗卫从两侧奔至,若不是寒鸦出手实在太快,他们绝不会叫主子受制,失了先机。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寒鸦在一掌将秦翎墨按到马车上后竟然没有继续加害。反而一转身奔向围过来的暗卫。丁香紫色的袈裟衣摆飘飞,其上银线勾勒的水藻戏鱼如活物般光泽浮动。 一晃眼间,团团红雾自寒鸦袖间弥散而出,凝聚成条条锁链飞绕向暗卫。雾链上挣扎出一串串人头,男女老少的脸孔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狰狞悲悲凄。 即便是训练有素的暗卫平时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可即便如此依然奋勇直前,哪怕只有一分可能也绝不后退。 红雾锁链缠绕上暗卫脖颈,瞬间齐根断裂,拖着灰色脊髓飞跃而起。 一只手抬起,腕部垂挂着佛珠。五指张开,刚好接住飞过来的人头。惨死的面容还残留着视死如归,然而在手掌中却迅速萎缩,凝固成狞恶而凄厉的神情。 “又是一缕忠魂,倒是不错。” 寒鸦笑着将手中人头一抛,便化作一缕烟汇聚到红雾链上。 其他暗卫见同僚惨死并未胆怯,反而激起热血沸腾。身为暗卫是要保持冷静的,但眼前情形实在超出以往,燃起不顾一切的杀性。 只是这世间并非所有时候靠气势就可以获胜,那是传奇画本里才有的情节。暗卫不论多奋勇,也只不过是赴死。 死得更惨罢了。 秦翎墨浑身颤抖,惨死的暗卫全化作一片片刺目殷红,在他脑海里烙印下深深瘢痕。他攥紧匕首用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朝妖僧背后冲去。 “这可不行,敬王殿下怎么能如此鲁莽。”寒鸦笑容可掬,轻松地抓住秦翎墨的手腕,用力向后一折,匕首咣当落地。 他顺势一甩手,一团红雾飞扑过去,将秦翎墨撞到旁边墙壁,随即牢牢困束住他的手脚。 寒鸦皱了皱眉,神情疑惑重重:“为什么你还能行动?应该已经发作了……难道对你无效?” 第五百二十三章金兰鸳鸯(十一) gaga/arighjsamp;ot; 无论妖僧在疑虑什么,对秦翎墨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他身边的暗卫为了他付出生命,这原本不值得大惊怪,那是他们的职责与生存意义。 可面对寒鸦,暗卫就如同骇浪里的落叶,毫无悬念地赴死。甚至死后还成为对方邪术中的一部分。 毫无意义的死亡激起了秦翎墨的愤怒,他知道自己身边这些暗卫以保护秦家为荣,然而如此凄凉惨死是对这些忠魂的不公。 任何有失公允之处都让他格外焦灼与愤怒。以至于平素平静的面容笼罩阴影,俊美的容貌也多了几分恨意与阴沉,与传闻中的吃人不吐骨头颇相得益彰。 寒鸦觉得有趣,暂时将自己的疑惑放到一旁。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殿下可是心疼自己暗卫?放心,贫僧会为他们超度的。” “是死不瞑目吧!” “殿下心里有怨,贫僧不怪你。世人多不明白,献祭才是有意义的重生。”寒鸦又走近两步,伸手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与之前见到的石鸳鸯分毫不差,只是体型娇,也就枳橘那么大。 秦翎墨无法动弹,红雾锁链牢牢困住手脚。就是玄门道术之人也得颇费功夫。他心中的恨火正冷凝下来,淬炼成最锋利的刀刃。寒鸦并非没察觉,只是觉得这更加有趣。 “殿下好像很生气,不过原本你是根本不可能还有意识的,也许是方才那一掌侥幸没起效果吧。” 他说话语气悠然,出手却相当迅速,那只石鸳鸯被捏碎后直接拍在秦翎墨的胸口。与最初那一掌相同,只不过几丝红雾在指间弥漫。 秦翎墨胸膛一疼,他紧皱眉峰,没哼一声。针扎般的刺痛不断加深——突然之间又荡然消失。取而代之地是寒鸦一声喊叫,他像被雷电击中一般后撤,掌心里冒出缕缕青烟。 他志得意满地笑容淡下来,惊愕失色:“你怎么做到的?” “作孽太多没好下场。” 寒鸦眼神微冷,嘴角却依然笑起来:“殿下不愧是胡娘子的夫君,行事都这么出其不意的。只不过这附近贫僧已经布了结界,没人能感受到其中的状况。殿下还是别嘴硬与挣扎了。” 秦翎墨不怒反笑:“我听滢儿说过,有个蠢货的庙被烧了,你才是别挣扎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你也就现在嘴硬罢了。” 寒鸦本来笑得从容,可很快脸色就沉下来。又约莫半盏茶时间,他都瞪着眼惊呼出声:“你为何还是没事!” 妖僧直接上手扯开秦翎墨的衣襟,坦露出白皙肌肤。似乎这还不够,寒鸦甚至还有继续往下扒衣服的架势,比起之前杀人放火,这更让秦翎墨脸色骤变。 “住手!”他低喊一声,只觉心中凝成的利刃淬炼一团火热,即将冲破胸膛。他完全无法控制,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金光,将整个视野占据撕裂。 寒鸦只在最初窥见一金色方阵自秦翎墨胸口渗出,繁复的密布其间,不等看清已经骤然膨胀,亮作一片金色光海。 “啊——!!!!” 一声惨叫冲天而起。 第五百二十四章金兰鸳鸯(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就在秦翎墨被寒鸦劫道之时,之前逃命的车夫并没有就这样丢下自家王爷独自落跑。 能在秦府工作的仆役都是颇为机灵的,尽管不知具体是为什么,但既然之前目的地是乾阳观,那一定是有要事需要那里的道士相助。尤其车夫知道今早玄心宗主与万心都驱车去了乾阳观。 他又绕了一条路赶过去。以最快地速度奔到观里时,肖洛等人正准备离开。 “宗主!宗主!快去救救王爷吧!” 车夫从石阶路旁的灌木丛里冲过来,大呼叫。肖洛吃了一惊,不过比他反应更强烈地是万心,已经几步上前把人揪在手里。 “你说什么?!他又惹了什么事!” “王,王爷没惹事,是半路上遇上拦路的怪僧人,王爷就叫的赶紧逃命了……” 万心明白,秦翎墨能叫人先跑,一定是遇见了之前的妖僧。当下众人也不多言,立即按照车夫地指引前往。 可就在他们接近那条被封印的道路时,忽然间亮起的金光充斥周遭,晃得他们什么都看不清。好半天光芒才黯淡下来,而惨叫不绝于耳。 等跑到跟前一看,秦翎墨完好无损地站在路边。妖僧却痛得满地打滚。以他的能力来说,若不是真痛彻心扉怕是不会如此失态。 万心上前一脚踩住寒鸦胸膛,只见他鬓发凌乱,双手捂脸,指缝间流溢出满是污浊的血迹。右护法轻而易举将他擒获 已经彻底丧失了抵抗力。 “殿下你没事吧?”肖洛问道。 秦翎墨摇摇头,神情却颇为古怪。他摸了摸自己胸口,又低头看看自己双手。肖洛笑着调侃:“殿下的手细长白嫩,不过就算这样也看不出来花来。” “刚才有团金光跑出来。”秦翎墨没理睬他,喃喃自语道。 “什么?” “我也不清楚,就……突然有金色的印记冒出来,然后到处一片金光。他就倒在地上打滚,癫痫发作吗?” 亲王殿下挑眉问道,惹得肖洛笑起来:“他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一口老血得吐死。” 万心将寒鸦用法绳捆住手脚后就回到秦翎墨身边,什么话都没说就探手过去东摸摸西摸摸,吓得他脸色都变了。 “你干什么!” “看你有没有受伤,你嘴硬,说得没事不靠谱。” “我……” “都别动!”一直沉默的乾阳观观主,菩提道人高声喝止,他神情严肃地一甩拂尘,秦翎墨衣襟上便浮起微微细光。它们悬浮成萤火虫那般大,飘绕在四周。 菩提道人从袖中摸出一只银色葫芦,拔开塞口,轻轻敲击。他口中念念有词,只是语速十分急促,词语晦涩难懂。 那些荧光绕了两下便径自飞入了银葫芦里。菩提道人重新塞好盖子,将东西收了起来。 “那是鸳鸯蛊残留的种虫。”他顿了下,看向秦翎墨:“你真的没别的感觉?这鸳鸯蛊已经被激发,照理说你应该已经被依附而痛苦。” 秦翎墨摇头:“什么感觉也没有。” 万心一抓他肩膀,威胁:“老实交代,不许隐藏!” “真没有,我没那么愚蠢,这种时候还要逞强。” 万心也不觉得他会那么傻,可为何却失效了呢? “因为刚才激发了金印啊。” 一道熟悉的男子声音自众人头顶传来。不等抬头看,临春神君已经飘然落下。自从找到金之后,以往不修边幅任凭风吹雨打的神君也终于有了正常神明的架势。 菩提道人后撤两边,就要冲着临春行叩拜礼,被神君一把拦住。 “免了,免了,天天见人跪都看烦了。” “神君刚才说金印,什么意思?”万心问道。 “金……嗯,翎墨的身世你们知道的。他以前是灭罪金印,任何邪祟魔念都能被他的金印所祛除洗涤。虽然现在他历劫为凡人,危机之中激发了潜藏的金印之力,给这家伙盖了一章。” 临春神君说着抬脚踢了踢躺倒在地的妖僧,嘴角扬起讥讽地弧度:“也怪这家伙倒霉,要是直接动手,金……不,翎墨还真对付不了。非要转着弯来,激发了金印。” 躺倒在地的寒鸦已经没力气喊叫,佝偻着背脊一动不动。 世间就是有这样的人与事,明明身强力壮,本事非凡,上可通天下可遁地。 偏偏就是——太倒霉! 第五百二十五章金兰鸳鸯(十三) gaga/arighjsamp;ot; 倒霉的寒鸦从遇见胡滢开始就走背字,身为魔佛禅八重修者,先是被一区区狐女耍弄,还被人家设计烧了庙。而后现在又偷鸡不成蚀把米,让人家夫君一金印盖上痛得死去活来。 这是跟这夫妻搭档俩犯冲啊! 寒鸦恨得牙根痒痒,他平常也是风度翩翩的,现在却狼狈不堪。虽然修士佛家皆视身外物为虚无,可他本来就不是老实和尚。 贪嗔痴三毒深重,正是魔佛修行的法门。 但这倒还不算什么,他能修到如今境界,就是刀山火海也能谈笑风生。真正让他忍不了的是——秦翎墨他就是个魔鬼! 秦府西院内,繁盛的槐树枝枝蔓蔓伸展,蝶形花冠簇簇雪白点缀期间。清香拂面久久不散。 树下,放置着张雕梅坐榻。榻上,坐着这宅邸的主人。他捧着杯清茶,姿态闲雅。就连槐花都看得入迷,飞落到茶盏中。 对面的场景就没这么岁月静好了。被扒得只剩下腰间裹着的薄衫,袒胸露背地绑在栓马杆上,不管哪一样都叫人羞愤。 寒鸦半张脸血淋淋的,披散下头发遮挡。他自被押进府后就一个声儿都没出过,要不是还有呼吸都以为要死了。 即便被扒得只剩最后一点遮羞布,他也没吭声。 坐在榻上的秦翎墨抿口茶,冲无尘点了下头。 后者立即拎着一只木桶向着寒鸦走去。他今晨有其他任务需要去办,所以并未跟在主子身旁。结果自己弟兄惨死,重要的主上也差点出事,他此时心里就像被沾了盐水的皮鞭猛烈抽打,痛得要心悸。 他看到寒鸦就有火,向来需要冷静处理的暗卫统领也带了几分燥气,将木桶里的东西尽数泼洒在对方身上。 那是由片糖与蜂蜜兑水融化的液体,顺着寒鸦裸露的背脊往下滑,他肌肤偏麦色,浸湿后透着水光,若换个场景也算是赏心悦目。 只可惜此时此地他更像裹在琥珀里的虫子。一桶糖水浇完后,从头到脚都散发着甜蜜气息。头发黏成一缕缕贴在颈侧背脊上,要说好受绝对是骗鬼。但如果想这样就叫他开口却是盘算错了。 秦翎墨笑了笑:“我知道你想什么,刚开始而已。你的同僚玉禅心刚刚跑了,你来的真是时候。” “贫僧与她不同,你还是别白费力气。” “看出来了,所以都是为你特别准备的。”秦翎墨气定神闲。 另有暗卫过来,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后站到了后面。寒鸦知道这是要放大招,他八重魔佛修者不畏惧任何酷刑。 一瞬在人间,一瞬下地狱。 不必费心寻那黄泉路,只要一窝蜜蜂跟虫蚁就足够了。 被甜蜜气息所吸引的它们一得到自由,便向着它们心中的天国而去。名副其实的蜂拥而至。 寒鸦大叫一声,却不敢随意动弹。怕刺激那些蜜蜂虫蚁更肆无忌惮。只是这基本没什么用,管人动与不动,虫蚁照样在身上挤挤挨挨爬动,酥酥麻麻,刺痒钻心。 也不必担心蜂子往别处跑,这有这么一大坨人形甜蜜蜜,谁的吸引力都没他大。转眼间已经爬得是密密麻麻,望过去只见虫子挤在一起蠕动。 那滋味还不如直接来两刀痛快。 秦翎墨笑道:“我知道你厉害,魔佛的好弟子。不管是拼体力还是拼法力,都不是你对手。但可惜你作孽太多运气不好,落我手里就好好感受这世间万物的妙用。” 将人擒住之后,临春神君就说过,到魔佛禅八重的境界,以他在人间受限的法力是杀不了,除非回玉京申请战时解禁。又或者前往极乐二十诸天请真佛。 这实在麻烦也没必要,秦翎墨有的是不杀人,不见血,又让人不想活的法子。 第五百二十六章金兰鸳鸯(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运气太差的寒鸦感受着世间万物的妙用,蜜蜂虫蚁运用它们天生的热情奔放回应他,那些密密麻麻的东西会找地方,专钻人最脆弱敏感的部位。又痒又麻又疼得钻心恨不得给自己两刀痛快。 “啊——!!” 寒鸦终于是放声大喊起来。 不远处的秦翎墨慢悠悠在喝茶,身为以前的黑心宰相,惨叫他习以为常。他吩咐暗卫:“继续,铁将军。” 几束艾草摆放在寒鸦附近,点燃烟熏片刻,流连忘返的虫蚁蜜蜂这才一哄而散。身上的糖水已经被舔舐干净,满背红肿,发紫发青。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没了半条命。 暗卫瑞雪身负怪力,一人就扛着个铁箱子过来,往寒鸦身旁一放。地面都跟着颤了颤。他抬头盯住寒鸦,目光如刀子剜人肉。 惨死在妖僧手下的暗卫里有瑞雪的亲兄弟,现在恨不得生吃寒鸦的皮肉。 秦翎墨当然知道,所以这铁将军就都交给瑞雪。失去那些忠义之士,他心疼,但比他更心疼的是那些血亲。 铁箱子有机关,从中可以打开,然后将人关在其中。顶上有洞,能将头露出来。 箱子内部四壁全都是钩刺,一合拢,直接扎进人皮肉里。还特意避开人要害,不至于一下就毙命。活活在里面受罪。 瑞雪人长得清秀,力气却大得惊人,全过程不需要任何人辅助。干脆利落就将寒鸦怼进铁将军中。 万心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来,扔给瑞雪:“把这塞他嘴里。” 瑞雪接住,那是块一指长两指宽的骨头状东西,看起来很陈旧,已经发黄发黑。上面骨纹纵横成几行看不懂的咒语。 他直接掰住寒鸦的下巴,将那块骨头塞了进去。瞬间,刻在上面的咒语骨纹迸发极亮的白光,简直像要刺透人皮肤骨骼一般。只是短短瞬间就黯淡下去。 说也奇怪,这骨头并不至于恰在嘴中出不来,寒鸦却没有往外吐。虽然摇晃脑袋挣扎都是徒劳。 万心一垂眸,正好与秦翎墨的目光相对。右护法摸了摸额头,被对方眼神里闪耀的光芒晃到眼花,只好叹道:“我知道了,我告诉你还不成?那是夭折婴孩的尸骨。过程你也不用知道,总之是供养出来的邪物。魔佛禅以邪佛入道,正好以邪攻邪,让他没法动用自己功法对抗伤害。” “那供养出来的婴孩尸骨有这么厉害?” “你别想,一块鬼婴骨很难炼出来。另外也是他现在时运太低,护佑他的那些邪神鬼气都被压制住,所以这鬼婴骨才轻易起了作用。你与其想这东西,不如想想你自己。” “我?”秦翎墨不解。 万心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他脑袋一下:“你那金印有驱邪除魔,灭罪诛恶的能力,也是你之前被激发的一印压制住了他护体邪气。” 秦翎墨歪头想了想,忽然有点高兴:“所以说,我也可以有点用了?” “……告诉我,谁说你没用?” “哎,你们一个个不是武功高强就是法力深厚,我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当然会郁闷。” “……求你放过普天下的书生们吧!按你这标准,他们就不用活了。” 万心扶额,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居然还在这可怜巴巴地说自己“没用”?真是没天理了。 就在此时,寒鸦新的一轮惩罚又开始了。被压抑封住了护体之气,他现在也就是个身体比一般人强健点的普通人。那铁将军扎在**里,都能感觉到皮肉裂开,血水涌出的酥痛。一点点联合起来,整个身躯四肢都处在抽搐当中。 瑞雪一向奉命行事,这次却多出点细节。他将铁将军内部所有钩刺都用辛辣水涂抹过。 用姜芥,茱萸还有花椒调制而成的液体能把人舌头辣出泡来,顺着伤口往里浸…… 火辣的痛炙烧人全部神经。 寒鸦的苦难不在于他修魔佛,而是杀错了人。 白芍城西区,青龙道 金啸领着自己手下巡逻,自从秦翎墨“复活”之后,之前的妖人也好,人惨死化成飞灰也好,一下都变得收敛。可即便如此,羽林军依然保持者高度戒备巡视四周。 低调了不代表彻底解决,也许反而是什么更大危机的前兆。 正当要巡视完毕时,有一算命先生举着布幡从对面慢慢走过来。 第五百二十七章金兰鸳鸯(十五) gaga/arighjsamp;ot; 金啸所在的卫队属羽林军中的天罡卫。身为中郎将不算是太大的官职却是最好立功出业绩的位置,再加上金家的背景,未来妥妥得要飞黄腾达。 只是再怎么辉煌都化解不了他现在满心愁绪。自从回天殿大放异彩后,弥漫整个白芍城以及周边城镇的诡异疫病得到遏制,正逐渐消退。 人尸骨化灰又或者撕开肚皮爬出鬼娃的可怕情形越来越少见,而那些横行的妖怪也在销声匿迹。 对百姓来说,这是好事。但金啸得到的指令却不容乐观,戒备与巡视比之前反而更严。 这道理很简单,消灭这疫病也好还是异象也好,最根本的还是抓住幕后主使才能彻底高枕无忧。 金啸觉得自己实在没用,除了巡视皇城外就没别的事可做。但这点沮丧不能让下属知道。 就在此时,一算命先生从对面慢慢走来。样貌倒不惊人,神采与笑容却不一般。他手里举着个布幡,绣着“富贵有命,铁口直断”等字迹。 有卫士认出来,说道:“这不是前阵子一直在街上晃荡的算命先生吗?算得还挺准。” “哎不是吧,是说书的吧!我咋记得之前是在这附近说书的啊?” 俩人还争论起来了,金啸听见一通责备:“我最近管得你们少了是不是?还有没有点纪律!” 众卫士皆闭了嘴,乖乖当那锯嘴儿闷葫芦。那算命先生已经到了近前,方才的谈论也都听在耳中,笑道:“几位官爷要不要算一卦?保灵验。要不听段书?聚义平冤还是厢花会呀?” “你这又算命又说书的,还身兼数职啊!”金啸上下打量他两眼,总觉得有点眼熟。 算命先生低头,语气谦卑:“草民糊口饭吃,也没办法。” 他这么一说,金啸倒是想起来在哪见过了:“之前煽动百姓,散播回天殿与朝堂不实谣言的就是你吧!” “哎呀,官爷您这说的,罪名太大,草民可担不起。草民哪里敢乱说话,就是批批字说说书勉强度日罢了!” 算命先生姿态放得挺低,满脸笑容谦恭。 毕竟没有当场抓住,这事后再说也没什么凭证。金啸也不好随便就把人押走,再说了当初的风头已经过了,就这么个弱不经风的家伙也掀不起来什么浪花。 “罢了罢了!赶紧走吧!”金公子摆摆手。 算命先生一低头,却没马上动步子。而是从怀里摸出样东西往前一递:“草民这有样好东西,既然碰见官爷,那就是与官爷有缘分。不如就献给官爷吧!” 金啸低头一看,是个比胡桃略大的石鸳鸯。要说东西没多金贵,可雕刻得惟妙惟肖,彩绘艳丽却不俗,是件难得的好工艺品。 只是这等东西对金啸来说实在没什么稀奇。 算命先生像看透了他心思,又笑着说道:“官爷可是看它不起眼?这石鸳鸯可不简单!” “哦?有什么非比寻常的?”金啸一时好奇,拿起石鸳鸯想看个仔细,不想忽然指头一痛,差点就松了手摔到地上。 算命先生像什么都没看到般继续说:“官爷您知道有句诗‘昔为鸳与鸯,今为参与商吗?’” 一提诗词金啸脑袋仁就隐隐作痛,但拜以前被某人督促之故,那些经典诗词还是有印象的。 “知道啊,这是《昭明文选》里的诗句,意思是说志同道合的好兄弟。跟这石鸳鸯有何关联?” “官爷真是博学,这过去鸳鸯还不是爱情的象征,而是兄弟友爱的标榜。” 算命先生的夸赞让金啸有点不好意思,伸手挠了挠鼻子:“也还好,略知皮毛。” “官爷,这石鸳鸯可就连着兄弟的心啊!” “心?”金啸一愣,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往后倒。 跟着他的下属刚要上前扶就见一泓银光划出优美弧线,随后头颅落地,血溅当场。 头滚出去时眼睛还在眨动,最后印在瞳仁里的是那抹银光归鞘的画面。 这夺人命的刀再次蛰伏,而黑斗篷的刀则从隐藏身形的角落里走出来。他将滚到自己脚边的人头踢开,毫不在意地跨过那些横倒的尸体。 他冲算命先生拱手行礼:“泉先生。” “把人带走。” “是。” 黑斗篷刀将昏倒的金啸扛起来。那算命先生正是秦世谨的徒弟,泉先生。他将挂在腰际的瓷瓶取下,朝那些尸首一撒,淡淡黄色粉末覆盖在上面,片刻就开始腐蚀皮肉。 泉先生不再理会,转身向着旁边的巷子走去。黑斗篷刀扛着金啸跟在后面。 青天白日里正是人员往来的时候,可 正巧青龙道附近因挨着达官贵人的宅邸,周围不准摊贩往来。往常就冷冷清清,再加上最近有羽林军巡逻,更是没人在这溜达。 黑斗篷刀扛着人说道:“那寒鸦怎么办?” “再说,先办了正事。”泉先生收敛笑意:“他擅自行动,居然打主意到秦师兄头上。受点折磨也是他应该的。” 第五百二十八章金兰鸳鸯(十六) gaga/arighjsamp;ot; 泉先生是秦世谨的徒弟,叫秦翎墨一声师兄倒也合适。他原本授意寒鸦利用石鸳鸯给金啸下蛊,没想到他为了报之前被胡滢烧庙之仇,把东西弄到了秦翎墨身边。 如此不顾及大局,泉先生实在没有现在就去解救他的心情。况且落在秦翎墨手里,吐露情报是早晚的事,最重要的是抢在那之前把该办的办了! 此时的秦府里,寒鸦被铁将军困束住,慢慢渗透的痛苦可谓妙不可言。 妖僧得到惩罚,肖洛以及菩提道人也在清除宅邸内石鸳鸯的痕迹。一切照理说没什么值得忧心,秦翎墨却紧皱眉头,神情沉肃。 万心不解:“你这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如果他真想报仇,何必用这么隐晦的方法。” “这府里妖魔仙都凑齐能打桌麻将了,他直接把石鸳鸯放府里容易暴露啊。还是你办公的殿内人员简单,捡到什么稀奇东西也肯定是向你汇报,不会出岔子。” “不,这不对……”秦翎墨凝神之际忽然胸口一痛,伸手紧紧攥住衣襟。 万心吓一跳,连忙扶住他问道:“怎么?又犯病了?” “……突然很难受,心里堵得慌。”秦翎墨撑着万心的手起来,刚才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一瞬间就冒了冷汗,至此还隐隐跳痛。 他松开万心的手,快步走到寒鸦跟前,一把扼住他下巴。即便秦翎墨这样不会武的人,也并非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猛一用力下还是叫寒鸦吃痛,趁他张嘴之际,秦翎墨取走了鬼婴骨。 “你们最初的目标是谁!” “……” 妖僧虽然狼狈,但显然什么也不肯说。秦翎墨眉目一沉,用力捏他的下颌,随后右手屈指往前一送,一直戴在指间的戒指居然有机括,尖端伸出长刺直扎进寒鸦嘴巴上颚。 就算练就铜头铁臂,只要没脱离**凡胎,那口腔里那点嫩肉可是经不起折腾的。 “啊——!!” 寒鸦惊叫一声,本能地想甩开下巴却被捏住动弹不了。秦翎墨指头微微一动,尖刺便在口腔内部划开伤痕。 “现在,你想好好说话了吗?” 亲王殿下放开手,眼神亮得渗人,嘴角微勾。 满嘴是血的寒鸦一颤,舌头发麻地吐出俩字:“金家。” 秦翎墨扭头看向万心,后者已经练就出与这位祖宗的他心通。不用说也知道接下来要干嘛。 “我去。”他转身要走,刚好临春神君从走廊过来,秦翎墨见状说道:“玉郎,你跟万心一起去,我怕不好应对!” “成啊!”临春干脆答应,只是举步刚要走就被万心一把拽住。 “神君给你绳子攥好了。” “?给我这做什么?” “我怕神君您半道迷路。” “……” 绳子到底有没有系上不得而知,一人一神默念瞬移咒消失无踪。想来只要临春神君中途不出什么幺蛾子,目的地总不至于出错。 秦翎墨心中沉闷感如累积重重钝石,堵得心慌意乱。不祥的预感让他坐立难安 ,思绪根本停不下来。 如果最初的目标是金家,最大可能是金士力。只是金大将军鸡贼得很,想谋算他很难下手。若是从他儿子金啸上突破就好说多了,这石鸳鸯怕是最初要拿来害他的。 只是寒鸦怨气不平,中途想抓了自己先报个仇。这算盘打得叮当响,如果他被中了蛊,成为妖僧手中质子。那金啸绝对不会无动于衷,顺势再把他扣住,金士力照样得乖乖听他们摆布。 这一步步都算计得不错,若不是他被激发了金印,可能事情就如此发展下去。 回来的路上,他就问过菩提道人关于石鸳鸯的事,这蛊狠毒又折磨人,只是暂时不要人命而已。看来寒鸦他们是想从金士力嘴里得到点什么……秘密。 从玉禅心透露的情报看,他们要找丹宫古道。那里恐怕很凶险,最近这些“瘟疫”也好,“妖人”也好,都是他们实验出来作为派遣到古道里探路的妖兵。 金家,或许就知道丹宫古道在哪里。 这前朝遗宝,如此重要的东西当然不能大众知晓,就是朝堂中也是绝对的秘密。 想必除了秦御人,就只有金家了。 抓皇上逼问那真是傻糊涂了才干的事 ,于是金家就这么被摆上了案板。 秦翎墨气恨,不想金啸与此有关,结果还是连筋带肉,扯都扯不开了。 与此同时,正在有间酒肆后院练功的胡滢突然脑壳疼,她双手都变作毛茸茸爪子捂着脑袋哎呦叫个不停。 深渊之主心急,抢过来仔细一看。胡滢眉心那泪滴般的红印正燃起缕缕金色光焰。 “师父我这是走火入魔了吗!” “哎呀好徒儿!你这是境界要提升啊!”深渊之主满面笑容,洋洋得意:“不愧是我徒弟!” 第五百二十九章金兰鸳鸯(十七) gaga/arighjsamp;ot; 胡滢的毛绒爪子摸了摸额头,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自己师父:“那这是好事?” “当然是好事!”深渊之主笑得眯起眼,抬手刚想给自己爱徒来个关爱的抚摸。可掂了掂脚发觉身高是个问题,于是立即站到旁边石墩上招手。 “师父别闹了,好痛啊!”胡滢哪里有心思跟深渊之主玩摸头杀,现在脑壳感觉都要裂开。眉心的部位火烧火燎。 少年蹦下石墩,走过去示意胡滢蹲下。他有些冰凉的手在她额头上摸来摸去,最后啪叽一掌拍在那泪滴状红印上。 “你们青丘山狐族本来就有天狐的血统,只不过到你这代已经潜藏。你一出生就有仙骨,再加上神女有命,以为师的经验看,你最近勤加修炼激发潜藏血脉与你神女命格相融合。” “那,为啥这么疼啊?” “你忘了吗?你神女命格要求你大道无情,你本人的意志与此相反。现在你修行精进,血脉冲击下与命格发生摩擦也是正常的。” 深渊之主说着摸出张浅金色纸笺,上面用朱砂写着看不懂的字符。他将这东西往胡滢额头上一贴。淡淡的清凉气息渗透,让火辣的烧痛稍微缓解一些。 修炼原本就不是件轻轻松松的事,胡滢因出身与背景种种,起步比别人要快,看起来能一步登天。可这其中的磨练却半分也不会少。 她晕乎乎地趴在石桌上,额头上贴了张纸笺,看起来有点像某种不祥生物。 “姑奶奶,你这是变僵尸了吗?” “滚蛋!” 打发走黄豆后,地窖下的喜鹊精飞出来站在花枝上调笑:“哎呀,胡姑娘变异啦!这是被封印了哇?” 它叽叽喳喳的声音实在吵人,胡滢桌上的一堆花瓣扔出去。花轻飘飘的当然没什么杀伤力,多嘴喜鹊喳喳半天飞别处去了。 深渊之主盘腿坐在对面地上,闭目说道:“你随我一起,我教你静心的法子。” 胡滢忍着痛爬起来,也在深渊之主对面盘腿坐下。她心神不宁,耳朵与尾巴都展露出来。 “一气化三清,降真御本源……” 深渊之主开始念动咒决。 胡滢晕晕乎乎也跟着道:“一气化三清,酱汁御……” “笨徒弟!不是酱汁,是降真!” “……酱汁……”一时迷糊的人胡滢还是说错了。在被无情地敲脑袋之后,她强打精神继续随着师父念诵 终于念对了咒决。 一股股淡淡清气自她周身环绕,随后都汇聚到她额头上的红印里。 之前要炸裂开的疼痛慢慢缓解消失,她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胡滢睁开眼,满脸欣喜:“师父师父!不疼了!” 深渊之主却没那么兴高采烈,与刚才的开心相比慎重严肃许多:“滢,你的境界马上要提升,这点皮肉痛只不过是区区前兆而已。调节是很容易的,但这才是刚开始。” “啊!这才刚开始啊?!以后会怎么样?” “等你境界升了就好了,不过那之前你可就——”深渊之主故意拖长音调:“只能吃素。” 胡滢觉得有无数青蘑菇胡萝卜砸到她脑袋上,都砸出坑来了。不然她咋会幻听呢? “师父你刚才说什么?” “这几天你就吃素吧!对了,酒也不能喝。”深渊之主捂着嘴笑得狡黠:“另外**也要暂时戒掉,清心寡欲,斋戒守礼等着你的尾巴变两条吧!” 要说吃素还能咬牙忍一忍,这还不能喝酒!不但如此还不能想自己夫君?! 胡滢跳起来嚷嚷:“为啥不能想墨墨啊?我又不是尼姑!” “没说你不能想,只不过不能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深渊之主不强调还好,这么一说引得胡滢脑海里顿时浮想联翩。不等那些云里雾里的想清楚,眉心又是一阵阵抽痛。随后蔓延到脑壳都隐隐发麻。 起身坐回到石凳上的深渊之主给自己倒了杯青梅酒,砸吧一口满足地叹息:“忍耐吧!另外这临到境界提升的时候越会出现这个那个的诱惑,好徒儿,你可要把持住啊!” 胡滢如五雷轰顶,她默默地坐回到凳子上。花瓣飘飞,恍恍惚惚间似乎看到秦翎墨就在跟前。 他就背对着胡滢,只披了件玄色长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臂间。黑丝绢般的长发垂到腰际。隐隐约约窥见修长的颈与白皙的肩头。 衣袍缓缓落下,不知哪来的风拂过,发丝飞扬间,优美的颈线,深邃的背沟,再往下就…… 胡滢脑袋要炸了,疼得嗡嗡直响。仿佛撬开天灵盖塞了一窝马蜂,此时已经乱了营。 深渊之主啧啧两声,用与外貌不符的老成口吻道:“好徒儿啊,暂时戒色吧!年轻人啊就是血气旺啊~” “……那当然啊,师父这样的就是脱光了也是少儿体型,豆丁有什么好看!”胡滢疼得跳脚,看不得自己师父在旁边说风凉话,忍不住揶揄道。 深渊之主果然炸毛:“谁是豆丁啊!谁是幼儿体型!想当初老子也是迷倒众生的!” “哼,好汉不提当年勇!哎呦疼疼疼!” “不孝孽徒,疼死你!” 这师徒俩陷入到了互怼的模式里不能自拔,而此时的秦翎墨正心焦万分地等待万心他们回返。 第五百三十章金兰鸳鸯(十八)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虽然心急却没有出门瞎逛的心思。这次是阴差阳错被寒鸦激发了金印,在濒临危险之际解了围。但这技能现在属于被动,不是他想发挥就能发挥出来的。自己出去再遇见点什么保不准就会出事。 他身边这么多暗卫,就是用尸体铺路也能给他争取出逃脱升天的机会。可他不能眼见着他们白白送死。 寒鸦被交给瑞雪他们处理,除了人不能死外随意。不算过去,就目前便沾了六条人命,什么样的刑罚放到他身上都不为过。 就在等待之时,王公公气喘吁吁地赶到秦府。为了便捷他直接骑的马,到达府邸后差点从马鞍子上滚下来。 秦御人得知自己弟弟突然有事不能来上朝,怕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派王公公骑马出宫前来探问情况。 身为九五至尊不能随随便便就出宫串门子,只能辛苦王公公一把年纪颠儿颠儿奔过来。这一路风驰电掣地满脑门子都是汗,一擦两袖都是水。 “敬王殿下啊,皇上让老奴来问问您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又或者是御体有恙?” “有劳王公公了,本王一切都好,是有要事发生不得不告假。还请公公转告皇兄,等安排妥当就去请罪。” “哎呀,王爷这话可就说重了,皇上是怕您有什么事又憋住不讲,要说治罪,那陛下可舍不得。” 此间左右也没有外人,王公公的大实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朝堂上下都知道,当今圣上对自己兄弟们比较宽仁,尤其秦翎墨更是信任与重用。治罪二字就是满朝文武轮一个遍都到不了他身上。 秦翎墨知道自己此举让皇兄担忧,可目前现状一句两句也解释不清,况且这等事情还是到时候直接面圣说明的好。 打发走王公公后,秦翎墨也换下了身上的官服。之前意外一个接一个,哪里有功夫与闲心管自己穿着什么,现在暂时有点空余,他也趁机换下朝服,除下发冠。 更为宽松的家居袍服让紧绷的身躯稍稍放松,他轻轻揉了揉眉心,长发垂在肩头。 就在秦翎墨刚舒口气时,万心他们回来了。 万幸临春神君没有迷路,打横抱着个人就在一道绿光中出现在庭院里。万心比他稍慢一步,随后也伴随着绿光出现。 家丁来报时,临春他们直接已经去了西院房。秦翎墨连忙赶过去,进到里间里便看见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金啸。 “他怎么样?” “已经种了石鸳鸯的蛊。”万心皱着眉回答。 三刻钟前,临春与万心追寻着金啸的气息赶到了青龙道。在泉先生与黑斗篷刀即将把人带走之际截住了他们。 临春神君虽然不认识金啸,可他们追踪的气息不会出错。况且万心可是认识金家公子的,一眼就看出被刀扛在肩上的人是谁。 泉先生一见这俩拦路虎出现便知怎么回事,率先吩咐那黑斗篷刀:“玄心护法交给你,我对付另外一个!” 此情此景无需废话,万心已经率先冲过去抢人。他出手迅猛,若不是刀反应快了点恐怕已经被得了手。 这事出突然,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打得风生水起,招招眼花缭乱,直奔命门。虽说猝不及防,可对泉先生这样的人来说还算不得绝境。 那黑斗篷刀身手不凡,但扛着金啸还是受了影响。而万心顾及不要伤到金公子。时间久了,出手也没法保持开始的速度与激情。 相较而言,临春神君的顾虑就更多,他简直绑着镣铐在战斗。身为神明在人间本就限制法力,尤其他还是战神,根本连三分之一的水平都不到。 更重要的一点,他不能随意伤害人间生灵。不到人神共愤的地步,绝对不能取对方性命。 泉先生不是个好人,可要说人神共愤却差了点斤两与魄力。他招架来起来不出彩亦没什么破绽。就如绵绵水流初时不在意,等到注意时已经非常难缠。 胶着的局面一形成,万心先急躁起来,他并不擅长持久战。那黑斗篷刀兀自得意,殊不知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万心面容一变,双眼如蛇瞳,密密鳞片自眼角弥漫至颌骨下。改变的可不只是容貌而已,速度是之前的数倍,一击扼住黑斗篷刀的脖颈。 身旁的泉先生对此一清二楚,他却没有任何解救支援的意思,眼见着刀脖子如甘蔗般咔嚓折断。 为了计划,为了崇高的理想,你就安心成为炮灰牺牲吧! 泉先生心中默念,与此同时虚晃几招牵制住临春的注意力,随即腾起一股股白色烟雾将他包裹。 等到烟消云散,泉先生也已经不见踪迹。 第五百三十一章金兰鸳鸯(十九) gaga/arighjsamp;ot; 万心见泉先生跑了,气恼之下质问临春神君:“你怎么能让他跑了!” “神明不能随意伤害人间生物。” “谁让你伤害了,可以困住啊!” “当战神习惯了,不怎么会这种手段。”临春神君理直气壮。 万心扶额,瞬间就失去了继续质问的**。泉先生已经跑了,即便现在去追也是耗费大量时间与精力。而他们的主要任务却是确保金啸的安危。 被扔在地上的金公子情况很不妙,从外表看除了脸色蜡黄外好像没别的什么不妥。然而只要是稍微懂得医理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呼吸是越来越微弱,俩手掌心里密布血丝,缕缕向上延续。 万心也没空仔细检查,这情形下就更不能去追泉先生,还是赶紧回返要紧。 “……我们就先回来了。” 说明情况的右护法不忘瞪临春神君一眼。 秦翎墨此时没心情追究泉先生,眼见自己好友只出气不进气,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 他转头问茗烟:“肖洛他们还没来吗!” 厮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宗主与菩提道人在处理完秦府的遗留石鸳鸯问题后就出去查看城中是否还有遭殃的无辜百姓。方才万心他们回来后,秦翎墨就叫人去寻肖洛俩人了。淡天扬正好在凑热闹,自告奋勇前去了。 此时秦翎墨心急如焚,一时忘记茗烟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不可能知道外面情况如何的。 临春神君之前放跑了泉先生,心中也颇为惭愧。现在见金着急,立马过来查看金啸情况。然而神明也并非无所不能,天地造物总要遵循一定之规。石鸳鸯的蛊他解不了,只能暂缓金啸的症状,让他好受一点。 就在气氛紧张得要凝固之际,肖洛与菩提道人终于回来了。他们已经听淡天扬说明情况,赶到房里后直接吩咐人们行动。 菩提道人检查了金啸的状态,眉峰紧皱不太乐观。他抬头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秦翎墨身上。 “殿下,你可是金公子的挚友?” “当然。” “那便还有救。”菩提道人停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这至关重要,殿下可愿意为好友付出任何代价都可以?” “士为知己者死。”秦翎墨语气平淡却理所当然。 万心眉心一沉,狠剐了菩提道人一眼。后者倒是坦然自若,继续说道:“那么殿下请过来,需要你的血做引子。” 秦翎墨二话不说,挽起衣袖过去。他望了依然昏迷的金啸一眼,眉间隐忧:“他现在到底……” “情况并不好,但并非不可救。只是救不救得成,得看殿下。” “我?需要我做什么?” “这石鸳鸯蛊的来历想必殿下已经知道。破解需要至交好友的血做引,如果有半点虚假不仅作废还会加速石鸳鸯的发作,蛊入心肺,药石难医,人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菩提道人言谈举止很是稳健冷静,放在平时倒没什么,救人之际便显得格外让人着急。好在秦翎墨教养好,没有随便踹人的毛病。 他将衣袖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 “只要能救金啸,请道长随意取血。” 第五百三十二章金兰鸳鸯(二十) gaga/arighjsamp;ot; 菩提道人也没磨蹭,将系在腰际的布袋解来,从中摸出一枝花。说是花苞更为确切,雪白色的花瓣紧紧包裹在一起。其下是一节翠绿枝干,点缀着两片嫩叶。 他请秦翎墨在旁边椅上坐下,手臂搭在旁侧的案几上。 “殿下会有点疼,请忍耐。” 菩提道人说话间就已经将白花苞的枝干扎进秦翎墨手臂上,动作干脆利落。万心直瞪他:“那是人胳膊,不是面团,你轻点!” “稍安勿躁,就是要快速才能减少痛感。”菩提道人松开手,不禁多看秦翎墨一眼,赞道:“殿下果然有不凡的气度,一般人早就喊出声来,殿下真是从容不迫。” 他语调平实,与其说是夸赞不如说是叙述。没有半点阿谀奉承的意思。 秦翎墨没心情理会这些,只是问起:“如此便能救金啸的命?” “殿下别急,欲速则不达。” 菩提道人又从布袋里拿出一块指头长的红玛瑙,雕刻成鲤鱼的模样。他将玛瑙鱼凑到嘴边,快速而不出声地诵念了段咒文。手中的红玛瑙顿时闪烁光芒,忽明忽灭。 而扎在秦翎墨手臂上的那枝花像是吸食了血液,雪白的花瓣逐渐变红,紧闭的苞蕾也缓缓绽放。是朵说不清是玫瑰还是蔷薇的花,随着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饱满,花朵开放得也越硕大,已经是之前花苞状态的数倍。 一条条青黑色纹路攀岩上手臂,像是在吸收秦翎墨的精神,整个脸色看起来都灰蒙蒙的。 菩提道人“咦”了一声,随后撤后两步,神情异常严肃郑重地朝秦翎墨鞠了两躬。看得万心差点要提刀,这是做什么?!提前祭拜吗?我抽死你丫的! 幸好岳长清一把拦住了他,厚实的手掌使劲拍了拍万心的肩膀:“冷静点,这么心急做什么?不要因为点事就要打要杀的,多不好?反正咱们人多,道观又跑不了,你懂的。之后咱们可以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秦翎墨白了他们俩一眼:“光天化日下就敢谈论打家劫舍,当我死了吗?!” 岳长清直打哈哈:“哪能啊!谁死王爷你也死不了,真心的人死不了~ 地多大,天多高~一生只换一声好~” 到此时,菩提道人才拿过把银剪,将红得艳丽夺目的不明花朵剪下来。他也不知从哪哪来的碟子,将花放了进去。他边行动边解释刚才的举动:“贫僧是没想到殿下原来如此情真意切。你们可知这花是什么花吗?” “请道长赐教。”秦翎墨说道。 “此花叫真花。” “……” “名字是普通了点,但它出自蓬莱仙境,平常都是花苞状态,只有义结金兰的至交之血可以浇灌,催开花朵。情越真花越红越大。”菩提道人一本正经,看不出半点调侃或故意:“贫道虽然知道殿下秉公执法,一心为民,可没想到殿下还有交心的朋友……贫道见识短浅,失敬失敬。” 他解释期间手上可没停,应该说动作更加快速,几乎只能看到一片虚影。晃得岳长清脑壳疼。 红玛瑙的鲤鱼扔到了碟子后就化作**颗半透明红珠子,围着来自蓬莱仙境的真花转悠。一缕缕金色细沙般的东西自花心里淌出来,将那些红珠子包裹住。 菩提道人抬头看了眼肖洛:“老友,借你的红莲真火用用。” 宗主一颌首,走过来抬手捏诀,口中法咒不断。只见一点红光自空中闪过,飞至碟子下腾腾燃烧。 这火奇妙,红得潋滟。虽有温度却并不炙热,反而有种冬日里暖阳沐浴的舒服感。 碟子里的真花已经停住淌金沙,红珠子都已经变作金珠。 菩提道人手指一挥,碟子就轻飘飘飞起来,向着床榻上的金啸而去。 火碟悬在金公子额头上,隐隐透出白色薄雾笼罩在他脸上。菩提道人喊了一声:“起。”碟子里的金珠骨碌一动,自己就滚出落下,而昏迷中的金啸竟然张开嘴,将一颗金珠吞了进去。 刚一入口,就见他蓦地睁开眼睛,满眼红血丝,死瞪着开始折腾。肖洛早就注意着,三道符纸飞出去,贴在他身上像压了三座山般动弹不得。 “这是怎么了?”秦翎墨起身过来,神情焦灼。 菩提道人摆摆手:“殿下不必担心,这是金公子体内石鸳鸯在抵抗,很正常的现象。”他又叹气道:“可惜少了一样东西,金公子免不了要受点罪。” “什么东西?” “待贫道先将事情处理完再慢慢细说。” 一盏茶的功夫,菩提道人以及众人移步到外间,里面只留了俩纸人变化的童子照顾看守。 秦翎墨明显还是担心,毕竟那金珠只要吃进去,金啸就跟要发癫痫一样又翻白眼又折腾。虽然有肖洛宗主的符镇着,可架不住他手脚抽抽,突眼歪嘴的看着吓人。 只不过菩提道人再三保证,过程是有点看着虐心,但药到病除没有什么后遗症。 他捋了捋胡须,说起之前的话题:“要是有了那样东西,金公子能少受点罪,可惜啊。” “什么东西?”秦翎墨问道:“若是我能找到的,一定找来。” “哎呀,殿下为友人着想的心思贫道感动,不过这东西殿下恐怕是找不到的。” “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是石中酒。”菩提道人微露遗憾:“说起来贫道当初会离开玄心正宗正是因为石中酒。” 在很久很久以前,肖洛还没继承宗主之位,甚至慕云涵都还没鬼迷心窍的时候。菩提道人还在玄心正宗里修行,他跟肖洛是一辈的,那时候也就是一般交情。 人都有年少轻狂的那个过程,菩提道人当时性子活泼,喜欢与人打赌。某天有弟子围聚一块说起宗门里珍藏的石中酒。 这酒是当时的玄心宗主慕云涵参加蟠桃宴得来的。就是西王母的那个蟠桃宴,慕云涵当时没飞升,不过修为已经达到真仙的级别。西王母爱才,特许他出席的。 石中酒乃隐居人世的某位异界大能酿造而成。其酒甘美醉人,品一口回味百年不忘。这不必细说,更重要的是,当时有邪神不满天道,造出石鸳鸯来祸害苍生。天神下界消灭,不心把石鸳鸯蛊给带回天上了。这些细皮嫩肉的天神们全都如那灰指甲,一个传染俩,迅速蔓延。 烦得天帝要灭世之时,破解之法终于研究出来。但过程却十分渗人,尤其大部分天神性情冷淡,无朋无友。还有些神,平日里还好,可动不动友谊的船就翻了又翻,别说让真花吸血开放,刚扎上就枯萎成灰。 天帝又郁闷了,想灭世想得手痒痒。在这危急存亡之刻,那隐世大能解救众生于水火之中,酿造了石中酒。 真花开放的,同饮此酒,可缓解过程中抽搐发疯的惨状。喝完之后腰不酸背不痛,一口气能从人间大地窜到月宫见嫦娥。 没朋友的,饮此酒可以醉生梦死,忘乎所以。美得石鸳鸯都想与其称兄道弟,然后自己解了自己。 至于有个假兄弟的,不用怕,喝了这石中酒要不要朋友都成啊。 虽说它不能延年益寿,不能增长修为法力,可如此强的针对性让石鸳鸯彻底绝迹。天道赏罚分明,想要感谢那隐世大能,可满天下找不到人。也不知道那是男是女,是神是人,是长是扁。 后来这事慢慢就过去了,石中酒成了西王母待的佳酿。当年的慕云涵得到此馈赠,觉得应该留在宗门里珍藏。 说回到菩提道人这里,当初他与些辈打赌,要偷出这石中酒来解解馋。也是年少无畏啊,过程就不用一一阐述,总之菩提道人被胖揍一顿,思过三年后责他出山另寻栖身之所。 “……如此,贫道在游历大江南北之后最终回到国都,建了个观继续修行。都是当年无知惹得祸。” 菩提道人深深感叹。 秦翎墨明了,,想起一事问道:“这石中酒的名字听起来怪,可是有什么说法?” “据说这是那位隐世大能随口取的。记载说大能认为名字怪能引起人们的购买**,赚得钱多。” “……” 秦翎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第五百三十三章金兰鸳鸯(二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这种熟悉的感觉不仅秦翎墨有,连万心等人都心有所念。这种取名字的逻辑真的挺像一个人。 嗯,确切说是像一狐狸。 “师父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解禁啊?” 蹲在后院的胡滢哀怨,她已经快把搂在怀里的黄鼠狼尾巴揪秃了。这方才起,她连数钱钱的爱好都不能做了,一拨拉钱就脑仁疼。 这酒也不能喝,钱也不能数,墨墨也不能想,简直要了她的命。狐生还有什么意义! 被强迫箍在她怀里的正是现了原型的黄豆,他泪眼婆娑地仰头呢喃:“姑奶奶,这点尾巴毛长得顺溜不容易啊,能给留几根吗?” “啧,拔你点毛又不是扒你皮,叫唤什么!” “姑奶奶,您要拔能别搂着成吗?万一被姑爷看见,那醋溜溜地要出鼠命啊!” 胡滢一听黄豆提及翎墨,伸手只捏他脸颊:“话多!撕你的嘴!” 说是这么说,胡滢并没使多少劲,手一松,黄豆就窜出去跑得没影儿了。隐约能瞧见他光秃秃的尾巴从门口一晃不见。深渊之主正坐在石桌旁喝酒,美滋滋的神情都要从那张少年脸上溢出来。 “这酒味道真好~在青丘山禁闭后就再也没喝过好酒了,徒儿啊,这是什么酒啊?” “石中酒啦。” “这名字真怪!” “当初酿错了嘛,我一时心烦就随便取了个名字。反正怪点人们好奇就爱买嘛!”胡滢扭头,满脸幽怨:“师父你故意的是不是?知道自己徒弟不能喝还要故意问!” “为师哪里会故意,是酒真好,喝得我都快记不得自己往事了。”深渊之主又喝一口,哼了两句曲儿。刚要再来一口,忽然一道红光闪过,他手中的酒杯便不见了。再一看连酒壶都没了。 深渊之主抬头一瞧,胡滢正蹲在石头上 举着酒壶给旁边的树苗浇灌。 “喂!你个孽徒做什么!” “我的酒愿意怎么做怎么做!” 胡滢仗着自己身高优势避开师父的抢夺,嗖一下变化到院中梅树顶上,继续借酒浇花。 深渊之主气得只跳脚:“你这不孝徒儿!孝敬我几杯酒怎么了!” 任凭他如何跳脚,胡滢稳坐树顶就是不动弹。什么娱乐与爱好都不能享受了,再不捉弄捉弄师父那是要憋死狐的。 此时的秦府,金啸在逐一服下金珠后开始一**发癫。好在有菩提道人在,都还算顺利地度过了。 见好友慢慢趋于平稳,秦翎墨总算是放下心来。之前暂时搁置的问题重新浮出脑海。 如之前的预料,寒鸦他们的目标是金啸背后的金家。有什么秘密能让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看来只有亲自去问问看了。 秦翎墨起身,刚走一步就觉得头晕目眩。跟在身后的万心与无尘双双伸手扶住他。 “你没事吧?还是先歇会吧!”右护法皱紧眉头:“你可是跟胡夫人保证过自己不会再胡来的。” “我没事……”秦翎墨习惯性地刚要表明自己没问题,想起自己之前与大家的保证,只好叹口气换个方式。 “既然如此……那就把金大将军请到府上来吧!” 第五百三十四章丹宫古道(一) gaga/arighjsamp;ot; 通报的信送到时,金家刚刚吃过中午饭。金士力身为在朝大将军,平常除了上朝外并不需要办公,所以可以安安稳稳在家中用餐。 这刚吃饭喝茶的功夫,仆役就赶来报告,说敬亲王有请。 林氏担忧,问自家老爷:“王爷这会找你会是为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千里眼。”金士力起身准备更换服装出门。现在秦翎墨身份与以往不同,敬亲王殿下有请,那可耽搁不得。 服侍自己夫君更换外出服的林氏忧心忡忡,最近她心里总是不安稳,特意叮嘱道:“不管什么事,你可都要心啊!虽说秦大……亲王殿下不是不讲理的人,可这最近我心里总不踏实,你一定一定……” “好啦,我知道,放心吧!” 金士力回身,拍了拍自己娘子的手背以示安抚。望着信誓旦旦的夫君,林氏也暂且舒展眉头,放下心来。 秦府,书房 秦翎墨被强制性要求半靠在长榻上。理由太过难以反驳。 “久坐伤脊椎,况且你刚放了血,头晕眼花的没让你躺着就不错了。” “我……” “我什么我,你自己向胡夫人保证过不会乱来的,是不是无尘?” “万管家说得对。” “……无尘,我觉得你最近被带坏了。”秦翎墨叹气,他也没多坚持。那真花不知道吸收了他多少血,现在只觉得稍微走动就眼前发黑。看来只能老实点了。 待到金士力通禀进来,抬头就看见一像是护卫的家伙正端着药碗逼秦翎墨喝,那气氛那架势像是谋杀。金士力差点就拔刀了。 “咳,将军不必惊慌,我只是有点头晕喝点药……咳,药有点苦罢了。” 秦翎墨脸微红地解释,被人看到自己耍赖不吃药的一面实在太羞耻。 金士力笑着擦了擦脑门的汗:“哎呀那就好,臣还以为是有人要谋杀……连暗卫统领都跟着反水,一瞬间都想着要怎么除掉整个祸患。” 万心与无尘默默无语,这金将军想得真多。 “将军别这么拘泥,虽然身份有变但这么多年同僚之情不必紧张。还是像以前一样称呼吧!” “这可不行,殿下。没有规矩则不成方圆,如此臣也才能心安。”金士力不是自己那傻儿子,皇家血脉终究是不同的。即便秦翎墨不追究,可不代表别人都是睁眼瞎。 秦翎墨当然也明白此中道理,没在这问题上多做纠结。他吩咐下人上茶,在金士力刚要喝之际开口说道:“金啸在我府上,他受了伤需要在这里休养段时间。” 一口上好的碧螺春就喷了出去,还好金将军力气大,热茶没喷自己腿上。 “犬子怎么了?是不是打架斗殴给殿下添麻烦了?殿下不必气,严重的话直接揍到不能自理!” “金将军真是大义灭亲,不过这事没那么简单。”秦翎墨忽然口风一变,目光灼灼盯着金士力:“将军,你是不是该把隐瞒的说出来了?” “呃……这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金士力直抹额头,背后蹭蹭冒冷汗。这眼神可是以往秦相审人犯时的专有模式。他有幸目睹过几次,简直觉得有胆在他面前扯谎的人都是活腻了。但怎么现在…… 能当上大将军的位子那可不是只空有一身武艺,金士力心思一转,心中有了想法。 “殿下,是不是犬子受伤有什么内情?” 第五百三十五章丹宫古道(二) gaga/arighjsamp;ot; 面对金大将军的疑问,秦翎墨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用冷冽的目光 盯着金士力,后者已经有种自己形同死尸的感觉。 “将军,在我回答这问题前,是不是该先回答我的问题。任何隐藏都可能带来未知的危机,你,不会不明白吧?” 威压如冰山倾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万心突然咳嗽一声,提醒道:“金将军也不是你的犯人,你这语气不好吧。” “啊!”秦翎墨忽然醒悟,脸色微窘:“抱歉,我习惯了,把将军当成罪犯……真是失礼。” “别这么说,只要殿下你不动刑,审讯什么的都还扛得住!”金士力满脸自豪。这还是因为黑心宰相花样太多,不然就是上刑他这皮糙肉厚的也能扛个十年八年的。 秦翎墨脸微红,自己一时没控制住,还好金将军度量大胆子也大,不然换作心眼的此时怕已经怀疑他叫人来的用意。 话已经到此间没必要再藏头藏尾的,磨蹭下去不知道“那一边”会有什么行动。秦翎墨先将石鸳鸯以及金啸受伤之事简单明了地叙述一遍。顺道将自己父亲的阴谋也一一告知。 金士力震惊,只是迅速调整情绪,没有过于外露。 “殿下是说淮王……老王爷他不是失踪,而是要阴谋破坏?现在还盯上了啸儿?” “确切地说不是盯上金啸,而是金家。将军,丹宫古道你听说过吧?” 虽然是疑问,但从秦翎墨口中说出却透着股笃定。金士力手一缩,攥紧拳头。他下意识就想辩解完全不知情,话还没说就又被亲王殿下给堵回去。 “金将军,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父亲他们就在打丹宫古道的主意。如果金家真的是知道什么,请不要再隐瞒。不然毁灭的可能是整个天下。” “这……”金士力剑眉紧皱,沉默半刻后他面露坚毅,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臣明白了,只是此事涉及皇室机密,还请殿下清场避嫌。” 秦翎墨环视一周,笑道:“日后免不了要前往丹宫古道,这些人全都会陪同而去。到时候什么秘密都会知晓,也就不差这一会儿了。” 万心与无尘保持着一脸严肃地鼓掌,至于岳长清等人则纷纷竖起大拇指。 “殿下说得对!” “殿下说得好!” “殿下说得呱呱叫!” “……”金士力沉默无语几秒,决定既然亲王殿下都说没问题,那自己也就别矫情了。 “事情是这样……” 前朝夏侯氏平定天下,着实国泰民安了两百年,强盛起来的国家却渐渐走上了奢靡无度的道路。律法不严,贵族特权泛滥,再加上边疆异族开始骚动,终于在两百七十年后彻底崩塌。 民心尽失的夏侯氏被谋反犯上的虎卫将军秦光禄率军诛杀,从此建立了北唐。 而在这之前的五十年里,夏侯氏偷偷建造了秘密地宫。那宫殿据说绵延数千里,无数交错的古道将地下空间分隔成重重迷宫。它们皆被涂成朱红色,像汇聚了天地间的血海。 丹宫古道,封印着怪物。 可以毁灭天下的怪物。 第五百三十六章丹宫古道(三) gaga/arighjsamp;ot; 据说前朝夏侯氏平定天下时利用过某种异类助阵。是原本不该与人类为伍的怪物,它借给了夏侯氏力量,赢得了天下。 但怪物终究是怪物,夏侯氏为了以后高枕无忧便设计将它封在了丹宫古道。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经过这么多年岁的流传,已经演变成隐藏着夺得天下的至尊力量又或是无法估量的宝藏。并且没人知道这地宫在哪里。 只有北唐皇室,确切说是每任皇帝以及选定的未来皇储才知道丹宫古道的确切位置以及……秘密。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世家守护着丹宫古道,以免被人发觉惹出祸端。 那便是金家。 “……啸儿年纪还,臣想着过几年在告诉他。也怪臣没教育好,这么大的人了还蠢得可以!不仅自己的事处理不好还常常麻烦殿下!” 金士力恨铁不成钢,情绪激动之处还重重拍了桌子。 一直在旁默默无言的菩提道人开口:“金将军,贫道以为令公子至少有交朋友的能力。要知道这石鸳鸯需有至交好友的血才能解,殿下可是开出了相当惊人的花。” 金士力听得满头雾水,但需要“至交好友的血”还是明白的。他嘬了下牙花子,使劲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一哆嗦。 “这臭子!别的本事没有就会给人找麻烦!”他顿了下又关切道:“那殿下你现在是不是贫血啊?要不要补一补?臣回家炖点羊血拿来吧!” “……多谢将军美意,我……” 不等秦翎墨拒绝,旁边的万心就递上方才没喝完的那碗药:“将军大人不必担心,属下们一定会看着殿下好好的,确实有效的把药全部喝光!” 金士力挠了挠脸颊,突然觉得自己昔日同僚秦大人也是身处“水深火热”当中啊。 丹宫古道的事非比寻常,必须要面圣与秦御人详谈。照目前情形,他们必须要比老王爷行动要快才成。不管血红的囚牢里关的是神秘力量还是可怕怪物,都不能被敌人所掌握。 何况,之前淡重山就预言过,天魔的征兆已经在白芍城出现。不出意外那就是应在了淮王秦世谨身上。就是粉身碎骨也要阻止他! 金士力想了想,说道:“既然殿下已经知道这件事,那臣就将丹宫古道藏匿的地点告诉殿下吧!” 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既然已经确定要去解决这秘密。就算金士力不说,皇上也会说。已经没有再隐瞒秦翎墨的必要。 在他们商议之时,花格窗外飘来一只莹蓝色的凤蝶,它轻轻落在窗棱上,身后羽翼微颤。似乎也在聆听屋内的对话。 金啸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是晚上,房间里掌了灯,昏黄的光晕朦胧。他稍微动弹了下,一侧头就看见秦翎墨趴在床沿边上,昏昏欲睡。 之前发生的事浑浑噩噩,记忆并不连贯。好像是遭到了什么攻击,不过既然秦翎墨在这,那这里一定就是秦府。那想必就是安全的。 窗外,一道黑影晃了过去。 第五百三十七章丹宫古道(四) gaga/arighjsamp;ot; 武官出身的金啸见此下意识地就喊了出来:“外面什么人!” 他这一嗓子有没有惊动黑影暂且不说,秦翎墨是结结实实被惊醒了。他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满面迷茫。片刻才缓过来看清金啸已经醒了,他一把抓住对方手腕。 “你醒了!感觉好点吗?” “我是怎么了?我怎么迷迷糊糊的……哦对了!刚才有人影闪过去。”金啸说道。 秦翎墨起身走到门口,推开门扉就见一暗卫侍立在旁,见到主子躬身回禀:“方才有点动静,队长已经过去了,请主上放心。” “嗯,你们多心。” “谢主上挂心。” 合上门扉,秦翎墨轻轻松口气,他头又开始晕起来,走回到床边时还有点晃晃悠悠。看得金啸直担心。 “你没事吧?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生病了?” “我没事,倒是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昏迷的吗?” 金啸摇头,他就记得遇见个算命先生,然后说什么石鸳鸯的……后面就迷迷糊糊一锅粥,分不清哪里是真的哪里是梦境。 秦翎墨将事情缘由告诉了他,看着他重重叹口气:“原本我不想让你掺合进来,结果你们家居然守着这么大秘密。为了你的安全起见,现在也只能都告诉你来了。” 金士力已经先回府,准备明日一早就密奏圣上,商议丹宫古道之事。以秦翎墨的脾气,一晚上都等不了。但他献血开花之后还时不时头晕目眩的,再加上金啸也没醒,便被强制在府中休息。 丹宫古道不是事,地点更是隐蔽凶险。想要前往探究那可不是一拍大腿就能立马出发的。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涉及整个王朝,整个北唐,整个芸芸众生。 淮王秦世谨的所作所为不能隐瞒,也无需隐瞒。 而至于秦翎墨本人种种离奇,他也一并告诉了金啸。只不过自己为他取血解蛊之事全部抹去,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金啸几次想要细问,都被秦翎墨岔开话题。再加上前世今生什么的更吸引人,也就把这茬给忘到脑后。 他兴奋不已,双手重重拍在好友肩膀上:“真了不得啊!那你这算不算是半个神仙啊?那我这也是结了仙缘呗!哎,哪天飞升记得带着我啊!” “就你这样的,去看太上老君的炉子都没人要!”秦翎墨嫌弃地拍开他的手,眉峰微皱:“别说这个,你到底明不明白目前的处境?” 金啸重新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明白,真没想到你父亲……不管怎么说 有用得到我单位地方尽管说!”他一骨碌起来,神情诚挚认真。 这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一辈子吵架无数,嫌弃无数,但永远不会离散的好兄弟。 秦翎墨嘴角弯起丝笑意,很快又恢复成冷板的神情。他故意叹口气:“那可难为我了,要使劲想想你有什么用处。” “你就嘴毒吧你!”金啸捶他一拳后也嘿嘿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又满脸严肃:“翎墨,你死的时候我真是想着自己也死了算了,好友在跟前都救不了这辈子都不安生。好在苍天有眼你又回来了,我说真的,但凡只要有一点我能做的,千万不要再瞒着我了。这种滋味太难受!” 心痛的感受不是只有恋人才会有,至交好友亦会烙下深深阴霾,至死方休。秦翎墨明了金啸心情,诈死之事不能与他提,这可能是一辈子唯一对他隐瞒的秘密吧! “你放心,但凡你有用我是不会忘了你的。就等着被我利用吧!” “好好好,我可等着呢,你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 “行啦,中了次蛊怎么还变得黏黏糊糊的。赶紧好好休息吧!” 又聊了片刻,金啸终于肯安安静静歇息。而秦翎墨也从房中出来,再待下去他又有头发晕的感觉。必须赶在滢儿回来前好起来,不然她又要担心。 深渊之主特意过来送了信,告诉他最近这几天胡滢都没法出现在他面前。现在是境界提升的关键时刻,若是出了差错别说没法分两尾,她自身可能还会毁了灵台,打回原型都是有可能的。 这一番说辞果然阻止了秦翎墨要去探望的心思。他不想滢儿有事,只得再三拜托深渊之主为自家娘子护法。 “放心,你就是不说她也是我徒儿。我既然已经收了我就绝对不会坑她。你且放心,她若是这次成了,以后再也不受狗屁神格大道无情的限制。” 每到这种时候秦翎墨也只能默默承受相思之苦,他帮不上任何忙,唯有处理好自己所有事务。不管滢儿什么时候看到他,都是最初那翩翩佳公子。 深夜,某处封闭的结界内 四处弥散着点点绿荧光的空间里,拔地而起的榕树下有人席地而坐,身前放着棋盘。 一枚黑子轻轻落下。 “你们,现在就赶往丹宫古道。” “是。” 无数黑影消失在结界内。 第五百三十八章丹宫古道(五) gaga/arighjsamp;ot; 翌日,长乐宫御书房 咣当一声,黑琉镇纸掉落在地,随后一团洒金宣纸也被狠狠地丢弃。宣泄着主人气怒悲愤之情。 秦御人在听闻这种种事情之后,眉目沉肃,良负手而立,良久不语。 不管从哪个角度讲,秦世谨折腾这一遭都是皇室丑闻。他身为秦翎墨的父亲,是北唐原本的王爷,如今却要颠覆王朝,颠覆天下。简直就是皇亲宗室的耻辱。 秦御人都得叫他一声叔,现在只俨然成了天下的罪人。尤其还把主意打到丹宫古道上,更是痴心妄想。 稍微缓和了下情绪,秦御人转身看向自己弟弟,尽量不叫脸上的神情太僵。他不想让对方觉得难堪。 自己的父亲是这样的恶棍,尤其对于秦翎墨来说,应该是戳心的难受。 “皇兄,我知道你想什么,现在不是纠结这些无谓情绪的时候。必须赶在那些人之前把丹宫古道毁了。又或者彻底封印,总之不能让淮王得到其中的东西。” 秦翎墨说的话没人反对,金士力也认为如今不能再留着这遗祸。当初高祖帝没有铲平丹宫古道是因为身边没有更强大的助力,不敢轻举妄动怕反而惹下祸患。如今是到了彻底清算的时候了。 “你说得对,朕这就下令让人前去……” “等等!皇兄你要让那些普通士兵白白送死吗?那丹宫古道既然是用来囚禁异类的,必定险象环生。普通人难以对付。” 秦御人闻言点头:“是朕疏忽了,祖训有传,丹宫古道里机关重重,诡异非凡,有未知的鬼怪盘踞其中。普通士兵确实只能白白送死。” 赐坐一旁的肖洛这时候站出来,躬身行礼道:“皇上,此事就交由玄心正宗来处理吧。臣即可命弟子准备,听后皇上旨意。” 玄心正宗本就是除魔卫道,保佑北唐免遭妖邪侵蚀。其门下弟子众多并且都身负法术,作为丹宫古道的前哨探子确实合适。 接下来的各项安排都出奇顺利与迅速,唯独在某件事上出了分歧。确切说是秦翎墨与其他人意见相左。 作为北唐第一作死……不,第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前宰相,秦翎墨有着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也要闯进去的精气神。并且每次都为了各种理由选择自己遭罪。名副其实对自己狠的男人。 不过这次分歧并没有话太多功夫,一来他们没那么多时间磨蹭。二来秦翎墨的理由太充分。 “去丹宫古道我有预感,会遇见父亲。那是我父亲,我要亲自问个明白。这也算是父子一场最后的情分。” 话已至此,秦御人不好劝阻。万心等人也只好默认。这说不定是最后见面的机会,以后……也许就天人两隔了。无论怎么作恶,那毕竟是自己父亲,秦翎墨当然想亲自对峙,也许也是亲自送行诀别。 宗主很快挑选出前往古道的弟子人选,雨幕也随同前往。宗门就暂时交由菩提道人管理。 五十名玄心弟子整装待发,随时都可以出征。 第五百三十九章丹宫古道(六) gaga/arighjsamp;ot; 秦御人原本以为自己弟弟会不顾一切直接点齐人马就立即冲去丹宫古道。没想到他十分冷静地安排那五十名玄心弟子立刻前往探路。只需查明入口情况即可,一有状况立马撤回。而其余人则先等待消息。 皇上忍不住问了自己弟弟,秦翎墨笑了笑回答:“皇兄,我自己本身确实迫不及待想快点解决这些祸患。但一来,那地方诡异凶险,我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不能让其他跟随的人也一起稀里糊涂送命。二来,我如今也不是孤家寡人,保障自己的性命也是首要任务……皇兄,你心目中我这么傻的吗?” 感受到自己弟弟嫌弃的眼神,秦御人笑得有点尴尬:“当然不是,朕也是担心……” “皇兄,虽说淮王目标在丹宫古道,但他不可能倾巢而出。京中必定还会起乱子,皇兄万万要心。” “这你放心,朕还没有要把这江山交出去的意思。”秦御人握了握拳头,话中同仇敌忾之意浓烈。 每一朝都希望可以千秋万代,永远不朽。虽然早晚有衰败的一天,可绝对不是现在。更不能以这样的形式降临。 安排妥当之后,秦翎墨等人就先回了秦府。为了方便行动,肖洛近日也住在府上,有什么事务都是雨幕千里传音。 万心这家伙当初是叫他保护秦相安全,现在已经完全变得仿佛天生就是秦府的管家。宗主已经开始认真考虑等所有事情都解决后,干脆还是重新立新任右护法吧。 等待最是煎熬,尤其丹宫古道所在位置非常偏远僻静,就算是有法术在身的玄心弟子也需要数天时间到达。 秦翎墨并不打算就这么干等下去,毕竟家中还有个俘虏。 妖僧寒鸦。 那晚确实有人想要解救他,只不过被临春他们打得抱头鼠窜,逃了出去。紧追其后得到的确实散倒在路边的傀儡木偶,这以假乱真的本事已经到了可以欺瞒神明的程度。 这之后不断有与活人无异的傀儡潜入府中,只是都没得手。一旦失败,傀儡便自动崩散,无法查出幕后。 既然这边无法入手,当然就只有继续“深入了解”扰乱安宁的祸首。 一个人武功不高可以去学,学识不深可以读书,就算文不成武不就也能靠勤奋吃苦赢得平淡日子安身立命。唯独一样东西争也争不来,学也学不会,那真是天生自带谁也拿不走。 那就是时运。 俗话说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比这还惨的大概就是寒鸦了。世间讲因果,他杀人太多,炼得脑舍利太多,恶念深邃终成厄运。 而秦翎墨就是站在那重重厄运尽头审判他的人。 刑罚的手段因在秦府内不能尽兴,但暗卫们对他深恶痛绝,除了秦翎墨的吩咐外另增添了不少节目。让寒鸦好好体会了什么叫人多力量大。 只不过这还不算什么,让寒鸦觉得更过分,更惨无人道的是后续。秦翎墨为了学习控制金印的力量,居然拿他练手! “反正这东西留着也是留着,不要浪费。” 焦黑的烟气自乱发间弥散,难以掩盖斑驳的伤痕。泛红的血肉道道绽开,遍布躯体四肢。寒鸦已经痛得浑身发麻,从骨头里透着冷意。 那些控制不住力量的金印哪怕只有三分之一擦在他身上,刻印下的就不仅仅是**的痛。还有精神灵魂上的怔忡不安 最难熬。 自从他修魔佛禅开始,已经许久没体会过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除此之外,秦翎墨还故意在院中设了席,请所有人吃冰酪,饮乌梅蜜水。此时天气已经热燥起来,鲜果汁加蜜再与冰沙融合,浇上凉过的乳浆,吃一口就沁透心肺的凉爽。 秦翎墨那一伙人就坐在寒鸦对面吃冰。妖僧不仅忍受**的疼痛还要饱受精神折磨,而害他如此惨的家伙却过得有滋有味,简直逼人一口老血吐出来。 “怎么样?想说点什么了吗?” 亲王殿下捧着装冰酪的水晶碗,站到他跟前说道。 寒鸦纷乱的发丛里透出渴望的目光。盯着水晶碗里浇了黄桃汁的冰沙,默默地滑动了下喉结。 “你也看到了,来救你的人都失败了。把生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如自己争取,如果你能说些有用的信息,我也不是非杀你不可。” 秦翎墨说着舀了一勺冰酪递到寒鸦嘴边。微微有点融化的冰水浸透着蜜糖,诱人的色泽。 想吃…… 只要没真的脱离苦海,立地成佛,都逃不开**的折磨。 第五百四十章丹宫古道(七) gaga/arighjsamp;ot; 倒霉的寒鸦终于绷不住,开口央求要问什么就问,他知道的自然都会说。 秦翎墨见状,命人解除他手脚的束缚,又备了些青菜豆腐送来放到他面前。寒鸦其他什么都没动,只吃了那碗冰酪。 “魔佛亦有戒律,修到贫僧这个等级,寻常的食物已经无需,只是……” “只是断不了水对吧?”秦翎墨往他对面一坐:“水乃生命的源泉,就算飞升成神饮霞觅露也是由水汽形成的。况且你还没跳出六道轮回,三纲五常。” 寒鸦又吞了口冰酪,自嘲地讽笑:“贫僧遇见你真是倒霉。” “作孽太深,迟早都要倒霉的。休要我替你背锅。” “……到底你想知道什么?” 秦翎墨沉默几秒,开口道:“除了丹宫古道,你们还有什么别的盘算吗?” “最大的盘算就是要天下混乱。就贫僧所知道的,丹宫古道只是达成这目的的方法之一,那里面隐藏的大妖足可以毁灭真神,若掌握了这股力量别说区区北唐,三界都将不安宁。” “大妖……你可知道是什么妖?” “这贫僧不知,丹宫古道里情况复杂,隐藏的东西也不止一样。说不准到底是什么。”寒鸦说着又吞了口冰。 秦翎墨又问:“有如此力量的妖孽绝非一般手段可以收服,恐怕还需别的步骤。” “殿下聪明,老王爷打算收集整个白芍城的命灯去喂养这妖孽,一来可以激发其战力,二来命灯中下了傀儡种借此操纵。” “命灯?什么意思?”秦翎墨抓紧椅子扶手。 回答他的是跟在一旁的万心。 “正常人身上有三把魂火,其中额头上的最为重要,为命灯。命灯熄,轻则厄运不断,重则当场丧命。有些妖魔最爱人的命灯,视为甘美的口粮。困束在丹宫古道里的妖孽想必已经长久没有力量供应,全城的命灯能将它激发到最强盛的状态,而傀儡种则可以控制它的行为举动。” 寒鸦闻言点头:“就是这样。” “他们要如何取命灯!”秦翎墨追问。手心里已经渗出薄汗。对于白芍城千千万万普通百姓来说,这是近在眼前的危机。 透亮荷叶状水晶碗里还残留着果汁的痕迹,空空如也只有青花瓷勺躺在里面。 寒鸦盘坐在地,双手合十看样要静坐修禅。秦翎墨气急,愤而起身刚迈动了下步子就又收了回来。他平息了情绪,冲万心笑道:“没用了,直接灭了吧!” “好。” 万心当然没任何心理负担,寒鸦本就不是善人。即便是,万心也不是不敢沾血腥的正人君子。灭便灭了,不需要什么准备工作。 不仅他不需要,寒鸦也不需要——因为他压根不想死!方才一瞬间鬼迷心窍,如果什么都说出去就会被立即抹杀吧。他是魔佛弟子,虽然拼死也能残留点魂魄苟延残喘,但修行一遭太难太难了。他不想重新来过! 一瞬间的魇念扼住他的意志,只是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果断。 “既然不肯老实交代就彻底灭了,至于命灯的事,万心与玉郎全城搜查,总会有收获。” “那万一还是什么都找不到呢!” “那就是白芍城的命,领命便是。至于你,先死一步。万心,送他上路吧。” 寒鸦绷不住了,连忙喊道:“贫僧说!贫僧都说就是了!” 万心停下手,心中冷叹:到底还是惜命了点,秦翎墨可没他表现得这么看得开,若真对百姓之命无所谓,他早就站到另外一边去了吧! 寒鸦不知,也没时间与精力赌秦翎墨是不是真心。他只有老实交代。 一般没人会在皇城做手脚,一来有龙脉,二来又镇有国运。而白芍城还有第三点,那便是玄心正宗。可反过来讲,如果真能拿下整个皇城的命灯,可是无比巨大的能量。只是这能量人没法吸收运用,不然也不必再找什么丹宫古道。 老王爷当然知道寻常手段不行,他寻觅周边乡镇与白芍城正好形成摄魂阵,在所有阵法启动前,任何人都察觉不出异状。 “……那些选中的乡镇村民都是活的阵法携带者,老王爷将完整的阵分裂,并用了手段使得任何人都无法离开,就等着启动阵法的时刻。” 寒鸦的话平淡无奇,内藏的却是一片片诡秘与血腥。毫无疑问,一旦阵法开始,这些人都将丧命。 不管什么目的,陷害如此多无辜性命都将恶业缠身,没有好下场的。 秦翎墨吩咐手下迅速行动,按照寒鸦交代的地点去搜寻。他并不知悉所有选中的阵法村镇,不过淡重山老爷子懂得巫邪之道,可以推算出可疑地点。 而除此之外,寒鸦还透露了另外一点重要信息。 给金啸下蛊一事不是老王爷下的命令。 第五百四十一章丹宫古道(八) gaga/arighjsamp;ot; “找上金啸就是为了威胁金家说出丹宫古道的地点。虽然老王爷的目的也是如此,可这次的行动不是老王爷下达的命令。” 已经吃掉五碗冰酪的寒鸦一说话嘴里就冒寒气,就算如此依然捧着手里的水晶碗不放。自那晚“坦白从宽”到现在已经三天,他除了嗜冰之外就没动过其他饮食。 此时大部分暗卫都已经在淡家老爷子的指导下搜寻遗漏的阵法村镇。肖洛等人则忙于检查白芍城内的护佑阵法。老王爷指不定会动手脚。 胡滢依然在深渊之主的教导下刻苦突破境界,以期快点与心爱的墨墨重聚。 秦翎墨反倒是有了点空闲,从寒鸦口中得知了更多的细节。 “那这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泉先生?” “是泉先生要贫僧去做的。只不过贫僧一时鬼迷心窍被复仇心蒙蔽……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劫难。” “泉先生是老王爷的徒弟,你又怎么确定这不是私下交代给他的任务呢?” 寒鸦闻言笑起来,不心牵动了脸上的伤痕 痛得直抽气。他放下冰碗,捂着脸半天才说:“具体的贫僧不清楚,不过泉先生有自己的盘算。那丹宫古道里藏着的宝贝可不止一样,想要偷偷私心为自己谋利也是正常人的思维。” 这倒也是合理的逻辑,秦翎墨没有反对的理由。他只是隐隐觉得,丹宫古道怕是没那么简单。从前朝遗留下来,除了选中的守护大臣外就只有皇室继承大统者才能知晓的机密,又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唯一可以确定的,那绝对是惊涛骇浪。 有件事寒鸦倒是很好奇,他问道:“你难道不问问如何进入到老王爷的地下城吗?” “他又不傻,到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你被抓之事,不是加固封印就是步下陷阱准备伏击。不管是我自己还是我手下的人都不能白白送死。” “……说的有理,冰酪管够吗?” 秦翎墨微笑:“只要你乖,就有。” 地下城主宫 秦世谨将一支令签扔给泉先生,冷然道:“自己去领罚,还要我给你一一列清楚?” “徒儿知错,这就去戒律堂领罚。” 重重台阶下,泉先生跪地,双手托起那支黑底红头的令签,签身上标着“十”。他恭声说道:“徒儿一时心急起了私欲,想尽快找到丹宫古道,没有请示师父就擅自行动,还请师父恕罪!” “哼,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师父放心,徒儿假意被打败,之后偷偷跟随在后偷听到丹宫古道的位置,现在已经派先遣探子前去探路。” 秦世谨负手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瞟了他一眼。“算你这事没有错到底,去领罚吧!” “是。” 泉先生托着令签退出了主宫门口。 地下城,碎魌室 昏暗的房间里挂满白绫,重重缦缦交错在梁上以及四壁。垂纱之间有张带厢顶的榻,孤零零立在其中仿佛一叶孤舟。 一袭黑衣的女人趴在上面缀泣,她紧紧攥住被褥,泪珠不断浸透寒裘,染开朵朵水渍。 “为什么要离开我,我做得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能原谅妈妈?为什么要质疑妈妈的爱啊?我是爱你的啊我的孩子……” 黑衣女人痛苦地呢喃。满头秀发铺散下来,遮盖住满脸绝望与癫狂。 “玉禅心,吃药。” 带白面具的下人端着托盘起来,刚一抬头就见到一黑影扑过来,紧紧抓住下人衣襟。 “我孩子呢?我孩子呢?” 面对重复不断地询问,下人还算镇定自若:“泉先生已经派了先遣过去,那些鬼霖子也出动了三分之二。” 玉禅心忽然笑起来,缓缓松开手:“他们都是好孩子,他们会好好工作的。他们都是有用的……” 第五百四十二章丹宫古道(九) gaga/arighjsamp;ot; 密密匝匝的藤蔓植物缠绕在洞口,将原本就黯淡的光芒遮挡得只有点点光斑透下。一进入到这里,简直像夜晚来临,要掌着火把才能勉强看清脚下道路。 玄心弟子心地往洞口里深入,周围浓郁的黑暗挤过来,仿佛要将人生生吞噬。 脚下都是坑坑洼洼的石道,黑暗中不知哪里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时远时近,络绎不绝。 火把的光晕只能照亮身边附近,走得久了简直有种光芒正被往里面吸收的错觉。数名玄心弟子慢慢摸索,除了那断断续续的水滴声就只有脚下砂石枝叶踩踏出的动静。 行进到半刻钟,其中一名玄心弟子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觉得水滴声越来越近了?” 他话音一落,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滴答滴答。大家这才发觉,声响确实近了,非常近,就好像……在他们头顶上! 液体滴答落在衣襟上,脚面上。 玄心弟子会火把往上一举,骤然间只见一对幽黄的光点浮现,随即还有白色半月轻轻一裂。 “是山狒!” 众人的火把通通举起来,汇聚到一起的光亮终于让头顶的情形大白。那悬浮的幽黄光点是山狒阴沉的双眼,白色半月正是裂开的嘴叉,参差的尖牙淌下散发着腥臭味的口述,滴滴答答。 而在那山狒之后,又亮起无数幽黄的光点,密密麻麻…… 三日后,北唐国都,白芍城 对于京中百姓来说,自从秦翎墨复活之后,之前肆虐的古怪疫病以及妖人都开始减少,到现在已经基本销声匿迹。人们不明其中原因,只道是皇恩浩荡,老天有眼。另外对于秦翎墨与回天殿的推崇也达到顶峰。 若不是秦御人早就清楚自己弟弟没有其他心思,就冲这民生所向怕是又会有另外的腥风血雨。 “朕老早以前就下过决心,谁说帝王家就没有兄弟情义的。人心确实易变可若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兄弟,那且不是一条血脉里生出来的蠢货吗?” 秦御人曾经站在金銮殿前表白了一番心意。那是他登基没多久的时候,江山刚刚有所稳固就一叠叠的弹劾,嫌某人功高盖主。 皇帝身边的王公公最清楚,那天皇帝命人将那些奏折堆放在金銮殿前的广场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些年他也的确履行了当初在焚焰下发过的誓言。唯独让他担心的是……这次丹宫古道之行凶险无比,作为九五至尊当然不能以身犯险,唯有托付给秦翎墨他们一众。 甚至为了不引人注意,秦翎墨他们趁夜偷偷离开京中,秦御人也完全不能相送,只命护卫捎书信快马加鞭赶去。 此次凶险充满变数,之前玄心弟子回禀恶兽伏击,各种未知不计其数。翎墨切不可勉强,若遇险阻立即返回,从长计议。 信的内容并不长,却言辞凿凿诚挚如金。 而他们踏上这险途时,胡滢仍然在自己酒肆后院闭关。黄豆想去通知的却被深渊之主拦住了。 “不能打扰,她现在正关键时候!” “可这事要是不同姑奶奶讲,以后她非剥了我的皮不可啊!” “嘿嘿,家伙,你要是现在打扰她让她出了岔子,那你才是要变黄鼠狼袖筒呢!”深渊之主极有自信:“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短岁数的狐狸化双尾,我果然有眼光!” 此时他已经完全忘记当初收徒时是如何不情不愿。 而此时后院里却没有胡娘子的踪影,在那株梅树下只有个一人多高的白色大茧子。 第五百四十三章丹宫古道(十) gaga/arighjsamp;ot; 外表看起来就是个不寻常的大白茧子,内里却别有乾坤。细细白丝汇聚成一整个宽阔无边的空间。胡滢就端坐在当中,红发无风自舞,微微飘荡。 这真是片纯净之地,空空荡荡白白茫茫。衬得胡滢那一头红发鲜艳如血,更为夺目。她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周围冒出一片片金色麦穗,肥硕密匝,簇拥在身旁。恍然间又仿佛狐狸的尾巴在晃动。 她不禁伸手轻轻触摸,沉甸甸的躺在掌心里。就在此间,忽然从天而降一道水流,直接浇在胡滢身上。 然而奇怪的是,这微微泛黄的水并没有浸透她身体。就这么流淌而下汇聚在地面,整个白茫茫的世界一下变成汪洋,略金色的液体泛着光泽涟漪点点。至于身边的麦穗也好像得了滋润,瞬间蔓延得更多更壮实。 胡滢有点发懵,这是什么情形?她不是要提升境界了吗?咋就一下成了现在的状态?这到底是好是坏啊? 自从静坐冥想就不知何时生出这个大白茧子把她包围后,她就发觉里面仿佛看到换了个空间。完全摸不到边际也出不去,跟师父的意念联系也断断续续,现在干脆就联络不上了。 她知道这是为了让她自己克服困难而设置,如果什么都靠师父搞定,就算升了境界也基础不稳,迟早要出事的。 只是完全没头绪好吗? 泛金的水波很快涨到胸口,到了这程度不管是人是妖都会有呼吸困难的感觉。胡滢也不例外,她站起来避开这片水域。只是刚要施展法力就忽然感到浑身虚脱,不要说站起来,根本就眼前发黑要晕倒。 这情形可不妙! 胡滢想尽一切办法要挣扎起来,再这么下去自己就要变水泡狐狸。别说化两尾直接就阎王殿有去无回欢乐游了。 可她刚有这念头,那些绵延无数的麦穗就躁动起来。竟然要将她堆埋起来!本来水漫金山就够难受,再被麦穗活埋那真是够狼狈。 不成!她钱钱还没赚够,珍宝还没看够,墨墨也还没睡够,不能死在这! 胡滢心头一热,四肢逐渐恢复了力量,念头闪现间轻盈如燕,直接飞跃出水面。她悬在半空中低头一看,浸透在水底的麦穗竟然冒出一串串气泡,密密麻麻不断升起破裂。 这情形莫名眼熟,胡滢捏住下巴在空中飞来绕去,忽然福至心灵。 这不就是自己常常见到,常常都做的事吗?! 难道这大茧子是想酿了她? 或许是察觉到她心思,气泡像沸腾了般不断升腾,水波与麦穗暴涨,誓要将她围困其中。 她岂能叫这些家伙们得逞! 数道黑影随着胡滢一挥手间飞向铺面而来的水波。她脚踏麦穗折身向后一跃,整个人灵巧如云霞,数次翻飞起落。挥袖间黑影纷纷落水。 “想酿了我,那我就叫你发不起来!” 第五百四十四章丹宫古道(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胡滢凭空变化出一张太师椅来,稳当当地坐在上面,悬浮空中。脚底下刚才还不断蔓延的水波以及疯长的麦穗已经起了巨大变化。 之前簇簇上涌的气泡开始杂乱无序,像是底下煮沸了般呼噜呼噜一阵后又逐渐销声匿迹。成灾的麦穗也开始瓦解,化作一堆堆泡糟的破棉絮般的物质,就这么乌泱乌泱淌得满地都是。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难道我升境界的难题就是酿酒?”她揉着下巴嘀咕:“那还真是贴心啊!” 也就是在水涨麦高之际,不断的气泡涌动提醒了她,这不就是酿酒过程中的发酵现象吗? 为了不至于成了这一茧子的酒引子,胡滢方才上下翻飞变戏法般丢出去的黑影是加热球。 这东西别看只比皂角球略大些,蕴含的能量却不。遇酒液发酵环境变会释放大量热气。酒类物品发酵需要温度,可一旦加热超出限度便会发酸发臭腐坏掉。偶尔胡滢也有失手的时候,酿出品质差的酒便会丢进去加热球直接破坏掉。 在来白芍城之前,她四处游历时最初并不处理这些次酒。结果就有贼偷去盗她的名声去贩卖。 为了不坏自己的名头,她后来就养成将酿错的次酒直接破坏掉处理。免得被人惦记。 虽然这大白茧子里的酒水,已经开始腐坏 ,气味倒是没多少变化。不然又酸又臭的可够呛。只是如此一来,她更摸不着头脑这是唱哪一出。莫不成是之前师父所说的情形? “徒儿你记住了,你提升境界不是你想升就能升的。需要考核。只是每个人,每个妖的方式与办法都不同,没有什么经验与法门可借鉴。你完全要靠自己摸索。” “是,师父,徒儿记住了!” 倘若如此,事情必定不会简单。这境界考核没有任何规矩可言。看来针对她的就是如此……大酒缸一样的场景。只不过待会从这酒中不会冒出一个个**的墨墨来吧? 那可就太刺激了! 胡滢最为毫不掩饰的色狐狸,表示十分愿意接受这等考验。 可惜墨墨没看到,烂掉的麦穗倒是映着水脉纹晃动,不知底下是否藏匿着什么活物。刚才还挺热闹,现在却安安静静的,该不会是想拖延她吧? 胡滢知道不能这么悠闲地等下去,自己不知道外面情形,万一已经过了七**十年的,她可不想变成老梅树下的死茧子。 敌不动我动,从中找出破绽来! 胡滢低头认真观察,忽然发觉有抹金光晃了晃,虽然非常短促,几乎就是一闪而过。可依然被胡滢察觉。 那短促的金光像是在躲猫猫,在烂棉絮般的物质当中游走。 第五百四十五章丹宫古道(十二) gaga/arighjsamp;ot; 这东西相当的狡猾,就算是眼尖的胡滢也花费了些时间锁定它的踪影。只要一被盯住它就立马消失无踪,然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又钻出来。眼睛稍微一错就漏过了这东西。 纵使如此不好对付,胡滢还是没失手,她瞄准机会,趁其不备俯冲直下将这爱藏猫猫的金光抓到手。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居然是株麦穗! 它极为纤长,就算被胡滢提溜到空中依然没有断裂。沉甸甸的穗果与寻常麦子没什么区别,只是看起来更硕大更饱满。不管胡如何蹂躏,摆弄,攥在手里的麦穗毫无反应。 胡滢忽然突然露出抹坏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把你收到我的妖葫芦里吧!这可是师父给的宝贝,只能进不能出,进去了就等着化作一摊酒水~” 说话间她明显感觉到手中的麦穗抽动了下,她再接再厉,绘声绘色地描述被妖葫芦融化的细节与感受。那麦穗终于绷不住,拼命要从胡滢手中挣脱出去。 胡滢等得就是这时刻,一把攥紧。 “东西还想跑!快给我说清楚这怎么回事!” “不要啊!不要被泡成水啊!” 麦穗嘶声力竭是件颇为搞笑的事,然而其中包含的求生**却丝毫不作假。它整个蜷缩起来,卷住胡滢的手腕,想借此使她松开手。 胡滢一脸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孜孜不倦卷曲自己的麦穗,叹口气:“老实交代吧,可别逼我用大招,水火无情,酵母索命!” 或许是终于认命,或许是真怕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姐姐清蒸红烧,麦穗放弃了挣扎。 “我说我说,姐姐你别这么凶 不然会把‘它’吵醒的!” “它是谁?” “它就在底下,底下……千万别惊动它……”麦穗越说越声,浑身撒撒发抖。胡滢不由得弯腰贴近些,想听清东西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当她刚刚凑近时,一股力量卷住她的腰腹,猛地一拽拖进了水中。 没入水波的一瞬间,一抹巨大的身影映射在胡滢绿眸当中。就算是她也忍不住张大嘴巴,呛了两口水。 那庞然大物像是被压扁了面容的狮子,火红的鬃毛飘荡在水中,铜眼血口,獠牙参差,倒是看着威风凛凛。可惜那扁平的脸着实让人出戏。 它四肢粗壮,关节处生有尖刺。一跺脚,整个水下都开始震颤。 胡滢好不容易保持着平衡,这时候才看清之前被她攥在手里的麦穗是这不明扁脸狮子的尾巴。看来是专门诱惑人或妖上当的。 人总是有止不住的好奇心,至于有些妖嘛,会以为那些一闪不见的金色东西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我乃水猊大王,你区区狐等死吧!” 庞然大物声势震天,血口一张也不多言,就要将胡滢囫囵个吞下。后者且是乖乖等死的主儿,运水召出玲珑剑,飞旋转身,寒芒三千斜削向水猊面门。 这大怪兽正张大嘴巴凑过来,瞪着眼都没看清胡滢头发几根毛,就觉面门剧痛,数道银光纵横,霎那间脸裂牙崩,浓绿的液体喷涌弥漫成片。 第五百四十六章丹宫古道(十三) gaga/arighjsamp;ot; 水猊出师不利,痛得在水底下翻江倒海。本来就扁平的脸还破了像,纵横好几道伤口清晰露骨。满口獠牙也齐刷刷断裂,绿血喷溅到的地方就绽放出朵朵白色花。 被打得满地找牙也是惨。 胡滢身姿灵巧,避开种种突袭与危机。她脚下一跃,翻身飞上水猊背脊上,在第六块脊椎骨的位置有人头那么大的暗红肿包,胡滢一脚踩上去,将手中的玲珑剑耍了个剑花。 “我劝你老实点,不然这一剑下去你的心可就给我当下酒菜了!” 她可不是开玩笑,对付这种东西不必心慈手软。它们是不懂什么量力而行,分析时弊的,直接打得它跪地叫爸爸就算完事了。 脚下的暗红色肿包开始颤动,越来越剧烈。胡滢知道,这是水猊不安躁动的心情已经干扰心脏正常律动。 看来刚才打得它满地找牙,对它刺激不啊! 正当胡滢全心全意对付水猊时,已经出发前往丹宫古道的秦翎墨一行人遇见了麻烦。 丹宫古道所在位置非常隐蔽,尽管皇家以及金大将军继承祖训,获悉这隐秘的地址。可那也只是像谜语般隐晦的几句诗词,若不是玄心正宗的协助,恐怕还没法勘破其中秘密。 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丹宫古道居然就在祁连山内。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通常都以为这种藏匿珍宝怪兽的地方在天涯海角,这次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只不过虽说是祁连山,但山内深邃险峻,隐藏其中若是没有什么法门依然难寻路径。之前打头阵的玄心弟子倒是找到了位置,却遭遇了不少危机。 他们最初摸索到了正殿方位,可在半掩藏的门前看到无数横死的尸体。依照新鲜度看就是最近几天刚暴毙而亡,个个肢体残缺,脸上戴着白面具。未免出事,玄心弟子又摸索绕到了偏殿位置准备进入。结果…… 五十人的探查队伍只逃回来九人。其中还有两名重伤昏迷不醒。 “……那里面有山狒,异常凶猛,很多同伴都被撕成碎片……” 逃命回来的玄心弟子精神状态糟糕透顶,只能反复念叨这几句话。肖洛将他们都安排在宗门里安心疗伤,只有一名定力过人的玄心弟子充当引导,领着他们一行前往丹宫古道。 以秦翎墨的体力想一蹴而就是不可能,之前真花取血的后遗症还在,没走多久便开始晃晃悠悠。 “来吧,我背你!” 金啸转身蹲下,露出坚实的后背。秦翎墨眯着眼盯了两秒钟,觉得自己男人的自尊还需要捍卫一下,迈步就要绕过去。可惜想法是好的,脚下是踉跄的,一截树藤将亲王殿下绊了个脸朝下滑行一丈。 …… 世界安静了几秒钟,所有目光聚焦于趴在地上的身影,久久不能移开。 万心走过去把人拎了起来,很认真地端详半天后松口气:“嗯,脸没事,脑袋还在。” “……” “别这么看我,你最大的优势就是脑子好使跟长得好看。既然脑袋没断,脸没毁容,这就等于完好无损。” “……走着瞧!” 秦翎墨暗暗咬牙。 经过这么一折腾,他终于还是乖乖地被人背着走了。 在他们身后,之前绊倒秦翎墨的树藤微微一颤,缓缓向前蠕动。 第五百四十七章丹宫古道(十四) “若只单论自然生存没什么不可,但若是建立宫宇,这附近的风水可不怎么好。” 肖洛在观察过南峰光景后如此说道。 关于风水学问,秦翎墨只知皮毛,不耻下问。 玄心宗主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简单明了地说明情况。 “万物生长有一定之规,无论何等环境都必然有延续下去的办法。但作为人来讲,要选择建造宫殿或者陵寝的地址必须要符合预兆吉利的风水。作为宫殿,要天地和谐,生生不息。作为陵寝,需延续龙脉国运,庇护子孙后代。这些祁连山南峰都没有。相反倒是浅滩困龙的局,这里不适合住人,也不能埋人,妖族倒是可以无视这些。” “所以你的意思是,丹宫古道在这里很特别?” 肖洛皱起眉峰点了下头,又摇了摇。 丹宫古道最早是前朝夏侯氏用来掩藏宝藏,封印怪物的场所。会按照什么准则来选址并不好说。 至少有一点很明确,这么多年玄心正宗并没有察觉祁连山内有什么不妥,可见丹宫古道在未被打扰前就像被丢弃在角落里红木宝匣,外表布满厚厚灰烬,不管内里有什么乾坤都完全不引人注意。 除此之外,肖洛没有发现秘密阵法的痕迹,这说明丹宫古道外围没有任何“不自然”的物质存在,这大概就是它藏匿祁连山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的原因之一。至于内部,想必已经成了鬼魅的巢穴。 虽然有先遣弟子的引路,要到达南峰半山腰还是需要些时间。最主要的是为了不惊动某些生物——那些盘桓在丹宫古道里的鬼物已经苏醒。减少法术,偷偷地摸在目前来说比较安全。 之前被秦翎墨他们“领来”的鹿妖群都生活在北部,这南峰附近弥漫着种过分的安静。 黄昏降临,一行人暂时在山道附近安营扎寨休息。简单粗糙的青石板一级级向上延伸,周遭树荫斑驳,浓翠深绿娇艳欲滴。映衬着金红霞光到处都蒙了光纱般显得朦胧而美好。 秦翎墨靠坐在石壁旁,望着眼前众人忙忙碌碌。他自然不需做什么,只会帮倒忙而已。亲王殿下也就干脆心安理得坐享其成。 很快天就要黑下来,尽管现在已经暑热难挡,山中的夜晚依然凉爽到缩脖子。在那之前要升起火来,晚饭也是要准备的。而搭建营帐也要在光线暗下来前完成。 有什么东西轻轻碰触秦翎墨的脚踝。 他低头一看,是枚橘红色的果子。蒂头点缀着两片绿叶,新鲜得好像刚从枝头落下来。 深山郊外的,道路两旁有些野果实属正常。 秦翎墨拾起来,橘红的果皮映着白皙的手指,煞是好看。他没有分辨出是什么品种,大约是野地里自行杂交而成。不知是否可以食用,随意品尝很可能出问题。即便被所有人认定爱作死,他也没傻到当神农氏以身试毒。 正要叫万心或者无尘过来时,身边又吧嗒一声。 离着他几步远的地方,又有一枚同样的野果躺在地上。 第五百四十八章丹宫古道(十五) gaga/arighjsamp;ot; 在逐渐黯淡下来的林荫道上,橘红的野果很是醒目。有种吸引人过去的感觉。似乎是为了印证这想法,离着第二枚野果不远又吧嗒掉下来一颗。 这就有意思了。 自然脱落的果实竟然排成一条线向前,仿佛传说里留下诱饵的鬼姥,专等迷路的旅人上当然后大快朵颐。 秦翎墨想了想,自己金印力量不稳定,时灵时不灵的。如果那真是什么骗局,自己还是寻求帮助更为妥当。 “万心,有东西勾引我。” “……” 某种意义上讲,也没错。 任何阴谋陷阱都是阶级敌人的蜜饵香料,对待他们要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万心捏得手里的野果滋吧滋吧响,向着掉落的方向查探。 暗卫们已经升起火,玄心弟子也将风干的肉条与干粮放进铁锅里熬煮。山间行路很耗费体力,况且晚间风冷,要吃些热乎的才心里舒坦。只不过滋味就差强人意,好在这一行人都不挑剔。 天际的余晖往下沉,暗金色的背景上烙印着剪纸般的树影,婆娑疏横暗生香。 营地里的帐篷都已经搭建完毕,帮忙的玄心弟子嘟囔几句:“这地面怎么这么软,好不容易才钉结实。” 他这几句牢骚刚好被秦翎墨听到,后者起身四处转了转,果然发觉脚底下的地面显得不那么硬实。要说是土壤稀松也不太对,有点像浸了水软乎乎的感觉。 之前他们刚在此处停驻时,没觉得地面有什么不同,中途也没降雨。或许是这里本来就如此? 秦翎墨在营地附近慢慢踱步,离着数丈远的地方有道山涧,清澈的水流缓缓流淌。在山涧对面,有俩身穿粗布蓝衣的男女正在休息,身旁还跟着个五六岁左右的女娃。 当家的男主人似乎看到了秦翎墨,起身挥手问道:“公子可是从那边山路过来的?” “是啊。” “那边可待不了啊,公子快离开吧!不然有麻烦的。”男人声音焦灼,紧张兮兮地挥手招呼人赶紧走。 此时秦翎墨已经站在山涧边上,脚下都是碎石沙滩。他又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发觉溪流竟然是温热的。为了确认,他俯身伸手摸了摸,确实有热度,不烫手但感受明显。 这附近有温泉? 秦翎墨以前统计过祁连山的生态环境,不管是北部还是南峰都不具备天然温泉的条件。要想形成也绝对不是一年半载能成的,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举目四望,只觉得这附近石滩灌木透着说不出的怪异气氛。自从进了祁连山,一路上蚊虫就没少过。要不是事先涂抹过艾草露,一个个都得红肿得油光锃亮的。但这里却一点虫子的痕迹都没有,附近也没有驱虫的植物生长。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秦翎墨向来是容不得疑惑的人,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他会一律视为危险的征兆。 这片山涧不能久留。 “……公子,公子还是赶紧走吧,这很危险!” 对面的男人以及妻儿还在歇息,他们皆面容焦急地继续劝说秦翎墨。 “好啊。”亲王殿下从善如流,转身就走。 “公子你快点走,这里危险,麻烦,快点走!” 身后的男人声音更加响亮与急促。 秦翎墨加快了脚步。 霎那间,腥风自身后袭来,脚下震震颤动不已。巨大黑影破土而出,藏匿起来的利齿直奔秦翎墨。 在这剧变之下,亲王殿下显得弱可怜又无助。 “艹!这是什么鬼!” 岳长清的怒吼气贯山河,与此同时一声枪响震天。 第五百四十九章丹宫古道(十六) gaga/arighjsamp;ot; 岳长清自从离开黑风寨之后,发觉这人与非人之间的距离真是近啊!有时候就是一泡尿的功夫。 他本来是想找个地方方便方便,结果方便没来得及方便,就先看到秦翎墨窜天上去了。 秦翎墨这人本事大啊,大到能通天彻地的。只是他本事再大也没长翅膀,也不会飞。能窜天上去的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怪物给甩上去的。 然后他这才看到从秦翎墨身下破土而出的巨大黑影,一时半会形容不出来那是什么生物,像是张血盆大口成精了,正蹦起来要把人给咬得稀碎。 岳长清下意识就骂了一声,掏出火铳就是一枪。这时候他还是人,可下一瞬间他转身之际就被那血盆大口精给喷了一脸一身的绿色汁液,其中还黏着一团团毛絮。冷不丁瞧过去他更像绿毛大妖怪。 岳长清气急败坏,偏偏这些汁液还有点黏手,抹了好几把脸都抹不干净,眼前也看不清,当真是急死个人! 万一秦翎墨被怪物当磨牙零食嚼了,那不就只剩一地渣滓,要拼起来可就费劲了! 黑风寨老大的思路也是很清奇。据说危急时刻更能体会出人真实想法,看来岳长清是真觉得秦翎墨化成灰都能生生不息。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闪过,带着无数残光卷至跟前。殷红雾气乍然弥散,凝成狼牙锤直击怪物口内。随后身影一转,将落下来的秦翎墨搂住,放回地面。 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体会,秦翎墨扭身就往后跑。 在这非人之物面前,他没什么可抗衡的,只要保全住自己就是最大的协助。 岳长清顶着满头满身的绿毛,张牙舞爪地冲过来把秦翎墨往后面拉。要不是从外形特征上分辨出来,亲王殿下差点反手给他一巴掌。实在太不像个人了。 之前逗留在山涧对面的那一家三口已经变形。虽然勉强能分辨出人模样,五官却融合一起,皱巴成一堆堆褶纹,层层叠叠堆积。他们张着黑洞般的口,断续地咿呜声传来,仿佛狂风穿街过巷时的嘶吼。 到此时终于能看清那怪物是个什么东西。犹如庞大的黑鲶鱼从地底钻出来,那些碎石灌木都是它巨大嘴叉里的装饰物,之前的一家三口竟然是垂在它身侧的突起物。 原来那是化成人形的诱饵。 所谓的“有危险”“快走”都是设计好的。一般人听到如此说都会想过去了解下具体情况 。然后隐藏在地下的大黑鲶鱼怪就扑出来掐头去尾嘎嘣脆吃掉。 只可惜遇见的是秦翎墨,在疑惑又没有解答的瞬间便做出离开的决定。这变故一定是弄蒙了怪物,绷不住劲就自己窜了出来。 对了,那有温度的溪水正是大黑鲶鱼怪的涎沫。 也就是口水。 这才刚刚踏进祁连山南峰的地域就遭到袭击。看来之前的那些人已经彻底惊扰了丹宫古道里栖息的鬼魅魍魉。 而冲出来救下秦翎墨的竟然是寒鸦。 这趟丹宫之行他也在其中,一来不放心单独留在秦府,二来,万一古道里有点什么意外,多个替死鬼也不错。 岳长清眯缝着眼嚷嚷:“你赶紧回营地!这危险!”说着把秦翎墨一推。 他视线受阻,浑身还黏糊糊得难受,原本是想把人往身后推。结果方向没有辨别好,这一把直接将秦翎墨又给推大黑鲶鱼怪跟前去了! 黑风寨老大的力气可是不,再加上情急之下用力更猛…… 外人见到此情此景,怕是以为岳长清为虎作伥,这是送人千里之外去当口粮啊。 第二次脸着地的秦翎墨心里默默地记上了一笔。 寒鸦侧过头来,幽幽地飘来一句:“看来你身边想你死的人也不少啊!” 第五百五十章丹宫古道(十七) gaga/arighjsamp;ot; 最尴尬的事莫过于此,想救人的倒把人往火坑里推。而且被推出去的还是秦翎墨。 明明殿下这次自己不作死,见势头不对就撤,却被自己人送到怪前摩擦摩擦。 岳长清一时是没法看清了,他这等于个半残废,火铳也不敢用。枪法再好,眼睛看啥都六亲不认的也是白搭。他原地转圈,想过去帮忙又苦于满脸绿毛。 寒鸦会冲过来也是有苦衷的。苦衷就是他想吃冰。 自从在秦府被严刑拷问,火烹油烤之后,寒鸦就迷恋上了冰酪。一刻不吃就觉得口干舌燥,简直挠心挠肺。但进山来不可能带着冰块,断了冰食的寒鸦一直萎靡不振,看管他的暗卫都以为是出于“反叛”的羞耻心而没脸见人——显然是错估了妖僧的心理。 正因如此,他瞧见秦翎墨有难顿时心花怒放,说不定救了他能有冰酪吃。 简直是把亲王殿下当**师。 愤怒的大黑鲶鱼怪可不管对方出于什么心思,妨碍它进食那就通通吃掉。寒鸦之前被金印折磨得法力折损大半,面对这妖怪也需全心应对,便顾不上秦翎墨。 一个专心要打,一个睁眼瞎。 剩下亲王殿下自力更生,他爬起来摸了摸脸,虽然并不在乎样貌,可架不住滢儿喜欢。除了点擦伤外没什么大碍,看来老天也厚爱,没整一地碎尖石头的吓唬人。 照理说这边动静不,离着营地也并不远。到现在都没别人过来很是不对劲。秦翎墨不懂玄学法术,但触类旁通也明白这周围怕是被什么东西封闭住了。 视野并不受阻碍,但声音与画面都被“抹杀”,封闭在别的空间。从营地看过来,这边大概就是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 如此看来,绝对不止大黑鲶鱼怪这么简单。 就在秦翎墨寻找出路时,脚下忽然一空,地面塌陷出一丈左右宽的深坑,直接将猝不及防的亲王殿下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失重感才慢慢消散,蒙在眼前的黑暗被渐渐亮起来的光线驱除。 幸好往下坠时并没有直接摔落,而是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般缓慢降下来。秦翎墨站住脚之后抬头四望,周围宽敞无边。到处都是墙壁围成的通道,长短人不一,各种造型的门与楼梯遍布上下左右。这简直就是大型迷宫。 从普通迷宫中走出去对秦翎墨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这里恐怕很不一般。 正想着,突然有什么动静乍然而响。几个打扮怪异的孩向着秦翎墨跑来,远远看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等到了近处才发觉完全不对。虽然身材比例是孩子无疑,可五官样貌却是成年人。 这是侏儒。 他们脸上洋溢着热切的笑容,一只手举着利刃,四五成群地就扑过来。 秦翎墨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友好欢迎的仪式,他转身就跑。不知对方什么底细,贸然死扛那是作死。 已经被无数次耳提面命过的亲王殿下终于学乖了。他可不想事后被万心骂了被娘子骂被娘子骂了被万心骂…… 只是他刚跑出去数丈远,迎头的通道里就又扑出来四五个侏儒,他们面带悲凄,同样手持刀锋,寒光闪烁。 这前后夹击大大不妙,是要把秦翎墨包里了饺子吃掉。侏儒虽却凶悍,已经加快速度冲上来,手中挥舞的刀刃映照出秦翎墨冷峻的眉目。 他堪堪闪过攻击,自知与这些不是人的玩意周旋占不到好处。必须要想办法突围出去。 这笑脸侏儒与哭脸侏儒有什么不同吗? 来不及多想,秦翎墨一侧身,避开了挥来的刀锋。只是料想不到,刀刃终于居然伸长拐弯,向着秦翎墨心口扎去。幸好他反应快,尽管行动上慢了点被划破了衣襟,好歹没来个扎心老铁。 只是继续这么下去,变成人肉撸串是早晚的事。 第五百五十一章丹宫古道(十八)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素日里也是强身健体的,只是底子弱再加上没有习武的天分,故而只会点简单的防身术而已。对付这些神速侏儒是不够看。 他体力逐渐跟不上,只守不攻是没法解决困境的。此时此刻,总不能干等着人来救。那怕是要凉凉了。 又一抹寒光袭来,笑脸侏儒刀刻般深邃的笑容映着刀刃冰冷,整个扑了过来。秦翎墨连忙矮身一躲,顺势往地上一滚,躲过了袭击。他倾倒的视线里,只见扑出去的笑脸侏儒正好与一哭脸侏儒撞在一起,刹那间双双化作暗金色细沙,徐徐飞散。 秦翎墨心思一动,某个念头一闪而过。还没来得及捕捉就被连环插刀,他只得一路翻滚。刀锋与自己只有分毫差距,哒哒哒哒手起刀落中,亲王殿下就是最美的滚刀肉。 这天有尽时地有角,翻滚吧亲王殿下也不可能无限持续下去。最大的问题是没那么充足的体力。 刀锋终于钉住秦翎墨的衣襟,随即又一抹寒光劈头晃来,闪得他不由撇开头,闭上双眼。 这要是落下必死无疑,再算无遗策,聪慧如天仙也阻止不了扎心扎肺带来的死亡。 千钧一发之际,已经晃到鼻尖前的寒刀蓦地被弹开,一波深红的光芒荡漾扩散,直接将那些侏儒冲倒在地。秦翎墨横躺在地上,正好看到一抹红色影子跃过,将他护在身后。如霞云般火红的尾巴轻轻舞动,居然有三条。 “敢欺负我夫君的都给我滚!!” 气势万钧的怒吼震荡得整个空间都发抖,跳到秦翎墨跟前的是只大红狐狸。皮毛锦缎般光泽亮丽,尤其身后三条尾巴颇为壮观。 “滢儿!” 大红狐狸自不必说,正是前来与众人汇合的胡滢。她尾巴一卷,将秦翎墨放到自己背上。趴在毛茸茸当中,他的心中蓦然温情脉脉,要融化一般。 那些哭笑不得的侏儒竟然扭头就跑,迅速消失在迷宫般的通道里。胡滢没有急着去追,而是欢喜雀跃地原地打转,询问自己夫君:“墨墨,墨墨!好看吗?好看吗?” “好看,滢儿太美了。只是你不是要变双尾吗?怎么多了?”秦翎墨疑惑。 “这说来话长,等出了这里我再慢慢说。”胡滢抬头四望,说道:“我追寻着你的气息直接来的,这里看起来怪怪的,是封印结界的内部。估计是专门困住你的。” “我?”秦翎墨一愣。 “是啊!这些怪物们大概是感觉出谁是领头的,有句话不是擒贼先擒王吗?它们肯定是想先治住最大的障碍。” 见秦翎墨半天也没回应,胡滢有点不明所以:“怎么了?” “滢儿你这句成语居然说对了。” “啊!笑话我,墨墨最坏!”胡滢摇晃自己的身躯,三条蓬松毛绒的火红尾巴舒展着,美不胜收。她忽然笑了,抬起前爪捂嘴。秦翎墨不解,眨眨眼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好歹也活了好几百年,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在地上打滚都好看的。墨墨你真厉害!” “……” 一点也不想在这方面上被夸奖的秦翎墨扶额,觉得自己有必要哪天跟自家娘子好好说明下“形容人类男子不能用好看”之类的常识。 温而眼下,离开这里更要紧。 他深黑的眼眸映着这片诡异的世界,回想起之前见得的一幕幕。他说中心中猜测:“我刚才见到笑脸侏儒与哭脸侏儒撞到一起就都消失了,也许这就是它们的特性。滢儿你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吗?” 胡滢低头闻嗅了下地面,皱了皱鼻子:“它们是傩神的跟班。” “傩神?”秦翎墨顿了下,说道:“可是那个傩舞所扮演的傩神?” 傩神是传说中驱除瘟疫,保佑平安的神灵。是蜀地滇西一带传说中的保护者。每年腊月都会举行驱除疫鬼的仪式,叫做傩舞。 胡滢点点头:“就是那个东西,说是神灵其实不过是人们传说自封的。历来傩神都是些来历不明的出身。” “傩神不应该是保护人们的吗?” “这不好说,就是正经八百的神还有起了坏心思的。更何况他的跟班们压根就是些被降服的疫鬼妖怪什么的,保不齐就狗改不了吃屎,溜达出来在哪里做做恶什么的。” 话这么说也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尽快破解。肖洛与万心他们都没动静,恐怕营地那边也遭了袭击。 秦翎墨略略思索,心生一计。 第五百五十二章丹宫古道(十九) gaga/arighjsamp;ot; 奇形怪状的通道蜿蜒在迷宫中,一扇扇门扉与楼梯穿插其中,稍不注意就会悄悄改变方位,防不胜防。 矮的身影从拐角处探出头来,刀刻般的笑容已经热切得近乎凶狠。笑脸侏儒颧骨高耸,犹如骷髅。他耸动了下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 慢慢地拐角处走出来,像是搜寻东西的动物。他仰头嘴里发出某种叽咕声,很细微却如水波般在空中荡漾。 从斜对面的巷道里又探出来只笑脸侏儒,他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随后快速闪到先前那只跟前。他们凑在一起叽叽咕咕片刻,便一同向着前方奔去。 变换的门扉与楼梯对他们没有用,直接穿过种种障碍到达目的地。 空地上放着个一颗圆溜溜的红果子,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笑脸侏儒凑上前,拾起来塞进嘴里。他的同伴没有抢过来,气得直跳脚。他无意中目光一转,发现旁边还有颗红果子,笑脸侏儒一把抢过来塞进嘴里。他们俩就这么一前一后抢着红果子往前窜。这过程中有越来越多的笑脸侏儒扑过来争抢。 就在这时,与他们正对头有另外一群侏儒呼啦啦冲过来,两边都只顾着抢红果子吃完全没注意,就这么直接撞到一起。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刚才还满当当的侏儒们自撞击处开始化作暗金色细沙,悉悉索索飘飘扬扬。 对头来的原来是哭脸侏儒。 “果然是这样。” 秦翎墨从拐角处走出来,他长发编成鱼骨辫垂在身后,发间还夹杂着几缕火红缎子。胡滢挽住他的胳膊,笑眯眯说道:“墨墨你怎么知道他们有这弱点啊?” “之前我看到他们无意中冲撞就消失了,记在了心里。”他转头冲胡滢一笑:“还是滢儿的醉枣好使,不然什么办法都不管用。” “不管不管,是我墨墨最厉害!”胡滢日常炫夫。 秦翎墨满脸无奈,指了指自己头发:“滢儿能把这辫子拆了吗?怪怪的。” “怪什么,好看着呢!再说了我可是用自己狐狸毛编了缎子绳,你不喜欢?” “喜欢 喜欢。” “喜欢就以后都戴着~” 秦翎墨笑起来,几分无奈几分宠爱,都化作眼角唇畔的温柔。 “好,滢儿喜欢我戴一辈子。” 这头甜得齁人,营地那里可就是水深火热了。正如秦翎墨所料,肖洛他们也遭受了攻击,就在大黑鲶鱼怪发难的同时,营地下钻出无数触手,通体漆黑泛青,吸盘就有碗口大,抓住东西就牢牢黏住不放。 这些触手横扫千军,将搭建好的营帐掀开,数名玄心弟子都被卷裹住摔到一旁。眼见着大腿粗的触手劈头向着倒地的弟子砸去,肖洛挺身而出。他手中法剑一转,劈来的触手顿时化作数段,散落在地。 “结阵!”他低喊一声。 玄心弟子齐声应和,准备布阵。可这些偷袭的家伙们哪里会乖乖等着他们准备好,挥动强韧的触腕左右狂甩疯砸。 一时间飞沙走石,树木横倒。 万心击飞扑来的巨石,碎屑擦过,划伤了脸颊。但他顾不得这些,如果再继续下去,他实在担心秦翎墨的情况。 第五百五十三章番外小剧场月色真美 gaga/arighjsamp;ot; 某天,秦府众人聚集在院中来烤肉大会。医无殇的杀手师弟月魂也过来凑热闹,来了从西域来的稀有菌菇,据说味道格外鲜美。 酒过三巡,众人吃得是心满意足。烤肉肥瘦适中,馨香可口。而菌菇很快也烤得外焦里嫩,果然是美味。 秦翎墨也胃口不错,多吃了几串。 有人提议唱曲儿助兴,言若自告奋勇。喝得醉醺醺的雪藻拿筷子敲碗给伴奏。正荒腔走板热闹之际,秦翎墨突然站起来,他眼神迷离,脸颊红似霞云。 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没等及询问,就见秦翎墨开始解自己的衣襟搭扣。外罩衣脱下来被扔到一旁,内里的素袍扯开衣领,半露出胸膛。雪白肌肤细密均称,恰到好处的勾勒出宽肩窄腰,至于翘臀长腿裹在长袍里,有种奇妙的禁欲诱惑。 众人看傻了眼,无尘一口酒喷出去老远。 而秦翎墨远远没结束,他双手一展,轻扭腰胯,臂如双蛇缠绕过头顶。身躯也随之轻轻摇摆,一只手顺着颈侧滑落,在锁骨与胸前缠绵逗留,细长手指像是敲击在人心上,勾着一寸寸往下移。 这回所有人都把嘴里的酒喷了出去。胡滢眼冒桃心,狐狸耳忽闪忽闪。这么刺激的吗?只是不对啊,墨墨啥时候变得如此……额,妖,妖孽? 杀手月魂嚼着肉串感慨:“哦,忘了说,那菌菇不烤透的话有点毒性。会产生点幻觉。明天就好了。” “!!!” “你怎么不早说!” “我之前没说吗?” “没说!!” 万心无尘等人恨不得撕了月魂,岳长清和金啸在旁边递刀。 胡滢可不管这么多,扛起秦翎墨就是百米冲刺。这时候不“吃”更待何时啊~ 可中了菌毒的亲王殿下与平常自律的形象相悖,完全不受控制。胡滢一生气,对方倒是立马知错,甚至主动求罚! 秦翎墨一声不吭地脱下衣服,露出挺拔均称的**背脊。他走到胡滢跟前,背冲他在床旁跪下。 “打我吧,我错了。” 胡滢哪里舍得,刚要把扶人起来,胡枝子却玩性大发,变化了鞭子溜进来要替孙女“教育教育”女婿。 啪! 鞭子抽在新雪般的肌肤上,烙下红肿痕迹。 清脆响亮的鞭打声接连不断,霜雪脂玉般的背脊红痕纵横交错。秦翎墨闷哼一声,挺眉紧皱,额头晶亮的汗珠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滴落。 别看胡枝子好像下手没顾及,其实很有分寸,鞭子看起来抽下去却并不会损伤肌肤半分。 胡滢着急,过来抢祖爷爷的鞭子。俩人一争执下胡枝子手头上失了重心,一下就抽重了。 啪! 鞭梢抽在秦翎墨的后颈处,柔嫩的部分承受不住炙辣的痛楚,淤血在皮肤下弥漫。他身躯不可控制地颤栗,双手紧紧攥住床单。 胡枝子一见惹祸了,丢了鞭子就跑。胡滢也顾不得追祖爷爷,连忙扶住自己夫君关切道:“没事吧?我去拿药膏!” 刚起身就被秦翎墨攥住手腕,胡滢不解地回头。 “消气了吗?” “傻瓜!我一直也没气啊!” “嗯,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叫你生气……”秦翎墨笑得开心纯美,头歪靠着床,缓缓闭上眼。 已经睡着了。 胡滢心里又酸又暖,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与你生气…… 今夜,月色真美。 第五百五十四章丹宫古道(二十) gaga/arighjsamp;ot; 关键时候白不在身边,它留在秦府与淡重山他们叙旧,顺道讨些纯正的魔气补充自身气力。反正它这么大一条魔蛇,想追赶过来随时可以,万心也就放它去了。 没想到刚到这里就出了状况,他虽有心出力却架不住底下触手晃悠得地动山摇,心神不稳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来。 更糟的是,随着触腕抽打,一簇簇蓝幽幽的火焰迸发燃烧。虽为火却冰冷刺骨,一旦钻进人体便会从里到外冻结,任你再强壮也只能化作冰渣齑粉。 肖洛护着弟子与暗卫,召出璇玑结阵抗衡。幽蓝火光连绵,映照着他坚毅冷俊的面容。 这阵仗对于那些玄门道术的修者来说都算不好应对,金啸这等普通人简直是傻了眼。好在他也是羽林军天罡卫的中郎将,输人不输阵,打不过也不能学龟孙子掉头就跑。 他一抽佩剑冲过去,带着视死如归的勇猛与劲头。然后半途就被触手卷住腰来回甩动,上下左右大旋转一个都不少。 金啸平常习武什么都练过,就是没体会过这“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的架势。一个没忍住,张口吐了出来。 俗话说得好,好汉架不住三泡稀。这呕吐也一样,多来两回也是头发晕脚发软。 这突袭发起得太猝不及防,临春神君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自从进入祁连山南峰地带后就隐隐感受到某种压制,那是专门遏制神明力量的禁咒。临春没功夫研究这里为何有如此东西,先得解决眼前问题。 同样的问题,深渊之主也察觉了。他是随胡滢一起赶来的。刚来就看到营地里天翻地覆,他施展法术下就发觉禁咒。好在还不至于完全压制他的能力,出手数道深蓝刀影斩杀触手。 临春亦配合深渊之主,双掌一拍地面,桃花瓣汇聚成的红光直入地底。瞬息间,大地颤动不止,无数龟裂缝隙纵横,喷涌出花瓣红光,交织辉映。 犹如八爪鱼的家伙绷不住,从地下涌出来垂死挣扎。它被花瓣红光逼出来,可惜上头还有深渊之主的刀影,重重闪烁间,割裂成无数碎片四处飞散。 深蓝的血液泼溅得到处都是。 金啸摔在地上,啪嗒一块碎片砸脸上,再次有了要吐的冲动。 “都没事吧?”临春问道,举目四望。 幸好肖洛保护得非常及时,人员没有太大伤害,营地是彻底不能继续待下去,好在袭击他们的怪物已死。 万心一落地就往记忆里秦翎墨最后待的地方赶去,他自然是碰了壁。虽然眼睛看得到周围景致,却完全没法走到对面去。是结界封闭了这周围。 不用说,肯定也是与那触手怪物一伙的。 “你不用急,我徒儿赶过去了,有她在秦翎墨没啥大问题。只是这里诡异之处太多,出来恐怕需要点时间。”深渊之主解释。 万心并没有因此放松,他皱着眉沉默了会儿叹气:“秦翎墨那爱作死的性格,就怕额外惹出什么来。” 他这话一出,出奇得是周围所有人都心有戚戚焉,集体默认。 这回他还真说错了,秦翎墨可是乖巧了很多,现在想的事情就是从封印中离开。他与胡滢解决了傩神跟班,空间里却再次变化。 一个个深坑密布,黑黝黝见不到底。 第五百五十五章丹宫古道(二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这深坑见不到底,站在旁边往下窥探还能感觉到有阵阵冷风自坑底旋上来。 “墨墨,我过去看看我,你先别过去。” “你心。” 胡滢慢慢凑近前,心翼翼地探头往下望。这里的结界不简单,之前她就尝试过强行突破,无论自己使出多少法力,这周围像是海绵吸水一般都全部吸收掉。 蛮力行不通,只得想想有什么办法离开此处。 她正站在坑边上观察,突然身边一阵疾风旋过,抬头一看秦翎墨竟然直冲下去,跌入深深的坑穴。 “墨墨!” 这可把胡滢惊得心都要跳出来,她使劲呼喊,得不到任何回应。想要跟着跳下去却转眼发现地面的坑穴都合拢。这可如何是好!她急得团团转,猛然想起曾经在观梦大阵的经历,瞬间又冷静下来。 遇事就容易着急,尤其是跟墨墨有关的更是难以保持冷静。这是她最大的缺点。已经今非昔比的她可不能毫无进步。 随着情绪沉淀下来,胡滢还真发觉了可疑之处。 秦翎墨虽有身先士卒的品性,却绝非傻子蠢蛋。不会无缘无故往坑里跳。至于被迷惑那倒是有可能,不过这结界内变化多端,说不定被迷惑的人是她自己,看到的这一切都是自己臆想。 思及此,她更加谨慎戒备。 而另外一面,秦翎墨所见就完全相反,恰恰是胡滢直勾勾地从坑穴上方跳下去。他惊诧不已,心中揪痛。 然而他很快也冷静下来,所想问题与胡滢一致。 或许是看他们都不上当,情况又立马变了! 深坑之下传来轰隆轰隆之声,转眼之间便有什么东西从下面爬上来。一截惨白枯手攀住坑沿,随后整个身影都显露出来。竟然是具白骨骷髅! 枯骨的身形越来越膨胀,待连脚都踩在地面上时已经有四五丈高, 浑身骨架吱嘎吱嘎直响,抬手就向着秦翎墨头顶拍去。 亲王殿下连忙避开,他左右环顾,空间正在缩。若是没有闪避的余地,那他就只有被碾成肉饼的下场。秦翎墨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趁机扑到骷髅脚踝上,顺着骨缝往上攀爬。 白骨骷髅一时没发觉,原地转了几圈,一低头才看到秦翎墨抱着它的大腿骨挂在上面。它似乎很气愤,眼眶里黄光闪烁,开始拼命跺脚。 依照它的体型,就算轻轻跺上一跺也是地动山摇的。何况这卖力踢踏的步伐能与西域外洋的某种舞蹈相媲美。 秦翎墨死死抓住骨头缝,尽全力不掉下去。这要是失手落下去必定当场变肉酱。 骷髅大概是自己踢踏累了,终于停下来魔鬼的步伐。 趁此机会,秦翎墨继续往上攀爬,只是他的速度实在太慢。一不心脚下一滑,跌落下去。 原本以为凶多吉少,可紧紧掉落了一瞬就被一股力量托住慢慢升了上去。直接将秦翎墨放到了骷髅脊骨上。骨棘突连贯成纵嵴,他就站在那些凸起的骨头上,紧紧攀住。 一团淡淡红光在他面前徘徊。 墨墨,是我,咱们被分割在俩不同空间里了。我力量没办法完全发挥,只能靠现在这样帮你,你有什么头绪出去吗? “我暂时没什么想法。” 嗯,墨墨你别着急,我也再寻找办法……万事心! 话说完,红光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秦翎墨不能束手就擒,他攀着那些骨棘慢慢向上爬,脚下万分心。值得庆幸的是这骷髅架没有骨质疏松,结实得就算踹上去也只会自己脚疼。 白骨骷髅大约是感觉到瘙痒,不时伸出枯爪挠来挠去,从秦翎墨的视角来看那就是从天而降的五指钢叉,好几次都擦着他身侧而过。 有这骚扰在,秦翎墨的举动更要谨慎。举步维艰,每一次都可能失足跌下,面临地将是粉身碎骨。 胡滢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 墨墨,我这也出现白骨骷髅了,我跳到了它身上,发现了点东西。 “哦?是什么?” 就在正中间脊柱上刻着字,好像是什么丁奇杜 **庚,都是念不通的字句。 秦翎墨眉心微蹙,立刻追问:“是在什么位置上!” 就在靠近肩胛骨的地方。 亲王殿下抬头望了望上方,绵延向上的脊骨骨刺嶙峋 像是交织的丛林难以跋涉。尽管如此,他还是加快脚步。只是他越想知道就越难达成,白骨骷髅晃动着身躯,简直如地动山摇。 第五百五十六章丹宫古道(二十二) gaga/arighjsamp;ot; 动荡越来越激烈,秦翎墨只能牢牢抓住骨棘,努力贴在脊椎上稳住身形。周围阵阵腥风四窜,像无形刀剑袭来,削得人骨痛。 在这种情形下,他实在没办法再前进一步。 另外一边的状况同样充满危险,只不过对胡滢来说却没太大难题。尽管这空间里有封闭她能力的东西存在,但保持住身形步伐,在白骨骷髅上攀爬是没问题。 就是来几个前滚翻都绰绰有余。只是她可没这心思耍宝,更重要的是发现的那些字迹是什么。 那也是她无意中瞧见的,刚开始只以为是骨骼上的裂隙。后来仔细观察发觉都是一个个字迹。差不多有拳头大,字体她不太了解,反正大部分都能看懂。 然而看懂字不等于明白意思。 仗着身形灵便的功劳,她将脊椎骨正中上篆刻的字迹从头到尾摸索一遍,发现共有三行,暗红的字体有点斑驳,看起来已经刻在上面有些年岁了。 丁奇杜**庚,戊在三宫。 乙携辛去丙,其果与癸携辛相和。 顺首难寻地,只因身在此命。 这三句她是怎么都看不明白,横看糊涂侧看也浆糊。但她并不傻,能刻在这上面当然不会是无用的废话。 胡滢知道自己破解不了这么晦涩的谜语,可她家墨墨说不定明白。立即以千里传音之术告知秦翎墨。 只是此时的他状况实在不允许亲眼见证下是否有同样的字迹刻在上面。努力不被甩下脊骨已经耗费他大半体力。 “滢儿!把那三行字念给我听!” 好!丁奇杜**庚,戊在三宫。乙携辛去丙,其果与癸携辛相和。顺首难寻地,只因身在此命。 “你确定没有错吗?” 沉默了两秒后,胡滢的声音再次出现。 没有错,就是这三句。 得到肯定回答后,秦翎墨垂头细思,叮嘱胡滢:“我要想些事,你千万不要胡来,不必担心。” 好,凡事不可逞强! “嗯。” 秦翎墨下意识地点头,他挺俊的眉峰微皱,眼前闪过无数片段,行行黝黑的蝇头字迹在脑海里纵横循环。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有迹可循。 他只思虑了三四分钟,便开始招呼胡滢:“滢儿,你听得到吗?” 墨墨你说! “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滢儿你立即从尾椎往上倒数第七椎,末端凹陷处便是这东西的能力源所在。上面有可活动的板甲 撬开后截断白色管线。” 好,我知道了! “千万要心!” 秦翎墨心急如焚,这重要之地必定有所防护,怕滢儿不心着了道。但现在他就在秦翎墨刚刚送已经自顾不暇,白骨骷髅一掌拍来,正盖向他头顶。 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尽力将身躯缩在突出的骨椎之下。托隆起的骨骼之福,枯掌没有拍实着,得以逃脱。 就在他刚刚松口气时,一股异香扑鼻。秦翎墨不知是何,但心知肯定有诈。他抬袖掩住口鼻。这里环境不利,没有更多的躲避办法。只能期望这不是什么致命毒气。 也就是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致突然变换。刚才还是结界内的不明空间与巨大骷髅,现在面前却是黑压压的观众。 秦翎墨一愣,举目四望,自己这正置身在大戏台上。两侧帷帐垂挂,另有一人踩着步上来,头戴霸王盔,身穿黑陵袍,背后旗帜飘摇。 他一捋头盔上伸展的长长翎羽,冲秦翎墨开腔唱道:“虞姬——” !!?? 亲王殿下一怔,低头一瞧自己竟然穿着戏服,大红鱼鳞甲缀着流苏。抬手一摸,头上如意冠琳琅。再看席间的落地黄铜镜里,映出的分明是一女郎的模样。 那项羽还在那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一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 ,恍恍惚惚仿佛人生全都是一场戏。 这还在唱着“虞姬,虞姬奈若何”,边唱边踏步过来,托起秦翎墨的手又道:“这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 秦翎墨眉眼带笑,柔和如春风拂面。他一摸腰际抽出鸳鸯剑向着面前的人噗呲一声捅出去。 敢对着他叫“虞姬”,敢摸他的手,以为他被幻象迷惑会跟着唱“愿自刎免君牵挂”吗? 别做梦了! 屠不死汝,吾不姓秦! 倒地的项羽流淌出大片的血迹,殷红铺天盖地将一切掩盖。而这之中,忽然撕裂开巨大的创口,胡滢一跃而出,笑道:“墨墨,我解决掉啦!” 她说话间,周遭像是摔酥的琉璃,迸发出片片碎片。琳琳光芒光影不定,秦翎墨脚下一空直往下坠。 胡滢扭身化作大红狐狸,直接接着了自家夫君。 “刚才那都是什么?”秦翎墨皱眉。 “是这白骨骷髅生前的一切残念幻象罢了。破了要害之后好像释放了最后一丢丢残魂。”胡滢顿了下,欣喜道:“墨墨你好厉害!你怎么知道哪里就是要害啊?” 秦翎墨笑笑:“那是术数暗语,依照奇门遁甲的演盘而来,分阴遁九局与阳遁九局。第一句意思是阴遁九局中的第三局,而后第二句则对应了三局中各代表的数字,计算之后得出位置。至于第三句点名了位置在局中的上下左右。阴遁三局对应节气大雪,颜色为白。” 胡滢听得云山雾罩的,反正很厉害就是了。 眼前光芒豁亮,出路已现。 第五百五十七章番外小剧场童年意外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时候曾经丢失过,大约刚三四岁的年纪。要不是命好,恐怕就成哪家花楼的青倌。 他自就生得粉玉团子一般,乖巧听话得让人想捧在手心里。 有次与父母出行前往并州游玩,乘坐画舫顺水路向南。途经永安县时,正赶上当地花神节到处鲜花锦绣,热闹非凡。淮王秦世瑾与王妃林敏便打算转一转再走,离开画舫时,秦翎墨还在熟睡中,便没叫起来。 孩子觉不长,他昏昏沉沉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翻身爬起来,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虽说已经有三四岁,光着脚就跑出了房间。扎起来的总角也有些松垮垮,发卷搭在白嫩纤细的脖颈上。 说也奇怪,那天画舫上什么人都没有,半个仆役婢女都不见影。舫内冷冷清清,甚至还有喝到一半的热茶没散去温度,可就是没有人。 多年之后,已经位极人臣的亲王殿下依然不明白,当时画舫上为何只有自己。就像一夕之间被无形的巨兽全部吞没。 秦翎墨是人胆大,眨巴着清透的眼眸看没人就自己摸索着出了画舫。像是只欢腾的雀鸟。 永安县里到处都是庆贺花神节的人们,绚丽多彩的花卉成片盛放,就算是在白芍城也没见过这么多品种。秦翎墨看得分外开心,跟着那些穿彩衣的戴面具的民间艺人蹦蹦跳跳。 “这是哪来的孩子啊?这俊!粉团团一样!” “孩子,过来给你花糖吃~” “不要,父亲母亲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秦翎墨说得一板一眼,规规矩矩。 他越是如此,周围的人越是逗他。糖是一口没吃,送的花倒是拿过来攥在手里。 他年纪,穿着却是上好的丝缎。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只是不但光着脚四处走还没人跟在身边。这不由让暗藏在人群中的人牙子心中歹念。 只是这家伙实在机灵又警惕,普通的诱骗根本不起作用。人牙子心一狠,待秦翎墨走到僻静处,冲过去一把抱起来就跑。 纵使再怎么机灵与警惕,他毕竟太,根本没有抗衡的能力。 就在人牙子暗喜得了个好货色时,一道倩影从天而降。正落在他们跟前。 一抹寒锋横在眼前,差点就直接削掉人牙子的鼻子。 “居然敢拐骗孩子,无耻!” 那是个清秀俏丽的姑娘,胡莹蹲在岸边岩石上,穿了身海棠云衫配雪青色烟罗裙。挽着未出阁姑娘的发式。 那人牙子见是个丫头,不屑叫嚣:“你赶紧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抓去卖……”他这话没说完就一股劲风袭来,紧接着整张脸都被抽得扭曲,人往后一跌扑通坐地。 这还不算,他刚一倒地就嗷一声尖叫出声,原来是趴在肩头的秦翎墨狠狠地咬住他胳膊。痛得人牙子丢下人一溜烟跑了。 那俏丽姑娘张开双臂接住了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家伙你还挺镇定!” “怕也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不怕。” 奶声奶气地回答却一本正经。惹得姑娘笑得合不拢嘴。她伸手捏了捏秦翎墨的脸蛋:“家伙你真有趣,我叫胡滢,跟你交个朋友怎么样?” 家伙歪着头想了想,甜甜得笑起来:“好,姐姐打坏人,跟姐姐做朋友。” “好嘞!那姐姐带你去找爸妈好不好?” “好。” “姐姐请你吃花糖好不好?” “好。” “噗,你不是不吃陌生人的东西吗?” “姐姐是朋友,不陌生。” “哎呀东西你真可爱!” 然而等到秦翎墨回到画舫时,因受了风寒而发热不退,连夜找了大夫诊治。 那时,谁也不知道这有着甜美笑容的姑娘是何许人也。即便是淮王要宴请感谢,她也全部推辞离开。只是还没出府就被跌跌撞撞跑出来的秦翎墨抱住大腿。 “姐姐你去哪?我,还要去看发(花)……” “好,等你的风寒好了,姐姐带你去好吗?” “……好。” 幼年的秦翎墨一向乖巧,伸出指与姐姐打勾勾。眼睛里像含了清泉般让人不忍欺骗。 只是那位姐姐到底没有遵守诺言,她只是路过此地而已,之后没多久也就把这插曲忘得一干二净。 而秦翎墨在那之后病情越来越重,出游的计划也不得不中途停止,返回京都白芍城请御医医治。 断断续续一个多月后才好转,除了一直宝贝在身边的枯萎花朵外,他已经记不得在永安县遇见了什么。 多年之后,在祁连山的不冻泉,不知情的俩人再次相遇。只是朋友终究是当不成的,那缘分可是比这还深还真。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第五百五十八章丹宫古道(二十三) gaga/arighjsamp;ot; 胡滢驮着秦翎墨从结界当中出来,一跃而出终于摆脱了那怪异空间。岳长清已经将满头满身的绿毛冲洗干净,猛地见到一老虎大的红狐狸凭空窜出来,他差点就把手里的霹雳雷甩出去。 妖僧寒鸦蹲在溪口上,正费劲力气地将之前的黑鲶鱼怪剥皮。明明穿着袈裟僧衣却干着血溅三尺的活计,与那三千青丝一般违和。 他一见到秦翎墨从狐狸背上下来就嘬牙花子,若不是还不想死,直想拿手里的剔骨刀戳心窝子。 “你怎么回来了!” 秦翎墨笑道:“祸害活千年。” 对于邪恶奸佞来说,他真算得上是“祸害”,霍霍得全都不得安生,乖乖伏法。 岳长清欣喜:“太好了!还担心你要翘辫子了!” “其他人怎么样?”秦翎墨问道。 “刚才都是一团乱,不过总算是都解决了。”岳长清回答:“营地是乱七八糟不能休息了,不过好在没什么人受伤。”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消息,只要人还在就比什么都强。这刚一进到祁连山南峰就来这么大动静,之后必定不会消停。不过能参与其中的,都是有两下子的好汉,万不会因这点挫折就退缩。 胡滢化回人形,与秦翎墨回到营地里。之前选择好的平地已经翻天覆地,树木横倒。 众人撤到一旁,玄心弟子以及暗卫正拔除那些长满尖刺的荆棘灌木,清理出可以暂且休息的地方来。 见到秦翎墨他们回来,无尘与万心同时跑过来,拽住他话都来不及说,先上下左右好好端量查看一番。确保没什么损伤之后才长舒口气。 无尘当然不会有任何责备,万心可就没那么乖巧,他数落起来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你是不是又干了什么?一刻看不住你就开始作妖!” 秦翎墨不甘示弱:“我可什么都没做,分明是人家找上门来挑衅,这都没事先察觉,我该拿你问罪。” 这理挑得倒也没错,只不过南峰地势险峻,又有莫名的封咒压制神力,导致有些气息与讯号不能立时察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秦翎墨当然知道,只不过为了反驳万心才如此回击。 没想到无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都是属下的错,没能早点察觉险情,请主上责罚!” “好啦,这不是你的错。”秦翎墨抬眸环顾四周:“是我们都低估了这里的情形。” 虽然目前没有人员伤亡,但他们连丹宫古道的门径都还没摸到就出了问题。若是进到里面肯定是凶多吉少。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要去。 要阻止他爹继续错下去,阻止世间成为炼狱! 今夜重寻了驻地,为了安全起见,肖洛以及临春神君等人(神)彻底查探了四周,就连路过的苍蝇都揪住仔细检查。等到一切都没有可疑之后才算安心歇下。 这一天可谓动荡不已,众人收拾了下残余的干粮,凑合着熬了点肉粥分食。 秦翎墨靠坐在树干旁,手里捧着黑瓷碗。胡滢端着干馍过来,挨着自己夫君坐下,拿胳膊肘戳了戳他:“墨墨,凑合吃点吧,不然体力不够的。” “嗯。”他接过来却只是直接扔进肉粥里,继续盯着面前的火堆出神。 胡滢看出他不太对劲,问道:“怎么了?是身体不适?” “不,我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哦?是哪里奇怪?” 秦翎墨沉默片刻,橘红的火光拂过他俊美的面庞。眸中光彩微微流转。 “那些怪物的身份与出现,很奇怪。” 第五百五十九章丹宫古道(二十四) gaga/arighjsamp;ot; 他这话引起胡滢的莫大兴趣,干脆放下干粮,托着下巴听自家夫君分析。 秦翎墨也将手中的粥碗放到一旁,慢慢说道:“那侏儒是傩神的跟班,虽然没法确保各个都良善,但他们都是有迹可循的。据古书记载,他们通常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乡,而白芍城地处北方,并非他们的故土之地。” “是这样不错,傩神所在的区域在川滇黔一带,所以跟班也是当地固有的土精地灵什么的。不过如果傩神换了地方,他们也是可以跟随前往的。但是……”胡滢停顿了下,有点犹疑:“傩神相当于当地保护神,轻易不能挪窝的。如果随意乱跑那就跟人类的官员擅离管辖地一样,要遭惩罚的。” 秦翎墨点头,这古书上也有记载。他平素 博闻强记,知道不足为奇。 这就是第一奇怪的地方,不能离开傩神的侏儒跟班们出现在了这里,是不是意味着傩神也在?而冒着被天谴的危险离开自己封地的傩神又是为了什么? 胡滢歪着头想了想,尝试着解答:“会不会是这丹宫古道里有他们需要的东西?或者这里囚禁了什么同族之类的?” 说出来之后她又感觉不对头,自己就反驳了:“可这样的话他们不该一上来就攻击啊!咱们还什么都没表示,他们这敌意可不像是警告,而是直接想弄死啊!” 秦翎墨笑笑,又继续说下去:“再然后,那些白骨骷髅问题更大。他们是制造出来的傀儡。” “嗯?墨墨你说他们都是木头人?” “不,我意思是他们是巫蛊炼制的死人傀儡。” 橘红的火光微微摇曳,噼啪噼啪烧柴的动静在深夜山林里给人暖心的感觉。 有玄心弟子过来,双手递上用干荷叶包裹的牡丹饼。 “这是宗主特意吩咐弟子呈给殿下的。” 秦翎墨接过来,抬头看到对面肖洛正安排弟子将食物都尽量每人多分配一些。之前的袭击毁坏了不少他们带来的干粮肉品,而如今更深夜露,山林中危机四伏,不宜出去狩猎。饮食只能凑合凑合。 “宗主,这份再拿出去,您就不够吃了。” “最近本座都要斋戒,不用的。” “这……” 弟子见宗主坚持,也就只好把东西拿走分给其他人。肖洛回到火堆前,默念心经。他并非刻意彰显自己舍己为人,而是他正逢祈愿斋戒,只餐霞饮露度活。且要日日默诵心经千遍,直到海枯石烂。 祈愿,是为了让曾经走入迷途险境的人可以魂归故里。 斋戒,乃为了向上苍明志。为那已经消散天地间的残魂引一盏灯。为此他愿诵心经到海枯石烂。 恩与仇交织数年,困顿他数年,甚至心生魔障。 如今他都放下。替那个曾经既是恩师又是梦魇的人祈求来生。 肖洛知道,当初慕云涵以那种方式救了他的命,结局只有魂飞魄散。但人活着总要心怀希望,天地造物无常,心正则一切都有可能。 就算都是徒劳,他也已经坦然。凡人生活也罢,修仙向道也罢,只求问心无愧。 隔着火光,胡滢轻轻感叹:“宗主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我看他未来飞升的日子不远了。” 秦翎墨笑着点头:“那对他应该是最好的嘉奖。” 胡滢转过头来,拽了拽自家夫君的衣袖:“你还没说那傀儡的事,那是巫蛊炼制的?意思是说有人操纵他们?” “如何炼制我也不懂,但古书记载过巫蛊炼制这种枯骨傀儡的标志。”秦翎墨顿了下:“正是那些篆刻在脊骨上的字迹,那既是傀儡的命门也是表明他们的身份。” “那他们有什么问题啊?” “问题在于,记载没错的话,这种巫蛊傀儡嗜恶行动,专门防范攻击邪恶之徒。如果他们真的是丹宫古道的一部分,为何镇压怪物要放这样视恶如仇的傀儡?会第一时间反而冲进古道与邪祟拼命的。” 胡滢想了想,说道:“会不会是他们只是在外围活动,对里面没有感应。而怕有坏人想把怪物放出来,所以安排了他们。又或者他们其实与丹宫古道没关系?” 亲王殿下双眸映着融融火光,轻叹一声:“但愿都是我想多了吧。” 第五百六十章丹宫古道(二十五) gaga/arighjsamp;ot; 夜色深深,星辰晦暗。 秦翎墨想起一件事来,转头问胡滢:“对了,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过来的,境界已经突破了?” “是啊!”狐女蹦起来,身后甩出三条毛茸茸的火红大尾巴。“那天你们出城,我还在结界里跟境界难题打得头晕目眩的。” “境界难题?” “对,像我们狐狸九尾是最厉害的,到这级别的要么成仙要么入魔。我之前没怎么修行过,所以虽然天生有仙骨却只有一尾。而在长出三尾之前,我们突破境界只要克服境界演化的磨练便能提升,而不用受天劫。这是我们狐族的福利,上古时期人皇大禹的妻子便是九尾狐涂山氏女娇。她助夫治水有功,天道恩赐所有狐族可以免三道天劫。” 秦翎墨头一次听说,毕竟这些内情人类寻常书籍中是没有记载的。他想了想又问:“那滢儿看来是突破了那磨练,只是现在已经三尾,以后再修行就要受天劫了?” “是啊,每个狐境界磨练都不同,我遇见了水猊,它是贪酒的妖兽,专门跟在酒神爻兮身边。我把水猊打得跪地喊爸爸,终于逼得爻兮出面。他亲自授我神力,我也就直接变成了三尾!” 胡滢开心地晃悠那毛绒蓬松的尾巴,火红如艳丽的花朵。随后一扭身扑到秦翎墨怀里,搂着他脖子磨蹭:“放心吧墨墨,就算以后有天劫我也会心的。” “唔……勉强相信吧。”秦翎墨故意皱着眉,装作勉为其难的神情。 “相信嘛相信嘛~” “咳咳咳,我相信……滢儿放手……” 众人已经在夜风中练就对某些少儿不宜的事视若无睹的本事。 这一夜所有人都提高警惕,睡得都不算踏实。谁也不保证没其他邪物作祟,不过好在一直平安到天亮。 晨光驱走黑夜,气温也逐渐升起来。熏风阵阵,卷携着山林里特有的草木气息。这一行人趁早行动,熄灭篝火,整理行装,在蜿蜒的山道中继续行进。 金啸昨晚可过得很不好受。到现在还萎靡不振。秦翎墨担心他适应不了,刚过去要安慰几句就被对方搂住哭天喊地。 “他们太狠了,太狠了!” 之前被妖怪袭击后,金啸身体就格外沉重,精神也前所未有的消沉难受。他本来以为是自己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妖魔,被惊到了。一直忍耐着不说。 结果肖洛过来溜达一圈,看出他不对劲。金啸这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太怂被吓的,而是被妖魔邪气所侵,**与精神都强烈排斥造成的影响。 “来,金公子,把这桃木灰水喝了去去邪气。” 既然宗主如此说,金啸也没什么好推辞的。术业有专攻,就是秦翎墨在鬼神一途上也得听宗主安排。 金啸毫不迟疑,一扬头咕咚咕咚把桃木灰水灌了下去。身为武将,自然是豪爽为先。 结果这一口下去差点就喷出来,苦涩还有点发酸发甜的味道,已经无法用单纯的“难喝”二字形容,简直能杀人。 肖洛拍着他肩安慰:“忍忍就好了。” ……这比泥水还难喝,又苦又酸又甜的东西要不是死命憋着早就喷你一脸了好么! 虽然如此苦逼,金啸还是没抱怨,默默咽了下去。感觉咽下去的过程进行了数千年之久。 宗主见他如此乖巧听话,甚是欣慰。又嘱咐两句便离开了。 金啸这还没缓过来,医无殇就溜达过来了。他一见金啸气色立即过来略微检查一番,得出结论。 “金公子你肾虚啊。” “……”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肾虚乃寻常病症而已,金公子还如此年轻,好好调理还是可以房事和谐的。” “……” “来,这是药剂,从今日起按时服下就好。” 医无殇将药配好后交给军士去煎熬,幸好不需要太复杂的过程。待军士端过来后,金啸望着眼前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犹豫两秒后还是喝了下去。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心翼翼地喝了两口后发觉味道还可以,有股清香味。 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后,他就听身旁扑通一声,刚才端药的军士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金大人,的刚才拿错了!不心把治痔疮的内服药给端来了……” “……” 金啸两眼发空,黑乎乎的药液顺着嘴角流淌而出。瞬间有种连魂儿都跟着吐掉的错觉。 “你说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抱着好友抱怨的金萌萌真是说多了都是泪,苦到心里去了。 秦翎墨忍着笑,拍了拍金啸的背:“辛苦你了,我早说过你不要跟来,你非要来。” “当然要来,不然怎么好意思说跟你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谁跟你穿一条开裆裤,不要乱说!”亲王殿下无比嫌弃。 金啸笑嘿嘿地松开手,纵使有再多不适与抱怨,都阻止不了他要陪好友共生死的心。 秦翎墨见他笑容满面,故意戳他痛处:“你来之前跟怀玉郡主说了吗?怕是她没同意你就偷偷跟来……哎呀,回去你的肾心更保不住。” “……秦、翎、墨!你故意的!” 在金萌萌的咬牙切齿中,队伍继续向着祁连山南峰深处前进。 第五百六十一章苦境无生(一) gaga/arighjsamp;ot; 鉴于之前被袭击之顾,秦翎墨一行人行事更加谨慎。临春神君等神四周搜寻了一圈也没发觉封咒的媒介,但由此却得出个结论。 “这整个南峰就是个封咒的巨大媒介。也难怪祁连山没有山神,这里只有妖与人可以生活,神灵在这里能力会被削弱,待得越久削弱越多。” 此言一出,秦翎墨有些担忧:“那你们不会受伤害吧?” “那倒不至于。你放心,这封咒还要不了我们的命,不然神也太不值钱。” 临春的回答解除了秦翎墨的忧虑,若南峰有能害死神明的咒力,那他必须要斟酌下是否带如此多人进山。丹宫古道自然重要,可让其他人白白送死可不是明智之举。 神君看出他心中所想,拍拍肩倒:“这些人不是玄心弟子就是暗卫,朝廷军士,前往丹宫古道是义不容辞的事。当然,这不是说他们可以随便死,但也不必再顾虑该不该来。” 走在旁边的玄心弟子闻言转身过来,冲秦翎墨等人拱手行礼:“殿下不必忧心我等,除魔卫道乃玄心正宗的职责所在,为此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来是我太自以为是了。”秦翎墨谦恭地回礼:“万事拜托。” 旁侧的临春神君与深渊之主交换了、下眼神,心照不宣。有些事并没有说出来,虽然还不清楚为何整个祁连山南峰都具备这种封咒媒介,但有一点,能削弱限制神能力只可能是—— 另外的神。 幸好山中虽然处处透着诡异,他们还是在下午傍晚时赶到了之前玄心弟子打探到的丹宫古道侧口。 掩盖在藤蔓植物与灌木丛中的洞穴有两丈多高,一丈多宽,原本镶嵌着两扇青铜大门。此时已经被人用暴力手段破坏掉。 门扉上的兽头断裂,落在路旁草丛里。雕刻手法很古朴,凸出的石眼布满斑斑苔藓。 “就是这里,有不少已经死掉的白面具人。”之前那唯一逃回来的玄心弟子说道。 有些尸体残骸还留在门口杂乱的灌木丛中,依照上面的痕迹来看,野狗或者乌鸦已经光顾过,皮肉白骨撕裂散落得到处都是。 奇怪的是,现在已经是夏天,就算山里晚上温度降低也绝对无法保存尸首这些天不腐烂。 那些尸骸除了被禽兽撕咬以及折断痕迹外,没有腐坏,没有蛆虫。 白面具就扔在这当中,尽管已经破败不堪,但并不妨碍辨别出来。它们像是脱下的蜕壳,与惨不忍睹的骸骨掺合一起。像是曾经发生过什么巨大的冲击,才能如此破碎。 万心与无尘先在这些尸骨上检查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余毒或者触发性蛊咒后才让到两旁。 医无殇身为回天殿教主,于医道与尸体检验上可谓见多识广。他若不发言,没人有资格敢指手画脚。至于秦翎墨,那根本是拦不住的,让他离开八丈远等待消息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他们的死因并不复杂,是被活活吓死的,之后被野兽啃咬散落得到处都是。” “会是什么能把大活人直接吓死?” “东西有很多,甚至人吓人也有吓死的可能,但依照尸体状态看,这些人是当场立即被吓死的,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医无殇顿了下,皱紧眉头:“有什么东西能如此迅速直接……却是不好判断。” “与其说不好判断不如说是不好想象。”秦翎墨起身,抬头望了望四周:“会是什么恐怖东西能只凭外在便瞬间置人于死地?看来丹宫古道里比想象的还危险。 医无殇也起身,手里捏着个布袋子,将一些他认为可疑的东西封存进去以便之后继续研究,毕竟不能一直杵在门口不进去。 秦翎墨沉默不语,这些已死的人应该就是他父亲淮王秦世谨派来的。之前泉先生玩了一手奸诈,在绑架金啸时假装逃跑 其实却幻化形态,暗中跟随秦翎墨他们,从金士力那里得知了丹宫古道位置。 于是这些人抢在他们前面赶到,然而这里可不是良善之所。 曾经来过此地的玄心弟子又解释道:“细从这边顺路下去绕到西边再行进差不多二三十里路,就是丹宫古道正门,只是那里死得人更多,而且唯一能通过的悬桥已经被人为砍断。所以之前弟子们就又绕到了这里来,准备从侧口进。” 看来淮王的人在正面受到了猛烈攻击,之后转移到了侧口。 然而人还是死了一地。 洞外的天气忽然阴沉,密匝的黑云压下来,道道银雷其中闪烁。 秦翎墨一挥手:“走吧!”随后率先跨过尸骸,踏了进去。 第五六十二章苦境无生(二) gaga/arighjsamp;ot; 秦翎墨的第一步并没有成功踏进去,因为身后的万心与无尘非常熟练自然地揪住他衣襟,将人拽了出来。 “敢第一个进去你是想来点机关被扎成个刺猬啊?” “还请属下为主上探路。” 俩人虽然说得内容和语气不同,但中心思想却是一致的。只不过比起万心,无尘更加婉转恭谨。 亲王殿下并没有与平常那样拌嘴,已经到了丹宫古道的侧口,尤其是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凶险异常,九死一生之地容不得半点马虎。 “对不起,是我一时冲动。”秦翎墨退后。 万心多看了他两眼,嘴里嘟囔着“这么听话”就与无尘二人率先进入洞穴中。里面空间很宽敞,三人并行前进还有富余。 肖洛以及金啸跟在后面,原本金公子也是保护对象。然而他万分抗拒,只得走在前面。而后秦翎墨与胡滢在队伍中间,其余人殿后。 洞内石壁有人工开造的痕迹,摸起来干燥没有潮气。如今已经是夏日,之前又连番下过好几场雨,山林深处的洞穴已经会很潮湿,然而这里干燥得仿佛荒漠。 胡滢环顾四周,耸动了下鼻子,她满心疑惑:“这里怎么有碰幽月花的气味?” “那不是只在沙漠地区生长的植物?我在植物录上见过记载。”秦翎墨皱眉:“可祁连山根本不在沙漠中,滢儿你确定吗?” “是啊,我这鼻子可闻不错!”胡滢极有把握地拍了拍胸口:“这幽月花有特殊的清香味,酿酒格外好。所以我特意去沙漠寻过,绝对记不错。不过,这里不该有啊!” 走在前边的肖洛答道:“这里的气候已经错位了,所以那些尸首没有腐烂,不过它们只倒在门口,亦还没变成干尸。” 他并没有回头,始终警惕着四周。 气候变化都是根据季节以及地势有所不同,时令与地域局限乃天道运行下的必然规律,莫要说擅自违背需要遭受天道制裁。就是其中需要的能力就不是一般妖魔精怪所为。 肖洛心中深藏疑惑,总觉得这丹宫古道哪里透着违和感,像毛刺一样扎在心中,既难受又不知从何清理。 只是这些话他暂时没有告诉众人,一来他自己也并不清楚这种感觉来自何方。二来说了也是让某人浓烈的求知欲原地爆炸,再做出点什么惊人之举惹得身陷危机可就糟了。 秦翎墨很清楚他们这些人都“防”着他——怕他为了探知真相而有什么不妥举动。明明他已经改了很多,怎么还觉得他天天只爱作死? 又往前走了差不多数丈远,周边变得不平整起来,周围石柱林立,死尸再次出现,比起洞口的模样又升了等级。不仅骨架七零八落,皮肉已经干瘪,形容枯槁,俨然是一具具可憎的干尸。 深陷的眼窝里钻出一株细的紫花,柔弱纤细,似与周遭恐怖极为不衬。 医无殇查看一番,确定与洞口那些死尸是同一批同一时间。是淮王派来的人,因这里错位的气候才变作干尸。从脸上残留表情来看,死前也曾受过极度惊吓。只是与洞口死尸不同的是,他们的致死原因另有原因。 “是这东西。” 教主从已经干瘪的尸体肚腹里掏出一样东西,半个手掌大的深蓝色人偶蜷缩在一起。全身遍布粗黑的缝线,杂乱无章地将身体与四肢缝合一起。 秦翎墨本来以为那是玩偶,可多看两眼后就认出来那竟然是缩了的婴孩。 “这是?!” “是秘术炼制的鬼婴孩。”医无殇沉着脸将这东西放进了其他布袋中。“也就是在白芍城掀起波澜的鬼霖子。只不过在这里又起了变化,暂时我还没看出原因。” 当初玉禅心等人为了他们自私的目的,设法将变异的妖种种到无辜者腹中,随后诞生了鬼霖子 。 可照玉禅心交代,这些鬼霖子是帮助他们进入丹宫古道的。如今为何又成了致死的原因? 医无殇很想细致全面地检查一番,然而他们需要赶路,没有慢慢悠悠的时间进行。他只好按捺住所有好奇,先将东西收好。 好消息是,目前还没发现有毒气的存在。 回天殿有特殊的方式测试。进洞之前,医无殇就已经将绿影石的吊坠分给所有人佩戴,这种特别的矿物经过淬炼后对毒气非常敏感。只要沾染一点便会散发红光。 只不过目前没有不代表可以万事大吉,医无殇随后分给每人一香囊,里面有四颗枣核大的白药丸以及半粒赤红色的。 “一旦察觉身体不对劲,就吞下一颗白色的。这是百花玉露丸,可以应对世间二十七种毒物,十三种创伤疾病。至于那半粒赤红色的,只有紧急到快咽气了才能吃。它可以迅速止血,刺激骤停的心脏重新跳动。但副作用很大,只能用在最危急的时候。” 医无殇的说明所有人都已经明了,香囊也都妥善收起来。他们既然敢来丹宫古道当然是不怕死,但如果能不用到那保命的红药丸,是再好不过的。 走在路上秦翎墨后面的妖僧寒鸦突然嗤笑一声,转动了下手中的佛珠。 “就这东西连贫僧的嗜血雾都对付不了。” 秦翎墨侧头瞥了他一眼,寒鸦顿时像见了猫的耗子往回缩了缩,闭嘴什么话都不敢说。 秦亲王摸了摸自己脸,回头问胡滢:“我有这么恐怖吗?” “噗,是某人被墨墨你吓出毛病了。” 这正说着,脚下忽然一阵阵颤动袭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苦境无生(三) gaga/arighjsamp;ot; 动荡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与此同时一股幽蓝雾气弥漫,不知从何而起就将所有人笼罩。 秦翎墨将胡滢拉到自己怀里,护着她不要受伤。然而洞穴内的震动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激烈。他只觉得怀中忽然一空。 “滢儿!” 随着他一声喊,震动竟然毫无预兆地又停止了。 照刚才的强度来说,这洞穴就算没有完全塌陷也绝对会乱糟糟一团。可秦翎墨爬起来一看,居然都完好无损。与之前他们进来时没什么分别。 其他人都消失了。 “滢儿!滢儿!” 秦翎墨起身呼喊,神情焦灼。刚才他明明将人搂在怀里,可为什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丹宫古道里潜伏的妖魔所为? 他心慌意乱,往前跑了几步险些跌倒。纷乱的情绪翻涌激荡,差点将他一向自豪的理智击溃。那种自己爱人从自己怀里突然消失的感觉太恐怖了,犹如尖刀剜心一般,简直肝肠寸断。 蓦然间,斜刺里有人拉住他胳膊。 秦翎墨一惊,随后满心欢喜:“滢儿!” 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灰头土脑的寒鸦。 这种与美好愿望严重背道而驰的结果就是一拳头挥过去。寒鸦抬手挡住了秦翎墨这一击,后者怒火冲天,揪住寒鸦的衣襟质问:“是不是你干的!” “贫僧没有!” 妖僧冷汗都冒出来,有句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盖了一次金印之后,又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他现在一见秦翎墨就心慌想迅速远离。 “不是你搞鬼怎么会所有人都消失就剩下你!”秦翎墨没有放手。 “贫僧就算想也没机会,被你金印之力损伤的法力都没恢复好,贫僧怎么有机会在神君与宗主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寒鸦极力辩解:“况且,就是真想干什么,贫僧何必把自己与你留下?直接弄死你不是更好!” 要这么说确实有道理,这些天里,寒鸦对秦翎墨表现出的畏惧并非装模作样。若真是他想捣鬼,就算是拼命与临春他们死磕,也好过现在跟秦大人单独相处。 因胡滢的消失而丧失理智,到此时才终于慢慢平复。秦翎墨松开了手,望了望四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寒鸦有点委屈,他以前不知道自己还会委屈的。自从成了俘虏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有这么人性化的感情波动。 合着刚才那一拳就白打了吗? 虽然压根也没打到身上。 不过他倒是很清楚秦翎墨刚才是着急什么,这些天除了吃冰就是被塞狗粮,情侣间特有的炫光背景闪得眼都要瞎了。 “虽然贫僧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捣鬼,不过这应该是把所有人分隔不同地点好一一解决。你家胡夫人已经是三尾灵狐,最起码自保不成问题。你还是关心下自己吧!” 寒鸦说完这些话就下意识地往后撤了撤,做好了随时躲避的准备。 秦翎墨猛地一转头,寒鸦心惊肉跳,往后一蹦。 “你说的有道理。” “……” 妖僧表示自己面前的秦亲王是假的吧,如此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绝对是假的! 第五百六十四章苦境无生(四) gaga/arighjsamp;ot; 寒鸦坚决不承认眼前的是真货,秦翎墨还能有承认别人对的时候?他不是三界六道的大魔王吗? 他这念头一说出来,亲王殿下先笑了:“我要是有这么大本事,何必还这么辛苦在这摸索丹宫古道?为何每次都是我被孤立出来?看起来有这么好欺负吗?” “那一定是瞎了眼!”有深切体会的寒鸦义愤填膺:“上辈子就没长眼,这辈子出娘胎就瞎了才会这么觉得!” 秦翎墨回头上下打量他,这洞内并非完全昏暗无光,这一回眸映着点点幽光。以寒鸦的角度看根本就是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之光。 他顿时汗毛倒立,身子往后一缩贴在墙壁上。 “你又干什么!” 秦翎墨不说话,只招招手。 寒鸦心中更是警铃大作,越发觉得对方要吃人。 “贫僧不过去!要说什么你现在就说。” “过来。” “不过去!你说清楚干什么贫僧再过去!” “过来。”秦翎墨笑了笑:“不打你。” 这句话配合着他的脸说出来,在寒鸦看来有种加强负面效果的作用。只不过这里除了他俩没别人,等到对方过来也是一样的结果。没准会刺激得更加凶残。 为了不被金印再次扣住,寒鸦不情不愿地挪了过去。短短几步心中泪流满面。在这劫难前,他也是魔佛禅的风云人物,葬在他手里的人命也是成百上千。 结果这一遭他都被霍霍成什么样了!以前也不是没遇见过强敌,就算再怎么凶险他都没退过一步,反而迎难而上,死也要垫背的! 可现在他都觉得自己窝囊! 这几步路他想得还挺多,到了秦翎墨跟前后才发现对方压根没看他,而是指着前边的石壁说:“那里是不是有道门?” 寒鸦愣了下,顺势望去,石壁上隐约像是有缝隙。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真的是隐在石中的一扇门。 “确实有。” “那你推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你叫贫僧过来就是为这个?” “当然,我又不是真的爱作死。有挡箭牌不用才是蠢。” “……” 以身涉险是要看值不值的,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完全没必要。秦翎墨如此聪明博学之人,更不可能傻乎乎地自己过去。 寒鸦也不想一直跟这家伙待在一起,也许快点找到大部队就能解脱。他尝试着推了下石门,竟然非常轻易地就开了。 一道人影从里面窜出来。 妖僧下意识地就出手攻击,先下手为强。而那人影往旁边一闪 出声喊道:“是我!” 是万心的声音。 寒鸦也跟这些人相处了一些时日,对万心的样貌与声音有所了解。定睛一看,真的是他。 “就你们俩?”万心开口问道。 “是啊,就贫僧跟……嗯。”寒鸦不太想说某人的名字。 万心快步走到秦翎墨跟前,满脸焦急关切:“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秦翎墨一脸漠然,以最快地速度撤到寒鸦身旁,推了推他:“去杀了他。” “啊?!”妖僧觉得自己幻听,不然怎么会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指令。杀了万心?他不会是刚才把脑子摔傻了吧? 对面的万心也是满脸不可思议,瞪着秦翎墨:“你疯了?你没事吧?刚才受了什么刺激?” “我很冷静也很正常。”亲王殿下微扬下颌:“杀了他。” 第五百六十五章苦境无生(五) gaga/arighjsamp;ot; 妖僧寒鸦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之前被金印重伤后留下后遗症,以至于现在开始产生幻觉。 杀万心?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而那从石门里走出来的万心急于辩白,苦口婆心,焦灼万分。越是如此秦翎墨态度越坚决,寒鸦也没心情研究谁对谁错,杀就杀喽,反正他无所谓。 尽管被金印重重创伤得只剩五成功力,但只要不是面对秦翎墨,寒鸦都极有信心。甚至为了发泄之前的憋屈,他不容对方有任何躲闪的机会,嗜血雾红艳艳一片,凝成千刀万刃,劈头盖脸就刺向万心。 似乎这还不解气,寒鸦上前又狠狠踹了好几脚,扇了四五个大耳光。到他这级别的,已经甚少用这种直接**攻击。足可见他此时有多么愤怒。 这当然不全是因为万心,最主要还是对某人的怒火无处宣泄,此时终于有个机会好好出口恶气! 万心没反抗过,轰然倒地。满脸的死不瞑目。 寒鸦直起身,将散乱在眼前的散发拨到身后,胸口终于不憋闷了。可疑惑却越来越重。他回头看秦翎墨:“这可是你让的,最后可不能怪到贫僧身上来。” “我知道。他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寒鸦俯身查探一番:“没什么妖气邪气的,看不出来是其他变化的。普天之下,贫僧就算不是最厉害的,也绝对不会是睁眼瞎。” 秦翎墨笑了一声:“如果他是真的,见到我就会劈头一通臭骂,就更别提我要你杀他,他会直接绕过你把我揍地上再说。” “……贫僧真搞不懂你们之间的关系。”妖僧顿了下又道:“就凭这个,你不怕太草率?” “我相信我自己的直觉。而且我还敢笃定,在他们那边,一定也有假的我出现。并且第一时间已经被万心杀掉了。” 秦翎墨转头去查看那扇石门,然而刚才还好端端在墙壁上,转眼间就找不到了。触手冰凉的石壁上没有任何可以推动的缝隙。 他转身望向地上的尸体,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 寒鸦蹲在旁边戳了戳尸体,突然笑起来:“贫僧看你恐怕猜错了,这可是确实的尸体,如果是什么变化而成的,被贫僧击破后早就消失了。他现在还在,你输了!” 秦翎墨无动于衷:“假的。” “别逞强了,你杀了自己的人,还以为自己聪明盖世!” 寒鸦起身,叉腰嘲笑。 秦翎墨根本没搭理,摸索着石壁寻找之前的暗门。 还没到达丹宫古道正核心部分就人员莫名分散在不同的地方,盘踞在这里的东西想把他们分开一一击破。 正摸索着,一样东西引起他的注意。秦翎墨微微一笑:“看来我们运气不错。” 另外一边的通道里,万心正瞪着面前秦翎墨的尸体,整个人都木讷僵硬。而金啸则扑在尸体旁疾声呼喊:“翎墨!翎墨!” 他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万心:“你不是说妖怪变化之流击杀后就会消失吗?!为什么尸首还在,你是不是杀错了!!”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右护法不断重复,眼神空洞。他不像是在辩解,而是说服自己相信那就是假的。 因为他不敢想……若是真的…… 万心瞬间心如刀割。 第五百六十六章苦境无生(六) gaga/arighjsamp;ot; 陷入恐惧不安当中是最危险的行为,尤其旁边还有个气愤得要失去理智的队友时,结果将更糟糕。 万心已经亲身体验,金啸的拳头可是毫不气。已经体会过一次失去挚友滋味的金公子无法忍下心头悲愤。 一具不会消失的尸体成了最可怕的证据。 “一定是你判断失误,你杀了他!你杀人犯!我要杀了你!”金啸怒火熊熊。 右护法本能地躲闪防御,心里也已经方寸大乱。 他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还是……这该是个骗局才对!可一直存在的,甚至还残存着温热的尸首让事情扑朔迷离。一下他就深陷质疑与无尽恐惧当中。 昏暗的洞穴内,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悄悄地靠近扭打在一起的俩人。 此时秦翎墨已经再次找到石门,他没有叫寒鸦走在前面,而是自己径直跨步进去。妖僧跟在后面奇怪:“你这就不怕里面有机关了?” “这是生门。” “你这么确定?” “我在石壁上找到了生门的标志,也是按照这标志推算出门位置的。”秦翎墨已经完全进到石门里。 寒鸦皱眉:“不对啊,之前贫僧也仔细看过,石壁上什么符号标记都没有啊!难道只有你的眼才能看见?” “那是因为你看的时候还没人死。” “?!” “世间万物皆遵循天道,有死必有生。你杀了那东西,当然可以激发生门的出现。” 寒鸦想了想,乐了:“那这且不是送上门来通关的?自动冒出来一个杀了不就全都能出去了?” “这可未必。看见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出现,不是所有人都能下手杀掉的。就算杀了也很可能陷入痛苦怀疑当中不能自拔。不懂这些机巧的倒也罢了,万一懂得又没有另外的人出现……自相残杀,好是歹毒啊!” 寒鸦撇撇嘴,嘀咕:“还能有人比你歹毒?” 他话刚说完就脸色一变,石门内的景致让他背脊僵硬,如遭五雷轰顶。自从他开始修炼魔佛禅后,还没经历过现在这般震恐。 秦翎墨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回头看着停下脚步的寒鸦:“怎么?你认识这?” 他们面前是一片落日黄昏的场景,错落有致的建筑物隐在常年金红的枫树林后面,正对着的山门飞檐翘角,中间镶嵌着匾额,庄重的笔迹写着“祥云寺”仨字。 山门后面是层层石阶,依山蜿蜒而上。有几个沙弥沿着阶梯往上走,相互说说笑笑。 “这,不可能!”寒鸦失态地喊叫一声,随后又冷静下来:“这是幻觉,一定是幻境。” 秦翎墨负手走到他跟前:“你认识?” “……” “不想说没关系,我可以帮你说出来……” “这是贫僧曾经待过寺院。”寒鸦攥紧了拳头。“它应该已经不复存在,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幻境!” 秦翎墨环顾四周:“看来这是发觉我不好惹,要从你这里开始下手了。我什么都没看见,就是间空荡的石屋。” 寒鸦的眼神越来越空洞,脸颊紧绷,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而畏惧。精神上的不安已经达到顶峰。 秦翎墨见状,转身将他拽出了石屋,重新回到之前的通道里。 啪! 不等妖僧开口,亲王殿下已经干脆利落地扇了他俩耳光。 第五百六十七章苦境无生(七) gaga/arighjsamp;ot; 这巴掌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况且秦翎墨手下没怎么留力气,扇得寒鸦一时间整个人都懵掉了。 “你打贫僧干嘛!” 终于反应过来,寒鸦捂着脸抗议。脸颊已经红肿起来,仔细看还能瞧见隐约的手指印。 秦翎墨的回答不容人辩驳:“看你太失常了,怕你突然发疯袭击我,只好先下手打醒你了。” “……” “怎么样?现在清醒点了吗?” “……好了。”还能说什么,这理由实在充足。换成是寒鸦,也绝对会先确保自己的安全,消除任何可能的隐患。 秦翎墨点头,又问道:“我在里面没看见什么,为何你看到自己曾经的寺院会如此状态?说说吧,犯了什么罪。” “凭什么是贫僧犯罪啊?”寒鸦一反常态地激动:“难道就不可能是对方先犯下罪行吗!?” “当然,防卫与防卫过当都是有可能的。”秦翎墨格外冷静:“不管是什么,在你心里都认定你自己有罪,不然何必如此惶惶不安?” “……!!”寒鸦瞪大眼睛,手指攥着佛珠,喀吧几声细响,碎裂成沫。 他一闪上前,伸手抓住秦翎墨衣襟。与此同时,秦亲王的刀尖已经抵在他肚腹上。几缕金光汇聚到锋刃上,结成的圆阵。 秦翎墨微扬下颌,笑容纯美:“普通的刺伤对你没什么作用,不过带着金印之力刺进体内会如何,你一定很清楚吧!” “……” 寒鸦当然清楚,他的内脏会顷刻间化作腐肉烂泥。他还没修炼到脱离**凡胎,注定要受种种限制。 他松开了手,实在是大意了。幻想秦翎墨没有胆量可就太愚蠢了,对于前酷吏来说,杀人都能不手软,何况自己某种程度来说已经不是“人”。绝对不会有半点心理负担的。 “冷静下来就好,虽然金印之力我还操纵不好,不过总有办法叫你再感受一回。你要是皮痒了随时可以赌一把。” 明明是警告与威胁,秦翎墨却说得轻描淡写。 寒鸦嘴角直抽,谁知道他说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怎么赌?拿命赌?他也没修出七八条命来好不好啊! 吐出一口气后,寒鸦说道:“刚才是贫僧一时太激动,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当年贫僧还是祥云寺里的普通僧人,后来出了件祸事整个祥云寺都被毁了,所有僧众全死了。” “你杀的?” “没错。贫僧先杀死了所有人,最后一把火将祥云寺烧个精光。” 秦翎墨点点头,忽然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跟着淮王是为了什么?” 寒鸦忽然一笑:“你真以为贫僧是为淮王效力吗?” “你有别的野心?” “不管是什么,贫僧有贫僧的目的。这丹宫古道里有贫僧想要的,就这么简单。” 秦翎墨也没追问,现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要尽快与大家汇合,在这样的地方被一一分隔开是很容易出事的。尽管他们大多数都身负异术法能,却也最容易被蒙蔽双眼。 他从衣襟里掏出一块长巾帕,示意寒鸦过来:“把你眼蒙上,我带你进去走。” 妖僧狐疑:“你有这么好心?不会是想着借机直接杀了贫僧吧!” “放心。”秦翎墨笑得人畜无害:“在没跟大家汇合前,不会杀你的。万一有妖魔鬼怪出现,你就勇敢地上吧!” “……” 寒鸦觉得自己沉默无言的时候越来越多。 第五百六十八章苦境无生(八) gaga/arighjsamp;ot; 对寒鸦来说,要想知道周遭情况,除了**上的双眼外还有心眼,只不过这次他倒是选择相信秦翎墨,蒙住眼后没有再开启心眼。 弊大于利的事,秦翎墨是不会做的。 只不过蒙好眼简单,如何牵着走是个问题。俩大男人手拉手实在别扭,况且也没关系好到那程度。最终只好扯了根绳子栓在寒鸦手腕上,秦翎墨在前头牵着走。 “有种带牲口去种田的感觉。” “……” “哦,我没种过田。应该说牵狗去散步,这经验我还是有的。” “……”寒鸦想咬人。 为了不坐实“狗”的名号,他忍了。 等到真正开始在里面走了,他听到秦翎墨一声轻笑。虽说眼睛蒙上,视觉受了阻碍,听觉可是毫无问题。他真真切切听见,并且还感受到其中某些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寒鸦顿时就觉头发丝倒竖,浑身发麻。他立即喊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看来真的很怕见到昔日重现啊,都怕到相信我的程度。” “……” 妖僧沉默了下,哑声开口:“你不会是为了试探贫僧吧?” “这你想多了,纯粹是看你太可怜,顺道评估下程度而已。” “……” 寒鸦已经在心里默念静心咒,不然他担心自己暴起跟对方拼命,然后自己再被扣一金印真是冤的慌。 走在前面的秦翎墨并非什么都没看见,在这宽敞空荡的石室左侧放置着数具干尸,他们一字排开躺在地上。厚厚的灰尘与蜘蛛一看就有年头了。绝不是不久前闯入这里的淮王人马。 也许是最初建造丹宫古道时杀死的工匠或祭品,也许是很多年前曾经有人试图从这里找寻什么。 不管是谁,他们如今都成了永恒的缄默者,死亡的宠儿。 秦翎墨没有那个闲心去查看是什么,进到这种地方最忌讳随意乱碰惹动机关。他自身金印之力时有时无的,现在还牵着个暂时性残废。再四处瞎蹦哒惹出麻烦来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如此蠢事,他可不干。 可到底还是余光瞟过去了一眼,寒鸦对此有了感应:“屋里有什么?”他虽然看不见,但有些感觉异常灵敏。 “一些干尸。”秦翎墨说道:“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身份,这里情况不明,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寒鸦对此没意见,他也有自己的九九,怕秦翎墨嘴上说得好,实际上就是想偷偷干掉他。所以巴望着快点走出去,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他实在没把握看到昔日重现还能完全控制住自己。万一发飙起来伤害到秦翎墨……估计就不用走出丹宫古道,直接被这个神那个狐狸的碎尸万段,永不超生。 贫僧怎么这么倒霉!这么倒霉怎么办! 唉,认命吧…… 认命的寒鸦默默跟在秦翎墨身后走,一步步向前。忽然间,他脚步一顿,一股难以察觉的气息弥漫,如同坠落的流星转瞬即逝。可它还是被寒鸦捕捉到了。 “等等!”他出声喊住秦翎墨,“这里有东西……是贫僧需要的!” 然而往前牵扯的力道并没有停止,也没有任何应答。寒鸦伸手顺着绳子往前摸,忽然心一沉。 他摸到一只干瘪如老树皮的手。 那是死了最少四五十年的老干尸的手! 第五百六十九章苦境无生(九) gaga/arighjsamp;ot;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寒鸦也架不住冷不丁的变故,心猛地一沉,已经想到要如何应对。 然而不等他出招就听见秦翎墨的声音响起:“不用紧张,那是我的手,想必又是幻觉吧!” “!你是说……” “什么原理我不清楚,不过你抓住的确实是我,大概为了对付你这样的能人异士,全方面都制造了幻象。” 这还是寒鸦头一次听说是秦翎墨而放下心来的稀有时刻,毕竟按照这里的布置,那出现的尸体很有可能是…… 思及此,他又紧张起来,问道:“之前你不是说看到干尸了吗?具体是什么样?现在还在吗?” “已经没什么人模样,唯一确定的就是既不是僧侣也没有曾被烧焦过的痕迹。”秦翎墨的声音顿了下,寒鸦感觉自己被拍了拍肩:“放心,我不会把你扔这不管的。” “……听起来一点也不感动。”妖僧简直想哭,居然要靠害自己如此凄惨的人来度过难关,真是憋屈透了! 似乎自从那个狐女将他的庙烧光之后就一直倒霉……对了,那狐女还是秦翎墨的婆娘胡滢,真是一对让人恨得磨牙的夫妇! 心里苦的寒鸦无处诉说,默默泪流。 秦翎墨没空顾及对方的心理路程,扯着绳子要继续前进。寒鸦一把抓住了绳子:“别急!我之前闻到了我要找的东西的味道……除了尸首还有什么?” 之前为了尽快离开,虽然看到干尸后面的石壁上有直接挖凿出来的一排格子柜,秦翎墨选择隐瞒不说。现如今寒鸦指名询问,他才如实回答。 “右边?有一排自石壁上直接挖凿出来的格子柜。” “带我过去看看!” 寒鸦情绪激动,要不是担心会再有幻象出现,他早就窜过去了。之前与泉先生一起行动就是为了丹宫古道里的某样东西。就在刚才,他明显感觉到了那样东西的存在! 所谓富贵险中求就是此时此地吗?! 他正热血沸腾着,忽然秦翎墨停下脚步,一把按住他的肩:“等等。” “怎么?”寒鸦心一咯噔,以为这黑心家伙又要反悔。 然而秦翎墨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刚才那堆干尸动了一下。” 比起异状迭起的这边来,胡滢现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盘坐在地,双手托着下巴发懵。身后的火红狐尾在昏暗的光线下蒙着细细光晕。 洞穴内动荡时,秦翎墨将她搂在怀里护住,可也不知怎的嗖一下她人就不见了 。等到再清醒过来时,已经身处完全不认识的地方,周围半个人影都不见。 她左右环顾半天,前后左右都是一片通红。经过长年累月的洗礼,这些红色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纵使如此,盯着时间久了还是会有些眼前闪绿影。 莫不成……这里就是丹宫古道内部? 这倒还可以放到一边,最重要的是她完全感觉不到其他人,尤其是墨墨的气息。对于已经升了三尾的她来说,这根本不可能。 除非是特殊屏障阻碍了所有讯息气味的传递。 就在胡滢坐地上盘算怎么寻找自家夫君时,右侧乱石堆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第五百七十章苦境无生(十) gaga/arighjsamp;ot; 这丹宫古道被尘封了漫长的岁月,有些动静是正常的。胡滢不惧反而兴奋,不怕敌人来就怕缩起来摸不着。 “来吧!有本事就亮出本事来!看姑奶奶削死你们!”她跃起,一掌风劈向冒出动静的乱石堆。 沙石飞溅当中,什么魑魅魍魉都不见,就连只耗子都没有。 这里宏顶极度高挑,向上望不见头。周围像是个大厅,足可以容下四五辆战车并行来回驰骋。胡滢站在中央,前后左右的石壁上都有开凿出来的门洞,不知道通向哪里。 门洞只有古朴简单的雕刻纹路装饰,其内黢黑阴冷,看不清底细。仿佛一只只恶鬼的眼在窥探。 细微的声音无处不在又总是在人注意时突然消失。 胡滢怒了,张口教训:“出来!既然敢耍把戏就出来耍个够!你有本事闹没本事出来,算什么东西!” 她这一通喊引得回声阵阵,浪涛一般向远处涌动。可回应却半点都无。干脆连之前那些细的动静也销声匿迹了。胡滢不能也没心情在这一直干等着,想挨个看看那些门洞,挑一个进去查看查看。 正当她靠近最左边的石洞时,听见里面传来噗噗两声,像是利器刺进皮肉里发出的闷响。 胡滢顿时心一紧,怕是墨墨他们出了什么事,加快脚步进去。 石洞里并不狭窄,差不多能容下俩人并肩前行,高度虽然略矮,倒也不妨碍走路。弥漫着种蓝幽幽的光线,让寻常的场景也透着种阴森。 也就走进去两丈多远,胡滢就听耳边嗖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飞速地擦过去。她警惕性很高,立即一闪,尾巴一卷将飞来的东西擒住。 居然是只蜷缩在一起的鬼霖子。 本来就鬼气森森的魔婴映着蓝幽幽的光晕更叫人心瘆,即便是胡滢也一刻都不想看见,手一甩扔到角落里。 噗噗声再次响起,离着她似乎不远。微弱的低吟也清晰可辨。 “是谁?有谁在哪?” 胡滢出声问道,与此同时,她做好了面对一切危机的准备。在这里随时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状况。 没有回答她,胡滢又问了两声,这才听见里面传来个男人微弱的声音。一时难辨年纪。胡滢只得到走得再近些。 在又前进了数丈后,胡滢朦朦胧胧看见有个人靠卧在石洞通道里。她又走近几步,终于勉强看清那人的脸,不禁心中大惊。 “怎么是你?!” 歪倒在墙边的是个中年人,约莫三十五六左右的年纪。身穿藏蓝色暗花缎袍服,脚蹬青云纹皂底靴。原本该发束金冠,此时已经散乱在肩头两侧。显得格外狼狈。 他的容貌,胡滢其实没有第一眼看清,更没认出来是谁。但离着如此近,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对胡滢来说是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最亲近的人便是这气息的血脉延续者。 陌生,则因眼前这人完完全全站在了对立面上,是墨墨的敌人,是她的敌人。 靠在那狼狈不已的竟然是淮王秦世谨。 第五百七十一章苦境无生(十一) gaga/arighjsamp;ot; 之前淮王虽然乔装成落魄老秀才到胡滢的店里讨过酒喝,但说起来胡滢并没真见过他真面目。现在看来外貌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若不是气息骗不了人,恐怕真看不出是有秦翎墨那么大儿子的爹。 秦世谨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早就知道他们率人马进到丹宫古道里,甚至比秦翎墨他们都早。 最初派来的手下都在丹宫古道里完蛋了,所以这次不仅又派来人马,身为幕后黑手,秦世谨干脆自己也亲身前往,这也实属正常。 胡滢盯着他半天,蓝幽幽的光晕实在很妨碍视线。她抬手打了个响指,一撮金红的火焰自指间迸发出来。光亮越来越盛大,最后形成赤柰果大,悬浮在洞道顶上。 洞内总算是光亮起来,她也终于看清了秦世谨的状况。胸口衣襟上一片深色痕迹,手上脸上都了血痕。一看就是受了不清的伤。 “你,你是胡滢?”他抬头看了一眼,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缕血丝:“这没想到会如此见面……” “是很意想不到,怎么?内杠啊还是被这的怪物捅了啊?”胡滢叉着腰,居高临下。 秦世谨苦笑:“没想到这里比预想的还危险,这次算是栽在这里了吧!”他顿了下,轻声问道:“吾儿还好吧?” “墨墨不用你操心,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赎自己的罪。” “唉,不管怎么赎罪,他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哟,你还有这想法呢?趁早放弃,你做了这么多恶没人会原谅你!”胡滢毫不气。 秦世谨头靠着墙,嘴角的苦笑与血迹越来越多:“我知道,这孩子从就很有主意,选定了就不会更改。也比我坚强,竟然到如今心底还有着坚信与希望,真是难得……” “你这人真是奇怪!你是墨墨亲生父亲吗?” “当然,如假包换。” “那自己儿子不忘初心,常怀希望,怎么着?还是件错事呗?” 秦世谨闻言一笑:“这当然不是。” “不是你还在这蔫头耷脑地念叨什么?儿子比老子强,当老子的不是该欣慰得大笑三声,然后干脆以死谢罪好了。” 对秦世谨,胡滢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好感。为夫,不称职。为父,品德败坏。杀人放火什么都干,因他而死的人可以铺下十座太和桥。 这样的人凭什么要对他抱有仁义之心? 秦世谨没说什么,显然不想在此话题上浪费口舌。胡滢也不想跟他争个输赢,说道:“你其他人呢?都死绝了?” “进来后就遭到幻象侵袭,大部分人都被活活吓死。没死的也失散了,不知所踪。”秦世谨叹口气:“我被突然出现的妖人所伤,倒在这喘口气的时候就看见了你。” 胡滢目光一转,这才看到秦世谨对面地上瘫着具尸体。那状态就像浑身骨头已经彻底粉碎,只有一团肉泥裹住灰色衣袍躺在那。脸面被兜帽遮盖,看不清楚。 她上前踢了踢,是真实存在的。之前没有闻到任何气味,现在倒是有种淡淡的兰花香气弥散。胡滢很是心,连忙屏住呼吸,暗暗运转体内法气巡查一周,没有吸入毒素的迹象。 看来这香气没有毒。 只是有点很奇怪,她鼻子一向很好使,比寻常人要灵敏数十倍。虽然兰花香气很淡薄,可她应该一进来就闻到才对。简直就像这死尸周围圈了看不见的屏障,阻隔了气味弥散,直到她走到近前才透露出一丝丝。 若放在以往,也许她不会太留意,可自从与秦翎墨皆为秦晋之好后,她也变得对很多细环节很上心。 也就是这瞬间,她回想起个问题来,是一个最初她没留意——或者说被转移了注意力的细节。 胡滢猛地回头盯着秦世谨,绿眸里映出他胸前深色的痕迹。他脸上手上的血痕还没干。 “怎么?”秦世谨抬头问道。 狐女没说话,身后三条尾巴猛地爆长,化作三道红影扑袭向老王爷。后者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戳中胸膛,鲜红的血液飞溅出来,像绽放的红花。 “果然……”胡滢眸光一沉:“你到底是谁!” 第五百七十二章苦境无生(十二) gaga/arighjsamp;ot; 被击中的秦世谨垂着头不言语,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威胁。胡滢不敢大意,这里什么意外都有可能。虽说是墨墨的爹,但能搞出这么多阵仗来,也许早就不是普通人了。 蓦然间,秦世谨一抬头,转动间传来咔嚓咔嚓的动静。而之前还无比正常的双眼已经血红。 “丫头,你怎么察觉的?” 从淮王口中流溢而出的是陌生男人的语调,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同人讲过话充满了生涩感。 “你这满身都是血的,我却一点味道都没闻见,想想就知道有蹊跷。”胡滢笑道:“只不过我也不确定你是真的假的,就出言诈一下,没想到真上钩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石洞内充满假淮王的开怀大笑,尾音重重叠叠,似无数人声音交织一起。他半天才停下来,一抬手,几缕银丝闪过。胡滢眉一皱,连忙抽出贯穿他胸部的狐尾。 尽管她动作已经足够快,其中一条尾巴尖还是被削掉一撮毛,根根红丝飞散。 “丫头,不愧是狐狸这么狡猾。”假淮王站起来,那种咔嚓声始终伴随,像是老旧的机关傀儡发出的动静。衣服里似乎藏着什么秘密。 胡滢严阵以待,她直觉眼前这“人”不是好对付的。 “你是什么东西?古道里封印的怪物?” “我?哈哈哈哈哈哈我是怪物?”假淮王笑得面孔都有些扭曲,一片皮肉掉落,露出泛黄的枯骨:“我是蓐收,你看我像怪物吗?” 胡滢很想吐槽,这噼里叭啦掉着脸皮,露着骷髅,难道还不算怪物吗?只是蓐收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乳首?你这名字还挺色气的,好大胆啊!” “是蓐收,蓐收!!”假淮王气急败坏。 论起如何把对手气个半死,胡滢与自己夫君真是相得益彰,模范夫妇。 原本还要你来我往战前交锋几句,因胡滢对名字的误会而演变成直接动手。蓐收不能容忍对自己的侮辱——他认为比起被叫做怪物,这歪曲名字的做法才真真是气煞人也! 胡滢有点冤枉,刚才这蓐收哈哈哈哈笑得跟失心疯似的,整个洞穴石道里都隐隐震颤,影响了听觉。再说了她在于语言文学上一直都是半吊子,听差了音也情有可原。 只是她的对手可不这么想。 “已经将近一千年,一千年!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该付出代价了!夏侯老儿!这就是你曾经许诺的结果吗?!就是让这样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来羞辱我吗?!” 蓐收仰天长啸,顿时洞穴内动荡不已,飞沙走石。 胡滢三条红尾挡在身前,形成天然屏障将所有危险阻隔在外。她可是不吃亏的主儿,嚷嚷道:“什么乳臭未干啊!我正经青丘山狐族,如今已经化出三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滢是也!说!你有没有欺负我家墨墨?欺负了我羞辱你的全家!” 狐尾拢成红色球体将胡滢护在当中,反正这砂石动荡也伤不到她,嚷嚷得还挺过瘾。 蓐收垂下头,枯槁的白骨眼窝里渗出一滴血泪来。 “我恨……恨啊!” 无数银色人形破土而出,个个面容扭曲,似哭似笑。 “恨这人世苦境,了无生趣呀!” 第五百七十三章苦境无生(十三) gaga/arighjsamp;ot; 银色人形像雨后春笋般自地下,石壁中钻出。它们散发着幽暗的萤光,如同一团团屈死的亡魂重回人间。 与正常人相比它们更细长,手臂紧裹在两侧,看不出男女老少的分别,只有一张张诡异扭曲的脸。 似笑似哭,似怒似怨。 震动来得快去得也快,胡滢展开屏障,只见到原先的洞穴地道已经完全崩塌。那些银色人形纠缠涌动,像源源不断的海浪将之前裹在屏障中的胡滢带到了之前那片无比宽敞宏大的石制厅堂里。 已经纠绕在一起的银色人形密密麻麻,隆起成高高塔尖,蓐收就站在上面。他已经完全褪掉了淮王的假面,显露出可憎的真面目。 人身之上是颗惨白的骷髅头,空荡的眼窝里正淌下血泪。他抬手一招,自深不见顶的上方飞下来一抹黑光。 待光绕在他肩头才看清,是条漆黑泛青色的蟒蛇。 “你们人太可恶了,太卑鄙了,太该死了!”蓐收怨恨。 胡滢摆手,发出否认三连:“我不是人啊,我没有啊,别瞎说。” “……” 蓐收沉默了下,怒火大涨:“妖不妖仙不仙更该死!”说着一挥手,数道银色人形向着胡滢扑过去。后者将腰际的匕首一拔,一抹流光溢彩飞迸而出。转眼匕首就化作一把珠光宝气的雁翎刀。 造型虽然普通,上面镶嵌的珠宝玲琅满目,精致花图纹从刀柄一直延续到如秋水乍亮般的锋刃上。 这正是深渊之主赠给胡滢的那把断云匕,会随着使用者的修为与心性改变形态。 蓐收嗤笑:“刀乃百兵之胆,霸气凌冽!这花里胡哨真是有辱……”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胡滢刀锋一转,一泓白光如长虹贯日旋飞而出,扑过来的银色人形霎那间崩裂,碎块四处飞扬。 胡滢一甩雁翎刀,银白液体飞落。 “珠光宝气不影响战斗力,是你落伍了。”她伸手招了招,嘴角扬笑:“能动手就别逼逼!” 蓐收恨得牙齿咬得嘎吱响,一挥手,又有成群结队的银色人形涌过来。只是这次它们没有直接扑向胡滢,而是汇聚成巨大的银色骨骸架子,眼窝里赤红的光闪烁。 胡滢并不畏惧,做好了防御准备。不管有什么攻势,她都不会退缩。 然而那银色骨骸却没有任何攻势,眼窝红光跳跃,枯骨双手合在胸前结了印。随后一阵阵细的声音弥漫。 最初像蚊虫哼哼,逐渐越来越响,音律重叠,似有男女老少在一起开口唱颂某种晦涩古语。 胡滢开始以为是什么扰乱神智的咒语 连忙默念师父教授的心经,稳住心神。可她很快发觉,自己精神并没有收到干扰。 难道是念叨着玩的?纯粹想要烦死她? 正当她疑惑不解时,忽然心中涌起莫名的慌乱,随即一阵阵无力感袭来,四肢百骸沉重如铁。 胡滢低头一看,手掌竟然变得柔软,整个像是要融化从液体一般! “人也好,妖也好,哪怕是地仙,只要没成神就没脱离**。而身躯内最多的就是水分,血液。如果它们变异能将骨骼内脏都融化……” 蓐收的骷髅头笑起来:“这便是活生生的苦境,痛苦的苦!悲苦的苦!哈哈哈哈哈哈!” 这与胡滢练就的独门法术有曲艺同工之效,都是利用液体达成目的。只是此时胡滢已陷入被动,全力阻止身体被融化已经是极限,似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道黑影正悄悄靠近,向着胡滢背后挥出一掌。 第五百七十四章苦境无生(十四) gaga/arighjsamp;ot; 胡滢虽然全力阻止着自己解体成液体,但对另外的危险靠近并没有懈怠。她一侧身,抬腿向靠过来的黑影一踹。 对方倒也伸手灵敏,堪堪一躲闪了过去。但胡滢正被蓐收这一手搞得心烦气躁,她可不是踹一脚完事。 双手无力挥动,她便分出精力驱使断云戈长刀斜飞而出,横扫千军。 黑影这次没能避开,啊的一声喊叫,几点红血飞溅地面。 胡滢飞快地瞟了一眼,迅速调整自己位置,背冲向石壁,警惕着两头的威胁。断云戈飞回到她身边,灵巧地在空中一旋转,甩掉了粘在锋刃上的血迹。 “啧,原来是你啊!”胡滢撇嘴:“真是会偷袭。” 那黑影正是真正的淮王秦世谨。 他胸口衣襟被划开口子,血色蔓延,但看他神情似乎并不为所动,倒是对胡滢的话有反应:“我可不是要偷袭,而是要帮你。” “你脑子坏了帮我?骗鬼啊!” “怎么说你也是吾儿的妻子,是我的儿媳,难道不该帮一下吗?” 秦世谨说的没有错,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透着浓浓的不可思议。胡滢嘲笑:“都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这嘴里能说人话真是奇迹!” “如此与长辈说话真是没教养。”秦世谨微微皱眉。 若没有这一出出动乱与阴谋,胡滢还真要叫他一声爹。然而全天下最不配为人父母的也便是他。虎毒尚不食子,秦世谨当真禽兽不如。 被忽视了的蓐收气愤了,他双手向上一挥,盘绕在肩头的蟒蛇便顺势滑落,犹如闪电一般向着秦世谨与胡滢而去。而那巨大的银色骷髅加重了咒念,刚刚有所抵御的融化攻击再次发挥效力,胡滢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要出溜到地面上晃悠了。 黑蟒蛇周身泛着青色火焰,直奔秦世谨。后者抬手一招,化出把怪异骨剑,鲜红的骨节组成了剑刃。他挥刀劈向黑蟒,同时脚下一跃而起。 骨剑看起来不锋利,但撞在黑蟒身上顿时擦起火星,卷携着青色火焰四处飞溅。 秦世谨身形一转,竟然踩着石壁在空中来了个飞旋,骨刀再次斩向黑蟒。这回妖蛇没那么幸运,霎那间龙眼大的鳞片迸散,一股腥绿的液体喷溅而出,落在石壁上,地上。竟然化成一朵朵枯萎的花。 “你!大胆!蓐收愤怒,同时又涌起深深疑惑:“你为何无事?!咒颂竟然对你无效!” “既然敢来,当然也要有所准备才行。我可没有白白送死的习惯。”秦世谨笑得从容。 他其实早就到达了这里——丹宫古道的中心。中途他命自己徒弟泉先生率人从另外一方向前进,而他自己则与几名护卫走了另外一边。 在到达中心前,那些护卫就已经死在了种种诡异当中。秦世谨当然不会停下脚步,只是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可不愿意来白白送死。 他开始在这附近潜行窥探,这期间也也与蓐收短暂的交锋了下就诈逃了。正因为如此,蓐收才会误会胡滢与秦世谨是一起的。于是复制了他的外貌与部分思想,以此来欺骗胡滢。 这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误会。 而秦世谨在发现胡滢出现后便也偷偷观察起来,有句话他倒是没说错——他确实是想帮胡滢来着。 如果卖个人情给她,说不定可以因此与秦翎墨的关系缓和。 这样,也省得最后实施计划时伤到他,做父亲的还是会难过的。 第五百七十五章苦境无生(十五) gaga/arighjsamp;ot; 蓐收才不管面前这些人都是什么心思,他只有一个信念,也是唯一的愿望:入侵者都得死! 无数蛰伏静候的银色人形在此躁动起来,它们化作一道道飞速旋转的枯骨锁链,向着秦世谨奔袭而去。整个石壁厅堂里枯骨摩擦的刺耳响动此起彼伏,鬼影重重。 秦世谨一时不备,被锁链紧紧缠绕,层层枯骨密密匝匝,相互碰撞口吐人言。 该死,该死!冒犯大人该死! 无礼,无礼!弑神者下地狱! 死啊! 下地狱! 整个厅堂里回响得全是这些嘶声力竭地呼喊,一时间浩浩荡荡,似有千万人共同发声。声势之震撼如同千军万马驰骋奔腾。寻常人与妖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 负伤的黑蟒张嘴咆哮一声,周身青色火焰更加旺盛,真冲向动弹不得的秦世谨。 蓐收露出狰狞地笑容,枯眼窝中的光闪烁:“就凭你们,凭你们还想在这次造次!我乃……啊!”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胸口一凉,瞬间空荡荡。低头一看,珠光宝气的刀锋插进他胸膛。带出几缕红得发黑的血液,顺着刃殷殷一线淌落。 猛地刀锋又被抽了出去,蓐收身子一颤,扭头看到胡滢甜美笑容:“打架分心可是会要命的。” “你怎么……” “都说你分心了,那个什么咒颂的没之前强劲,全都奔着秦世谨去了。为了不让你太寂寞,我就来了呗~” 胡滢边说边不气地又捅一刀,蓐收当然不会傻呆呆地杵那被戳成沙漏。但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原本被他视作不伦不类的狐女居然动作如敏捷迅猛,竟然接连几次差点再次被戳个对穿。 蓐收大怒,瞟了秦世谨一眼,冲胡滢喊道:“你再不老实就把他弄死!” “好啊好啊,快点弄死他啊!”胡滢眼睛发亮:“正好省得我再费事了!” “……” “哎呀你快动手啊,怎么,还想要我送你个锦旗牌匾啥的不成?” “你们不是一起的?!肯定是在诈我!” 胡滢叹气:“你脑子是真不好使啊,他要是我同伴,我能不救他先去捅你吗?” “啧,我倒是想要儿媳来帮一把,不过可惜啊,目前我们算敌人呢。”被捆成粽子的秦世谨感叹。 蓐收想要吐血,长久盘踞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怎么有种跟不上溜的感觉?! 就算他再聪明,也没法一下得知进入丹宫古道的是两拨人马。老王爷跟胡滢他们根本不是一回事。若是秦翎墨在此或许还会有几分考虑,胡滢可绝对没这心思,揍得秦世谨再没法出幺蛾子最好! 如果蓐收能顺手做了这件事,胡滢不介意待会再捅刀时更利索点,多扎几刀奖励他。 买一送十,先到先得。 就在此时,有人从左边的洞道里出来,万心探头出来就看到胡滢与蓐收对峙的画面。 跟在他身后的就是秦翎墨,他看到胡滢面上一喜:“滢儿!”最后情不自禁要往前奔,被万心非常习惯地一揪衣领拖了回去。 “墨墨!”胡滢也看到了,整个狐都精神焕发。 第五百七十六章苦境无生(十六) gaga/arighjsamp;ot; 见到自己夫君无事,胡滢顿时斗志昂扬,先撇开秦世谨,横刀立马砍得眼前的蓐收连连闪避。 如今的胡滢已经不是当初只会酿酒的狐女,除了点把戏就认得大钱钱。现在她可是正经拜了当年前战神为师父,提成了三尾境界的灵狐。拼起狠来就是真仙显圣也得悠着点。 她虽然以前用得是玲珑剑,但悟性好,刀法不学自通。现在身法顺畅如水,刀锋虎虎生威,一边进攻还一边喊:“一吊钱!两吊钱!……” 跟在秦翎墨后面的深渊之主很是欣慰,老气横秋地说道:“真是不服老不行啊!如今的年轻就是领悟力好,不像老夫那时候都是一门心思闭眼修炼,啧啧!” 临春满脸不自在:“这一吊钱两吊钱是……” “哦,你没看出来胡滢使用刀法时用上了神刀诀了吗?” “看出来了。” “她一直说定不下心,念静心咒也不好用。老夫就给她想了个辙,修炼嘛不一定要一板一眼,念叨自己喜欢的往往能聚气凝神。只不过‘一个墨墨,两个墨墨’这太不稳重,老夫就让她又改了改。” “……”数钱难道就不俗吗? 深渊之主像是一眼看穿临春神君的心里,叹道:“人要钱财,神要香火,有什么可俗的。” 这话说得通透,只不过从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口中吐露出来,有种微妙的喜感。 原本与胡滢战得激烈的蓐收突然一闪身,避开攻击大吼一声。就见他眼窝里再次血泪不止,突然就盯着深渊之主与临春神君不动。 这举动甚是诡异,胡滢疑心他有诈,防御在旁没有贸然进攻。而两位神君都察觉了蓐收的注视,一转视线对上了目光。 电光火石之间,临春与深渊之主双双神色一变,脚尖一点纵身跃起奔着蓐收而去。可还没近前就被那些蜂拥而起的银色人形阻挡住,它们伸展出细长的手臂将两位神君死死抱箍住。 也就是眨眼功夫,俩神已经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缠绕得密密麻麻。看得人膈应。 “师父!神君!”胡滢喊了一声,身形动了下,却没往前。不是她不关心深渊之主他们,而是怕着了蓐收的道。不仅自己危险,师父他们也得有麻烦。况且那是实打实的神君,就算这整个祁连山南峰都有封咒禁锢了一部分神力,但摆脱这些“蚂蝗”们绝对没问题。 果不其然,几道金光白光自裹严实的银色人形卷中透出来,随即像撕裂几张白纸般轻松就将所有束缚悉数扯碎。 只是再次露出面目的二位神君却与之前有些不同,身上像是被人泼了墨水般一片片黑黢黢的。 他们俩神色都不对,铁青而凝重,是震怒前的征兆。深渊之主双手悬在胸前一转,隐隐一团金光在其中流转。随后也没跟临春说一声,直接将这一团金光拍在他后背心上。 “前辈你!”临春喊了一声没说完 就被深渊之主吼道:“别说话!运功!” 临春没多犹豫,他一咬牙,身形一转瞬间就到了石厅堂左边盘腿落坐。身下展开朵巨大的白梅花托着他。 深渊之主晃悠两下,抬手指尖带光迅速点了自己双肩跟额头,那些黑黢黢的颜色从脚下一直蔓延到他胸口总算是停下来。 他身影一晃,就往后面一倒,幸好肖洛飞身接住了。 秦翎墨不懂玄妙之事,问万心:“这是怎么了?” 玄心右护法将他又往后推了推,慢慢开口:“两位神君中了邪祟了。” “!!” “寻常邪祟当然近不了他们身,但这不用——是神骸。那个鬼东西是神明,而这些银色人形都是——”万心顿了下,眉头紧皱:“是神明的骸骨。” 第五百七十七章苦境无生(十七) gaga/arighjsamp;ot; 在万心同秦翎墨解释的当口,肖洛已经落地,将深渊之主扶到一旁。后者的状况看起来很不好,脸色透着青光,从衣袖里露出的双手漆黑如炭。 “他怎么样?” 秦翎墨赶忙过来,听过万心的解释,再看到深渊之主的现状,就算是傻子也明白很危急。 肖洛已经动手将他的衣服解开,这下看得分明,整个身躯到胸口的位置都黝黑黝黑的。是那种最纯粹的黑色,渗透进骨髓里一般。 这真是邪性! 原本只是沾染在衣襟上,结果现在衣袍上一尘不染却都透进肌肤骨髓里。更有一缕缕黑气缠绕在躯体上。说缠也许不恰当,那分明是死死黏在身上,难以分开。 秦翎墨抬手刚想碰触,就被万心以及肖洛双双阻止。 “千万别动!这是罪业魔念!沾染不得!” 肖洛捧着一只陈旧的鎏金香炉,从中抓取一撮香灰往深渊之主的两处手腕以及心口上撒去。随后又不知从哪变出三朵火红的石榴花放在上面。 他放下香炉,双手结了法印,默念有词。 那三朵石榴花居然燃烧起来,莹莹火光火红艳亮。只是没坚持半瞬便由内而外变作青绿色。恍惚间仿佛飘来的鬼火。 肖洛见状眉峰紧皱,唇线紧抿。 “深渊之主第一时间为了护住临春不备侵蚀而耽误了自己,现在我也只能将将往后拖延一下,连三刻都到不了。” 果然如他所说,那些黑色依然在以缓慢的速度蔓延攀爬。 秦翎墨也不禁心一沉,这是滢儿的师父,如果有什么事想必滢儿心里绝对不好受。可这种时候他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来个金印不就好了嘛。” 站在旁边看戏的寒鸦慢悠悠说道。他虽然外形没什么变化,气势却有所改变。之前半张脸都已经毁容,此时竟然完好如初,只有额角隐隐有点稀少疤痕。 他望着同时看向自己的三人,再次重复了一遍:“这神明骨骸堆积汇聚成了罪业魔念,但这不是现成就有灭罪金印吗?让他盖上一印不就解决了?” “对啊!”肖洛豁然开朗,也不怪他没想到,实在不习惯灭罪金印就是秦翎墨。 万心不用说,就是想到了也不会第一时间提出来。他这老母亲属性已经让他启动护犊子模式。 至于秦翎墨本人,要说他这一生饱读诗书,才高八斗,有什么是完全没涉足的那便是巫蛊道法之类。 他对灭罪金印也压根没有什么彻底了悟。 然而肖洛的轻松状态没持续多久便重新阴云密布。他叹口气:“殿下现在没办法完全控制金印之力,时有时无。把解决办法压押在此处,恐怕不保险。” “可以试了再说!” 第五百七十八章苦境无生(十八) gaga/arighjsamp;ot; 寒鸦此时情绪高涨,比当事人秦翎墨还积极,喊了一嗓子要试试再说。这不禁让肖洛与万心深刻怀疑他的用心。 虽说深渊之主此时情形危险,但若是因此让歹人钻了空子,置秦翎墨于危机当中,那可绝对不行。 妖僧显然也察觉了对面这俩人的心思,倒是笑得坦然:“你们不必怀疑贫僧的用心。贫僧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样东西,之前贫僧身处幻境时,是他将贫僧带出来,还取得了宝物。”寒鸦指了指秦翎墨:“所以贫僧这欠他个人情,贫僧跟泉先生到白芍城来为的就是这宝物,如今得了贫僧心满意足。你们若是需要他金印之力,贫僧可以帮忙引导一下。” 这话听起来有理有据,逻辑通顺,可秦翎墨却眉峰一蹙,盯着寒鸦看了两眼。 “你不怕金印之力了?” “怕,贫僧只是得了宝物修为精进,但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炼化。就算炼化了贫僧魔佛禅属邪道,灭罪金印永远能克制。” 妖僧倒是没藏着掖着,说得一脸坦然。秦翎墨脸色却有点不太好,只是一瞟深渊之主还跟乌骨鸡一样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立即按捺住了心中所想,说道:“既然你有这心,那就开始吧。” 万心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他知道说了也没用,拦也拦不住。干脆还是提起心在旁戒备。 只是有一点他必须要先搞清楚。 “你一个魔佛禅,如何知道引导金印之力的?” “贫僧并不是知道,刚才就说了,可以试试。宗主的实力很强,但他现在必须为深渊之主护阵,免得这罪业魔念侵蚀太快。他根本腾不开手。至于你,能力还是差了一甲子。临春神君现在自保都是勉强,同样没法施以援手。” 话里意思很清楚,现场有能力并且有闲工夫的只有他。 其他人,要么实力不够要么对付外敌无暇顾及。 万心还心藏隐忧,秦翎墨抬手拍拍他的肩:“没事。” 简单二字却让右护法心中大定。 这人总是有主意。明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却总是给人安全感。似乎有他在,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好,我知道了,你说要怎么做?”万心问寒鸦。 这头忙着为深渊之主驱除邪祟,另外一头,胡滢与蓐收再次斗得难解难分。 要说老天确实不公,厚此薄彼。 之前还是四处撒欢的狐女,只不过经由师父点拨这么短时间内竟然进展神速。她那三条尾巴可真不是当装饰品的,身份的象征同样是实力的印证。只是她战斗经验不足,在蓐收面前还有点束手束脚。 之前被临春他们毁掉的银色人形铺了一地,蠕动着想要重新聚合却化作飞灰。困束住秦世谨的绳索亦是这些东西所化,也逐渐断裂成屑。 黑蟒去支援自己的主人,没空搭理他。正好泉先生带人马也赶了过来,见到自己师父脱困,紧忙上前扶住。 “徒儿来迟!” “不要紧,来得刚刚好。” 秦世谨笑起来,望着石厅另一头的自己儿子。自从发配之后这是第一次父子二人如此真实的身处同一空间里。之前那种种幻境与交锋都让彼此明白对方的立场不容改变。 像是有所感应,秦翎墨忽地抬起头,望过来一眼。只是这目光里没有亲眷相逢的喜悦与挂念,有的只是一片澄徹的月光。 秦世谨忍不住叹息,这眼神真像敏儿。但是她死了,带着对他的怨念与遗憾而去。他至今忘不了,得知死讯的那个下午,仲夏天,花满街,他却冷彻骨。 灵柩前,他一滴泪没流。 某日微醉,他坐在卧房桌旁,望着屏风后红纱一飘脱口而出一句“敏儿你别躲,我正找你。” 说完他就泪流不止,摧心撕肺。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他为了宗族,为了大统,付出无数代价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人世间,何来的公平? 人世间,如此毫无意义。 也是那天,他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年幼的儿子推门进来,趴在他身旁也跟着垂泪。 “翎儿,你哭什么?可是有人欺负你?” “爹爹,娘亲等了你那么久你都不回来。以后只有我跟爹爹了,爹爹你回来吧!你不回来,我就走了。” “好儿子,爹回来,爹不走!” 然而昔日稚嫩童音还在记忆里盘旋,诺言却早已无法兑现。当年不过是无心一语,没想到今日局面果真应验。 秦世谨回来了,回来晚了。 人回来,心思却早已经偏离正轨,成为魔障。 于是秦翎墨如他所言,他走了,在他自己选定的信仰与正道上一去不返。 第五百七十九章苦境无生(十九) gaga/arighjsamp;ot; 人世繁华,只是一程程旅途。无论是有多么深的羁绊还是血脉至亲,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蓐收可不管这么多,他一心只想除掉这些入侵者。只要进入丹宫古道的那都是他要消灭的目标。 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是你们剥夺了我的一切,是你们让我沦落如此境地,我恨你们!”他高声嘶喊,高亢尖啸,在辽阔的石厅中久久回荡。 玄心弟子们虽然结了阵,仍不免被震得神智恍然,连吐鲜血。 肖洛在给深渊之主压制邪祟,根本无法抽身。万心立即召出白以崇魔之体替众弟子护法。只见巨大白蛇横在人前,高昂着头,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阵阵怒啸。 啸音携着劲风直扫向蓐收,后者压根没分神搭理,精力依然在胡滢身上。而赶来支援主人的黑蟒立即窜了过来,同样张开巨口对峙。 有了秦世谨的教训在前,它没有鲁莽地直接扑过去。而是警戒着不许他们扰乱主人的行动。 白见自己音波攻击被对方轻易化解,便知黑蟒难缠。若是抛却一切恶斗一场或许能赢,但它的目的不是来杀敌助阵的,而是保护好大家。 玄心弟子们也迅速调整状态,以便迎接任何危险。 胡滢不解,高声质问:“我们又没惹你,你恨得好没道理!倒是你,哪来的怪物危害世间被封在此,有什么好发脾气恨人的!” 蓐收闻言仰头大笑,眼窝里血泪数行迤逦。他怒视胡滢,忿声高亢:“没错,我现在是怪物,那也是你们一手制造的怪物!” 他双手展开向上扬起,之前已经被挫骨扬灰的神明骸骨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一道道淡淡黑烟向着他汇聚凝结。 这是要放大招的前兆,胡滢知道不能大意。管面前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妨碍到他们的通通除掉便好。 另外一头的深渊之主稍稍清醒了一瞬,他感受到肖洛在全力抑制他身上的那些黑色物质的蔓延。混乱的意识里只有片刻清明。 “他,他是蓐收……是白帝少昊的辅佐官,掌管秋天的神明。”深渊之主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玄心宗主心中一动,皱起眉峰。 如果不是深渊之主说出来,他真的没认出来这个顶着骷髅头的鬼东西会是司秋之神。完全就是可憎的怪物形象。 为什么,曾经的神灵要守在丹宫古道? 这里难道还有什么秘密? 神明骸骨顾名思义,当神明因种种原因而终结他们漫无止境的生命时,死亡的骸骨并不会像人类那样成为掩埋底下的尸首。 这些神蜕残留着神明生前的意识,处理不当地话会成为被控制的傀儡。 然而比起这个,神骸的存在更能暗示问题存在:这里曾经有许多神明出现。 神的寿命非同可,能让他们大批死亡,那一定是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胡滢不禁思索,会不会是之前怕镇压的怪物发怒暴走,曾经前后派遣过不少神明来守护。只是很不幸,他们全部命丧于此! 第五百八十章苦境无生(二十) gaga/arighjsamp;ot; 胡滢有心想好好捋顺下其中缘由,可蓐收也得同意啊!他攻势更加猛烈,不给喘息的机会。也幸好这石厅地方足够大,耍得开,不然早就四处撞墙。 随着越战越勇,胡滢所展现的能力让人叹为观止。然而她到底经验不足,之前从未有过如此长久的对战,耐力以及对抗上有些缺乏。 这大大限制了她攻击的威力。 蓐收也看出她的问题,更不会放过这绝好机会。想要一鼓作气直接将她击垮。此时所有人都各司其职,腾不出手来支援。 寒鸦看出秦翎墨心急,一把抓住他手腕:“贫僧看那狐狸撑得住,况且她那么狡猾的指不定已经有了盘算。你过去只会扰乱局势。你的专长在脑子又不是动手!” 这点道理秦翎墨当然懂,与其他蹦过去让胡滢束手束脚,还不如搭救深渊之主,让他早点清醒去支援胡滢来得稳妥。 就算有天大的焦急也得按捺下去,越是这种危急时刻越要稳住才能化险为夷。 深渊之主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肖洛怀里。他如今是少年模样,脸色惨白,连唇色都黯然,格外惹人怜爱。 “我认识他,以前曾经见过几面。只是没想到……”深渊之主声音低哑艰涩:“他是白帝少昊的辅佐官,掌管秋天肃杀之神。听说他去执行某样隐秘的任务,已经有数载未见到他身影,没想到啊……” 他剧烈地咳嗽,一口漆黑的液体喷出来,绽放在衣襟上点点墨花。 肖洛连忙制止:“神君,你还是先别说话了,凝神运气。免得深入金丹内髓。” “不要紧,一时也死不了……”深渊之主无力地摆摆手,嘴角勾起几许自嘲:“一时大意,让你们这些辈看笑话了。” “事出突然,神君不必多虑。” “我恐怕,这丹宫古道里有秘密……绝对不是镇压怪物如此简单,咳咳咳咳……” 深渊之主像要将残余的生命力全部咳出去般止也止不住,黑色液体已经浸透半边衣袂,触目惊心。 秦翎墨心思如电,联系之前种种,再加上方才深渊之主所言,一个念头浮上心头。只是此时却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解决眼前的难关才是最要紧的。 深渊之主已经不能再拖延,尽管有肖洛全力抑制,黑气依然顽强不屈。若真是不慎,彻底侵入金丹内髓,轻则暴毙。重则魔化堕神。 天魔还没除掉,就先出个堕神祸乱天下。那这六道众生就等着覆灭吧。 寒鸦也知事情不容拖延,只是他要助力秦翎墨却需要点时间。尽管得了宝贝精进修为,可他魔佛禅与灭罪金印是相克制的。他绝对没有把自己也牺牲进去的意思。 “你到底行不行!”秦翎墨侧头质问。 寒鸦没回答,而是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合十结了个复杂的法印。他墨色长发无风自舞,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逐渐加快的咒言,身后汇聚起层层光影。最初模糊黯淡,慢慢越来越清晰,如血般的光辉似夕阳沉日。 而这光中浮现出一尊独特的法相,千手各持不同武器,而面容沉冷凶恶。没有半点佛陀善意。 是千手魔佛波旬! 秦翎墨初见到就觉心中腾起怒火,浑身因激愤而颤抖。某种力量自心田往上涌,势不可挡! 第五百八十一章灭罪金印(一) gaga/arighjsamp;ot; 寒鸦注意到秦翎墨的变化,后者已经眼眸转成金色,就连头发都从末端开始逐渐金黄。隐隐有光芒笼罩在他身上,整个人如隔在水幕中般模糊。而他看向寒鸦的眼神分外仇视。 妖僧连忙出声提醒:“你可别弄错了对象,在那边呢啊!看好了是深渊之主!” 秦翎墨狠狠瞪了他一眼,即便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寒鸦还是觉得心脏被尖刀剜出来般剧痛。好悬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他利用自身魔佛禅的特性,故意显露出波旬法相,以此来刺激秦翎墨潜藏的金印之力。 身为剿灭所有罪恶的灭罪金印,就算是没办法稳定自如地释放,但对强烈的邪恶会有本能的抵御,乃至攻击。 寒鸦就是要利用这一点! 只是这行为相当危险,稍不留神他就把自己坑死了。 幸好秦翎墨意志力强大,在盛怒与蒸蒸燃烧的诛杀念头下强行转换了目标,回想临春神君告诉过他的咒言与手势,一手结印,一手竖掌拍向深渊之主。 一泓金光闪现,似那晨曦峡谷刚乍现的熹微光芒。 寒鸦时刻准备着,见此情形时人早已经溜到离着最远的石洞里。为了保险,他还快速地结下八层防御结界,就算如此还是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不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灭罪金印非同可。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万不会如此作死。 那一泓金光像水流般倾注在深渊之主身上,随后激荡起层层黑气,粘稠黝黑紧紧攀附在他身上不肯散去。妄图抵抗这越来越盛放的光彩。 也就转瞬的功夫,那些顽固不化的黑气尽数被金光所击碎,化作飞屑。深渊之主满脸痛色立即得到缓解,眉宇终于舒展开。 光芒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蔓延到整个石厅里。似乎要将这厚重坚硬的重重石壁全部撕碎。 蓐收一声泣血尖叫,下意识地双手挡在脸前。衣袍肌肤冒起缕缕青烟,焦黑的伤口遍布身躯。 他慌乱地撤后,像没头苍蝇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在石壁后面躲避,在金光普照之下嘶声力竭。 “为什么,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黑蟒倒是没有同主人一起撤离,它舞动着身躯在盛大的金光中若隐若现,似乎想借机去偷袭白。可根本没到跟前就浑身鳞甲灼伤般冒起白烟,嘶嘶怪叫着被白一甩尾巴抽在地上。 胡滢落地,这漫天的金光在她眼中一定也不刺眼,柔和温暖让人充满力量。沐浴在当中就觉得身心轻快明亮,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金啸的感受与胡滢略有不同,这金光就像战场得胜后的曙光,无比激励与荣耀让他恨不得将敌人活剥了皮,吃其肉喝其血! 那些玄心弟子甚至盘坐在地,运功念道与这天赐金融会贯通。以此精进修为。 秦世谨撤开得快,他可没傻到眼巴巴等着被金光普照。无数戴白面具的手下冲上前结阵抵御金光。 泉先生不知是慢了一步还是与灭罪金光犯冲,他只是被晃到一丝就半边身子冒黑气,神情痛苦扭曲,半跪在地上。 “扶他过来。” “是。” 白面具手下将泉先生扶过来,他已经开始七窍流血,模样甚为狼狈。 “师父……”他低声喃喃,眼中满是哀求与痛苦。 “没用。”秦世谨哼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个瓷瓶扔给他。“若这都保不住你,就别怪为师只能亲手送你上路,免得痛苦了。” 泉先生一把抓住,拔开瓶塞,也不看是多少,倒出来一把冒着蓝气的药丸,一股脑都塞嘴里。 血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逐渐干枯。 他深吸一口气,隐隐有蓝光在他身躯面庞上游走。他抬眼冲着秦世谨一拜:“徒儿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老王爷没理他,始终都在注视着金光中心的人影。 秦翎墨此时犹如谪仙下凡,心口浮现着金印影像。獬豸为印钮,丰满遒劲。印面刻千万天军诛魔杀敌,凛凛威煞! “不愧是吾儿啊。”秦世谨出口感叹。 第五百八十二章灭罪金印(二) gaga/arighjsamp;ot; 泉先生缓和了会儿终于没刚才那般狼狈,满脸血迹已经停止流淌,正拿过手下递来的巾帕擦拭干净。 他抬头看到秦世谨正感慨自己儿子果然是人中龙凤。挡在前面的白面具手下已经倒下去一批,一旦有人支撑不住,立刻就有人从后跃出替补。 尽管防御阵法没出什么大问题,可替换瞬间免不了有那么一瞬间的疏漏。秦世谨不免被透过开的金光扫到,顿时胸口一闷,一股腥味往上涌,差点喷出口血来。他连忙又向后撤了撤,这灭罪金印的力量实在霸道。 “师父。”泉先生过来,神情颇为犹豫。 秦世谨瞟了他一眼:“有话就讲。” “师父您说过,想要师兄回来替代您成为霸主,在师父心中,师兄代表的是您没能达成的夙愿。如此一来,师父您为何不让师兄更进一步成为天下之主呢?” 泉先生的话引起老王爷的注意,他一皱剑眉,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父您一定知道天魔降世吗?” “天魔可是藏于六道轮回中,累世降临的大魔王?” “正是。” “你提这做什么?”秦世谨目光审视。 泉先生低了低头:“师兄是灭罪金印的化身,天魔必定不是对手,何不促成降世,然后再由师兄收服,那天下不就都要听师兄号令吗?” 秦世谨没说话,沉默或许是某种首肯前的征兆。 “师父一切都是为了达成心愿,当年您遵从家族的安排,为争夺大统之位而做出种种牺牲,甚至服从皇祖之命分食同胞姐妹血肉。然而先帝阴险狡诈,以卑鄙手段夺得帝位。师父您始终不能释怀,终郁结成心病,直到师兄逐渐长大,让您看到了希望。” 泉先生顿了下,又说道:“然而师兄本就不凡,如今更是了不得。区区北唐,区区整个九州大地实在配不上师兄。只有一统三界,跳出六道轮回,众生皆跪服脚下才是真正的主人。” 秦世谨依旧没说话,转身望向石厅。 金光已经黯淡下来,秦翎墨还不会长久地控制力量,维持这么长时间已经算奇迹。 蓐收遭受的创伤不轻,但看起来精神上的折磨亦不,竟然有些癫狂之举。 “为什么会有金印……我知道了,是你们联合起来想杀我!你们要杀我,要把这千千万万的神骸埋葬在这里!你们一定会堕神的,你们六道难安!” 他嘶声力竭,身躯弥散着黑气,尽管金光已经消失。 黑蟒横躺在地上,遍体鳞伤,不知死活。 与之相比,深渊之主已经站起来,他精神抖擞,神采飞扬。附着在他身上的邪祟魔念已经全部驱除,踪迹全无。 他开口道:“蓐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深渊之主。” “天道的走狗罢了,谁稀罕!” “我见过你,听说你去执行隐秘的任务。为何是在丹宫古道?难道夏侯氏封印的怪物就是你?” 深渊之主话音一落,蓐收仰头哈哈哈大笑,笑得整个石厅都在回荡。 “怪物?如果我是怪物,也是被你们逼的!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妖不妖神不神魔不魔,我付出了这么多,死了这么多同僚,你们还要来杀我?你们才该死!” 他的话虽然癫狂,可总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在其中。深渊之主一时想不透,又不愿意再随便动手。 正在此时,秦翎墨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蓐收,这丹宫古道不是封印祸乱怪物的,而是其他危险之物。而你们是这里原本的守护神吧!” 第五百八十三章灭罪金印(三) gaga/arighjsamp;ot; 从踏入祁连山南峰开始,怪异之处就频频出现。先是偷袭他们的妖怪,进入到幻境中遇见了原本不该擅离封地的傩神跟班,并且不由分说攻击他们。 之后又是受人操控的守护型傀儡,更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也不是傩神跟班能控制的。 笼罩南峰的封咒结界对人或妖都无碍,偏偏限制神明力量,更是一反常态。 而到进入丹宫古道,见到蓐收之后,事情就更加不可思议。原本的神明变得妖不妖魔不魔,狼狈又诡异。最初秦翎墨他们以为这就是封在古道里的怪物。 然而从深渊之主他们的对话里听来,恐怕没这么简单。 此时的石厅简直就像是——神明的墓地! 也许,他们之前的听闻与猜测都是错的。 “你是守护在这里的神,而丹宫古道封印的另有玄机。”秦翎墨语气笃定,他已经从释放金印之力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原本还有些身体脱力的,硬挺着走过来。 万心跟在旁边,以备某人若是摔倒可以第一时间撑住。事实上,刚从释放金印的状态醒过来时,右护法就扶他起来。只是因有胡夫人在,秦翎墨是死要面子就是不肯让人再扶着。 蓐收看了他一眼,身躯下意识地颤抖了下。刚被那般金光洗涤过,伤痕都还新鲜着,看见“罪魁祸首”过来想不抖一下都难。 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的畏惧,由此恼羞成怒,愤愤道:“到如今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们根本都是一伙的!我在白帝少昊手下从未有过半点差错,也从来没结过怨,然而他承诺会在七七四十九天开启古道,解除我等的重任。结果呢!根本就没出现!” 他一通怒吼,声声震撼,字字血泪。 整个石厅里都呼号起来,呜呜风啸像是有万千孤魂野鬼在控诉。 “不仅没有履行诺言,甚至还葬送了这么多同僚,他们是活活困死在这里的!南峰的封咒说是为免有神灵干涉此事所设 ,结果他们都是死在这日日衰弱之下的!这根本就是圈套!” 深渊之主听得一脸尴尬,他挠了挠脸颊,青涩的少年音里充满歉意:“这个嘛,你倒是误会少昊了。之前那场天魔之战时,我一不留神杀红了眼失去理智开始敌我不分时,误杀了他。后来他恢复了很久才落下凡尘重新历劫登天,现在估计还是个屁事不知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记得以前种种。” 蓐收闻言沾满血泪的眼眶里闪烁着两团幽幽绿光。 “所以,你想说这都是你的错喽?都是你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哎呀,我也受罚了啊,你看,到现在还戴着封印铃铛。”深渊之主举起双手,晃悠着细手腕上的金铃。“要不是机缘巧合,我现在还在深渊里面壁思过呢。”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天道没想罚你,是你甘愿领受,才在那破湖底下闭门不出。天道是偏心的,就跟少昊一样,跟夏侯氏一样!” 被狠狠伤害的心不会因一时的劝解或送温暖而化解坚冰。蓐收也是如此,被迫堕神的经历已经蚕食了他曾经仁厚光明的灵魂。 第五百八十四章灭罪金印(四) gaga/arighjsamp;ot; 难解心头之恨,孤寂的丹宫古道就是蓐收,是所有死在这里的神明的囚笼与墓地。 成为神明的那天起,凡尘俗世就与他们没有瓜葛。头顶瑞气,脚踏祥云,无痛无惧,病魔不侵,青春永驻。无上的荣光伴随他们直到天人五衰又或再入轮回。 而困在丹宫古道里这些,重新感受到痛苦,日渐衰弱,体生恶臭。原本永不变的容貌也开始枯萎。 哪怕变作腐尸,变作骷髅,都依然清晰感受着绝望与痛苦。 死不瞑目啊! 蓐收熬了下来,在漫长岁月里他清醒得发疯,于是所有进入丹宫古道里的生物都要死。用血淋淋的色彩浇灌这座坟墓。这纵横无数的古道石厅之所以如此红得发黑,都是一条条冤魂洗涤的丰碑。 身处如此境地,蓐收又如何还能清心寡欲,无怨无恨? “你们也留下来吧!留在这里成为冤魂中的一员,成为这坟墓的基石!”蓐收张开双手,凄笑不止。 深渊之主摇头叹气:“以前多好一神,现在疯成这样。不过这也不怪你,是我的错!”他说着目光一沉,手里握住一把比他还高的宽刃长刀:“可不能错上加错!我保证让你解脱!” “哈哈哈哈!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恶心!” 眼见着两方就要又掐起来,秦翎墨连忙阻止:“等等!蓐收前辈,这里到底封着什么?” 曾经的神明,如今的蓐收转头瞪视着他,反问:“你想知道?那就乖乖把自己脑袋拧下来,我就告诉你!” 秦翎墨皱眉,他当然不会考虑,这根本就是耍赖。就算真捧上人头,对方也不会信守承诺的。只是这更证明一个问题,丹宫古道里确实有了不得的东西。 不然不会留蓐收在这里镇守,更不会派遣如此多的神灵。既然这些年一直没人替换他们,可见此事要么在天道那成为封死的绝密。 要么就是只有白帝少昊知晓。一旦他出了事不得不殒命重入轮回,就再也没人知道丹宫古道的事。 至于夏侯氏,也许是无意中与此事有了瓜葛牵连,已经不得而知。 秦翎墨迫切想知道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可不认为自己父亲以及泉先生来这是踏青旅游。 蓐收张嘴又要说一番辱蔑的话,还没出动静就被一股猛力扇了一巴掌。差点颈椎都咔嚓折断。 “特么的你能说就说,不能说就永远闭嘴!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还是不得已,你敢说墨墨我就让你变大骨汤的底料!” 胡滢实力宠夫,一巴掌扇得对方头骨都歪了。这也就是蓐收,要是个普通骷髅头早就旋转跳跃飞上天,与那太阳肩并肩。 蓐收扭了好几下才让头颅正过来,他恶狠狠地瞪着胡滢,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移回视线看向秦翎墨:“这里封印着能决定天下命运的东西,你们……” 他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颤动自脚下袭来,整个石厅像置身于颠簸的怒海上一般,不得安宁。 之前那些碎裂的银色人形纷纷仰头哀嚎,凄厉悲惨。 蓐收心神一镇,喃喃自语:“有人动了神龛,有人动了神龛……”说到最后猛地拔高音量,泣血般嘶鸣:“有人偷了魔钥!” 第五百八十五章灭罪金印(五) gaga/arighjsamp;ot; 石厅里震荡了好久才慢慢平稳些,尽管如此脚下依然跟踩在棉花里一样 忽高忽低。 蓐收已经没了要与深渊之主他们对峙的心思,转身就扑向身后的洞道里。那些残余破败的银色人形也紧随其后,像是蜂拥而起的浪潮。 “先离开这里!”深渊之主喊道:“这里要塌了!有人动了这里面核心的东西,丹宫古道已经自动崩解守护阵,要把这里彻底掩埋了!” 一听他这么说,众人不敢耽搁,连忙顺着旁边的洞穴撤离。现在已经顾不上蓐收以及这古道里镇守的东西,保命要紧。当下也没办法判断哪条路是最正确的,只得哪里近就奔哪里去。 果然,虽然平稳了一瞬的时间,随后的动荡却越来越激烈。砖石不断掉落,蛛般的裂隙遍布整个洞道。 匆匆忙忙间,秦翎墨回头瞥了一眼,在纷纷杂杂殷红的石雨空隙间,并没有看见他父亲的身影。 俩刻钟前,秦世谨站在一座镶嵌在石壁里的神龛前。三层石雕刻的楼阁只有半丈高,两侧雕刻着繁琐的咒文,密密麻麻。正中上有个看不清脸的神像,而神像前则放着个白玉盒。 那盒子差不多巴掌大,方方正正没什么多余纹饰,只有正中心不知道用什么勾画了朱红色的星空图,从不用的角度看,那些星点还会聚散离合,散发微微幽光。 “这里就有能引天魔降世的东西?”秦世谨皱眉问道。 泉先生在身后一躬身:“是啊,师父,这里装的是魔钥,之前已经打探过了。” “为何现在才说?” “弟子原本以为那蓐收可以助师父一臂之力,没想到居然是个疯的,估计也不好掌控。弟子就突然转念一想,说不定可以从这里助师兄未来一统三界六道。” 秦世瑾眼光随着泉先生的声音越来越亮,他不知道是看到什么,喃喃道:“说的没错,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已经一无所有,唯独就这点念想……既然我屈尊人下,我就要让翎儿成为谁都比不上的!我要出这口恶气!谁也不能再看不起我秦世谨!我要这一切!” 他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夹杂着魔音重重,震得那些白面具手下都不由后退了一步。 泉先生立即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抬于头顶:“弟子恭祝师父大业达成!” 秦世谨没有理他,而是转头望着神龛上的玉盒。他毫不迟疑地伸手过去。也就是刚刚触摸到,一股雷电之光闪过,他惊叫一声,猛地后撤数步,之后就见地动山摇。 尤其秦世谨站立的位置,上方恰好雕刻着尊怒神像。这一开始摇晃,顿时怒目渗血,随后轰隆一声就坠落下来。 这若是砸实了,纵使秦世谨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泉先生眼疾手快,将自己师父往旁边一推,而他自己则没能躲过去。 还在神像并没有直接砸在他身上,可周围的石壁已经碎裂,瞬间将这里堵塞住,一下就把泉先生给围困住。 “师父!师父你快走!你快……啊啊!” 泉先生最后惊叫伴随着一阵阵石头坠落的轰隆声。 想必被困在石壁中的他已经被砸成了肉饼。 秦世谨愣了愣,一咬牙转身向门口奔去。而其他白面具手下也纷纷围过来护卫断后。 一时间,整个祁连山南峰都回荡着轰隆声,像无数闷雷在那里不断炸响。 白芍城内的皇宫里,秦御人凭栏眺望,皱眉问身边的王公公:“这大晴天,怎么有雷声?” “这奴才不知,许是离着皇城边上的地方有雨吧!” “嗯……”秦御人轻轻叹气:“希望翎墨他们一切都平安……” 第五百八十六章灭罪金印(六) gaga/arighjsamp;ot; 匆忙间逃离崩塌的丹宫古道,石雨纷纷,到处猩红一片。顾不上前后左右都是谁,只有快速逃跑这一念头在整个古道里蔓延。 幸运的是,大部分人都逃脱出来。玄心弟子训练有素,临危不惧,他们断后没有出任何乱子。除了几名弟子受了伤外并无人员遇难。 秦翎墨他们也安然撤离,至于还在运功的临春神君被深渊之主扛着跑了出来。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年扛着个成年男子躲避开各种危险,一路风驰电掣地跑出来。 若是不明真相的路人瞧见,怕是要伸出大拇指夸赞“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他们一逃出丹宫古道后,崩塌就停止了,形成了深深的天坑。望下去黑沉得看不到边际。像是凄凉绝望的眼瞪视着苍穹。 蓐收不知何时也站在天坑旁,他疯狂地刨着旁边的碎石,红泪滴落在上面,烫起缕缕青烟。 胡滢拽住自家夫君左看右看:“你没事吧?有没有哪受伤?有的话一定要说!” “我知道,没事,好着呢。”秦亲王立即安抚自家娘子,还回头看了万心一眼。后者立马领会意思,点点头:“这次挺老实,没整什么幺蛾子。” “哦哦,那就好!” “……”秦翎墨有种自己被严重不信任的感觉。 离着他们数丈远的地方,秦世谨靠坐在断裂的石壁上。丹宫古道塌陷时,一部分建筑震动到了天坑上面。他坐在那,一手捂着胸口,脸色很是难看。手下拿来水囊奉上,被老王爷摆摆手拒绝了。 秦翎墨一侧头就望见他了,顿时心头一沉,五味杂陈。 走到如今的地步,也许越是血脉相连的人们越无法真正了解。 秦世谨也看见自己儿子,一时相对无语。 “……你看你造得这些孽!”秦翎墨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你做的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当然有!这天下早就疯狂了,你明明有可以取而代之的能力,不物尽其用才是违背天道!” 这还是第一次,他们父子俩在真实的世界里对峙。 “天下没疯,是你疯了。”秦翎墨走上前,他俯身一把抓住自己父亲的胳膊:“别再执迷不悟了!赎罪吧!父亲你赎罪吧!” 秦世谨笑笑:“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不懂,那皇宫那宗族是吃人的!我不会害你的,这所有人都欠秦家的,他们不值得守护,他们都该血债血还……” 他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捂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甚至一口血喷溅而出。 秦翎墨一惊,那到底是他父亲,不可能半点波澜没有。 “你,你受伤了?”他问道,随即抬头四望,想叫医无殇过来。 深渊之主皱眉望向这边,他安顿好临春后走了过来。什么都没说,直接一抬秦世谨下巴。后者浑身剧痛,根本没力气摆脱,眉心处闪过一点红光,隐约像是个骷髅印记。 秦翎墨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出声。倒是深渊之主叹口气 抬头看着他:“多跟他说会话吧。” “!!”秦翎墨心里一咯噔,止不住下沉。“我父亲怎么了?” “没多少时间了,能说几句算几句吧!他呀,成祭品了。”深渊之主摇头,满是慨叹:“老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珍惜最后这点时间吧!” 第五百八十七章番外春日宴 gaga/arighjsamp;ot; 白芍城开始下雪了,进入初冬后这是头一遭。冷冽的风在街巷屋檐下呼啸,断绝了人们出门的**。 白皑皑的雪地上传来咔嚓咔嚓的脚步声,这样的天气就连进城帮佣的农户都不愿意挪窝。这人却有脾气,披着大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雪风实在是有点大,他紧紧攥着衣领,雪片子还是往衣氅里灌,削肉般冷。这么下去,他恐怕没到家就先冻死路边,不知多少人要欢欣鼓舞。 突然一股酒香飘来,纵使在风雪里都没散开。那味道让人恍惚,除了酒酿的醺醉外,还透着点甜丝丝的气息,就像春天野地里不知名的白花,别有番清新可爱的韵味。 他被吸引了,素日里并不爱酒,但这样的天气里,来一盅也许可以避免在家仆找到他前冻死。 顺着味道,他慢慢寻过去。一抬头,望见店铺上的匾额,写着有间酒肆四个大字。 门扉半掩着,微甜的酒气顺着缝隙飘出来,此时已经不像什么白花,而是妖娆的天女,回眸勾手引诱人进来。 吱呀一声,门推开了,他刚踏进来,柜台后面就窜出位女子。 “哟,人你来得真是时候,新酿刚启封,不会是闻着味儿来的吧?” 老板娘打着哈哈,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年纪,柳眉瓜子脸,有双会说话的明眸。身条窈窕婀娜,就是那身黄灿灿的衣裙有点俗气。 “来杯酒。”来人语气淡淡。心里却苦笑:这还真是闻着味儿来的,不然指不定他还要在街上熬多久。 “你是要什么酒啊?我们这有…”老板娘介绍到一半突然脸色变了,怒气冲冲:“我们这不招待你,人快走吧!” 已经脱下大氅的他头次感到茫然,见他就怒的人不稀奇,但自己真的已经到了这么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风雪天,连喝杯酒都招骂? 他秦翎墨虽称为黑心宰相,但总不至于吧? 他不知道,招骂的不是他,而是那件大氅。 那是件非常漂亮的白狐狸皮大氅,边缘绒绒的狐毛,天然就带着点银色毫光,衬得本就俊美的他更是飒飒如一树傲雪红梅。 但白芍城的人都不知道,其实有间酒肆的老板娘她是个狐狸精。 字面意义上的真狐狸精。 她看到那狐皮大氅就跟看到自己姐妹被人剥皮制衣了一样,气从心头来,恶向胆边生。 “这位郎君啊,你来得真是时候,我新酿刚启封,特别优惠,来,你慢慢喝~我给你满上~” 于是老板娘决定要狠宰他一顿,能穿得起白狐狸皮大氅的人绝对是有钱人。况且他那长相白净斯文,比东楼花魁还多几分姿色,只有富贵人家才养的出来。 “女子名胡莹,不知道郎君怎么称呼啊?” “在下秦……” 屋外忽然狂风咆哮,窗户门板嘎吱嘎吱直响,将秦翎墨的声音盖住了。 “哎呀好名字啊,一听就是肚子里有墨水的。”老板娘胡莹边说边倒酒,一口气倒满三杯。 她压根没听清是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好好坑一笔! 秦翎墨眉峰微蹙,出口道:“老板娘,在下不太能饮酒,一杯暖身就够。” “哎呀,郎君有所不知,我店里的酒那是喝了一杯想第二杯,况且啊,这酒叫春日宴,只要一喝必须三杯,不然”胡莹压低嗓音,露出神秘狡黠的笑:“是会倒大霉的哦~” “何出此言?” “来,郎君你先喝着,我慢慢说。”胡莹递上一杯。 秦翎墨顺势接过来,轻饮一口,顿时唇舌间散开淡淡的香气。比起酒酿,先感受到的是山樱的清香。白芍城里就栽了不少山樱,到春日万里盛放,美到人心醉。 “这春日宴顾名思义,是庆贺春天的酒。你别看现在风雪呼喊的,但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胡莹望着窗外一片白,接着说:“初冬之际最冻人,专门冻你这样的郎君,长得俊又有钱,会被冬神娘娘看上做压寨相公的,所以一杯不够。” “另外这春日宴还是天与地的喜酒,沉睡了一冬,天地该苏醒结合,万物才会滋润生长。这喜酒你怎么能喝一杯就算呢?” 不知是狐狸精都牙尖嘴利,还是初尝春日宴。秦翎墨这不善饮酒的竟然真喝了三杯。 喝完之后似乎真见到眼前春暖花开,湖面解冻,鱼游蝶舞的。 “真美……”他轻轻呢喃,脸颊已经红透了。 胡滢看着他神情,突然脑子一抽问道:“是春景美啊?还是我美啊?” 秦翎墨凝望着她片刻,忽然笑了:“春景因有人欣赏而美,姑娘无需他人便已经很美。” 酒肆老板娘心一跳,明明没喝酒却也有点脸红。 再看那人,已经一声不响地趴倒在桌上。果然是不胜酒力。 胡滢歪着头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看他嘴甜的份上,今天就算了吧!人嘛,取暖也免不了,再说了,他也不像有钱的。”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察觉自己再胡说八道。干脆回到柜台后数银子换换心情。 那时,故事还没开始。 而那春日宴的意义,胡滢也没说完。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五百八十八章灭罪金印(七) gaga/arighjsamp;ot; 深渊之主的话犹如惊雷在秦翎墨耳边炸响,他虽然知道自作孽不可活的道路,但听到自己父亲命不久矣还是不禁头晕目眩。 他追问:“父亲怎么会成了祭品?”转头看向秦世谨:“你又做了什么?” 深渊之主没回答亲王殿下的话,而是盯着老王爷:“封印在丹宫古道里的东西你动了吧?” “是我。” 听到秦世谨的肯定回答,一直疯狂刨土的蓐收苯过来,若不是有白面具手下以及深渊之主阻挡,恐怕已经一举将秦世谨掐死。 “你个恶贼!是你动了魔钥,快交出来!交出来!付出那么多神命才守护住的魔钥……如果出了差错,他们都白死,我也白白疯癫至此!” 蓐收嘶吼着,团团黑气自身躯内弥散。 秦翎墨问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蓐收冷冷一笑:“御魂擘你们可知道?” “那是天魔的武器。” “没错,这魔钥就是天魔脱离**凡胎的关键。 只有它,天魔才能彻底摆脱人魂,真正降世!” 秦翎墨眉峰一沉,脱口而出:“你意思是说,碰了那魔钥才会让天魔觉醒?” 回答他的是深渊之主:“你父亲不是天魔,如果他是就不会被魔钥选为祭品。天魔一旦觉醒,身为祭品就会第一时间被吸收精魂,成为养分。魔钥不会将自己主人搞错的。” 这话让亲王殿下莫名心悸,只觉得手脚瞬间冰凉。他快速环顾四周,低头喊道:“泉先生呢?他没跟你来吗?!” 秦世谨深吸一口气,脸色黯然:“他死了,在丹宫古道里。” “你亲眼看着他死的?” “……那倒没有,神像坠落下来,堵住了他的退路,后来里面传来惨叫声。我只能带着人先走了。” 老王爷的话仿佛浸透盐水的皮鞭抽打在秦翎墨心头,痛得呼吸都要停窒。 “泉先生……他才是天魔!” 回想起初次见面还是在幻境当中,虽只是中人之姿,但双眸光彩流转,望之让人不舍。这之后没有直接再碰过面,可次次危机都与他相关。 藏得深,蛰伏的兽,等待着最佳时机。 难怪他会擅自行动,让寒鸦去偷袭金啸,以此来逼问出丹宫古道的所在。幸好那家伙为报私仇先去招惹自己,这才被擒住。 难怪在万心他们追过去时,泉先生一点抵抗也没有就逃跑了。根本就是为了偷偷跟在后面,探听到了丹宫古道秘密。 他一早就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也知道这里封印的是什么。 魔钥就是他的目的! 想必就连自己父亲会去碰触魔钥都是他怂恿教唆的。 秦翎墨又想起当初千里的话。 老王爷遇见个人,他自称是泉先生,文采出众,善读人心。老王爷觉得他颇有才能很是欣赏,开始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慢慢地我就觉得这个泉先生不对劲! 开始老王爷也很警惕,可接下来他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完完全全听那个泉先生摆布…… 这些老王爷已经听不进去,现在想想,也许老王爷那时候就被操控了神智…… 旧事种种浮现眼前,声声震耳,眼前黑影重重。 秦翎墨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倒下,站在骇浪之上要被吞没。他望向秦世谨,后者也抬眸,视线相对。老王爷嘴唇嗫嚅,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可还没等出口,一声细微的响动自他体内弥漫。皮肉迅速萎缩,眨眼之间形同槁木。 风一吹,溃散成屑,无影无踪。 第五百八十九章灭罪金印(八) gaga/arighjsamp;ot; 尽管早就知晓结局,而报应不爽之理亘古不变。只是总以为最后会留下只言片语,总以为就算是执迷不悟,也会有迷途知返的一天。 儿时父子情深,相依如命。帧帧画面转眼间都成记忆之牢里囚困的亡魂。从今往后只会逐渐泛黄枯萎,再没有重见光日的一刻。 秦世谨化作飞灰消散的瞬间,将永远成为秦翎墨心头密布的荆棘,毒蛇环伺,夜不能寐。 骨肉遗恨,再不能弥补。 当下他只觉得胸口一闷,眼前发黑。身子晃了两下,扑通跪在了秦世谨死前的位置旁。 胡滢刚要过去,被深渊之主拦住。 “让他自己难受会,若是哭出来是好的。你不要打扰,不然今天这点痛憋在心里,以后更好不了。” “我怎么会不明白这道理?只是我心疼啊!师父你说怎么泉先生成天魔了?还不如是老王爷呢!这样墨墨他心里还能好受点……”胡滢说着突然脸色一变,猛地转头望向天坑:“他死了吗!?” 这话音还在空中飘散,一股幽蓝的火雾自天坑底下喷涌而出。灼灼烈焰却蒸腾了一般飘扬,幽光蓝蓝,仿佛鬼魅出行。 几乎是同时,刚才还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黑压压的气势向着这边逼过来,天光晦暗,周遭山林躁动。 鸟雀野兽纷纷奔逃,满嘴獠牙的野猪甚至用力太猛而接连撞断参天巨树。 一时间风啸阵阵,鬼哭神嚎。 蓐收一反疯态,仰头望望天空,一屁股跌坐在地,默默呢喃:“降世了,到底还是降世了,一切都结束了……” 幽蓝火雾当中走出来个人影,身材比一般人要高大,俊挺锐气的面容像蒙着面具般冷冽,漆黑长发飘扬,卷曲如蛇。 与想象不同的是,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改变。 甚至身上还是之前的衣衫,只不过身形变得比以前高大,衣襟已经挣裂不少缝隙。 泉先生,或者现在该称呼他天魔。 处心积虑这么久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我终于又重新沐浴在这凡尘的阳光下,已经沉默的太久,一切仿佛还在眼前。是不是啊?深渊老友?” 天魔笑着望向深渊之主。 “谁是你老友啊?臭不要脸!” “嘿嘿,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朋友,因为你们根本没资格当我对手。”天魔真正的性格与泉先生大不相同,又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 他语气并不着急,慢悠悠真有同友人闲聊的气度。 不管他说什么,深渊之主都会毫不气地怼回去,听起来是很解气。但胡滢明显感觉到自己师父很紧张,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拳头。 与当初诛魔比,他现在身上还有封印金印,况且祁连山南峰一直就布置着封咒神明的结界。 深渊之主深知现在情况不利,要与天魔相斗那是玩命。一丝一毫的差距就可以导致天下覆灭。 然而到现在这一步也不可能再把天魔塞回去,叫他专门找援军齐全的时候再冒出来。如果能这么好心又听话,战争早就不用打了。 “师父。”胡滢上前一步,拍了拍胸脯:“放心,还有我呢。” 神女有命——也许这是众多不利当中唯一的胜算点。 只是,胡滢这出过岔子,临时赶鸭子上架继承大任的家伙到底有没有用呢? 第五百九十章灭罪金印(九) gaga/arighjsamp;ot; 从天地存在起,光明与黑暗,正气与邪恶就是互相纠缠而生的。谁也没法甩脱对方,在漫长的岁月里成为独特的风景。 而天魔是要打破这种平衡的存在,为了达成目的他会不断轮回,积蓄自己的力量。 胡滢虽然经历过特训,甚至一跃晋升三尾,可这次面对的敌人实在不可觑。若是稍不留神,一切都将万劫不复。 她全力以赴,一招手中的断云戈,向着天魔就是一击。后者笑笑,侧头闪过,身姿轻盈仿佛落叶飞花般缓缓飘散。他似乎不急于与胡滢动武,叉着腰站在一株送松柏树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 “你一狐狸,倒是挺有志气。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神女有命。有点凄凉。” “那是你没见识!姑奶奶我可有的是手段,好好跟你玩玩呢!” 胡滢叫嚣得欢,人却异常警惕。她方才主动出击也是为了试探下天魔的斤两,她可没天真到以为可以翘着二郎腿轻轻松松就打败。当年让深渊之主战红了眼,让临春神君乃至整个天道都痛苦不已的天魔,不是随心所欲就能对付的家伙。 天魔听到她的话,笑得更爽朗:“这么说也对,毕竟你们为了抵抗悲惨命运施展各种本事与可能,我就不用这么费劲,直接灭了你们就好。” “别说大话,有本事就亮亮招,耍嘴皮子谁不会啊!” 胡滢的激将惹得天魔大笑不止,虽然这么多次降世屡屡毁在神女(神子)有命上,但只要天地仍在,就有他天魔存续的机会。而这些所谓人间正道为了阻止他所付出的代价,可真叫人心生怜悯啊! 他眼底流光掠过,抬手指着胡滢:“不过看你如此辛苦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能破了我的心门地狱阵,那我就乖乖引颈自刎,毁了我自己这一世命源。” “你此话可当真!” “天地为证,绝不反悔。” 天魔话音一落,阴沉的天幕顿时电闪雷鸣,银紫光亮如蛟龙游走铅云之中,纵横翻腾,惊心动魄想。 雨势倾盆,毫无预兆。 深渊之主想说什么,刚伸了下手就被胡滢阻止。 “师父你就不用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当初在你的深渊里瞧见未来时,我就发过誓,假如天魔降世真的到来,我绝对不会退后一步!” 胡滢手中刀一横,乍亮的银光映着她坚毅的绿眸。 谁说女子不如男? 谁说只有那须眉金戈铁马,英雄本色? 自古只知男儿到死心如铁,却不知女子亦能横枪立马斩妖魔! 她俏丽的脸庞沐浴在冷雨当中,越发沉静:“今日必有了断,我胡滢不喜欢吃亏。所以我会全力以赴,你从哪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天魔依然悠哉:“乐意奉陪。” 他仰天长啸,黑发如蛇乱舞。尖利的嘶吼声伴随着雷鸣久久回荡,天地仿佛都在震颤。 深渊之主抬头望了望四周,暗叫不好:“糟了,他在召唤他的武器,御魂擘!” 也就瞬息之间的功夫,一道亮光由远及近,向着这边飞速而来。那光彩越来越明亮,恍如白昼。 天魔保持着仰头望天的姿势,嘴角扬起几乎要咧到耳根。可忽然间,他突然不笑了,目光一凛,闪身飞旋向着旁边一避。 那亮光直直地坠落下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灭罪金印(十) gaga/arighjsamp;ot; 待光亮散去,所见之景叫人震惊。之前自信满满的天魔后退数丈,一手捂着胸口,神情阴晴不定。嘴角淌下丝黑血。 在他跟前不远处,站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满头银发,编成发辫垂在背后。身穿藏蓝衣袍,襟角描摹繁复图纹。修身亭亭,红眸灼灼。 少年望着天魔扬唇一笑:“没想到吧?既然我有了灵智就有自己的选择,那就是跟你划清界限。” 肖洛几步上前:“蜉衣,你来了。” 那银发青年回头笑笑:“肖哥哥放心,重铸祭炼已成,我现在已经洗去一身魔气,与这家伙彻底再无瓜葛。” 曾经的蜉衣已经不复存在,如今的他已经经过千锤百炼,洗脱了一身罪恶之源。 自从他留在秦府之后,多方探讨决定就这么待在人间实在遗祸重重。天魔召唤对天生魔器的御魂擘来说根本无法抗拒,一旦有半点疏忽可能就是天地存亡的大事。 蜉衣自知自己责任重大,不回去无迹酆都已经够任性。他此时善恶已分,不能置天下所有生灵于危难当中。于是他主动提出了个要求。 重新祭炼本体。 御魂擘是天生魔器,就算开了灵智,化出器灵是向善的,根本上的源头依然改变不了。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改变这一切。 那就是将他本体回炉重炼,用仙家正气重新引导,洗净魔气,脱胎换骨。 若是成功,他从此在不必担心会被天魔强制召唤。也不再背负罪恶魔器的骂名。可若是稍有差池,蜉衣本体就此毁灭,他也就魂飞魄散。 最初肖洛不同意,但架不住蜉衣坚持如此。 “肖哥哥,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不愿意重回囚笼,可又不想以后助纣为虐,那么再多的风险也值得尝试!” 他的坚持与韧劲打动了肖洛,在离开白芍城,前往丹宫古道前将蜉衣本体——御魂擘重新祭炼。 淡重山负责照应,他身为无迹酆都的魔族钦佩蜉衣的胆量与决心,立誓保证绝不叫他出问题。 如今,脱胎换骨的蜉衣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淡老爷子也随后追踪过来,他孙子淡天扬意气风发:“哟!大家都在啊!太好了,我都闲得发霉了,终于能活动筋骨打架了!” 天魔沉默片刻,突然笑道:“这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你会有如此决心。只不过就算没有魔器,你们想赢我也还早得很!” 这倒是实话,如果天魔是这么好对付,当年也不会战得昏天暗地,险些众生陨灭。 他双手向上举起,口中默念有词,某种低沉的咒语流溢而出。重重叠叠,似有千万人同时出声。 “吾魔天尊,地肖永存!万呼齐鸣,心门地狱开!” 随着震耳欲聋的山呼海啸,无数个身影自天魔身后分裂而出。他们密密匝匝一片,形成千军万马。 而胡滢头顶一方幽蓝圆阵落下,罩在她脚下。 “来吧,我们的约定继续!” 第五百九十二章灭罪金印(十一) gaga/arighjsamp;ot; 胡滢见此情绪激昂,刚想与天魔决一雌雄。就被蜉衣一拽, 拽出了那幽蓝圆阵的范围。 “滢儿姐姐你可不要听他的,你以为他是会信守诺言的人吗?”蜉衣冷笑:“别看他说得轻松自如,其实心底可惧怕你来了。这么多次降世,除了神女(神子)出事没能出现外,他每次都是被神女(神子)打败。他就想困中滢儿姐你,然后先把其他人都杀死!” 作为曾经的魔器,蜉衣原本与天魔是不可分割的。他记忆里印刻了天魔的各种情况。甚至可以说比天魔本魔还了解他。 只是在无迹酆都的时候,蜉衣一直被封印起来,导致灵体记忆混沌。直到这次回炉重新祭炼,引动深藏的记忆一点点显露。 他深知天魔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胡滢听蜉衣这么一说也恍然大悟:“我还真以为他是个汉子,没想到是耍无赖!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天魔脸色阴沉可怖,终于没有之前那点从容不迫。 他分化出来的众多身影突然暴起,黑压压一片扑向众人。与此同时,天魔伸手插进自己胸膛,从中竟然抽出一把造型诡异的长剑来。 那剑锋像是幽蓝光芒汇聚而成的光剑,把手盘绕着条黑蛟龙,血红眼目圆瞪。 他将剑往地上一掷,手掌竖起抵在黑蛟龙身上,源源不断的黑光自手间弥漫,渗透进剑内。 地面隐约浮现出描绘着青面鬼众的圆阵。 蜉衣认出来,喊道:“他要召唤地狱阵!他想引藏匿幽冥中的厉鬼阴魂作祟!” 胡滢可不能让他得逞,纵刀跃去。天魔并不与她交锋,从身后窜出来道黑影拦截住了胡滢。 那东西速度很快,而胡滢反应亦快,一旋身避开,黑影直接撞上了旁边的树木。咔嚓一声巨响树干应声而裂。 胡滢落地,黑影也慢慢从树木残骸中退出来。借着纵横交错的雷光,终于看清它的模样。 类似猛虎般的野兽,只是身形巨大,像座山。头顶盘绕着黑亮的犄角,肋生双翼。血红的双目凶狠地瞪视着胡滢。刚才的冲击让它也有点短暂的发懵。 幸好刚才的方向只有胡滢,不然绝对被这一下撞得魂儿都没了。 天魔全心全意都在给那把剑注入黑气上,脚下的圆阵越来越向外扩散,描绘其上的青面鬼众也越来越鲜活。 胡滢咬牙,持刀又要冲过去。 猛兽怒吼一声,飞身挡住。 蜉衣见状化作一道白光飞落到肖洛手上,御魂擘戴在他指间。 肖哥哥,不能让天魔施展开地狱阵。此阵一旦开启,世间不生灵涂炭是不会停止的。让我助你除魔! 肖洛点头,手持璇玑应战而上。其他天魔分身窜出来与他对抗。 胡滢那边,野兽歇斯底里,身躯上分泌出粘稠的绿色液体,样子虽然恶心恐怖却弥散着淡淡香气。若不是亲眼所见,只以为身处花海当中。 它气势惊人,横冲直撞,转眼间就将胡滢周围的树木岩石都撞得粉碎。 幸好狐女身手敏捷,轻盈似雪,这才在野兽掀起的惊涛骇浪中安然无事。 只是继续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第五百九十三章灭罪金印(十二) 她此时已经顾不上想别的。不管是墨墨也好,钱钱也好,这会通通都压在脑后。一心一眼对付眼前的障碍。 其他人都被天魔分身缠住,肖洛既要护着自己弟子又要阻挠天魔,亦没法再分心帮忙对付那恶兽。胡滢心一急,往后一跳,伏身化出原型。 庞大的红狐看起来比恶兽还要高大数倍,浑身如同燃烧的火焰,艳丽刺目。双目光彩烨烨,一线银光闪过,她张嘴喷出一股紫红火焰。 那是狐族的心头火。 胡滢之前没有决斗的经验,但凭借本能将心头萦绕的火气汇聚,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 这狐火像有生命一般直扑向恶兽,后者不以为意,不仅不躲避反而迎上去,张嘴想要反咬住诡异的紫红火焰。然而刚一接触就听恶兽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乍然而起。紫红狐火灵巧刁钻,顺着恶兽之口直灌而入,也就是眨眼功夫便透体而出。 活生生被狐火钻开皮肉筋骨,那滋味可想而知。腥绿液体飞溅,残渣飘零。 恶兽越是想挣脱越被紧紧纠缠,紫红狐火钻入钻出,将它戳得千疮百孔。哀嚎就没停止过,逐渐衰弱。 直至最终只剩下一张破烂的兽皮飘散在地面。所有骨肉都已经被狐火消融。 胡滢仰头怒吼一声,狐火再次飞回吞回心口。她驾驭狐心火的能力是凭借本能,还不能长时间离体。 天魔分神瞟了一眼,发现恶兽已经死成渣渣。一时焦虑精神一震,喉头一甜,涌上来口血水。 他伸手一捂,血水喷溅在掌心里。激发起刻在掌中的螺旋咒纹,数道白光迸射而出。带着天魔之血落地成兵。 这些黑衣黑甲的兵士戴着头盔,内里萦绕着一团黑气,根本看不到五官。 他们挥剑向着胡滢冲去,戾气卷着黑光乌压压一片简直铺天盖地。 这突然又出现的一群天魔助力让战局变得更加莫测,深渊之主知道天魔想要拖延时间,胡滢虽然已经做得很好,但毕竟半路对上天魔,终究仓促。 他想立即通知天庭,刚刚激发神通却发觉笼罩在祁连山南峰的封咒阵不知不觉中加强了。 大概是感受到天魔的气息,封咒阵自动屏蔽了这里所有讯息。 只是这么一来,反而对深渊之主他们大大不利。泉先生实在狡猾,恐怕他早就算计好南峰的封咒阵,知道会触发它屏蔽对外法讯传递。而胡滢这个半路神女还没有激发命格里的“上达天听,下彻地冥”的神力,暂时天道无法察觉魔头降世。 真是不错的计划! 虽然将胡滢困住,然后先一步消灭其他障碍的谋算没有成功,可想必他还有别的应对之法。 深渊之主咬牙,他可是昔日战神,就因为打得太嗨而敌我不分被罚深渊之中反省。现在面对着重新出现的天魔能不红眼吗? 再说哪有徒弟拼命,师父偷闲的道理? “我乖徒儿莫急,咱师徒俩来个其利断金!” 十二岁少年挥动着比自己还高的宽刃大刀冲上去。 第五百九十四章灭罪金印(十三) “师父,你太矮了。窜起来也没砸到那防御结界。” “……” 被狠狠扎心的深渊之主要一口老血吐出来,幸好胡滢咬住他衣领一甩,深渊之主就坐到了狐狸背上。 她真身的体型缩了些,只与狮虎差不多大。周围空间并不宽裕,旁边还有深不见底的天坑在,她体型太大容易影响自己人行动。 肖洛挥舞着璇玑直接将黑甲魔兵捅死,几缕黑血溅在脸颊上,平添几分英飒与狠劲。 他头也不回地喊道:“胡夫人你去对付天魔,其他的我们挡住!” 胡滢点了下头,也不及多说什么。她身担重任不能后退,无论遇见什么都要勇往直前。 开启地狱阵需要相当长一段时间,将压在幽冥的厉鬼恶魂召唤出来可不是简单的事。那相当于硬闯阎罗殿,没有强大的能力是会被反噬的。到时候不用神女出手,天魔就去掉半条命。 眼见着胡滢驮着深渊之主奔他而来,天魔当然不能就此放弃。地狱阵已经在生长中,不需要他再灌输魔气。 一把长刀握在他掌中,锋利的刀锋上刻着恶鬼献祭的图纹。柄端镶着骷髅爪。刀光一闪,道道黑烟飞旋而出,迎向胡滢他们。 交战越来越激烈,所有人都不敢懈怠。天魔分身的力量亦不可轻视。厮杀当中,有分身偷袭秦翎墨,万心与岳长清自然不会叫邪魔得逞,立即护在跟前。 那分身也颇为狡猾,很不好对付。 秦翎墨此时已经从无限懊恼与悔恨中清醒过来,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变,他不允许自己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望着眼前战斗站面,他忽然看不那些人模样,只有各色不同的人形气团同一股股黑烟搏斗。 就连胡滢在他眼中都不是正常的大红狐狸形象,而是身侧燃烧着簇簇金光与紫红火焰。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怒火在心中涌动,竟然有些似曾相识。 “那地狱阵已经开始了第二步骤了。”寒鸦的声音传来:“你会愤怒是正常的,因为这周围魔气太浓厚了,他们可比贫僧的波旬法相更能激发你。都已经影响得你连人都没法正常分辨。” “你意思是我现在还可以用灭罪金印的力量?” “你看地狱阵,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很快就会有东西上来。” 顺着寒鸦的目光望去,秦翎墨看到地面上的地狱阵已经向外又蔓延了三四丈。期间裂开一道泛着青黑气息的裂隙,差不多能容下个孩童进出。 尽管还没有东西冒出来 可只要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从底下涌出来的阴煞之气,熊熊腾腾。 秦翎墨心神一震,只觉得周身气息炽热。发色与眼眸刹那间金黄似烈阳,整个人犹如沐浴神光当中。 寒鸦顿时后退数步:“你先别激动!你这要是一下全部力量发泄出去,万一没把天魔弄死,可就失去你这王牌了。毕竟你现在没有积蓄金印之力的本事,而且一下爆发你可能就先死了。” “他说的没错。”临春神君走过来,脸色凝肃:“金,你现在要细水长流,我把你带到地狱阵上,你就坐镇在那。慢慢将金印之力发散出来,这样就镇得下面的东西不敢上来。给我们争取时间!” “好。”秦翎墨点头。 寒鸦往后撤:“那贫僧先走了,你这金光一起,贫僧可受不住。” 秦翎墨叫住了他:“你等下!有事交给你办!” “什么?” “那些受伤的弟子你都带出去,他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好,记得事后贫僧要仨冰酪!”寒鸦说完转身要走。 “你等下!”这次是临春神君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啊!一次性说完不行吗?!”寒鸦气急:“这家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贫僧慢一步就有生命危险啊!” 临春神君笑笑:“这件事你要是办成了,全天下的冰酪随你吃。就是天上的冰玉散也可以给你。” 第五百九十五章灭罪金印(十四) 就是半颗,那都叫妖魔鬼怪抢破头。 寒鸦眼睛一亮,只是随即又冷静下来:“需要贫僧做什么?” 报酬如此丰厚,相对的风险一定也不。 临春神君没有任何隐藏:“你也知道我跟深渊之主没法使出全力的原因,也因为笼罩在祁连山南峰的封咒阵而没法通知天庭。所以你要是能将那封咒阵阵眼破坏,冰玉散你要多少有多少。” 他又补充道:“封咒阵只对神明有效,你又是魔佛禅,阵法不会克制你。至于你能不能破坏,就看你能力了。” “好!一言为定!” 风险确实相当巨大,但为了这让人艳慕的报酬,寒鸦决定赌一把。 他没做任何停留,立即召集那些负伤的普通弟子撤离。 临春神君按住秦翎墨的肩,语带温柔:“金,你别怕,我带你到地狱阵旁,虽然我现在束手束脚,但护着你还没问题。” “神君不需多虑,抓紧行动吧!” “好……” 临春这句“好”还没落下音来,忽然听见淡重山老爷子喊了声“不好”。又急又气的语调夹杂着呼啸的烈风,众人头顶一片嗡鸣颤颤不止。几乎是呼吸之间,一株长满荆棘尖刺的巨木拔地而起,它就像环绕了无数铁蒺藜,寒光逼人。 然而这并没有结束,随着第一株铁刺树窜出来后,又有数株拔地而起。 猝不及防间,众人都纷纷避让,所幸受伤不重。天魔亦往后撤开,只是嘴角扬起洋洋得意:“神女你心有杂念,这就是后果!” 听到天魔提及胡滢,秦翎墨连忙抓住神君问道:“滢儿怎么了?!” “别急,这是……”临春顿了下:“弟妹她太心急了,神女有命是天道赋予了特殊功体在灵魂里。弟妹因为中途觉醒的缘故 ,这功体并没有完全融入,现在心急,有点控制不住。” “所以才有了这些铁刺木?”秦翎墨环顾四周,巨木越来越密集,正在疯狂挤压空间。 临春将他带到高处,暂时避开被挤压成肉饼的风险。 “是啊,这些铁刺木是弟妹内心焦虑不安的具现化,她太想把天魔制住了。只是这么下去大家都得有危险!” 神君没有把话说全,最危险的是胡滢,能具现出如此场景证明她内心已经焦躁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神女有命的功体不和谐,若是不能及时疏导,恐怕会走火入魔。 当年深渊之主杀红了眼,差点全军覆没。如今胡滢这神女要是走火入魔,三界众生离死不远矣。 尽管他留了一半,可秦翎墨收什么人?他已经猜测得**不离十,顿时脸色煞白——不为自己,而是担心心上人。 天魔没能得意多久,就被这疯狂的铁刺木深深纠缠住,那些铁蒺藜环绕将他牢牢困束。 地面的地狱阵也因这些巨木突然暴长而受到影响,那裂隙竟然停止加剧,刚刚伸出来的枯爪被铁刺接连弹射,死死钉在了壁上动弹不得。 这原本是好事,可这种状态对胡滢非常不利。况且连自己人她都没顾及,可见现在心态在崩溃入魔的边缘。 秦翎墨怎么能忍心见她如此下去?追问神君:“没有办法帮她吗?” 临春犹豫半瞬,终究不忍隐瞒:“有办法,这众多铁刺木中有唯一真木,攀到顶峰用至诚的血肉浇灌或许可以唤醒她。” 第五百九十六章灭罪金印(十五) 真木并不好寻找,但幸好神君还是有办法确定。 在众多铁刺木当中唯有一株在密布的荆棘刺间点缀着暗红的花苞,那边是真木。 “我只能带你到这里,接下来必须你自己。” 临春神君眉头紧皱,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抬手将一支发簪往地上一抛,霎那间拔地而起株梅花树,枝干如藤,缠绕住真木。尽可能地将那些铁刺覆盖住。 封咒阵阻碍了他的能力,梅花藤并没有伸展到顶上。 秦翎墨什么都没说,也没心情。他转身抓住真木上的枝刺,借助着梅花藤往上攀爬。 尽管尖刺被卷在藤中,可依然有不少利刃般交错横行,秦翎墨紧皱眉头,咬着牙往上爬。手掌就这么抓在刺上,皮肉破开,殷红的血顿时流淌。 道道血痕如细蛇蜿蜒。 临春看得心急如焚,然而他知道这只能靠秦翎墨自己,能帮胡滢的只有他。只是攀爬到真木顶端那是不忍睹目的酷刑,他真的能忍受到底吗? 作为前世的兄弟,临春神君真想替他遭着罪。毕竟他只是**凡胎,这一路太难行了。 以秦翎墨的体力,爬棵树原本还是没问题的。但眼前的却不是一般的树木,随着往上移动,梅花藤保护终于到了尽头。将要面对的就不是偶尔的尖刺,而是密密匝匝成片利刃。 每向前挪动一分,就感受到更多的痛楚顺着伤口渗透进来。很快就痛得他额头淌下冷汗。 呼吸都变得累赘,手掌以及腿侧都被刺伤,血水越来越多,浸透衣襟。 秦翎墨深吸一口气,咬着牙继续往上,对他来说,任何事情都没有胡滢重要。 他没闲情多想别的,克制痛苦已经用尽了所有心力。他尽量不停顿下来,那样所受的折磨更多。实在忍受不住时,他才稍微慢一下,在持续的刺痛中缓上口气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因为他绝对不会放弃胡滢。 就在攀爬到中间部分时,忽然从真木顶端迅速弥漫下来股红色雾气。来势汹汹,一见便知其中有诈。 秦翎墨暗暗戒备,不知道会有什么发生。 临春的声音在他脑海里浮现。 现在弟妹在崩溃的边缘,本能地抗拒任何人侵扰。所以会具现各种东西阻挡你前进。 秦翎墨点点头,额头密汗,脸色泛白。 红雾萦绕在他身侧,忽然间,一双巨大的手伸出来,抓住真木开始摇晃。 这阵势相当猛烈,他差点就从树上跌落下来。 与此同时,雾中浮现出只巨眼,眼瞳是血色漩涡,缓慢地转动不止。盯着稍久便有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而巨眼周遭似乎潜伏着什么,若隐若现的枯爪以及青面獠牙的鬼物窥探着秦翎墨。意志不坚者就算刚才没被震落,现在也一定受到不惊吓。 秦翎墨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靠着什么往上爬,几乎就是本能。那口气不散,他就不会停。 第五百九十七章灭罪金印(十六) 真木顶端的枝桠像是感觉到他的到来,全部相互缠绕铺展成平台。点缀其中的暗红花苞上纹路显现,仿佛一只只眼睛牢牢盯住他。 他片刻也不敢歇息,怕耽误了滢儿,导致严重后果。已经不需要任何利刃来取血,双手早就伤痕累累,几处伤甚至能见白骨。 不要阻我道路!只要能达到目的,牺牲在所难免! 胡滢的声音凭空出现,只是心急火燎隐隐透着重重魔音。 对秦翎墨来说,这论调太熟悉了。正是他以往的信条。他从来不标榜自己是正人君子,只要能达成目的,有些牺牲在所难免。只是万幸他没有站在邪道,不然早成魔的应该是他。 如今胡滢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所以她急火攻心,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牵连深渊之主以及其他无辜者也要继续。 秦翎墨深吸一口气,他面向着虚空,笑着缓缓开口:“所以我也是牺牲当中的一部分吗?” 他神情平静,语气不急不躁。好像在同心上人谈论寻常之事。 那混杂着魔音的动静久久没有回答。 “如果为了你,我可以的,要我怎么死都可以。”秦翎墨眸光微垂,献祭般的口吻纯粹至诚:“为了你,要我粉身碎骨,魂飞魄散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只要是你我可以放弃一切。” 一团柔白的光晕浮现,逐渐变化成胡滢的虚影。 秦翎墨往前走了两步,向那虚影伸出手去:“但现在还不到这一步,我还想和你过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醒过来好吗?” 虚影晃了晃,似乎在挣扎。 “滢儿,你如果出事我会也会生无可恋的,你要看我心碎吗?” 秦翎墨苦涩的笑里还有着撒娇的意味,他这样的人只要语调柔上几分就叫人魂牵梦绕。更何况为了胡滢,他已经扎穿了手掌,刺破了双腿,当真是以自己之血肉来履行自己的诺言。 那团虚影终于真实起来,像是笼罩的人雾气逐渐消散。胡滢的神情身形都鲜活起来,正满面淌泪地望着秦翎墨。 “墨墨!”她扑过去抱住。 “好了,都会好的。答应我,不到最后不要放弃。”秦翎墨想搂她,手掌的伤痕轻轻一碰就痛得钻心。 血珠不断滴落,坠在真木枝桠缠绕的平台上,瞬间一抹流光弥散。那些暗红的花苞刹那芳华,绽放出朵朵殷红。 花朵间扬起细沙般的光点,在整片铁刺木林间飘扬。所过之处,铁刺消匿,巨木化灰。 秦翎墨转眼间从空中坠落,一道人影飞跃而上,接住了他。 临春神君知道他想问什么,赶在之前说道:“弟妹的心神已经回来了,她现在真身还在于天魔对峙中,你不用担心。成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有你在,她也舍不得。” 听到滢儿已经没事,秦翎墨悬着的这颗心终于放下来。 而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伴随着另外的黑光乍然而起,相互冲击毫不相让。 临春落地,盯着两股力量对撞的方向,眉头紧锁:“弟妹爆发神女之力了,天魔也在负隅反抗。现在就看那妖僧动作快不快!” 第五百九十八章灭罪金印(十七) 换做以往,他不至于如此没品,蹲在山头上看一群鹿流口水。可这进了祁连山南峰开始,就吃了那么几口干粮,活动量却是惊天动地的。 他将那些受伤的普通弟子安置在附近妥善之处,随后就开始寻找封咒阵的阵眼。但这东西如果那么好找到,也就不会让深渊之主他们犯愁了。 寒鸦转悠了半天一无所获,剩余那点体力也消耗一空。只要一日没脱离**凡胎,那就逃不开吃喝五谷杂粮。 生生在这饿死了,那真是下地狱都没脸见鬼。 他正想着要不要真擒只鹿补一补,就听见身后传来冷沉的男人声音。 “谁在这打我鹿族的主意!” 寒鸦一转身,看见一头身形矫健的雄鹿站在坡上。它体型比一般鹿要大上几倍,雄壮的鹿角舒展绝美,眼中机警戒备。 “哟,还有个鹿精啊。”寒鸦起身,琢磨着要不要先动手。 雄鹿盯着他,鼻翼微微抽动,冷冷开口:“秦翎墨是你什么人?” “……不好说。”寒鸦如实回答。“算是暂时同一边的吧。” “到底什么关系!说不清楚就休想离开!” “贫僧跟他现在是同一立场。”寒鸦顿了下,满眼狐疑:“你认识那个黑心肝的家伙?不会是他又设下的套等着贫僧的吧!” 如果是秦翎墨,那没什么不可能。 雄鹿见他好像真与那人熟识,语气有所缓和:“我是这里的鹿王,以前承蒙秦翎墨才得到这里的栖息地。算是欠了他恩情。这里爆发异动,我这才命令鹿群迁移,看见你鬼鬼祟祟所以才过来探探情况。” 寒鸦闻言心中一亮 连忙问道:“那你知道南峰附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妖僧知道自己不说明白是不可能取信于鹿的,他手一扬,一抹黑影向着鹿王飞去。 “贫僧算是受秦翎墨之托来寻找笼罩南峰的封咒阵阵眼的。可贫僧在这里不熟悉,转悠半天都不得其法。如果你知道哪里有线索,务必请告知。这可关系到天魔降世。” 闻听他此言,鹿王震惊不已。再看落到面前的黑影,正是秦翎墨摄政王凭信。鹿王虽然别的字不怎么认识,“秦翎墨”仨字可认得清楚。 这是离开前,秦翎墨塞给寒鸦的。当时也没说有什么用,妖僧急着走也没问为何给这个。现在想来,也许是怕寒鸦妖魔气冲天,遇见什么人无法自证清白吧。 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考虑周全! 鹿王点点头:“好,我现在相信你了。阵眼我知道在哪里,你等下。” 它正说着,身后走来另外两头鹿。大概是族中重要人物。鹿王转身吩咐它们带领族群继续迁移,一切事物暂时由王子与长老共同定夺。 “万一本王没回去,就由王子继位,你们离这里能跑多远跑多远。快去吧!” “是!” 鹿王交代清楚,转身走到寒鸦身旁,扬了扬头:“走吧, 我带你去。” 妖僧看着它乐了:“你可知封咒阵本就凶险,而贫僧还要破坏阵眼,更是福祸难测。贫僧为了某些目的自愿担这风险,你又是为何?区区刚成精而已,稍不留神可连命都没有了。” 鹿王瞟了他一眼,像是看傻子。 “本王欠他人情,欠了就要还。另外那阵不是跟天魔降世有关吗?本王为了族群着想,也不能不管。” “你不怕贫僧说谎?” “说谎死了会下拔舌地狱。出家人不打诳语。” 被鹿王抢走台词,寒鸦愣了一瞬,扬起笑容:“阿弥陀佛,说得好。出家人不打诳语。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都交由苍天裁决吧!” 第五百九十九章灭罪金印(十八) 这次山中异动来势汹汹,他只得先组织鹿群赶紧撤离。毕竟跟魔粘连上关系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会碰见寒鸦,得知事情前后始末。 身为并没有什么高深法力的鹿精,参与其中无疑是找死。可他之前欠了秦翎墨人情,若是不还上总觉得早晚会被坑。另外尽管他学识不深,也清楚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天魔降世真成功了,他族群的鹿一只也跑不了,照样得惨死。 身为一族之王,他不能眼见此景发生。 他确实早就发觉南峰笼罩着不寻常的阵法。此阵奇特,专门克制神明。人与妖都相安无事,甚至察觉不出来阵法所在。要不是某次他误入其中,差点触动阵眼的防御机制,他也不会知道。 “阵眼就在那。” 鹿王抬起前蹄指了指前方,密林深处有一片的空地,一块破旧的石碑斜插在土里。上面垂着一圈草绳,贴着不少符纸。其上字迹斑驳,朱砂弥散如黯淡血痕。 这地方就算有人路过也只会以为是年代久远的什么墓碑,如此破败完全引不起人注意。 寒鸦往前走了一步,身旁的鹿王出声提醒:“心点,别看着从这边过去没多少距离,这几步路可是不好走。” “贫僧已经感觉到了。” 从他踏出去的第一步开始,就有异样的感觉在他心中弥漫。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像是潜藏着什么危机就要临头。他知道,这是自己本能在预警,这几步路绝对不简单。 果然,很快就印证了他所想。从他们站立的位置到那破旧石碑最多也就五六丈的距离。这么点路程根本费不了多少时间,然而他已经走了半刻钟,丝毫没有靠近的迹象。 寒鸦回头看看,鹿王竟然已经在半里地外。他神情如常,好像根本没发觉目前的诡异状态。 这是离人泪。 妖僧心中已了然,相传东海有鲛人,泣泪成珠。而当鲛人因故在陆地上死去时,他的血亲族人会有所感觉,流泪成血红珍珠。凭借这珠子可以让他们找到死去的亲人在哪里。 死在陆地上的鲛人往往尸身已经干瘪瑟缩,稍有触碰就会化作灰烬。为了不至于死无全尸,寻找的亲族就将血红珠埋在尸首旁边。随后扬土将死者就地掩埋。 据说血红珠会引领死者魂归故里,重新轮回。而更重要的是,血红珠会干扰任何靠近生物的精神,使得他们没法靠近坟茔。 要么走上十天半个月也走不到目的地,要么完全丧失时间距离的概念,在惊恐当中逃散。 这血红珠便是离人泪。 离人泪并不好获得,滚滚历史长河当中也就寥寥几笔记载。 要知道离人泪埋葬后五百年内被外人碰触都会立即化灰。两千年内只有三世处子手捧鲛纱才能取出来。 可见布阵者是下了大功夫。 离人泪虽然会影响人神智,但并不会要人命。一旦逃出了所定范围,影响就会逐渐消失。 真是慈悲啊! 寒鸦冷笑,造下那囚死无数神明的丹宫古道,却又在封咒阵上显露“天有好生之德”。该说虚伪还是无情? 就像当初的祥云寺…… 他攥紧拳头,勾唇一笑:“这点东西还难不住贫僧。不管离人泪还是阵眼,通通都见鬼去吧!” 第六百章小剧场岁月安康 从朝上退下来的秦翎墨,刚一进府门,就见岳长清飞扑过来,抓着他的手欲哭无泪:“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比我们黑风寨的霹雳雷还可怕啊!” “?怎么了?”秦翎墨一头雾水。 黑风寨老大还没开口,府内一声尖叫不绝于耳。秦亲王心里一惊,连忙赶过去。寻着声音到了后院。 身穿浅红纱衣的云红姑娘正蹲在地上抹眼泪,旁边的言若与雪藻连连安慰。地上几条冬眠状态的细蛇正以极缓慢地速度蠕动。 “这是怎么了?”秦翎墨问道。 言若抬头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点勉强:“是姐啦,她刚才说送云红礼物,结果是几条刚挖出来的冬眠的蛇。云红比较怕就……” 秦翎墨一听就明白了,又是那孩子惹的祸。他脸色微沉,环视一周后向着不远处的梅树走去。 虽然那是株年头已久的粗壮梅树,可还是不心露出来一角翠绿衣衫。 似乎是感觉到秦翎墨的靠近,那衣角嗖得一下又缩到了树后面。 亲王殿下板起脸,说道:“羽儿,出来。” 梅树后面没动静。 “你不出来,今天就不许去骑马了。” 还是没动静。 秦翎墨叹口气,忽然话锋一转:“羽儿,你娘回来了。” 梅树后面顿时传来一声稚嫩童音:“不要啊!爹爹帮我,娘亲又要揍我了!”说着一五岁左右的姑娘窜出来,一把搂住秦翎墨的腿,扬起粉嫩的脸庞:“好爹爹,羽儿知道错了!” “我看你表现。” “好爹爹~”糯声糯气的童音惹人怜爱。 秦翎墨忍着想捏一捏她脸蛋的冲动,依然板着脸问:“说你为什么欺负云红?” “羽儿没有欺负她,是想让她看我的好朋友蛇。” “那你还拿出好几条来?” “因为蛇离开家寂寞嘛,我把蛇的爹亲娘亲都请过来呀!” 秦翎墨叹口气,抱起羽儿,语重心长:“下次不许了,冬眠中的动物被打扰很容易没命的。你的蛇一家现在可能要死了。今天罚你不许吃饭,不许骑马,也不许出去看龙灯。有意见吗?” “没有 ,爹亲。”被抱在怀中的羽儿格外乖巧,她那双水灵的绿眸与她娘极为相似:“我错了,我会把蛇放回去原位的,以后也绝对不这么做了。” “乖~”秦翎墨终于露出点笑意,可转念又想起岳长清,问道:“你是不是还捉弄岳叔叔了?” “没有呀。” “你的表情就是有,老实交代。不然……”秦翎墨冲着院门喊了一声:“滢儿……” 怀中的娃娃顿时慌了,连忙捂住自己爹亲的嘴:“嘘嘘!不要娘过来,我说就是了……我真没捉弄岳叔叔,是叔叔说他想念那什么寨里的野味,我就挖了好多大蝴蝶蛹子放岳叔叔面里加餐啊~” 旁边的岳长清泪满面:“叔谢谢了啊!叔真不吃虫子!” “不知如此吧?还有什么?” “唔……我想读书破万卷嘛,岳叔叔就说不行,我就不心把岳叔叔写的情书翻出来了。岳叔叔就好惊慌好怕怕,我也不懂为什么。”羽儿说着还冲岳长清眨眨眼。 后者已经欲哭无泪,这真是个可爱的魔头啊。 秦翎墨一愣:“什么情书?” “就是……” “啊啊啊,没有啊,羽儿她看错了!”岳长清连忙打住,转移话题:“你还是问问读书破万卷的事吧!” 羽儿嘟起嘴巴:“不是说好孩子要读书破万卷吗?所以我把所有书都撕破啦,还没到一万卷呢就被岳叔叔阻止了。” “……”秦翎墨开始酝酿大招。 这鬼丫头还撕书?!要好好教训! 可没等秦翎墨发招,羽儿已经先下手为强:“啊,娘亲你怎么哭了!” 她这么一喊,秦翎墨连忙回头去看,没留神就被羽儿给挣开怀抱,跳下来一溜烟儿跑走了。 “爹亲笨笨~”她做了个鬼脸,钻出了后院。 众人沉默数秒后,都不约而同苦笑摇头。就连云红都不哭了,被羽儿最后的鬼脸逗乐。 这丫头! 秦翎墨笑叹一声,决定等胡滢从酒肆回来后要好好聊聊教育问题。 此时千里之外的绵夷,狼主琅奇端坐在宝座之上,阶下绵夷各族首领大将纷纷跪地朝拜。 “恭祝吾狼主武运昌隆,万寿无疆!” “恭祝绵夷长盛不衰,永避战火!” 一声声贺词此起彼伏,在狼主大殿内久久盘旋。 琅奇深感欣慰,这些年绵夷终于稳定下来,任凭风雨再大也没有任何动荡。 他扭头望向圆窗外的蓝天白云,想起风华绝代的某人,不禁会心一笑。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愿所有天使们元旦快乐!新年里一切顺心~双更完毕~ 第六百零一章诸神退散(一) 而在丹宫古道里,那个充满不堪幻境的石室中,秦翎墨引领他安全通过的过程中得到的正是魔佛舍利。 此时正是用武之地,亦是另一种形式的历练。 向苍天印证,就算活在人间炼狱里,他也绝对不会死! 寒鸦席地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在胸前,丁香紫色的袈裟衣摆飘飞,其上银线勾勒的水藻戏鱼如活物般光泽浮动。 消失已久的念珠重新垂在指间,他闭目默念,只见嘴型翕动却听不见声。一丝血红的气息自他背脊处弥散,越来越浓。 一只手臂竟然从他背后挣脱皮肉钻出来,掌中握住短剑。随后又另有三只手臂分别钻出,所持之物各有不同。 寒鸦神情丝毫不变,面容却蒙上阴蓝冷色,双眼一睁,眼白赤红,瞳孔透白。乍见之下仿佛地狱之魔。 之前还没什么动静的周遭像是躲藏了什么东西般传来簌簌之声。一直都没法靠近的旧石碑竟然隐隐震颤。 妖僧口中之言逐渐显露声息,是古老难懂的梵唱。艰涩的语调有种怪异的韵律,像是蕴藏着无数刀光剑影,毒牙荆棘,稍稍碰触便叫人死无宁日。 随着这咒音不绝,旧石碑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整片大地都要翻覆。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向着寒鸦扑来。 那是五个兵俑,手持刀枪利器,满面怒容就杀将过来。浑身缠绕白金两气,盘旋如蛟龙。 然而没等碰到寒鸦衣袖的边,就听他低喝一声:“吽!” 一道黑光乍现,直接将那五尊兵俑轰成渣滓,破散一地。 这黑光无限蔓延,就连被影响的鹿王都笼罩住。他浑身一抖,突然幻化成身穿褐色皮质衣袍的男人,头顶的鹿角犹在。 鹿王虽然成精年头也不短,可远没有化出人身来。这突然间一下变成两条腿走路,懵得晕头转向。 “贫僧的佛光暂时可以让你化成人形,去将石碑上的符纸扯下来!贫僧现在坐镇没法动弹。” 寒鸦一番话传来,惊醒了发懵的鹿王。他知道没空发呆,方才受离人泪的影响而没办法掌控与石碑阵眼之间的距离,现在好不容易摆脱了可不能浪费时机。 他迈开腿,以奇怪的姿势往前冲。毕竟是第一次用两条腿移动,差点直接扑地上。 不断有兵俑从土层里钻出来,向寒鸦扑去。他背后伸展出来的那些手挥舞着短剑降魔杵一一将兵俑击碎。 只是杀过来的兵俑越来越凶恶,也越来越难缠。寒鸦维持着现在魔佛附体的状态并不能长久,脸色变得更加不像活人。 鹿王不敢耽搁,他跌跌撞撞冲到石碑跟前,伸手去抓挂在上面贴满符纸的草绳。 手刚碰触到就感受到熔岩般滚烫的温度,他一下甩开手,疼得直呲牙。 这简直就是烧烤鹿蹄啊! 他咬咬牙,再次尝试,忍着被炽烤的剧痛抓住符纸草绳猛地一扯! 第六百零二章诸神退散(二) 石碑骤然裂开缝隙,金光迸射。霎那间周遭亮得睁不开眼。 寒鸦纹丝不动,继续持续咒言。而那些扑来的兵俑全都嘶喊着化作飞灰,很快被迅速弥漫的盛大光芒所吞噬。 鹿王完全看不清周围,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往后推,根本控制不住。身体内部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起,痛已经感觉不出来,完全麻木。 唯一能证明还活着的感受就是不住地往外吐血。 其实吐出来的是什么,他也不很清楚。反正有种要把所有脏器都吐光的架势。 金光普照,整个祁连山都沐浴在光幕当中。足足一刻钟时间才消退。 就像是将曾经覆盖的透明薄膜撕扯来一样,整个山间顿时比起以往更鲜活,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四道腕粗的白光拔地而起,直冲密布的阴云之上。之前仿佛覆盖住整个山峰的昏暗盖顶都裂开细缝,透出几缕明媚。 天魔瞪视长空,愤恨如火在他心头燃烧。 封咒阵破了。 他原本计划借这里特殊情况将所有威胁诛杀,等到天道察觉为时已晚。没有神女,没有主力战神,其他都不是阻碍。 现在封咒阵破了,阻碍临春神君与深渊之主的枷锁已经解开。而胡滢这神女也狡猾得很,一时不好解决。 天魔长啸三声,望着众人:“别以为这样你们就赢了,还差着远呢!” “放心,没觉得你会束手就擒。想必你早就谋算过万一破了阵之后的计划,以泉先生的性格不会这么自负。” 胡滢虽然没怎么接触过泉先生,但能一步步利用老王爷的人想必智商没那么低。 天魔咧嘴一笑:“既然舒舒服服走不愿意,那就别怪我无情了。” “我呸你个大头鬼!说得你好像很有情似的,有情你直接自刎就好,少在这恶心人!”胡滢不留情面,她虽然破口大骂,心中却越来越冷静。 自从封咒阵破除之后,她脑海深处就像有什么东西萌发,豁然通透徹亮。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来,就仿佛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无师自通,身体内有源源不断的力量。翻江倒海都不在话下。 天魔虽然愤怒却没有任何惊慌,他一只手抬起来,举至头顶。口中流泻而出无人听懂的念诵。 一股幽蓝光晕在他高举的掌中汇聚,细的雷光在其中闪烁。 与此同时,之前的地狱阵裂隙骤然加剧,数只青鬼攀爬,蓝紫面容狰狞可憎。秦翎墨见此也没等临春再说什么,自己冲过去抬手就向着那些冒头的青鬼拍过去。 把正与黑战士撕打的万心惊出一身汗,他喊道:“你别胡来!” 秦翎墨哪里听的进去,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叫地狱阵现世! 这一掌拍下去对于恶鬼来说没什么作用,它们口中鬼语狞笑,伸出枯手利爪猛地将秦翎墨往裂隙里一拽。 金印之力他还没发挥自如,万一落入地狱阵缝隙,那真是危机重重。 第六百零三章诸神退散(三) 这也不完全怪他,情急之下免不了会冲动。只是像他这样把自己当精卫填海的石子一样直接扑到地狱阵裂隙里的可是少有。 已经探出半身的青鬼得到天魔的加持,之前的威胁已经不足以让它们困顿。 需知人有贪心,恶鬼亦有贪性。 要知道能响应天魔召唤的都是厉鬼中的厉鬼。生前杀人无数,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亦不悔改的主儿。它们不甘在幽冥地受罚,想要重回人间颠覆乾坤。 如今是大好时机,它们且会放过? 秦翎墨是送上门的口粮,是它们重现人间的第一份礼物,吃掉他正好壮大力量协助天魔祸乱天下。 利爪划破了他的衣襟,血痕如同雪地上的落梅,缓缓绽放。另有数只枯手斜刺里伸出来,揪住他的头发。冠簪早就扯落,黑发披散卷在恶鬼手中。 破开的衣襟被完全扯开,血色迅速浸染,贴身的里衣很快殷红一片,隐约显露出顺畅的腹线。 秦翎墨这时候还有心思默默感叹,原来恶鬼食人是也要“剥皮”的。 他没忘自己冲过来是为什么,只是多年当普通人的习惯让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物理攻击。而秦殿下目前能选择的办法就是——直接上嘴咬! 关在十八层地狱底层的恶鬼是有实体的,砍断手脚也会流淌漆黑血液,同样也会痛。这是为了让它们受罚时,感受**与灵魂上双重的痛苦。 所以秦翎墨一嘴咬上去还真是挺疼的。 这种时候谁还留力谁就是傻子,秦翎墨不是傻子,所以咬的力度是平生之最狠,竟将一青鬼手骨头咬裂了。 一声鬼哭响彻云霄,刺耳难听至极。 就在这尖叫响起之际,临春神君已经奔过来,手持一枝梅花看似随意一扫,那些抓住秦翎墨青鬼就被尽数击成粉末。 他及时伸手一捞,人便被拽住胳膊拉了上来。 “我让你守地狱阵,可不是让你直接去填地狱阵裂口!”临春忧心过度,气得直吼。 秦翎墨倒抚着他的背安慰:“冲得太快脚滑了一下,伤痕是男人的勋章。” 临春鼻子都气歪了,那能算是脚滑吗?那根本就是直接扑进去,幸好现在人多,还能腾出手来捞人。这要是万一就一两个在,当今摄政王殿下,未来天庭玉京的灭罪金印就变糊地狱阵裂口的人肉泥了! 秦翎墨自知理亏,忍着疼露出点心虚的笑。 神君虽然有意好好说道说道,可一来情况不允许,二来看金这模样,他也不忍心。 自己丢失这么多世的弟弟刚找回来,要不是赶上天魔降世,他早就直接带回玉京了。 不过既然已经赶上了 现在再说这些都没意义。 他赶紧塞给秦翎墨一朵红梅花:“吃了,止血止痛。” 临春神君将手中的梅花枝往地狱阵裂口旁一掷,光华一散,多出个梅花座。 “这可以协助你稳定发挥力量,你的目的只有一个,镇住地狱裂口,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神君说着一挥袖,秦翎墨如落花飞叶飘到梅花座上。他不及再多说别的,转身一跃而去,手中已经握住把镶白梅枝的利剑,直击天魔。 天魔掌中的幽蓝光球已经膨胀到极大,其中雷光黑斑来回流窜。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临春非常了解那是什么。 如果叫这东西散开,就算他们赢了这一场,也等于全输了! 第六百零四章诸神退散(四) 因为对众生来说,都怕死。 原本临春以为这次他换了新手法,原来还没抛弃这最为卑劣的内核。 天魔掌中的,是瘟疫。 不仅仅能摧毁所有生灵,那还是可以侵蚀神明仙众的魔疫。普通人与动物沾染上死得惨不说,神一旦被传染亦会引动天人五衰,陨落或重入轮回。 到时候幽冥地府会被迅速膨胀的各界亡魂所充斥,为维护正常秩序与运转将话花费巨大精力与兵力。而恶鬼和魔趁机得势造反,到时候整个六道众生就真是天魔掌中玩具了。 作为前后两任战神,对天魔的习性是非常了解的。只不过这次天魔降世太措手不及,神女还是半吊子,一时遗忘了这关键。 现在天魔一亮出来,临春与深渊之主都急着要阻住。 他们对天魔了解,同样天魔对他们也很了解。在亮出魔疫光球的同时,仰天长啸震动天宇。 俩神明知晓这是在召唤同伴,刻不容缓!深渊之主的重剑直接掷了过去,他已经可以施展神力,这一击灌注全部毫不留情。 天魔一跃身堪堪避过。不等他站稳,临春神君就挥剑欺身而上,这种时候没什么“以一对二”有失公平之说,对天魔还讲究公平那是众生的罪人。 铿锵之音响起,架住了临春的白梅剑锋。 一杆长型弯刀挡在他眼前,紫红的利刃纤长弯转,薄如蝉翼却坚硬无比。 疾风匆匆,刀柄尾端的骷髅含铃阵阵脆响,银链琳琅。 弯刀后是张姣美的女子面容,乌发高盘,一身黑衣如夜。她微笑着,带着点迷茫。 “我的孩子,你看见了吗?” 来者竟然是玉禅心。 她与之前的造型有所变化,不变的还是那一身黑寡妇般的色彩以及有些捉摸不透的神情。 作为天魔的同伴,玉禅心仿佛没任何目的,她只是一心追问自己的“孩子”。 临春与深渊之主却不敢怠慢,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导致不可预料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测。他们并没因她是女人而手软,攻势不减反增。 玉禅心看起来柔弱,伸手却大大出人意料。不仅招架住了他们的攻击还抗衡住了神力。 “你们是坏人,骗我孩子的坏人,我不会让你们得手的!”她说着手中弯刀锋刃亮起红光,与此同时额头中心有颗水滴形的红印呼应。 “伪造神女!”深渊之主惊呼一声,侧头看向天魔更加愤怒:“你就是死一千一万次都赎不完罪!” “哈哈哈哈哈!那又怎么样!只许你们有,不能我有吗?只不过伪造品终究是伪造品,没能达到我的预期。不过抹去她记忆留在秦世谨身边,还算有些用!” 深渊之主听着天魔说笑就冒火,伪造神女(神子)是重罪,不然胡枝子早就去做了。当然天魔不在乎。 当他还是泉先生的时候,早早就算过这世自己降世的赢面。他并没有算出神女有命的继承者,可明了了这世神女是半途而起,并且他自己有非常大几率成功。 虽然同时他注定还有大劫,可身负魔头天命,有劫难太正常不过。只要有成功几率那便是最佳时机! 他当然知道,到时候阻碍他的力量不会。要早作打算。 上一次降世,原本的神女(神子)出了差错并没有觉醒。泉先生在这世找到了那废弃的坟墓,用残骸之骨造了玉禅心。 然后再抹掉记忆,让她成为老王爷的手下,灵魂里早就刻了泉先生印记,到时候只要召唤便会依照指令行动。 虽说与真货不能比,可挡一下深渊之主他们却是够了。 完美的第一计划已经无法实施 ,那么就让魔疫光球提前破碎弥漫,叫所有人与神都感受濒死的快乐! 天魔已经快要等不及,他要看天下癫狂。 然而—— 掌中不断蓄积力量的魔疫光球忽然起了变化! 一缕金光自中心掠过,随后整个光球都被金灿灿所笼罩,逐渐凝固…… 第六百零五章诸神退散(五) 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这场面甚至有点好笑,只是在场没有人能笑得出来。一切太突然又太不可思议。 “师父我成功了!” 胡滢语带兴奋,绿眸莹莹璀璨。 也难怪她如此喜形于色,毕竟将魔疫光球“冻”成金球实在太难以想象。临春神君他们奔过去要阻止天魔时,她也没傻站在旁边看好戏。 回想起特训的内容,她操纵空气中悬浮的细微水汽凝聚到魔疫光球表层,然后以水为媒,转换凝金。 她其实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但天魔手里的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再说了,看师父他们着急那样子便明白刻不容缓。她趁天魔完全忽视她的空档,一击必中! 这世间,不能看女人,尤其是有能力救世的女人更不能无视。 不然分分钟钟叫人吃尽苦头! 深渊之主很想为自己徒弟叫好,可那伪神女玉禅心实在难缠。她之前被泉先生抹去记忆,能力也跟着隐藏了大半。现在因召唤而苏醒,爆发下一时不好甩脱。 临春神君见天魔要重拾金球,一闪身挡过去与其战得风云变幻。 肖洛反应极快,趁机奔过去,手中金色封符连续拍在上面。随后直接咬破食指,以血迹快速在符上书写咒文。 这等危险东西就算被胡滢以水气牵引凝成金属,仍然有爆发的可能。这个赌他们在场所有人都不敢打,也没资格拿所有生命来豪赌。 这金符是最高等级,耗费数十年的精力与法力才能锤炼一张。尤其宗主此时使用的更是他师父慕云涵时期留下的绝品。 此时可顾不上心疼,他一点没吝啬,全封在金球上,再以他的血加持咒力。 淡重山也到了跟前,肖洛将封住的金球塞给他:“劳烦老爷子回无迹酆都,速速带此远离!” “交给老朽吧!” 淡家家主什么都没多说,搂住金球看了自己孙子淡天扬一眼。后者立即高声道:“爷爷你快去!我先助阵!” 淡家因被天道委托看守曾经的魔器御魂擘之故,有专门的封印阵及密室。为以防万一,魔疫光球先隔离在那最安全。 淡重山开启通往无迹酆都的道路,瞬移转移。 天魔的计划接二连三地被破坏,为了制造魔疫,从他勾搭上秦世谨开始就在实验。那些归鸿药人,那些变异五石散,神仙水,都是他收集的资料。 眼见着果实已经成熟,却被他们接连破坏! 天魔不会也不能罢休! 他振臂高呼。 恨啊!年华早逝! 恨啊!世事无常! 恨啊!天道不公! 恨啊!生如蝼蚁! 恨啊!死不瞑目! 随着他每一句凄厉高喝,地狱阵就加剧开裂。道道黑红缝隙纵横交错,开始向着四周蔓延,青面獠牙的恶鬼挤挤挨挨,奋力抓挠着地面。 秦翎墨也不知为何,突然间焦急如焚的心冷下来。眼见恶鬼将出闸,地狱现人间,他却无怒无惧,一线悲悯如湖中月,光华柔柔映现。 他叹口气,闭上眼,脱口而出:“人无弃人,物无弃物,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皆因——” “吾,灭天下之罪,度天下之人。” 第六百零六章诸神退散(六) 炽亮盛大却并不灼热,反而让人如同重回母胎羊水中般安心温暖。在生命孕育的最初,没有任何污浊,没有任何罪恶。 这光以秦翎墨为中心,向着周围蔓延。最先波及到地狱阵内纵横交错的裂口 ,那些想要挣脱束缚的恶鬼顿时凄声惨叫。 他缓缓睁开眼,金黄眼瞳璀璨流光微转,没有愤恨,平静而悲悯。 以恶除恶,以杀止杀,只会诞生无穷尽的恶与杀戮。 只有真正的悲悯度化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 那就是——至罪该死! 明明他看起来神情格外宁静,随着金光笼罩却有种不可碰触之感,似乎只要对视就会让人承受巨大压力,如有硕大铜钟在心中震荡不止。 至于那些邪魔恶鬼,就不仅仅是警钟长鸣的震慑,而是直接泯灭在金光当中。身魂俱殒,彻底消散。 秦翎墨启唇轻叹:“心怀善则天酬,心不善而未恶则尚有机,唯至罪至恶不能容,不能忍,不能留!” 他声音不大,却响彻周遭。与此同时恶鬼哀嚎,邪魔凄厉。 之前绽开的地狱阵裂口在灭罪金印的作用下逐渐缩,重新封闭。秦翎墨因有临春神君的梅花座相助,缓慢释放力量,让那些企图逃窜的地狱鬼都受到惩罚。 金印的力量仍在散播,与破开阴云天幕的点点光亮相辉映,大有要笼罩整个祁连山的势头。 天魔一心都在与胡滢的战斗当中。这狐女狡猾得很,并且能力越来越强,竟然是可以在战斗中迅速学习增长的好苗子。以天魔立场来说,就是实在可恶了。 然而他逐渐感觉力不从心,眼前黑影重重,浮现许多以前四五岁时的画面。 在他还是泉先生时,四五岁以前是不知道自己天魔身世的。那时候的童年与任何普通孩子没两样,或者说非常温馨快乐。 当他以幼的年纪就知晓天命时,心性很快就转变,所谓人类的生活已经让他感受不到愉悦。 一个过得不愉快的“人”,自然不会考虑别人。他更是发誓要真正降世,祸乱天下。 那仅存了四五年的温馨就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样,脆弱又消失无痕。 如今却突然一股脑儿地勾起往昔回忆,这让天魔感到无比恶心。这就好像强行往食素者嘴里塞白花花的猪油,并且捂住嘴等到咽进肚子消化了才松开,连吐都吐不出。 “是谁!是谁!”他怒吼着,忍不住回头真的一阵干呕。 趁这空隙,胡滢一刀劈来,砍伤了他胳膊。 “你会想起来,证明这段经历曾经对你很重要。”秦翎墨慢慢说道:“就算你以为你彻底遗忘了,也还是存留在你的脑海深处。” “那又怎么样!” “虽然重要,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觉得恶心。甚至连对战都无法保持冷静。那只证明一件事。”秦翎墨瞥了天魔一眼:“你罪无可恕。” “哈哈哈哈哈!谁要你们恕罪,你们以为你们是谁!” 秦翎墨盯着他没在说话,长笑的天魔却突然止住笑声,抱着头歇斯底里地怒吼:“滚出去!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被不间断地在脑海深处播放最厌恶的回忆,任谁都淡定不了。 过去母亲的微笑,儿时自己的撒娇与稚嫩,父亲的守护以及兄妹的关照都成了天魔恶心的源头。 而他越是抵抗越无限重放。每个细节,每个动作,每句话,已经连绵不断汪洋大海。 胡滢断不会错过这机会,挥刀欺身而上。 第六百零七章小剧场蝴蝶效应 所谓蝴蝶效应,就是微的一点事也许就会变成影响终身的大事。 那么,假如没有祁连山救太子一幕,假如秦大人当初没有因酒与胡滢结缘的话—— 在秦宰相与酒肆胡娘子还不太熟悉的某天,在好友金啸的极力推荐下,秦翎墨终于决定前去看一看。 难得今天透透气,那就走走吧。 刚一看见酒肆的影,便见胡滢犹如浪里游鱼窜了出来,一把攥住秦翎墨的手,两眼闪闪发光:“哎呀,宰相大人,您快进来坐,我可是等了半天了~” 胡滢不由分说将秦翎墨拉进店里,按着他坐下后,又拎过来个乌银酒壶,笑盈盈地给秦翎墨斟酒:“金公子跟我说了,秦大人你是为国为民的好人,以前我误会你了。我不应该跟您同室操戈,害的您鸡飞狗跳,骨肉分离。您是助纣为虐的好人,我给您赔不是,宰相大人您肚子大能撑船,不计较哦!” “……”秦翎墨额头青筋跳动,接过酒盏,瞥着胡滢:“我可没听出来你是在道歉。” “这样还不行啊?要是你还不解气,就鬼斧神工地把我打到五体投地好了,要不,我给你唱首四面楚歌,口腹蜜剑?” 秦翎墨听着她乱七八糟的成语,浑身一冷。胡滢连忙表示关心:“宰相大人冷啊?要不要我给你黄袍加身?” “……你这是想要我被满门抄斩啊?!” “哎呀,我可没这个意思!” 眼见着胡滢还想说什么,秦翎墨连忙打住:“行了!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反正我早就习惯了,没什么。” “你别骗我了,这种事怎么可能习惯。”胡滢在他对面坐下,毫不介意地直言:“我最会看人的眼神,你眼睛里有无奈与疲倦。” 秦翎墨一怔,随即笑着转开头:“你个丫头懂什么!” “你不信就算了,总之你负担太重,应该劳……劳什么来着?” “劳逸结合!我说你那乱七八糟的成语从哪学的?”秦翎墨回头仔细打量她。 “这成语都是我现学的,要到人间来混当然要多学习点。” “人间?” “啊……啊嗯,我是说来这么繁华的王城,所以想显得有学问点,哈,哈,哈哈。”说漏嘴的胡滢挠着耳朵讪笑。 秦翎墨并没有追究,他也懒得追究,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一丝清爽酣甜的味道充盈舌尖,后劲微辣回味悠长,果然是好酒。 “我听金公子说了,你辛劳的很,还要去宫中轮值,那皇帝真就值得你这么卖命?”胡滢问出心底疑问。 “食君俸禄为君办事。”秦翎墨淡淡地飘来一句。 胡滢也没多说什么,又接连敬了两杯酒。许是这酒味道好,黑心宰相竟然都喝了,只是—— 秦翎墨的状态有点不对劲,脸色潮红得像不正常。 “你怎么了?”胡滢诧异。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晕,身上有点痒……”宰相大人摇晃着站起身,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胳膊,似乎全身上下有无数虫蚁攀爬,瘙痒。 胡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想靠过去看看情况。却不想手刚碰上秦翎墨的胳膊,宰相大人就像冰山倾覆般倒了下去。 “哎!哎哎……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啊!” 胡娘子连忙搀扶住倒下来的秦翎墨。可任凭她怎么呼喊,宰相大人就是没反应,双眼紧闭,脸色发青。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查明原因——秦翎墨酒精过敏! 黑心宰相,卒,故事结束! 如今已经成为摄政王的某人:“活够了?嗯?” 作者莺萝:“呃,给留个全尸成吗?我还没写完你结局呢!哎别呀,等等!啊——救命啊!!” 某摄政王:“清静了,娘子我们去游山玩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