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南鸣》 第一章 冲喜 绍什十三年九月初,长亲王莫宴桑起了反心,举国哗然,圣上盛怒,血染彤云,进而席卷王府。莫宴桑一家除待嫁闺女一人之外,无人幸免。 一时间京城因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压去了平日的热闹。没过几日,圣上念与莫宴桑兄弟一场,开恩龙口,封莫宴桑之女为莫赠郡主,送城外茶山一座,令右宗正齐元之子与罪臣莫宴桑之女提前成婚,以当冲喜。 迎娶当日,迎亲队伍足达八百余人,从亲王府巷头儿排到了巷尾,一时间锣鼓巷天一派热闹。 本高高兴兴的,谁曾想新娘子穿了一身孝服盖了个白盖头一个人站在祠堂门口等着,非要齐大公子给祠堂莫家才逝的亡灵一个个磕头。 从小养尊处优高高在上的齐大公子,夹杂这京城脾气最坏的名声,果真脾气不一般,当场气的转身就走,扬言不娶此女子。 可奈于圣旨难抗,齐家众侍卫得到齐老爷子的命令,将新郎官儿五花大绑扔去了洞房。 传闻,自尊心受挫的新郎官儿,一夜未碰新娘子,趁人不注意逃出府两日未归。 走时趴在墙头灰头土脸指着他爹的鼻子大骂道:“老子结的是冥婚吗?老头子你爱结就结,反正老子不结!” 齐老爷子看着跳到墙外的儿子,一蹬腿,昏了过去。 醒来后,齐老爷子想了想,从打娘胎里就将二人婚事定下,莫宴桑死了,婚书还在,齐老爷子从哪儿抹了这婚事去?最后气急了,狠甩袖随他那个浪、荡儿子胡去飘,方正人娶都娶了,圣命未违,他就不信那浪、荡儿子没钱能在外面过多久!到头来还不是像只老鼠一样灰溜溜的滚回来? 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 正值天转秋凉,下了两天两夜的暴雨,齐大公子的新媳妇儿看不下去,独自一人打伞出门去寻那个素未谋面的相公。 天色已晚,院儿中水塘都已漫出,几位下人在疏水,从院儿脚走来一身白衣抖伞女子,大雨扎眼,下人们未来得及行礼,女子已经走远。 齐老爷子站在书房窗前,正巧对着低头匆匆打伞行走的懂事儿媳,半张脸隐藏在窗台檐边。 他心里还是对自己这个空有名号没有背景的媳妇儿有些隔阂,但看了看水汪汪的天,便摆手派几个人以照顾大少奶奶的名义去寻齐棣,也算给那不听话的小子一个台阶下下。 从小跟在齐棣身边的王成,默默走在自家少奶奶身后,旁边跟着五六个彪壮大汉,横眉竖眼,表情不动便显得怒气冲冲。 雨势不见小,甚至有更大的趋势。家家户户紧闭,仅有的几个商户看到雨中黑压压的一行人,也都提前打烊关门。 汴京城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突然莫赠停了下来,半目隐在素伞之上,王成立马跟着停了下来,警惕的看着莫赠的一举一动。 良久她未开口,王成面色愈发不自然。几个彪形大汉也有些隐隐不对劲儿。水已经漫过小腿,小小的一个女人就这么跟他们对峙着,并不敢轻举妄动。 再怎么着,人家也是大少奶奶,几个老爷们的气焰竟被冷冰的雨水冻的从头到脚麻木颤牙。 轰隆一声儿雷响扎在旁边摇曳树上,火光顺着雨滴缓打小,残光中只见那漏出的半张小脸上,无唇色的小嘴轻轻勾了勾。 几人面面相觑,许是王成斗胆,也不敢大喊,怯生问道:“若是寻不到大少爷,少奶奶先行回府便是,我们几个下人去寻……寻……” 轰隆! 又一声巨响,王成欲感耳中轰鸣,那火光中白衣女子已经走的离他不远不近,持伞芊手往上一翻,便看到她面上竟然还盖着那婚上的白盖头,隐约风吹漏出半张惨白小脸,诡异致极。 本着齐府上良好的严谨风气,王成转身一把拉住几位要跑的虎背熊腰男人,不争气朝他们吼道:“这是大少奶奶!跑!跑什么跑!” “王,王成大哥,您看,您看王府才死人绝,这少奶奶不是个鬼吧?”一人头都不敢抬,颤音道。 王成心里犯怵,虽不信鬼神之说,但这大少奶奶也忒吓人了吧?方才若不是拉着他们吼了一顿,刚刚就能对着大少奶奶惊叫起来。 借别人掩饰自己的害怕,他才不会承认。 身后火光再次被雨水浇灭,雨中泥土气息夹杂着烧焦的味道。 突雨中轻飘飘传来一句话:“带我去找他。” “什么?”有人吃了一口雨水,蓑衣跟着他前倾的动作抖动问道。 王成离得最近,他可是听的最清。 好像那少奶奶的脸就是一张平面白布仅有漏出一张小嘴,在阴森的夜中雨点愈发显得如似楚歌。 “你可想好了,若是不带我去,那就一直在这儿站着,我身为一品大臣府中大少奶奶,汴京第一郡主,我若是病了伤了死了,是不是应该找我那皇叔过来讨伐齐家呢?齐府就这一个儿子,若是没了……”她坦然自若,仿佛在叙述一件日常小事儿。 王成为难了,当今圣上饶她一命,那她的命就是圣上的啊!他怎么敢让她在自己手中病了伤了死了?老爷也不容易,老来得子更不容易,到底是选择兄弟的命还是兄弟的情? 罢了!为了兄弟的命,兄弟情又何妨? 王成硬着脸皮,“走!少奶奶王成带您去找大少爷!” 莫赠听罢只是又将折伞压低,不紧不慢跟着王成。 从汴京城城中央绕过商铺小店,又转过几通小巷,城南墙角一家不起眼的小木屋中,灯火格外引人注目。 …… …… “兄弟你可不知那莫宴桑的丑女儿,长得凶神恶煞满面黑斑。早就听说她上学一直不敢以面世人,整天戴着面纱,仗着自己曾经有人撑腰在文祥院为非作歹,欺负别人小姑娘。我那小表妹就被她欺负过!我气呀!我怎能娶这么一个面不正心不正的人?” 说话之人一身喜袍,跨腿踩在桌上,一手一个鸡腿,一口一句囫囵话: “那种玉面罗煞!老子说什么也不愿回去!” “齐大公子若是不回去,在下这茶馆儿可就真真儿被您吃穷了。” 那人打趣的递去一杯茶水,温和儒雅的面容清秀,那番话赶人话从他口中,硬是让齐棣听出了留意。 “我就知道止兄弟对我最好。”齐棣道。 君止微笑摇头,“若是你一直不回去,莫赠郡主不会寻你麻烦?” 齐棣一听头翘的老高,“她敢?!” 话落不知从何而来一阵阴风,直戳齐棣后脊骨,顺着君止意味儿深长的目光,齐棣大觉不妙。 第二章 脸面 齐棣蹿起,莫赠这厮能来此处,定是那王成带来的! 他握着半只鸡腿做武器,迈着大步就要关门,可是不争不巧,门被几股大力撑着,无法推动一分。 只见门前的莫赠,裙摆粘在脚腕,淡淡持起腰间素玉禁步,细细擦拭。她将素玉禁步收回袖袋中,并未碰到门扇一分。 齐棣按耐住心底的火,一边碎碎念一边推门:“君止!你家门为何风一刮就开?让这臭婆娘找到此处?” 背光而坐一位青衣束发公子,他多添了些茶叶,洗茶烧水道:“风吹不开这门,起码有六人。” “六个?你也唬老子!”齐棣怒气根本发泄不出,就被几个挤入房中的六人给整结巴了,“你,你们,好,好你个王成!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大少爷,唉……快跟少奶奶回去吧……再不,再不回去……”他生生咽去要说的话,抖机灵道:“再不回去,公子止这茶楼可就被吃空了。饿着您怎么办?” “你这臭小子,臭小子!”他拿着鸡腿做武器打王成,王成有苦说不出,只能生生咽着。 莫赠抖了抖折伞收好,进入关门,立在齐棣面前。 齐棣盯着与前几日才见过的白衣罗煞,她找到这里的行为令他有些不舒坦。 “还敢找过来啊!甭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娶了你,单单相貌来说,你配吗?”齐棣呵道。 “少爷!”王成凑近齐棣,在他耳边絮叨了什么,齐棣面色愈发不好,口无遮拦道: “奉旨又如何?我不承认这个婚事!” 王成急眼道:“少爷!若是您执意在此,卑职可是要对您不气了!” “好啊!反了你!”他一转身对上君止道:“君止,你说句公道话!” 君止一直不插话,默默烧水泡茶。 莫赠一直忙着自己的动作,却用眼尾细细打量那人。许是自己到那茶桌旁,还有些距离。君止坐落的位置又背光,莫赠无法看清楚他的样貌。 齐棣的朋友,能有几个正经的?新婚当日戒备森严,如果不是有人接应,齐棣怎能逃脱? 气氛些许不融洽,小屋中女人说话声音铿锵不容抗拒, “我们拜过堂,成过亲。我不管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现在我们绑在一起,圣命难违,你这是要,抗旨?” 齐棣一听炸了锅,那天他全程被绑着拜堂,脸都在汴京城丢光了! “盖头没掀就算这婚没办完,再说了谁和你家一样阴损不堪?谋反圣上?我倒看你全家死的活该。” 屋中声音霎时间戛然而止,齐棣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 就连泡茶的君止,也惊谔的看着他。 屋中一片死寂,屋外雨声如雷,风声如泣,好像有小孩子在哭。 齐棣强烈的匍匐胸口,不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可是冥冥之间,齐棣总觉得那白盖头下有什么盯着他。突一张冰冷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张掰着他的指节,他欲反抗,可那手掐着自己却猛然将白盖头拽下。 盖头之下,一张光滑的,面无血色的,平静至极的小脸,赫然出现在齐棣眼中。 有女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媛也。 看得出来鹅蛋小脸如今却有些消瘦到棱角分明。一双不似桃花不似杏花的眸子如若剜人,口若玄丹紧抿着。 谁知道人人口中说的丑女,竟然比他偷看的宫中娘娘还要娇美几分。 周身几人也有些恍然看着这一陌生面孔,目瞪口呆。 “盖头掀了,婚已结成,如今我们一家人,骂我自然也就是骂你自己。”莫赠转身拿起折伞欲走, “嫁入齐府三天后回门,明天跟我去王府祠堂跪拜长辈。”说罢,又抖了抖折伞上的雨,迎着长风怪雨,再次进入夜色。 齐棣不知从何处减了锐气,急躁的挠了挠头。王成吸了吸鼻子,顺势手中捏着不知从何找来的绳子凑近齐棣,“少爷,您看您是自己走回府,还是哥几个绑您回府?” “滚滚滚!老子有腿!”齐棣泰然的绕到君止面前,“那是莫赠?” “帝皇指定无人敢抗旨,纵谁胆大包天,也不敢顶替郡主位置。”君止翻扣茶盖,顺势递去一杯满满当当的茶杯,齐棣一看狠狠剜了君止一眼,杯子一摔转身而走, “满茶满茶,君止就这么想赶我走?走就走。” 君止摇头,茶杯收好起身了去关门。 门外方才嘈杂的几人也没了踪影,雨势不减,君止抬头望了望天,将门紧闭。 …… …… 今早清明雨势骤减,天大亮也显的阴沉。零星落下几滴小雨,不足以让人撑伞穿蓑。 齐棣小时丧母,齐老爷子因为牵挂老夫人,一直没有再娶。 齐府已经很久没有女主人坐落,具体是多少年,大概同齐棣年纪那般大小。所知的下人又看齐老爷子对这少奶奶似乎并不满意,因此也未对莫赠有多少照顾。 东苑冷冷清清,今儿却些许热闹。 齐老爷子一早得知自己那不听话的儿子回了家,掂着铁皮戒尺火气冲冲赶来东苑,拦都拦不住。 “老爷,气坏了身子可不好啊,少爷这不回来了吗?回来就好,安全就好。” “老爷,少爷真知错了,现在正准备陪同少奶奶回门呢!您,您消消火,消消火。” “老爷息怒啊……” “让开!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明日冻死外边儿了也没人给他收尸!料他平日那些狐朋狗友带他不做好,等我一个个把他们家都抄了,看齐棣那浑小子躲在谁家!” 几人竖在一边,低头不敢出大气儿。 齐老爷狠起来不是说说而已,能坐上右宗正位置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屋中莫赠将禁步佩戴好,听到动静就往窗子缝隙看去。 恰巧位置正对着院儿门,从隔壁书房中一瘸一拐,拐来一个惨兮兮的身影, “爹~孩儿,孩儿知错了。” 甜腻装样的声音不是齐棣还能是谁?齐老爷已经对这儿子的花招摸的一清二楚,戒尺不偏不倚打向齐棣瘸腿,齐棣倒很滑头的错了半步,躲开戒尺,像弟兄一般揽上齐老爷的肩膀, “爹,爹,爹对棣儿最好了,爹~棣儿知错了~” 莫赠心中再一次刷新了对不要脸的认知。 第三章 回门 多听无益,莫赠退去。房屋中红绸已经撤无,莫赠坐在桌前捏着未来得及饮下的交杯酒晃了晃。 身为朝中正一品官员的齐元,曾于她爹爹甚是交好,两家结姻也算曾是从小定下。 少时身为闺阁姑娘,因早已婚配,十二后便戴面纱示人,本想着十六成婚,谁知及笄才过,一切翻变。 只是,她现在开始怀疑父辈这兄弟情。莫家王府出事几日,齐元不仅未对王府作出任何解释,反而在莫家最紧迫的时候,同左宗正魏砾倒打一耙,条条指控莫宴桑的罪行。 莫赠怎会不知道自己爹爹的品行?他对朝廷一向敬重,对百姓一向爱戴,怎会在短短半个月,便被扒出谋反的罪名? 她当时不过奉爹爹之命,每年亲自把关上好的清茶,红茶等,以便进贡朝廷。今年乌龙茶好,待她满心欢喜的回了汴京城,一切都变了样貌。 对她百般亲昵的皇叔愈发冷眼相待,行走在京城大街都有人朝她泼水唾弃。 莫宴桑提前支走了她。 她在心中想了很多,或者说莫宴桑暗地里起了反心,并未告诉莫赠。她虽想过,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她又不是不懂,平日里低调亲民的父亲,怎落得此下场? 莫赠想的头昏脑胀,短暂的变故却又度日如年。皇帝不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什么,况且皇朝大律还在,待嫁女子已然不在莫家族谱之上,用冲喜一说让世人更觉圣上明德,她觉得恶心。 那个面善的皇叔,竟亲手除了自己的兄长,她彻底心底发凉,曾经或许自己真的太过于养尊处优,一些被忽视的东西需要好好理理。 仔细斟酌曾经不在意的东西,就会有其他收获呢? 突然面前有人用指节扣了扣雕花儿木桌,莫赠抬眼,那张本应温文尔雅性子的脸,正不怀好意的朝她吹哨儿。 齐棣在汴京城,除了名声臭,样貌也是别人拿来吹捧的一项,可是就这么一张脸的主人却是百般糟蹋自己。 气质美如兰,行动笨比猪。 莫赠朝正对自己坐着大口喝茶,茶水溅渍在衣裳上,毫不不顾形象齐棣叹了口长气,她顺手从袖袋中拿出白丝手绢儿,擦了擦桌上溅落的茶水,说道: “隔夜茶伤身,昨儿少爷又淋了雨,还是吩咐下人烧些热腾腾的姜茶才是。” 齐棣不满的将茶杯扔在桌上,勾起桃花眼不乐意道:“你我夫妻一场,为何不肯叫相公二字?” 他想到昨日莫赠将他赶出洞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若不是站在门外冷的很,他才不会妥协。 茶杯在桌上转了两圈,莫赠按住,收回入器皿道: “昨儿口口生生不承认我为齐家媳妇儿,今儿这相公二字又为何意?” 齐棣被她堵的哑口无言,手不自在的紧握。思来想去也就作罢。 曾一直认为莫赠是个丑女,谁知长得还算入他眼,方正娶个媳妇儿当娶个新鲜。 莫赠见他不知道又鬼想何事,便起身推窗通气,谁料这番动作惊动了齐棣,他从思绪中拔除,偏头目光错在那窗边倩影,甩头心想来日方长。 院儿里有人走动,不一会儿便有人站在门口恭敬道:“回门礼已经备好,不知少爷少奶奶何时出发,小的以便嘱咐好他们备车起行。” 齐棣挑眉,关键时候王成只要不揭他老底儿,还是有些用处的。 莫赠虽不大相信齐棣自愿与她同行,但转身看到齐棣那张求表扬的脸,莫赠又叹了口气。 嫁给一个阴晴不定琢磨不透的男人,莫赠也就认了。 齐棣皱眉,“你老是叹气做何?莫不是我又讨你不开心了?我改还不成吗?” 他无措的挠了挠脸,几行猩红的血印赫然显在娇贵面上,“你还在生我昨儿的气呀?我昨儿正山小种(一种红茶)喝多了有点儿醉,说的话不必当真。” 他像个小孩儿做错了事儿一般,委屈道。 精通茶道的莫赠怎会不懂? 有些人的的确确醉茶厉害得了醉茶实在不比酒醉轻松,醉茶多在空腹之时,饮了过量的浓茶而引起的。醉茶之时,头昏耳鸣,浑身无力,胃中虽觉虚困,却又像有什么东西装在里面,从胃到喉中翻腾,想吐又吐不出来,严重的还会口角流沫,状甚不雅。 可是昨儿齐棣手中面如桃花嘴唇由你,手中还捏着鸡腿儿,说空腹不可信。骂人时条理清晰一点不含糊,说醉茶不可信。 齐棣自然不知莫赠心里想的是什么,自打昨晚被她赶出屋子,他同几个昨儿随莫赠去的那几个彪形大汉在隔壁书房吹牛聊了半宿。莫赠若不是零零星星听到几句质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莫宴桑之女的胡话,她差点就信了齐棣这人心思纯良。 齐棣被莫赠盯的浑身不自然,直到随莫赠一同回王府的时候,在轿外小声儿问王成他们,“我们昨儿打赌一个月时间,本少爷拿下少奶奶的事儿,你们给我捅出去了?” “我没有!” “我也没有!” “绝对没有!” “少爷是不是不相信我们?” “……” 齐棣挠挠头,又扎进了轿子,俨然换了另一幅皮囊。 懂事,乖巧,还贼话少。 轿中布有软包,齐棣背靠在上面紧盯着莫赠,表里不一心中不知道又打什么事情。 莫赠闭目养神,轿中香薰养神,直到轿子顿了下来,她才缓缓睁眼。 她发现脚边躺着一个睡熟的人。齐棣这身白绸料不知从何胡乱抓来,样板都未打好,衣服皱皱巴巴毫无形象可言。 他却觉得自己英俊有特色极了。 莫赠抬起绣茶花素鞋,欲走,又顿步踢了踢他的脸,齐棣一下惊醒,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晶亮液体,吸着鼻子道:“到了呀,来来来,我扶夫人下车。” 莫赠精巧躲开他的动作,先行下了轿子。齐棣不太会是记仇的人,他若无其事的跳下马车,身上酸痛无比,正欲活动身子,目光所致之处,那女人站在亲王府牌匾之下,腰杆挺得笔直。 第四章 缘江 长亲王府邸按道理应当收回,或封下家,或封亲友。圣上将府邸留给莫赠作为封府,改为郡主府。 门前挂着的亲王府牌匾并未来得及摘下,莫赠盯了片刻,从容朝周身人道: “摘了那匾额。” 话落莫赠便入了府。 王成吓了一跳,吊眼生生瞪圆。 齐棣挑眉跟在莫赠身后,“夫人让你们摘你们就摘,她地位大还是你们地位大?” “卑职听令。” 王成微低着头,轻错步踩着门前卧狮,翻身跳上门檐,便要动手。 身下几人散开,立为两行。 莫赠带齐棣进王府没多久,便踏着碎落已经躺在地上的匾额上了轿子,齐棣顿步片刻,“王”字便落了只男人脚印。 “媳妇儿媳妇儿,咱家的东西都去哪了?方才入院儿怎空荡荡的?就跟进了鬼屋似的。” 说着缩着肩膀,双手环抱胸口故作害怕。 “少爷!”王成急止住了他的话。 齐棣忽地想到了什么,“不,我记起来了,成亲那日我溜出来看到一群赤衣官兵,对咱家又是搬又是拿的,东西都被他们搬走了!” “少爷!慎言!”王成急忙捂住齐棣的口,好在莫赠已经上轿,方才的话应当未听到。 怎会未听到? 皇帝为了掩饰自己犯的错,将府中所有东西尽数抢走,那几日莫赠守孝时府周全是禁卫军,就眼巴巴的等着莫赠出嫁,进府搬东西。 现如今除了祠堂灵牌,其余早被搬空,连莫赠新带来的乌龙茶都不放过。 她不能干坐着不管不问王府死去的亡灵,最起码应当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皇帝才一怒之下勒令赶尽杀绝。 按谋反罪名应当株连九族,有意思的是莫宴桑的职位便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毕竟皇帝是莫宴桑的弟弟,皇城还那么多亲王、郡王的。 说谋反,她才不信。 既然牵连不到皇帝,为了平等观念,也免除亲王、郡王罪名。将莫赠母系从轻发落。流放边疆改为降阶,事发当日便被迁至三百里外县境当县官,莫赠根本无法联系到。 可如今她无权无势,还能依靠谁? 齐家不待见她,齐棣又是个阴晴不定的主,莫赠不自觉磨紧了后槽牙。 轿行的稳,齐棣被王成塞轿后又睡的香甜。 突轿外有嘈杂声儿,外轿身砰一声儿刺响,莫赠心里一揪,恐不是又有愤不平之人砸她轿子? 齐棣惊起癔症般怪叫几声儿,气得他掀帘跳出叫道:“干甚!干甚!我看是谁饶了本少爷的清闲!” 莫赠透过齐棣掀帘缝隙,朝外看了眼。 轿外有人争执,一书生模样少年手里掂着几块儿碎砖朝身旁同样校服男子,目呲欲裂,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校服青衫白封边,汴京城通顺堂的学生。 通顺堂仅次于文祥院,两位学生在街上大打出手真是新鲜。 新鲜到,齐棣一出轿门就揽着王成他们凑热闹。 许是两个人争吵太入迷,根本未发觉方才板砖敲在了哪里。 莫赠觉无趣,掀帘对着轿夫道:“少爷喜爱热闹那就让他看够,我思起家中还有些事儿,我们先行回去。” 轿夫称是,抬着莫赠回了府。身后几人并未发觉轿已走的无踪。 莫赠前脚刚入东苑儿,后脚赶来位四十左右的妇人,她头发向后梳的整齐,鬓角发白,暗蓝色长袄配深色马面褶裙,看样子是位嬷嬷。 嬷嬷身后站着一位低着头,头发花白,浅色长袄偏瘦的女人。 嬷嬷见了莫赠顿了步子,拉着身后花白老妪道:“少奶奶,留步。” 莫赠回道:“烦问何事?” 那嬷嬷一听莫赠如此好声气,便提高几分音量道:“老爷觉得东苑太过冷清,特意令老身为您带来个婢子侍奉您。” 莫赠面漏疑色,嬷嬷忙道:“您可千万别因为同少爷成婚后老爷未为您配下人而心存芥蒂,老爷怕您看不上她们,过几日想让您亲自去庄子再挑几个。” 她说话颇有掌事风范,甚至有些主人似的语气。 也罢,齐府常年未有女人主管杂事儿,这嬷嬷说话的方式也合理。 莫赠淡淡道:“好。” 嬷嬷拉着身后老妪,捏着嗓子道:这孩子叫缘江,才从庄子过来没几日,别看她年少白头,可是做事儿利索着呢。” 见莫赠毫无波动的面容,嬷嬷继续道:“小时候缘江得了场大病就这样了,那病不传染!” 白发女孩身子微僵,轻轻抬起头两颗圆圆的眼睛看着莫赠,眼中流出一丝期许,和卑微。 年少白头的人是有,可是这孩子连眉毛皮肤都白的骇人,怪不得这嚒嚒像是甩狗皮膏药一样,将缘江扔给莫赠。 莫赠轻蔑笑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说罢领着缘江入了苑,嬷嬷面漏喜意,匆匆退下。 “她嫌你罢。” 里屋桌前,那白袍长衫煮茶女子,格外显得引人注目。 缘江吓得跪地,“求少奶奶别赶我走,嬷嬷嫌我,邻居嫌我,爹娘也嫌我,为了家中弟弟,爹娘半吊铜钱将我卖到齐府,少奶奶,缘江当真没地方去了……” 不是说特意挑的吗? 莫赠拨了些茶叶入壶,“缘江是原来的名字还是入府改的?” 缘江颤音道:“改的,贱婢本叫李九江,因生来白发白眉,想因缘改命,便,便入府时改为缘江。” “女孩儿怎起个如此少年的名字?”莫赠问道。 缘江将头埋的低低的,白袄上几个不对称的补丁尤为显眼,“爹娘想要个男孩儿。” 莫赠盯着壶中茶色渐浓,又道:“你多大了?” “十,十四。” “该嫁人了。” 莫赠淡淡道,缘江背后吓了层冷汗,求道:“少奶奶千万别赶缘江走,缘江不嫁人!缘江不嫁人!” 就凭她现在寄人篱下,除了被继续卖来卖去,怎么可能好生嫁人?谁都嫌她! 她许是难忍什么,莫赠停下自己的动作,朝她笑道:“去内院儿领套床褥,跟织婆要三套秋裳,记在我名上。” “少,少奶奶?”缘江不可相信道。府中地位高的婢子,一季不过两套衣服,而莫赠却给她三套,这意味着什么? “还不快去?” “是,是。” 话落缘江跌跌撞撞差点儿撞到门头。 莫赠继续起茶倒茶,在屋里坐了会儿,起身往苑儿外走。 齐府东苑为主苑儿,位置好,房屋看的出来翻新过。 为了让齐棣住的舒坦,齐元自愿住的偏一点儿,可是再偏也偏不了多远,东苑单独分出,苑前便是主堂主室。 汴京城官员一直以廉洁从政,府上也是能省则省,府大了不太好打理,也会遭人闲话。 齐府正好,不大不小。 第五章 井鬼 来齐府不久,莫赠还未细细看这府。 院儿里仆人不多,暗中护卫也不少。 莫赠慎行到后院儿,看到口井欲取水。 一种茶每个人泡出来的味道不一样,这种事应当亲自做,不能让别人顺手帮忙而毁了一壶好茶。 齐府水清明,莫赠也不自觉下劲儿捞水。 有三四十黝黑皮肤仆妇匆忙赶来,低头拉着桶绳,“少奶奶,这,这井水不好,院儿后有口,齐府水资大多来自后处。” 莫赠扫了一眼仆妇身后,那些下人或是惧怕,不敢近身莫赠。 “为什么不喝此处水?”莫赠紧盯着她道。 她被看的无措,一手拉着桶绳一手拽着磨损发白的衣角,眼神飘忽不定道:“这水咸的很,难喝极了!” 莫赠淡淡道:“无妨。” 说着将桶扔了进去,那仆妇见了,竟退后几步不敢往里头看。 莫赠心底自然觉得不对劲儿,可还是打了水。 桶落井中,轻轻放入才挨到水面突被弹起,莫赠皱眉,将头探去,水面不见光有些阴沉,井壁附着着一些东西,不似青苔倒有些发红。 再隐约,仿佛那水,越看越纯净。 莫赠不自觉想要去捞,身后突然有人一把抱住莫赠,二人摔倒在地一群下仆跑来扶他们,莫赠这才缓过神来,方才,是中了什么迷? “少奶奶没事吧!少奶奶!姜妈您就和少奶奶说了吧!”有的胆小怕事的十一二岁小女孩儿,吓得抹鼻子。 莫赠一记眼刀看去姜妈:“这井有问题?” 姜妈恨恨的往那孩子身上拍了几下,“说什么胡话!大白天癔症什么!不怕少奶奶笑话!” “呜呜呜,那井里有鬼!”小婢女哭道。 莫赠一怔,有鬼? 天大地大人杰地灵,莫赠不信有鬼也不信人心。 齐府若是闹鬼,早就有碎语传进巷语,可莫赠之前不曾听说。 或者齐府保密意识做得好,不过莫赠都嫁了进来,齐府有鬼之事,按照齐棣的性子,早就把这口井封了。 很显然齐棣不知道。 莫赠手里还拉着桶绳,桶被她们方才的动作拽出,里面还有一些水留在桶底。 莫赠把衣服收拾干净,将所剩无几的水提起,后门却传来的喧闹声。 姜妈在齐府很长时间了,她快速反应过来大声喝止,门却被生生撞了几下,门缝大开,从里面挤进来一白面扑粉男人。头顶金龙二层,饰东珠八,上衔红宝石,着衣领茶色五爪龙袍,朝带色用金黄,金衔玉方版四,每具饰东珠二,猫睛石一,骚气至及。 几个仆人一见这矜贵男人不矜持,挡着他的去路怕伤了少奶奶,谁知那男人许是被拉疼了,眼睛红肿飘泪,可怜巴巴的望着莫赠。 暗卫并未出动制服这男人。 “赠儿落得这般下场?在齐府就这般吃苦受累?走,小叔叔带你回家!”那人哭腔道, “面纱,面纱都摘了……这娇贵的小脸怎能让你们这等粗鄙的人看?” 莫赠放下水桶,皱眉盯着他身后阴沉的脸。她是摘了面纱,府中大小下仆低头不敢多瞅。清早有个小侍多瞅两眼立马被齐棣下令,送去了庄子,他们哪儿敢再犯? 一身朝服的齐元不知何时跟在莫琼琚身后,脸阴沉的近乎底阶。 “废物!怎能让郡主干这粗活,让瑾王看了徒添担忧!”齐元震怒,一句话既表示了对莫赠的尊敬,为她在齐府立了威,更贬了下莫琼琚咸菜萝卜瞎操心。他们才去紧急召去宫中议事结束,莫琼琚非要跟着他来,本就是对手,怎能装的和睦? 可莫琼琚听不懂齐元的话中有话呀。 仆妇慌忙松开莫琼琚跪地,大一点的仆妇道:“郡主勤劳,瑾王海涵,贱婢知错。” “还不快滚!” 齐元易怒,是个暴脾气,行事儿说话倒不像个文臣。 下仆纷纷退去,院中却不因人少而安静。 “赠儿,瞧瞧你现在瘦的!”莫琼琚情绪波动大,小脸儿都皱在了一起。 宗人府宗令才去,位置空荡,理应有人接应。 但历年来宗令席位都是亲王、郡王担任。慎亲王驻守边疆多年,同驻国大将军肖涉一同治理疆地。近期风声有些肆意,莫赠走茶时多多少少听了些残语。好似一些名姓陀满的北方鞑子,又开始暴动。 慎亲王无法回京,而宣郡王又不喜朝政,整天花天酒地找小妾唱大戏,怎能将宗令放这种人手中? 其余要不是离京远,就是躲得远远的。莫宴桑前车之鉴在存留着,他们大多怯了。 太上皇一生无立后,直到莫良坐王,魏太后才至掌管后宫。 魏太后有位陀满氏异族表妹,太上皇后宫香妃娘娘,长像极美,异域风情浓郁。 不过美人命薄,生了一个小皇子便驾鹤西归,那位小皇子便是瑾王莫琼琚。 瑾王长相有半个胡人血统,男生女相,一生泪目。 相传入宫之日走路踩到了一颗石子,哭了半天。在朝廷上一边哭一边讲自己多么合适这宗令位置,朝廷一阵讥笑,就连皇帝都未忍住龙颜。 不过瑾王莫琼琚虽然爱哭,但奈于脸皮厚。 许是皇帝对这个弟弟并不怎么满意,但是莫琼琚仍旧坚持不懈。 宗令位置必须有人填补,奈于没有合适的,商议过后,将魏砾和齐元作为候补,同莫琼琚一起待定选补。 莫琼琚又弹了弹泪珠,他排行最小,年纪仅大莫赠三岁,平日里莫赠同他的交际并不多,甚至同住京城,一年也见不了两三次,这又是作甚? 莫赠对这位小叔叔,并未有多大好感。她心中隐有不安,旁边齐元的脸色甚是难看。 莫赠几经周转,告诉他城外茶山茶长势很好,她却没时间打理,若是莫琼琚真心想要帮她,便让他去看看。 莫琼琚一听很是开心,便屁颠屁颠的走了,莫琼琚好不容易才给哄走。 莫赠对着一脸阴沉的齐元,提桶道:“儿媳见这口井水清澈,想要泡些好茶,谁知冲撞了公公和小叔叔,儿媳知错。” 齐元见莫赠乖巧懂事,气消了大半,便问道:“那臭小子去哪儿了?怎让你一人在齐府做活?” 字句未提那口有毛病的井,齐元面上提起齐棣又开始冒气火,很显然齐元并不知道井里有鬼。 第六章 茶山 仆妇未讲井一事告知齐元,或者另有隐情。 她抬头看到齐元紧皱舒展不开的眉头,这不仅仅是因为齐棣愁容,还因为朝中宗令之位伤神。 候补的莫琼琚不用说,根本不适合批管九族之事。而魏砾,又是条条指令毁了莫宴桑一家的罪魁祸首,不排除他因私复仇的概率。 现在看来,只有齐元最适合。 莫赠既然得知,甚至自己差点着了那井的迷,她便要好好通顺这奇怪的井。便不将这小事儿告知齐元。 “爹”……”莫赠一顿,但很快坦然道:“回府时路遇两位通顺堂学生争吵……” “齐棣那臭小子看戏去了对不对!就应该把他锁家里一步都不能出!”齐元将莫赠话打断,喝道。 “爹找他是不是有什么急事?”莫赠问道。 “还不是那几个不长眼色的胡人,跑来天子下面撒野,还嫌现在不够乱?小赠啊,这臭小子出去冲撞了胡人可就……唉!”齐元一叹,转身往书房走去,同样诏令几人寻齐棣,以便这几日将他锁家,少为齐元添堵。 可是齐棣怎能安生? 多年以来莫赠见齐元面数不少,可见齐棣没几次,次次都没好印象。 莫赠十岁那年莫宴桑设宴邀请几位亲朋好友作,阳春三月春水泛泛之日,被一同跑来玩耍的齐棣,推进后院儿池水差点儿淹了过去。莫宴桑怕伤和气,将此事掩了过去,恐怕齐棣现在还不知当初他性暴,一时生气推下水的小婢女,就是现在自己的媳妇儿吧! 十二那年初带面纱,同母亲王氏出门会见一些富家小姐。偏偏齐棣作为魏家不知哪门子的表亲,也跑了过来。 不仅大堂众人面上嘲笑欺负莫赠丑,临走时随手送了莫赠一张白丝娟儿,告诉莫赠这辈子都要多掩面,别见人。 他天生性子惹人恼,若是再放齐棣去大街上冲撞了胡人,现在边境不安生,万一给齐元找点儿麻烦,这结果得不偿失。 莫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入夜,齐棣还未归来。 莫赠被缘江伺候着洗漱完毕,正准备就寝,院儿中开始不安生了。 “缘江,我们去看看。”莫赠正脱长袄,又披上同缘江出门。 月上柳梢,齐府微静。 一推门,正对着墙头正有一人漏出半个脑袋爬墙头,缘江头一回见这架势,但本着性稳当,正欲叫人来,莫赠拦了下来。 清早走时整整齐齐得发带,如今竟在脖子上挂着。 身为一个大男人披散着头发,衣冠不整的爬在自家墙头,别人见了还不够笑话的。 缘江见过齐棣一面,待看出来是谁时,缘江自行告退,出了东苑。 “真好,不敢走大门的可怜齐慎之,偷偷摸摸狼狈回东苑撞见自己媳妇儿出来溜达,真儿真儿好。”齐棣骑在墙头,左手一拨面前头发,月光之下漏出一张透亮小脸儿。 他右手不知道牵绳拽的什么东西,甩来甩去煞是风流。 莫赠走近,扑面而来一身酒味儿,莫赠轻皱眉头,转身进入屋将门紧锁。 齐棣一见,哼哧两声儿,从墙头跳了下来。 屋中灯熄了,齐棣趴在门上细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莫赠站在屋中见门上那个影子不见了,这才回屋欲睡。 方沾床,窗子突被人推开,从外面爬进一醉汉,啪一声儿摔倒在梳妆镜前,许是被磕的半分清醒,齐棣起身时便听到一句清晰的话, “出去!” 出去? 齐棣嘿嘿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说着大步流星往床边走去,边走边脱外袍。 床上美人半坐,一双眼睛紧瞪着他。 齐棣却看出了娇呻。 齐棣走的愈来愈近,莫赠脸愈来愈黑。 他正扑向床时,一顶尖尖的东西抵在自己肚子上,齐棣双手举起缓缓低头,一把晶亮的剪刀正像他耀武扬威。 酒彻底醒了。 齐棣忙谄媚道:“我走,我走,我只是想送你个小东西。” 说罢,将一块儿小陶瓷挂在了剪刀上,扭头爬上窗子,瘪瘪嘴将窗关了。 不是甘愿牡丹花下死?怎现在怕了? 不同酒味儿,一股普洱香气从小块儿上传来。 久被上好的普洱浇灌,才得如此醇厚浓郁的味道。这块儿圆形像鸡蛋的陶瓷,莫不是 茶宠? …… …… 胡人进京上访,需要待上几日。 清早不久齐元便召齐棣谈话,不过在家待了两日,便喜气滋滋的收拾东西,同国子监祭酒去下乡访游,约占十日。 这么个跑去玩的机会,齐棣怎能不愿意? 就是不知道祭酒老先生是自愿带齐棣去的,还是非愿。 齐府清净了不少。 身为官家小姐,虽然嫁了人为妇,但在于学业未结,汴唐大律开明,十六岁以下嫁为妇人去文祥院继续学习的不在少数。 莫赠待家如此之久,是该继续回去上课。 莫赠母亲王氏,身为锦州少数人氏,风俗待嫁女子带面纱,可如今莫赠戴了三年,现如今突然摘了,必在文祥院儿遭不少人异样眼光。 好在莫赠并不在意,上完课傍晚欲走,接莫赠的马车突然找不到了。 “车夫不应该寸步不离那马车吗?怎么能不见了?”缘江问道。 那马夫急的团团转,马和车都是齐府的,丢了不说,少不了被下职。 他回道:“俺就上了个茅房,马车就不见了!俺不知道。” 莫赠皱眉道:“期间一直在看着马车?” “对,俺真的不知道它去了哪儿,绑的好好的就不见了,俺,俺!出去找!”说罢就走,莫赠看了看天色,道: “明日天亮再说,再赁辆就是。” 文祥院后院儿练功地方,有备留的马车,任官家小姐公子门租赁。 车夫忙道是,匆匆去了后院儿。 “好好的马车,丢不了,怕是有人算计少奶奶。”缘江替莫赠拢了拢罩衣,道。 莫赠轻笑,“那人不是来了吗?” 说罢,一华贵马车停在莫赠面前,车帘被掀开,从中漏出一双低眸凤眼,粉唇小嘴对着莫赠哼了声儿便关上了帘子,那马车继续行走。 缘江不敢声次,只小声儿嘟囔了声儿,“那人谁啊!嚣张跋扈!” 莫赠莞尔:“齐棣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妹,朝中左宗正嫡女,魏凤双。” 第七章 下药 缘江不多参杂府中闲碎,但自从成为莫赠的婢女,她人看得出来她们关系不错,便对缘江或多或少添些照顾。 而且大少爷还挺喜欢这个少奶奶的,便又对缘江态度好了一些。 大抵是可悲的,一个郡主嫁入齐府,还要看齐棣心思。 不过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天色渐深,马夫领着一马一车前来,喜上颜梢却又有些愁意。 “少奶奶,小的去问了后院儿马夫们,他们说是魏小姐的贴身婢女叫人领来咱们的马车,说是喂马吃粮草。” “换车。”莫赠淡淡道。 马夫有些奇怪,但是少奶奶这般吩咐,又不辞叨烦,领了文祥院备用马车。 莫赠上车前问道:“缘江可会驾车?” “会是会,只是……少奶奶此番何意?”缘江不解问道。 “一会儿便知。”莫赠答。 原先齐府马车被车夫驾着走,缘江驾着莫赠所坐的车走。 从文祥院到齐府约驾车半个时辰,大抵从汴都路转南进涧南路,直走便到齐府。 路上还算通畅,傍晚走路散步的小孩儿老人比较多。 一路行进主路汴都,沿途飞檐铺子不少,大红灯笼点起,茶楼酒肆好不热闹。 突路上一马长啸,莫赠挑起车窗看身后齐府马车,那马许是不舒服,叫了一声儿急停在路上,马夫虽是老手,可是因为来不及反应,那车便因惯力后轮翘起,差点翻倒。 下一刻,马倒吐白沫,蹬了蹬四条健壮的腿儿,僵在原处。 缘江欲停,身后车中人冷静道:“继续走。” 车又向前,身后已经被看热闹的人围的水泄不通。 魏凤双这拙劣的法子用了一次两次,现在竟然变着法吓她。 若是里面方才坐的是莫赠,人在车中没有防备,或许除了事儿都无法言说。 曾经就是喂马吃点巴豆在大街上闹个肚子罢了,现如今直接把马药死,是不是做的有些太过分了? 她捏着腰间禁步,背后微出冷汗。 魏凤双对她一直有偏见,这偏见大多来自于她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表兄身上。 只要莫赠出席宴会上有齐棣,必有魏凤双,只要有魏凤双,莫赠必将变着法子出糗。 后来在文祥院读书,莫赠经常被魏凤双暗地里欺负,本着不计较,后来魏凤双愈发放肆,甚至摘过她的面纱,好在只有魏凤双自己看到了莫赠真面目。 莫赠出城采茶前几日,魏凤双又一次作妖,带了几个富家小姐围着莫赠入了文祥院后院儿,支开马夫门,带着拳头就要来真的。 于是莫赠将后院马绳全解开,一时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趁乱莫赠把魏凤双打了一顿,跳墙翻进隔壁国子监后院儿,跑了。 再后来,嫁人入齐府来上学第一天,便又遇到了魏凤双。 她就知道今天魏凤双不可能安生。 齐府到了莫赠下了马车,缘江欲接莫赠下来,却看到车中女人双手缴帕狠狠捏了下自己的鼻子,泪眼朦胧可怜巴巴的,向缘江使眼色。 缘江一看懂了,边接莫赠边哭,这一哭不禁引来几个赤服侍卫,还将院儿中喂鱼的齐老爷子引了出来。 缘江也是实务,二人不说话,缘江哭的最厉害。 齐元近几日见过莫赠的婢子,本着稀罕这人白的出奇还特地问了一下出路。 “哭甚!”齐元颇有气势,不愧当家之人。 莫赠掩面,缘江停了哭啼,抹了一把眼泪道:“齐府去文祥院的马车找不到了,后来找到了,可不知道谁动了手脚将那好端端的马给药死了,那马直接倒在汴都大道不动了,幸亏少奶奶提前让缘江驾那文祥院的车回来家中,或许先前马车中坐着的少奶奶,受得惊吓更大呢!” 她撒泼似的蹲坐地上,学着之前村口打骂的村妇一般大声哭道:“少奶奶吓毁了,一直不敢说话,贱婢赶车慢,那马车就在贱婢身后摔倒,好端端的马怎么突然暴毙呢!” 好端端的马怎么突然暴毙呢? 齐元紧皱眉头,派几人去汴都大道寻马。 又转身看到鼻尖红彤彤的莫赠,看她受得惊吓太大,安慰道:“小赠莫哭,谁敢欺负你那就是欺负他齐棣,你想想齐慎之那小子能让人欺负?” 莫赠心里偷笑,这么卖儿子替儿子在儿媳面前讨巧的公公,恐怕汴京城也就这一位吧。 方才去的侍卫快速前来,偷偷附耳同齐元说了些什么,齐元眉头渐渐拧了个疙瘩。 又瞥见莫赠,眉头猛松,“你先下去休息,明日调遣两名齐棣的亲侍给你。” 莫赠道谢,缘江忙起身抚着莫赠走了。 书房内,王成道:“老爷,查出来了,是左宗正……” 他抬头看看齐元面色没什么变化,继续道:“宗正嫡女魏凤双小姐,下面的婢女做的这件事情。” 齐元眉头一挑,“魏砾……” 这两个字从齐元口中说出,不禁令人耐人寻味儿。 “而且马车出事的时候,好多人都看到了。”王成继续道。 齐元双手分开放在椅上,凝眉想了想,“速速将刘太傅请来!” …… …… 夜深莫赠用过饭,缘江替她洗漱。 她神神秘秘道:“少奶奶呀,今儿府好像来了位大人物,在老爷书房议事儿好久。” 莫赠将象牙梳放好,由缘江替她宽衣,她道:“谁?” “京中刘太傅!我也是从厨房老妈子那听到的,她说刘太傅不喜吃咸,便做了些清淡的饭菜。”缘江道。 刘太傅?莫赠细细想了想。 如今朝中分三派,同意齐元做宗令并一直上书皇帝,如今竟留在齐府用晚饭。 想必是要长谈。 若齐元前去太傅府,少不了别人闲话,现如今刘太傅不仅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还免去齐元的尴尬,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不一般。 看来,魏凤双最近得不太好过一段日子。 “缘江那里可有绣花针?”莫赠偏头问道。 缘江回道:“少奶奶衣服破了吗?缘江针线活可好了!” 莫赠笑道:“不必,明日带来便好。” 缘江心神领会,点了点头。 第八章 茶艺 二日莫赠去了文祥院,因为随身婢女不能跟官家小姐、公子进入主院课堂,缘江便同别家婢子在偏堂等着自家主子下课。 不过缘江长相不同于旁人,她尽量不说话,让别人将她当成老妈子,也打自己穿的衣裳颜色深,便随意让人称呼。 安置好缘江,莫赠边进了主堂。 平日里分开的修课,是分男女的。今儿上的大课,便是男女同堂,一共四排,两排男竖八,两排女竖八。 中间由纱帐隔着,防止男女同堂,公子小姐们见面尴尬。 今儿讲的茶道,莫赠最喜的课,即使身前坐的魏凤双,都丝毫未影响她的心情。 教茶先生依旧坐在单独的屏风之后,叫学生们看不清他的真面,只依稀看了个大概。 长衫长袍,头顶发髻,声音听出年纪比莫赠大不了几岁。 茶课也是前不久莫赠选的公课,一个月前上过一次。 上次才教识茶具,今儿就喝起了茶。 汴京产绿茶较多,可莫赠偏不爱绿茶。更是喝不进汴京毛尖这一名茶。 只因汴京毛尖太过苦涩。 女孩儿偏爱红茶,却不爱普洱那口抹布味儿,莫赠却偏爱红茶中的普洱,青茶中的乌龙。 莫赠看到斋长从先生那里倒出洗茶的茶汤,便知今日讲的红茶。 那今儿必讲红茶的制作工艺,莫赠对于这些已经熟烂于心了,不过于萎凋、揉捻、发酵、干燥。 莫赠接过斋长倒的七分茶,看着里面纯净的红金色,轻轻闻了一下。 水汽入鼻,莫赠并未先闻到茶香。 “今日这茶,可先品一品滋味儿,再谈感受。”茶艺先生坐在屏中道。 按照她对其他茶艺先生的看法,这位先生也是有趣。 先喝再教,更深入人心。 有的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别人听不懂的话,这是教吗?明明就是显摆。 而这位,莫赠还是比较欣赏的。 她浅尝一口,香味儿还未散开,坐在前面的交领绣白莲粉袍女子,轻轻举着茶,起身道: “此茶为红茶,口感如桂圆儿香味儿,学生不才,先生才欲教这茶便被学生猜了个大概,莫不是那春茶正山小种?先生能将此贵重茶品交于学生喝,学生替大家谢过先生了。” 此番话一出,周身人微动。 “风双就是见多识广,我最多喝出来个红茶,你看人家说出来那么多,自愧不如,自愧不如!”说话之人是京中成圆公主的孙女,皇帝亲赐苹定县主,平日同魏凤双关系甚好,也是曾经欺负莫赠的其中一个。 魏凤双站也不老实,后脚跟踩着莫赠桌子底下的撑棍儿,身子却挺得笔直,像是宣威。 “魏小姐还真是聪慧过人啊,小生不仅即兴作了句诗,不知姑娘是否雅兴。”隔壁刘家正治上卿的嫡子,刘子经。 几乎魏凤双说一句话,他都能攀附上来接一句。 谁人都知魏凤双爹爹地位高,又加上魏凤双在文祥院爱显摆,便有不少公子小姐围着她转。 “子经请说。”魏凤双笑吟吟道。 隔着纱屏还能眉来眼去,莫赠却不喜欢她的做派,便低头细细看着茶水,继续请斋长添茶。 “绛茶倩由俏人评,自拾前去苦学艺!” “好诗,好诗!” 从纱屏最角落坐着一位公子,举着茶杯站了起来, “好一个不如佳人。” 李子经拱手道:“冀文兄。” 陈冀文歪在墙脚,背靠墙转了转茶杯,又喝了口茶水,嘿嘿笑道:“为啥我只喝出来了个酸不拉唧的味道?啥破桂圆儿味儿?明明一股烧焦难闻的红薯味儿。” 陈冀文皱眉说完,莫赠转头看去那歪在墙脚之人。 而一直不做表示的茶艺先生也看向陈冀文的方向,纱挡的严实,看不清茶艺先生的表情。 想必他是惊讶的。 莫赠将剩余的茶水倒入茶船中,端正坐好。 平日里陈冀文从不听课,时常捣乱课堂纪律。 这次其他人也这么认为,嘲笑声儿愈来愈大。 现在当下给她难堪,她蔑视道:“每个人喝出的口感不一样,许不知那陈冀文又去哪个花间小巷飘玩儿去了!搞得舌头出了毛病!” “对啊,我也喝出了果香味儿,哪里有坏红薯味道?”苹定县主道。 那李子经当然跟着附和。 “怎么?宗正府小姐娇贵,没吃过烤红薯?哈哈哈,哈哈哈!”陈冀文将茶杯往桌上一撂,脸对着莫赠方向。 莫赠只觉得他在瞅自己。 陈冀文勾唇道:“听闻莫赠郡主茶艺惊人,郡主说喝出了什么味道,我便承认那是什么味道。” 莫赠一怔,那胡乱小子又在讨人嫌。 好端端的将矛头直指莫赠,他平日里又不是不知道莫赠同魏凤双关系不好。 “那就请郡主说说,这茶的口感如何?”茶艺先生将方才烧好的茶翻进茶盘,重新拨茶煮了一壶。 莫赠起身,不去看魏凤双利刀似的眼睛,也算昨日对她做的那污秽事,一个下马威罢了。 她道:“此茶确实为红茶。” 堂中很静,茶艺先生烧茶的声音清楚。 莫赠接下来的话更是字字珠玑,“小女不才,在先生面前班门弄斧。正山小种由桐木关内为产地生长、制作出来的红茶品种;而其他地区如果也制作小种红茶,则被称为“外山小种”,比如政和、坦洋、北岭、展南、古田等地区。” 她微微挺直腰板,“纯正的正山小种一股淡淡的果香味儿,也就是魏小姐说的桂圆儿味儿,而外山小种便是被人添加了糖类等仿制正山小种的茶类,一股红薯味儿。 先生方才用十分热的水冲泡这所谓的正山小种,而真正的正山小种,只需要八分热的水冲泡。 魏小姐娇贵,未吃过红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不过这外山粗鄙之茶被魏小姐如此抬举,不太符合魏小姐身份啊。” “你!” “说的不错。”茶艺先生打断了魏凤双的话,又让斋长倒一轮新茶给他们。 魏凤双愤愤不平的坐了下来,莫赠他们也都端坐身子。 能当在文祥院教学的,背景都小不了,哪能是魏凤双这种小辈冲撞的? 茶桌上的礼仪,身为官家之人还是要认真学的。 这次的茶果香醇厚,当真和方才茶香明显不同。 第九章 射箭 茶课过后,下午便是射箭课。 应是文祥院中一门选修课,本着锻炼身体的名头,女家选的人数并不多。 姑娘都爱刺绣琴课书画等舒雅课程,自然下午文祥后院儿小姐不多。 莫赠着了一身束腰宽裤,将头顶梳的光滑,用一网巾遮住碎发,手持弯弓便出了梳洗室。 出门欲走,背后传来一声儿轻浮口哨儿声儿,莫赠如似未听到,持白帕擦拭着箭头,身后那人急切拍了下她的肩膀。 “喂!没看到我跟你打招呼吗!今早我为你开脱你也不谢谢我就走了。”那人转过身,莫赠将箭持上弓,箭头指着他,与他距离更远了些。 今早事后,魏凤双一上午坐在莫赠前面不是一不小心撞到莫赠桌子,就是踢她书案,闹的一上午未清净。 “那你说,我还要谢谢陈公子不成?”莫赠瞥了他一眼,满面春风宽裤窄袖,一身金纹边绣圆领袍,今儿收拾的倒像个上课的样子。 平日不是逃课就是撺掇莫赠逃课,今日倒是奇怪。莫赠收好箭,道:“今儿要穿这身行头爬墙?” “我为什么不能来上课?”他挠挠头,一双桃花眼在莫赠身上转来转去,嘴角若有若无隐现笑意。 莫赠被他盯急了,反瞪回去。 这两日没戴面纱,被其他学生盯的已经坦然,可是陈冀文这双眸中带的可是不怀好意。 陈冀文别过脸去,“还是戴面纱好,不戴面纱喊你翻墙都不好意思。” 莫赠往箭靶前走,挑了个适当位置。陈冀文见莫赠不理他,装模作样的站在她身边,也比划着射箭。 咻一声儿,箭有力脱弓,莫赠耳边还有弓弦颤音,陈冀文那箭已经上了莫赠正前面的箭靶上。 他自己面前的靶子却干干净净。 怎么着陈冀文也是镇国将军府中的小公子,骑射武术却是精通。 他自是瞧不起这文祥院的骑射助教。 今儿风吹反了太阳,将太阳从西边儿吹了出来,吹的陈冀文都来上射箭课了。 少许三四位选了射箭这门课的小姐们,娇滴滴掩面看着陈冀文,窃窃私语偷笑不知说什么。 陈冀文见了,朝她们又轻浮的吹了口哨儿,几位小姑娘看了那俊面小生,含羞带笑背过身去,还有人频频转头偷看他。 陈冀文潇洒将额头两撮儿碎发往一撩,一脸得瑟样儿瞧着身边站的笔直,拉满弓的女人,左右歪头瞅了下比自己身量矮些的她,欲想动手,那女人剜了他一眼。 陈冀文收回将手放在自己鼻前,啧了声儿:“就你这娇滴滴的动作,不怕将腰闪了去?”他慢慢凑近, “晚上还怎么陪齐大公子?” 突面前一道利光,陈冀文盯着莫赠转对来的箭头,怔了下。 随即拨走,叉腰道:“唉,罢了罢了,你就做你的宗正府大少奶奶去吧,好好的逍遥快活!” “什么人啊这是,平日里替你逃课的人是我,帮你爬墙的人还是我,现在倒是有了男人翻脸不认朋友了,真的是!”他小声嘟囔,越说越气越想越委屈,猛一甩袖唰唰射了几个红心靶,弓被摔落在地上弹了几下,惹得旁边小姑娘一阵惊叫。 莫赠见状欲想开口,可换好衣服准备上课的人愈来愈多,嘈杂声儿也不绝于耳。 气冲冲的陈冀文被几个京中有名的纨绔拉去一边神神秘秘不知道讨论什么,平日里逃学的几位,今儿都在射箭课凑齐了。 文祥院射箭薛助教来了看到他们吓一跳,站的离他们远远儿的,轻咳了声儿。 场子静了下来,还和平日一样,助教采用“井仪”教学。他做示范,射前在肘上放一杯水,前臂平。 四声弓弦声儿,发发中靶,所射箭如同“井”字,工整在靶上排列。 随后助教将每人肘上放了一杯水,走到陈冀文他们面前,转身扭头欲走。 “拿来!”陈冀文恶狠狠从助教那里拿了几个茶杯,一个个分给了周边人。 助教瞅都没瞅他们几个,能不被纠缠最好。 他远远看了一眼认真举弓的莫赠,朝身边人道:“王二狗!过来给爷射箭!” “好嘞!”一位紫袍男人缠发带男人笑嘻嘻的向前,几位纨绔也跟着拿杯子放肘上。 几人觉得好玩,比划比划就要射箭。 都镇抚府二少爷王丰,也喜滋滋的比划,新鲜劲儿很快就过,胳膊肘举难受,正准备放下,突后背一疼,便看到陈冀文那张凶巴巴的脸。 王丰皱眉道:“做甚?” “射箭!”他手中拿着一根儿没头儿的箭,又敲了下他的后背,“背挺直了给我!屁股别翘,手端平!腿歪什么歪!” “轻点儿轻点儿,疼着呢!”王丰委屈道。 陈冀文眼尾瞥到莫赠,姿势可是比方才端正多了。他满意的挑了挑眉。 身边几个人也跟着效仿,不过东施效颦,滑稽得很。 “把你的腿给爷叉开!”陈冀文吼道。 王丰笑道:“叉腿?怎么个叉法儿?” “哈哈哈哈!改明儿京中那几个胡人走了,兄弟带你去烟桃儿叉去!”绿袍公子挤眉弄眼道。 他们说的声大,几个小姐听了吓得身上杯子啪嗒摔在地上,脸红着将地上陶瓷碎片收了。 烟桃儿巷什么地方?烟花水柳快活逍遥的肮脏地儿。 怪不得陈冀文他们今日未逃选修,齐棣都被齐老爷子塞去了乡下,陈冀文他们敢去造次? 看样子,这几位胡人的背景不小啊! 早就听闻边境陀满一族蠢蠢欲动,莫不是为了此事而来? 莫赠此后心不在焉,没有看到陈冀文又上来的火气,下了课将箭收好,便匆匆离去。 陈冀文以为莫赠去了梳洗室换衣裳去了,谁知道在女堂门口装作溜达好几圈儿,都没有见到人影,后来随身小书童过来寻陈冀文,他这才不甘心的走了。 再也不理这个臭女人了!谁理谁是王二狗!陈冀文暗暗发誓。 …… …… 莫赠坐上回府的马车,车由王成和另一位叫明月的侍卫驾着,缘江便坐进了马车侍奉莫赠。 她见莫赠未换衣裳,剥好橘子挑了白丝递给莫赠道:“针都藏好了,少奶奶放心吧。” 莫赠心不在焉的嗯了声儿,接也没接缘江递过来的甜橘。 第十章 心结 天凉,莫赠坐在床上暗暗发呆。 缘江抱了个短褥子为莫赠盖上双腿,看着魂不守舍的她,以为莫赠为今日绣花针一事添烦,便挑了烛火。 屋中渐渐暗了下来。 “少奶奶不必多愁,缘江将那针藏在魏家小姐婢女拿的花绷子上,当时周围无人,今儿月中,她们都打牙祭去了。”缘江为莫赠掖了掖褥子道。 莫赠缓缓扭头,对着一脸认真的缘江道: “下去睡觉吧。” 缘江这是看明白了,莫赠心里的结不是这个。也是,她经历太多大起大落,身为御批郡主,圣上一名下侍都没给她,这郡主位子难免遭人闲话。许是白日里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罢。 不好安慰,她选择闭口不言,将屋中窗关好,便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莫赠手里一直摩挲着什么东西,目光落在灯下茶桌上摆的白瓷茶宠,皱皱眉。 又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儿声,定在不远处停了。 夜深,莫赠屋子离外面街道还有些距离,马蹄儿声明显,应是在齐府周围。 莫赠将灯吹了,躺在床上瞪着床顶,没有倦意。 来的有些急了。 京中一些有名爱闹事的纨绔,都被自家人严以看管,怕那些纨绔为家里添麻烦。这般架势看来,那胡人身份应为王室。 汴唐唯徐太后,皇帝莫良的母亲,生于边境陀满一族,不知为何进京改为母姓,为唯徐。 先帝驾崩,死前封大皇子为太子,唯徐太后自然上位。 这皇帝又是个听风是风,听雨是雨的人,实在大权还是为唯徐太后掌管,胡人十几年未进汴唐,怎么在自己爹爹死了未满一月,便赶入汴唐? 若这是谋,中间无辜死去的莫宴桑便是台阶,供这谋一步步往上走。 或者莫宴桑发觉了皇室一些秘密,他们才急着赶尽杀绝。 这谋的主使是谁,天下尽知魏砾除莫宴桑这一“奸臣”有功,却不知魏砾母亲也为陀满一族,与唯徐太后同根而生。可唯徐太后是魏砾的姨母。 那么,魏砾不得当宗令一职,莫琼琚母根也为陀满,若要汴唐大臣主力根基还为汴唐之人,现在能想到的只有齐元。 这事儿经不起推敲,凡是京中老臣,都应对此有所防备。 既然莫赠能想到,或许今日那马蹄声儿的源头,有迹可寻。 可是莫宴桑留给莫赠的线索太少太少,京中通告莫宴桑起反心,贡茶藏毒欲弑圣上。 贡茶在路上,莫赠手中。怎会藏毒? 这反心一说根本无中生有啊!莫赠一人口话无人信,随莫赠取茶的随从也都被调遣散了。 明明就是有奸佞小人陷害莫王府! 若是再坐以待毙,怎有颜面对莫家先祖?她只恨之前活得太不敞亮! 一夜未眠,天方微亮,莫赠早早起床,鬼使神差的经过齐元书房,灯火还亮着,莫赠欲回房,心存忐忑,突想起后院儿井鬼一事,她揉了揉脑袋。 齐府前堂、中堂、后堂共七间,屋脊许用瓦兽,梁栋、斗拱、檐角青碧绘饰。 路过屋门锡环上的兽面狰狞,莫赠收回眼神,往东苑回。 府中厨间已经有厨子忙活,不少仆妇婢女开始做活。 回屋中,那日取水的桶被莫赠放在偏屋一直没拿出来,她挑灯轻拿,瞧见水面仍旧清澈,可水底却有若隐若现的一些白色的东西。 莫赠捂着鼻子,细细瞧了下那水,里面确实有不明物质沉在水底。 莫赠取出漉水囊(茶道过滤网),将桶中的水小心翼翼倒了进去,随后,漉水囊上方留了白层。 莫赠用白帕擦了下漉水囊,白色东西着到白帕上,莫赠将它收好,舒了口气。 “少奶奶醒了?” 屋门吱呀开了,缘江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莫赠方才出神没有注意到她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 “来的正好。”莫赠幽幽道。 …… …… 书房。 书案边坐三人,齐元,刘太傅,剩一男人罩纱笠,看不着样貌。 刘太傅指节轻扣书案,眼神坚定道:“决定了吗?” 齐元眉头叠了三层,“说了多少遍不行不行!小赠是莫宴桑唯一的闺女,不能推她出去!” “胡人十几年未进京,为何宗令死了将将一个月,他们便打着进京上访的名头,堂而皇之留在京中?齐宗正,您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们?”带纱笠男人声音倒不相仿二人老态,甚至有些清朗温和。 刘太傅接话道:“前日魏砾小女欺辱莫赠郡主,这已彰显出魏家猖狂,你不也想利用此事添罪魏家?魏家猖狂、独大,贪污供奉,收敛不义之财的证据收集了一半,你怎么老糊涂了想要半途而废?!” 背地里魏家打压其他官家,掩盖魏家下级杀人抢夺事,条条逆抗汴唐条律。 “那也不能,那也不能推小赠出去!别说了!我看着那孩子长大的,算我半个闺女,无论如何都不行!”齐元突然起身猛拍书案,拒绝道。 刘太傅指着齐元道:“陀满廖那崽子挑衅汴唐无人会茶,用一名叫唯徐芊芊的小女人在圣上面前鄙视咱们,我们再用女人怼回去怎么了?就算莫赠输了,那就输了呗?可是如果莫赠赢了呢?她是你家媳妇儿,更是前宗令女儿!当朝第一郡主! 别人可能看到圣上对她狠决,可是反过来想,那是另一种保护方式!这么个女人,圣上为何要保护她?你再想想,她在朝堂上替你说一句话,那么多人看着,圣上怎么推辞?” 汴唐最重茶道,此事追溯到前帝爱茶,曾因上好茶亲自下云南看真正的普洱制作工艺,抛除高贵与云南一位神秘隐士斗茶,后来斗茶比赛一直流传至今。 人多嘴杂更有唯徐太后虎视眈眈,莫赠虽然未被圣上恩惠多少,可是身为朝中老臣的他们,怎么不懂恩惠最少,盯上莫赠的人越少这个道理? 可……莫赠若是赢了,人漏锋芒,必将有人针对。 “宗正大人,人欲腾云直上,遨游四海,必有失有得。心有遨志,不拘泥目光所向之地,更有甚多天地供宗正大人扶摇九万里!现朝中根基不稳,胡人掺合,宗正大人若在犹豫不决,长亲王死于昭雪,含恨不的终!在下心想,您也不愿汴唐愈走愈下坡吧!” 蒙带纱笠男子起身,娓娓道来,说话时虽有些情绪波动,可身上仍旧散发一种莫名的稳重,盖过于二位大臣。 刘太傅接着道: “或许齐元你这么护着她,她却不知甚至对你指控莫宴桑罪行一事,心存芥蒂。” 书房再次静了下来,烛灯烧尽了忽明忽暗,齐元背对着他们,半面隐在黑暗中,终叹息道:“宴桑走的冤。” 第十一章 郡主 文祥院院中日晷影子斜长,日头朝西暗了下去,伦堂外面除了树影高墙,空落落静极了。 莫赠托着下巴瞅向窗外,钟声响了三下,窗外渐渐热闹起来,下了学的学生,都被自家随从伺候着回去了。 今日魏凤双请了病,未前来上课。听课中苹定县主与周围人窃语,魏凤双的随身婢女犯了错,不小心将绣花针留在了花绷子上。绣课才开始,魏凤双双手被扎成了刺猬,课上花容失色,出了大糗。 莫赠却不因此事觉得心情舒畅,而此刻心中波澜的是另外一件事。 冷不丁额头被人敲了一下,莫赠皱起秀眉,却见陈冀文若无其事的趴在窗前, “想什么呢?文祥院儿人都走光了,让我猜猜~” 他挑起食指贴上自己的唇瓣,认真的表情突然害羞一笑,俨然忘了昨日是谁心中发誓不再理莫赠。 “嘿嘿,是不是在想我?” “你大白天说什么胡话?” 莫赠瞅也没瞅他,收拾好桌面的文房,便朝门口走去。 陈冀文见了,缓缓走出莫赠视野,待她看不见了,飞速跑到伦堂门口,顺势整理了下仪容。 莫赠一出门,便看到了他在撩额前那没几根儿的头发。 莫赠顿下步子,陈冀文也跟着顿步。 日落霞光,陈冀文的脸被映照的通红。面不动便笑的嘴角,不似正经。 “昨日不应拿箭凶你,只是……” 陈冀文摆摆手,“唉不用说不用说,我都明白。” “明白什么?”莫赠继续走。 后面男人没有立马跟上去,他撇了撇嘴,“还不是你嫁人了……” 话说一半跟在莫赠身后,又轻快道:“我明白我明白,莫赠郡主这么正经的人,我昨儿说的有点儿过分,齐慎之那小子下乡游玩儿去了,就算你腰不好也没关系!” “言多必失,陈公子还是少说点话未妙。” 文祥大院行人没了几个,大多下仆前来打扫。 远远看去,院儿中一青月白立领端庄女子走的急匆,身后跟着摇头晃脑的明蓝色长袍高个儿男子,频频惹人回目。 “还是离我远点罢。”莫赠道。 陈冀文不依不饶,“凭什么离你远点?你忘了上次谁帮你逃课?” “那次情非得已,却被你一直提在口中。” “若不是我给你打掩护,斋长早就发现你了,若是告先生那里,少不了抄书挨板子!你个小白眼狼非旦不谢我,居然还不领情。我们是有出生入死的交情,莫赠你忘了?” 莫赠听的头疼,捂着耳朵又加快脚步,“两个月前我就不应该爬那个墙!” 自从那次后,陈冀文仿佛天性与人自来熟,粘着莫赠不放,没事儿就邀请莫赠跑出去玩儿,后来莫赠一个月没来上课,他无聊的紧。 再后来,见到莫赠回来了,他又粘了过来。 “那你不还是爬了?” “陈七闭嘴!” “我不!我不!我不!”他觉得好玩儿,“听说胡人带来一个会茶的女人,长相极美,整日在一茗轩坐着与其他人斗茶,无人能比得过。小郡主你去试试呗?” 莫赠瞪了他一眼,“不去。” “哎呀!”他挡去莫赠去路,“赢了她可是一千两银子呢!宗正大人三个月俸禄不过一千,还不够齐棣那小子一次赌的,现在又多了你一个拖后腿儿吃白饭的。我知道小郡主不好意思,名儿我已经给你报上了,你赢了我们五五分,输了大不了我请你吃顿小火炉!” 小火炉是陈冀文为了省事儿,给古董羹起的名字。 报了名儿?陈冀文看不懂莫赠面上的五味杂陈,以为她不满意,便道:“你六我四?你七我三?呸!行了行了,你八我二还不满意吗?” “要比你自己比去。” 她已经走到门口,缘江大老远看到急忙走到莫赠面前,一边扶着莫赠一边从头到脚打量着陈冀文。 她错身在莫赠身边,正好拉开了莫赠和陈冀文之间的距离。 他仍看不懂似得,“我一舞刀弄枪的,不懂那茶什么玩意儿,你就去嘛!那女人可嚣张了,我看了她一次斗茶,她做人不行,我不喜欢。小郡主,你要去灭灭她的气焰,我相信你。” “你若是缺钱了就找你爹要去。”莫赠走出大门,陈冀文欲想跟上,突然左右站着两个健气仆仆的侍卫装,二十左右的男人。 陈冀文一看双眉叠起,“你们谁啊!给爷让开!” 谁知那两人非旦不让,还恶狠狠的盯着他。 他身为武将家里人,怎么可能怂?他挺了挺胸脯,反瞪回去。 “嗯?抱歉冲撞了这位少爷!卑职要接少奶奶回府!还望这位少爷自重!” 王成道歉的时候不低头,反倒吊眼更吊,皱起的脸凶神恶煞的,说的时候抖了抖胸口两坨肉。陈冀文见状,呸了声儿,扭头看到旁边趴在拐角墙壁,瑟瑟发抖的自家小书童,恨铁不成钢的跑到他面前猛拍他的脑袋, “走走走!丢人!平日里让你锻炼,你不锻炼!两根儿面条似的胳膊说出去你是将军府的人,都没人信!” “少爷……晓溪吃不胖,小的也想吃胖,可是条件儿不允许啊……” “滚你老母的!” 他正踏上自家马车,又反过来道:“小郡主你好好想想!” 莫赠只当耳边风,上了马车。 马行车动,莫赠揉了揉被陈冀文吵疼的脑袋。 缘江点燃了沉香,看莫赠闭上眼睛休息,欲想说的话也沉了下去。 “那帕可送去了回春堂?”莫赠开口问道。 缘江乖巧回道:“送去了,本来回春堂头牌大夫不想揽这活儿,但是果真像您说的一样,一提是您,他便接了。” “嗯。”莫赠道:“公孙大夫喝我的茶喝的不少。” “少奶奶。”缘江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条,“缘江不识字,公孙大夫给了张纸条,说是那白色东西是什么都在上面写着,您看看。” 莫赠接过,纸条上写着五个行云流水,铿锵有力的五个草字:檀香,押不芦。 檀香她知道是什么,井中的香气可以解释了,可是这,押不芦又是什么? 第十二章 撞见 齐府已到,莫赠下了车,府门前停着一辆四轮马车,车身普净内敛,四匹骏马蹄上嵌着铁,莫赠瞅了好几眼。 天子六,诸侯五,卿驾四匹,应是中大臣。 不一会儿,从里面走来几位健气仆仆,衣着不凡的中年男人,莫赠福身站在门侧,微微低头。 暗蓝色便服男人见到莫赠频频侧目,身边跟着一位白袍男子,遮着面,看不清样貌。 他白袍划过莫赠周围,一股淡淡的普洱香气弥漫。她不禁轻轻抬头看去,而那二人已然上了马车。 车轮声儿响起,莫赠回过神来,朝齐元恭敬道:“爹爹。” “嗯。”齐元语气有些不自然,夹生道。 莫赠退了下去。 方才那暗蓝色衣裳中年男人,想必便是昨夜赶来的刘太傅,可旁边那人白衣遮面男人有是谁?既然遮面,又何让人撞见徒增神秘感? 莫赠或许天生喜茶,对身上带有一股茶香的人,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有的人喝茶种类多,大多数京中富甲、朝臣按季节喝茶,身上味道并未有他舒服。 既然刘太傅走了,或许他们的议事告一段落。这般也好,身为齐家宗正府儿媳妇,也不好掺合于此,近期还是在齐元面前少说话为妙。 她自是想借齐元书房寻一药书,找找这公孙大夫写的那三个押不芦是什么药品。 可是现在事杂,莫赠不好叨扰齐元。她回了东苑,意想明日前去文祥院书室寻。 莫赠走路时轻飘,总觉身下有些轻,才到东苑儿门口,莫赠注意到裙上不对劲儿,顺手一摸,从小随身带的禁步不见了。 缘江见状,问道:“少奶奶?” 莫赠莞尔,“那素玉禁步我一路捏着,最近头脑太浑,许是落车上了,缘江前去帮我取了吧。” “是。” 马车被安置后院儿,缘江便去了后院儿。 傍晚这时,下仆都去吃饭去了,后院除了喂马的马夫,空落落的。 再加上一些常在后院做活的人知道那井不安生,马夫喂了马,便急匆匆走了。 车在马棚旁边,横着排列三辆,缘江找到莫赠平日里上学那辆,钻了进去。 好在禁步在座上躺着,缘江一眼看到将它拿起,轻轻擦拭着玉身。 白色玉穗儿勾在一面无规则的玉下,在无其他装饰。 奇怪的是,那玉表面平滑,细细瞧着,里面却是凹凸不平。 缘江叹声儿,一般富家小姐是不会戴如此粗鄙无雕刻的禁步,不禁思想起,不是莫赠大丫鬟的时候,听府中老妈子碎道,莫赠少时被送乡下过了七八岁才被接到宗正府的,过惯了乡下无拘无束的生活,到了京中才慢慢回归温润生活。 莫赠虽然看起来轻傲,可是底子却十分温和,易亲近。缘江心里知道。 缘江用贴身手帕包好那禁步,正欲下车,却看到院儿中走来一左顾右盼的臃肿仆妇,缘江觉得奇怪,这时候跑来这里做甚? 身为齐府大嬷嬷,平日里不应来后院儿这等她觉得粗鄙的地方,今日便不同寻常。 缘江悄悄退进车中,凑着车窗缝隙看她在井边绕着井转了几圈儿,样子有些匆急。 先前在后院的时候,不仅少许听过这井有问题,而且莫赠也稍微点过缘江不要多去此地,这方嬷嬷怎会不听说过这井邪? 后门被人轻轻敲响,方嬷嬷猛一激灵,小碎步跑到门口,开门嘴里骂骂咧咧出去了。 门口那人看不清样貌,只觉得那一身校服在哪儿见过。 院儿中重新清净,缘江下了车便去找了莫赠。 东苑儿屋中莫赠茶烧了两轮,缘江这才回来。 一来莫赠还未开口,缘江忙将方才看到的一点一滴全告知了莫赠。 莫赠大惊,随之思忖了一会儿,交代道:“明日我上学,你就不要去了。” 她将茶倒给缘江一杯,缘江吓了一跳,忙说不符合身份。 莫赠莞尔:“无妨,平时里喜欢听院儿中仆妇饶舌吗?” 缘江不明白,莫赠又道:“你听的时候,顺便问句方嬷嬷家庭背景,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缘江,有时候再快的消息,都不如妇人那张嘴。” 缘江领悟到莫赠什么意思,认真的点点头。 倒茶时,莫赠将一杯热茶倒上那鹅蛋似的茶宠上面,茶宠润色愈发纯正鲜亮,莫赠嘴角不自觉上扬。 茶宠都是有口无后门,代表钱财只进不出。又不知齐棣从哪儿弄的无口无后门的鹅蛋茶宠,还是新奇。 …… …… “阿嚏。” 窝在草房围着火炉吃古董羹,满嘴油光的齐棣打了个喷嚏。 祭酒面色拉下,胡子一翘,将手中长筷儿扔在桌上,身边还坐着一位青色绣鹭鸶四十左右男子,看衣裳是位知县。 再围着火炉旁边还有几个,差不多年纪的男人。 属齐棣最小。 齐棣揉了揉鼻子,朝着火炉旁边的一圈肉儿,筷子指着牛羊片肉,鸭腿儿鸡腿青椒肉丝萝卜青菜鸡蛋等,挑了一个毛肚涮进满是辣子的锅中,锅落水中“咕嘟”一声儿,齐棣舔舔嘴角道:“许是家中那婆娘想小爷了,无妨无妨,继续吃啊。” 毛肚入口,浓烈的香辣下满是肉鲜儿。 “嗯~真香~这家店儿小小的破破的,没想到茅草屋中暗藏玄机,味道美啊!”齐棣一边吃一边道,邋里邋遢身上滴油。 兰县知县刘镇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边为他倒酒一边哄祭酒大人。 祭酒好不容易想起来见兰县知县的目的,方才又被齐棣那不雅的样子气没了。 若不是宗正大人意不明不白写了封信给他,他怎么会带齐棣这小子? 罢了罢了,就当带他胡乱玩吧! 祭酒大人端正了身子,刘镇忙为祭酒大人倒酒。 他用手捂住酒杯,道:“此番前来,寻几位知县大人是为了乡下教学问题,虽当今世道开明,却仍有许多孩子无法入学,或钱财原因,或家中原因。所以,恳请几位知县统计下适龄上学的孩子有多少,以便联名上书,建立乡下学府。” “好啊!祭酒大人明智啊!”知县们齐齐拱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小爷了!” 第十三章 兰县 “齐棣!你莫要将你爹的脸从京中丢到外县!”祭酒盛怒。 几人齐齐一顿,齐棣被几双眼睛盯着,面不改色擦了擦嘴, “方才被这锅中麻椒呛了嗓子。”齐棣淡淡道。 祭酒脸气的憋红,食无味,酒无欲。若不是齐棣哭着喊着饿了,指着一个辣子羹小草屋店铺不走,他们不会在此地留下。 齐棣吃饱了就要出门溜达,也好,齐棣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就有心思同他们讨论事情。 见齐棣推门出去,外面跟着几位护卫,祭酒大人收回目光,落在桌上。 临近他的一盘薄厚适中,鲜红略紫的牛肉片,他拿起方才丢在桌上的长筷,扎肉涮进了锅。 锅中咕嘟声儿,香气瞬间弥漫,他丢了一片入嘴,肉嫩即化,弹口爽舌。 他不禁想到三十年前,自己还是个乡村小子的时候,整日牵着家中耕牛,经过乡落私塾时,趴在窗前偷偷学习的日子。 日月如梭,时光流逝匆匆。 祭酒又扔了片肉入口,“不必管那小子,堂堂宗正大人都教不了,本人不才,也没能管好他。” “祭酒大人过谦了。”刘镇道。 国子监祭酒,姓吴名君,前帝御提字谦阳,兰县人士。方才走的便是宗正府大少爷齐棣字慎之。 宗正大人齐元,同样生于乡下,家里无任何背景,一步步走到宗正位置。大概让齐棣跟吴君一行来到兰县,也是有情可原。 刘镇在他们来的前一天,便将他们的背景了解的透彻。能做到高升不忘本的人不多,他对吴君的印象,实在是深切。 现如今同他们一桌,在小小的草坯房吃古董羹,刘镇更是从心底佩服吴君。 “祭酒大人。”刘镇拱手道,“汴唐开明,夜不闭户,路无乞人,多通外疆,商不霸道,现如今将目光投向乡境,刘某人实在敬天子,敬大人!” 说着举一杯酒,先干为敬。 身后几位大人纷纷效仿,吴君摆手,“哎,不必这般气,要谢便谢齐大人,这些便都是他的意思。” 刘镇听的大懂,他道:“今日,一些流传也入了刘某人的耳朵,也不知是否真假。” 吴君一顿,瞅着他认真的样子,和他身后投来的几双好奇的目光,吴君叹了口长气。 刘镇忙道:“大人这是怎了?有烦心事?” 吴君见他们意欲听下去,他低声儿道:“齐大人十九考取进士,入翰林院,为大学士,因才思卓略,为汴唐教学改革作出巨大贡献,上书圣上科举漏洞,引动教学改革。方三十,便升迁右宗正一职。” 几人更是恭敬。 吴君又道:“现如今齐大人陷入两难之境,你们可知?” “知……知道。”刘镇结巴道。 吴君又看了他们一眼,“各县建立学府之事可提上日程,国子监将会每年田假方派遣一些监生去各地教学,作为国子监修课。” “谢,谢大人。” “时候不早了,老身先行去栈休息,各位大人自便。” 说罢,刘镇他们送吴君出了门,便重新退回草屋中。 刘镇双手放在腿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小小的草屋房。 房中仅放下一桌,凑在一起吃古董羹空间紧凑,周围仅有三间小房,旁边接散,再往前那间是厨屋。 做饭的是两位中年夫妇,妇人聋哑,男人虽老却做事利索。 若要在此处议事,不仅隐蔽,而且不易被人察觉。 “知县大人,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一位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男人道。 刘镇不自觉端起了架子,“这月通写奏折时,将这事如实写了去。” 那男人皱起眉头,成肉疙瘩道:“我听说,京城长亲王谋反,家中百十号人都被砍了头,现右宗正齐大人与左宗正魏大人,以及瑾王……” “说什么!此事儿是我们这些县官儿能说的吗?你还想不想要这位置了?”刘镇大怒。 他忙道歉,“想想想,大人莫要动怒,动怒伤身。” “在乡下建立学府甚好,若多出几位像祭酒大人的人物,或者在多一位右宗正这样的大人物,岂不妙哉?再者,朝中定下拨款,便宜少得了你们?所以我们还是跟着刘大人得意思如实禀报就好。”另一位年纪稍大的长胡老人道。 “李大人教训的是。”那肥头大耳之人,屏了其他心思,回道。 刘镇看着锅中翻滚,冒着热气的辣水,凝眉不知思索何方。 几位县官心怀各事,屋外梆子响了三下,各自才回了家。 …… …… 三更夜深,十月初霜降,兰县街道灯火已灭,而坐落在县中的一座栈二楼偏角间,还亮着灯。 县中临乡,多耕地,栈周围蝈蝈声儿刺耳,不知是谁猛推窗,朝外大骂,“你他娘的能不能别叫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隔窗看去,窗前怒气冲冲站着一位锦袍公子哥儿,俊气的面上,黑黝黝的眼底甚是明显。 蝈蝈儿顿了一下,叫的声音更大了。 “呸!你小样儿还给老子杠?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窝?”齐棣吼道。 吴君敲了敲桌子,齐棣啪一声儿又甩上窗,捂着耳朵坐在了桌子上。 同在栈住的人被惊醒,有人反骂,齐棣欲想怼回去,吴君轻轻咳了声儿,他才消停了一些。 “刘镇好好邀请咱们去他家住,你非要住这里!不仅周围虫子多,屋里还冷的紧。”说着往火炉添了些碳,骂骂咧咧道。 今年冷的早,想起上年这时,才添衣,而现在夜晚出门不裹大氅抱汤婆子,能把人冻坏了。 “咋还不冻死这些杂乱玩意儿!” “今年最后几只能叫的蝈蝈儿,你还和命不长的东西计较?未免忒小气了些。”吴君瞪道。 齐棣撇嘴,“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随你随你!讲正事,你不要打断。”吴君揉揉脑袋, “上到囿州知府,下到兰县知县,如若都为你父亲说好话,朝中心向宗正大人的人愈来愈多,圣上也不好拒……” “甭跟我说那么多,我又听不懂。”齐棣手缴着煤铲,晃动火炉,炉中顿时一片火光,他连连叫好。 吴君见他又是这般不成器,甩袖出门。 临走时,吴君身后传来一句调侃的话,“若是让圣上知道你们这般如此,你猜,他又会猜忌什么?” 第十四章 煮茶 翌日,莫赠身在文祥院儿,缘江并未跟来。 路途王成心有疑惑,性子随主人齐棣,在莫赠下车时忍不住问道: “那白白的姑娘怎没有跟来?” 莫赠接道:“缘江身子不适,不大方便随我前来文祥。” 王成一股若有所思的模样,思忖的时候还捏着下巴。今早起床绕齐府跑步锻炼时还撞见缘江打热水给莫赠,这怎么没两个时辰就病了?她平日虽里给人一种羸弱的感觉,可除了看起来病怏怏以外,身子却健康。莫不成……在装病? 少奶奶心善,如果缘江稍微一装,便可请去休息。 可是王成也想休息。 但他身上这一堆堆的健子肉,也不配说生病了呀…… 莫赠走时瞥了还在回味的他,随后便进了伦堂。 又到茶课,莫赠才落座,魏凤双阴气沉沉的坐在了莫赠面前,一天内收敛了许多,就算苹定县主在课间,邀请她出去走走,她都拒绝。 茶课中,纱屏茶艺先生漏出脖子一下,胸口以上位置,方能看到他煮茶步骤。 “今日我们来玩儿一个小小的游戏。” “何游戏?”学生问道。 屏障中茶艺先生不慎漏出嘴角,棱角分明的下巴,削薄的唇微微上挑,“一会儿便知。” 先生年纪不大,神秘的样子也是不少姑娘前来上课的理由。 莫赠未去多猜先生想法,煮茶要的就是心静。她沉下去心,心无旁骛的开始行动。 莫赠早将煮茶步骤铭记于心。今儿先生选的白茶茶饼,用深色茶具。 斋长发放白茶茶饼,莫赠拿出身边的纯棉纸,将茶快速碾碎,用十分热的热水泡了一壶茶。 大多数人烧好了茶,斋长请了几个下仆,将每人烧好的茶都倒了一杯,贴上每人的姓名,依次排列在茶艺先生面前。 学生一看,大多懂了,这是要尝他们方才煮的茶的味道。 “那我就,变个戏法,猜猜你们心情如何。”茶艺先生道。 “这喝茶还能尝出别人的心情?”有人小声儿问道。 “真的吗?不可能吧。” “……” 底下人窃窃私语,茶艺先生拿起一杯,品后缓缓道:“欣苹今日心情不错。” 课堂静了下来,齐齐看去苹定县主。 她面上忍不住的惊奇,“先生怎知?” “不过,茶味儿略散,还需加强茶功。” “是,先生。” 堂上先生又挑了杯,“子经不必忧心忡忡,慢慢的自然会解开心结。” 李子经身子一顿,他今日见魏凤双不高兴,自己也有些情绪低落,竟让这茶艺先生说了个明白。 “谢先生教诲。”李子经拱手道。 茶艺先生手落一杯最近的,轻轻闻了下,却不叫喝进去。 “装神弄鬼。” 陈冀文趴在桌上朝屏障白了一眼,脸又朝向莫赠方向,轻轻叫道:“喂,五日之后,一茗轩斗茶别忘了!” 莫赠默默的收桌上东西,陈冀文一上课便不知廉耻的和别人换了位置,方才还是丢街上捡的小石子,现在叫的这么大声儿。 “不去。”莫赠拒绝。 声音不大,伦堂上却能听的清楚。 陈冀文别过脸去,又不知道打的什么鬼心思。 学生见陈冀文这么不给先生面子,纷纷老去前面屏障。 只见茶艺先生未喝那杯茶,轻轻倒了去, “镇国将军府小公子煮的茶,杯身黏白沫,茶中有浮尘。” 他又用茶针挑出一片茶叶,语气平淡,“茶未洗,叶未碾,小公子好豁达!” 这一番话,陈冀文又想生气又要憋着,茶艺先生一句豁达不知是夸还是如何,他现在不能小心眼了去。偏偏课上还有人轻笑,陈冀文呲牙道:“练功之人难免干不出来如此精致的活儿。” 茶艺先生若无其事又拿起一杯品了口,方才同学生打趣了那么多,这杯茶沫饽仍旧存盏,若咬盏时间长,这茶便有意思了。 不论味道还是品相,都有些功底,品一口,茶香迅速散开,泡的属为上乘。 他将茶放下,看了下茶杯上的名字,轻挑眉。 第十五章 遇到 “齐棣!你莫要将你爹的脸从京中丢到外县!”祭酒盛怒。 几人齐齐一顿,齐棣被几双眼睛盯着,面不改色擦了擦嘴, “方才被这锅中麻椒呛了嗓子。”齐棣淡淡道。 祭酒脸气的憋红,食无味,酒无欲。若不是齐棣哭着喊着饿了,指着一个辣子羹小草屋店铺不走,他们不会在此地留下。 齐棣吃饱了就要出门溜达,也好,齐棣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就有心思同他们讨论事情。 见齐棣推门出去,外面跟着几位护卫,祭酒大人收回目光,落在桌上。 临近他的一盘薄厚适中,鲜红略紫的牛肉片,他拿起方才丢在桌上的长筷,扎肉涮进了锅。 锅中咕嘟声儿,香气瞬间弥漫,他丢了一片入嘴,肉嫩即化,弹口爽舌。 他不禁想到三十年前,自己还是个乡村小子的时候,整日牵着家中耕牛,经过乡落私塾时,趴在窗前偷偷学习的日子。 日月如梭,时光流逝匆匆。 祭酒又扔了片肉入口,“不必管那小子,堂堂宗正大人都教不了,本人不才,也没能管好他。” “祭酒大人过谦了。”刘镇道。 国子监祭酒,姓吴名君,前帝御提字谦阳,兰县人士。方才走的便是宗正府大少爷齐棣字慎之。 宗正大人齐元,同样生于乡下,家里无任何背景,一步步走到宗正位置。大概让齐棣跟吴君一行来到兰县,也是有情可原。 刘镇在他们来的前一天,便将他们的背景了解的透彻。能做到高升不忘本的人不多,他对吴君的印象,实在是深切。 现如今同他们一桌,在小小的草坯房吃古董羹,刘镇更是从心底佩服吴君。 “祭酒大人。”刘镇拱手道,“汴唐开明,夜不闭户,路无乞人,多通外疆,商不霸道,现如今将目光投向乡境,刘某人实在敬天子,敬大人!” 说着举一杯酒,先干为敬。 身后几位大人纷纷效仿,吴君摆手,“哎,不必这般气,要谢便谢齐大人,这些便都是他的意思。” 刘镇听的大懂,他道:“今日,一些流传也入了刘某人的耳朵,也不知是否真假。” 吴君一顿,瞅着他认真的样子,和他身后投来的几双好奇的目光,吴君叹了口长气。 刘镇忙道:“大人这是怎了?有烦心事?” 吴君见他们意欲听下去,他低声儿道:“齐大人十九考取进士,入翰林院,为大学士,因才思卓略,为汴唐教学改革作出巨大贡献,上书圣上科举漏洞,引动教学改革。方三十,便升迁右宗正一职。” 几人更是恭敬。 吴君又道:“现如今齐大人陷入两难之境,你们可知?” “知……知道。”刘镇结巴道。 吴君又看了他们一眼,“各县建立学府之事可提上日程,国子监将会每年田假方派遣一些监生去各地教学,作为国子监修课。” “谢,谢大人。” “时候不早了,老身先行去栈休息,各位大人自便。” 说罢,刘镇他们送吴君出了门,便重新退回草屋中。 刘镇双手放在腿上,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小小的草屋房。 房中仅放下一桌,凑在一起吃古董羹空间紧凑,周围仅有三间小房,旁边接散,再往前那间是厨屋。 做饭的是两位中年夫妇,妇人聋哑,男人虽老却做事利索。 若要在此处议事,不仅隐蔽,而且不易被人察觉。 “知县大人,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一位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的男人道。 刘镇不自觉端起了架子,“这月通写奏折时,将这事如实写了去。” 那男人皱起眉头,成肉疙瘩道:“我听说,京城长亲王谋反,家中百十号人都被砍了头,现右宗正齐大人与左宗正魏大人,以及瑾王……” “说什么!此事儿是我们这些县官儿能说的吗?你还想不想要这位置了?”刘镇大怒。 他忙道歉,“想想想,大人莫要动怒,动怒伤身。” “在乡下建立学府甚好,若多出几位像祭酒大人的人物,或者在多一位右宗正这样的大人物,岂不妙哉?再者,朝中定下拨款,便宜少得了你们?所以我们还是跟着刘大人得意思如实禀报就好。”另一位年纪稍大的长胡老人道。 “李大人教训的是。”那肥头大耳之人,屏了其他心思,回道。 刘镇看着锅中翻滚,冒着热气的辣水,凝眉不知思索何方。 几位县官心怀各事,屋外梆子响了三下,各自才回了家。 …… …… 三更夜深,十月初霜降,兰县街道灯火已灭,而坐落在县中的一座栈二楼偏角间,还亮着灯。 县中临乡,多耕地,栈周围蝈蝈声儿刺耳,不知是谁猛推窗,朝外大骂,“你他娘的能不能别叫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隔窗看去,窗前怒气冲冲站着一位锦袍公子哥儿,俊气的面上,黑黝黝的眼底甚是明显。 蝈蝈儿顿了一下,叫的声音更大了。 “呸!你小样儿还给老子杠?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窝?”齐棣吼道。 吴君敲了敲桌子,齐棣啪一声儿又甩上窗,捂着耳朵坐在了桌子上。 同在栈住的人被惊醒,有人反骂,齐棣欲想怼回去,吴君轻轻咳了声儿,他才消停了一些。 “刘镇好好邀请咱们去他家住,你非要住这里!不仅周围虫子多,屋里还冷的紧。”说着往火炉添了些碳,骂骂咧咧道。 今年冷的早,想起上年这时,才添衣,而现在夜晚出门不裹大氅抱汤婆子,能把人冻坏了。 “咋还不冻死这些杂乱玩意儿!” “今年最后几只能叫的蝈蝈儿,你还和命不长的东西计较?未免忒小气了些。”吴君瞪道。 齐棣撇嘴,“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随你随你!讲正事,你不要打断。”吴君揉揉脑袋, “上到囿州知府,下到兰县知县,如若都为你父亲说好话,朝中心向宗正大人的人愈来愈多,圣上也不好拒……” “甭跟我说那么多,我又听不懂。”齐棣手缴着煤铲,晃动火炉,炉中顿时一片火光,他连连叫好。 吴君见他又是这般不成器,甩袖出门。 临走时,吴君身后传来一句调侃的话,“若是让圣上知道你们这般如此,你猜,他又会猜忌什么?” ps:下雪了,好大。 第十六章 君止 “好。” 莫赠双手撑地,借力起身,方才盘坐在木板上,身上难免粘些脏物。 莫赠将浅色马面轻轻拍打,用手帕擦了擦手道:“我先把书还了你在用可好?” 文祥院儿中,一般前来借书的公子小姐不多,他们家基本都有书房,并不需要来文祥寻。 当然书也阁梯子备用也不多,莫赠擦好手抬头,正对上一双温雅的眸子。 那人身形一怔,莫赠已经从他手中接过书籍,爬上木梯便将书放好。 待莫赠完整放好,正欲下梯子,扭头看到那人纤长匆匆离去的背景,莫赠喊他道:“你不用了吗?” 谁知他像是没听到一般,转到拐角处不见了。 莫赠正觉奇怪,歪歪头轻哼了声儿。再看那排排列整齐的书籍,新书老书纸质竹简全都划分清楚的一层,角落夹缝中却有一本写着番文细长字体的羊皮书。前帝时期确实有一位外番先生负笈从京,行万里路前来汴唐交换草药书籍。当时莫赠还未出生,也没见过汴唐盛世繁华之景。 她只听过爹爹讲先弟爷爷的故事,当时无和亲,无割地,无投降。 而后,还是翰林院大学士的齐元,和一些人共同修撰古人留下来的书简龟刻,花费两年时间排列为一本本纸质书籍。 而这本外番书籍,不作为修撰行列,因此还保持着原样。 找了那么多书没找到押不芦这种药材,或许来自外番呢? 莫赠下了木架,将它推到角落,便踩着上去拿那本书。可是无奈塞的太里面,莫赠无法够及。 她便又下了架子,想着寻一把戒尺将书扒出来,正走过转角,方才那奇奇怪怪的白衣男子正背对着自己。 莫赠瞧着那身量有些熟悉,突想到那日大雨寻齐棣时,在小茶馆儿留齐棣,供他吃喝的友人,于现如今昏暗两行书架中间站立的白衣男子有些相似,疑问道: “君止?” 她听过齐棣叫他的名字。 君止一时错愕,僵着头转过身,有些不太好意思道: “还是让郡主认出来了。” 他向前走来,“先早在彝伦堂寻书未寻到,见文祥院与国子监相近,便请示了先生,来此处寻本茶经。” 莫赠见他温雅不同于齐棣的泼辣,心生不解二人于国子监如何相处为兄弟。 君止眼睛略深,鼻子较挺,看去面容有些颓白,眼窝深处更是黑沉。 不知他寻何茶经,莫赠于书也阁较为熟悉,又满意他的身量,便道: “我在此处翻阅茶书较为平常,若你想寻书,说来名字,我便帮你一寻。” 君止一见,面容难掩兴奋,“听闻茶能入药,神农时代传说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茶乃解。现如今先生想知道何茶解毒?” 他自听说曾经长亲王府有一茶室,曾藏有不少品质上等的茶饼,散茶等。 长亲王嫡女莫赠,也常出外奔各地寻茶,由此想来同莫赠说茶,她应该再懂不过。 莫赠又想到君止有一小茶馆儿,想必也是爱茶之人,虽然她不能回答君止的问题,但对于茶的药用,她或多或少还是理解过。 曾张仲景先生用茶治疗下痢脓血,在他的《伤寒杂病论》具体记述了茶的药物效用:“茶治便脓血甚效”。东汉神医华佗在《食论》中记载:“苦茶久食,益意思”,他还用茶来消疲劳,提神醒脑等。 “国子监虽有神农留下来的书籍,却无多少药典。想必茶经药典都要具备,才能寻到这个答案。”君止又道。 “随我来。”莫赠径直往方才那个犄角旮旯走去。 她指着最顶层角落那本羊皮外番书道: “此处药书我翻了个通透,现如今剩角落这本,你帮我拿下来吧。” “好,好。” 君止难掩兴奋,爬上架子便够及那本书,他从架上下来之时,一手拿书,一手挑着长袍。这狼狈的动作竟让他做的如此优雅至极。 国子监学生四分,像齐棣那般有宗正爹的,便叫“荫监”。而朝中未有姓君的三品以上大臣,想来是以成绩优异,上了国子监。 莫赠心底啧啧的两声儿,又对齐棣与君止为友人的事情,不堪疑惑。 京中纨绔不少,又如京中大臣之多,纨绔子弟聚在一同,闹出的幺蛾子也不少,不知齐棣拉着这么个儒雅兄弟,干过何等破格之事。 思忖间,君止将书递给了莫赠。 莫赠一丝困惑,他放下挽起的袖子,笑道:“方才不慎在缝隙之中看到郡主拿这本书,应当郡主先用。” “我就翻一下瞅瞅,万一我看不懂……”莫赠垂头,将书打开。 她睫毛很长,垂头的时候额角散落一些碎发,半张小脸都隐去。 之前在茶馆儿遇到她,那咄咄逼人的话语,和逼着齐棣掀盖头的样子,可是吓了他一跳。 现如今这个安静的女子,倒与那日的雷厉风行相比有些冲突。 莫赠翻到了一页,面色愈发严谨。 羊皮书中不同地方夹着一些翻文,应该是有人试着翻译,但是到最后没有整理罢了。 押不芦的解释,在其中夹着的纸条中,铿锵字体尤为明显。 极毒,生深土数丈,人或误触之,著其毒气必死……葬于潮湿,岁后取出曝乾,别用他药制之,每以少许磨酒饮人,则通身麻痹而死,虽加以刀斧亦不知也。 如此强效的药性,生在水中,人若凑近闻到周围空气,便有昏迷效果。若井底有此毒物,齐府井底有尸体?! 谁能将此剧毒带入汴唐?除非……除非胡人! 胡人养毒甚为奇葩,常用毒物欺辱其他边境小国,曾经从外番引进各种新奇百怪,剧毒无比的植物! 莫赠背后浮了冷汗,她现在就要赶紧回府,将那剧毒东西想办法拿出来! “郡主?”君止看她的面色煞白,轻轻唤道。 莫赠缓过神来将书合好,笑不出来便轻扯嘴角掩饰自己内心恐惧, “我用完了,这本书你拿去吧。” 说着,食指抽出夹在书中的发黄脆纸, “这张与茶无关,我有一些东西不懂,想拿回家细细品味。” 她顺势叠好,不给君止看的机会,便将脆纸塞回袖袋。 ps:押不芦与书记载的不同,有些改。不必考究,但是押不芦真的极毒,入干尸作药引,起麻醉作用。 第十七章 三元 书墨清香,一些放的时间较长,未被经常翻看的书,一经打开周围空气便是霉墨味道,再夹杂着些纸味儿,呆久了便有些呼吸不通畅。 莫赠向君止告别,正欲下楼,突然传来一阵踩踏的巨响,再看,一高挑男人风风火火的跑上三楼,丝毫不顾形象。 莫赠一心想着齐府后院儿井的事情,听到耳外嘈杂,那人已经挡去了莫赠去路。 那人剑眉上扬,双唇扁起,轻哼一声儿,那模样得瑟极了。 “陈七,你挡我去路做甚?”莫赠错开他,往旁边下楼,他也挪了下,仍旧挡在莫赠面前, “那人是谁?方才在楼底下就见你们拉拉扯扯,还互摸小手!” 陈冀文这人老是把事情夸大,莫赠剜他一眼:“只是恰巧看同一本书罢了,你何必夸大说辞?” 陈冀文眼神瞟到君止身上,君止见状拱手道:“郡主说的是,公子误会了。” “我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同别人说,一个有夫之妇竟然与别人拉扯腻歪!不守妇道的下场你可知?” “无非浸猪笼罢。”莫赠一副你耐我何的样子,对于陈冀文来说,这人不吃硬也不吃软,全靠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君止缓缓接话道: “公子真的误会了,如果白的让公子说成黑的,污蔑罪行也是重罪。汴唐法律条条分明,公子只见我们交换书籍,可曾见其他动作?” “呸!小郡主这男的就会花言巧语,我瞧不上他,没有在一起拉扯最好,量我小郡主也不会瞧上你这等书呆子!”陈冀文顺势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莫赠转身道: “君公子见笑了。” 说罢,便揪着陈冀文的后衣领,下了楼。 因为身量相差,他不得不弯腰低头,哎哎几声儿,莫赠松开, “你来此处若是寻书那便去寻,我也就不再烦扰你。” “见你未在文祥院食堂用饭,下午作诗词赋太过无聊,我带你出去吃小火炉如何?”他神神秘秘道。 许是陈冀文与莫赠靠的太近,莫赠往后退了些,轻巧躲开他,下了楼。 “书也阁不是吵闹的地方,若是被书管逮住了,回头罚打扫这里怎么办?”莫赠道。 “我方才看他们都去用饭了,此处没人。”陈冀文将自己衣领整理好,出门时急匆的步子也从容起来。 莫赠轻笑,对于陈冀文这只花蝴蝶来说,除了会卖弄下所学的花拳绣腿,顺便招蜂引蝶以外,更多的便没事找事做。 他挑了下额角的碎发,道:“逃出去吃个小火炉没关系的,方正我们又遇不见胡人,我便觉得父亲他们太小题大做了。” “你若想去你自己去,你那些狐……好朋友呢?怎么不陪你一同去?”莫赠差点说漏了嘴。 陈冀文摆摆手,“家里人不给他们月银,现在都是一群穷光蛋!我请不来那么多猪吃食儿,能吃穷了我!” 莫赠噗嗤笑出了声儿,陈冀文见有戏,又道:“走啦!我和斋长通过气了,再说了今日我见街上拉了什么红布遮牌,牌下不知道写的是啥。去看看?” 莫赠狐疑的瞅着他,他又道:“绝对不做其他事情!我们就在瘾庆古董羹二楼坐着看,我都定好位置了,总不能浪费吧……” 他说的有些委屈,莫赠知道他心里盘算的什么。文祥院食堂中的饭菜确实不太爽口,更有其他富家小姐公子,随身带着饭菜,以便午时用饭。 莫赠此刻也有些饿胃,最近未知京中变化,竟又有能人进京。 后院儿人走的干净,墙角便能爬到外面。外面有人备车接着,是陈冀文的小书童。 陈冀文首先爬了上去,然后拉莫赠上来。 墙边有杂物堆,莫赠踩上去,便被陈冀文猛拽了上来。 他拉着莫赠的胳膊,一使劲儿便跳上了马车。 莫赠被他拉来拉去的有些惊恐,眼神不定往身后瞟,正好瞟见隔壁后院儿国子监,一张深沉的脸。 莫赠镇定了心思,已经让陈冀文塞进了马车,自己同小书童坐在前面驱车, “驾!小爷我终于出来了!” “陈七?” 莫赠叫了声儿。 陈冀文还沉腻在欣喜之中,莫赠又道:“陈七?方才国子监院儿中看到我们翻墙的人,好像是你二哥。” “什么?小郡主你大声点儿?” “没,没事……” 莫赠小声儿道。 镇国将军府中,大多都是喜武不喜文的公子小姐,而将军府中二公子又不同,能文能武,被陈老将军送去了国子监读书。剩下的不是留在边疆,就是年纪尚小。 陈老将军年纪尚大,都由身下孩儿替父从军。 陈家九个弟兄姐妹,陈冀文上头两个哥哥,两个妹妹,四个姐姐。两个姐姐已经嫁人,还有两个巾帼不让须眉,随陈家大子一同驻边疆。 排行老七的陈冀文,将所有姐弟兄妹没有的恶习,统统沾染,照他的意思来说,一家不可能都那么死板,需要他来活跃气氛。 而陈七又是大夫人亲生,与二公子同出,因此对他少不了纵容。 莫赠掀开窗帘,汴都大道还是如此热闹,日到正中路上熙熙攘攘。正瞧着,那街中央正落一红布遮匾,足有三人双臂长宽。 视线还没移开匾额,马车已经停下,莫赠被陈冀文护着下了车。 一路到二楼,有帘子隔开单间,座位正好对上汴都大道接壤的城门,陈冀文这是做好了看热闹的架势。 小二将涮肉、青菜调料放好,上一古董羹奇怪非凡,锅中如同阴阳隔开,形成八卦。八卦中双红,而一方有辣子,一方无辣子。 见莫赠不解,陈冀文提高了音量:“这家店新做的小火炉,说是叫鸳鸯锅。锅底一方为麻辣,一方酸甜。” 莫赠问道:“酸甜?这是各种食物?” “你不懂了吧!店家从西洋带来的名叫洋柿子的蔬菜,锅底就叫喜报三元,你先别着急吃,我先帮你盛这汤。”陈冀文说着拿起汤勺,晓溪正欲帮忙,被自家主子瞪了一眼,安静的竖在一旁。 红汤浇在盛有牛肉粒的碗中,空气随即香甜起来。莫赠狐疑接过, “汤底也能喝?” 陈冀文为自己盛了一碗,“信不信由你。”说着一饮而下,满足的咋吧咋吧嘴。 第十八章 靠谱 汤入口香醇酸甜,混杂嫩稚牛肉粒,更是肉香满口,莫赠品了口,忍不住道: “此番你多少还有些靠谱。” “怎么?我之前都不靠谱?”陈冀文瘪嘴,涮了些肉吃的正香,窗外渐渐热闹高涨几分。 陈冀文伸的筷子一顿,又涮起肉来。 莫赠捧着汤小口喝着,便扭头看去了窗外。 汴都大道人声嘈杂,从城门外齐刷刷跑进来一些赤衣官兵,身上兵甲嚯嚯作响,将汴都大道开阔了道路。 莫赠将碗放下,陈冀文夹了一筷子肉放到莫赠面前的盘子中,问道:“怎么不吃啊,吃啊!” 莫赠将肉夹入陈冀文的盘子,自己涮了些道: “以后千万不要给别的小姐夹东西吃,若是人家小姐悟错了情,你让人家小姑娘伤心可怎么办?” 陈冀文白了莫赠一眼:“怎了?年纪不大怎么和我娘一样唠叨?这嫁人的小闺女儿就是不一样,没两天儿就学了一身臭规矩。” 说着,将那块儿没送出去的肉扔到了自己嘴里。 “是我多嘴了。”莫赠回道。心底又想起方才陈冀平一事,暗想一会儿还是吃完饭再告诉陈七,以便让他做好挨骂的准备。 吃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噪杂声音渐渐没了,莫赠欲放下筷子一看,陈冀文持着筷子啪一声儿打在莫赠手背上,惊的莫赠忙松开筷子收回了手。 筷子落桌上,陈冀文没好声气道:“看什么看,赶紧吃,还有那么多不吃完浪费了!” 方才叫莫赠来看热闹的是他,现在又不让看了,这人真的是…… 莫赠揉着手背,陈冀文下手没轻没重,手背顿时红肿起来。 莫赠犯不着和这种阴晴不定的纨绔较真,便收好筷子,端坐在原位。 窗外由远一阵兵戈铁骑,骏马低鸣的声音,空气中传来一阵压抑,莫赠不由得瞅过去。 万里无云,天气甚好。偶尔一阵微风,压弯街道上众兵的头颅。突然空中一个黑点儿,慢慢变大忽闪着双臂,愈来愈近横冲莫赠方向。 她急忙拉窗,那黑翅长脚,已经冲了过来。 “陈七,小心!” 莫赠捂着头往后一倒,周围空气有震动声音。许是那空中庞物不小心冲撞了这里。 拍打翅膀的声音小了,莫赠被一人拉起,正对上陈冀文肩膀上,瞅着莫赠虎视眈眈的黑鹰! 鹰左眼下处没有羽毛,猩红嗜血的眼睛满是放不下的警惕。常年在边塞,黑鹰身上满是戾气,时刻准备着攻击身边不熟悉的人。 “别怕,这是阿姐的鹰,阿姐回来了。” 他眼中不见闪烁,更别说见亲人的那份悸动。 “三姐姐,四姐姐?” 早就听闻陈家三小姐陈娇四小姐陈芳不输男人,曾率千人破关,将边塞小动乱治的服服帖帖。 而如今这边疆胡人正动乱着呢!突然回来做甚? 莫赠不去过多猜想,或许陈冀文早就知道姐姐们要回来,便说了个托词出来见一面她们。 像陈冀文这么好面子的男人,莫赠看透不说透。 城门涌进整齐划一的军人,护旗手持着紫巾旗面容庄严。身后跟着的人又不欠严谨。 城中那大块儿匾额突然被掀起,护国娇雄四个烫金大字灼灼其目,陈冀文看到这四字,紧皱眉头呸了声儿。 那街道上旗帜正向前推进,突然后边有人快马扬鞭,雌雄不辨的沙哑音从城门处传来: “驾!” 再看,那紫旗已经被一骑铁马的人抢过,那马上之人豪迈扬旗,头顶的兜坠胸前配护心镜,常年在边塞那人的皮肤较黑,但抵不住眼睛的傲然。 黑鹰见了也耐不住性子,直冲向下方持旗之人臂膀上,蔑视的看着周围所有人。 “三姐!” 又有一人跟上入城,那人随同陈娇装着差不多,但身材却要娇小些。 楼下二人调侃: “这次还是三姐骑的快!你看黑鹰,方才飞去了哪里?” “哈哈哈,没伤到人吧!” 边塞吹伤了陈娇的嗓子,有些嘶哑难听。 说着,抬头看去黑鹰方才飞落的地方,恰是对上一副灼烈的目光,陈娇失措间,马蹄微微抖动,陈娇拽好缰绳,盯着那玉器风发的白面俊生,一时间竟想不起来那是谁! 渐渐的,那人的面孔对上七年前还活蹦乱跳讨糖吃的小男孩,正开心的要喊他,那人却啪一声儿关上了窗子。 陈芳此刻也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以为是别人害怕黑鹰吓人的样子,便道:“走啦三姐,皇上在等着我们呢!娘亲父亲他们,也在等着我们呢!” “好,好。”陈娇一时错落,驾马在汴都大道通向皇宫。 京城还是记忆里的京城,除了多几家新店以外,道路还是熟悉。 只是这个弟弟却有些眼生,她不知是不是看错了。 …… …… 见早前还兴高采烈的陈冀文,现在这般沉闷,莫赠也不好安慰,更说不出陈冀平一事。 好好的闺阁姑娘,不知道在边疆吃了多少苦。莫赠从心底佩服将军府中的这些女娇雄。 饭也算吃完,按时辰下午课也结束了,莫赠被陈冀文送到文祥院儿,他便回去了家。 莫赠回了齐府,又觉井中有押不芦此事可大可小,便盘算着告诉齐元,可他今日去了朝廷,便等着晚些时辰他回来了再说。 用晚饭时,缘江听了些市井小道消息,方嬷嬷曾是齐棣的乳娘,因此在齐府仗着齐棣,便时常欺负其他下人。还听说,方嬷嬷经常多报院中的月银,将钱财多揽了去。 莫赠喝了口茶漱口,“齐棣身下养的什么人啊,这般恶劣。” 缘江道:“方嬷嬷身下有一儿子,宝贝极了,曾花高价买入通顺堂,她一个嬷嬷哪里来的那么多钱,想必……” 莫赠敲了下她的脑袋,缘江捂着继续道:“少奶奶,我还听说啊,她儿子在街上和别人吵闹,当时她急着挑下人去侍奉您,便挑了样貌奇特的我去。” 莫赠一想,怪不得当时她有些急匆。 突然脑中一闪,她回门那天,正见两个通顺堂的学子在街上大打出手! 第十九章 嫁人 十月初旬夜染风霜,偌大的镇国将军府死寂一片,将军府正殿中,突然有一妇人嘤嘤哭泣,趴在旁边桌上肩膀不停颤动。 殿中还坐着几人,气氛有些低沉。 杨氏挑起长帕抹了把眼角的泪珠,轻轻拍打着梁氏的瘦肩,安慰道: “姐姐少哭点儿吧,三姐儿嫁入皇宫,是我们的荣幸,你怎跟葬亲一样哭哭啼啼?” 正喝茶的大夫人王氏抬眼看着那两个女人,杨氏心头一颤,只觉她要生生剜自己肉一般,便收回了手。 梁氏一听更难受了,她半直身子,轻轻持帕擦拭着红肿的眼周。女到中年仍旧保养得当,温婉的眼角虽有些细纹,但挡不住年少时的风华。 可就这么张福贵面庞,如今满是泪痕,“妾身一胞双凤生得二女,妾身这辈子都希望娇儿、芳儿能如意做个闺阁姑娘,谁知七年前调遣派兵于边境,娇儿、芳儿十二便随冀成出征,这七年她们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哟!这好日子一天还没有过到,怎么,娇娇怎么就要被锁到深宫大院了?料她的性子能在那尔虞我诈的宫中……” 她越想越委屈,捂着胸口靠在椅子上,杨氏连忙为梁氏顺气。 “姐姐也别太杞人忧天了,三姐儿性豪,对宫中事情自然不会太多参与,她嫁入宫中被封娘娘,杨家祖上都风光的很啊。” 梁氏母族地位并不是太高贵,父亲只是朝中小小的七品县官,还是齐将军帮着提拔。 梁氏止住哭泣,或者说已经泪干,“这好好的一个姑娘,怎就成了金丝雀儿了?” “咳咳,咳咳!”喉管中压抑着沉闷,王氏连忙拍打着陈老将军的后背,道: “老爷先别急,来人啊,今日的药呢?” “老爷,老爷又咳了?”杨氏关切道,欲上前。 “你们两个先下去,不干净的嘴闹的老爷心烦。”王氏接过匆忙端上来的药,厉声道。 “是。” “可……”梁氏不敢再多说,哎了声儿,便被杨氏扶着出去了。 药入口大约一刻钟,陈老将军面色渐渐好转。 王氏担忧道:“老爷?” “无妨。”陈老将军起身负手,“屋中太闷,出去走走。” 他又扭头道:“不必跟来。” “外面风大,老爷风寒未好完全,绣璃,取老爷大氅来。” 陈老将军摆摆手,已经入了院子。 王氏提了口气,矜贵的面容上甚是沉着。她身边护卫道:“去跟着老爷。” “是,夫人。” …… 将军府后院儿空荡,夜深无人,将军亭处站着一人,负手望着院儿中假山。 有的东西是假的,永远真不了。就像这块儿石头,再怎么也成不了一座大山。 陈老将军眉头凝成了疙瘩,七年前出征边疆时,突然染了重寒,无法出门。 将军府剩三男丁,陈冀成率军出征。剩下老二陈冀平身弱,生下几要夭折,好不容易长到十三岁,怎么敢去打仗?陈冀文当时才九岁,刀都提不起来的小屁孩儿,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而陈娇、陈芳她们还是女娃娃啊!在边疆一呆就是七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怎么可能不心疼。 木槿丛有风吹来暗香,陈老将军叹息道: “为何将军府已经如此,圣上还要这般待我?” “伴君如伴虎吧。”身后突然传来同样的叹息,陈老将军诧异,见木槿丛走来还穿着监服的陈冀平。 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搭在陈老将军身上道:“父亲受凉了。” 陈老将军看着自己的儿子,道: “此番圣上娶你三妹,无非就是嫌她们战功累累。娇儿被唯徐太后瞧上了,挑去了宫,这……这……” “父亲,三妹聪慧,况且她也愿意不是?” “她懂什么!女孩子家家什么叫情爱!命都保不住还叫情爱?她若入了宫,唯徐太后用我这女儿威胁将军府,将军府恐怕也会落得长亲王的下场!咳!咳咳!” “父亲莫要动怒。”陈冀平忙为他抚胸口, “长亲王欲刺杀圣上,自己犯的错怎么我们也会落这下场?我们又没有一点儿违逆心啊!” 陈老将军听罢,意味深长的看着陈冀平,许久才道: “冀平啊,你也不小了,一些事情应当讲清楚。一些事情也不是你看到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胡人为何在莫宴桑死了一个月,就赶到了京城?” 陈冀平一顿,“莫,莫不是……太后……” 朝中老臣皆知朝廷实则大权掌握在唯徐太后手中,皇帝仅仅一个空壳罢了。 而唯徐太后又是胡人血统,此中涵义不言而喻。 现如今护边疆的主力撤走了两个,抵抗胡人骚乱的,仅仅只剩下陈冀成一人…… 陈冀平震惊道:“父亲,那,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现如今,委屈保全方为上策。” “冀平愚钝。” 陈老将军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走出将军亭。 陈冀平跟了他一路,路过陈娇与陈芳的院子,院儿中两个娇雄已经卸下兵甲换上的华裳,带好步摇,这般如此她们却在舞刀弄枪互相切磋。 陈冀平欲进院儿,陈老将军摇摇头,便走开了。 院儿中,二人累了放下手中的刀枪,陈芳看着在擦拭自己重刀的陈娇,突然哈哈笑道: “姐姐,心里是不是乐开了花?” 常年在边疆二人没有忌讳,陈娇一拳捶在她的胸口,哼哼道: “开心的很呢!十二那年圣上送征,天子于高台目送我们离去,我那时就觉得,这疆,我一定要为他护好!” “呸不要脸!”陈芳一口唾沫吐在了她脸上,陈娇淡定擦下,手指划到鼻尖,她猛掀眼皮, “偷吃糖了?” “略略略。”陈芳从怀里抓出来一些,“呐,给你一些,这是七弟差人送的。” “那……七弟呢?”陈娇接过,小心翼翼问道。 陈芳撇撇嘴,“不知道,他就差人送了些糖,方才送糖的时候你正在梳洗,便没有告诉你。这又一来二去给忘了这件事情。” 陈娇放下刀,食指中指弯曲放入口中,一声儿响亮的哨声儿响起,从树上飞下一庞然大物,吓得周围仆人惊叫。 陈娇看着落在自己肩膀上的黑鹰哈哈大笑,“走!去找七弟去!” 第二十章 不见 “七弟!七弟!”庭院儿未见人来,便听到几声喊叫。 正提热水的下仆听到,忙放下水桶,挡在门口。 见是三小姐肩上那鹰虎视眈眈,下仆吓得抖着身子道: “三小姐、四小姐,你,你们不能进去啊。” “为什么不能进去?七弟还敢不见我们去?”说罢绕开小厮,就要往屋中走。 “七少爷在洗澡呢!您,您……” 又向前几位下仆拦着她们。陈娇火爆脾气一来,一脚将门头挡路的那人踹开,直接推门而入。 那人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竟被踢的一时间缓不过劲儿。 “几个不识相的!小时候我们几个经常一起洗澡咋了?”陈芳不满道。 几位仆人不敢说话,把头埋的低低的。 “七弟!七弟!人跑哪去了?” 一入屋子屋中大木桶中无人,屋中到处激出水渍,陈娇叉腰,肩膀上黑鹰跟着主人将屋子巡视了一圈。 陈芳也进屋,便挠头道:“七弟怎么不见了?” 视线突然落上帘遮着的床,常年的警惕与敏觉性,二人互相对视一眼便心神领会,随后小心翼翼的走向床边。 帘猛被拉开,被窝鼓鼓的缩着一个人,头埋的深深的,只露出来一节湿漉漉的头发。 陈娇见状,拍了拍床上之人,“哎哟,吾家七弟初长成,何时这般害羞?” “我,我这是没穿衣服!二位姐姐应该,应该懂!”他声音闷沉,陈娇一把拉出来陈冀文的头,见那面上水渍汗珠垂在眼角显得他有些迷离,唇若朱丹更是觉得他害羞极了。 陈芳呀了一声儿,“这张脸得骗多少小姑娘?对了七弟,我怎么老觉得你在躲着我们?” “没有躲,高兴来不及呢!”陈冀文心虚的将头低下,倒是陈娇一时错愕,“真的是你?那今日你身边那位姑娘是谁?” …… …… 齐元归来时太晚,莫赠惊醒了三回,最终还是睡了。 二日一早,天方微亮,莫赠早早收拾好,等的缘江前来为她梳洗好,她才道: “老爷屋里有动静吗?” 缘江回道:“方才奴婢经过并未瞧见门开着。” 莫赠起身,“等老爷醒了,你告诉他我的马车有些问题,必须同他亲自见了、说了才安心,我在后院儿等他。” 缘江大致知道莫赠的想法,称是便退下了。 等缘江走出了院门,莫赠随后也去了后院儿。院里人初醒,正碰到王成随几个兄弟同穿了层中衣,大汗淋漓的绕着井跑来跑去。 “王成?过来。” “小赠?” 来的正好。 莫赠正叫王成,齐元也从身后过来了。 一行人行礼。 王成先见莫赠,正行礼又见齐元,便弓着腰,道: “您今日起的尚早,厨子正在赶做饭菜。” “爹。”莫赠走向井边道。 齐元面容严肃,“马车怎了?” 他昨夜还在为镇国将军府的事烦扰,今日一早醒来方洗漱还未晨读,便被莫赠的小婢女叫到了这里。 看那缘江模样急匆,不得不来的意思。 莫赠道:“您一会儿便知。” 说罢解开桶绳,吩咐缘江绑在王成腰上。 王成懵道:“少奶奶您这是何意?凭什么绑我?” “少奶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明月道。 莫赠摇摇头笑道,“前几日我掉进井中一个手镯,那东西虽不贵重,但也是我从王府带来的物件儿,还是将它捞起来吧。” 院儿中做活的人渐渐忙活起来,天也亮的透彻。 王成挠挠脑袋,面色有些为难。他瞅了瞅那井,井不深,不知镯子掉去了哪里。 齐元负手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啪嗒”一声儿,人们都看去那声音源头,只见一婢女忙跪下,颤抖着身子。身旁碎裂着一个撑糕点的盘子。 迎面一声儿呵斥:“毛手毛脚的,小心些!” 是那位叫姜妈的下仆,她帮忙收拾碎瓷片,向院儿中几人道歉后,便拉着那婢女进了厨屋。 院儿中气氛太过紧张,有些许不对劲儿。 齐元缓步向前,王成也开始捞东西,将绳子绕在腰上。他正要下井一头便往井中栽,后面几人见了忙拉他上来。 齐元顿下步子,莫赠深吸一口气,道: “爹,并不是儿媳的东西掉入水中,您这是见了,这么多人也见了便……” “那井,那井有鬼啊!” “呜呜呜,有鬼,晴儿姐姐别抓我们!” “闭嘴!” 姜妈掌管后院儿,此处出了岔子便是她的过错。 “就是有鬼!每个人看了那井,都会眩晕,我那天晚上做梦梦到晴儿姐姐了,姜妈,您就和老爷说了吧,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去庄子里做活也比在此地做活强,姜妈!” “啪!” 姜妈一巴掌拍过去,那女孩的脸顿时红肿不堪。 “爹。”莫赠不再看她们的闹剧,“那手镯看来是捞不出来了,可儿媳并不信这鬼神之说,不知这井里长了什么东西让那么多人害怕,儿媳这心里也有些不太舒坦呢。” 她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天,惋惜道:“王成,今日你不必随我上学,明月一人护我就行。你就帮我捞那镯子,还不知能不能见到那手镯。” 莫赠说罢,上了马车。 齐元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走远。 …… 马车上,缘江从食盒中拿出糕点,端到桌上道: “少奶奶饿坏了吧。” 见莫赠拿起一块儿花生糕,她又倒了杯茶。 “少奶奶,缘江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不告诉老爷井中有什么东西,是怕他不信任,今日用别的托词将他引入后院儿,是为了让他知道我故意为之。”她咬了一口道。 缘江凑向前,“奴婢懂了!您是怕,打草惊蛇?” 莫赠轻笑,将手中的东西吃完喝了杯茶。 文祥院今日热闹,莫赠才下马车就听闻镇国将军府二位娇雄,在边疆待惯了便要来文祥女部学礼节,大院儿中正有其他人围堵,为一览战场杀敌大将军的风采。 缘江拉着莫赠的胳膊,道:“少奶奶,我们也去瞧瞧吧!听说这两位大将军比男子还要俊俏呢!” 莫赠敲了下她的脑袋,无奈道:“你啊!” 第二十一章 女戒 莫赠将缘江带进了内院儿,看热闹的大多是文祥院中做活的人,学生们饶是有兴趣,也在伦堂偷偷瞧着,不太敢靠近她们。 正走着人群忽地炸开,明月忙拦着退后的众人,怕踩着伤着莫赠。 这算是看清了,那人身着月白立领长袍,腰束鎏金,头扎长辫甩在肩后,站姿凛凛。而身旁的陈芳也这般装束。 二人虽是同胞双女,但长相并不太像。陈芳站在她身边显得娇小些。 只是,陈娇手中提溜个铁笼,笼子里正是昨日闯入瘾庆楼的黑鹰! 玉树临风烈酒君子说她们毫不为过,何况她们身后蹲着一个手持小木棍,无聊画圈儿的陈冀文,更是对比明显。 “真气派!”缘江在莫赠身边赞赏道。 陈娇耳朵好使,目光落在莫赠那处停了片刻,又低头瞧瞧地上数蚂蚁的陈冀文,抬脚踹了他一脚。 “郡主曾长居乡下,饶是见了此番情景也得瞧上一瞧,改明儿本小姐邀请你看土番来的那几个杂耍玩意儿。”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儿不怀好意,莫赠不用转身便知那人是谁。对于魏凤双的冷嘲热讽,莫赠已经早已习惯。 只要不接话还好,一接话便咄咄逼人。 只是好坏听的出她顺便贬低了下陈娇她们糙,魏凤双这嘴的性子在谁面前都改不了。 “你这小姑娘拐弯抹角的,你说话我咋就那么不爱听呢?” 中性低沉带些磁性,粗线条的她就带了只鹰出门溜达,怎还让这个粉纸片子说叨了? 魏凤双面色微红,她没想到陈娇如此直白。 “三姐姐曾北下策马,周身双排鹰同飞杀敌,浩浩黄沙中驰骋过的将军,带只鹰做宠不足为奇。只是我们这些中原痞夫见了便会惊叹。魏府小姐见多识广,好意莫赠心领了。” 莫赠说罢,便吩咐缘江与明月退下。 魏凤双面有畏惧陈娇二人,便哼了声儿,转身坐回了伦堂。就算旁边苹定县主同她说话,她有一声儿没一声儿的搭着。 陈娇见这一身白袍头戴白绒花儿的小姑娘,说话甚是好听,便大步跨来仔细瞅着,丝毫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莫赠不避讳的与她对视,陈冀文一下闯在二人中央,他皱眉道: “三姐,你在这么瞅下去,把她瞅哭了怎么办?本来就是小瓷娃娃一个,经不住三姐这杀敌的目光。” “七弟有点不一样啊。”陈芳挠挠头道。 “去去去,你们两个大老汉懂甚!”陈冀文与陈芳斗嘴不停,二人耍起嘴炮一个比一个响亮。 从镇国将军府吹去了南平,又从南平吹到了北下,莫赠只能感叹——一家活宝。 陈娇见状笑意更浓,“这小姐我瞧着眼熟,哪家的姑娘?” 莫赠回道:“八岁那年母妃设宴,邀请过将军府夫人,饶是那时三姐姐见过我。” 莫赠记得母妃不让她出来见人,便自己躲在后花园玩儿,同样碰到过陈娇、陈芳她们二姐妹。 当时莫赠被齐棣推下水,还是她们二姐妹将莫赠捞了出来,才幸得一命。 陈娇一下记起来了,当时她只是随手一救,竟然救了长亲王府的女儿,不是说长亲王……陈娇细细想想,怪不得之后无论是官道上,还是平日里的碎事,亲王府都有所帮托。 她收回心思,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莫赠。 又拽着陈冀文,道:“去将黑鹰送铁来那里,在这儿太刺眼了。” 陈冀文有苦说不出,盯着自家姐姐健实的臂膀,乖乖的提着笼子,往陈娇手下歇息的地方跑去。 今儿上礼节课,恰巧莫赠坐在陈娇她们身边。二人动作别别扭扭,时不时瞅瞅其他姑娘,然后在一起窃窃私语。 说是窃窃私语,可礼节先生的声音还是压不住这二人。 二人盯着一位身段姣好的姑娘不肯移眼,礼节先生生生咳出了痰,不雅观的使了帕子擦嘴,二人仍旧不知自己做了何错事儿。 “身为女,不可盯物,不可斜视,视为不敬。”女先生坐在前面,强定神闲的提醒她们。 陈娇听罢也跟着咳咳两声儿,端坐时刻戳了下还在瞧人家姑娘的妹妹。 现在是在上课,不是同军队那群敞开怀的大老爷们儿讨论女人的时候。陈娇吸了吸鼻子,可是好景不长,终是坐不下去,听得女戒直打瞌睡。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女先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其他人跟着听就行,她没有指望大将军好好学女戒。 陈芳已经趴在桌上睡去,陈娇托着脸强定心思,突然面色阴暗,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怒气。 “啪”一声儿拍桌声音,陈芳一下惊醒,再看去陈娇的桌子轰隆碎了半截。 几位小姐连连惊叫,女先生是个温雅的读书女子,见了这架势生气也就是声音提高了些音量, “你这是作甚?” 陈娇忽地起身,拱手道:“为何女人生了孩子就早睡床底下?男人躺床上干甚?他娘的男人躺床上睡觉!在我们北下,男人不给娘们儿让床那就不是男人!” 底下人丝毫声音不发,女先生憋红了脸,生生挤出一句话,“北下习俗与中原还是有所区别,将军书案不结实,课下再差人换一个就是。” “我呸!去他娘的狗屁习俗。” 听过脏话的女先生可没听过一串儿串儿的脏话,小脸轻一阵白一阵,好在下课钟声响起,女先生匆匆离去。 “哎,哎先生别走啊,我在和先生正常讨论问题!”陈娇歪歪头,看着碎裂的桌子揉着手腕。 “不正常!三姐这不是北下,中原小姑娘娇娇滴滴先生也是,你少说点罢。”陈芳拉拉她的衣角。 “不正常吗?正常吧。”陈娇啧了声儿,“这桌子还真是脆。” 她扫视课堂一圈儿,盯上有些呆滞的魏凤双,她正欲问,魏凤双连忙起身走了。 “哎!不正常吗?走什么走啊!” 说着头转向莫赠,见那人正收拾着自己桌上的笔纸,落落大方的动作煞是好看。 她竟然觉得好看? 陈娇拍拍脑袋,不自觉的跟着收拾桌子的残骸。 桌子一拼上没多久,根本站不住脚,“啪”一声儿碎的更彻底了。 陈娇一抬头对上莫赠轻如秋水的眸子,呲牙嘿嘿笑出了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