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 第一章 来到大明 大明崇祯8年6月的京城,天气异常闷热,从开春到现在几个月了,滴雨未下,路边的树木很多已经卷了叶子,太阳明晃晃的刺的人睁不开眼,街道上行人稀少,大户人家门前的狗懒洋洋的趴着,伸着长长的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紫禁城武英殿里,崇祯皇帝阴着脸坐在龙椅上,面前的御案上堆着几十份各地的奏折,但他一封也没看过,太监王承恩侧立在旁,微弓着腰,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大气不敢出。 崇祯眼睛聚焦在殿外的一个角落,目光呆滞,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什么。 王承恩心里暗暗叫苦,自从前几天风寒发热昏睡两天病好了以后,皇爷就以流贼焚毁凤阳皇陵以及流贼日益势大之事为由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青衣从事;这位爷这几天一直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发呆,一句话不说,脸色很难看,谁也不理。 他不知道的是,此崇祯已非彼崇祯了,驱壳还是那副驱壳,灵魂却已经是一位来自几百年后的年轻大学生的灵魂。 朱振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21世纪一流大学的历史系考古专业研究生,因为在一个古墓里的一次偶然触碰,竟然会穿越到几百年前大明的末代皇帝朱由检身上,虽然从心里无法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但已经回不去了,幸运的是前世自己是个孤儿,大学里也没谈过女朋友,算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伤感过后倒也想得开。 他作为一个考古专业的大学生,日常所学离不开历史,并且对明末的历史也有比较深的了解和研究,从这几天的旁敲侧击以及各方面的观察,他知道现在是崇祯八年,离自己在煤山上自挂东南枝还有不到10年的时间,前世网上对于崇祯帝的评价毁誉参半,有说他刚愎自用,用人多疑,才具平庸的,有说他勤勉奋发,但所用非人,是个悲剧皇帝的,而对于导致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更是众说纷纭,朱振卿比较认同的有几点第一,财政崩溃,没钱给士兵发饷;第二,天灾不断,更赶上了小冰河时期,北方持续多年大旱,导致因为吃不上饭而造反的人越来越多;第三,文臣集团只顾私利,枉顾国事;第四,崇祯后期政府对于武将的掌控几乎失控,大多数将领拥兵自重,不听号令,导致很多本不该输的战役失利;原因自己都清楚,但具体要解决这些问题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完成,自己穿越过来,最后再眼睁睁看着大明亡于自己之手,那可真是千古之耻啊,没办法,一步步来吧,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清楚历史的走向,也大体明白哪些人该用哪些不该用,现在首要问题是要有一只可以完全掌控的强势武装,以及对于信息情报的迅速了解与传达。 想到这里,朱振卿慢慢收回心神,转头看了一眼王承恩,对于这个今生唯一一个陪自己殉死的太监,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既然自己穿越了,那就绝不可能让悲剧重演,眼前这位低眉顺眼的中年人,自己会让他得一个善终,得一个荣华富贵。他开口唤道”王承恩” “奴婢在,皇爷有何吩咐?”王承恩赶紧小碎步挪到朱振卿面前,低头弓腰答道。 “叫人传锦衣卫堂上官觐见” “奴婢这就叫人去传“王承恩回罢,弓着腰倒退着到殿门口,然后迅速转身出了大殿,喊过一个小黄门,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到了崇祯眼前,回道皇爷还有什么吩咐? 朱振卿顿了顿,开口道王承恩,你跟着朕几年了? “回皇爷的话,奴婢12岁进宫,至今有23年,打皇爷被赐封信王后就一直跟着皇爷,算来14年了。” 朱振卿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亲人吗? “回皇爷的话,奴婢家里现在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姐姐,都在老家操持田地。“ 朱振卿愣了愣,问道”操持田地?朕可是知道,像曹化淳、王德化、高起潜、王之心他们的亲属子弟可都是恩荫锦衣卫指挥佥事,千户,最不济还是百户,你在宫中也是老人了,难道跟着朕没地位?” 虽然朱振卿最后的那句话是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可王承恩吓坏了,噗通就跪了下来“奴婢是前生修来的福气才能今生伺候皇爷您,宫里人人都羡慕奴婢在皇爷的身边服侍,皇爷您是不是嫌弃老奴要赶老奴走啊!” 朱振卿不耐烦道”你个老货,朕就是随口一说,逗个乐子,你瞎琢磨甚?滚起来回话!” 王承恩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腰弯的更低了,朱振卿继续用不耐烦的口气道”你个老货,还没回答刚才朕的问题呢!” ”回皇爷的话,老奴用这么多年积攒的体己银子,在老家给他们置办了几十亩田产,他们都是惯了土里刨食的,也不愿跟到京城里来,说是一天不去地里忙活心里就不踏实,老奴也就随了他们的念想。“ ”倒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可也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你既然跟着朕,是朕的身边人,要是家里子弟没沾到光,不知道的倒是以为朕待你太刻薄。” “”回皇爷的话,老奴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才能天天伺候皇爷您,奴婢的这辈子的念想就是好好服侍皇爷,可以为皇爷做任何事!至于其他的,老奴并未多想。” “为朕做任何事?也包括为朕去死吗?”朱振卿又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王承恩又跪了下来,毫不犹豫大声答道皇爷就是奴婢的天,老奴不会说大道理,但为皇爷效死是老奴的本分! 朱振卿心里微微感动,他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太监,心里道在那段历史中,朕的确是你的天,你也却是做到了为朕去死。 “起来吧,朕信你。” 王承恩突然大声抽噎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朱振卿,眼泪滚滚而下皇爷,有您对老奴说的这三个字,老奴这辈子值了! 朱振卿眼眶也有点湿润,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奴仆,他也觉得值了,虽然是个阉人,被绝大多数人心里所鄙视,但最后他用他的行动告诉世人,阉人不缺忠义和气节,比某些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的所谓文人强之万倍。 ”起来吧,你这老货,凭白的赚朕的眼泪是吧?这样吧,过几天你打发人回老家,从你的内侄和外侄里,挑一个聪明伶俐肯吃苦不油滑的来京,朕给锦衣卫指挥使说一声,做个试百户,找一个可靠的人带带他,以后的造化看他自己的,记住,这是朕给你的恩典,不许推辞,来京后你也要好好叮嘱他,不要给朕和你丢脸。” 王承恩放声大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咚咚的磕头”老奴谢皇爷的恩典,老奴代家人谢皇爷的恩典,皇爷放心,绝不会给皇爷丢脸!‘’王承恩心里清楚,虽然皇上前面说的那几个内廷大裆的子弟恩荫官职不小,但都是挂名,而不会去锦衣卫担当实职,这次皇爷给的却是实职百户,等于是一步登天了,将来如果办差办的好,前途一片光明。 正在这时,去传旨的小黄门来到殿门外,低头大声禀报”回圣上,锦衣卫堂上官请求觐见!” 王承恩赶紧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痕迹,朱振卿吩咐道‘’宣“ “圣上有旨,宣锦衣卫堂上官觐见!”小黄门尖利的声音大声喊道,随着一声声的通传,不一会功夫,几个身穿大红色直身便服,腰挂鸾带,头戴乌纱的中年人来到大殿,从门口鱼贯而入。 第二章 骆养性 “臣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叩见圣上”‘臣锦衣卫指挥同知刘应袭,齐昌国叩见圣上””微臣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链,黄涪叩见圣上”,在骆养性的带领下,锦衣卫官们依次跪倒,叩拜问安。 朱振卿端坐在龙椅上,目光炯炯注视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众人,心里的念头闪电般转过,骆养性,锦衣卫世家出身,其父骆思恭,万历末年到天启2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因不肯党附魏忠贤而被田尔耕所取代,前年病死,就是这样一个根红苗正的官几代,最后却率众投降,做了个中级官员,其余锦衣卫上层里,只有李若链最后自杀殉国,黄涪则是避世出家,其余人等皆被李闯部下刘宗敏拷掠而死,都不得善终。 他只是短短的沉思了一下,下面跪着的锦衣卫众官员心里可是惴惴不安起来,见皇上一直没让起身,个人都心思电转,琢磨是不是自己的什么事发了,皇上许久不曾召见锦衣卫官员,今天突然相召,莫非是祸事临头了? ”平身吧” 一众官员提着心起身站好,皆是低着头,不敢正视皇帝,但能感觉到皇帝正在看着他们。 皇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扫视着众人,眼神犀利,仿佛要看到个人的内心里去,宽敞的大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终于开口了。 “骆养性” “臣在” 骆养性躬身插手回答的同时,其余众人暗暗松了口气。 ”朕问你,锦衣卫到底是谁家的锦衣卫?” 骆养性大惊失色,噗通跪倒在地,以额触地,大声答道回圣上,锦衣卫当然是圣上您的锦衣卫,从太祖爷创立锦衣卫到今天,直到百年千年后,锦衣卫都是皇家的!” “哦?既然是皇家的,那朕再问你,太祖当初创立锦衣卫的初衷是什么?” ”禀圣上,太祖爷当初创立锦衣卫的初衷,是要锦衣卫成为皇家的耳目和鹰爪,让皇帝不会被外臣所蒙蔽!”骆养性依然跪在地上,额头始终不离地面,但回答的声音倒是很清晰。 “既然如此,那为何朕近一年来,每天看到听到的,都是文臣的奏章和话语,而没有锦衣卫的一星半点的情报呢?朕还听说,只要锦衣卫得到的各地舆情奏报,几位阁老总能在第一时间知寻,而朕却是毫不知情呢?”朱振卿的语气很阴沉,任谁都听的出里面蕴藏的怒火。 骆养性已经是汗湿衣背,现在是夏天,容易出汗,但在大殿的各个角落都放置着冰盆,殿内的气温还是比较宜人的,但骆养性身体在出汗,心里却如坠冰窟,感觉冰寒彻骨,本来只是额头触地,现在则是拼命的磕头,不一会前额已经乌青一片,其余众官也心里震怖,接连跪倒,也是磕头请罪。 朱振卿并未让他们平身,人却从座位上站起,绕过御案,来到一众跪地大员身前,倒背着手俯视着他们。 “骆养性,自朕登基以来,就委你为锦衣卫指挥使,你知道为何吗?” 骆养性不敢回答,跪缩在那里,头也不磕了,整个人就像一只乌龟般。 ”朕欣赏一个人的能力,但朕更在意的是一个人的忠心,你的父亲任过锦衣卫指挥使,并且忠心耿耿,魏逆权势滔天时,天下的官员皆争相攀附,视皇家如无物,你父可谓位高权重,如果也去阿谀奉承,相信会继续风光下去,可你父并未从众,而是嫉恶如仇,不屑与众为伍,结果可想而知,这是朕最赏识他一点,那就是对皇家的忠诚!” “到了朕登基,清算了魏逆及其党羽,可你父确已不幸离世,朕痛惜之余,想到了你,本想着有如此忠臣,其子弟也不会差到哪里,所以不顾你无任何功劳,将你拔擢到高位,可朕没想到的是,朕竟然是瞎了双眼!” 骆养性已经泪流满面,伏地痛哭‘’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被猪油蒙了心,对不起圣上信任栽培,请圣上赐臣一死,臣无颜去地下见老父!” 其余一众官员则是各有所思,但还是伏跪于地,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朱振卿沉默一会,叹气道起来吧。 骆养性还是趴在地上,抽泣回到微臣心里有愧,不敢起身面对圣上。 “给朕滚起来!”朱振卿烦躁的吼道。 骆养性吓得顿时止住哭声,慢慢从地上爬起,其他人也跟着起身,朱振卿则背着双手回到龙椅上坐了下来。 等众人站好,朱振卿开口道既然心里有愧,那就说说吧,有什么事让你感到羞愧,你又做过何等对不起朕对不起朱家的事情? 骆养性思衬一会答道”臣这几年私心太重,心神大半放在钱财之上,对所辖事物渐渐不再用心,导致亲军没了爪牙,没了锐意进取之心。” “仅此而已吗?那结交外臣难道是朕对你的诬陷?” 骆养性吓得又要跪倒,朱振卿烦躁的摆了摆手”站着回话”! “臣遵旨,不过微臣觉得冤枉啊”骆养性答道。 “怎么冤枉了?朕要听实话!”朱振卿问道。 “微臣绝对句句是实”骆养性连忙答道。 “那就说!”朱振卿有点不耐。 “是是是,禀圣上知,臣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勾连内外,那可是诛族的大罪啊,圣上刚才所言阁臣知晓外事而蒙蔽圣听,这倒是确有其事,臣身为主官,对卫内之事懈怠日甚,所以被下面的小人钻了空子,又被外臣中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所以致使圣上失去了耳目,这是臣的失职,如果圣上还用臣,从今天起,臣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全部精力都用在本职之上,让锦衣亲军重新成为圣上最可信赖的门下走狗!”其余堂上官也都拼命点头表示附和。 “朕还可以信你吗?”朱振卿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骆养性。 骆养性慢慢跪倒,郑重的磕了一个头,然后上身直起,目光与朱振卿对视,其余官员也赶紧跪倒。 “微臣世受皇恩,蒙圣上不弃,拔擢于现今之高位,一家人享受荣华富贵,如今局势危急,臣虽才能平庸,但臣愿效死力,尽臣最大之本分,辅助圣君,臣发誓,如不尽心,全家不得善终!”说罢,又磕了一个头。 “起来吧,朕暂且信你”朱振卿缓声说道。 “谢圣上”骆养性一众人等起身站好。 “既然你等有悔悟之心,那就好好做事,朕听其言,更要观其行,骆养性,回去后你要尽快拿出一个整改方案来,朕不想再看到一个如烂泥般的锦衣亲军,朕要的是一个能打能扛,忠诚可靠,能让朕如臂使指的锦衣亲军!尔等如果重整亲军,立下殊勋,那么封妻荫子,世代荣华就是真给你们的承诺,可假如尔等阳奉阴违,懈怠如常,哼哼,朕就用太祖的一句诗送于你们,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最后一句,朱振卿用阴森的声音,直视着众人,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 骆养性等人汗湿重衣,也不知是天热还是被吓得,齐齐跪倒在地,大声回到“臣等必不负圣上所托,尽心尽力,重整亲军!” ”好了,你等退下吧,回去好生商议一番,明天午时之前,拿出个方略给朕,顺便朕也有一些想法,到时会告诉你们” 一众锦衣卫官员起身后躬身插手臣等告退。然后慢慢倒退至大殿门前,这才直起身子转身而去。 第三章 改变战略 朱振卿坐回到椅子上,沉思起来,不得不承认,明末最具战略眼光以及军事才能的人非洪承畴莫属,崇祯中后期,正是洪承畴以及卢象升,孙传庭的苦苦支撑,大明才多活了几年,如果没有这几人,早就土崩瓦解了,但历史上的崇祯是个急性子,他也看出来流贼才是危害大明江山的最大祸害,但急于求成,一再下旨催逼洪承畴,令他限期克贼,几个月之内就要彻底消灭掉全国几十万已经形成强大战力的流贼,这让兵力捉襟见肘的洪承畴疲于奔命,接连丧师,最后于松山大败,葬送了明军的主力后投降满清。 流寇之所以难以剿灭,其特点就在于流动,避实就虚,官兵势大他们就跑,守备力量弱他们就攻破城池大肆劫掠;其中尤以闯贼高迎祥最强,高迎祥部下多蕃汉骑兵,兵甲犀利,勇悍亡命,擅长突击,并且经过长期与官兵对战,经验丰富,作战时号令严明,对阵时既能保持阵型不乱,又能以步兵埋伏而以骑兵冲锋,而洪承畴所辖兵马一般为马三步七,阵战时虽然不会轻易战败,但流贼见事不可为会迅速撤退,官兵只能眼睁睁看贼离去而毫无办法,对付骑兵的办法唯有以骑对骑,洪承畴的奏章里也隐约透露出这方面的意思,但生怕落下畏敌怯战的名声,所以不敢正面提出。 想到这里,朱振卿心里一动,想到了后世名声很大的一只骑兵关宁铁骑,这只以骑兵为主的勇悍之师战斗力没得说,但军纪败坏,辽东将门现在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这点从崇祯二年建奴破关兵围京师时的表现就可以看出,祖大寿竟敢在袁崇焕被捕后擅自带兵弃敌而去,不顾建奴大军还在威胁京师,不顾皇帝的安危,可见其内心已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但现在大明朝廷并未显出要亡的样子,各处的兵头明面上还是不敢公然不听调遣,只是耍一些小手段阳奉阴违而已,看来当务之急就是要有一只能压服四方的可用之兵,如果有一只战无不胜的强兵在手,那下面那些骄兵悍将就会服服帖帖,谁敢违抗朝廷,将会有被剿灭的风险,眼前的荣华富贵会烟消云散,毕竟谁敢以手下的几千兵马去对抗一国呢?流寇只是一些吃不上饭的泥腿子而已,这些世家将门根本瞧不起他们,也不屑与他们为伍。 “王承恩,传旨给兵部,调祖宽,祖大乐,李重镇,吴三桂所部,克期南下,祖宽,李重镇部归属五省总理卢象升麾下节制,祖大乐,吴三桂部归五省总督洪承畴麾下节制。” “另外从内帑中拨饷银各20万两给洪承畴,卢象升,皇帝不差饿兵,告诉他们,朕就这点家底了,让他们省着点花,但不能拖欠克扣官兵饷银,朕会派人核查,让他们好自为之。”王承恩应声而去。 朱振卿琢磨着,是不是给洪承畴,卢象升写一封密旨,内容就是要改变以往急于寻求灭贼的战略战术,要徐徐图之,当然,这个缓图并不是无限期拖延,因为另一个心腹大患还在虎视眈眈,虽然皇太极现在心里隐隐约约有了对大明江山的野望,但在绝大多数奴酋眼中,大明就是块肥肉,逮住机会上来撕咬一口才是他们的根本目的。 所以说,缓图只是给洪承畴和卢象升更多从容布置的时间,一旦抓住机会,还是要彻底剿灭流寇,因为朱振卿知道,最后灭亡大明的就是这些现在不成大气候的流寇。 想到这里,朱振卿吩咐道“来人,笔墨伺候。“ 殿外闻声小跑进一个十几岁的小黄门,来到御案前,动作麻利的把笔墨纸砚铺好,然后研好墨,弯腰把御笔呈到朱振卿面前,朱振卿赞许的看了他一眼,接过笔沾好墨汁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黄门麻利的跪倒,答道“启禀皇爷,奴婢名叫李二喜,年已15岁。” ”家是哪里人氏,为何进宫啊?”朱振卿没有马上书写,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 “好叫皇爷得知,奴婢家是北直隶昌平人,崇祯二年建奴破口,昌平遭了兵灾,奴婢父母哥哥都死了,只剩一个妹妹,奴婢带着妹妹,和乡亲一起逃到京师后就留了下来,后来建奴离去,乡亲们都已返乡,因奴婢家无余产,以前也是租种他人的田地糊口,现在就奴婢和妹妹,她当时才5岁,无力耕种,所以留了下来,奴婢年岁还小,没有力气去打工养活妹妹,幸好碰到有心人指点,才去势进了宫,有月薪能养活妹妹。” 朱振卿心下惨然“那你妹妹呢?你在宫里,平日里无法出宫,她幼小年龄,如何活得下去?” ”回皇爷的话,那个指点我进宫的好心人收留她做了个义女,奴婢每月开支后,都会出宫一次,把钱给她送去。” 朱振卿默然半晌,说道“起来吧,以后好好做事,就跟着王承恩吧。” “谢皇爷恩典,谢皇爷恩典!”李二喜边起身边高兴的回道,跟着皇爷的贴身太监,那可是前途一片光明,至少有人罩着,不会再被其他太监欺辱。 朱振卿开始写旨意,密旨不同于其他圣旨,当然要亲自写,尤其是这种基本上否定了自己前期战略思想的密旨,尽量不能让旁人知晓,以便维护皇帝的尊严,虽然灵魂来自后世,但承袭了这句身体的前期所有的功能,崇祯帝还是很有文采的,并且书法尤为人称道,斟酌一会,朱振卿开始提笔疾书,与其说是圣旨,不如说是密信,一刻钟后方才写好一封,然后又写了一封,内容大致相同。 大约半个时辰后两封密旨写罢,李二喜接过,然后待墨迹干透后,捧起放于御案上的玉玺盖了上去,最后各装进一个朱红色的匣子,用蜜蜡封住就算好了。 “你将密旨交于锦衣卫堂上官,让他安排妥帖人手护送传旨的太监,连同饷银,送达督臣和理臣手里” “奴婢遵旨”李二喜端起匣子转身小跑着去了。 “王承恩这奴婢怎么还没回来?”朱振卿嘴里嘟囔了一句,转念一想,兵部在宫外,这一来一去再加上传旨回话,怎么也得一个时辰,自己却是心急了点,也难怪,虽然是灵魂的穿越,但性子脾气是根深蒂固的,很难一下子改变。 一个多时辰后王承恩回来了,朱振卿问道“事情办好了?” ”禀皇爷,办好了,因为与本兵争执了几句,所以误了一些时辰。” “哦?张凤翼如何说的?”朱振卿问道。 “回皇爷,本兵接到圣旨后面有难色,然后奴婢催促他用印下令,他说请老奴回禀皇爷,说如果调这么多兵力南下,恐建奴闻讯乘虚而攻,一旦发生意外,他就是失土重罪,老奴虽然不懂兵事,但老奴是皇爷的人,就对他讲这是圣意,绝不可违,在老奴坚持下,他才下令然后用印,老奴眼看着他着人领令而去后才赶了回来。” “你做的不错,去传膳吧” 王承恩答应了一声转身要去,突然又回头对朱振卿说道“,皇爷,奴婢觉得本兵说的也有点道理,辽东那边不会出问题吧?” ‘’赶紧滚去传膳,这不是你管的事!”朱振卿笑骂道。 王承恩笑嘻嘻的去了,朱振卿看着他的背影想到,按常理说,兵部尚书张凤翼其实也没错,毕竟这次一下抽调了一万多精锐骑兵南下,辽东兵力却是有点空虚,但自己是带着后世的信息来的,知道明年建奴的确又一次破开长城攻到了京师附近,但并不是从山海关一线,而是从居庸关破口而入,况且辽东聚集了十几万重兵,都是龟缩于城池之内,骑兵不敢去主动挑衅建奴,留在那里用处并不很大,想起张凤翼在今世作为,朱振卿心里感到厌恶,一个无能之辈窃据高位,看来是时候启用杨嗣昌了,虽然后世对杨嗣昌贬多于褒,但他就任兵部尚书初期制订的方略还是可行的,只是后来各种原因导致了局势不断恶化,他最后也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第四章 洪承畴 河南汝宁府信阳州衙,衙前是一个小型的广场,场中间高高树立着一杆大纛,上书五个大字”五省总督洪”,门口两边,各立着8名彪悍的兵士,披盔戴甲,手按腰刀,目光不断扫视着周围,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强兵,这是五省总督洪承畴的标营 州衙的大堂里,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身着大红仙鹤补服,头戴乌纱端坐于大案之后,手捋胡须在静静的思考着,身侧立着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幕僚,他便是钦命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的五省总督洪承畴。 洪承畴,字彦演,号亨九,福建泉州南安英都(今英都镇良山村霞美)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历任刑部主事,两浙提学道佥事,天启七年调任陕西布政使参政,适逢当地流贼蜂起,洪承畴展示了他的文韬武略,大力剿杀流贼,表现出众,崇祯三年,接替死在任上的张梦鲸出任延绥巡抚,上任以后指挥手下勇将曹文昭先后剿杀了王嘉胤,点灯子,王左挂,白汝学等规模比较大的流寇,颇德皇帝的赏识,崇祯四年接替被逮捕的杨鹤,出任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兼兵部右侍郎,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整个陕西境内的贼寇不是被剿灭,就是逃窜至他省,洪承畴威名大震,崇祯七年接替因为车厢峡招抚贼寇失败导致其蔓延的陈奇瑜担任五省总督,可谓位高权重。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随着地位的提升,本来意气风发的洪承畴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内心苦不堪言,本以为起自陕西的流贼被剿灭后,剩余的以及逃窜的都是疥癣之患不足为道,没成想贼寇却是日益势大,越剿越多,到如今已经成了气候,原先的小股贼寇逐渐壮大起来,并且行军作战颇有兵法,尤其以闯王高迎祥部以及射塌天拓养坤部最难对付,他曾经向皇上上疏,谈及剿杀追逐之难已今非昔比开始是贼兵畏惧官兵,只要看见官兵旗帜就望风而逃,基本不敢正面接战,如今已经敢于和官兵对峙,并且会诱敌,会埋伏,会用骑兵冲杀,这其中当然有投贼的官兵教导所致,但也不难看出,贼寇的战斗经验越来越丰富;其次是追逐之难,贼兵以骑兵为主,有的甚至一贼双马,阵战不利立刻逃跑,官兵大都是马三步七,就算阵战胜利也只能眼看对方逃窜而追之不及;再者就是贼兵逃跑后躲进深山老林的据点,依据险要地势坚守,官兵一是军粮难以为继,二是无法携带攻城器械,很难破敌,因为守着险要地势,攻方宛如攻城一般,没有器械难道凭人命去填吗?再次就是敌众我寡,因为持续的干旱,饥民越来越多,很多人抱着都是死,不如死前吃顿饱饭的心态加入贼军,因为贼军四处劫掠,所以一般不缺粮食,加入贼兵作战勇敢的往往都能吃的饱,这对已经饿红了眼,已经开始易子相食的饥民来说是致命的诱惑,现在各个贼头加起来,手下的流贼超过了三十万,而围剿官兵仅仅四万余,并且这种差距越拉越大,官兵阵亡后很难得到补充,而贼兵则一呼百应,啸聚非常容易,目前的形式已经越来越棘手,甚至有恶化的态势。 这次他在汝州召集部属僚佐召开军事会议,研判当前形式和贼寇动向,部署下一步的方略,此前他向皇上以及兵部递交了新的作战方案——以四川巡抚,总兵移驻夔门,达州,策应湖广;湖广巡抚,总兵移驻襄阳;郧阳巡抚固守本土;凤阳巡抚北上至亳州,兼顾河南府归德,汝宁;山东巡抚移驻曹州,濮州,防范贼兵南下;山西巡抚移驻蒲州,进援灵宝,陕州;河南巡抚移驻汝宁与南阳之间防御;陕西巡抚移驻商州,策应兴安,汉中;此方案的目的就是四面围堵,争取将贼寇驱赶并彻底剿杀与河南境内;虽然皇上已经批准了方案,但遭到了以河南巡抚玄默为首的官府以及河南士绅的激烈反对,因为一旦在河南摆开战场,如此大的战阵就意味着河南会被全部打烂,大部分地区会成为一片焦土,河南士绅的利益将会受到严重损害,到时百姓流离失所,人口大面积减少或流失,在这个土里刨食的年代,没有人口光有土地有何用守着几千上万亩田地可无人耕种,士绅们大部分会破产,况且打起仗来,不管是贼还是官兵,分分钟能毁掉一个大户,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着都是大家所熟知的,大明官兵的名声可不好听。 对于玄默所代表的河南方面的心思,洪承畴心知肚明,但方略已经批了下来,向改变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干脆装聋作哑,河南巡抚几次求见,都被总督府以各种理由所辞,这次会商,气的玄默干脆称病不来,洪承畴也懒得搭理他,毕竟方略开始实施的话,你玄默作为河南首官,也不敢违抗军令,那可不是丢官罢职的事,是会丢命的。 正思衬间,衙外传来阵阵马蹄声,人声嘈杂,问候声,大笑声,甲胄铿锵作响声,然后脚步攘攘直往衙门而来,随着一声声通传,不一会一群顶盔掼甲的大明军将进入大堂。 “卑职昌平总兵左良玉参见督帅,副总兵汤九州参见督帅!” “卑职援剿总兵左光先参见督帅!” “卑职临洮总兵曹文昭参见督帅” “卑职四川援剿总兵邓玘参见督帅!” “卑职宁夏总兵尤世威参见督帅!” “卑职孤山副总兵艾万年参见督帅!” 各省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等都是单膝跪地,拱手过顶,唱名参见,五省总督的威名还是能镇住这群骄兵悍将的。 “诸位请起”洪承畴缓声道。 “谢督帅”,一片甲叶碰撞声中,各人纷纷立起,然后分列左右。 五省总督主要负责的是军务,各省巡抚都要负责本地事物,除了河南巡抚,其余主官也没必要召集与会,但河南巡抚心气难平,称病未至,也就无所谓了,至于汝州知府,信阳知州则被安排去筹集大军粮草。 “今日本督召集会商剿贼方略,你等众将有何良策皆可道来,会商完毕制订下一步作战方案,一旦方案形成,众将皆要严格遵照执行,否则军法从事!”洪承畴目光炯炯扫视众将,语气十分严厉。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打仗可以,但战略方面并不擅长,再说总督大人让他们建言献策也就是客气话,谁会信以为实,于是左良玉出列拱手道“敬请督帅吩咐,咱们听令就是!” “那本督就宣布军令”洪承畴道。 正要开口时,突闻外面卫兵大声禀报“报督帅,紧急军情!” 洪承畴楞了一下,心里有不详的预感,扬声道“传!” 眨眼功夫,一名卫兵手捧一个红色匣子快步而入,来到案前单膝跪倒,双手将匣子高举过顶,洪承畴身边文士绕过案几来到卫兵身前将匣子接了过去,转身回到洪承畴身边,打开匣子,将里面的一份文报拿起来迅速扫了一眼后,眉头紧皱着递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接过后看了起来,这是郧阳巡按余应桂呈送来的,文字简短,内容明确趁大督洪公合师会剿,将成未成之时,群寇由潼关,淅川,内乡诸路尽数入秦! 洪承畴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自己和幕僚辛苦月余制订的方略完全作废了! 洪承畴心里异常恼怒,该死的流寇,真当得起这个“流“字!自己率领部下辛苦征战,可以说转战千里,方才把贼兵赶到河南,湖广一带,本想着聚而歼之,没成想因为陕西境内有战斗力的军队都被自己带到了河南,贼兵们嗅觉灵敏,竟然趁着陕西空虚杀了个回马枪!大兵出行,耗费粮草无数,竟然被贼兵耍的团团转,真是令自己威名蒙羞!还会惹得皇上不高兴,这些该死的流贼,誓要把他们斩杀殆尽!不过,现在最急迫的是要改变方略,拿出相应的对策,以解燃眉之急,否则如果让流贼在陕西再次大肆祸害一番,自己的前途堪忧啊。 想到这里,他吩咐道”你等暂且扎营住下,平日里不忘操练军士,等候本督军令!” 众将齐称遵命,洪承畴起身往后堂而去,众将目送他转过屏风后才纷纷离去,其间有关系不错的不免小声议论纷纷,不熟悉的则默不作声,出了州衙后打了招呼,自有亲兵家丁牵过战马,众将翻身上马,带着各自亲随回归营地。 第五章 皇庄1 朱振卿(以后用崇祯称呼)第二天一觉醒来,天色已亮,夏天日长夜短,估摸着也就早上6点左右,虽然是清早,但是太阳已经很高,他从床上坐起,王承恩颠颠的小跑着进来了,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皇爷您醒了,奴婢这就叫人伺候您穿衣。”说罢朝外面招呼了一声,两个容貌秀丽的宫女扭动腰肢碎步走了进来,来到近前跪下“奴婢伺候皇上穿衣”,崇祯带着后世的思维,略略有点不习惯,但古代的衣衫穿起来比较繁琐,经过这几天的折腾,他也逐渐开始适应有人服侍,不得不说小宫女们心灵手巧,应该是经过培训的,几分钟后就给崇祯穿戴整齐,王承恩挥手让她俩退下,笑嘻嘻的说道“皇爷,早膳预备好了,用过膳后皇爷有什么吩咐?” 崇祯想了想道“你吩咐下去,用过膳后,朕要去皇庄看看,你挑一处距离京城比较近的,规制较大的皇庄” 王承恩楞了一下,心说这么多年皇爷从来不曾关心过这种事情,最近怎么处处透着和以前不同了?不过既然是皇帝的吩咐,他马上到应道“老奴这就去准备” 崇祯道“不要惊动过大,要轻车简从,另外招骆养性随行。” 王承恩急道“皇爷的安危可是最要紧的,随从少了,万一有人对皇爷不利该如何是好,皇爷,还是多召集一些大汉将军护卫才好。” 崇祯笑道“反贼难道已经打到京城?并且知道今天朕要出行吗?照朕的吩咐去做,挑选可靠卫士,人数不要超过一百。” 王承恩不敢再争辩,只得嘴里小声嘟囔着转身去安排,他走后,李二喜牵头引路,崇祯去到偏殿用膳,小半个时辰吃完早饭,这边王承恩已经安排妥当,回来禀报“皇爷,老奴已经照您的吩咐布置好了,一百名侍卫骑马护卫,皇爷您如何成行?” 崇祯道“朕坐马车” 王承恩忙道“皇爷,路上颠簸,马车不如御辇舒适” 崇祯眼睛一瞪道“朕不是纸糊的,少废话,赶紧去准备” 王承恩吓得一哆嗦,行礼后转身小跑着去了,旁边的李二喜连忙跪倒说道“皇爷,王公公也是一片好心,皇爷千万不要责怪与他” 崇祯笑了,说道“朕只是吓唬他,又不是真正怪他,你倒是心地不错,这样吧,朕会吩咐王承恩,下月起,你每月出宫两次探望妹妹,朕不是薄情之人,不忍看你兄妹二人近在咫尺却思不得见。” 李二喜大喜过望,赶紧磕头“谢皇爷恩典” 崇祯摆手让他起身,说话功夫,王承恩回来了,回禀道“皇爷,一切准备妥当,这次看的皇庄在西面,锦衣卫指挥使已经着人知会,在西华门外等候。” 崇祯手一挥道“出发” 来到武英殿前殿的广场,崇祯看到广场里停着一辆马车,大红色车身高约一丈左右,宽约七尺车辕长约九尺,前面四匹纯白色的挽马,一个身穿大汉将军服饰的壮阔青年作为车夫,朱振卿来到近前,王承恩赶忙从车轿中搬下一个锦凳,扶着崇祯踏上锦凳进入马车,车厢里非常宽敞,内有红漆桌椅各一张,车里有锦布做成的帷幕,帷幕上画有真龙图案,因为是夏天,王承恩在里面放置了两个冰盆,进去后舒适凉爽,崇祯坐定后,王承恩侍立在旁,崇祯点点头,王承恩大声吩咐道“起驾!” 马车隆隆作响缓缓起步,马车前后左右皆有扶刀持盾的甲士护卫,一会功夫来到西华门外,随即听到一声禀报“臣骆养性迎候御驾。” 崇祯吩咐道“停车,让他上来”,骆养性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踩着锦凳进入马车,脸上的神情既紧张又激动,进来后跪倒磕头“臣骆养性叩见圣上。” “平身,王承恩,与他座位” “臣不敢”骆养性慌忙道,能和皇帝同车,那就是天大的荣耀了,哪里还敢坐下。 崇祯没再勉强,王承恩吩咐前面车夫起行,不一会出了西华门,出了宫城后便是皇城的范围了,过了御河的石桥然后左拐约一刻钟后,来到京城的西安门,这时前导的随行护卫已经肃清界面,城门大开,守城门的五城兵马司的士兵人影皆无,估计是被锦衣卫给撵到一边去了,皇帝出行,禁绝闲杂人等,马车驶过长长的门洞后,便是京城的内城部分。 马车里的崇祯端坐沉思,骆养性和王承恩分侍左右,皆是不敢出声,生怕打扰皇上,过了一会,朱振卿终于开口了。 “骆养性,你的整顿卫务条陈拿出来没有?” 骆养性连忙躬身禀道“臣昨日回到署衙,立即会同手下一众官员商讨方略,并在戌时左右写出了一份纲要,臣随身带着,正要敬请御览。” “嗯,不管如何,你等的态度还是比较端正的,这次没有敷衍拖延,不错。”崇祯缓声说道。 “真是臣的本分,当不得圣上夸奖。”骆养性恭声答道。 “呈上来吧”朱振卿吩咐道。 骆养性从袖中摸出一本奏本,王承恩伸手接过,然后转身双手捧着高举过顶递于皇帝面前,朱振卿面无表情的拿过来开始翻看。 奏本内容并不太多,毕竟时间仓促,再说要从自己身上找出毛病并且还要改正,有点勉为其难了,崇祯不一会阅毕,把奏本掷放在案几上,开口说道“朕其实心里并未对你们的方略抱有太大期望,当局者迷,何况你等懈怠已久,急切间很难看到问题的根源,所以也更难找到解决的办法。” 骆养性满脸羞惭之色,躬身回禀“臣等让陛下失望了。” 崇祯摆了摆手道“谈不上失望,今天朕便与你分析一下锦衣卫问题所在,也顺便拿出一些办法,看看能不能让锦衣亲军振作起来。” “敬请圣上示下”骆养性心里忐忑不安,皇上到底要如何整治锦衣卫呢? “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搜集各地军民情报,在朕看来,最重要的便是军民情报,这才是皇家耳目最该具备之功用,可是朕等于是眼瞎耳聋,除了阁臣愿意让朕听到看到的,其余的朕一律无有所闻。” 这些话已经有点诛心了,骆养性躬身低头,不敢接言。 崇祯继续说道“朕并不相信你等敢于背叛皇家,投身廷臣,朕更愿相信是尔等尸位素餐,终日只知追逐私利,要不然的话,你骆养性还能站在朕的身前吗?”朱振卿加重了语气。 骆养性听得冷汗直冒,刚要张口辩解,崇祯扬手止住他“朕还未说完,朕并不是要追究你的责任,今天之所以叫你单独跟随,便是要把朕所思所虑告知于你。” “骆养性,目前锦衣卫共有多少人员?” “启禀圣上,锦衣卫目前共有员两万余人,京师十四个千户所有员八千有余,署衙,北镇抚司有员五千有余,其中锦衣缇骑共两千余人,大汉将军一千五百名,各地千户所有员万余。”骆养性答道。 “缇骑战力如何?”崇祯问道。 “禀圣上,缇骑有五百骑兵,专事原图护卫与缉拿,剩余的校尉,力士则是负责京城治安巡查,五百骑兵日常操演不断,粮饷也足,士气尚可,这方面主要是指挥佥事李若链负责。” 崇祯听到李若链的名字倒是心里一宽,能在皇帝上吊后还能血战到底,最后寡不敌众,自杀殉国的臣子还是可以放心使用的。 “这次出行回去后,首先你要做的就是严肃军纪,杜绝属下散漫敷衍之风气,对于不听号令的害群之马,坚决清除出去,不管他多大的官,是谁的裙带,然后制订方案,把卫内经验丰富的暗探散布于京城,朕要清楚的知道官员百姓的动向舆情,挑选少数精英,不要通过当地卫所,往山西境内渗透,目标主要是与靼虏建奴私下交易朝廷明令禁止之物品的商人大户,尤以范姓,王姓,靳姓,梁姓,田姓,翟姓,黄姓等八家为主,要侦探清楚其主要交易地点,货物仓库,藏银所在,与谁交割货品,另外就是侦知当地文臣武将谁为其遮掩保护,缇骑的五百骑兵更要抓紧训练,回宫后朕会分派京营里百战老兵为其教官,专注小规模骑兵追逐埋伏厮杀,让李若链好生去做。” “臣谨遵圣喻。”骆养性躬身答道,心里暗暗吃惊,难道皇上还有其他情报渠道?皇上所言山西通敌走私之事条条是道,分明是早有耳闻并且有了相当的证据,不然怎么连八姓都说的清清楚楚?以后可要打起精神来,别让锦衣卫成了鸡肋般的存在。 崇祯深知,要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可能的,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是后世所奉行的处事之道,于是接着道“你家中有二子一女吧?” “回圣上,臣确有二子一女,长子已过弱冠,恩荫了锦衣卫百户,从小体弱多病,现已娶妻生子,常年在家不愿出去走动,次子年已十九,平时喜读书,但苦于天资一般,目前尚未考取功名,幼女八岁。” 崇祯点头吩咐道“王承恩,回宫后传旨,骆养性长子恩荫锦衣卫千户,着御医前往探治,次子入国子监读书。” 骆养性噗通跪倒,连连磕头,脸色通红,哽咽着道“臣谢皇上恩典,微臣愿粉身碎骨以报君恩浩荡。” “起来吧,朕不要你粉身碎骨,只要和朕一心,平日里多为国家着想,用心做事,朕心里就知足了。”崇祯微笑着说道。 骆养性又磕了个头方才站起,声音嘶哑的躬身回道“臣绝不辜负圣上之心意,必将尽心尽力,永世忠于大明!” 这时,外边一阵马蹄声来到车前,有侍卫大声禀报“启禀圣上,皇庄到了。” 第六章 皇庄2 王承恩搀着崇祯的胳膊下了马车,下车后崇祯举目四顾,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地,有几个农户身着短衣在田地里劳作,因为小麦已经收割完毕,所以他们都在用锄头锄地,马车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农庄,一个太监服饰的中年人小跑着往这边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着锦衣卫服色的校尉以及几个农户打扮的老人。 大明的皇庄始于明中叶,宪宗时始名皇庄,太监曹吉祥作乱被平息后,其名下的田地被宫里没收,开始设立皇庄,宪宗皇帝的这一举动,开启了皇室搜刮土地的恶潮,后宫有权势的妃嫔,各皇子,外戚勋臣争相效仿,到现在为止,北直隶一地皇庄的土地所有量已占整个田地面积的七分之一,这可都是不向官府缴纳赋税的田地,这么大面积的土地产出不交税赋,无形中加重了其余民户的负担,而且,在皇庄内,土地所有权与司法权、行政权相结合。皇庄的管理非常混乱。一般的皇庄,都是派宦官去掌管的,宦官带着一旗校,再豢养着一帮无赖,“占土地,敛财物,污妇女”,无所不为。 崇祯正在思考着,庄里跑出的那群人已来到近前,为首的太监身材瘦削,脸上透着精明的神色,离崇祯身前十步步左右,众人跪倒在地,那太监尖着嗓子高声禀道‘’奴婢御马监奉御刘朝等叩见皇爷!”,跟着跪下的其余众人只顾磕头不敢说话,崇祯听道名字后心里顿了一下,感觉耳熟,记忆里这人最后也是力战殉国,具体细节无从知晓,但忠义之心是有的。 “起来吧”,崇祯说罢,迈开步子往庄里行去,刘朝等人赶紧起身,等皇帝和骆养性走出数步后刚要跟随,几个锦衣侍卫冷着脸扬起刀鞘拦住那几个出来迎接的庄户,只放刘朝和庄里的校尉过去,那几个农户吓坏了,刘朝陪着笑脸对落在后面的王承恩说道”王公公,这几个是皇庄的庄头,平日里我不在时他们负责庄里的大小事务,皇爷如果想知晓皇庄的大小事情,他们最是明白不过,还是让他们后边跟着吧。”王承恩斜视了他一眼道“这些人可靠吗?关系到皇爷的安危,这可是天大的事。” 刘朝赶紧赌咒发誓道“王公公尽管放心,都是世代住在庄子里的良民,我敢保证绝对可靠。” “那就跟着吧,记住,让他们离远点,皇爷召见时方可近前。”王承恩说道。 ”是是是,就照公公的吩咐。”刘朝赶忙应道,王承恩落在后面就是有事要问刘朝,眼看皇帝就要进庄了,他疾步前行,刘朝急忙跟上,王承恩问道“今早皇爷突然要看皇庄,咱家着人知会的你,时间紧迫,你准备的怎么样?” “好叫公公得知,小的得到讯息后,立刻着人打扫庄内,把庄里最好的房子扫除一新,至于黄土垫道实在是没来得及,至于庄里的农户,小的已经告知他们不要出门,全部在家里,只有田里还有几个做做样子,要是四处无人,皇爷也会觉得不对不是吗?”刘朝脸上堆着笑容答道。 “只能这样了,眼下只盼皇爷不计小节,要不咱们可吃罪不起。”王承恩担忧的说道。 刘朝也没法接他的话,心想,谁想到皇爷突然要看皇庄,并且选中的还是自家所管的庄子,眼前皇爷除了祭祀大典,平日里绝不会离开皇宫,皇爷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话本看多了,要学里面的微服私访?当然了,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绝不敢说与任何人听。 崇祯带着骆养性不疾不徐的进了庄子,周围几十步外是持刀拿枪的锦衣护卫,庄子规模不小,庄里的房屋基本是黄泥为墙,茅草为顶,道路还算平整,只是甚为狭窄,明显有才铺垫的痕迹,路两旁栽着不少柳树,看直径都已是不少年岁了,绿荫遮地,蝉声鸣响。 “让刘朝近前回话”,崇祯吩咐道,身旁的侍卫赶忙向后奔去,不一会,王承恩带着刘朝赶了上来,来到近前,王承恩道“皇爷,让刘朝带路去屋里,您边歇息边问话?”崇祯点头,刘朝疾走几步在前引路,拐了几个弯来到庄子的中心附近,眼见前面一座庭院,青砖黑瓦,甚是齐整,门楼有点破旧,两扇大门敞开着,门口已经是站着两排侍卫,甚至房顶上也有两个拿弓箭的侍卫,警惕的打量着周边,刘朝来到门前,躬身禀道“皇爷,这是本庄庄头的家院,奴婢已经布置妥当,请皇爷入内休息”,崇祯迈步走进院子,这是个只有一进的院子,迎面是三间正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院子的一角种着槐树和枣树,所有房子的窗户纸都洁白无瑕,一看就知道是才换上的,院子里一尘不染,地上看来用水撒过,水分基本蒸发完了,走路正好带不起尘土,崇祯点了点头,走进了正房,进去后迎面摆着一张崭新的雕花紫檀案几,案几上是一套青花瓷的茶具,案几后是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两旁各摆放了几张座椅,崇祯知道是精心布置过的,这样的家具在农家已经算是极为难得了。 崇祯在太师椅上坐定,摆手道“你们都坐吧,赶了半天路也都乏了。” 王承恩他们连忙说不敢,崇祯不耐烦了,说道“让你们坐就坐,少聒噪。” 骆养性才欠着身子坐了一旁的椅子上,只敢坐了三分之一,王承恩和刘朝哪敢坐,王承恩站到皇帝的身后,刘朝则侧立在皇帝一边几步远的地方。 “刘朝,你先给朕讲讲这皇庄的大致情形吧。”崇祯开口道。 刘朝赶忙躬身站定,回禀道“奴婢启禀皇爷,这庄子是皇爷您名下四个皇庄里最大的一个,共有田地三万余亩,庄户五百八十六户口两千七百三十四名,其中男丁一千六百三十二名,女子为一千一百零二名,内有成年男丁一千零十一名。” “去年出产多少粮食?庄里有多少大牲畜?土地怎么浇灌?”崇祯继续问道。 “禀皇爷,打前年起,雨水甚少,所以收成不好,去年产小麦两万余石,其余各种杂粮一万余石,向宫里纳粮两万余石,现有耕牛47头,骡马83头,以前灌溉田地主要靠村外的白浪河,去年起,河水逐渐干涸,奴婢着人打了几口井,供庄里饮用以及灌溉之用。”刘朝如数家珍,看来平日里对庄里事务还算尽心。 崇祯听罢沉思起来,这刘朝办事比较用心,不像前世所看资料上那样,宦官横行乡里,手下一班打手,在庄里俨然皇帝般的存在,粮食产量也算可以,这时期毕竟没有化肥农药,纯粹靠天吃饭,亩产一石算是不错的产量,并且还有杂粮,估计就是大豆及其秸秆。 “为什么不种玉米和红薯?”崇祯记得玉米和红薯在万历年间便已传入中国,难道记错了? “皇爷恕罪,皇爷所说的也是粮食吗?奴婢闻所未闻,更别说种植了。”刘朝忙道,连王承恩与骆养性也一脸的迷惑。 崇祯恍然,在这个信息传播极度缓慢的世代,平常人的生活仅限于身边不超过十里的范围,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很多人从出生到死去,连县城都没去过,更别提其他的了,哪像后世,某明星出轨,裤子还没提上,网上已经是地球人都知道了。 “不知者不罪,朕说的玉米和番薯皆是耐旱之作物,并且产量极大,同样一亩田地,如果种植番薯,产量是小麦的几倍甚至几十倍,朕回宫后就着人探访,如果全大明能推广种植,那我大明就不会再有因饥饿而死之人,也不会有因为天灾而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百姓了,骆养性,这件事就交给锦衣卫了,回去立刻安排各地卫所查探玉米番薯之事,办成之人朕重重有赏。”崇祯对骆养性吩咐道,骆养性急忙起身躬身答应,心里却是将信将疑。 刘朝忽然抽了自己脸一巴掌,说道“皇爷您口渴了吧,奴婢只顾回话,忘了给皇爷沏茶倒水了。”说罢,出去招呼了一声,王承恩跟了出来,对刘朝道“皇爷御用的茶具侍卫带着,不用你的,你安排人烧水吧。”说完冲一个侍卫摆了一下手,那人立刻跟着烧水的庄头进了灶房,刘朝一下反应过来了,满脸堆笑说道“奴婢这是昏了头了,怎么敢让皇爷用外面的东西喝水。” 这时崇祯背着手走出了屋子,骆养性跟在身后,崇祯对刘朝吩咐道“带朕四处走走看看”,刘朝答应后前面带路出了院子。 村里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一样,朱振卿的前后左右有几十名侍卫围着,侍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眼神警惕的扫视四周,偶尔能看到几家紧闭的房门后有一双双好奇的眼睛在打量着朱振卿一行。 崇祯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也知道作为皇帝,如果和前世领导人那样和百姓亲切交谈是不现实的,这种封闭的环境里的百姓,看到庄头都会畏缩,更别提皇帝了,既然刘朝已经安置好了,那也没必要非要摆出亲民的姿态,自己能做的是努力让他们的生活变好,这才是根本,而不是假模假样的嘘寒问暖。 沿着村子的主路走了大约一刻钟,便来到村子西头,放眼望去,村子几百米外有一条小河,因为连续的干旱,河水已接近干涸,河床基本袒露,只有河中间还有小股的溪流在缓缓流淌,河边的树木倒是郁郁葱葱,毕竟植物的根系能延伸地下,可以充分的吸收地下水的水分。 第七章 皇庄3 ”这条河叫白浪河,以前水量很大,河两岸的田地很容易灌溉,产粮也比现在多不少,只是这几年水量越来越小,要是再过几年,田地就指望不上它了,到时候庄里的农户不知道如何是好,唉。”刘朝边介绍边感慨,最后的叹气让崇祯微微一笑。 “刘朝你管理这个庄子几年了?”朱振卿问道。 “启禀皇爷,奴婢被分派到这个庄子已经五年了,因为每年给宫里纳粮比其他庄子多出许多,所以曹公公赏识提拔奴婢为御马监奉御。” “做的不错,好生做事,朕亏待不了你。”崇祯温声说道,每个人都渴望被赞扬,尤其当下属做的好的时候,适当的鼓励会让其更加卖力。 “奴婢当不得皇爷夸奖,只想为皇爷为皇室尽心效力。”果然,被皇帝表扬的刘朝发自内心的眉开眼笑,回话里流露出慷慨之声。 “朕打算把这个庄子当成一块试验田,玉米和红薯是第一步,还要盖起工坊,制造一些紧要的物件,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以后你的责任会很重大,这是朕对你的考验,就看你经得起经不起,如果你完成的好,那将来也会在宫里被尊称一声公公,假如你有负朕之所托,后果你也能猜得到。”崇祯背着手看着远方,语气平淡的说道。 刘朝心内电转,要紧的物件,还有玉米红薯,至于试验田他没听懂,但也大致明白,这是圣上要重用自己啊,如果自己做好了,那将来可就不是这小小的奉御了,皇爷都说了,别人会称呼自己为公公,宫里能叫公公的,那都是曹公公,王公公这类大铛啊,心里想这些就是瞬间,刘朝马上跪倒在地说道“皇爷放心,奴婢就是舍了这条命,也不会误了皇爷分派的事情,如果做的不好,不用皇爷处置,奴婢自己就找个地方自己了断!” “起来吧,朕就看你的行动了。”崇祯并没看他,而是举目望去,田地的尽头是葱郁的山脉,巍峨起伏,连绵不断。 “远处是哪座山?”他问道。 ”禀皇爷,那座山叫妙峰山,山下有个村落,叫门头沟,沟里面出产石炭,以前当地村民每到冬季就挖碳往京城里售卖,村子因此较为富庶,但前几年听说沟里的石炭被某个勋戚圈了起来自家挖出售卖,别人不得挖碳,惹得当地村民怨声不断,好像还出过人命。” 崇祯的脸色阴沉起来,转头对骆养性吩咐道“回去查清楚是谁干的,与民争利,还闹出人命,谁给他的胆子!” 骆养性急忙答应,招过一个锦衣卫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卫转身疾步离去,不一会,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近及远而去。 崇祯对骆养性的办事效率和态度极为满意,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难得出来,今晚在这里住一夜,明早回宫” 王承恩大急,连忙出声相劝“皇爷,还不到午时,用过午膳回宫也不晚,在这里过夜不仅不安全,阁老大臣们知道了也会找麻烦的!” “安全不用担心,大臣们也不用去管,朕在武英殿避居不见廷臣,阁老们是知道的,何况温体仁不是个没有颜色的人,他不说话,其他人谁会自讨没趣?朕在这里还要细细考虑一下,然后拿出个方略让刘朝执行,你不用再劝,朕意已决。”崇祯笑着答道,他的前身崇祯皇帝除了祭祀以外,从未出过宫,现在出人意料的要在宫外过夜,让王承恩很不适应。 “朕不能总在宫里,对宫外的事情,对百姓的疾苦一无所知,朕要做个接地气的皇帝,而不是只会与文臣斗心眼的傀儡。”王承恩,骆养性,刘朝三人不敢接皇帝的话,只能低头称是,因为这些话已经牵扯到朝廷,他们三个的身份都不能掺言。 回到村里庄头家里,已到中午,王承恩,刘朝急忙去准备午膳,朱振卿和骆养性喝茶等候。 不一会王承恩,刘朝端着饭食来到屋内,刘朝满脸堆笑对朱振卿道“皇爷,乡下饮食鄙陋,您多担待着。” 崇祯道“饮食乃小道,如今天下不太平,与那些饥饿而死的百姓比起来,朕觉得吃饱就行,平日在宫中朕撤膳裁乐,过于奢侈的享乐非朕所需。” 骆养性等三人齐齐躬身恭声道“圣上真乃千古名君,臣(奴婢)等敬服。” 崇祯摆手道“恭维的话不必再说,朕勤勉节俭,望能中兴大明,方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饭菜端上桌子,八菜八碗,虽说不上珍馐美味,但也算丰盛,崇祯吩咐道“留下四个菜,朕和骆养性足够,其余的给侍卫们享用吧。” 王承恩迟疑道:“皇爷,饭菜本就不多,再给别人就显得太寒酸了。” 崇祯催促道“照朕吩咐非做,你常年在朕身边,难道不知道朕并不喜浪费吗?” 王承恩无奈,与刘朝等将其余饭菜撤走,桌上只留了四个菜式,崇祯招呼骆养性就坐,端起米饭就着菜吃了起来,王承恩,刘朝在一旁站立服侍,古人讲究食不言,席间无话,不一会崇祯一碗米饭下肚,桌上的菜也动的不多,骆养性在皇帝面前拘束无比,也只吃了一碗米饭,至于桌上的菜根本不敢去夹,崇祯也不管他,自顾自的放下空碗站起道“朕吃饱了,出去走走消食,王承恩,你们坐下吃吧,不必跟着,朕就在院内。” 骆养性没想到皇帝用膳如此快速,急忙放下饭碗道“臣也吃饱了,随陛下走走。”王承恩,刘朝待要跟着,崇祯瞪了他俩一眼,二人只能留在屋内吃饭。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院中,侍卫正在轮流用饭,看到皇帝出来,吃饭的赶紧放下饭碗操起兵器准备护卫,崇祯温声道“你们吃,朕在院内走走,不必紧张。”侍卫们方才放松下来,没吃完的继续端起饭碗大口快速的猛吃。 崇祯走了几步,忽的想起一事,转身向身后的锦衣卫指挥使问道“骆养性,锦衣卫缇骑有无使用火铳?” 骆养性急忙回禀道“回圣上的话,锦衣缇骑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以刀枪弓弩作为兵器,没有用火铳的,盖因火铳长大,发射繁琐且威力也小,兵士都不愿使用。” 崇祯眉头皱了起来,熟知历史进程的他当然清楚,火器替代冷兵器是大势所趋,但明朝的火器质量实在不敢恭维,火铳没有标准化流程,口径大小不一,铳子也存在同样问题,火药也不是纯净的黑火药,,导致了火铳射程太近,并且因为粗制滥造,火铳非常容易炸膛;制作火器的工匠毫无地位可言,在衣食无着,忍饥挨饿的情况下,谁还用心去生产?其实大明不缺优秀的工匠,关键是要制订严格的制度,奖惩分明,充分调动起工匠的积极性,激发他们的创造性,在良好的制度监督下,火器肯定会在实战中大放异彩,再也不是兵士弃若敝履的鸡肋般的存在。 茅元仪!这个名字突然如闪电般出现在崇祯的脑海中,这可是明末的火器专家啊,能文能武,时人称之为“下马为学者上马既将军”,这样的人才可不能埋没,只是不知现在身在何处,对了,还有一个火器大家毕懋康,如果说茅元仪是火器专家,那毕懋康就是火器宗师了,隐约记得历史上他研制成功了燧发火铳,那可是划时代的发明,现在的火铳受制于天气的因素,一旦雨雪大风天气基本就无法使用,严重影响士兵的战斗力,只是老先生生年岁不小了,崇祯五年以南京兵部侍郎衔致仕回了老家,不知身体能否担得起自己交付的重担呢? 想到这里,他吩咐道“骆养性,你立刻安排人手去查访两个人”,崇祯说出名字后继续道“着人携朕的手谕,找到后立刻护送前来京城,毕懋康年事已高,着当地官府安排人手服侍。”骆养性躬身接命,毕懋康他有耳闻,毕竟是高官致仕,这个茅元仪他却从未听说,但看的出陛下非常重视,自己可要安排精干人手前去,不能让陛下挑出一点毛病来, 他招手叫过一个锦衣卫来,低声吩咐几句,侍卫领命后迅速转身出了院门,上马直奔京城方向而去。 说话间,王承恩,刘朝吃完饭出了屋子来到朱振卿身边伺候着,王承恩道“皇爷,是否休憩?” 崇祯道“朕又不是七老八十,你俩跟我来,我有事吩咐,刘朝你去拿笔墨,骆养性,你去找个地方,把朕所言锦衣卫事物好生想想,拿出一个方案给朕。”说罢,当先回了屋内。 第八章 皇庄4 王承恩跟着进屋,刘朝急忙去取笔墨纸砚,他进宫后在内书堂读过书,谈不上多大学问,但文墨还算通顺,骆养性则在庄头的殷勤引领下去了北厢。 崇祯进屋后在太师椅上坐定,王承恩连忙拿过茶壶给皇帝倒上茶水,双手捧起递到他面前,崇祯接过喝了一口,茶叶自是宫中带来,水是村里的井水,这个没有工业污染的年代,井水甘冽甜美,泡出来茶水入口爽滑,回甘芳香。 刘朝拿着文房四宝小跑着进来,崇祯放下茶杯指了指侧面的椅子道“坐” 刘朝哪敢在皇帝面前坐下啊,头手皆摆道:“皇爷面前哪有奴婢的座位,您要折煞奴婢啊” 崇祯不耐烦道“让你坐你就坐,待会朕说的你要写在纸上,你站着怎么写?” 刘朝这才找了个座位坐下,屁股只挨着半边,把笔墨纸张放在身侧的小几上,歪扭着身子禀道“皇爷,奴婢静听圣喻” “庄里有几个粮仓?这次夏粮给宫里的输粮有没有成行?”崇祯问道。 “回皇爷的话,庄里建有三个粮仓,每个大约容纳粮食一万石左右,因为夏粮收完不久,一部分尚未晒干,所以收上来的粮食都在粮仓里,加上尚未晾干的,总数约两万余石,都是小麦和大麦,没有杂粮。”刘朝答道。 “朕记得你说过一共三万余亩田地,亩产多少?怎么纳粮如此之多?”崇祯疑惑的问道。 ”禀皇爷,亩产平均一石左右,宫里收的田租是十七,因是皇庄,所以不交税赋。”刘朝答道。 崇祯眉头皱起,说道“田租怎的如此之多?按人口算的话,农户剩下的口粮岂不是仅仅裹腹吗?” “回皇爷的话,这规矩自隆庆爷起一直如此,因离京城不远,农闲时节庄里的青壮男丁会去城里打短工,多少挣点银钱补贴家用,老弱妇孺则养鸡鸭,也有几户养猪,以前河里水多还能捕点鱼虾,所以庄户们倒也勉强能度日,也并无怨言。” 剥削,赤裸裸的剥削啊,土里刨食辛苦一年,收成的七成要被收走,余粮加杂粮勉强能不会饿死,就这样大家竟然觉得是天经地义的,崇祯心里暗叹。 “从今天起,田租改为十四,以后是为永例”,崇祯吩咐道。 “啊?这这这,皇爷是不是太宽容了了啊?田租可是宫里的一大进项啊,少了进项,宫里的贵人们可会埋怨闹腾啊!”王承恩,刘朝皆大吃一惊,在他们心里只有皇家的利益,皇家水涨了,他们的船才会高,至于这些又穷又贱的庄户,能有口吃的就是皇家的恩典了。 崇祯并不打算向他俩解释什么民权,平等之类后世的价值观,只是果断的一挥手道“朕意已决,休得啰嗦,宫里谁敢闹腾,朕让其去凤阳守皇陵去!”,二人脖子一缩,不敢再吭气。 “朕有个打算,预备把这里打造成一个军队后勤基地,以后大明官兵的衣帽,军粮等军需都要自这里出产。”崇祯继续说道。 “你开始记录“ 刘朝迅速拿笔蘸好墨,眼睛看向皇帝。 “你安排人,选好大片连接的空地,建造工坊,一是制作军粮,而是制作衣帽,其他的朕还没想好,要建足够宽敞的工坊,能容纳千人劳作,工坊的样式以及如何施工,朕会知会工部安排相关人等前来,你的任务是召集庄里的青壮施工,这不是劳役,要管两顿饭食,并且要吃饱。”至于工钱,崇祯没打算给,因为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如果国库拨银,那些文臣肯定能和皇帝吵翻天,内帑的银子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其实对于农户来说,干活吃苦是再正常不过了,还能管两顿饱饭,那家里就省下了,农闲时节去京城打短工,也并非每天都能找到活干,有时连续几天也没人雇佣,这种在家门口不用离开家人的好事上哪去找。 刘朝连忙记下,虽然对于管两顿饭心里腹诽着,但不敢出声争辩。 “工坊建造完毕后,再把护庄的围墙建起,不用像城墙那样高,九尺左右就行。”崇祯打算把这里建成后勤基地,最主要的是处于安全考虑,此地在京城西南面,离京城大约三四十里,建奴如果破口攻击京城,主攻方向是东北,正北,流寇目前基本在河南,陕西,陕西,湖广一带运动,不具备攻入北直隶的实力,历史上也是到了崇祯最后一年,李自成才带人打到了京城,至于建围墙,预防万一罢了。 “派人收购鸡鸭种苗,无偿发放给每家每户,动员老弱妇孺放养,建设几个大型猪场,每个猪场能饲养猪三百头左右,庄里养猪的那几户有饲养经验,就分别做猪场的主事吧,猪的幼崽你去京城或其他地方采买。” 崇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你着人去收购稻谷,各种豆类,黍,粟等,购来后与小麦,大麦一起,分别磨制成粉,混合在一起用大锅加适量的油盐糖炒熟,然后让妇女用布匹制作成肠状的细长袋子,每个袋子能盛装此物五斤左右”,五斤这样的军粮,因为加入盐糖油等高热量物种,省着点吃足够一个兵士七日之用。 “再就是着人购进棉花与棉布,准备制作官兵冬装,朕会拨银十万两,用作上述之事的费用,不足就跟朕说,朕会再想办法,如有结余就全部买成粮食,粮仓不够就酌情再建,暂时就是这些,都记下了吗?”刘朝点头应是。 上次拨给洪承畴,卢象升共四十万两银子,这次又拨给刘朝十万两,虽说是为了朱家的江山,可这银子也经不住这么花啊,崇祯登基后,顺应文臣的心意,裁撤各地矿监,税监,博得了一众文臣以及江南士绅的如潮好评,现在回头看,已知是上当了,矿监,税监的收入都是进入内库的,自万历起,这些就是皇室花销的最主要来源,那些蛊惑皇帝裁撤矿监,税监的其实就是自身利益受到侵害的江南士绅在朝廷的代言人,现在知道上了他们的当,可要是再想派矿监,税监已经很难了,必会遭到朝野的激烈反对,现在内有流寇,外有建奴,不能再招惹不必要的是非麻烦,何况是个大麻烦,只能先忍了这口气,等扫平内外再去找回场子;还得想办法开源啊,一想到挣钱,崇祯心烦意乱,自已一个文科生,前世哪做过生意啊,穿越文看过不少,看那些穿越回去的主角,轻易的就能从一介平民迅速致富,然后招兵买马推翻封建统治,心里是好生羡慕啊,看看人家,啧啧,要是没穿越,说不定年轻轻财富就能超过马云。 牢骚归牢骚,穿越已成现实,缺钱是当务之急,还得想办法搞钱,造玻璃制肥皂搞香水发债券炒股票,这些倒是能迅速敛财,但自己文科生对那个一窍不通啊,现在能有点眉目的就是清初的八大皇商了,只希望他们这么多年积累了足够多的财富,一点锦衣卫探查清楚,那就不客气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再就是江淮的盐商,那都是家资百万的巨富,可人家身后都有庞大的人脉,也不好找借口下手;还有一个让崇祯寄予幻想的就是郑芝龙,那可真是富可敌国了,历史上郑芝龙的海盗集团收取巨额保护费,再加上自己用规模巨大的船队,年入千万白银,郑芝龙最大的弱点就是对强大武力非常惧怕,这也许和他打拼多年积累巨额财富后希望稳定有关,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当初混迹江湖一无所有,但发了大财后谁还不盼着子孙后代安稳的永享富贵呢?看来自己要能把流寇给剿灭后,郑芝龙才会真正向朝廷低头,打铁还得自身硬啊。 他在那里想着心事,半天不说话,王刘二人也不敢出声打扰,过了一会,崇祯回过神来,问道“你可全部记下,朕明天回宫后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再来,朕这些方略你要全部了解后不折不扣的执行,有不懂之处要问明白,听见没?” “奴婢都记下并且都听懂了,皇爷交代的奴婢定能全部做好!”刘朝郑重的向崇祯禀道。 “那就好,朕等着你的好消息,另外,朕会让王承恩从宫里挑一些人来帮你,毕竟事物繁多,你自己也忙不过来,那些庄头没什么见识和头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崇祯说道,王承恩连忙应下;说话间骆养性屋外请见,进屋后将手里奏本双手呈上,看来是锦衣卫整改的新方略已经完成,崇祯拿在手里观瞧,基本和自己说的那些别无二致。 “还不错,那就先这样吧,回京后立即实行”,骆养性躬身应下。 天色已到申时了,崇祯等人用过晚饭,一天的奔波也感到疲累,就各自休憩,朱振卿在王承恩的服侍下睡下,一觉到了天明,然后在刘朝恭送下起驾返回京城。 第九章 皇庄5 等崇祯一众离开庄子后,庄里各家各户紧闭的房门纷纷打开,许多人还是没敢出来,只是探头探脑的往外观瞧。 在一家农户的院落中,佃农刘大春正在打磨锄头,妻子刘李氏端着一个装着碎菜叶的陶盆在喂十几只小鸡仔,7岁的儿子石头牵着咬着手指头的妹妹小花跟在娘亲的身后,院子不大,三间正房两厢各有一个草棚子,算是厨房和茅厕,茅厕边上搭了个鸡窝,旁边垛着一堆烧火用的干柴,刘李氏穿着打着不少补丁的襦裙,但浆洗的非常干净,长相就是普通人家的样子,她边喂鸡边开口道“夫君,听李庄头说,来咱们村的是宫里的贵人,昨天奴家从门缝里瞅了一眼,看见一个穿龙袍的年轻贵人,你说,是不是个王爷啊?” “瞎说什么,王爷多贵重的身子,来咱这个穷庄子干啥,大热的天,贵人都在大房子里乘凉呢,我看呐,来的八成是个管事的公公,你看庄里的刘奉御,多威风啊,来的这个肯定官比他更大”刘大春像模像样的分析道。 刘李氏连连点头,说道“这次宫里的公公不会是来催收租子的吧,催就催,反正咱家里都交上去了”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这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咱家纳完粮,口粮比去年少了不少呢,眼看石头一天天大了,饭量也大了不少,剩下的这点粮食不知道能挨到啥时候啊” 听到妻子的话,刘大春停止了打磨,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开口道“等农闲了,我去京城转转,看看能有贵人雇工不,要是运气好碰上良善人家,能有个长久活计,年底也能挣下点银钱,那时候就不愁了。” 刘李氏摇了摇头,心里暗暗的难过,往年丈夫也是农闲时候就去京城打工,但这几年听说天下不太平,京城里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活计更难找了,夫君很多次都是空手而归,有时就算碰到有雇工的,给的也是一些铁钱劣钱,这样下去往后的日子咋过呀,正在忧愁时,忽然外面有人响起了锣声,伴随着有人大声吆喝“乡亲们听着,每家的户主到南面场院里集合,刘奉御有要紧事吩咐!”刘大春愣了愣,对妻子说道“会不会是宫里嫌咱纳的粮少了,宫里贵人过来加征啊?”刘李氏茫然的摇头,刘大春放下锄头,双手往短褂上摸了摸,说道“我去听听,你在家看好娃儿”说完来到门前,打开院门往场院而去。 来到场院后,人已经到了不少,相熟的都在小声议论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得出的结论都是坏事,个人心里都忐忑不安,人渐渐到齐了,过了一会,刘朝在锦衣卫小旗以及庄头的跟随下来到场院,刘朝登上场院南面一个小小的土台,背着双手看了看台下众人,轻咳一声,下面顿时鸦雀无声,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尖着嗓子开口道“召集尔等前来,是有几件要紧的事好教你等得知,这几件都是好事,天大的好事,是皇爷给你们的恩典”,说到这里皇爷,他冲着北面抱了抱拳。 台下一阵嗡嗡声响起,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台上的刘朝,刘朝见状略微不满,又大声的清了清嗓子,台下又是寂静无声,刘朝继续开口道“你等知道昨天来的是哪位贵人吗?说出来吓死你们,来的是当今圣上,是万岁爷!”最后一句,刘朝的嗓音陡然拔高,尖利的声音直刺耳膜,台下忽然喧哗起来,听到万岁爷来了皇庄,有人害怕,有人怀疑,有人激动的浑身颤抖,有人红光满面,有的则是呆立当场,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跪倒在地,场面混乱起来,喧哗声越来越大,如果是众人是在屋内,这时的声音怕是把屋顶掀翻了,不要怀疑笔者描述的场面是不是夸张,在哪个皇权至上的社会,别说平民百姓,就算是绝大部分官员,一辈子也没机会见到皇帝,哪怕是后世信息爆炸的年代,尽管天天在电视上看到国家领导人,但一旦在现实里突然看到领导人,绝大部分人还是激动无比,说欢呼雀跃也不为过,所以听到刘奉御说昨天来的贵人是当今万岁,虽然大部分人没看到,但还是被雷击一般。 刘朝看到场面有点失控,大喊道”肃静,肃静!”哪个锦衣卫小旗和两个庄头也跟着大喊,过了好一会,众人的情绪方才平静下来,场面安静下来,刘朝开口道“万岁爷怜悯尔等众人生存不易,特许尔等纳粮由十七改为十四,就从今次夏粮开始!”话音一落,台下的喧哗声又起,有人带头下,众人纷纷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减了三成租子,各家都宽裕很多,有产量高的庄户甚至能吃上饱饭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德啊。 刘朝眼见众人磕头,急忙侧身避开,继续大声说道“你等先起身,这是万岁爷的恩典,咱家可当不得受你们的大礼,咱家的话还没说完,好事还有,还有!” 众人起身,停止了议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台上的刘朝,眼前这张没有胡须的长脸,从没有像今天般如此亲切。 “万岁爷还说了,吩咐咱家购买鸡鸭种苗,免费发放给各家各户,将来产了蛋,皇家会市价现钱收购,还要咱家购买猪仔,建设猪场,先前家里会养猪的庄户作为猪场的主事,雇佣人手,传授养猪的经验,等猪养肥了,也是皇家市价收购,免了尔等奔波售卖之辛苦!” 这次说完,台下没有喧哗,安静的没有一点声音,过了一会,台下靠前位置,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农哆哆嗦嗦的问道:“敢问奉御,您方才所说都是真的?不是诓骗我等吧?” 刘朝斜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咱家忙着呢,哪有闲工夫诓骗你等小人,万岁爷金口玉言吩咐的,咱家只是转述告知尔等得知” 老农噗通跪倒,拱手过顶,嘴唇哆嗦“老汉我活了五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圣君,我等都是蝼蚁般的人物,万岁爷竟是将我等蝼蚁放在心上,老汉就是现在死了也会含笑九泉啊!圣君啊!”说罢,磕头作响,众人跟着跪倒,一片磕头声,灰尘四起,中间掺杂着呜咽声,更有人放声大哭。 刘朝心有所感,开口道“你等起身吧,咱家还有事吩咐”,众人遂止住哭声立起身形。 “从今日起,庄里青壮男丁及强壮妇女,要抓紧时日,把田地翻好,等种下大豆杂粮,所有壮丁要集中起来,把村里围墙建好,还要建工坊,到时朝廷工部会派员指导,万岁爷特别嘱咐,建工坊围墙不是服劳役,凡参与者,每人管两顿饭食,管饱!” 台下众人已经吃惊到麻木了,村里建围墙,安全性大大提高,工坊建成后肯定要招人劳作,那就意味着农闲时不必跑几十里路去京城打工,不用奔波辛苦;况且居然不服劳役还管饭,以前这等差事都是各家出人出力还要吃自家的饭,一文钱捞不到还要倒贴的。 “万岁爷还说了,今年夏粮改成十四后,各家口粮外另有余粮的,宫里市价现钱收购,不过这事你等可要想清楚,不要贪图银钱,把家里口粮全卖了”,众人纷纷点头,有几户家里颇有存粮的心中暗喜。 刘朝说完后冲台下一摆手道“就是这些了,你等散了吧,赶紧回家收拾停当,把地里农活尽快干完,别耽误了万岁爷吩咐的大事!”众人听罢,纷纷向他作揖行礼而去。 刘大春一路小跑着回到家中,刘李氏诧异的看着一脸兴奋之情的丈夫,自嫁给他以来,从未见丈夫如此高兴过,她问道“夫君,不是宫里加征吗?” “娘子,大喜事啊!你知道昨天来的贵人是谁吗?”刘大春咧着嘴笑着回道。 不等妻子回答,他的脸色又变得通红,大声道“是圣上,是万岁爷啊!” 刘李氏吃惊的瞪大眼睛,连声问道“夫君,你说的的什么啊,来的真是万岁爷吗?真的是吗?” 刘大春咧着嘴大笑道“真的是万岁爷,真的是啊!万岁爷还给咱减免了岁征啊,还要发给咱鸡鸭种苗,不要钱啊,各家都有,都有!” 刘李氏已经惊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道“夫君,万岁爷真的给咱减免钱粮了?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啊?” “十七减为十四啊!加上秋季的杂粮,俺就算不去京城打短工,咱家石头和小花也不用饿肚子了!”刘大春开心的像个孩子,等妻子缓过神来,他把听到的一一讲给她,刘李氏边听边流泪,听完后已经抽泣的不像样子,刘大春揽过妻子来,两眼泛红,轻拍着她的肩头,他理解妻子的心情,要是这些事都做起来,他的妻儿从此不用再为一日两餐犯愁,甚至想象不到的好日子已经在向他们招手;相似的场景在村子里到处上演,连孩子们也感受到大人的开心,整个村子充满了欢声笑语,每个人仿佛充满了力量,这应该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带来的巨大精神力量吧。 第十章 初见文臣 崇祯一行回到京师时大约巳时左右,骆养性在宫门外拜别皇帝后回署衙,抓紧落实锦衣卫整改方略去了,崇祯还是回了武英殿。 王承恩搀扶着皇帝下了马车,李二喜匆匆赶了过来,跪下禀报“皇爷,自昨日起,温阁老等一众阁臣几次请见,奴婢特请圣断。” 崇祯起身向殿内行去,边走边思衬,自己这个冒牌崇祯来到大明已经数日,之所以一直没见文臣,主要是因为对历史上崇祯期的阁臣心有厌恶,这些人绝大部分根本不具备阁臣的能力,都是某某党,某派势力代言人,内斗起来个个精明无比,让其治国理政却束手无策,所以崇祯根本不想鸟他们;这时期只有一个首辅温体仁勉强够用,并不是温体仁才能够用,而是因为他听话,温体仁执政期间得罪太多朝臣,生怕如果有一天免职会遭到严厉报复,没办法只能紧紧抱着皇帝这根粗大腿,也学会了善于揣摩上意,从来不坚持自己的立场,一旦察觉皇帝的意见与自己相左,他会立马改变原有的打算;他虽然喜欢揣摩上意,但并不是一个会甜言蜜语欺骗皇帝的人,早年做会试主官,体仁曾经录取了前阁老王锡爵的儿子王衡,但王衡却评价他“严峭冷军,人不可得亲”,可见他的性格属于不合群那种;他的缺点就是对于军事,财政大事一窍不通,只擅长处理内政事物,表面上是孤臣,内里也拉拢朝臣,但因为性格的因素,没几个敢和他做盟友的,但温体仁还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清廉谨慎,平日里下朝回家后便紧闭大门,不见外客,就是想贿赂的也进不了家门,这是因为他知道想抓他小辫子的政敌太多,所以根本不敢给政敌留下任何证据。 来到殿内的御案后坐定,崇祯吩咐道“传旨,准阁臣觐见”,李二喜领旨疾步而去。 内阁办公地点离武英殿不远,崇祯一杯茶还没喝完,李二喜外面通禀道“启禀圣上,阁臣温体仁等请见”。 话音一落,几个身穿绯色官袍年龄不一的大臣的迈步入殿,然后齐齐跪下高声参见“臣温体仁,王应熊,张至发郑以伟叩见陛下”。 “免礼,诸位阁老平身”,崇祯温声道,“卿等有事奏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皆把目光投向了站在前面的温体仁,这位内阁首辅出列奏道“禀圣上,前番流贼犯凤阳,焚毁皇陵,天下震动,今之要务就是派人代替圣上前往凤阳,祭告皇陵,以安天下之心。” ”准奏,卿意属意何人“崇祯问道。 “可以驸马都尉王昺,太康伯张国纪为使”温体仁躬身回道。 “可,就以卿之奏为准,卿可待奏对完毕后回内阁拟旨,交于王承恩加盖御章施行”,温体仁又是躬身领命。 “卿等还有何事?”崇祯问道。 还是温体仁出列回禀道“今有吏部尚书王永光致仕,凤阳巡抚巡按出缺,请问陛下属意者何人?” 崇祯沉思起来,吏部尚书位置极为重要,虽然不能入阁,但权柄并不下于阁老;以前的尚书王永光老迈昏聩,崇祯下令将其解职,尚未任命新的尚书,就被崇祯夺魄而入;至于凤阳巡抚及巡按,崇祯脑海中浮现出了人选,便对众人说道“吏部天官一职事关重大,朕还要仔细考虑,部事以左侍郎暂且负责,凤阳巡抚朕意陈奇瑜,巡按以御史陈良谟任之,卿意如何?”,温体仁略微迟疑了一下回禀道“臣不敢涉陛下之人事,但陈奇瑜前番因车厢峡纵贼之事已下诏狱数月,朝臣交相弹劾其罪不可恕,今陛下不知因何又要起复他?恐惹朝臣非议,望陛下三思。” “前次奇瑜虽有纵敌之大罪,但实因身边诸人受贼贿赂,替贼发声之故,其此前剿贼之方略还是有可称道之处,如今在诏狱数月,应能反思其过,只要自知其过,朕认为其人还堪用,这样吧,朕待会遣人去诏狱,令其自数前罪之因,如其幡然醒悟,朕可令其戴罪立功;如若不然,卿等有何可荐之人?”崇祯说完,眼神从众人脸上掠过。 自温体仁一下诸人,听到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后,脑子迅速转动,皆在考虑自己夹袋中有无巡抚的人选。崇祯微微一笑,也不催促,自顾自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后放在御案上,王承恩赶忙端起茶壶续满,崇祯心里清楚,眼下的凤阳就是个火炉,以大明官员的尿性,就算巡抚位高权重,但谁也不敢去火炉上烤,这帮阁臣治政能力不行,可抡起争权夺利,趋利避害来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果不其然,不一会,众人皆躬身拱手,齐齐说道“恭请圣裁,臣等别无异议” “那温卿回去后拟旨吧,还有一事,前番陕西巡按李应期弹劾陕西巡抚甘学阔畏敌怯战,龟缩于西安不出之事,着免去甘学阔巡抚一职,贬为平民,陕西巡抚人选卿等可荐之;朕乏了,内政诸事,以温卿为主,你等退下吧”崇祯挥手道,他实在不愿与这群废柴打交道,历史已经证明,这些如木像泥胎般的文臣,从未给崇祯皇帝出过一个有利军国大事的好主意,自己既然来到大明重生为帝,一切还是要靠自己,目前这帮人根本指望不得,将来自己如果能力挽狂澜,平定内外,有些人的才能倒是可以一用。 众人面面相觑,以前的皇帝可是非常勤勉,平台召对甚是频繁,虽然自己对政事并无多少建树,但经常面见圣驾,还是很让朝臣艳羡,毕竟如果不是重臣,很难得见天颜,只有在大朝之时,方才能远远看一眼皇帝;可自从凤阳皇陵被焚毁后,皇帝先是避而不见诸臣工,好容易见到,还未就国事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废话,好引起皇帝的好感,就被下逐客令了,虽然各人心存疑惑,但圣上既然已经赶人,诸人只得行礼后退出,回了内阁。 陕西是贼寇的起家之地,虽然在洪承畴的大力剿杀下逃亡河南,湖广,陕西境内还是小股流寇不断出没,攻击县城,侵犯城镇,这样情况下,当地官府根本无法组织正常的生产活动,陕西巡抚必须要有一位强势人物来镇住场面,不能使小寇变巨寇,只有局势稳定住后,百姓有了安全感,才会恢复正常生活生产秩序,才会不让流民扩大化,流民少了,贼寇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想到这里,朱振卿觉得,该让历史上那位悲壮人才登场了,自己的到来肯定不会让其重蹈历史覆辙,朝臣对其进行的各种弹劾都会置之不理,更不会像历史上的崇祯皇帝那样不要命的催迫其克日剿寇,致使其直接仓促成兵,死于战场。 “王承恩,派人去吏部,查阅孙传庭现居何职,然后召其觐见”,崇祯吩咐道。 王承恩遵旨后去殿外安排小黄门道吏部传旨,李二喜疾步入内,禀报骆养性求见,片刻后骆养性急急进殿,参拜后奏道“陛下,现已查明,门头沟村霸占炭矿致死人命者,乃诚意伯府所为,并查得其侵占百姓良田,强抢妇女,非法夺取良民经营之店铺等不法之事若干,请陛下定夺” “具体细节可有查探清楚?”崇祯问道。 “具已查明,被致死者家属曾去顺天府告状,但顺天府被诚意伯动用关系逼迫,最后不了了之”骆养性禀道。 “他府上这几年有几条人命”崇祯继续问道。 “人命三条,致残者两人” “为何不见御史弹劾?” “诚意伯刘孔昭与左都御史闵洪学交好” “朕知道了,你把收集的证据想办法让左佥都御史李邦华知悉,去安排吧”崇祯挥手道,骆养性接旨匆匆离去。 这时王承恩已回到皇帝身边,朱振卿问道“勇卫营何人提督?” ”禀皇爷,曹化淳曹公公现提督勇卫营,刘元斌,卢九德为监事太监,勇卫营计有官兵六千余员,皆是京营里挑选出来的,用以拱卫皇宫”,王承恩倒是知之甚详。 “用过午膳后,朕要去勇卫营巡视,不要大张旗鼓,和去皇庄一样就好,你去通传一声”崇祯觉得应该去看一下直属于皇帝的军队是什么样的。 第十一章 勇卫营 用罢午膳,崇祯乘上马车,在大批锦衣卫护卫下起驾勇卫营。 勇卫营前身是腾骧四卫,是一只直属皇帝,有内廷负责的禁军,其官兵的选拔标准是“天下卫所官军年力精装者及虏中走回男子”,最初人数在三千左右,战力强悍,后来嘉靖年间编为勇士营和四卫营,人数逐渐增多,但战斗力逐渐下降;崇祯登基后于崇祯二年命曹化淳兼御马监掌印太监,重整勇卫营,曹化淳本身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事务繁杂,也没多少精力掌管勇卫营,便选用嫡系太监卢九德,刘元斌为监事太监,专管这只军队的日常;其驻地在宫城以外皇城以内,出东华门沿宫墙一直往东北走半个时辰左右便能到达。 御马监外有一大片军营,军营里有一个面积极大的校场,校场的辕门外,几个太监和几名顶盔掼甲的将校在门外站立,远远的看见崇祯的车驾还未到达,一群人急匆匆在领头的太监率领下迎上前来,崇祯乘坐的马车尚未停稳,众人跪倒在地,为首的太监尖着嗓子高声禀报“奴婢司礼监兼御马监掌印曹化淳率勇卫营诸将官恭迎圣驾!” 马车停稳,王承恩服侍着崇祯下了车,崇祯四下打量一眼,温声说道“起来吧,朕即位以来,虽命你整顿营物,但一直被政务烦扰,未曾前来观瞧,今日得空,便来看看你曹化淳兵练得如何,是否有负朕之所托”,众人人磕头后起身,曹化淳举手过顶躬身回禀“自皇爷委奴婢以重任以来,奴婢虽然身兼数职,俗物繁重,但生怕耽误皇爷的大事,所以特命刘元斌,卢九德常驻营地,专以监事官兵之日常,此二人倒是不负所托,夙兴夜寐,练得了一只精兵,还请皇爷检阅巡视”,说罢,刘,卢二人赶忙上前磕头请安,崇祯摆手让他们起身,说道“你曹化淳语气倒是不小,敢说练得精兵,好,朕今天便要好好看看,你所谓的精兵到底如何,这几员武将各为何人? 几名将官听到皇帝问话,疾步上前跪倒磕头,为首一人看上去文弱干瘦,,其余二将皆是虎背熊腰,高大健壮,为首文弱之人磕头后高声禀道“末将勇卫营副将孙应元参见陛下!”“末将勇卫营参将黄得功参见陛下!”“末将勇卫营游击周遇吉参见陛下!” 崇祯听罢几人的禀报,不由暗暗点头,都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忠臣猛将啊,都是力战殉国的英雄,孙应元和周遇吉都是与闯贼激战阵亡,黄得功则是南明隆武时期的江南四镇之一,最后也是战死沙场;他抬手虚扶温声说道“诸位将军请起,将来平贼灭虏,还要诸将奋战沙场,以拯黎民与水火,功成之日,朕不吝公侯之赏” 孙应元等人都是第一次得见天颜,本就激动不已,听到皇帝的勉励之意,更是胸中沸腾,血涌上脸,三人皆高声答道“愿为圣君效死!”然后重重磕了一个头后起身。 曹化淳前面带路,一行人进入校场,此时校场站满了勇卫营官兵,个个身穿红色的鸳鸯战袄,头顶斗笠,皆是持刀拿枪,巍然挺立,肃静无声,在曹化淳的引领下,崇祯登上了校场南面的校阅平台,台上已经铺好了红毯,一张龙椅和御案,崇祯就坐后,众人分侍两边,崇祯开口道“开始演武吧”,孙应元手持一面红旗,走到台子的前端,左右一晃,只听见甲叶碰撞声,脚步嚷嚷,台下营兵如潮水般退去,不到一刻钟,几千人皆已退到校场边远站定,孙应元又是手持红旗摇晃,随之传来几声短促尖利的的喇叭声,慢慢的大地震动起来,远处隐隐似有雷声响起,烟尘四起,大地仿佛在颤动般,声音逐渐加大并越来越近,轰轰隆隆的声响中,一只骑兵从漫天卷起的尘土中突然冒了出来,以三十骑为一横排,然后一列列整齐一致的战马小跑着涌入校场,身穿对襟棉甲头戴铁盔的骑兵皆右手持长枪,左手拉缰,长枪直直的指向天空,长枪如林,这句话在这里毫不为过,场中只有马蹄声和战马偶尔的嘶鸣声,隆隆的驶过校阅平台,到了台前的骑兵皆将手中长枪高高向天举起,目光转向平台行注目礼,没有一个人发出声息,上百列骑兵奔驰而过,最前开路的骑兵绕场一圈后整齐的排列在台子左前方,后面骑兵依次绕场后在校官的指挥下停下战马排好队伍。 崇祯前生今世都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武装骑兵,从战马入场到绕场一周后站好队伍,整个过程时间很短,但扑面而来的那股强大气势依然让他震撼的无以复加,仿佛这种力量能毁天灭地般,个人的武勇在骑兵队列前就像蝼蚁一样不堪一击,看看后世电视上如同儿戏般的古装剧里的骑兵,真的是云泥之别。 等骑兵队伍站好,孙应元又是举旗摇晃,这次换的是黑旗,随着喇叭声,退出去的步兵开始集结,然后向校场另一端空旷之地进发,先是一千手持弓箭的士兵到达后分成两排站定,一名将官出列,手举一面三角旗晃动一下,士兵开弓搭箭,斜斜的指向天空,喇叭声吹了个短音,嗡的一声,一千枚长箭射前方的上空,经过短暂的飞行后掉头急速下坠,前方约一百二十步的空地上突然就像长出了一片庄稼一样布满了羽箭,弓箭手每人射了十箭,前方空地已被长箭铺满,如果前面是敌人,在这上万只长箭的覆盖下,存活率可想而知;弓箭手射完十箭后迅速收弓转身退后,两千五百名长枪手分成数牌踏着鼓点走来,站定后长枪手紧紧挨着,阵型十分紧凑,前排把枪探出,后面一排把枪架在前排肩上,校官一声令下,长枪手们齐声大喝“护”刺出手中一丈多的长枪,枪头寒光闪闪,锋利无比,好像能把前方所有物体刺穿,两边各有五百刀盾手上前护住两翼,防备敌人侧击;随后在将官的指挥下,长枪兵刀盾兵收拢队伍,步伐齐整的来到校场中央,与骑兵相隔不远站好队伍,演兵就此结束。 崇祯暗自赞许,大明的军队也并非都是遇强则溃的孱弱之师啊,强将手下无弱兵,历史上的名人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几个太监和这几个军将没有辜负皇帝的托付,果然练得一只强兵。 曹化淳来到崇祯近前,小声请示道”皇爷,您要不要给官兵训示讲演几句?”崇祯点了点头,起身来到台前,看着台下这只威武之师,一张张年青的脸上满是激动与亢奋,眼神里既有敬畏也有期盼,他开口大声喊道“勇卫营的将士们,你们辛苦了!” 台下的骑兵下马与步兵们齐齐单膝跪地,齐声道“参见圣上!” 崇祯摆手让他们起身,孙应元等众将赶紧示意大家起来,等官兵们再次站好,崇祯扬声继续说道“你们是朕的亲军,是大明一只能征善战的勇武之师,你们来自大明各个地方,有的是辽东,有的是宣大,有的是陕西,有的是河南,还有其他一些地方;现在的大明,内有流寇肆虐,外有建虏逞凶,你们中的一些人,或是亲人被害,家破人亡,或是家园被毁,家人流离失所,你们本来安定的生活被战火毁灭,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就是流寇和建奴!是他们杀了你们的父母兄妹,是他们毁了你们已经要收获的田地,所以,只有彻底剿灭流寇和建虏,你们以及大明的百姓才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望你们加紧操练,不久的将来,朕会派你们出京,去替朕横扫天下不法之徒,去替你们的亲属报仇雪恨!” 台下的官兵静静的听着,没有出现后世的电视剧里那种群情激昂,口号震天的场景,这让崇祯略微有点尴尬,他知道自己没有经历过这种大场面,口才也一般,只能是尽力表达自己所思所想;他继续扬声道“朕在这里向你们许诺,凡英勇杀敌阵亡者,烧埋银一百两,永业田二十亩给其家人,永免赋税;伤残者给银五十两,永业田十亩,永免赋税;当地官府每逢年节要着人上门探望慰问;朕要在京城择地建忠烈祠,为国牺牲者尽皆入祠享受拜祭,大明不亡香火不断;朕回宫后便下旨颁发天下,朕不能让忠贞之士流血又流泪,朕对天发誓,决不食言!”说到后面,朱振卿激动起来,语气变得慷慨激昂;在这个银钱极度匮乏的世代,贫苦人家一年也见不到几两银子,平民百姓一家四口人,一年有十几两银子就算殷实人家,皇上能拿出这么多银子赏赐,并且还有世代永免税赋的田地,台下的很多官兵都是孤儿,父母兄弟姐妹都死于战乱中,那时的人最怕死了不能安葬,没有人祭祀,现在皇帝亲口说的建祠祭拜,年年香火不断,那就不怕成为孤魂野鬼了,自己这条贱命能卖给皇上,值了! 台下前排的官兵因为离得皇帝近,所以字字入耳,崇祯话音刚落,前排的官兵纷纷双膝跪倒,有人面红耳赤,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嘶声大喊,随着崇祯的话被所有官兵所知,台下已经没有站立的士兵,所有人都跪倒磕头,哭声喊声响彻整个校场,台上诸人也被这狂热的气氛感染,都是在崇祯身后拜服于地,孙应元等三个将官心里既激动又振奋,跟着这样的明君,就算马革裹尸也不枉此生了。 崇祯虚抬双手要官兵们起身,可谁都没有尊令,官兵们的情绪处于狂热的状态下,久久不能平息,良久后,在台上诸人的号令下,官兵们才起身站好,脸上泪痕犹在。 崇祯也很激动,也许过不多久,这群朴实的战士们里,有很多将长眠地下,有的则终身残疾,但正因为有人敢于牺牲,才会换来更多人的安居乐业,想到这些,他的眼眶微微湿润,心绪激动下,生怕开口会哽咽,索性躬身拱手,朝台下的官兵深深的施了一礼,官兵们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又是拜服在地,台上的诸人赶忙跪倒,孙应元等也是感怀于心,黄得功忍不住直起上身攥起右手拳头朝上举起大声吼道“愿为圣上效死!” 台下官兵们一致攥拳挥手,用全身的力气吼道“愿为陛下效死!”开始吼声杂乱,逐渐整齐划一,声震云霄。 第十二章 李邦华 巡视勇卫营回到武英殿后已是申时末,崇祯在宫女的伺候下洗了个澡,用罢晚膳天色也已暗了下来,这时的娱乐活动非常匮乏,睡觉吧太早,现在也就晚上7点半左右,不睡吧又没什么事做,总不能和几个太监谈人生谈理想吧,朱振卿心里一动,倒是想起了几件事,对王承恩吩咐道“明天你安排几个聪明伶俐,识文断字的手下去皇庄帮刘朝,那边那么大摊子,虽然没开始,但一旦忙起来,他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记住,不是让人去争权的,那边以刘朝为主;再就是,给骆养性传话,让各地锦衣卫所探访民间奇人,能工巧匠,但凡在当地名气响亮的,不管是什么木匠,铁匠,石匠,种田能手,兵器铸造等等,只要打探清楚,确有本事者,会同当地官府一律邀请入京,就说朕有大用,记住,是邀请,不是强解;入京者每户给与安家银五十两,家人愿意跟随进京的统一安排住处;还有就是让锦衣卫着人去江南一带,探访一个叫吴有性的名医,着其入京觐见”;吴有性可是一个医学界划时代的名人,历史上崇祯后期全国瘟疫横行,,南北直隶,山东一带甚至十户九死,往往一巷百余家,没有一家能活下来,一门数十口无一幸存,医生们都用治疗伤寒的药方治疗,毫无效果;吴有性亲历每次疫情,积累了丰富的资料,然后潜心研究,依据治验所得,撰写了全新的《瘟疫论》一书,他针对瘟疫提出的理论,打破了传统中医对瘟疫的认知和疗法,并且针对疫情了药方,如达源饮,三消饮等,取得了很好的治疗效果;这可是大才,一定要人尽其用,自己能给他更好的平台,让他的才能得到最大化的发挥;吩咐完后,崇祯就去偏殿睡下。 在京师东城的一户人家,左佥都御史李邦华正在吃晚饭,同桌的还有老妻和儿子;虽然是贵为左佥都御史,但他家的规制不大,两进的院落,前院是跟随他多年的老仆一家居住,李邦华一家三口住在后院;他只有一子一女,女儿早已出嫁,只余老妻和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李若彬,儿子年已十八岁,从小勤奋好学,成绩优秀,去年考取了生员,今年秋天准备参加顺天府乡试,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中试;儿子已经定亲,亲家是兵部主事金铉的小女儿,是个娴静温柔的女孩子,只要儿子今年乡试中试,那明年就成亲了; 古人讲究食不言,吃罢晚饭,李邦华照例去书房看书,儿子则回到自己的房中温习,李邦华年已六旬,老来得子,对儿子还是很满意的,聪颖好学,沉稳大气,自己寄托了很大的希望在他身上;天色已暗,老仆早已点起蜡烛,李邦华坐在书桌旁拿起一本书,并未观看,而是陷入了沉思;时局动荡,自己蒙圣上捡拔,从南京工部右侍郎的闲差拔擢到左佥都御史的位子,虽然级别相差无几,都是正三品,但权力可是相差天地,上任到现在,自己不负圣望,也弹劾了不少贪官污吏,可这局势并不因自己的努力而得到些许的改变,如今大明内忧外患,像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随时有倾覆的可能,唉,圣上聪敏节俭,勤于政事,就是性子急了点,但愿圣君能力挽狂澜,拯黎民与水火吧;正在沉思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爷,我有要事禀告!”,屋外是老仆刘忠的声音,李邦华开口道“进来吧”,刘忠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方方正正一尺左右的木匣,他从小跟随李邦华,如今已几十年,说是仆人,其实李邦华对其与家人无异。 “刘忠,你拿的什么?”,李邦华皱眉问道,身为左佥都御史,监察百官,职权甚重,许多官员打着各种旗号送银送田地送店铺,但都被李邦华拒绝,己身不正难以正人,这是他的原则,看见木匣,他以为又是某人趁着天黑送来的钱物,所以心里不快,自己早就告知家人,所有送上门的礼物不管是什么一律不许收取,怎么这次刘忠如此不晓事理?正要发火,刘忠开口道“老爷,方才我在门房听到外面有人拍门,我打开院门,空无一人,只听黑暗中有人说了句什么诚意伯罪证,然后就看见门前这个木匣子,我不敢做主,所以来请老爷定夺”。 “哦?快快拿过来”,李邦华说道,刘忠把木匣递上,李邦华打开,里面是几张纸,好像是口供证词之类的,因为下面都按着红红的手印,李邦华作为御史台的高官,也参与过不少会审,所以一看就明白;他拿起来迅速的翻动扫视,片刻后看完,吩咐道“你回去吧,此事不要让任何人知晓”,刘忠应声退了出去。 等刘忠掩门走后,李邦华坐下开始思衬起来,这是一份诚意伯府巧取豪夺,致死致残人命的证词,证据充足,受害者家属都按有手印,问题是,这是谁送来的呢?要调查这类案件,可不是一般人就能得到证据的,这需要高超的手段,大量的人手,难道是和诚意伯有仇的人做的?不太可能,因为文臣不可能豢养恶仆,那样有碍清誉,勋戚如今势力大不如前,顶多养几个护院打手之类的,不可能有如此大的势力,武将现在日渐骄横,看不起这些没落的世家;到底是谁做的呢?心里忽然一动,他知道是谁了,也只有那个机构才有如此大的势力,不过,这几年锦衣卫不是日渐衰弱吗?怎么突然如此敬业呢?难道是皇上?想到这里,李邦华心中豁然开朗,他迅速走回书桌后坐定,在早就铺好的奏本上提笔疾书,一刻钟后,一份弹劾诚意伯的奏章写完,李邦华拿起奏本又看了一遍,发现没有缺漏,把墨迹吹干后,将奏本塞入袖中,然后自去卧室休憩。 第二天卯时左右,崇祯醒来,王承恩招过宫女来服侍他穿好衣服便去传膳,崇祯伸腿弯腰做起了广播体操,太阳大早晨就热辣辣的直晒下来,干热无比,只活动了一会,刚换好的衣服就已湿透,只得再去沐浴更衣,换好衣服后崇祯觉得神清气爽,一番折腾用过早膳后已是辰时了,正要吩咐王承恩着人去锦衣卫传旨,外面李二喜禀报,骆养性请见,进殿行礼后,骆养性禀道“禀圣上,臣已着人于昨晚将书信投掷于李邦华家,留下话见其老仆拿着木匣进去后方才离开”。 “没其他人看到吧?”崇祯懒洋洋的问道。 “请圣上放心,臣的手下做事还是精细的,再说天色已晚,李佥都御史门前一向冷清,没人看到”骆养性禀道。 “那就好,此事办的不错,锦衣卫一旦振作起来,办事效率朕还是满意的;正好朕要派人去找你,有几件事朕要你去做” “敬请圣上吩咐” 崇祯将昨晚对王承恩吩咐的几件事又重新讲了一遍,最后嘱咐道“你要叮嘱各地卫所勤勉认真,这几件事关乎朕以后的布局,甚至能影响到剿贼与民生的大局,要认真探访,是否有真材实料,不得懈怠敷衍,事成合朕心意者,朕不吝升赏”,骆养性发誓赌咒的领命后便要回署衙,崇祯估摸着朝臣的奏本应该到达通政司了,就让他暂且留下等候吩咐,然后遣人去拿奏折。 崇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骆养性叙话,小半个时辰后,李二喜和另一个小黄门抬着装满奏折的筐子回来了,放下筐子后,李二喜从最上面拿起一本呈给崇祯后禀道“皇爷,这是您嘱咐的左佥都御史李大人的奏折,奴婢特意放在上面” 崇祯拿过后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夸了一句,李二喜眉开眼笑开心至极;崇祯打开李邦华的奏折大致看了几眼,因为心里早就有数,看了看就放下,开口道“骆养性,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臣恭听圣裁”,骆养性哪敢替皇上做主,不敢接话,只做乖宝宝状。 崇祯沉吟半晌,心里琢磨该怎样处置这个诚意伯;要说巧取豪夺,致死人命,这事在那些勋戚里时有发生,虽然勋戚到现在逐渐式微,文臣们瞧不起他们,因为这百余年来府里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所以连对武将的影响也越来越小,名义上勋戚掌管京营,可平日里只顾敛财,根本不管操练,导致几十万人的京营已经没有丝毫的战斗力;即使如此,依旧有人仗着祖上的余荫横行霸道,欺压良善,在民间风评甚恶,尤其诚意伯府,在刘孔昭继任爵位后,劣迹斑斑,吃相极其难看,只要他看上的店铺,想方设法下套子谋夺过来,搞得好多正当商人破家毁业。其名下的田地多大十余万亩,相当一部分是趁天灾人祸,以低价强行购入;历史上李自成打进北京,皇帝吊死后,一些勋戚都是开门投降,枉顾大明对他们两百余年的恩德; “传朕口谕,诚意伯刘孔昭草菅人命,非法夺取他人财产,数额巨大,民怨沸腾;着既削去诚意伯爵位,其府中伤人性命者斩立决,其所夺于良民之财产,查明后尽数返还受害者,剩余财产充公,全家发配琼州,遇赦不赦;以后但有类似者以其为例,绝不宽宥,着锦衣卫执行!” 王承恩刚要去内阁传旨,崇祯忽然想起昨天校阅勇卫营时自己的许诺,叫住他吩咐道“你去顺便让内阁拟旨,将昨天朕在勇卫营对官兵们的承诺写明,用印后颁发天下”,王承恩领命,骆养性跟着他去内阁领旨办差。 第十三章 诚意伯 京师西城的的一处府邸,大门是朱红色的,两边各有一扇侧门,大门两旁的的台阶下,各立着四名身挎腰刀,身材强壮,神色倨傲的家丁,大门的正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钦赐诚意伯府”,这是当年朱元璋亲笔书写赐予刘伯温的,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凳子上正在打盹,忽然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远处的胡同口出现了大批身穿黄杉罩服,腰系鸾带,白底黑面官靴,腰悬绣春刀的锦衣校尉,众家丁愣神间,一众锦衣校尉来到诚意伯府前;那个打瞌睡的管事早就惊醒,带着几分戒备的神情上前拱了拱手,问道“这是诚意伯府,各位前来有何贵干?”,打头的是一名锦衣卫千户,他理都不理这名管事,转头吩咐道“各百户四下围堵,务使一人走脱”,几个百户应声带领部下四下散开,千户带着几十名校尉直奔大门,伯府管事赶紧朝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匆忙奔进府中,他伸手拦住那名千户问道“这位大人,这是御赐诚意伯府,无关人等不得擅闯,否则。”没等他说完,千户后面一个虎背熊腰的校尉几步上前,一巴掌狠狠扇在管事的脸上,管事朝后踉跄几步,口鼻出血,耳朵嗡嗡作响,腮帮子瞬间鼓起,管事一下子被打蒙了,转瞬醒过神来,捂着腮帮子嘶声叫道“你们要造反吗?来人,给我打回去!”,那几名家丁平时骄横惯了,听到管事下令,都把腰刀抽了出来,锦衣卫千户退后一步扬声道“奉圣喻查抄诚意伯府,有敢违抗者格杀勿论!”,话音刚落,只听几声弓弦声响,伯府对面房顶上的几名手拿弓箭的校尉开弓放箭,站在前面的几名家丁应声而倒,有一人被射中咽喉当场毙命,其余几人被射中前胸,面颊,倒在地上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号,管事和其余家丁吓得脸色惨白,拿刀的家丁把刀一扔,在管事的带领下跪俯在地,个个浑身颤抖不停; 千户带人上了台阶,大门忽然打开,一个二十余岁,脸色青白,脚步虚浮身穿锦袍的青年人走出大门,身后是数名管事家丁,这个年青人一眼看到倒在台阶下的几名家丁,顿时脸色大变,手指着带队的千户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瞎了你的狗眼,敢来伯爵府邸闹事,谁给你的胆子!”,他身后的家丁皆抽刀在手,跃跃欲试,千户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本官乃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千户李烈,你是何人?敢对本官无礼?” “某乃诚意伯世子刘成贤,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刘成贤大吼道。 “小伯爷?呵呵”,李烈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板起面孔开口道“奉圣喻,查抄诚意伯府,还请小伯爷配合” “什么?查抄伯府?”刘成贤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身后的管事赶忙扶住他,李烈不去管他,转身喝道“跟某来!”说罢当先朝大门里迈进,身后的校尉持刀跟上,门里的家丁面面相觑,不敢阻拦,李烈大步往里行去,校尉们进门后,分出数人把家丁缴械,然后喝令家丁管事聚在一处,分派几名校尉看管;刘成贤回过神来,急忙追赶着李烈往府里跑去。 诚意伯府规模异常宏大,李烈带人穿过几进雕梁画栋的院落后才来到伯府内宅,一路上碰到的婢女,家仆看到执刀拿枪的校尉后一个个都露出吃惊的神色,个别的吓得惊慌大叫着往内宅跑,诚意伯刘孔昭早已闻讯而出,阴着脸站在正房的屋檐下,李烈率众人走了内院,刘成贤惊慌失措的追了进来,鞋子跑丢了一只,他大口喘着粗气来到父亲身边,刚要说话,刘孔昭抬手止住,阴沉的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伯府?” 李烈站定身形,从怀里掏出圣旨开口道“有圣旨,刘孔昭接旨” 刘孔昭突然感到情况不妙,但只能跪下听旨,伯府里其余人都跟着跪倒在地。 “查诚意伯刘孔昭,素来横行不法,指使府内亲信草菅人命,谋夺他人财产,数额巨大,影响恶劣,以致民间汹汹;其枉顾圣恩,德不配位,今夺其爵位,以儆效尤,钦此” 圣旨念完,刘孔昭突地站了起来,张牙舞爪,脸上青筋暴露,眼睛仿佛要瞪出来一般,他大声咆哮“我刘家自打祖上起为朱家流血流汗,尽心尽力,说我谋夺财产,别的勋贵谁家不是,为何唯独谋我刘家,还不是看中我的家财,他朱皇帝眼红了!”,李烈脸色顿变,厉声喝道“来人,堵上他的嘴巴,敢反抗者杀!”,几名校尉迅疾上前,一人绕至刘孔昭身后,拿刀鞘一戳他的腿窝,刘孔昭噗通跪地,一人拢起他的双臂,另一人来到近前单手一捏,刘孔昭的下巴顿时脱落,再也言声不得,随便把他用绳子捆好;旁边的刘世子早就吓瘫了,刘府的女眷都吓得大哭不止,其余婢女家仆哪有敢反抗的,李烈吩咐不得骚扰家眷,然后四处巡视,众校尉开始抄家。 查抄进行的很顺利,锦衣卫里有很多行家里手,不光明面上的值钱物品,就连藏在各种机关夹墙里的贵重物品也没落下,刘家藏在地窖里用银子铸成的银冬瓜也被搬了上来,刘孔昭父子脸上一片死灰,李烈拿着查抄清单笑道“收获颇丰啊,某得赶紧给指挥使大人报喜去,哈哈哈!”,然后分派手下押送刘府众人前往诏狱,查抄的财务用马车送去皇宫,自己带着清单回了锦衣卫署衙。 来到署衙大堂前,李烈收敛神情,大声禀报“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千户李烈,奉命查抄诚意伯府,现已办结,特来交差!” 骆养性端坐在大堂正中的大椅上,两旁坐着同知,佥事,闻听李烈的通禀,吩咐他进来,李烈进来后,来到骆养性身前,单膝跪地,双手将清单呈上,骆养性接过清单后迅速扫视一眼,顿时愕然,因为第一章清单上有查抄数额总数,所以一目了然;同知和佥事看到指挥使的表情后也感到好奇,同知李应袭问道“都堂何露惊奇之色?” 骆养性摇了摇头笑道“这诚意伯还真是敛财有方啊,仅仅现银就二十余万两,繁华地段商铺十数处,计有米店,车马店,布庄,青楼,赌庄等等,名下田庄良田一万五前顷,其余古董字画无法计数,你我众人加起来也不及其十一啊”(骆养性投降后,被李自成拷饷,也只查抄了一万余辆白银,以他的地位,在当时不算什么) 众人皆咋舌,虽然锦衣卫这几个巨头这几年专心捞钱,不管卫内正事,但都小心谨慎,没有恶名,所以家中余财和这位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骆养性说罢起身,对众人道“我这就去宫里面圣,李烈你跟着我,圣上一旦问起查抄事宜,你据实回答;等会刘孔昭等人押解入狱,不要难为他们,毕竟只是全家发配,圣上开恩,没判死罪,那就没必要往死里得罪”,锦衣卫众官皆点头称是,李烈内心兴奋不已,虽然远远见过皇帝,哪赶得上近距离面圣,并且还要回圣上问话,这可是天大的荣幸。 骆养性带着李烈进宫后来到武英殿,李二喜入内通禀,一会后皇帝吩咐觐见,二人来到殿内,跪下行礼后,李烈听到一个年青的声音让他们起身,骆养性双手呈上圣旨和清单,禀道“臣奉旨查抄诚意伯府,幸不辱命,特来交旨,这是此次办差的西城千户李烈,臣带他前来恭听圣上垂询” 王承恩过来接过,然后来到朱振卿身前双手奉上,崇祯接过,把圣旨放在案上,拿着清单仔细观看,看完之后崇祯笑道“这刘孔昭倒是敛财的一把好手,朕没想到他居然聚敛如此丰厚,李烈是吧,你说说当时的情形”,李烈赶忙趋前几步跪下回禀,崇祯摆手让他起身,他起来后没敢看皇帝,躬身低头把查抄的前后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崇祯听到刘孔昭说的那段话后,心情不爽起来,他站起身形,背着双手来到案前,开口道“刘孔昭说其祖上为朱家打天下流血流汗,怎么不说皇家对他们家世代的恩赏?皇家两百余年对其家的恩典足以酬其祖上功勋!何况其祖上的功劳难道就成为其谋夺他人财产,伤人性命的借口吗?作为伯爵,值此社稷风雨飘摇之际,他对大明的江山有何贡献?朕这次重处他,就是给其他勋贵提个醒,别以为仗着祖宗的功劳就可以为所欲为,以前的罪责朕可以既往不咎,但如果胆敢枉顾律法,只图私利,别怪朕心狠手辣!”骆养性二人皆低头不敢接话。 “这次锦衣卫差事办的不错,朕给你们记功一次,各同知,佥事各赏银五百两,骆养性,李烈你二人赏银一千两,所有办差校尉各赏银十两,就从这次查没的脏银下发,其名下的店铺发卖,查抄的银子给户部十万两,其余的入内帑,田地交于皇庄,刘家克日发配,不得延误。”,二人听到后大喜,毕竟他们银子的来路很窄,有文官盯着,又不敢过分,骆养性性子偏软,平时很谨慎,这下赏银已是十分丰厚了,二人拜谢皇帝后离去。 第十四章 大生产 诚意伯家被查抄,全家发配琼州,在文臣里并未引起多大反响,毕竟文臣向来瞧不起勋贵,看到有勋贵倒霉,有的文臣甚至四下拍手称快;但这个消息在勋贵圈里可是震动巨大,以前与诚意伯府走的比较近的几家直接是闭门不出,其他人也是各自惕厉,严厉吩咐家人收敛骄纵之情,循规蹈矩,夹起尾巴做人;那几户受害的人家也得到了相应的补偿,以后的生活算是有了些许的保障;过了几天,圣旨下,左都御史闵洪学致仕,左副都御史施邦曜晋左都御史,左佥都御史李邦华因为一本参下个伯爵,声名鹊起,特擢为右副都御史;闵洪学和刘孔昭交好一事不算什么秘密,所以受到刘孔昭牵连,罢去左都御史一职大家也觉得理所应当,至此,诚意伯府一事算是最终结局了。 崇祯八年七月,刘朝主持的皇庄终于忙完耕种,皇帝派遣的工部营造司主事也带着几个手下来到皇庄;这将近一个月耕种其间,刘朝也没闲着,他安排几个宫里来的太监和两个庄头,分别带人去采购鸡鸭种苗和猪仔以及粮食等,他带着部分村里的健妇则是搭起了不少鸡窝鸭巢猪圈,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刘朝又是心疼又是发愁,皇爷留下了十万两银子,买这买那的,已经花出去三万余两,庄子围墙和工坊还没建,就怕银子不够,王公公怪罪下来,自己可就落了个办差不力的名声啊。 愁归愁,总不能耽误皇爷的大事不是?刘朝带人盘起了几十座大灶,买了数十口大铁锅,建了十余座石磨,军粮的生产正式开始了,忙完耕种的青壮们在工部主事的安排下,开始紧张有序的开始修工坊建围墙,整个庄子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原先庄里人虽然不少,但都是在各家吃饭,现在圣上吩咐修建一事不算劳役,要管两顿饭,这可成了天大的问题;村里参与建设的劳力约有千人,刘朝命人挨着制作军粮的灶旁又垒砌了几十座大灶,一个灶需要至少三名村妇,这百余大灶就用去了三百名左右的农妇;每天天刚亮,农妇们就开始忙活,挑水,和面,发面,揉面,然后摆上巨大的笼屉开始蒸,辰时道午时,一个个大大的簸箩里装满了粗面饼子,那些半大的小子和女孩子,则用一些小灶烧着绿豆汤,刘奉御特地吩咐,不许干活的人喝生水,说这是皇上说的;孩子们烧完,就倒进木桶里凉着,等凉的差不多了,就或抬或挑着送去工地,天热又是干重活,人体需要补充大量的水分,一身大汗后喝上一碗温温的绿豆汤,既解暑又解渴;村里的屠户张老二正在杀一头两百斤左右的大肥猪,杀完猪退完毛,猪肉交给旁边的农妇切块,猪杂和猪骨则洗干净后放进大锅里加水和盐熬煮,不一会就肉香扑鼻,旁边看热闹的半大小子们一个个咬着手指头流口水,满脸横肉的张老二捞出几根大骨棒,用剔骨刀把上面剩余的肉剔了下来,然后又捞出几根细小骨头,放进一个大木盒里,呵呵笑着招呼小子们来吃,小孩子们畏惧张老二凶神恶煞般的面孔,又想吃又不敢过来,一个胆大的半大小子忍不住上前,拿起一根骨头啃咬起来,张老二站在一旁哈哈大笑,其余的孩子顿时蜂拥而上,抢食起来,张老二用搭在肩膀上油油布巾擦了擦汗,随手端起一碗绿豆汤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心里说不出的惬意,活了几十年,就属这段时间最开心。 刘朝忙的脚后跟都朝前了,宫里来的几个小太监和两个庄头,不断的请示这请示那的,他觉得自己活了三十几年,加起来都没这半个多月的事多,晚上回到住处冲个凉吃完饭,往床上一倒就睡过去,一觉就到天亮,忙是忙,但心里说不出的踏实感成就感;打发走一个过来请示的小太监,刘朝刚要坐下歇会儿,一个身穿便装的精悍男子朝他走来,刘朝觉得他眼生,待要开口,精悍男子摸出一块腰牌朝他晃了晃,刘朝心里打了激灵,锦衣卫,还是皇上身边贴身护卫,他连忙拱手,还未开口,那汉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禁声,然后悄声说道“圣驾已到庄里,特意让我来告知你,这是微服出巡,不得惊动他人,不要让人知悉圣上身份” 刘朝随着那汉子来到工坊工地,远远看见一身书生打扮的朱振卿,身边的王承恩青衣小帽,几十个腰间鼓鼓囊囊的精装汉子分布四周,眼睛警惕的打量着周边;他赶忙小跑着来到皇帝身边,刚要跪拜,突然想起侍卫的嘱咐,改为深深一揖道“皇。。老爷那个来也不事前说一声,奴。。小的有失远迎”,崇祯正在打量建好的工坊,闻言转头笑道“这几日清闲,家里没事,忽然想起你这里,就过来看看,做的不错,没想到不到一个月时间,居然似模似样”。 “当不得黄老爷夸,都是小的应尽的本分,小的生怕耽误黄老爷的大事,所以一到农闲就连忙组织人手开工,工坊已经基本完成,所以这里人手不多,都去围墙那边的工地了”,刘朝受宠若惊,眉花眼笑的回禀道。 “军粮生产多少了?鸡鸭种苗都发下去了?”崇祯问道。 “好叫黄老爷知,军粮已产三万余份,都按黄老爷吩咐的五斤一袋装好,鸡鸭种苗俱已发放到各家,每家大约十五只鸡,十只鸭苗”,刘朝回禀道。 “继续加大军粮产量,另外工坊建成后着人采购布匹棉花,开始制作冬季军服,一定不能偷工减料”,崇祯说道。 “还请黄老爷放心,小的一定用心管好”,刘朝连忙答道。 随后崇祯在刘朝的陪同下来到炒制军粮的大棚,远远就闻到香味;以前明军的军粮都是用大米做成干饭,吃的时候用热水泡开食用,也有的军队用中间有孔的面饼串成串,那样方便携带;但这两种军粮最大的缺点是营养单一,味道就更别提了,士兵作战行军消耗体力很大,面和大米能的热量很少,况且就算这样的军粮也是经常积欠,很多明军官兵常常饿着肚子追敌作战,战斗力和士气可想而知;皇庄里制作的军粮复合了各种粮食,又加入盐油糖,营养和热量充足,这样的军粮一斤能顶过去的几斤,并且携带方便,士兵把肠袋打个结挂在身上就行,就算每人挂两袋,十斤的重量也不会影响作战和行军,这当然不是崇祯的原创,他只不过照搬了后世某只军队刚刚成长时期的经验而已。 热气腾腾的大锅前,一名名健妇在奋力的用木锨搅拌着锅内的粮食,一阵阵香气扑鼻,炒熟一锅后,用木锨铲进旁边的簸箩里,然后两个打下手的农妇抬起来放到一边的一排排木案之上,待其冷却后,一些农妇就往缝制好的肠袋里装,一个肠袋装满了大约五斤左右,很快一袋军粮就装好,然后打结牢固后有专人负责往麻袋里装,崇祯看完后点了点头,这种事情自己也不懂,大约应该就是这样吧。 看完军粮生产过程,崇祯没去别的地方,他便往村外走边对刘朝说道“明天我会安排兵部派人前来接收军粮,你还要加大生产力度,现在我大明的军队很多都是饿着肚子在与敌作战,我听到这些心里很不好受,官兵们流血牺牲,却常常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这是朝廷的失职,是我的失职,所以,你要尽心尽力,多多生产,早日让全大明的官兵吃上可口的军粮,明天兵部接收后立即起运,先给洪督和卢督,后续出产的军粮再运往辽东一线,一切就看你的了” “黄老爷放心,我就是不吃不睡也绝不耽误大事!”,刘朝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我相信你,王承恩,回去跟曹化淳打个招呼,升刘朝为十二监典簿”,刘朝是奉御,从六品,典簿是正六品,升了一级;王承恩应下,刘朝激动之下,眼眶泛红,又怕村民看到不敢大礼参拜,只能深深的躬下身子,双手过头,行礼道“小的粉身碎骨难以报答黄老爷的恩典,唯有实心做事以报大恩!”崇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然后上了马车起驾回宫。 第十五章 哗变 五省总督洪承畴坐镇信阳已大半个月了,这期间他分派左良玉与汤九州率五千人扼守内乡、淅川;陈永福率一千八百人扼守卢氏县;尤世威,徐来潮以五千兵马守雒南兰曹川、朱阳关;邓玘、张应昌、徐成名各领所部兵马防守汉江南北要地,以防流寇再由陕入湖广;按行程来算,各将应该俱已到位,他和幕僚商议,决定自己亲率陕西副总兵贺人龙,参将刘成功等共计四千兵马由潼关入陕扫荡贼寇。 离皇上要求的半年肃清流寇的圣旨已经只剩一个月了,现在看来剿灭流寇根本不可能了,贼寇流动如水,官兵因为缺乏机动性,无时不在疲于奔命,想寻机聚歼贼寇可根本找不到任何机会,往往贼寇攻击某城,等官兵得到消息前去救援之际,贼寇早就破城大掠而去;洪承畴有时心里感到很迷茫,因为兵部并未制定出一个有关全局的战略规划,到了皇帝的规定的时限,自己并未完成皇上交给的任务,有负圣恩,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自己,既为剿贼之事忙的焦头烂额,又为自己的前途命运忧心不已,半个月时间,洪承畴瘦了一大圈,两鬓已现白发。 这日早晨用罢早饭,洪承畴正待下令起兵回陕,探马突然来报甘肃镇参将徐来潮部不愿入山扼守,行军至卢氏县后哗变,现已占领县城,四处掳掠;河南都司陈永福本来驻守卢氏县,见徐来潮部哗变,未接督帅将领不敢善专,现已退守永宁等候军令。 洪承畴闻听勃然大怒,拍案而起,虽然此前官兵屡有哗变之事,但都是几十人上百人小规模的哗变,这种有兵马两千余的一路参将哗变还是第一次在他手下发生,这要是传到京城,首先文臣们会一致攻击他洪某人领兵无方,再次要是被皇上所知他不但没有克期灭贼,反而手下的大军哗变,依照皇上以往的性格脾气,自己可就人头不保了;想到这里,他便要传令召集人马前去平叛,正在这时,又一骑探马来报四川援剿总兵邓玘部在樊城哗变,杀监军太监谢文举,邓玘不知所踪。 洪承畴双眉紧皱,邓玘一部人数甚众,其人素来待部下严苛狠厉,克扣部下军饷日久,其部早就积怨深重,这次的哗变应该是积攒已久的矛盾总爆发;他立即厉声下令道“令陈永福部监视徐来潮部动向,如果其放弃卢氏县转攻其他县城,陈永福立即阻截,告诉他,本督会即刻派出平叛队伍,到达后让其听从指令,违令者斩!” 沈世玉安慰道“督公无需过虑,想来官兵哗变所为者不过是粮饷,并非真要造反做贼,为今之计,就是赶紧筹划钱粮,只要钱粮充足,到时把带头哗变者斩杀,其余官兵皆会畏服”。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可就连督抚标营也都亏欠数月饷银,朝廷已经半年没有颁下银钱,这要去哪里筹划如此多的银两呢?” 沈世玉也是一筹莫展,安抚哗变的官兵需要大批银两,可陕西本该上交的岁银已被洪督截留,朝廷每年加税征得的银子根本不够如此多军队的开销,已经半年没下发饷银了;突然,署衙外传来一片嘈杂的人声,随即传令兵疾步跑进署衙,来到近前禀告“禀督帅,有天使来到!” 洪承畴一愣后,立即起身,振作起精神来说道“快快摆设香案,迎接天使”。 洪承畴率众出了衙门,来到衙前,只见一个年约四旬的太监站在衙前,正在和一个锦衣卫头领模样的人小声说话,他身后的广场停满了马车,上面用篷布盖的严严实实的,一部京营服色的官兵牵马肃立在广场一角;洪承畴赶紧迎上前去,拱手道“天使驾临,未曾远迎,还望海涵”。 “洪督帅太过客气,咱家司礼监随堂太监陈大金,奉命前来传旨,洪督接旨吧” 洪承畴赶紧前面带路,把陈大金一行让进署衙里,香案已经摆好,等洪承畴一众人等跪好,陈大金从怀里掏出圣旨开始宣读,圣旨的大体内容无非是五省总督工作干的不错,剿匪已见成效,以后再接再厉之类没营养的官话,最后才是重点,如今国库空虚,皇上特拿内帑二十万两给官兵发饷,并许诺说将来财政宽裕后,会补发以前积欠;洪承畴听到二十万两的饷银,压在心头的巨石突然消失般,顿觉心里轻松无比,只要饷银充足,哗变之事解决起来就相对容易一些了。 宣读完圣旨,洪承畴礼让陈大金等上差去内堂喝茶休息,陈大金笑吟吟的答应后,和一同前来的锦衣卫千户张宏宇入了内堂,沈世玉赶紧去招呼人卸车,并命人引领护卫粮饷来的京营官兵去营房歇息。 进入内堂,几人分宾主落座,仆人送上香茶,陈大金端起来品了一口,笑道“咱家头一回出京传旨,这次还是押运巨额的饷银,距离如此之遥,咱家一路可是提心吊胆,生怕遇到大股的流寇;幸好一路走来,只有零星的毛贼,看见咱们是官兵,只远远的观望,并不敢上前拦截,皇爷也是特地调了勇卫营一队精锐,以及锦衣卫缇骑一路护卫,这路上多亏了张千户安排夜宿日行,安营扎寨,咱们才不辱圣命”,旁边的张宏宇连称应该的,洪承畴也跟着恭维了几句,毕竟这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内廷的重要人物,可不能再言语上得罪。 话锋一转,陈大金收起笑脸道“洪督,皇上另有密旨与你”。 洪承畴一惊,刚要起身跪听,陈大金摆了摆手道“皇爷说了,说是密旨,其实算是信件,内容很多,涉及机密,咱家不便得知,皇上嘱咐你要单独看”,说罢,陈大金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用蜜蜡封住的木匣,双手递给洪承畴,五省总督躬身接过后,陈大金笑着说道“洪督,咱家和张千户茶也喝了,现在身子乏累,你安排一下,咱家这就去歇息,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启程回京交旨”。 洪承畴赶忙喊来沈世玉,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恭送陈大金去署衙侧院客房休息;沈世玉带二人来到客房后,对陈大金笑道“天使远道而来,小地方条件简陋,招待不周,请天使多多担待”,说罢,从怀里摸出四个金元宝来,对二人笑道“这是洪督的一番心意,不成敬意,望天使笑纳”,金元宝二十五两一个,四个就是一百两,相当于一千两银子,陈大金眉开眼笑道“哪里哪里,咱家也不是挑剔之人,洪督真是太客气了”,说罢,伸手接过元宝,放在桌上,沈世玉见状拱手道“那就不打扰天使休息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然后告辞出门而去,至于二人怎么分配他就不管了。 洪承畴等二人走后,坐回椅子,吩咐仆人点起蜡烛,将木匣上的蜜蜡融化后打开,拿起里面皇帝的信笺开始观看,密旨里皇上坦诚自己对于流寇的战力以及流动性估计不足,制订的克期剿贼战略过于急躁了,表扬洪承畴老成持重,许诺给他更宽裕的时间,徐徐图贼,但徐图不是无限期,抓住机会还是要剿灭流寇的主力,毕竟还有关外的建虏虎视眈眈;考虑到败贼易追贼难,已命关宁铁骑南下听调,让洪承畴放手施为;密旨中提到皇上正在加紧后勤保障,一批新式的军粮正在制作中,很快就会到达各军;密旨里隐约提到兵器的问题,好像皇上正在考虑新式武器,洪承畴对于这个并未重视,不管新旧兵器,不偷工减料才是好兵器,皇上要是重视兵器的质量多好,现在官兵手中的刀枪弓弩质量太差,用不了几次就作废,严重影响军心士气。 看完密旨,洪承畴心中高兴异常,把密旨递给安排妥当赶过来的沈世玉,笑道“文轩,有如此明君在位,大事可期啊”。 沈世玉接过密旨一目十行迅速看完,高兴的道“圣上的想法和督帅不谋而合啊,有了饷银,有了粮食,更有关宁铁骑助阵,督帅,灭贼可期啊!哈哈哈!” 洪承畴也是十分高兴,笑道“最重要的是,圣上不再急切,本督抚心中最大的心事放下了,兵精饷足,有圣君在位,区区流寇我还没放在眼里,等到大功告成之日,文轩,就是你我扬名天下之时!” “督帅,当务之急,先把哗变之事解决为好,否则久则生变啊”,沈世玉提醒道。 洪承畴脸色一沉,说道“这些骄兵悍将,本督平时容忍尔等,他们变本加厉,算算日子,关宁骑兵也快到了,那就先收拾了徐来潮再去收拾樊城邓玘,哼,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为本督软弱无能!文轩,立刻派曹变蛟持本督令箭率所部骑兵一千前往卢氏县相机而动,告诉他,擒贼擒王,寻找时机诛除徐来潮后,其部众定无战心,准其投降后扎好营地严密看管,务使一人走脱,令河南都司陈永福听曹变蛟的号令行事!” “那邓玘部怎么办?樊城离信阳路途较远,派谁去平叛合适?”,沈世玉请示道。 “本督亲去樊城,杀害监军太监,此乃前所未有之事,一定妥善处理,不然很难向圣上交代,派别人去本督不放心,这次我带贺人龙去,你与曹文昭在此地驻守,传令各路总兵,派遣兵马前来领取三个月兵饷,回去后照实发放,不得克扣,如若因克扣饷银导致哗变之事,本督定斩不饶;本督现在就出发去樊城,明日天使回京时你代为转告,就说本督视察军情去了,文轩,这里就交给你了!” 第十六章 平叛 曹变蛟率部下抵达卢氏县城外十里之地一个村庄外,村外的田地里空无一人,整个村子也是静悄悄的,安排人前往查探后,曹变蛟下马找了处阴凉之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他今年二十一岁,面孔黧黑,阔口直鼻,双目炯炯有神,身披锁甲,头戴八瓣铁盔,盔上红缨招展;他是临洮总兵曹文昭之侄,其父曹文耀崇祯三年在跟随其兄文昭征战忻州时中箭身亡,那年他十六岁,也已随军征战,其父阵亡后,伯父曹文昭视变蛟若己出,对其疼爱有加,专门安排家将勇武者教其武艺,自己则指导其战阵方略;曹变蛟在众多长辈精心教导下迅速成长,武艺更是惊人,箭术神准,善用马槊,有万夫不当之勇;更兼其与贼寇有杀父之仇,每每临阵,必冲杀在前,勇不可当,这两年名声鹊起,贼寇望风而逃,将他与伯府曹文昭称为大小曹将军,畏惧异常。 不一会功夫,一个夜不收打马回转曹变蛟身前,下马后趋前单膝跪禀道“禀将军,村内无人,只发现几十具百姓尸体”。 曹变蛟闻言站了起来,沉着脸让其起身,然后吩咐千总万永明派夜不收前面探路,然后率众进了村子。 进村后众人看到的是一片凄惨的景象,本来不大的村子到处是尸体,有老弱妇孺的,也有青壮的,惨不忍睹,房屋倒是只毁了几间;万永明下马翻看几具尸体后,来到曹变蛟身前说道“都是官兵的兵器所致,应该是叛军所为” 曹变蛟沉着脸说道“派人将尸体掩埋,大家找地方休息,看看井水干不干净,抓紧时间吃饭喂马,方圆五里之内加派岗哨,探马回来后咱们继续前进” 战乱已久,大家对这种事已经逐渐麻木,于是各自行动,等候前方侦查的夜不收回来;亲兵找到一处还算整洁的院落,曹变蛟进去后坐在了一张行军木杌上,一个亲兵递过椰瓢,他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气,然后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抹了一下嘴角的水渍,抬头看看天色,也就在未时左右,离天黑尚早;亲兵又拿来干兵酱菜,曹变蛟大口的吃了起来,讲讲吃完,万永明带着一个前去探路的夜不收匆匆迈进院子,夜不收单膝跪地禀道“禀将军,叛军徐来潮部正在攻打县城,卑职远远看到城头防守的都是民壮,根本抵挡不住叛军,估计再半个时辰就会陷城!” 曹变蛟站起身形问道”徐来潮中军在何处?” “禀将军,叛军阵型散乱,蚁附攻城,中军大旗在阵型后面,对后方防备薄弱,可能是没想到督帅决断如此之快,也没想到我军来此之速” “哼,一群乌合之众,他徐来潮平时跟着尤总兵打打顺风仗,单独出战连贼寇都打不过,居然敢哗变,某今天便送他去见阎王!” “万永明,某亲率四百骑突击其中军,剩余六百分为两部,左右兜住,某击杀徐来潮后,你等便大声喊降,务使一人走脱;陈永福估计也快到了,他手下都是步兵,到时让其就地扎营看管降兵” 万永明知道这位爷最喜冲阵,对曹变蛟的勇武他是敬佩万分,随即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卢氏县城下,徐来潮坐在营帐外的交椅上,观看手下攻城;虽说缺少攻城器械,但县城城墙本就不高,也没有护城河,官兵砍伐树木做成十余架简易云梯,举着盾牌强攻,旁边有弓手不停往城头放箭,守城的青壮不时发出中箭后的惨嚎声;卢氏县知县夏祖勋身穿官府,手拿宝剑站在城头,大声指挥着民壮往下扔礌石,一架云梯上有个身穿重甲的魁梧大汉,一手持盾一手拿刀,盾牌格挡掉一块礌石后在城头上冒出头来,眼见就要登上城头,几个青壮扑了上去,有拿刀砍的有拿枪刺的,这人左手持盾猛地一会,将刀枪全部格开,腰腿发力,已是跳上城头,紧接着右手持刀横着一划,锋利的刀刃割开了一个持枪青壮的咽喉部位,那个青壮手中长枪掉落,双手掩住刀伤部位,口中嗬嗬,口中血沫流淌,身子慢慢软倒,眼见得已是不活;附近的几个青壮已是吓呆了,云梯上又露出一个官兵的身形,如果官兵接连从这里登上城头,那城就守不住了;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弓弦响动,一只三棱铁箭射向登城官兵,正中眼窝,他大叫一声向后就倒,正砸在待要登上城头的另一名官兵的身上,两人一起掉落城墙,守城青壮回过神来,几个人抱起一根粗粗的木头,冲着云梯狠狠砸了下去,只听一阵惨号,这架云梯上的官兵被砸落下来; 射中官兵那人却是卢氏县巡检王志瑞,作为本县巡检,手下有五十名巡丁,他本人平时喜好武艺,也时常训练手下,随县丞剿灭过几只小股土匪,倒也颇有战斗力,这次官兵攻城,他把手下全部带来守城,如果没有他这些巡丁,单单这些民壮守城,城早破了;但就算巡丁们有点战力,还是无法和正规官兵相提并论,这才不到半个时辰,五十名巡丁已经伤亡过半,民壮死伤更多,他估摸着城是守不住了,但自己身为朝廷命官,能守一刻算一刻吧,大不了最后以身珣城。 王志瑞大声吼道“快扔灰瓶,快扔!”,巡丁和青壮拿起城头的灰瓶纷纷掷下,装满石灰的陶罐落地后崩裂开来,里面的石灰四下发散,城下的官兵不是被石灰迷了眼,就是被呛的狂咳不止,顿时一窝蜂向后逃离,守城的压力顿时一轻,巡丁青壮齐声欢呼起来;王志瑞来到知县夏祖勋面前,两人皆面色沉重,他们知道官兵只是暂时被阻,下一次攻击,肯定是挡不住了;王志瑞拱手道“大人,你带着家眷走吧,我带人挡一阵子,贼人攻进城也不会管跑掉的人,他们肯定会劫掠一番再顾其他” 夏祖勋是崇祯三年同进士出身,在卢氏县已是第二任,他正色道“朝廷委我为此县父母官,守土有责,本官若独自逃生,留治下百姓被贼人屠戮,你觉得我活着还有滋味吗?县丞方大人、主簿刘大人皆已战死,本官绝不苟活!” 徐来潮面色阴沉的看着官兵们如潮退下,吩咐道“派军法队督阵,若敢有临阵脱逃者斩!一群废物,连个青壮把守的小小县城都打不下!组织人马再攻!”手下偏将领命而去;徐来潮本打算闹一次哗变,逼着朝廷多发饷银,然后攻下卢氏县城,大肆劫掠一番发个大财,然后谎称流贼破城,他徐来潮指挥部下浴血奋战,最终收回城池,最后杀一些平民,割下人头,上报说是流贼就行了,反正杀良冒功一事很多军头都干过;至于事情暴露一事也好办,只要把县里官员士绅杀净,一般老百姓一辈子也就生活在方圆几十里的范围内,谁能有那么大见识去上面告状?现在流寇猖獗,关外还有建虏肆虐,朝廷正是用他们这群武将之时,到时杀几个替罪羊,就说是他们裹挟自己哗变,自己一直被绑缚看管,没机会逃脱,就算有人看破,估计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他所说的。 偏将带着军法队上去了,徐来潮拿过椰瓢喝了一大口,里面装的是酒,一口酒下肚,心里舒坦了一些,沉了沉刚要再喝一口,突然地面微微的震动起来,一阵轰轰的声响传来,由远及近,他把手中椰瓢一扔,猛地站了起来,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行伍,这动静太熟悉了,骑兵!是大股骑兵突击的声音!他惊恐的大叫道“军阵!向后迎敌!敌袭!敌袭!” 洪承畴这个老王八不是带队去陕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他哗变,并且如此迅速的派出骑兵前来攻击!完了!想到骑兵他就想到了曹变蛟,一定是那个愣头青带队!那个上了战场就玩命的二愣子!自己太大意了,中军设在后面,连个探马都没放,完了!彻底完了!为今之计只有跑了,队伍是顾不上了,保住命再说,将来大不了投贼,以自己的本事,将来说不定有东山再起之时。 心思电转之间,也就一瞬,他接着大吼道“牵我的马来!” 已经迟了,不等亲兵给他牵过战马,一身黑甲的曹变蛟手持马槊当先冲了过来,身后是四百名已经冲起来的骑兵,曹变蛟不顾身前惊慌失措四处奔逃的叛军,在他马前面的活物被战马一撞而飞,他眼睛转动四下搜寻着徐来潮的身影,突然他眼前一亮,发现了被一群亲兵围着,正在手忙脚乱上马的徐来潮,他嘴角撇了撇,冷哼一声,一抖缰绳,腰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加速冲着徐来潮直奔而来,徐来潮扭头看到曹变蛟杀来,心胆俱裂,吼道“挡住他!挡住他!” 他身边的亲兵纷纷抽刀迎向曹变蛟,徐来潮跨上战马一夹马腹,迅速向人少地方跑去;曹变蛟将右手所持马槊夹在腋下,正手攥着槊杆,锋利的槊头轻易破开一个亲兵的棉甲,随后轻轻一抖手臂,那个亲兵已被挑开,胸口破了一个大洞,鲜血喷涌而出,那亲兵大声惨号倒在地上,曹变蛟又横着一挥,马槊划破一个亲兵的咽喉,那人顿时丧命,瞬息之间,曹变蛟或挑或刺,迎上来的亲兵全被杀死;这时徐来潮已经跑出去接近一百步远了,曹变蛟勒住战马挂好马槊,取弓搭箭,弓弦声响过,正中后心,徐来潮应声从马上摔了下来,曹变蛟纵马跑过去,徐来潮还待挣扎着爬起,曹变蛟用槊尖抵住他的脖子,冷冷的看着他,徐来潮张口要求饶,曹变蛟马槊已经刺入他的咽喉,曹变蛟的亲兵围了过来,一名亲兵跳下马,用环首刀割下徐来潮的首级,曹变蛟用槊尖挑起人头,高声吼道“徐来潮已死,降者不杀!” 城上的夏祖勋和王志瑞已抱必死之心,正在布置防守,眼看着官兵又攻了过来,正要指挥丁壮死战,突然官兵的后方一阵大乱,随即大股身着红色甲胄的明军骑兵冲杀而出,一名骑手举着一杆将旗,上书一个大大的“曹”字,攻城官兵听到冲杀声,回身望去,顿时吓呆了,有眼尖的官兵看到大旗,惊恐的大叫“是小曹将军,小曹将军!” 曹变蛟勇冠三军,不光是流寇惧怕与他,大明的官兵也是既佩服又惧怕,听到很多人大喊“小曹将军”,将要攻城的官兵顿时哄堂大散,万永明带领的六百骑兵左右兜向溃逃的官兵,纷纷喝道“降者不杀”,正在此时,徐来潮已死的消息迅速传遍整个战场,两千余叛军纷纷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城上的夏祖勋、王志瑞以及守城的丁壮们欣喜若狂,跳着喊着疯狂大笑大叫,夏祖勋和王志瑞赶紧下城,吩咐人把城门大开,二人迎了出去。 曹变蛟吩咐万永明派人看管降兵,打扫战场,其实还没等骑兵冲击,徐来潮部就已投降,所以死伤寥寥;亲兵禀报说本县知县、巡检前来,曹变蛟虽然不喜和文官打交道,但还是下马迎去,两下见面后,卢氏县两个官员震惊于曹变蛟的年轻,在通名后,方才恍然,原来是小曹将军,怪不得勇猛异常,然后就是一顿猛夸,曹变蛟不善应对,正在尴尬间,亲兵来报,河南都司陈永福率军赶到,曹变蛟大喜,连忙对夏祖勋、王志瑞抱拳拱手,说要去陈永福部传达督帅的将令,随即辞别二人上马而去,夏、王二人心里正在发愁是不是邀请大兵入城,不请吧,人家可是救了阖城百姓以及自己的性命;入城吧,又怕官兵军机败坏,骚扰平民,毕竟大明官兵的名声可不好,一听他辞别,二人如释重负,遂拱手作别。 陈永福接到洪承畴的将令急忙率军赶往卢氏县,他手下一千八百余人基本都是步兵,只有五十匹马,被用作传令以及哨探,永宁离卢氏县也就三十里,他安排十余骑前面探路,后面大军缓缓而行,离卢氏县还有十里时,探马回报,说是叛军正在攻城,陈永福急忙催促加速行军,虽然自己这边人手比对方少一些,但一旦逼近县城,叛军还是会用大部分兵力来拦阻,那样县城之围就会暂解,然后自己这边扎好营盘,固守不出,等待督帅的援军一来,两面夹击下,必能大败叛军;眼看就要赶到县城,探马匆匆赶来禀报,说是叛军已被曹将军击败,县城未被攻破,陈永福心里一松,要是县城被破,自己距离叛军最近,可要担着救援不利,坐看失陷之罪,还好还好,督帅英明啊,小曹将军勇武啊,哈哈。 曹变蛟和陈永福见面后,拿出督抚令箭,下达了让他看管好降兵,就地驻守,不得骚扰地方的军令后带兵返回信阳去了,至于陈永福如何善后,他就管不着了。 第十七章 樊城 洪承畴率陕西副总兵贺人龙及其麾下五百精锐骑兵,连夜赶路,终于在四天后抵达樊城境内。 一路赶来,并未见有村庄被抢被屠的迹象,因为已过农忙时节,田地里基本见不到耕作的农人,官道上行人商旅更是稀少,偶有商贩行人,看见大股的官军骑兵,早就远远的避开,生怕招惹事端。 进入樊城境内后,贺人龙早就派出夜不收前往哨探,大队人马则是控辔缓行,前队和后队相距几里,以防敌袭,中军大队则是簇拥着洪承畴。 距离樊城县城几里左右的时候,前路扬起烟尘,探路的尖哨飞奔而回,来到中军,在距离洪承畴十几步左右勒住坐骑,翻身下马急趋疾步,单膝跪地大声禀告“禀督帅,卑职奉令哨探到县城之下,城门紧闭,城上也未见叛军旗帜,周围村子都没有人,并未有掳掠焚烧的痕迹!” 洪承畴眉头轻皱,捋须不语,贺人龙挥手让探马退下后,坐骑往洪承畴身边凑了凑,欠着身子说道“督帅,难道是叛军探知我等前来,已经弃城而去?” 洪承畴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川兵弃城,那肯定不是这番景象,而是城门洞开,大掠而走”说到这里,斜眼看了看贺人龙后继续说道“官军的名声在民间可不是很好,你应该心中有数” 贺人龙尴尬的把视线挪向他处,他的部属是什么德行他最清楚,平日里作战没少抢劫士绅百姓的财物,虽然极少有奸女,伤人性命之事,但夺财伤人的事时有发生;贺人龙心里清楚,督帅对官军掠夺财物的行为是睁一眼闭一眼,因为约束的太紧,官军就会产生怨气,毕竟兵饷积欠甚多,再不找机会抢一点,官军就会士气全无;但如果有烧杀奸淫之事发生,督帅可是毫不容情;前次在渑池县境内,左良玉部追击贼寇张妙手、撞塌天,贼寇逃遁进山,官军以助饷为名向知县索要财物不成,遂抢掠当地大户并奸淫其妻妾,导致其妻不堪受辱投井自尽;事后大户告到了督抚衙门,洪承畴得悉此事勃然大怒,派亲兵将奸淫并致死人命的三名官军逮获斩首,其中还有一名千户,事后全军惕厉。 洪承畴下令前进,全军直驱县城,一刻钟后来到城下,城门果然是紧紧的关着,但城头空无一人;洪承畴让几个嗓门大的官兵站在城下齐声大喊“洪督帅亲临,城里人速来回话!” 过了好一会,紧闭的城门忽然打开一扇缝隙,一群人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色官服,上有蓝鹊补子,头戴乌纱的三旬左右的文官,看服色应该是樊城知县了,他身后则跟着一群披头散发,赤裸上身,双手背负的武将打扮的官军;洪承畴等人看到这一情形顿感惊诧,只见那文官上前行礼道“下管樊城知县罗伏龙参见督抚大人”,跟着他的那群武将则跪倒在地;洪承畴翻身下马,缓步来到罗伏龙面前,问道“罗知县,此处是何情形?” “督抚大人,说来话长,还请大人移步县衙,下官仔细禀告”罗伏龙拱手答道。 洪承畴点头应允,开口道“贵县前面带路吧”说罢背着双手往城门走去。 贺人龙见状急忙催促坐骑上前,高声道“督帅,小心有诈!” 洪承畴停住脚步,转头说道“大明虽然流寇肆虐,但至今为止从未有从贼的文臣,本督相信罗知县” “督帅,还是小心为好,卑职先遣人进去查探,确认无事后督帅再入城不迟!”贺人龙很坚持,开玩笑,万一有诈被人埋伏,督帅失陷,那自己可是杀头诛族的大罪。 洪承畴见其态度坚决,也就从善如流,站在原地等候,贺人龙急忙派一队亲兵骑马进城查探,洪承畴则是与罗伏龙闲谈起来;过了大约一刻钟,亲兵纵马而回,来到洪承畴近前下马行礼后大声禀报“禀督帅,城内各家门户紧闭,未见有打斗痕迹,县衙门前有衙役值守,观其神色并无异样” 洪承畴听罢回禀,开口道“罗知县,走吧,带本督去县衙歇息”罗伏龙闻言施了一礼后紧走几步在前引路,洪承畴迈步跟随,贺人龙叫过一个亲兵低声嘱咐几句后,那亲兵掉转马头吆喝了一声,带头沿城墙奔行而去,队伍里分出十几骑跟随其后;这时从城里出来的那群将官纷纷站起来,贺人龙对身边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们有的取弓在手,有的拔刀出鞘,警惕的看着这群官军打扮的人,贺人龙打马小跑着跟着洪承畴进入城内。 县城面积不大,此时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周边不论是店铺还是住户都是房门紧闭,隐约能看到门后一双双眼睛在打量着众人;入城后,跟随而来的骑兵分出几队沿着城内几条街道穿行查探,其余的抽刀亮剑警惕的四处观瞧;不一会一行人就来到城中间的县衙,几个衙役无精打采的站在门口,看到县尊后赶忙施礼,罗伏龙伸手请请督抚进衙,早有几个亲兵进内查看,片刻后出来一人,摇头表示无事,洪承畴遂当先步入县衙,亲兵们下马,大部分在外面警戒周围,十几个亲兵手持兵刃押着那群将官进入衙内。 洪承畴绕过大堂的屏风步入内堂,贺人龙和罗伏龙紧随其后,那群赤身散发的将官则是在县衙里的院子站定,亲兵们在一旁监视。 罗伏龙恭请洪承畴上座,自己则打横坐下,贺人龙扶刀立在督帅身后,并未落座,一个老仆听到动静从后院进来,罗伏龙吩咐其看茶,老仆应声而去。 “罗知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帮武将应该就是川兵的将领,到底发生了什么?速速讲来”洪承畴开口道。 “启禀督抚大人,那帮人的确是川兵的将官,事情是这样的”罗伏龙回禀道。 四川援剿总兵邓玘接督帅府军令后,就带着属下六千官军拔营赶往樊城;邓玘为人刻薄寡恩,长期克扣属下官兵饷银,对下属动辄打骂,普通士兵月饷一两二钱,朝廷按人头拨发,虽然时常积欠,但隔几月也会拨下一些,只是积欠不补;饷银拨到军中,士兵只能拿到一半甚至更少,当兵打仗为的就是钱粮,这一年多来,邓玘累计克扣的军饷已经过万两,他打发亲兵将克扣的军饷直接护送回四川老家,官兵得知无不愤恨,积怨日渐深重。 这日行抵樊城,官军在县城西北十里处安营扎寨,樊城知县组织当地乡绅劳军,送来数十坛美酒,十头生猪,另有油盐米粮若干;樊城县劳军之人走后,邓玘命亲兵杀猪煮菜,与监军太监刘云忠以及一干亲信呼喝畅饮,通宵达旦,不几日,送来的美酒肉食就被他们一众人消耗殆尽;官兵们平时吃饭都吃不饱,好容易有人送来酒肉,却连一点肉星都看不到,于是官兵们聚集鼓噪起来,邓玘正在和刘云忠,闻听营帐外鼓噪声越来越大,便命亲兵查看,不久来报说是官兵聚集,邓玘站起身形,袒露着长满护心毛的上身,一溜歪斜的来到帐外,游击高其勋上前见礼后,开口道“总制大人,我等听闻县衙派人劳军,送来酒食若干,特来领取” 邓玘醉醺醺的斜着看了他一眼,说道“县衙派人劳军是不假,但酒食是送于我和监军的,你一个游击有何资格享用?” 高其勋闻言强压怒火,开口道“总制大人,弟兄们为朝廷出生入死,平时连饱饭都经常吃不上,饷银更是短缺,好容易有人劳军送来肉食,为何我等无权享用?” 邓玘见他顶撞自己,顿时大怒,低头寻见一根木棒,俯身拿起后照着高其勋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边抽边骂道“你一个小小的游击,竟敢顶撞与我,谁给你的胆子?信不信老子斩了你?”,一顿抽打,高其勋满头满脸鲜血直流。 监军太监刘云忠等人闻听声响,也是走出帐外,看到邓玘抽打高其勋,刘云忠笑的满脸开花,拍手叫好,尖声大叫“打得好,使劲打,这等不分上下尊卑之徒,打死最好”邓玘的一众亲信也是抚掌大笑。 这个刘云忠根本不懂军事,仗着自己是宫里来的,来到军中就趾高气扬,自称军门,到处宣称自己的干爹是内官监掌印太监张彝宪,皇上身边的红人,谁若敢得罪他,他跟干爹说一声,准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平时除了总兵邓玘,其他的副将、参将、游击等主要将官,见到他必须要大礼参拜,官兵们对他十分反感,但也十分惧怕,这更助长了刘云忠的骄横跋扈,经常无故殴打士兵,久而久之,官兵对他的反感上升到了愤恨的地步。 邓玘接着酒劲殴打高其勋,聚集的官兵敢怒不敢言,现场一片沉寂,但官兵的怒火已经熊熊燃起;邓玘怒气未消之下,回身抽出身边一个亲兵的腰刀,转头挥刀就要将高其勋斩于刀下,高其勋的亲兵刘二柱眼见自己的将主就要死在刀下,热血上头,一个箭步上前,抽出腰刀一个斜劈,邓玘一声惨叫,持刀的右手已经自手肘一下被斩落地上,他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呼,疼的抱着断臂在地上打滚,刘二柱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举刀砍下,邓玘身首顿时分离,鲜血从脖腔喷射而出,不管是聚集的官兵还是刘云忠等人都惊呆了,一个手握重兵的朝廷总兵居然被自己手下一个小小的兵士斩首了! 没等大伙回过神来,刘二柱举刀吼道“邓贼已死,杀了刘太监大伙喝酒吃肉啊!” 聚集的官兵顿时热血沸腾起来,成百上千人持刀拿枪呐喊着涌向刘云忠等人,片刻功夫,刘云忠等人被乱刀砍为肉泥;人也杀了,祸也闯了,众人慢慢冷静下来都开始害怕起来,高其勋更是呆立当场,他虽因为愤怒而质问邓玘,但从未想过要杀了总兵和监军,那可是造反的重罪啊,这下好了,一顿酒肉引发的一场血案已经不可更改,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好容易积功升到游击将军,这回全完了,他懊丧的抱头蹲下,何去何从,脑海里一片空白;其余官兵也面面相觑,慢慢放下刀枪,不敢出声,生怕谁先说话就会被推出来当了替罪羊,刘二柱提着犹在滴血的腰刀,大步来到高其勋面前,高声说道“将军,要不咱们反了吧,整天吃不饱,饷银也欠了半年,咱们是拿钱卖命,现今到处是贼,咱们奉将军为主,占山为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痛快!” 高其勋蓦地跳起来,对着刘二柱一顿拳打脚踢,边打边骂道“叫你占山为王,叫你大块吃肉,你他娘的是话本听多了坏了脑子,咱们是官军,是官军,你他娘的竟敢和反贼一伙,打死你个狗日的!”,刘二柱不敢还手,扔了刀抱住头蹲在地上,由着高其勋暴打,反正自己皮糙肉厚的,挨几下拳脚只当挠痒痒。 高其勋打了一阵方才停手,累的呼呼只喘粗气,看这货一副嬉皮笑脸不在乎的神情,顿时又是一阵生气,上去又踹了他几脚,要不是这货在战场上救了自己几次,自己早就拿刀砍了他当替罪羊给上峰交代了,他恨恨的骂了一声,转身对官兵们高声说道“各把总带大伙各自回营,没有军令不许出营,违令者斩!千总以上的留下,我有话说!” 众人各自散去,几名千总留下,高其勋招呼他们进了邓玘的营帐,众人坐下后,面对这剩下的美酒肉食毫无胃口,都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只有刘二柱看见这么多好吃的,暗自咽着口水,但看着上官们的脸色难看,也不敢自己去吃。 “都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真如那个夯货说的取落草为寇吧?”高其勋官职最大,这次事件也是他先出的头,平日里作战也是奋勇当先,在军中颇有威望,所以众将以他为主。 众将相互看了一眼,千总姚怀龙开口道“将军,要说刘二柱说的也没错,咱们剿贼好几年了,贼是越剿越多,咱们的人越打越少,听说闯王高迎祥兵强马壮,连洪督卢督都怕他,再过几年说不定他真成了事,咱们不如投奔与他,这几千兵马过去也是好大一股势力,何况咱们作战经验丰富,将军去了那边,将来换了江山,也能弄个公侯坐坐” “闭嘴!”没等他说完,高其勋厉声喝止道“我高某人从懂事开始,就知道仁义礼智,知道忠于皇上,忠于朝廷,从军之时起,我就誓言要做岳武穆那样的英雄好汉;这些贼寇烧杀抢掠,视百姓如猪狗,朝廷治下,百姓虽然贫困,但至少不会无故被屠;咱们都是穷困出身,都有家人亲属,如果不是当年入了军伍,现在死于贼寇刀枪之下的有可能就有你我或我等的亲人故旧,何况,军中有多少弟兄的亲朋已经丧命于贼寇刀枪之下?我等是人,不是牲畜,那些贼寇就是牲畜不如的活物,我与贼寇势不两立,谁再言投贼者高某定斩其首级!” 姚怀龙讪讪的不再出声,众人都沉默不语,良久,千总乙邦才到了沉默,他开口道“将军,我等都是粗鄙之人,想不出什么妙计,最好是找个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肯定有办法”众人一听,是这个理,读书人心眼多,知道的也多,这种事肯定有办法应付,军中都是大字不识的粗汉,上哪找有学问的人呢?众人苦思许久也没找到答案,站在一旁的刘二柱嘟囔了一句“军中找不到,去县城找呗”,高其勋一拍大腿,笑骂道“着啊!知县大人就是学问人啊,人家是进士啊,有大学问啊!哈哈,这个夯货有时也不似看着那么笨!”然后众人议定,天亮一起去县城,随后派人把邓玘等人的尸体掩埋,邓玘的首级也和他的身体葬在一起。 第二日天刚亮,高其勋就带着几个千总来到县城,城门一开,众人进城后直奔县衙求见知县罗伏龙。 第十八章 容情 樊城知县罗伏龙崇祯六年同进士出身,后被吏部指派道樊城做知县,来到樊城后征赋税,兴水利,劝农桑,办文教,还是有一番成就的;他是个八面玲珑之人,知道要想搞好以县之治,首先要和当地士绅搞好关系,有了士绅们的支持才能有好的政绩,所以一到樊城,他就放下架子,和当地大户打成一片,士绅们但有所请,只要不过分,他一律应准;士绅们同样投桃报李,但凡是知县大人遇到难题,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士绅们也是鼎力相助,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很快罗知县就如鱼得水,樊城在他两年来的治理下倒是有了一番新气象;这次听闻官军前来,罗知县为了让大兵们不好意思骚扰百姓,就说服大户们拿出钱粮前往劳军,士绅们对罗知县的想法也是赞不绝口,欣然随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相信这些军将们收下肉食美酒,应该会约束部下,起码短时间内不好意思骚扰地方,谁知道他们多久就走,先稳住他们再说。 这天罗伏龙刚刚上衙,就听到衙役说一群武将前来拜访,他微感诧异这群大老粗难道是因为前几天的劳军前来回访吗?不对,这群粗汉应该不懂礼尚往来;难道是劳军的酒肉吃完又来索要?一定是!这群粗鄙之人,真是贪婪之至啊,这才几天就又来索要,不行,不能让他们觉得这是本县应该之举,如果吃完了就来要,那士绅们不得和我翻脸吗?绝不能答应!但也不能和这些军汉翻脸,人家手里有刀啊,罗伏龙对官军的军纪早有耳闻,如果和他们硬来翻了脸,这帮粗汉恼羞成怒之下,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看看他们这次怎么说吧,先敷衍过去再说;想到这里,他吩咐衙役让军将们进来,他退到二堂等候,毕竟他是进士出身,不能自降身价去迎接一帮武将。 高其勋等人被衙役带到二堂,只见罗知县身穿官府,头戴乌纱端坐椅子上看着卷宗,众将不禁既羡慕又佩服,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咱们闲着就是吹牛拉呱,说一些荤段子开心,人家闲着就是看书,怪不得懂那么多道理;他们可不知道知县要天天上堂,以为文人就是饮酒赋诗呢。 罗伏龙见到众武将进来,放下手中卷宗,站起身来,笑眯眯的拱手道“几位将军面生啊,我以为是邓总兵前来,未曾远迎,请坐,来人,看茶。” 高其勋等赶忙拱手回礼,神态甚是恭谨,落座后都是笔直的坐在椅子上,就像小学生在老师面前一样,没办法,有求于人吗。 罗伏龙心下有点吃惊,那天前去劳军的时候,总兵邓玘可是大咧咧的对他毫不在意,监军太监更是阴阳怪气,这次来的虽不是总兵,但看服色,有个游击将军,这是手握实兵的大将啊,怎么如此端谨? 他面上不动声色,坐稳后仆人给个人奉上茶水,他笑着开口道“不知各位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众将互相看了一眼后,目光齐齐看向高其勋,高其勋扭捏半天,突地站起,趋前一步,噗通跪倒在地,喊道“大人救命啊!”其余几人也跟着跪倒。 罗伏龙大吃一惊,虽然大明向来文贵武贱,但这几年战乱不断,朝廷对武将的倚重越来越多,文武之间的地位逐渐反转,自己一个七品知县,对方可是一个从三品的将军啊,他慌忙起身扶起高其勋等人,口中连声说道“诸位将军快快请起,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 高其勋等顺势起身,罗伏龙招呼他们坐下,随后问道“各位将军,为何行此大礼?还要本官救命,这从何说起?” 高其勋把昨晚发生的事件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并着重讲述邓玘如何长期克扣军饷,苛待士兵,刘云忠如何跋扈,如何与其沆瀣一气,添油加醋讲完后端起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用手抹了抹嘴角的水渍。 罗伏龙已经顾不得鄙视他这种粗鄙行为,直接被惊呆了,大明的总兵阵亡的不少,但被部下杀死的这是头一个,卧槽,这帮粗汉是嫌自己命长吗?真够狠啊,狠起来连朝廷正二品大员都敢杀啊,这是诛族的大罪啊,这种事自己可不能沾边,谁沾上谁倒霉。 他回过神来连忙道“诸位将军的义举本官感佩,但本官是文官,治理地方是本官的职责所在,至于军伍之事本官一窍不通,更谈不上有何计谋,诸位喝杯茶水后还是请回吧,恕本官无能为力”说罢就要端茶送客。 高其勋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我等厮杀汉,只会拿刀弄枪,这次也是稀里糊涂的犯下如此重罪;只是可怜我们川兵,听从朝廷号令出川作战,这一出来就是两年没回家,平日里饥一顿饱一顿,从山西杀到陕西,又从陕西杀到河南,又从河南杀到湖广,八千弟兄剩下六千,多少人尸骨无存,拖欠饷银更是家常便饭,更碰上个连拖欠都要克扣的总兵,唉,我等身为朝廷将官,心里尚存忠义之心,可下面的弟兄们已是人心思变,没有我等压制,这次恐怕就要从贼了,也罢,我们这就回去,等候朝廷处罚;就怕手下的兄弟们闹将起来,我等约束不住,到时候樊城的百姓遭殃啊”说罢起身招呼其余诸人就要回营。 罗伏龙一下子毛了,这群粗汉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胁啊,什么约束不住手下,是你们不想约束吧?可这事就怕万一啊,万一局面真的失控,这些兵成了乱兵,那造成的后果比流贼还厉害,到时候自己这知县也就做到头了,甚至人头不保;不行,不能让这群粗汉回营,想办法稳住他们再说。 罗伏龙急忙站起开口道“诸位留步,我有办法了!” 将官们闻言大喜,高其勋大笑道“我就说嘛,还是有学问的人聪明啊,大人有何妙计,我等无不听从!” 罗伏龙暗自鄙夷一下,邀众人入座后开口道”谈不上妙计,只是一家之言,说出来看看诸位觉得合不合适;此事非同小可,一位镇守一方的大将和皇上派来的监军一同被杀,这已于造反无异,如今之计只有推出为首之人给朝廷,才能掩住众口,各位才能得以脱罪,各位就说被部下绑缚营帐之内,无力制止,但并未参与,现在死无对证,朝廷也很难查清真相,只要有人顶罪,朝廷就有了说辞,到时顶多落个御下不严、失察之罪,但性命却是保住,诸位觉得如何?” 高其勋心下黯然,声音低沉的开口道“杀死邓总兵的乃是我的亲兵,此人曾在战阵上救过我两次命,与贼寇交战时也是奋勇向前,其父母兄弟都死在战乱中;这次也是看我受辱,一时激愤才动刀杀人,如果把他交给朝廷,我高某人真成了不义之人,以后哪还有脸在军中厮混” 罗伏龙听完也很敬佩,翘起大拇指夸道“此人真忠义之士也,高将军不肯出卖自己的手下,本官也十分敬佩,总不能让忠义之人无辜丧命;这样吧,你们回营后把昨晚被杀之人的尸首挖出,然后砍下首级,就说你们寻机挣脱绑缚后赶到事发之地,见总兵监军已死,最后你们把作乱之人砍了首级,用以威吓住其余官兵,才暂时平息了兵乱。” 众人细想之下,此法可行,便派一名千总回营照此办理,同时让刘二柱等人暂时躲一下,不得露面,并安排众将的亲信四处巡营,严令军士不得出营。 那名千总处理完回县城后,罗伏龙派出衙役沿街敲锣宣告,有贼寇逼近县城,关闭城门,商户歇业,所有百姓不得出门;又和诸将商讨了一阵细节后,罗伏龙打算上书督抚,禀报此事,毕竟这么大的事瞒是瞒不住的,写完条陈后高其勋就派一名千总回营,安排人把信送了出去,然后众人就一直在城里等候总督府的处置,直到洪承畴到来。 罗伏龙大致把事情原委讲完,(当然,不包括他给诸将出的那个主意,那时候的人很将信义)洪承畴捋须沉思起来,以下犯上,杀害总兵与监军太监,这已经是造反,诛九族的大罪;要说是十几个兵士所为,洪承畴是不信的,肯定背后有指使之人,至于原因,洪承畴倒是相信的确是邓玘克扣日久,导致兵士积怨突然爆发;因为邓玘的贪婪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会让他送了命,至于监军太监,洪承畴心中并无好感,这些太监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既贪财又胆小,军事上也喜欢指手画脚,各路总兵对其都十分反感,但也不敢得罪,这次死了个太监,估计其余的的监军太监应该能收敛一些,毕竟军营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思衬半晌过后,他吩咐把院内的将官叫进大堂,高其勋等人光着上身,在几个持刀亲兵的看管下进了大堂,亲兵喝令众人跪下,过了一会,洪承畴身着绣着仙鹤补子的大红官服,在罗伏龙的陪同下从二堂绕过屏风转了出来,洪承畴在大案后坐定,罗伏龙则在下首恭谨的站立。 洪承畴目光扫视着堂下跪着的诸将,开口道“下跪何人,通名上来” 诸将战战兢兢大声报名,洪承畴从任陕西督粮道就开始剿贼,因功升至五省总督,在军中威名素著,那些总兵见到他都要跪倒唱名,何况其他将官;洪承畴听到高其勋的名字后略微一愣,倒是听说过此人,邓玘麾下数此人能战,但因比较正直,所以不为邓玘所喜,所以到现在才是个游击将军。 诸将通名后,洪承畴开口道“尔等身为统兵大将,平日应按军法严管部下,这次总兵与监军遇害,皆是尔等管束部下过于松散所致,按照律法,尔等失陷上官,理应斩首,但念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暂且绕过尔等性命,但死罪可绕,活罪难免,来人。各打四十军棍!” 上来几名亲兵,把跪着的众人按到在地,褪下裤子,取过衙役的水火棍开始施刑,这些亲兵毫不手软,四十军棍结结实实打完,受刑诸将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声响,屁股已是鲜血直流。 打完军棍,洪承畴无心在县衙休息,命亲兵将诸将拖出去,架放在马上,遂率队往城外军营驰去,罗伏龙恭送至城外。 半个时辰左右到了城外十里之地的川兵军营,只见营地扎的甚是严整,洪承畴颇为赞许;一名亲兵奔向营门处,执哨的一队士兵早已看到他们,一人早就跑向营内禀告,其余的有的张弓,有的持枪,满是警惕的监视着这股骑兵。 亲兵在一箭之地勒住坐骑,大声喊道“总督五省军务洪大人道!快快开启营门!” 那队执哨都愣住了,他们只听过督帅的威名,但没见过督帅的模样,眼见这队骑兵身着官军红色战甲,拱卫着一名身穿大红官服,头戴乌纱的中年官员,心里已经相信;高其勋横趴在一匹战马上,顾不得被手下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抬头大声喊道“李得胜,是我,快开营门迎接督帅入营!” 执哨的队头听到高其勋的熟悉的声音,又仔细一看高其勋抬起的脸,确认无疑,急忙招呼道“快开营门,是高将军!” 这是营内官兵已被惊动,正在各自把总,队正的旗下集结,执哨队正高声通告,官兵们才放松下来。 一队亲兵头前开路,洪承畴一行进入营内,在高其勋指领下来到了邓玘的营帐,现场都已打扫干净,营帐外的十几个木桩上挂着人头,面目狰狞;洪承畴下马来到营帐处,看了一眼木桩上的人头后没有作声,直接进入帐内,在邓玘的大案后坐定,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亲兵把高其勋等人带进大帐,众人跪倒垂头,不敢与他对视。 洪承畴温声说道“尔等起来吧,本督有话交代” 众人听令起身,洪承畴开口道“川兵善战,吃苦耐劳,这几年屡立功勋,朝廷以及本督都是心中有数;至于饷银未能及时发放,并非只针对川兵,自贼寇作乱以来,天灾人祸不断,朝廷的税银也是愈加难以征收,只有我等同心协力,早日把贼寇剿灭,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负担才会大大减轻,赋税才会征齐,拖欠官兵的饷银才会补上,所以尔等以后要奋勇作战,早日灭贼,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以报圣恩” 众将皆跪地,高其勋高声道“卑职等定会用心杀敌,以报圣恩” 洪承畴让众将起身后,继续说道“本次事情的愿为,本督心中有数,就不再一一约谈兵士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厉声拍案大喝道“别以为本督可欺!不管邓玘如何,以下犯上就是死罪!本督只是念及尔等久历战阵,作战勇敢,才不去深究此事,尔等以后要是再犯此重罪,本督定斩不饶!” 高其勋等人汗湿衣背,皆诺诺不敢言。 洪承畴放平声音,开口道“圣上念及官兵剿贼辛苦,特拨内帑充作军饷,这次本督做主,先补发三个月饷银,其余积欠,待朝廷下拨后补齐,圣上日理万机,还心念尔等,尔等以后要是不奋勇作战,如何对得起圣上之恩德?” 众将感念万分,齐齐跪倒口呼万岁,誓言绝不辜负圣上心意,早日剿灭流寇。 洪承畴满意的点点头,吩咐道“本督暂委贺人龙为援剿总兵,统帅川兵,尔等要谨遵号令,听其指挥;邓玘以及死难众人尸首要选上好棺木掩埋,高其勋,你去点出一千人马,随本督回信阳押送饷银,本督走后,你向全军通报本督军令”,高其勋等领命后,一瘸一拐的出帐去召集人马,大约一个时辰后,人马点齐,洪承畴叮嘱了贺人龙一番后带领人马返回信阳去了。 第十九章 孙传庭 山西代州城内的一处宅院的书房内,孙传庭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翻阅邸报。 他是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初授小县永城知县,因为在任期间政绩卓著,三年期满吏部给以卓异评语,调任大县商丘任知县,天启三年拔擢为吏部稽勋司郎中,因看不惯魏忠贤一党专权跋扈,就以母亲年迈需要奉养为由辞职回了山西老家,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孙传庭是官宦世家,祖父曾任陕州知州,其父考取举人功名后因身体不好未曾出仕,但经营有方,依托官面的关系,把家里的生意打理的异常红火,可惜的是在孙传庭二十余岁时病亡,孙传庭几年后考取了进士,被吏部选派外地为官,家里只剩母亲和十几岁的弟弟孙传耀,生意则由跟随其父多年的管家孙成文打理,他是孙家的家生子,忠诚可靠,为人精明,所以孙传庭对家里的事非常放心;他辞官归家以来的十几年,平日里除了读书访友,对于朝廷大事一直十分关心,眼见的流寇日益势大,越剿越多,孙传庭忧心不已,只恨自己不在其位,没有机会一展胸中抱负,整日里蹉叹不已。 孙传庭翻阅的朝廷邸报是他的同年,代州知州薛一鄂打发人送来的,薛一鄂知道自己这位同年才能卓越,素有大志,也坚信孙传庭的才华不会就此埋没,他们那一期的座师,同年,但凡在朝中有影响力的,往往不遗余力的推荐孙传庭,久而久之,他在朝中大臣中已是名气非凡。 不一会邸报看完,孙传庭心情沉重,即为流寇的猖獗而担忧,又为朝臣的无能而愤怒,当今圣上称得上是勤勉节俭,但在选人用人上有待商榷,比如兵部尚书张凤翼,孙传庭对他的能力持严重的怀疑态度,身为兵部尚书,应该具有统领全局,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而张凤翼永远都是被动用兵,贼出现哪里,就往哪里派兵;而不是料敌先知,既派追击的,又派堵截的,往往官军赶到时,贼寇早已抢掠一空,流窜到别处,这样总跟在贼寇屁股后面吃土,使得官军劳而无功,疲惫不堪,时间长了士气越来越低;至于温体仁、王应熊等一众阁老,孙传庭更是嗤之以鼻,一群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窃居高位,至此国家危难之时,只顾着争权夺利,对江山社稷没有任何贡献,应该统统罢免回家养老。 正沉思间,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敲门,孙传庭早已吩咐过,他在书房读书时,任何人不得打扰,听到敲门声,心里不悦,放下手中邸报,皱着眉头开口道“进来”。 房门推开,管家孙成文推门进来,没等孙传庭发火,他急急的道“大少爷,门外来了几个锦衣卫,说是有圣旨,我也不知真假,所以前来禀告”,虽然孙传庭年已四旬,但孙成文依旧习惯的称呼他大少爷。 孙传庭蓦的站起身,一种莫名的喜悦感油然而生,自己赋闲在家日久,所以锦衣卫上门不会是召集犯了什么事,既然说是圣旨,那应该是说,自己的座师、同年为他扬名起了作用,圣上要启用自己了;他急急忙忙的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孙叔,你去内宅告知老夫人,不必惊慌,应该是好事”,孙成文应声去了内宅。 孙传庭来到大门外,只见几名身穿罩袍,风尘仆仆的锦衣卫牵马站在台阶下,看到孙传庭出来,一名校尉把马交给别人,转身来到孙传庭身前,开口道“可是孙传庭孙大人当面?某锦衣卫府衙小旗王德喜,奉令前来宣达圣上口谕,孙大人,接旨吧”,说罢,掏出一块腰牌给孙传庭验看。 看过腰牌无误后,孙传庭赶忙把王德喜等人让入院内,马匹自有仆从牵去喂食刷洗,几名校尉被招呼道客厅里喝茶,孙传庭待要吩咐下人摆香案,王德喜摇手止住,开口道“我等来时,指挥使大人交代过,说是圣上吩咐,口谕不用设摆香案” 孙传庭遂跪下聆听,王德喜开口道“替圣上问话“孙卿,你可还有战心?如有,朕将委你以重任,你可有胆乎?” 孙传庭心潮澎湃,热血翻滚,眼窝一热,开口应答已是声音嘶哑“微臣回圣人话,圣人但有所遣,传庭虽粉身碎骨亦是一往无前!” “孙大人请起,如此,请准备一下,速速进京觐见吧” “孙传庭叩谢圣恩!”说完,叩首三下方才起身。 孙传庭起身后,吩咐管家置办饭食招待几位传旨的校尉,几个传旨的校尉几天连夜赶路,已是疲惫不堪,况且马匹也需要歇息,传完旨也不用急着赶回去,就随着孙成文去了饭厅,用过饭食后自去客房休息不提。 孙传庭来到后院,母亲孙李氏正在房内与孙传庭的妻子刘氏叙话;刘氏是孙传庭父亲老友之女,贤良淑德,标准的大家闺秀,嫁给孙传庭后给他生了一子一女,长子孙克敌年已十六岁,聪颖好学,去年十五岁考中生员,现在太原求学;女儿嫣儿性格文静,天天待在闺房里很少出门。 孙传庭进屋后给母亲请安,刘氏赶忙站起问道“夫君,皇上传下圣旨,是要起复夫君吗?” 孙李氏也是用问询的眼光看着他,孙传庭坐下后点点头,开口道“圣上遣人问话,问我是否有心有胆,我孙某人别的没有,报国之心,任事之胆还是有的” 刘氏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她了解他,知道这十几年的赋闲并没有消磨掉丈夫的雄心壮志,时局的恶化反而更加激发了丈夫的斗志,平日里与好友在家饮酒作文,酒酣耳热之际,也是慷慨谈兵,豪情万丈;这次皇上要起复他,应该是派往险恶之地,刘氏十分担忧丈夫的安危,待要开口劝他回绝朝廷,但一想到堂堂大才的丈夫如果终日悠悠林下,恐怕早早的郁郁而终,虽然理解丈夫,但还是担心他的安危。 孙李氏开口道“儿啊,为娘知道你有大才,但一直无处施展,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也是我儿施展才华的际遇;不管圣人派我儿去往何等险恶之处,我儿都要尽忠职守,报效朝廷,万不可畏难避险,就算身死人灭,也万不可堕了我孙家世代忠良的门风!” 孙传庭起身含泪拜倒在地,说道“母亲大人放心,儿此去已抱必死之心,必尽全力荡灭贼寇,以报圣上知遇之恩;只是此去后无法在母亲大人膝下尽孝,还望母亲多多保重身体,勿为儿担忧”,磕了几个头后站起,嘱咐刘氏“为夫此去还不知能否回转,你在家要好生孝敬母亲大人,不得有丝毫违拗;克敌的学业要勤加督促,务使其堕懒;嫣儿将来长大成人,寻个好人家嫁出去,为夫为了国家,只能愧对贤妻了,拜托”,说罢,拱手向刘氏一揖。 刘氏已是泣不成声,丈夫的临别遗言般的嘱托让她肝肠寸断,两人成亲快二十年,始终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她既敬丈夫的才华,又爱丈夫的人品,曾经念及自己人老珠黄,想为丈夫纳一房小妾,但丈夫坚决不许,反而更加疼爱自己。 刘氏强自止住哭声,柔声道“夫君尽管安心前去,家里一切有妾身,绝不会拖累夫君,妾身不愿夫君封侯拜相,只愿夫君平安而回” 孙传庭郑重的点头道“夫人放心,我不是鲁莽之人,方才所言只是最坏打算,况且区区流贼你夫君还未放在眼里,我走后,家里的生意让孙叔逐步转让出去,如今各地贼患颇重,这么多年的积累,也足够一家人享用的” 刘氏点头答应,孙传庭拜别母亲,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房;来到书房,他吩咐跟过来的孙成文,把他历年来收集的各地山川河流图志以及各类兵书装在木箱里,然后坐在书案后提笔写信,信是写给薛一鄂的,内容一是告诉自己的这个同年,圣上招他觐见,起复是一定的,但估计是艰险之地;其二就是感谢薛一鄂这几年对孙家的照顾,并且烦请薛知州在自己走后一如既往的继续看顾孙家,自己会感激不尽云云;其实两个人的交情很是不错,但该表达的还是要表达,不能失礼;写完之后交给孙成文,让他在自己走后再把信送到州衙;至于自己的座师,以及在京的同年,到了京城后再去拜会感谢就行了,自己回家这些年,年节之礼都没断下,书信也时常往来,到京之后再续情谊就行。 第二天一早,几名传旨的锦衣校尉早早的起来,用罢早饭,牵着被精心照料的马匹走出孙家大宅,出来大门后,孙传庭骑在马上笑着看着他们,身后是两名孙家精悍护卫,以及一匹驮着两个大木箱的骡马;王德喜吃惊的问道“孙大人,您这是?” 孙传庭笑道“既蒙圣上召见,那就要尽早赶到京城,索性与几位搭个伴,老夫的骑术还是不错” 王德喜急忙道“能和大人同行,咱们荣幸之至;这一路回京,也不用着急赶路的” “那好,各位,咱们启程吧!”,孙传庭语声豪迈,说罢一催马匹,当先向京师方向行去。 第二十章 拦道索银 山东单县境内的官道上,一行人马正在缓缓行进,中间的一辆马车里,驸马都尉王昺与太康伯张国纪正在闲聊;太康伯张国纪是天启帝皇后张嫣的父亲,年约五旬左右,圆圆的脸上挂着笑眯眯的神色,像极了一个富家翁;他是父凭女贵,女儿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授封太康伯,崇祯继位后因对张皇后心存感激之情,所以对张家优赏有加,张家地位不跌反涨,加上张国纪八面玲珑善于经营,这些年也是积攒了好大的家业;驸马都尉王昺年已六旬,他与前大学士孙承宗是高阳老乡,万历十五年尚隆庆帝六女延庆公主为驸马,辈分崇高,现掌宗人府事;王昺才华出众,善诗词绘画,当年与董其昌等知名画家交往甚密;王昺虽然地位崇高,身份超然,但并没有勋贵那种傲慢骄横之气,他为人风趣幽默,不管是在勋贵还是文臣中都有很好的人缘;二人受皇命前往凤阳拜祭皇陵,出京月余,因为不急于赶路,所以今日才到了山东单县;随行护卫的是五百京营官兵以及几个太监,后面的十几辆马车上盛放着祭祀用的香帛法物;王昺结交广泛,性格开朗,张国纪善于逢迎,一路行来,两个人谈天说地,倒也不显无聊。 两人正谈笑间,马车忽然停下,不一会京营带队的千总胡传海匆匆赶过来禀告“驸马,太康伯,前面有官军挡路,说是要交过关倒银” 二人诧异的相互看了一眼后下了马车,只见队伍的前方两队人马正在争吵喧闹,王昺对胡传海道“胡千总,拦路的是哪路官兵?你难道不曾告知这是皇命祭陵的钦差吗?” 胡传海苦笑了一声,回道“驸马,太康伯,拦路的是山东副总兵牟文绶部下游击吴尚文一部,我已向其言明这是钦差队伍,但那帮山东兵说了,就是皇帝老子亲来,该交的钱一文也不能少,驸马,这可如何是好?” 听完胡大海的话,就连好脾气的王昺也勃然大怒,开口道“这还是大明的官兵吗?难道他们想造反不成!走,上去瞧瞧!我就不信了,这天下竟然敢有阻拦钦差还要收钱的人!” 说罢当先向队伍前面大步而去,张国纪和胡大海急忙跟上。 来到队伍前面,只见一群执刀拿枪的官军挡住了去路,正在与京营官兵相互叫骂;不远处一群骑兵拱卫着一个身穿锁甲的将领模样的人正在观瞧,那十几个骑兵高声谈笑,冲着这边指指点点,旁若无人,那名将领三角眼,双眉倒竖,脸颊一侧有一处长约几寸的刀疤,脸色阴沉,并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双方互骂。 王昺背负双手扬声喝道“前面何人拦路,驸马都尉王昺、太康伯张国老在此,为首的速速前来回话!” 那名将领扬鞭催马上前,并不下马,只是傲慢的略微拱拱手答道“原来是王驸马,本将山东游击吴尚文,不知王驸马有何指教啊?” 王昺身份高贵,平日里上至皇帝、阁老,下至低品文官,见了他都是尊敬异常;与他来往的皆是文人雅士,何曾见过如此粗鲁无礼之人,何况此人还是大明将领。 王昺气得须发张立,旁边的张国纪、胡传海也是恼怒异常;京营官军虽然早已腐朽不堪,日常操练都已荒废,但在京营里的军官,基本都是某些勋贵子弟,或是勋贵门人,一个个都是鼻孔朝天的人物,根本瞧不起地方上的官军,胡大海的叔父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胡志新,已经是武将的顶尖人物,虽然并无实权,但品级是众多武将一辈子难以企及的;他平时交往的都是侯伯家的子弟,个个家世非凡,一般的武将见到他们这群人都要跪倒行礼;这次护卫钦差前往凤阳拜祭皇陵,胡传海是费了好大人情才求得这个差事,本以为这是趟肥差,钦差出行,路过府县的官员总得有孝敬,自己跟着沾光也能捞到不少,但一路走来,地方官员都是应付性的接待一下,顶多礼节性的给王昺、张国纪奉上一些仪程,自己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气,如今突然碰到官军拦路要钱,胡传海简直要气疯了;他大步来到吴尚文马前,戟指大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游击,竟敢连钦差也拦阻要钱,就算山东总兵也不敢如此,你是想造反吗!” 京营官军见千总出头,一个个也是破口大骂,对面山东官军毫不示弱,各种污言秽语扑面而来;吴尚文嘿嘿冷笑道“我等为朱家皇帝卖命多年,东征西讨,出生入死,却是饥一顿饱一顿,饷银更是积欠多时;你们在京城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我不管钦差不钦差,只有从我的地盘上过,都要交过路银,王驸马,一千两银子对于你们来讲应该是九牛一毛,如果不交银子,对不住了,甭想从我这里过去!” 张国纪平时结交很杂,三教九流,文臣武将什么样的都有,所以消息灵通,他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位将军,大明官军为皇上出生入死这倒是真的,但这里面并不包括你们山东官军,据我所知,你们山东官军只是防守山东,朝廷并无调遣你等山东官军出省剿贼,自从流寇造反以来,山东境内并无进过贼寇,你所说的出生入死从何而来呢?本官乃太康伯张国纪,与王驸马时常见驾,如若将你等今天所为上疏给圣上,你担待不起啊,这位将军,我看你还是率军退去,我等只当此事从来没发生过,你看如何?” 吴尚文恼羞成怒,喝道“我等从军多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休要多言,今天这银子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不然要你等好看!”,话音一落,山东官军鼓噪起来,吴尚文一挥手,一众官军挺枪持刀往前压迫而来。 胡传海生怕一旦有事伤了两位皇亲,二人真要出点事,他直接抹脖子得了;他跨前一步挡在王、张二人前面,厉声喝道“吴尚文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威逼皇亲,你想被诛九族吗!”,说完朝后使了个眼色,他手下的兵士赶紧出来几人,把二位皇亲架到队伍后面。 胡传海平日里养成了骄纵的性子,那肯在地方军队面前丢了脸面,一挥手,一排火铳手呼啦涌上几步,抬起火铳瞄准了压上来的山东官军;吴尚文手下官兵一看对方这阵势,也不敢贸然前行,遂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主官;吴尚文脸色铁青,知道今天要是就此退走,那可真是大笑话,以后在军伍里根本没法混下去了,他对身边的亲兵低声交代几句,那亲兵拨马往回驰去。 胡传海眼见的山东官军不敢再向前,以为对方怕了,得意洋洋的破口大骂道“一群土包子官军,还他娘的游击将军,我看就是软蛋加熊包,不睁开眼看看,连钦差都敢拦,回去后禀明圣上,要了你们的脑袋!” 王昺、张国纪二人回到马车上,商量着对策;双方士兵就这样僵持不下;正在这时,几百名手持弓箭的官军从后面涌了过来,原来,吴尚文的军营离此不远,拦路要钱的大约五百名官军,亲兵跑回去又招呼了三百弓箭手赶了过来,前排是手持刀枪的步兵,后面的三百弓箭手弯弓搭箭指向了正前方的京营官军,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胡传海还不是很怕,可手下的京营官兵平素也就混混日子罢了,根本都是些样子货,他们哪见过如此阵仗,一见密密麻麻的弓箭瞄准自己,腿都软了,前排的铳手虽然还端着火铳,但很多人已经开始哆嗦起来;山东官军虽然没剿杀过大股流贼,但小股的土匪还是灭了不少,见到对方害怕了,前排步兵齐声大呼“嗬!”,随之举着刀枪整齐的向前踏了一步;一个京营火铳手再也承受不住压力,怪叫一声,把火铳一扔向后跑去,其余的铳手和兵士一看有人跑了,也不管军令不军令的,纷纷丢下火铳转身就跑,一眨眼跑个精光,只剩下胡传海和几个亲信站在前面;胡传海气的高声大骂,可众人哪里肯听,直跑到二位钦差马车近前才乱哄哄的止住,胡传海直接气疯了,一怒之下,他混不吝的性子发作,抽刀在手,冲着吴尚文大骂不止;吴尚文面色一阴,手一挥,身边的亲兵张弓搭箭射向胡传海,嗖嗖几声,胡传海大腿中箭惨叫着倒地,身边的几名亲信可没那么好运气,都被射中要害,当场身亡。 吴尚文一不做二不休,高声下令“把车上的东西给我砸了,别伤着宫里的人就行,敢反抗的砍了!” 山东官军一拥而上,京营官军一见对面冲了上来,顿时一哄而散;山东兵没管地上的胡传海,绕过钦差的马车,七手八脚的把后面装着香帛法物的马车砸了个稀巴烂,连同赶车的马夫也揍的鼻青脸肿; 马车里的王、张二人被惊呆了,二人还没想到对策,转眼间就成了这般模样,王昺气得脸色发白,张国纪则是紧握双拳,咬牙瞪眼。 吴尚文眼看着马车被砸烂,大笑一声挥手道“儿郎们,咱们走”,拨马转身就走,一众手下兴高采烈的跟着回了军营,今天可是露了脸了,连皇帝祭拜祖宗的物事都敢砸,回去能好好吹一吹了。 跑到远处的京营兵们,看着山东兵走远,才磨磨蹭蹭的走了回来,有几个胆大的赶忙上前查看胡传海等人的情况,看到被弓箭射中的几个同伴已是死透了,只剩胡传海捂着大腿在呻吟,几人连忙把胡传海架起来,奔回到钦差的马车前,王昺与张国纪早就下了车,面色阴沉的看着一片狼藉的四周,吩咐把胡传海架到马车里,两人商议几句后,安排人把阵亡的几名京营官兵找个僻静之处掩埋,做好记号,一边回京后好与其家人交代;又将丢弃满地的火铳等兵器捡拾起来,率众往单县县城而去。 快要到达县城时,守城巡丁远远看到一队打着钦差旗号的官军迤逦而来,连忙跑去县衙禀报知县大人,单县知县任敏瑜正在县衙大堂办公,闻听禀报后率县丞,主簿,巡检等主官赶到城门处迎候,王昺、张国纪二人下了马车,任敏瑜等人过来见礼,王、张二人无心寒暄,只是吩咐带路去县衙,有急事与知县商议;任敏瑜等人看到后面无精打采,盔甲散乱如同打了败仗的京营官军后,心里虽感诧异,意识到钦差一行大约是出了事,但并未深思,任敏瑜吩咐巡检领着京营官军去巡检司巡丁驻地扎营,安排饭食,然后引领钦差及随员前往县衙。 一行人进入县衙内堂落座后,任敏瑜安排人上茶,王昺喝了口茶后,缓缓的把事情的经过叙说一遍,任敏瑜等人听完震惊不已;率军拦阻钦差并索要过路银,这和土匪有何区别,最后甚至杀伤官军数人,这已于造反无异;身为文臣,任敏瑜等人天生对武将十分反感,尤其现在天下大乱,流贼越剿越盛的情况下,武将们自持朝廷必须用他们剿贼,所以愈加骄横跋扈,对朝廷不尊之意日显;如今更是发展到拦截钦差的程度,这更是对皇权赤裸裸的挑衅了。 任敏瑜拱手道“老皇亲作何打算?有何吩咐尽管示下,下官等必鼎力配合”。 王昺开口道“如今我二人也无他法,只能上疏圣上和朝廷,劳烦贵县安排驿马连夜把题本送达京师,我等且在贵县等候”,任敏瑜急忙应下,然后王昺将事情原委写罢,任敏瑜立刻安排驿马持书速往京城,王、张二人暂且在单县歇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 密旨 紫禁城武英殿内,崇祯正在听取刘朝关于皇庄事物的汇报。 “启禀皇爷,自打上次皇爷驾临皇庄后,奴婢等人加紧安排生产,因饭食管饱,皇爷又减免佃租,分发鸡鸭猪种苗,庄里百姓干劲十足,不管是青壮还是老弱妇孺,但凡有劳力者都是劲头十足,奴婢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觉得百姓们从心里头透着高兴,人人都是精神百倍;时至昨日,庄里围墙基本建成,工坊都已开始使用,军粮已经产出了一万余石,在工部官员教导下,军服产出也已逐渐正规,现已产出军服两百余套;这主要是缝制的妇人们开始不够熟练的原因,随着妇人缝制手艺越来越好,产出会越来越高;鸡鸭日常都是村里孩童照料,别看孩子们小,但做事异常用心,至于何时开始产蛋,奴婢不太懂的;至于养猪的也都勤勉异常,这些农户听说鸡鸭猪产出后都有庄里收购,人人称颂圣君在世,有的还要给皇爷您立生祠,奴婢没答应;庄里事就是这些,奴婢还要请示,下一步青壮基本无事可做,该要如何还请皇爷示下” 崇祯赞许的点点头,表扬道“做的不错,朕看的出你是实心做事,好好做下去,朕不会亏待你;你回去后着人探访周边庄子里会打井的匠人,今春夏雨量极少,要有备无患,预防以后长期干旱;打井的匠人多多益善,寻着后每个匠人带一队青壮,先在庄里开始打井,所需费用按市价结算;这一点一定要注意,朕打算培养专业打井队伍,要让打井队挣钱,只有挣钱才能调动起积极性,打井队要逐渐扩大规模,庄里的青壮要充分利用起来,先在皇庄田地里打一百口,等积累起经验再向周边地区扩展;还有上次查抄诚意伯的田庄,你要带人尽快接手,多培养几个得力手下,不然你一个根本忙不过来,如有需要尽管与王承恩分说” 刘朝应下后禀道“皇爷,奴婢所知,打一口井的费用可是不小,如果按照市价结算,仅咱们庄就需数千两银子,将来要是再去其他农庄打井,恐怕一般的农户负担不起啊” 崇祯开口道“以后如果给普通农庄打井,所需费用由朝廷负担,如果是其他勋贵富户需要,要按照市价结算;刘朝,你可知由陕西而起的贼寇原先都是普通农户吗?就是由于陕西连年大旱,田地里连续颗粒无收,饿死百姓无数,所以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蛊惑下,这些农户抱着怎么也是死,与其饿死,不如抢掠别人,吃一顿饱饭再死的想法才造反;如今旱情继续扩大,朕不想在天子脚下的京师,也出现如此情形,只要田地里有产出,百姓不忧饥饿,是绝不会与朝廷为敌的,所以打井花多少钱都值;有井水灌溉,即使大旱,粮食也不会绝收,到时朝廷再减免赋税,加强救济,百姓就能渡过饥荒,大明才不会四处生乱,朕准备把这项工程推及受旱严重的几个省,朕为天子,不能看着自己的子民受饿而死,否则,朕无颜面对天下苍生!” 正在这时,李二喜手里拿着一本奏疏急匆匆迈进殿内,王承恩赶忙上前接过后呈给崇祯,崇祯接过奏疏后扫视几眼,猛地把奏疏摔向地面,站起身绕过书案后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走动,脸色铁青,王承恩等人吓得缩在一边大气不敢出;崇祯来回走了几趟后站住身形,开口道“刘朝你回去继续办差,李二喜你立刻去勇卫营召孙应元、周遇吉、黄得功觐见,王承恩你派人去内阁召集阁臣前来议事!”,几人纷纷领命而去。 崇祯坐回到御案后,开始考虑到底如何解决钦差被拦,侍卫被杀一事;他的前身崇祯皇帝对文臣毫不手软,上至阁老督抚,下至知州知县,一旦有违圣意或是触犯到皇帝的逆鳞,不是被抓被免就是被杀,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袁崇焕,被凌迟处死,很多人为其鸣不平,甚至在崇祯后世那个时代,关于袁崇焕的争议从未停止过;但崇祯对于武将却格外宽容,这也是无奈之举,天下动荡,内忧外患,需要依仗武将来扫荡贼寇,以前大明文贵武贱的现象已经彻底反转,对于武将的错误崇祯是一忍再忍,顶多下旨呵斥,但未见有任何实际的处罚,这导致了武将日益骄横,并逐渐对朝廷的号令阳奉阴违,处处以自己团体和个人利益为重,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就算是能剿灭贼寇,也会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朝廷彻底失去对武将的掌控,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崇祯拿定主意,这次一定要杀一儆百,要用强有力的回击来震慑那些跋扈之人。 此时,钦差被索要过路银一事已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自大明建国以来,这样的事从未出现过;因为王昺的奏疏走的是通政司内阁皇帝这道程序,所以很快被传了出去;这次文臣们不管是何党派,意见出奇的一致,这是赤裸裸的蔑视朝廷,蔑视朝廷就是蔑视文官;几乎所有官员都是义愤填膺,纷纷上奏折表达愤慨之意,要求朝廷惩治不法,以正纲纪,温体仁等一众阁老也是意见统一,正准备一起进宫面圣,传旨的太监带来了皇帝召集议事的口谕,众人随同传旨的太监一起来到了武英殿。 众人对皇帝行礼之后,温体仁率先出列奏道“陛下,这次钦差被拦阻一事在京师已是掀起莫大波澜,如果处置不当,那朝廷威仪和脸面尽失,并且恐怕有其他武将效仿,至此国乱之际,后果不堪设想,臣等力主严惩,具体如何还请圣上裁定” 崇祯开口道“那众卿意欲如何?” 阁老们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自己这位陛下这几年严待文臣,宽容武将,迟疑了一下,还是温体仁奏道“臣等刚才略微商议一番,应下旨申饬山东巡抚和总兵,将肇事者降级撤职,调往他处” 这番建议其实是温体仁等人顺着原先崇祯的思路想出来的,却不知现在的崇祯已非原先那位。 崇祯摇了摇头道“此事前所未有,如果不以严惩,怕会群起效仿,朝廷的政令将会被视若无物,朕不信少了一个游击及其部众,会影响到剿贼大事,就依照律法来吧,杀人者偿命,无视朝廷者诛之!” 阁臣们诧异相顾,这还是自己认识的皇帝吗?怎么突然对武将也硬气起来了?但是这做法其实非常符合文臣们的心意,暗喜之下,众人齐齐躬身道“谨遵圣喻” 崇祯继续道“不单是此事,朕听闻百姓苦于官兵甚于贼寇,许多官军骚扰地方,抢掠百姓,甚至杀人夺财,可见现今军纪是如何的败坏,这还是朝廷的兵马吗实于流贼无异!温卿,你回内阁后给各地督抚总兵拟旨,严明号令,以后凡兵丁扰害地方与百姓者,杀无赦!凡将官能约束部下秋毫无犯者破格拔擢;此旨与朕前番所言阵亡伤残官兵之待遇一同颁发,你等退下吧” 众臣退下会内阁拟旨,崇祯继续等待勇卫营将官的到来,毕竟内阁办公处离武英殿很近,而勇卫营则在宫城之外,一来一回需要时间。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李二喜带着孙应元诸人匆忙赶来,进殿后,诸将大礼参拜,崇祯吩咐起身,神色严肃的看着诸人,把钦差一事说了出来。 诸将听完,先是震惊,然后是滔天怒火;孙应元噗通跪倒,不顾礼仪,直视着皇帝,脸色通红,须发皆张,大声道“陛下,臣等身为大明武将,皇家亲卫,蒙陛下捡拔于寒末,深感君恩;今有屑小竟敢行如此逆天之事,致使钦差受辱,主辱臣死!陛下,臣愿携虎贲之师讨此逆贼,定将此贼项上人头斩下,以雪此耻!”说完,以头触地,俯身不起。 黄得功、周遇吉二人也是勃然大怒,二人也跪倒在地,纷纷请战。 崇祯起身绕过御案来到三人面前,亲手一一将诸人扶起,在孙应元等人心里,崇祯就是君父,当下感动的热泪盈眶。崇祯看着三人,温声说道“朕深知众卿皆是忠贞之士,勇卫营是朕最信得过的队伍,也是朕之依仗,朕希望有一天,卿等能率部下虎贲为朕扫荡群小,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朕不会说以王侯待之,但朕会将你们以家人待之,这就是朕给你们的许诺,卿等不负朕,朕绝不负卿!” 孙应元三人激动的痛哭流涕,纷纷跪倒,誓言不惜此身,定要让陛下得偿所愿。 崇祯又温言安抚几句,待众人起身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后,继续开口道“此事朕考虑良久,既要惩一儆百,又不能引起兵变;周遇吉、黄得功二位将军,你们带领五百勇卫营精骑秘密前往单县,找一处隐秘之处驻扎,朕会下密旨给山东巡抚,让其亲自到单县,召见吴尚文,吴贼肯定不虞有诈;你们事先探查好地形,在吴贼必经之路截杀之,务使一人走脱;诛杀此贼后,朕会让山东巡抚携旨与你二人一同前往兵营,安抚官兵,你二人以后就留在山东;首先裁汰军营里的老弱,适当给其银两,放还回家;其二是就地募兵,山东乃圣人故地,民风淳朴,山东兵忠诚可靠,这次吴贼一事,应是其蛊惑众人所致;朕会着有司运送十万两兵饷给你们,同时新式军粮也会后续送达;加上原先吴贼的部下官军,朕要求你们募集五千兵马,勤加操练,争取尽快成为一只敢打敢拼的精兵,你们带去的五百精骑就作为亲兵标营,希望你们不负朕之所托;一会朕会让内阁拟旨,晋孙应元将军为勇卫营总兵官,朕会下旨给提督京营的英国公,着你从京营中挑选敢战之士补充勇卫营;晋黄得功将军为山东副总兵;晋周遇吉将军为参将;等将来你们立功后再行升赏。” 三人跪地叩谢圣恩后领旨而去,黄得功、周遇吉回勇卫营点齐五百精骑出京师直奔山东,携带皇帝密旨的一队锦衣卫缇骑也连夜赶往济南府。 济南,大明湖畔巡抚衙门二堂内,山东巡抚朱大典正在为吴尚文部拦阻钦差一事愁眉不展,他虽是贵为封疆大吏,名义上山东境内兵马都在他所辖之下,但现在世道混乱,朝廷对武将倚重甚深,那些手下有兵的兵头日益跋扈,以前总兵见他都要行磕头大礼,现在山东总兵刘泽清等众武将见了他也只拱手为礼,山东总兵一下官军根本不会听命与他,对此他虽气愤但也无可奈何;这次吴尚文部所为让朱大典愤怒异常,作为朝廷重臣,他感到深深的耻辱,并且有一种浓重的挫败感,这种公然让朝廷蒙羞的事情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的,可事已如此,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坐等皇上与朝廷对此事的处置,以他对当今圣上所作所为的了解,这次的事恐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顶多是下旨申饬而已,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正要放下茶杯,幕僚齐大同急匆匆迈步入内,拱手心里后说道“大人,有京城锦衣卫携圣上密旨来到,现在堂外值房用茶”。 朱大典一愣,迅即明白过来,这应该是朝廷对钦差一事的处置下来了,没想到如此之快,同时心里还有一丝疑惑,为何是锦衣卫传旨,并且还是密旨,这种事不都是圣旨明发吗?虽然有点疑惑,但他还是站起身来,吩咐道“速摆香案,迎旨”。 “大人,前来传旨的锦衣卫说了,是给大人的密旨,外人不得与知”,齐大同回道。 朱大典又是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个关头圣上单独给自己密旨是何原由? “那快快有请上差”,他开口道。 齐大同出门后没一会儿就返身而回,身后跟着几名身着校尉服色风尘仆仆的锦衣卫,朱大典赶紧拱手为礼,开口道“几位上差一路辛苦”,几名锦衣卫还礼后,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的匣子,朱大典急忙要跪下接旨,拿圣旨那名校尉拦阻道“巡抚大人,圣上特意吩咐过,此为密旨,大人不必行大礼,只需按旨行事便可” 朱大典站直身形,双手郑重接过木匣,那名校尉继续说道“圣上还嘱咐过,此旨只有巡抚大人自知,旁人不可知晓,还请大人谨慎行事;传旨之事已了,还请大人安排个住处,我等兄弟歇息一晚,明早回京复旨” 朱大典赶忙命齐大同带几名校尉下去歇息,嘱咐好生款待众人,齐大同与几名校尉行礼后离去。 众人离去后,朱大典验看过木匣上的蜡封完好,然后引燃蜡烛化开蜡封后打开木匣,拿出皇帝的密旨观看,看完内容简单的密旨后,朱大典既震惊又振奋,这还是他所了解的圣上吗?圣上密旨里所讲和所要做的,都是他朱大典所想所为,可他也只是愤慨之下想想而已,但他根本没权利去做,接旨前他心里也曾隐隐的埋怨过皇帝和朝廷大佬们,因为他以为皇帝这次又要对武将优柔,没想到圣上这次一改前风,终于对那些蔑视朝廷的兵头痛下杀手,真是痛快啊!想到这里,朱大典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长久不息。 第二十二章 诛杀 单县某处官军营地,吴尚文与几名亲信部众正在大帐内痛饮,他精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端起盛满酒水的大碗狂饮一口,酒水顺着嘴角淋漓而下,他抹了一把嘴角,放下酒碗抄起一根烤羊腿大口啃咬起来,脸上一道伤疤的千总刘老二一边嚼着羊肉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将军,前几天咱们拦了钦差,伤了京营的大兵,这事痛快是痛快了,可别真惹恼了朝廷,万一皇帝恼了让总兵大人和巡抚处置咱们,可罪过不轻啊”。 旁边吴尚文的亲兵队正刘大刚嘁了一声,满不在乎的开口道“我说刘老二,你是越活胆子越小啊,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年头,反贼是越剿越多,眼看着已经是天下大乱了,现在手里有兵就是爷,朝廷还得用咱们这些官军对付流贼呢,哪敢为这点事处置咱们将军” 其余几个将领也随声附和,吴尚文赞许的点了点头,使劲咽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道“大刚说的对,眼下天下大乱,大明内的流贼不消多说,慢慢的成了势头,朝廷的兵马是越打越少,反贼是越打人越多,就连许多吃了败仗溃散的官军也加入了反贼营伍,那个五省总督洪承畴倒是挺会带兵打仗,可他手底下满打满算才两万余人,反贼是多少?那个闯王高迎祥手下蕃汉骑兵就两万多骑,那可是骑兵啊,咱们步军最怕啥?最怕的就是骑兵,不客气的说,老子手下这两千余步军,来个三百骑兵就能杀的咱们屁滚尿流,别说两万骑兵了;还有其他的反贼,什么闯塌天,老回回,张献忠等等,哪个手下不是十万以上的人马啊?还有关外那群女真人,也是瞅着机会就来大明啃一口,我听关宁军那些家伙说过,现在大明在辽东十八万步骑,根本不敢出城野战,只能在城里死守,那些女真人都是野人,打起仗来根本不怕死,真要是让女真入了关,那大明就完蛋了;我看呐,朱家江山快保不住喽,朝廷那帮软蛋根本不敢拿咱们怎么样,还得指着咱们替他们卖命呢,现在老子就是想多搂点银子,好招兵买马,将来不管是反贼还是女真坐了江山,咱们有兵在手,谁都会高看咱一眼,到时候咱们也弄个公侯当,哈哈哈”,说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其余众人一边恭维一边端起酒碗干掉。 在营地的一个角落,千总吴群正躺在马棚底下阴凉里,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身边围坐着几个把总、哨管;他是单县本地人,家里穷,地又少,兄弟又多,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村里的私塾先生看他聪明伶俐,想收他入学,可家里哪里拿得起束脩啊,老先生只能给他起了个名字后放弃了;他十几岁的时候为了让父母兄弟多吃一口,他投了军,二十多岁时一步一步凭着军功从大兵升到了千总;他性格开朗,人也仗义,一身战阵本事也强,所以手底下的官兵都服他,上面赏下来的赏功银,除了寄一些回家供养家人,其余的都散给了那些家里穷困的弟兄。 把总陈大栓瓮声瓮气的开口道“头儿,那帮孙子又在饮酒作乐,可苦了咱们兄弟们了,连饭都吃不饱,上次截钦差咱们没去,那帮孙子回来后得意那样子,鼻孔都朝着天,更是对咱们弟兄横挑眉竖挑眼的,说话阴阳怪气,说咱们是朱家的狗,他们连咱们的主人都打了,找机会要收拾咱们这些狗” 另一个把总孙仁贵也开口道“他们截钦差打的是朝廷不发兵饷的幌子,谁不知道朝廷虽然给咱们饷银不多,但还是拨下来一些,都让这些杂种给吞了;咱们当兵打仗为的就是粮饷,现在饭吃不饱,饷也没有,千总,你说以后可怎么办?” 哨管刘世权阴阴的道“这世道乱了,他吴尚文就是看准了朝廷不敢把他怎么地,才有这么大胆子,千总,你打仗有本事,人也仗义,弟兄们都佩服你,可没银子没粮食,这样也不是长法啊;要不咱们干脆把那群杂种宰了,把他们贪下的兵饷抄了,拉着弟兄们占个山头,咱们不祸害百姓,就是劫富济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哉!” 吴群蓦地坐起身来,一脚把刘世权蹬了个跟头,骂道“你他娘的话本听多了是吧,还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还劫富济贫,那是造反,知道不?老子从小到大,家里父母,给我起名的先生,教我的都是忠孝仁义,世道不太平,正是大好男儿建功立业的时候,你让老子造反,做那不忠不义的反贼,你他娘的再说这种话老子剥了你的皮!” 刘世权坐起来嘿嘿笑着道“千总,咱不是觉得你这身本事瞎了可惜吗,朝廷不认真人啊,吴尚文这样没本事的杂种骑在咱们弟兄头上拉尿,还克扣咱们军饷,咱这是替你抱不平啊” 吴群正色道“不管怎样,我吴某绝不做反贼,这天下太大,朝廷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但圣上是个明君,吴尚文他们肯定没好下场,咱们尽忠职守就行,大不了卖了这条命给朝廷,也留下个好名声,不让外人戳咱们和家里人的脊梁骨” 正说着,远远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进入营内,过不多时,吴群手下的一个兵卒急匆匆跑了过来,喘着气禀报,巡抚大人来了单县,派人传令让吴尚文去县城晋见,吴群及几个将领楞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吴群开口道“肯定是钦差的事,这次朝廷下令极快,我感觉吴贼这次大事不妙!” 吴尚文大帐里,有了几分酒意的他斜着眼打量着巡抚派来传令的亲兵,开口道“朱大人怎么来了单县这小地方,为何令我晋见?” 传令的亲兵拱手回道“巡抚大人带来了朝廷的圣旨,还有户部下拨的兵饷,至于为何招将军晋见,小的不知” 吴尚文打了个酒嗝开口道“本将知道了,你回去吧” 传令兵开口道“还请将军速速起行,巡抚大人从省城前来时已知会了分守参将牟将军,他也正在前来,估摸着就快到县城了” 吴尚文一听参将牟文绶也要过来,那可是一手提拔他吴某的恩主,顿时酒意消了不少,他正色开口道“本将这就启程前往,你回禀巡抚大人吧” 传令兵施礼后离开大帐返程而去,刘老二开口道“将军,这次朝廷怎地如此快就下旨,并且巡抚大人怎么突然来到单县?我总觉得不对” 吴尚文笑道“朝廷的旨意无非是严令申饬,巡抚来单县显得是重视此事,要不朝廷脸面难堪;要是有什么不对,干嘛还要户部下拨饷银?那肯定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明着训斥与我,暗着还得拿真金白银哄着咱们,你别瞎想了,朝廷能把我怎么样?难道为这点事而斩杀大将吗?就不怕军卒哗变吗?何况参将大人也来了,那就更没问题了” 刘老二开口道“将军说的虽然在理,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为防万一,将军还是多带人马前去” 亲兵队正刘大刚也劝道“将军,反正离县城二十几里路,多带几个人,就当出营操练好了” “那好,刘大刚,你点齐一百亲兵马队,也给巡抚看看咱们的精兵强将,给牟大人长长脸”,吴尚文吩咐道。 吴尚文披挂整齐后,带着他手下仅有的一百骑兵出营往县城而去,吴群等人看着他们耀武扬威的样子,暗地里愤恨不已,吴尚文克扣官兵的军饷,除了自肥以外就是养了这只精锐亲兵马队,虽然他从未与流贼交过手,但这只马队让那些小股土匪望风而逃,为了有保家的本钱,吴尚文可是下了血本的,从战马到盔甲兵器,都是选最精良的,吴群暗衬自己手下一千多兵卒虽然忠诚可靠,但真要对付这一百马队,还是很吃力的;真希望老天爷睁了眼,把这狗贼收了去。 吴尚文带着马队排成一字长队走在官道上,战马小碎步踏行着,吴尚文在队伍的正中间,刘大刚、刘二等亲信环绕着他,因为山东没有遭过流贼,小股的土匪早就远遁,这一路安全的很,就连正常的探马前出几里都没有,路上行人远远望见马队,早早绕着小路避开,一行人就这么懒洋洋有说有笑的赶路;不知不觉走了多半的路,前面再绕过一个土坡就快到县城了,突然绕过土坡的前队传来惊叫喧哗声,吴尚文骂了一句,带着刘大刚等催马上前,刚绕过土坡,只见前面几百步外,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兵挡在了官道上,为首一员将领,身材魁梧,络腮胡须,狮鼻环眼,倒提铁枪,冷冷的注视着他们;吴尚文残存的那点酒意顿时化作冷汗流了下来,凭着武将的直觉,他知道不妙,这是朝廷的兵马,并且还是最精锐那种,至少五百骑,想要是拨马逃跑,自己后面还有后队,没等马速起来对方一个加速冲锋,恐怕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唯一的办法就是硬着头皮冲锋,自己找机会逃跑,想到这里,他抽出马刀嘶声大吼“和他们拼了,冲!” 黄得功看着面前这群惊慌失措的马队,心里冷笑不止,土鸡瓦狗般的人物也敢藐视朝廷,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他两腿用力一夹马腹,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提着长枪,坐骑猛地窜了出去,身后的骑兵排成锥形,以他为箭头跟了上来;黄得功的坐骑先小跑几十步,慢慢加速起来,等到距离对方五十步左右,战马全力冲了起来,吴尚文的马队尚在混乱当中,毕竟他们虽然装备精良,但平时都是剿灭小股的土匪,那些土匪哪有马队,骑兵对着步兵冲锋,那可是畅快淋漓一边倒的砍杀,他们哪见过大队的骑兵正面冲锋的阵势,大股骑兵冲锋的气势让他们手股战栗,有的连兵器都快拿不住了,有的想往前,有的想逃跑,有的惊恐大叫,转瞬之间,勇卫营马队已经犹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切入对方混乱的阵型,黄得功冲在最前面,手中长枪借着马势闪电般刺出,刺中迎面一个亲兵的咽喉,对方被巨大的冲击力刺的向后倒仰着翻滚落马,接着黄得功长枪横向一扫,敲击在另一个亲兵的头盔上,对方脖子突地向一边折断,歪扭着侧身落马,黄得功手中长枪刺挑扫砸,眨眼间连杀五人,数十息间带着勇卫营将吴尚文马队凿透,黄得功冲破吴尚文阵型后又往前跑了一段,逐渐放慢马速,以给后队留出足够的距离,毕竟是在官道之上,不是在大平原地区可以策马拐弯变向;等勇卫营后队全部透阵而出后,黄得功拨转马头带队回转至战场,官道之上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敌军,尸体遍地,只有一些无主的战马偶尔发出嘶鸣,勇卫营仅有十几名兵卒受伤;黄得功手一摆,身后的勇卫营马军纷纷下马,抽出腰袢的环首刀开始一个个割下首级,有受伤没死透的敌军求饶,勇卫营兵卒面无表情的补刀后割下头,有的兵卒则是将尸体上的盔甲剥下并翻检,有的收拢弓箭兵器,有的收拢战马;不一会黄得功亲兵队正李四海提着一个脸上神色惊恐至极,大睁着眼睛的首级来到近前,禀报道“禀将军,从盔甲上看,这应该就是吴贼” 黄得功待兵卒全部搜捡完毕后吩咐道“留下五十人将尸体找地方掩埋,盔甲兵器用缴获的马匹驮运,带上首级,咱们回县城,派人知会老周,这边完事了,让他在吴贼军营附近等候,我和巡抚大人一会就到” 原来为防不测,周遇吉带着两百马队在吴尚文军营附近埋伏,以防吴尚文逃回军营,黄得功则是带着三百骑兵截杀吴尚文,既然这边没有漏网之鱼,自然要通知周遇吉,让他待在原地,等候黄得功汇合朱大典后一同前往军营。 单县县衙内,朱大典正在陪着王昺、张国纪闲谈,山东参将牟文绶则是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朱大典知道他和吴尚文关系密切,所以来单县的时候就知会他一同前来,牟文绶也清楚来单县是为钦差一事,心里虽然不以为然,他知道按惯例这次顶多是朝廷下旨训斥一顿,但巡抚的面子还是要给,就带着一队亲兵来到单县,主要是听巡抚大人讲,皇上用内帑拨下饷银,他来也是为了分一杯羹。 众人正在二堂内闲谈间,朱大典的亲兵进来禀报,勇卫营参将黄得功求见,牟文绶正在考虑着自己这次能要到多少饷银,突然听到勇卫营参将,顿时一愣,勇卫营他听说过,知道是皇帝身边的精锐,怎么突然之间来到单县这个小地方? 朱大典微微一笑,扫视了牟文绶一眼,吩咐道“请黄参将进来” 亲兵施礼后转身而出,不一会,脚步囊囊声中,黄得功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进入二堂,牟文绶一眼就认出那个面色狰狞的人头是谁,顿时脸白如纸,心跳骤然加速,王昺与张国纪也是心里惊诧不已;黄得功单膝跪下行礼,单手高举人头,大声禀报“勇卫营参将黄得功,奉皇命率部诛杀叛贼,幸不辱命,特来回禀” 朱大典微笑着起身,双手搀起黄得功,开口道“黄将军勇猛无敌,有此忠勇之士,本官为圣上贺,为朝廷贺” 然后回身对王、张二人拱手道“还望二位老皇亲恕下官隐瞒之罪,圣上给下官密旨,命下官配合黄将军诛杀蔑视朝廷的叛将,下官为防泄露,所以未曾告之二位,还请多多恕罪” 王、张二人已经明白过来,顿时大喜过望,这几天一直积存在心的耻辱感顿时一扫而空,二人开怀大笑,只有牟文绶脸色青白一片,惊恐不已;朱大典转过身来,笑嘻嘻的看着他,开口道“牟参将,据说吴尚文与你关系匪浅,你觉得此等蔑视圣上与朝廷的行为,与反贼有何区别呢?” 牟文绶猛地起身,嘶声道“末将与吴尚文只是上下级关系,平日并无往来,此贼做出如此恶事,末将恨不得亲手将其诛杀,这就是反贼,这就是造反,杀得好,杀得好” 朱大典笑着说道“既然牟参将与此贼划清关系,那本官就不继续追究了” 突然朱大典声色俱厉大声道“只是希望你以此为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莫要自误!否则,吴贼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牟文绶噗通跪倒,连连顿首,连称不敢,发誓尽心竭力效忠圣上与朝廷,绝不有违上意。 朱大典吩咐他起身后,开口道“以前尔等视朝廷的命令如无物,本官作为圣上钦差,巡抚山东,所下指令尔等皆是阳奉阴违,从今日起,但有上令,再有不从,定斩不饶!” 牟文绶两股战栗,唯唯不已。 朱大典对王张二人拱手道“二位老大人,本官还要与黄将军前往吴贼军营,整顿军务,宣布圣旨,二位暂且歇息几日,等祭祀皇陵之物备妥,二位再往凤阳不晚” 王张二人还礼称是后,朱大典与黄得功以及牟文绶离开县衙前往吴尚文营地而去。 第二十三章 陛见 经过十几天风尘仆仆的长途跋涉,孙传庭一行终于抵达京师,入城后在西城找了家名叫悦德的客栈,一行人安顿好,几名传旨的锦衣卫校尉因为不能直接进宫复旨,所以回署衙禀报指挥使,然后由骆养性进宫上禀,临走前,王德喜嘱咐孙传庭不要走远,要是走亲访友,一定要在驿馆内留人,以便圣上召见时能及时找到他,孙传庭应下,然后吩咐跟随而来的仆从每人奉上十两白银,王德喜等人略微推让后收下,喜滋滋的回署衙而去。 时间已是申时末了,仆从招呼店伙计把洗澡用的木桶抬入房间,放满热水,孙传庭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换好衣服,顿觉神清气爽,两名仆从兼护卫都是孙家的家生子,一个叫孙志安,一个叫孙富贵,都有一身马上马下的好武艺,平时经常跟随孙家的商队出行护卫,增加历练,这次被孙母派来保护少爷,二人也简单的洗漱一番换过衣服后,主仆三人前往酒楼用餐。 这家客栈是典型的前店后院的样式,前面二层是酒楼,后面占地宽广,有数个单独的小院,供富贵人士单独居住,也有几个较大的院子,里面分布几间客房;孙家家资颇丰,所以租了个别致的小院子居住,孙传庭单独一间,两名仆从住在一间,还有一间作为客房,以备有客来访。 三人来到酒楼的二楼,因为还不到饭时,二楼上人不多,找了个临街的雅座坐下,一个店伙计殷勤的过来招呼,孙传庭不喜多言,吩咐点了几个酒楼的招牌菜和一壶酒,伙计记好后下楼去了厨房,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酒菜就端了上来,孙传庭倒了一杯酒慢慢啜饮,心里想着吃完饭去拜访谁家,孙志安和孙富贵二人则是拿起馒头开始就着菜吃起来,孙传庭对二人犹如子侄,所以丝毫不见怪,只是边品酒边思考,不一会三人吃完,孙传庭决定先去同年兼好友,现任顺天府丞吴甘中家里拜访,看时辰,吴甘中应该下值了;于是吩咐性子憨厚的孙富贵留在客栈等候消息,带着精明强干的孙志安离开客栈往西边行去。 孙传庭知道好友平日里喜好吟诗作赋,所以特意找了家店买了上好的文房四宝,包裹好后孙志安提着跟着孙传庭;吴甘中家离着孙传庭居住的客栈不算太远,在一条名叫甘井子的胡同里,大约一刻钟后,孙传庭已经站在了吴家的门前,大门紧闭着,孙志安上前敲门,不一会一个老仆打开了大门,疑惑的看着二人,孙志安递上名帖,说道“这位大叔,麻烦你通禀一声,吴老爷的好友,代州孙老爷前来拜访”,老仆接过名帖,一听是自家老爷的好友,赶紧请孙传庭进耳房等候,自己则小跑着去了内院。 不一会,耳房内的孙传庭听到一个充满欣喜的声音大声叫着他的名字“白谷兄,十余年未见,可想煞小弟了!” 孙传庭刚刚从凳子上站起,房门猛然被推开,一个身材瘦削,眉目疏朗,留着长髯的中年人出现在他面前,正是多年不见的好友吴甘中,孙传庭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好友;吴甘中下值回到家中,刚脱了官服,听到孙传庭前来拜访,连居家便袍都没换,穿着月白色的中衣就跑出来迎接他。 吴甘中紧走两步上前,双手伸出,拉起孙传庭的手紧紧握住,使劲的上下摇晃着,喜不自胜的大声道“白谷兄,你决定出仕了是吗?真是太好了,不亏我等极力在圣上和廷臣面前推荐与你,我们的大才终于出山啦!” 孙传庭同样紧紧握着吴甘中的手,心里百感交集,二人都是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他比孙传庭小几岁,同在吏部观政时,因为三观相似,所以相见恨晚,很快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当时魏忠贤专政,二人经常私下聚饮,酒酣耳热之际痛砭时弊,指点江山,颇有澄清天下之志,吴甘中对孙传庭的才具大为钦服;后来自己因看不惯魏忠贤及其党羽那一套,离职归家后,二人经常书信往来,吴甘中等同年也经常在廷臣面前极力推荐他,说他是大才难得,弃置于乡野实为朝廷的遗憾,久而久之,孙传庭的名声在廷臣中广为人知。 孙传庭刚要开口,吴甘中一拍额头,大笑着道“是某糊涂了,这里哪是叙话之地,来来来,咱们内堂说话!” 说着拖着孙传庭急急忙忙的往内院而去,孙传庭带来的礼物自有吴家仆从手下,孙志安也被让到客房休息等候。 吴家不算大,是个三进的居所,前院是仆人居住,二进有客厅、书房以及客房,吴甘中携着孙传庭的手一路边走边说,都是在回忆当年二人相聚时的场景,孙传庭只是微笑着听他絮叨,他知道这位好友是至情至性之人,也是自己所欣赏的一类人;来到客厅后分宾主落座,吴甘中吩咐上茶后,迫不及待的问道“白谷兄,此次前来京师是不是想要拜门路重入仕途?我在吏部有个不错的关系,是文选司郎中,你要是想放个知州之类五品以下的倒也不难办,五品以上就难了,我知道白谷兄是大才,五品确实屈就,咱们先慢慢干着,以白谷兄的才具,任上很快就能做出成效,到时阁老重臣看到后,白谷兄自然会得以拔擢” 孙传庭知道这已经是好友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五品对于很多官员来讲就是天花板,一辈子也穿不上红袍,进不了中枢,自己这位贤弟可真是口直心快,一张嘴就许了个五品的高位;他微微一笑开口道“多谢贤弟的盛情,为兄感激不尽,也为自己能交到贤弟这样的知己而感佩之至;为兄这次是蒙圣上特旨召见,所以具体担任何职,现在不得而知” 吴甘中大吃一惊,道“圣上特旨?看来白谷兄要亲见天颜了,白谷兄的大名终于被圣上所知,看来这是要大用白谷兄啊,小弟先在这里为白谷兄贺” 孙传庭诚恳的说道“这么多年来,要是没有贤弟等人替为兄在朝廷里摇旗呐喊,大造声势,为兄的贱名也不会为圣上所知,为兄发自肺腑的感谢你们诸位,无以为报,只望我等将来彼此扶持,一路青云之上,不负我等读圣贤书所立之志向,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造福” 吴甘中大笑道“小弟真心为白谷兄高兴,兄的大才足以匡扶社稷江山,眼下大明处于危局之中,正是白谷兄大展报复的良机啊!” 孙传庭表示感谢后开口道“贤弟,以你在朝中所见所闻,能猜出圣上将要把为兄调往何处任职吗?” 吴甘中手抚长髯想了一会后,摇了摇头,道“圣上召见,自是要重用与兄,不可能在京师任职,最大可能就是外放,只是各地督抚并无老朽不堪之人,位置难以空余,所以小弟一时半会想不到圣上将要如何安置于孙兄” 孙传庭微笑着开口道“可是为兄已经想到了圣上将要把某派往何处了” 吴甘中急忙道“白谷兄想到的是何处?” 孙传庭笑着道“不出意外的话,陕西” 吴甘中吃惊之下,思衬起来。 孙传庭继续道“前陕西巡抚甘学阔畏敌如虎,被巡按弹劾不知人事,举动为笑,被圣上罢免;朝臣对到陕西任职扪舌回避,视为畏途,以至于一方督抚重职无人担当;孙某人不才,但绝不会畏敌惧敌,虽千万人,吾往矣!” 吴甘中起身冲孙传庭一礼,站直后开口道“白谷兄的判断极有可能,陕西巡抚虽位高权重,但所处之地极为凶险,既然白谷兄豪情万丈,小弟也不会再劝兄三思而行,只希望我兄凌云之志自陕西开始!” 孙传庭急忙回礼,吴甘中自是吩咐摆上酒宴,与孙传庭不醉不归,二人通宵畅饮,高谈阔论,直至双双醉倒。 第二天孙传庭醒来时已是快到午时,看房内布置已是回到了客栈,只觉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已是多年未曾如此畅饮了;他开口唤人,孙志安端着一杯温凉的茶水推门而入,孙传庭坐起身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像要冒烟的胸腔终于清凉下来,他问道“昨晚我是怎么回来的?” 孙志安笑嘻嘻的看着自家少爷,说道“昨晚少爷和吴老爷都喝醉了,吴老爷家人要留少爷在吴家客房歇息,可少爷说不能耽误了圣上召见,小的也怕耽误少爷大事,所以用吴家老爷的轿子把少爷抬回客栈,差不多是子时时分了,小的从没见过少爷喝醉过,嘻嘻” 孙传庭笑骂道“滚,去打一桶洗澡水来,我要醒酒” 不一会,两个伙计抬着洗澡水来到房间,孙传庭赤溜溜的钻进木桶,热水一烫,不由的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很快洗完换好衣服,正要出门吃饭,孙志安带着一个小黄门匆匆走进院子,见孙传庭正站在院中,孙志安对小黄门说道“小公公,这就是我家少爷,少爷,这是宫里来传旨的公公”小黄门打量了一眼孙传庭后开口道”你就是代州来的孙传庭吗?” 孙传庭应道“正是孙某” “圣上口谕,宣代州孙传庭即刻觐见” 孙传庭楞了一下,本以为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入宫,没想到进京第二天就得圣上召见,他赶忙拱手为礼道“有劳公公跑一趟”,然后冲着孙志安使了个眼色,孙志安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给了过去,小黄门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喜滋滋的道“咱家李二喜,见天在皇爷身边伺候着,昨天锦衣卫指挥使骆大人进宫禀报孙先生您到京,今天上午皇爷就打发咱来传旨,足见皇爷有多器重您,别的大官想见皇爷可没这么容易;孙先生,咱们这就走吧,别让皇爷等久喽” 孙传庭心下既感动,又诚惶诚恐,冲着宫中方向拱手为礼,开口道“承蒙圣上看重,感怀之至,还请李公公头前带路”,然后嘱咐孙志安二人留在客栈,以备有客来,然后随着李二喜往宫中而去。 在西华门验看过腰牌后,李二喜带着孙传庭直奔武英殿,距离大殿还有一段距离,二人远远看到一个身穿明黄色便袍的青年男子背负双手,正站在大殿的台阶上看着自己这边,李二喜吓了一跳,悄声催促道“孙先生快走,台阶上的就是皇爷,小的从没见过皇爷能出大殿迎接哪位臣子呢,快点快点!” 孙传庭心下热血上涌,眼眶一热,双目顿时湿润,皇帝出迎自己,这待遇可谓隆重之际,他不自觉的小跑起来,来到殿前,只见皇帝面带微笑看着自己,他站定后郑重的整理一下衣冠,跪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口中想呼喊,但心情激荡之下,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大礼还没行完,孙传庭只见一双明黄色的便靴出现在视线中,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自己,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孙卿,朕等你许久,大明也等你许久了!快快起身,咱们君臣殿内叙话!” 孙传庭随着崇祯的双手站起身,热泪滚滚而下,模糊了视线,他泣声道“微臣何德何能,能劳圣上出迎,能为陛下所驱使,微臣唯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崇祯携着他的手步上台阶,边走边微笑着道“朕不用你肝脑涂地,只愿卿能实心任事,为大明江山安危使出全力即可!” 说话间二人来到殿中,崇祯回到御案后坐下,吩咐道“李二喜,给孙卿看座。” 李二喜急忙搬来锦凳,孙传庭连称君父面前不敢就坐,崇祯笑道“孙卿,朕打算与你畅所欲言,你不必推辞,坐下就是。” 孙传庭闻言才惶恐的在锦凳上坐了半个屁股。 崇祯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仪表硕硕的山西汉子,心下为历史上他的遭遇而惋惜不止;孙传庭沉毅多谋,性格豪迈,历史上为大明鞠躬尽瘁,但因与兵部尚书杨嗣昌以及一干大太监不合,所以被这些人在崇祯面前屡进谗言,以崇祯多疑暴躁的性格,曾被逮入诏狱长达三年之久,最后因熊文灿、杨嗣昌在对阵李自成等流贼的战役中屡遭败绩,不得已才把他从诏狱中放出统兵,但流贼大势已成,孙传庭也难以挽回败局,最后在撤向渭南的途中,被李自成十万大军围困战死。 “孙卿,你对当前局势如何看待?”,崇祯温声说道。 孙传庭沉吟一会,开口道“启禀圣上,现今所虑者,非流寇也;这几年流寇虽越剿越多,但其大部实为失地农民,盔甲兵器严重缺乏,据微臣多年来收集的情治来看,流贼战力最强的莫过于贼闯高迎祥,人数最多的莫过于贼头拓养坤;但不论其如何肆虐各地,但终改不了流寇的本质,那就是四处流动,不曾据有一府一县之地,只要官军粮饷充足,号令严明,假以时日,剿灭流寇不难;如今臣所虑者,实为官军缺乏足够的粮饷,当兵打仗,饭食不饱,更无饷银安心,打起仗来士气怎能高涨?既无士气,就难提打胜,这是微臣所虑最重者;恕臣直言,臣觉得剿贼不难,但需要时间,只望圣人给臣下等人足够的时间和权限,到时臣下等人将还陛下一个朗朗乾坤。” 崇祯点了点头,开口道“卿之所言确实有理,财政问题朕正在想办法缓解,孙卿有所不知,如今国库空虚,只剩五十万两白银,这些银两既要支付官员的薪资,又要维持各衙门所需经费,更别提日见庞大的军需支出了,不瞒你说,这一阵下拨各军的粮饷,都是朕自内帑中拿出,可宫里也有一万多人需要吃饭开支啊,朕现在也是要求后宫带头节衣缩食,减少消耗,以省出点银子来,毕竟内帑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至于卿所说的第二条,朕前番却是心急了,总希望洪、卢二卿能克期剿贼,现在看来剿贼实是持久之战,前端时日,朕已给洪、卢二卿下旨,不可轻敌冒进,剿贼需缓缓图之,也算弥补一下朕之前的过错吧。” 孙传庭起身跪倒,发自肺腑的感言道“圣上能鞠躬自省,实乃明君之像,臣感佩之至!” 崇祯微笑着让他起身,开口道“以孙卿的才思,定已揣度出朕要把你用往何处,此等凶险之地,京师朝臣畏之如虎,孙卿可敢前往?” 孙传庭猛地起身,郑重施礼后高声说道“陕西乃流贼发源之地,乃流贼的根本,也是贼最为倚重的兵源之所,可以说平定陕西,也就断了贼的根本,微臣不才,愿代圣上前往,别人畏惧之地,恰是立功扬名之处,只要圣上授臣全权,臣愿立军令状!” 朱振卿站起身形拍手道“说得好!这才是朕心中的大才,要是众臣能有孙卿般的才具胆气,何愁流贼不灭!朕在这里向你保证,此去陕西你尽管放手施为,一切后果有朕为你担着,不必担心朝议汹汹,有些大臣尸位素餐,只为私利,看不得别人做出政绩,值此江山不稳之际,朕暂且隐忍,但不代表永远退让,等到卿等奏捷之日,便是此等庸臣让位之时!这次你去陕西,朕会从勇卫营拨五百精骑作为你的护卫标营,从内帑出十万两白银,五千石新式军粮与你,望孙卿不负朕望,恪尽职守,朕在京师等着你的好消息!” 孙传庭激动之下,跪倒在地,开口道“圣人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之!还请陛下放心,臣必定竭尽所能,代陛下平灭流寇,以安天下百姓之心!” 崇祯绕过御案将他扶起,笑着道“今天是朕近段时日最开心的一天,朕相信你,朕也知道你的才能不仅限于剿贼,你还有大理想大报复,等将来流寇覆灭,朕还要与卿等创造一个崭新的的大明,一个民富国强的大明!” 孙传庭心情激荡之下,恨不能仰天长啸,以前关于圣上的种种负面传闻,在此时此刻烟消云散,圣上的言语行为,让他振奋异常,随着这样的明君一展胸中抱负,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此刻,梦想已经展露曙光,他期盼着那一天早日来到。 第二十四章 赴任 朱振卿回到御案后示意孙传庭就坐,二人继续畅谈;朱振卿开口道“朕知道现在陕西情况复杂,非大才无以平复,原先陕甘地区有边兵驻守,威慑内外,巡抚大部分精力用在民政及地方治理上,相对来讲担子要轻一些;如今连年大旱,导致田地颗粒无收,百姓为了活命卖子卖女,有的甚至易子而食,实乃是人间惨剧;令朕愤怒的是朝廷以及当地官府的不作为,发生如此灾祸后不是积极赈灾救灾,妥善处理灾情,不使其蔓延开来,而是尸位素餐,束手无策,视百姓的性命如草芥,有的官员甚至说出你们就算饿死也不该造反的混账话,所有的天灾人祸导致了民变四起,并且愈演愈烈,乃至到了如今的势大难治的地步;乱世需用重典,你去之后首先要整顿当地卫所,原先的卫所屯田制度已经名存实亡,据朕所知,卫所田地大部分被指挥使之类的实权者霸占,卫所军户穷困潦倒,苦不堪言;你要抓几个在当地影响恶劣,军户中民愤极大的卫所官,杀一儆百,其财产没收,然后拿出一部分来资助最困难的军户,其余的兴修水利,赈济百姓,充作军费;其次要建起一只忠于朝廷,敢战善战的军队,规模你视支出而定;当地民风彪悍,秦兵素来勇猛,是很好的兵源所来之处,朕会下旨减免陕西三年赋税,这些钱粮你要善加利用,要以秦兵卫秦地,以秦地养秦兵,站稳脚跟后要稳扎稳打,朕会让洪承畴带兵入秦,你们要互相配合,朕没有时间限制,但是希望你根据情况而行,今早平定陕西;其三就是令下辖府县官员人等,发动士绅,赈济流民,打井抗旱,尽量留在当地发展生产,务使其被流贼蛊惑;再就是整顿边兵,陕甘边兵都是当地人氏,与流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的给贼甲具兵器,有的给其官军情报,有的剿贼之时故意纵敌,有的甚至直接反叛朝廷;等你手中有足够的武力后,就要大力整饬边军,其中的害群之马要果断清除,但还是以怀柔为主,边兵粮饷要适时发放,以安其心,这样双管齐下,朕相信陕西情况会大为好转;朕不会给你设置期限,今天所议只是计划,具体执行你要根据实际情况而行,朕会让锦衣卫当地卫所配合你,希望平定陕西只是你仕途上的基石和,大明江山如此广阔,朕还需要卿充分施展才华,帮朕打造一个崭新的大明!” 孙传庭慨然受命,时已过午,朱振卿留他用过简单的午膳,孙传庭告辞出宫。 几日后,以左副都御史衔巡抚陕西的孙传庭身穿大红官袍,带着两名随从骑马从西华门出了京城,勇卫营五百精骑以及户部押运军粮的车队已经在此等候;勇卫营带兵的是一名二十几岁英武不凡的千户,名叫罗世芳,将门出身,其祖上曾跟随辽东总兵李如松出兵抗倭,其父也积功官至参将一职,罗世芳从小受家庭熏陶,文韬武略极为出众,勇卫营建立时被孙应元看中,从京营调往勇卫营,因御下严格,赏罚分明,部属都很拥戴他;此次被挑中随孙传庭赴任陕西,罗世芳极为振奋,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值此乱世,好男儿就该征战四方,平定贼寇,此去陕西应该大有所为;随军携带的新式军粮受到勇卫营将士们的热烈欢迎,原先吃的那种干饭口味暂且不说,因为没有营养,根本不顶饥,吃完一个时辰后便感饥饿;如今的军粮加入了油盐糖,不光口感甚好,也耐饥,就餐时加水捏成饼状,吃一块几个时辰没有饥饿感。 此时大股的流寇如高迎祥等正在河南与卢象升激战,闯将李自成等贼盘踞在陕北延安一带,所以自京师前往陕西的路途走的甚是轻松,路上就算遇见小股的贼寇,远远望见大队的精锐骑兵也是迅速逃离;沿途经过的府县孙传庭都没有入城,只是简单的接见一下当地官员后继续赶路,因为持续的大旱,所以道路没有泥泞,经过月余的长途跋涉,孙传庭一行终于抵达西安。 策马立在雄伟高大的城墙之下,孙传庭内心略微感慨,自己的政治生涯这算正式开始了;城门处早就得到通报的一大群官员迎着孙传庭走来,为首的是陕西布政使朱永佑,他是以户部员外郎拔擢到陕西任职的,京城人士,到任一年有余;孙传庭翻身下马,朱永佑等来到近前拱手施礼,报上自己的官职,孙传庭冲着众人笑着拱了拱手,开口道“本官受命巡抚陕西,以后与各位俱为同僚,还望诸位团结互助,齐心协力治理好秦地,以慰圣上之心”,众官员唯唯称是,自是一片称颂恭维之声,朱永佑遂请孙传庭坐官轿入城,孙传庭笑着应允,然后坐着六人抬的官轿入城,其余众官员也都各自坐轿跟随,罗世芳标营以及押运粮饷的车队自有陕西都司招呼入城。 西安城内保留着唐代以来的建筑风格,街道宽阔平整,两边的店铺生意还算兴隆,在清道的仪仗护卫下,一刻钟后一行来到了城中的巡抚衙门前,孙传庭等纷纷下轿,只见衙门前广场宽阔,衙前正中位置立着一杆大纛,上面绣着”钦命巡抚陕西孙”七个大字,迎风招展,自是朱永佑早就得到消息制作好的,一众衙门杂官衙役两边列队欢迎,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当先迈步进了衙门。 来到宽敞的二堂,孙传庭在主座坐下,朱永佑等人按官职分别坐在了下手两排座椅上;众人坐定后,朱永佑笑着开口道“大人一路辛苦,下官按照惯例已经在城内德胜居安排好了酒宴,大人沐浴休息后,我等为大人接风洗尘”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新官到任,大家聚在一起乐呵一下,顺便也能多少了解一下新任巡抚的方式和喜好,孙传庭笑着颔首答应,衙役给众人端上茶水,在一番毫无营养的场面话后,朱永佑率众官员离去,孙传庭自去内院沐浴歇息。 内院分为三个院落,正院有正房、客厅、厢房共七间,两旁各有一个侧院,一个是供幕僚居住,一个是规模不大的花园,孙传庭进入正房,洗澡水已经备好,两个年轻白役站在一旁,等着服侍;出京师后,孙传庭已经打发孙志安快马赶回代州老家,他在代州时结识的举人庄元洲以及生员崔世生,谢仁星事前都已打好招呼,都愿作为幕僚随孙传庭赴任;算算时间,大约也快到了,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孙富贵跟随,孙富贵知道少爷不喜外人伺候,所以打发走两个白役,关上房门在外等候,孙传庭痛快的洗了个澡,身子顿觉轻快不少。 酉时左右,朱永佑亲自来到衙门,请巡抚大人赴宴,孙传庭出了衙门,见到披挂整齐的罗世芳带着二十个标兵在外等候,孙传庭从他口中得知下属官兵俱已安顿好,这才坐着轿子前往酒楼,罗世芳等骑马护卫,孙富贵也骑马跟随。 此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德胜居整个酒楼灯火通明,酒楼前的广场停满了轿子马车,孙传庭下了官轿,朱永佑过来寒暄几句后,肃手恭请巡抚先行,孙传庭大步迈入酒楼,一楼大厅已经坐满了各个官员带来的随从护卫等人,孙传庭扫视一眼,本来喧哗闹腾的随员们顿时鸦雀无声,朱永佑笑着道“抚台大人请上二楼”,孙传庭微笑颔首,径直自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原本是用屏风隔开成为一个个雅座,今天屏风全部撤去,巡抚、布政使、按察使,都司衙门够的上级别的一众官员,以及各府知府,西安有名望的士绅济济一堂,坐满了整个二楼大厅;看到巡抚大人上来后,全体官员纷纷起立,拱手见礼,大厅里顿时充满了各式口音各种寒暄声,孙传庭微笑着向众人拱了拱手,朱永佑赶忙招呼他在主桌落座,等孙传庭在主位安坐后,其余官员才各自坐下;朱永佑吩咐上菜,早已准备好的各式佳肴不一会就布满了席面,孙传庭眉毛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这时朱永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清咳一声,所有的官员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他开口道“今天新任巡抚孙大人就任,久仰孙大人美名,孙大人代天巡抚陕西,实乃陕西之福,也是我等下级之福,来,大家共同举杯,欢迎巡抚大人的到来,饮胜!” 官员们再一次起身,端起酒杯,纷纷攘攘的热闹异常,孙传庭笑着站起,端起酒杯,开口道“本官初到陕西,对本省状况了解甚微,以后还望各位多多协助,我等群策群力,剿灭流贼,安抚百姓,以让圣上安心!”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官员也都把酒干了;朱永佑宣布各桌随意,大厅里逐渐热闹起来,虽然一省为官,但职责不同,很多官员平素甚少见面,如今有机会坐倒一起,便各自介绍寒暄起来。 孙传庭这一桌人数不多,除了布政使朱永佑外,还有巡按御史钱守谦,按察使姚怀龙,都司李大忠,以及本地几个致仕的士绅代表,孙传庭与众人把酒言欢,气氛异常融洽;酒过三巡后,各桌的官员纷纷前来敬酒,孙传庭酒量甚宏,来者不拒,都是酒到杯干,众人齐齐夸赞大人豪爽,心里则暗暗鄙视,看来又是一位富家子弟,如此贪杯,这样的人做一省主官,肯定好糊弄;不一会孙传庭便醉倒不起,朱永佑赶紧吩咐把巡抚大人送回衙门歇息,酒宴至此而终。 回到署衙内院的房间后,孙富贵把孙传庭扶到床上躺下,然后点燃蜡烛,转身出门去吩咐下人烧热水,让少爷洗澡醒酒,孙传庭蓦的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哪有一丝酒醉的样子。 他起身把满是酒味的官服脱掉,刚才众人敬酒时,他接着大袖的遮掩,把大部分酒都倒在里袖中;他穿着中衣在房间里走动起来,一边踱步一边思考刚才酒宴上众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巡按御史钱守谦沉静严肃,敬酒时也只是礼节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按察使姚怀龙豪迈大方,不拘小节;都司李大忠则是谨慎小心,没有多言;几名士绅代表则是阿谀奉承,满口的恭维话;布政使朱永佑因为是京官出身,所以自然洒脱,与孙传庭相谈甚欢;至于其他的官员,则是标准的下级面对上官时的恭敬,至少是表面上尊敬无比。 只是让他不喜的是,他自京城一路行来,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田地里土壤干结成块,庄稼几乎颗粒无收,官道上一群群的衣不蔽体,个个面黄肌瘦的流民;而官员们仿佛从不知道自己治下的子民正在每天面对死亡的威胁,今晚奢华的宴会,花销足够几千人一日的口粮了,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想到这里,孙传庭顿觉心情异常沉重,肩上的胆子仿佛有千斤之重。 孙富贵着人抬着洗澡水进来房间,看到少爷正站在那里沉思,当下比了个手势,两个下人悄悄放下木桶,慢慢的退出了房间,孙富贵关上房门,开口道“少爷,您趁热洗个澡松缓一下吧” 孙传庭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点了点头,边脱衣服边问道“孙志安那边有消息吗?算算时日应该到了,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孙富贵回道“放心吧少爷,安子本事可大了,一般的毛贼几十个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家里还安排了商行的护卫护送,几位老爷爷都有家仆,许是道路难行,没准这几日就到了” 孙传庭洗完澡后一夜安睡,清晨起床后用过简单的早餐,穿好官服就要去前面办公,正要出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孙富贵兴冲冲的跑进院子,高兴的嚷嚷着“少爷,孙志安和各位老爷已经到了,先正在往内院而来!” 孙传庭闻听也是喜悦异常,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自己现在急需的就是帮手,不一会脚步攘攘,庄元洲当先迈入院子,他三十余岁,代州人氏,白面微髯,性格豪爽大方,家境富裕,二十余岁就中了举人,然后参加了几次春闱,竟是再未中试;孙传庭辞官回归故里后,庄元洲慕名前来拜访,二人初见之后言谈甚欢,对时局朝政的看法很多相同之处,几次交往过后成为知己,庄元洲对孙传庭的见识志向大为佩服,坚信孙传庭这样的大才不会被埋没,两人相约将来孙传庭出仕后,庄元洲必定前往辅佐,没想到这一天终于到来;另外两个生员崔世生,谢仁星都是代州人,二十余岁,学识过人,中举有望,二人皆是普通民户出身,读书之余涉猎甚广,对历史、军事、谋略、数术等都有研究,二人平素就与喜欢结交朋友的庄元洲来往甚密,后通过庄元洲结识了孙传庭,对他的眼光才具也是佩服之至,此次孙传庭出任陕西,二人也愿意跟随前来相助。 庄元洲看到孙传庭后,几个大步来到他的近前,大笑着拱手道“白谷兄,小弟的预言没有落空吧?哈哈哈,现在白谷兄终成一方大员,小弟为白谷兄贺!” 孙传庭笑着回礼道“仲方贤弟金口直断,愚兄佩服!” 这时崔、谢二人也赶忙过来见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孙传庭赶忙请三人客厅就坐,众人落座后,下人端上茶水,众人开始叙谈;孙传庭开口道“愚兄昨日刚到,正在发愁孤木难支,直盼着几位贤弟早日到来,好助我一臂之力,没想到几位来的如此之快” 庄元洲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笑道“孙志安连夜赶路,五天就回到代州,贵府老夫人通知我与崔、谢两位贤弟,我等闻讯皆是大喜过望,兄的大才终被朝廷赏识,我等由衷的为白谷兄赶到高兴,然后我们各自回家准备,因为怕路上不太平,等府上的商队回到代州,老夫人就从商队护卫中挑选了二十名精干护卫随行保护我等,我知道朝廷可能不会给白谷兄太多饷银,所以从我府中支取了五千两白银,算是聊表寸心把,老夫人也从商队支取了一万两白银托我带来,那二十名护卫以后就留在白谷兄的衙门里,作为白谷兄的贴身护卫,嫂夫人本来想托我待几个使唤丫鬟来伺候兄长,但我向知白谷兄不喜妇人,所以就委婉劝说嫂夫人,带了两名贵府家生仆人前来,还是这等家生子忠诚可靠,崔、谢二位贤弟都是孑然一身,只带了随身衣物书籍就跟随而来,白谷兄,以后你可要给我们月薪俸禄才行啊,哈哈哈!” 孙传庭大为感动,他起身冲着三人郑重一礼,说道“为兄能结识诸位贤弟,实乃此生的荣幸,尤其仲方贤弟,出人出财,一是对我孙白谷个人的信任,二是对我大明朝廷的忠义,还有崔、谢二位贤弟,正值科举之年,放下大好前程不要,千里迢迢来此凶险之地助我,为兄感激不尽,等我孙传庭青云直上之日,就是三位贤弟大展宏图之时,我孙某再次立誓,绝不负三位贤弟!” 庄元洲三人也收起笑脸,起身郑重还礼,孙传庭走到三人近前,拉起他们的胳臂,众人目光相互对视,手臂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第二十五章 西安左卫1 几人又叙谈一番后,孙志安进来请示如何安排个人的房间,孙传庭沉吟一下后道“仲方贤弟与我各住一间正房,还有一间由崔、谢二位贤弟居住,各人带来的仆从以及护卫你看着安排,应该足够住下” 庄元洲开口道“白谷兄,咱们在这里立一下规矩,以后私下我等以兄弟相称,但其他场所都要称呼大人,以免被外人所轻” 崔、谢二人点头称是,孙传庭考虑到这是应有之意,也没有推辞。 庄元洲继续说道“如今白谷兄初到陕西,虽然事先已做过功课,但很多事还是要眼见为实,小弟觉得咱们应该分头外出,明里暗里调查一番,好确定白谷兄的第一把火烧向何处” 孙传庭说道“临行前,圣上嘱咐我先拿屯田卫所立威,我看咱们就先从这方面入手,展开调查,等会孙志安拿我手令去陕西锦衣卫千户所,请锦衣卫千户前来见我,他们可能已得到锦衣卫指挥使的指令,配合我在陕西的行动” 庄元洲几人大喜,有了锦衣卫这个朝廷的耳目配合,很多棘手的问题定能迎刃而解,孙志安领命而去,孙传庭等人继续商讨一些细节问题。 锦衣卫千户所就在巡抚衙门不远的地方,没过多时,孙志安带着一名三旬左右身穿飞鱼服的瘦弱男子来到院内,孙志安肃手请其入内,这名锦衣卫千户来到门前大声唱名道“锦衣卫陕西千户所千户李国良参见巡抚大人” 孙传庭扬声让其入内,李国良迈步进房,冲着身穿大红官服的孙传庭单膝行礼,孙传庭温声让其免礼,庄元洲几人现在还是白身,在李国良唱名之时便已回避到另外的房间。 孙传庭开口道“本官离京时,圣上曾有言。让贵千户配合与我,不知李千户可否接到命令” 李国良躬身答道“卑职已接到骆指挥使大人的手令,卑职一切听从巡抚大人的命令” 孙传庭微笑道“命令谈不上,锦衣卫乃天子亲军,本官无权下令与你,本官奉皇命巡抚陕西,是想有一番作为,以让圣上安心,但陕西纷乱复杂,本官对当地情况不甚了解,所以有些事还需李千户多多协助,功成之日,本官定会将李千户的功劳向圣上禀报,绝不会贪墨李千户的功劳” 李国良闻言心喜不已,拱手道“多谢大人美意,卑职在陕西已经五年之久,对陕西各地的情形还是知之不少,大人是钦命巡抚,朝廷委派,所为之事也是为了圣上和朝廷,如有所问,卑职知无不言” “那就烦请李千户回去后,将陕西境内各屯田卫所主官的详细资料整理一番后报之与我,主要是其个人资产数目,田地店铺都要详列,朝中以及本地与其关系密切的人员名单,下辖卫所军户数目,青壮妇幼都要分列清楚,重点是在民间影响恶劣,下辖军户敢怒不敢言之辈的详尽资料”,孙传庭说道。 李国良心下暗衬,这位巡抚大人看来是要拿卫所下手了,这次不知哪个倒霉蛋要成为祭旗之物,这个与自己毫无关系,锦衣卫与其他卫所向来不相来往,随着锦衣卫这几年整体低迷懈怠,自己来陕西这几年也相当低调,只收该收的钱,手下并无敲诈勒索的恶行,这几年闲来无事,倒也把陕西官场各个主官的背景查探的一清二楚,这下正好排上了用场。 李国良点头应下,说回去后整理一番自会上报巡抚大人,然后施礼告辞离去。 李国良走后,庄元洲几人从一旁的房间出来,然后众人商议一番,决定分为两组,下到民间亲自查探;孙传庭与庄元洲一组,去西安左卫;崔世生、谢仁星二人前往西安前卫;两组人都装扮成行商,庄元洲自家中带来的几名仆从作为伙计推着货物跟随,计划停当后,孙传庭打发孙志安去布政使司告知朱永佑,巡抚大人身体不适,不见外客,署衙具体事务暂由朱永佑代理。 西安左卫坐落在西安府城西北边,与咸阳县接壤;孙传庭与庄元洲都是商贾打扮,孙志安、孙富贵二人赶着着装满铁锅、铁锹、布匹、线头等杂物的车马跟随,一行人来到了西安左卫的辖地内。 时值九月秋收季节,路边的田地里都是忙碌收获的人群,孙传庭仔细观察,发现田地里劳作的军户青壮虽然身形普遍高大,但瘦弱不堪,有的打着赤膊裸露上身的青壮,身上瘦骨嶙峋;孙传庭走到田地边,一名看上去甚为苍老的五旬左右的老汉正在田埂边喝水歇息,孙传庭走到他身边,借口赶路口渴,讨碗水喝,二人攀谈起来。 孙传庭问道“老丈,某有礼了,您老贵姓?今年收成不错吧?” 老汉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田地里干活的几名青壮,回答道“老汉姓李,老天爷开恩,今夏天下了咱这里下了几场透雨,这秋庄稼收成比往年多不少” 孙传庭继续问道“老丈家中几口人?口分田几亩?今年这番收成,你家中定能过个好日子吧?” 老汉斜眼打量他一下,说道“老汉三个儿子,喏,就是那几个干活的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今年是收成不错,几个小子们能吃几顿饱饭就不错了,哪有什么口分田,这里的地都是指挥使大人的” 孙传庭笑道“老丈莫要消遣咱,某是做行商的,常年的天南地北行走,也结识过各色人等,算是有见识的人,某可是知道,太祖爷当初设卫所,可是给每户军户都留了足够的口分田的,老丈休要欺瞒与我” 这时田里干活的老汉的几个儿子,看到老爹正与外人闲谈,也放下手中干活的家什围拢过来,其中一个粗眉大眼手脚粗大的青年端起大碗咕嘟咕嘟一气喝干,一抹嘴角开口道“洪武爷当初打算的是挺好,可现在这黑心的官早把他老人家的话当做放屁了,俺爹和俺们弟兄几个辛苦一年,饭都吃不饱,不光是俺家,你去问问,西安左卫有几家一年能吃顿饱饭的?俺都二十三了,连个婆姨都讨不起,这些狗官一个个倒是吃的肚子圆圆,呸!老子都盼着那些反贼来,宰了这些狗官!” 李老汉扬手欲打,嘴里骂道“你个狗日的,嫌命长啊?咋啥话都敢说,老子今天打杀你算了,省的给咱家招祸!” 手脚粗大的青年一闪身躲到孙传庭身后,嘴里嘟囔着道“你骂俺狗日的,不就是骂你自家吗?再说俺说的都是实话,这位客官又不是官府中人,俺抱怨几句咋的了,还不让俺说话不成” 李老汉这一下真恼了,脑袋左右转着找家伙,可田里除了土没其他趁手的家伙,干脆脱下一只草鞋,跳着脚就来追打儿子,孙传庭赶忙伸手拦住他,笑着道“李老丈消消气,这后生说的没错,某只是个行商,不是官府中人,做生意的讲究与人为善,再说某也是百姓草民,平素也没少被官府中人难为,老丈难道还怕某去官府告密不成,这后生不过是说几句闲话罢了,老丈莫要再生气了” 李老汉气喘吁吁的停下,把草鞋穿好后,叹了口气道“老汉的婆姨死的早,家里没个女子操持,银钱也没积攒多少,这老大二十好几也没钱娶个婆姨,都怨老汉木本事,照这个下去,老李家怕是要绝了后啊,等俺死了,咋有脸去地下见祖宗们啊,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俺对不住孩他娘啊”,说着眼圈发红,几滴浊泪流了下来。 李老汉的几个儿子也不禁心里难过,都低下了头,孙传庭心中慨叹,开口道“某刚从西安府过来,听说信来的巡抚孙大人正要招兵剿灭反贼,饷银按月供给,听巡抚衙门的人说,孙大人言明,此次招兵以卫所军户为优先,大人说卫所的人对朝廷忠诚,李老丈,某看你几个儿子都是高大忠厚之人,莫不如留下一个养家,另外两个前去从军,这样每月的饷银寄回家中由你攒着,还能省下口粮,如此一来,你家的日子岂不是好过许多?” 李老汉闻听后动了心,开口道“这倒是好事,可就怕官府说的好听,到时饷银不会给多少,案虽是庄稼汉,可也知道官军里克扣饷银是家常便饭;再者说了,当兵就要打仗,这陕西的反贼可着实厉害,这么多官军都打不过他们,这要是刀枪无眼,丢了性命,俺到了地下咋跟孩他娘交代啊” 孙传庭笑道“听说这次巡抚大人从京师带来了足额的饷银,巡抚衙门的师爷还说了,孙大人公正严明,赏罚分明,带队的将领那是皇帝的亲军派来的,根本不会克扣军饷;某说句不好听的话,李老丈你家如此情形,与其一直如此穷困潦倒,不如让自家孩儿出去搏一搏,说不定立下军功,将来别说讨个婆娘,就算是妻妾成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老汉还在犹豫,李老大开口嚷嚷道“大,这位客官说的是咧,与其俺们兄弟几个就这样白活一辈子,不如出去博一下,俺和老二就去从军,老幺留下服侍您,将来俺和老二要是阵亡了,老幺给您养老送终,也给咱李家留个香火,俺和老二的饷银会托人送回家,爹,这次俺说啥也得自家做回主了,最少俺和老二走了,您和老幺就能多吃几顿饱饭” 李老汉神情黯然,知道儿子被这个商人的说辞蛊惑了心思,想要再留住是不太可能了,老大的犟脾气他太清楚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心下想罢,心一横,开口道“等把地里的庄稼收完,老大你就和老二去府城,要是真向这位客官说的,你俩就报名从军,爹已经黄土埋到脖子,没多少时日了,你俩要记住,听上官的话,上了战阵就奋勇杀敌,别丢了咱老李家的脸,爹倒是想着你俩将来能囫囵着回来,可战阵上的事老天爷才说了算,老幺留下,你俩要是有银钱就寄回一些,爹给老幺娶婆姨生娃,别断了咱李家的香火,爹就对得期列祖列宗了” 李老大和老二看见爹答应了自己从军,都是高兴不已,老幺一听自己留下在家,很不高兴,小声嘟嘟囔囔着,李老汉瞪了他一眼,老幺顿时不敢再嘀咕了,孙传庭眼见李家事情已毕,便和李老汉一家告辞离去。 又走了大约十几里路,未时左右,一行人来到了西安左卫卫所驻地;西安左卫最高长官为卫指挥使,下辖十个千户所,共有军户三万余户,其中在册卫所官军应为八千人,实际多少现在无从得知;卫指挥使是世袭,正三品武官,现任左卫指挥使刘辅国是世袭第七代,任职已有十余年。 卫所驻地是个不太大的小镇,街道一横一纵,没有城墙,镇上的房屋大部分为军户所有,基本都是破烂陈旧的泥土屋,很少见砖瓦居所;在镇子的中间位置,有一所规模很大建筑,青砖红瓦,砖石围墙,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是几进院落,但占地面积极为广阔。 孙传庭四人进入镇子后就看见了这座宅子,不问便知,这是指挥使刘辅国的宅院;几人找到卫所唯一客栈,店掌柜一看有客前来,上前殷勤招呼,看见孙志安二人赶着马车堆满货物,便招呼店伙计帮忙把马车引到了后院,然后将马卸下喂食草料;几人要了三间客房,孙、庄二人每人一间,两个护卫共住一间;进入房间后发现内里布置虽然简单,但收拾的很干净,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庄元洲要掌柜的准备两桶洗澡水,掌柜的赶忙答应,吩咐伙计烧水后送到了两个房间内;之所以没有给孙志安二人要洗澡水,主要是行商在外都很节约,要是连推车的伙计也和主人一个待遇,难免会引起别人的议论,孙志安二人心里明白,自是没有任何意见。 两人沐浴之后顿觉神清气爽,出了房间便来到客栈前面的门脸就餐,客栈的门脸很小,所谓的大厅只摆着三张不大的方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店里除了掌柜的空无一人,毕竟这里不是繁华闹市,也不是行商必经之地,今天孙传庭四人算是大主顾了; 掌柜的上前招呼二人就坐,询问二人想吃点什么,孙、庄二人都是富贵出身,平时饮食甚为讲究,但二人都是洒脱的个性,知道这种小地方也不会有什么拿手的好菜;庄元洲吩咐掌柜的看着给上几个菜,一壶酒,然后嘱咐给后院推车的伙计送去饭菜,掌柜的答应后去了厨房。 不一会功夫,一个凉拌菜三个热菜一壶烧酒两个酒杯端了上来,庄元洲拿起酒壶给孙传庭斟满,然后自己倒上,看看四下无人,举起酒杯笑着说道“孙兄,你我这么多年宴饮无数,俱是环境佳美,仆婢环绕,文人豪士云集之所,小弟从未想过有一天竟在如此荒僻之所与兄对饮,人生际遇真是妙计啊,来,小弟敬你一杯” 孙传庭也笑着端起酒杯道“如此之所有点难为贤弟这等喜好奢华之人啊,只待你我功成名就之时,为兄当以盛宴为贤弟补偿,来,干杯” 二人一饮而尽,酒虽不是美酒,但喝下后如一道热火从喉咙直入小腹,两人不约而同的呵了一口气,庄元洲笑道“此酒回味虽不够绵柔悠长,但一如利刃入腹,倒也煞是畅快;孙兄,你我这等家境出身,什么样的富贵享受都是过眼云烟,唯有青史留名才是我辈此生所求啊,小弟不怕境遇艰苦,只盼追随我兄建功立业,澄清寰宇,以慰平生之志!” 孙传庭拿起酒壶给两人倒上酒,郑重道“贤弟所言正是为兄所想,我等读圣贤书,贪图的不是奢华享受,前朝张子厚的名言是你我共同之志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实现前贤未达成之梦想,我孙某何惜此身!” 庄元洲端起酒杯,神情激动,两眼发亮,说道“小弟愿附兄长骥尾,不惜此身!”,说罢一饮而尽。 第二十六章 西安左卫2 二人酒量甚豪,一壶酒虽然酒度甚高,但不消片刻便喝光了,因怕喝酒误事,二人并未再要;庄元洲喊掌柜的出来,掌柜的颠颠的从后厨跑了出来,笑着来到近前问道“二位客官,酒菜还满意吗?小地偏僻,也做不出像样的饭菜,还请二位多多包涵” 庄元洲笑道“我等行商之人不讲究这个,叫你来是想打听一些事情,掌柜的你请坐”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还是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笑着开口道“二位客官有事尽管问来,小人土生土长本地人士,定会言无不尽” 庄元洲笑道“我二人从山西过来,刚才的货物你也看到了,都是些日常用品,本打算前往榆林出售,只是听闻延安附近流贼盘踞,所以也不敢前往了,正好路过此地,就想把这些货物出手早日回家,只要拿回本钱即可,掌柜的你可知道这里谁能一次全部收购我等的货物?” 掌柜的闻言问道“不知客官此批货物值多少银子?出手后要不要从本地带一些其他物品贩运?” 庄元洲道“这辆车货物总共一百五十两白银” 掌柜的想都不想的道“一百五十两白银在这里可是巨款,只有指挥使大人能吃的下,他家在府城有商铺” 说到这里,掌柜的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后悄声说道“我劝二位还是不要在此售卖了,指挥使大人性喜财货,家里的管家刘老二可不是善茬,客官要是与他交易,别说一百五十两,五十两能拿到就不错了,小人见二位都是良善之人,所以才说真话,客官心里有数才好” 庄元洲从怀里掏出一块几两重的银子,放到桌上推给掌柜,笑着道“多谢掌柜的能提前告知,这是谢银,还请收下” 掌柜的看到客人如此大方,也没推让,直接把银子拿起放到怀里,笑着拱手道“多谢客官打赏,小人一时心善,没想到客官如此大方,看来好人真有好报啊” 庄元洲笑着道“这是应有之意,敢问掌柜的,贵指挥使平素都是如此恶霸行事吗?” 掌柜的因为刚刚拿了人家一笔不小的财物,所以也不再遮掩,说道“小人的话出自我口,入您之耳,除了此门概不认账;不瞒您二位,这位指挥使大人可是吃相难看,我们左卫共有两千余顷地,丁八千余口,两千余户,现今指挥使大人自己就占有六成田地,大部分军户都成为他家的佃农,佃租要收七成,这几年连年大旱,田地收成微薄,可佃租一成未减,军户一年难得吃几顿饱饭,有的活不下去,干脆举家逃亡外地,唉,这世道没法活了” 孙传庭在一旁听着,渐渐的双眉紧皱,怒气渐升;庄元洲知他嫉恶如仇,性情刚直,见他如此神情,怕他发作起来,赶忙转移话题,笑道“掌柜的,既然能在此开店,想必你也不是一般人吧” 掌柜的笑着回道“不瞒您说,小人虽也是军户,但有个表亲是卫所同知,小人沾了他的光,家里还有几十亩口分田,平时也佃给几户人家耕种,小人家里只有一女,也远嫁山东,平素只有我和婆姨二人,能吃多少喝多少?小人心肠没那么黑,佃租只收五成,只是不忍看着乡亲们过的牛马不如的日子,加上客官是外地人,所以才多说了这些,也只说这些就行” 庄元洲笑道“某自是明白,还是多谢掌柜的告知我等,要若不然,某家要是真和卫所大人家交易,说不定血本无归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去歇息,掌柜的请便”,说罢,二人回来后院歇息。 来到房间,孙传庭皱眉道“两千余顷田地,刘某竟霸占六成,佃租高达七成,剩余的田地还有同知,千户之流,可想而知,军户过的是何等日子;刘某世代积累,其财富应该相当可观,也罢,就让你做了某的祭旗之物吧!” 庄元洲笑道“小弟虽也同情军户,但看到的是白谷兄将来在陕西几年不必为钱粮发愁了,哈哈” 孙传庭也是展颜笑道“此等官员在各地为数甚众,崔、谢二位贤弟前往查探的西安前卫恐怕也是如此;前番离京时,圣上已经对我言明,让我在陕西便宜行事,圣上会无条件支持我,让我不必理会谗言攻击,放手施为,看来圣上对各地情况还是知之甚深,也想大刀阔斧改变现状,只是苦于大势如此,无法亲手施为;既有圣上全力支持,某就是得罪天下为恶之官绅,也绝不回头!仲方,将来有机会,某一定带你陛见天颜,虽然我此次陛见只有半天时间,但我充分感觉到,我们这位圣上实乃千古难遇的明君,历朝历代,很少有皇帝对待臣下如此推心置腹;我年已四旬,可谓阅人无数,但我真切感受到,圣上对某的绝对信任,没有任何的虚情假意以及用人存疑,圣上心胸之博大,谈吐见识之深远,待臣下之平等,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史书里也未曾记载过的,简直不像你我这个时代之人,仲方,有此圣君在位,是你我之福啊!” 庄元洲知道自己这位兄长内心是多么的骄傲,很少有让他佩服之人,当下让他称赞的只有洪承畴,卢象升等寥寥几人,至于温体仁等阁臣,孙传庭则是嗤之以鼻,称其为“尸臣”;虽然洪承畴等人让孙传庭身为夸赞,但并不是佩服,从未曾听他如此发自内心的敬佩一个人,看来传言实不可信,皇帝多疑刚愎急躁的流言应该是别有用心之人捏造的,否则以孙传庭识人之明,是绝不会如此敬仰一个人的,这位兄长提起皇帝的时候,双目发光,脸色潮红,绝不是伪装出来的。 二人又计议一番后,各自歇息,第二天卯时左右,孙传庭一行起来简单吃过早饭,谢过掌柜的以后,带着货物反道往西安人去,客栈掌柜自是明白昨天自己的话人家听了进去,这是躲开了。 回到署衙后得知崔、谢二人尚未回转,孙传庭换上官服,与一身儒袍的庄元洲来到前院的公房,孙传庭坐在了自己的大案之后,庄元洲则是在一旁的书桌后坐下;代州老家带来的老仆赶紧给二人端上茶水,孙传庭吩咐书办分别去布政使以及都司衙门,请朱永佑和李大忠前来议事。 不一会朱永佑、李大忠一前一后来到巡抚衙门,朱永佑笑着拱手为礼,李大忠是武官,单膝跪地行军礼参拜,孙传庭吩咐给二人看座,等二人坐定后,笑着开口道“这位是本官请的幕僚,山西举人庄元洲庄先生,以后署衙公事他都会参与,庄先生大才,下科中试应无问题,以后说不定与我等同朝为官”,朱、李二人与庄元洲拱手见礼” 朱永佑关切的问道“听闻大人贵体有恙,不要紧吧?” 孙传庭笑道“昨日偶感不适,昨晚用过药后,今天已经好多了” 朱永佑心下暗自鄙视,可别是接风宴喝多了起不来了吧,要不得了病什么药也不会一夜之间就没事了,口中却一副关心的语气“大人可能是水土不服,还要保重身体啊,陕西离不了大人啊”,李大忠也赶紧问安。 孙传庭心里冷笑老子山西人,来陕西有啥水土不服的,还陕西离不了我,你巴不得接替我呢;口中致谢道“多谢二位关心,本官无事了” 话题一转,接着道“本官今天请二位前来,有件事要商议一番” 这时仆从给两人端上茶水,孙传庭端起饮了一口,放下茶杯后接着道“本官奉皇命巡抚陕西,自是知道陕西此地之凶险所在,任务之艰巨;现在流窜于陕西,河南、湖广一带的流贼起源于陕西,可以说陕西是流贼的老家、根据地,想要剿灭流贼,就要招兵买马,陕西边军大部都已跟从洪督转战于各地,剩余的边军还要防备蒙古靼虏,其余卫所官军战力孱弱,不堪大用;所以,本官决定另募新军,剿灭反贼;初步计划募集一万步军,一千马队,只要训练得当,粮饷充足,赏罚分明,半年后就能成军,到时本官与洪督相互配合支援,剿灭陕西流贼不在话下” 朱永佑与李大忠相互看了下,朱永佑开口道“抚台大人征募新军,下官自是十分赞同,只是这饷银从何而来呢?本省府库除了要缴纳朝廷的税银外,已是捉襟见肘,恐难支撑起大人口中数目庞大的新军费用” 李大忠嘴唇动了几下后,没有出声;孙传庭开口道“府库还有多少银子?” 朱永佑答道“府库只余十万两白银,这些银子要发放官员俸禄,兴修水利,赈济饥民等等,可以说转瞬就没了” “那上交朝廷的税银有多少”,孙传庭接着问道。 “本色折色一共二十万两”,朱永佑答道。 孙传庭开口道“本官陛辞之际,圣上特从内帑中拿出白银十万两与我,所以筹建新军的饷银暂时不用动用别处,朱大人不必发愁,等会计议完毕,本官以巡抚衙门的名义张贴募兵告示,你派员拿告示去周围府县张贴并宣传,重点是西安周围的几个卫所;李都司,你从都司衙门抽调相关人等,在巡抚衙门前的广场设立招兵之处,并安排兵丁维持秩序,但凡前来应征的,一定要查清来历,首要的是忠厚听话之辈,再就是身形要高大,会骑马者,懂得战阵之法者、通谋略者、会识字者、卫所军户者优先,市井油滑之辈坚决不收,本官的话要谨记于心,到时本官会派庄先生或者其他两位幕僚坐镇,你要亲自参与此事,明白吗?” 朱永佑一听不动用府库,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刻点头答应;李大忠则是单膝行礼,以示尊令,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让二人回去准备,庄元洲已经起草好了征兵通告,衙门里的十几个书办一起抄写数百份,然后交由布政使衙门派人四处张贴。 孙传庭等二人走后,打发孙志安去锦衣卫千户所,看看李国良准备的资料到了如何程度,然后与庄元洲开始商议如何处置卫所之事。 半个时辰后,孙志安带着李国良进了公事房,李国良手里拿着的一沓纸张,行礼后,李国良将手中的资料呈给孙传庭,说道“这是陕西主要官员士绅的材料,包括一些带兵武将的情况,基本都在此了,请大人一览” 孙传庭接过后迅速翻找,片刻后就找到了西安左卫指挥使刘辅国的那一份;锦衣卫不愧是大明的特务机构,办事细致入微,刘辅国祖上如何起家,刘家历任指挥使做过什么大事,有过什么功劳,直到刘辅国本人任职十余年来哪年侵占多少屯田,强占过谁家的田地,谋财害命过多少商人的财物,卫所有多少军户逃亡,多少军户恨之入骨,逼迫过多少下属都调查的一清二楚,至于刘辅国到底有多少家产并没有具体数目,当然,这只是锦衣卫调查的结果,并没有当事人的证言证词手印等证据,毕竟收集各种情报是锦衣卫的主要责任,至于用的上用不上就看上峰的意思了,这几年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逐渐失去了进取之心,对卫里的事放任不管,导致了锦衣卫成了没牙的老虎,只剩一张虎皮吓唬人。 在刘辅国资料的最后,孙传庭看到了与他关系密切的官员人等,所为关系密切,并非经常往来,而是刘辅国根据自己的需要而进行贿赂的一些官员;孙传庭并未细看,因为他现在想要对付的是刘辅国,相信到时不会有人替他说话,毕竟为一个卫所武官而得罪一方封疆大吏不值得,平时收刘辅国的好处,一些小事可以出面打招呼,但一旦牵扯到上峰,每个官员都会迅速撇清关系。 孙传庭放下手里的那叠纸张,笑着开口道“李千户辛苦了,你做的很好,待此事了解,本官上奏朝廷的时候一定会将你之功上报;再有就是,还请李千户安排属下,多查探一些反贼的消息,这才是大功所在” 李国良心中喜悦,毕竟来到陕西五年了,京师里的大人们恐怕都把他忘了,现在有功劳上报,自己的前程才会宽广,他拱手道“请大人放心,卑职回去后立刻安排人员查探这方面的消息,一旦有了消息,卑职会马上禀报大人得知” 孙传庭笑着道“等本官查抄某人家产时,还要李千户派人协助” 这等好事李国良自是欣然不已,施礼然后告辞离去。 庄元洲开口道“大人,我觉得暂且不要对卫所动手,现在以搜集资料为主,大人初到陕西,尚未稳住跟脚,旁人尚不知大人的实力如何;如果拿刘辅国之流开刀,他们慑于朝廷之威虽不敢反抗,但其余人等心中肯定不会被震慑,毕竟卫所武力孱弱,刘辅国只能算一只没有抵抗力的肥羊,别人会以为大人只敢朝弱者下手;我觉得大人应该先立威,展示手中之强力,然后顺理成章的整顿卫所及其余,这样就算某些手握武力之辈也会胆寒,大人以后行事将会顺利许多” 孙传庭大笑道“仲方与我不谋而合,我也是做如此打算,仲方你也知道,离京之时,圣上特派五百勇卫营精骑作为本官标营,你来到这几日,为何没看到那五百骑兵?” 庄元洲疑惑的问道“小弟到此已有几日,正好奇怎么一直未见那队大人所依仗的精骑,莫非大人。。” 孙传庭捋须大笑道“想必此时,罗世芳已然建功!” 第二十七章 初战 山阳县位于西安东南方向,距离西安三百里左右,隶属商州管辖,地处商洛山脉,四周群山环抱;整个山阳县人口不过三万余口,县里田地大部分都是山地,只有县城附近地势才平缓一些; 县城的城墙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但因为税赋不足,难以修缮,有几处的城头已经缺损,如果有贼来攻,防守起来可是异常吃力;城内约有一万人口,几条街道也是坑洼不平,沿街商铺也是门可罗雀,毕竟山阳地处偏僻,再加上城东的山里还有一处贼寇山寨,经常骚扰地方,劫掠过往客商,使得商人对前往山阳经商视如畏途,没有商业的带动,更让原本贫困的山阳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 此时,破旧的县衙二堂内,山阳知县荀文礼正在与一个来客交谈;荀文礼年约五旬,河南颍川人,自称是三国时曹魏著名谋士荀彧之后,可惜未有其祖才华十之一二,五岁启蒙,三十余岁方中生员,然后屡试不中,五年前才勉强以尾榜中举,他自知再进一步已是无望,正好朝廷选派各地知县,因山阳地处偏远,且为流贼经常肆虐之地,所以无人愿意前往为官,荀文礼也是个敢拼的性子,不甘作为一个乡绅老死乡野,一咬牙不顾家人反对,应了山阳知县一职,算来已经任职三年。 他初到任上,倒也想做出一番政绩,一是为了将来积功升迁,二是为了给当初反对他的家人看;一到任上,他就下到乡下,鼓励乡民开拓荒地,种棉植桑;第一年就拓荒一千余亩,其中粮田八百余亩,这在一个几万人的一个小县城,已算不错的政绩了,按一亩一石产量计算,第二年可增产八百石左右,到时吏部考核自可记上种种一笔;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年庄稼丰收在望,县里组织民众收割完毕,盘踞在附近的贼寇整齐王,率众袭击了将收割的粮食运往县城的乡民,劫走了全部粮草,杀伤乡民若干,荀文礼的升官美梦破灭,年底吏部考核给他记了大过,这直接断了他的前程,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最后一年任期完毕,他就卷铺盖灰溜溜的回老家了。 正与荀文礼交谈的不是别人,正是孙传庭的标营中军官,勇卫营千户罗世芳;他带领五百马队,携带五日军粮,昼伏夜行,经过三天行程,于昨日抵达山阳,此刻五百官军正在县城北面的一处无人的山沟里歇息待命,他带着两个着便装亲卫来到县衙,自称是知县大人老家来人,见到了荀文礼。 见面之后,罗世芳出示巡抚手令,荀文礼赶忙将其让到二堂叙话。 上茶之后,荀文礼开口道“不知罗将军此来所为何事?山阳今年税赋本应上交两千两,但下官无能,只收得一千两,正在府库内,将军返程时正好捎带交于抚衙,唉,这应是本官最后一次为朝廷缴纳赋税了” 罗世芳闻听此话,并未将此行来意说出,而是问起荀文礼最后一句话的原由来。 荀文礼苦笑着将去年发生的劫粮杀人一事诉说一遍,语气萧索里透着浓浓的不甘,谈到贼寇整齐王时,更是满满的恨意。 罗世芳笑着开口道“知县大人何必沮丧,本将此次奉命前来,正好将一场富贵送于大人” 荀文礼闻听精神一振,身子前倾,问道“将军何出此言?本官辖下不靖,百姓被杀,何来的富贵?” 罗世芳笑道“大人境内流寇肆虐,以致地方不靖,所以被吏部记过;倘若大人将境内流寇剿灭,绥靖地方呢?” 荀文礼两眼顿时发亮,现今功劳以剿贼为第一,如果自己讲境内流寇剿杀,那去年截粮死人一事将会不值一提,将是大功一件,甚至会直达天听,圣上可是对流贼恨之入骨的;可他转念一想,眼神暗淡下来,叹气道“本官手下乡勇弓手不过五百人,防守县城尚且不足,哪有余力剿灭贼寇” 罗世芳问道“敢问大人,那个什么整齐王手下贼众多少?战力如何?” 荀文礼回道“贼整齐王名叫左二虎,本县人氏,实为边军逃兵,数年前逃回故地,聚众山里,开始不过百余人,经过数年劫掠,声势渐大,不时有流民军户往投,现手下贼众两千余人,其中精悍老贼足有五百,乃其依仗之精锐,内有马队一百有余,甲兵精良;余众手中都是棍棒农具,不足为惧” 罗世芳傲然道“好教大人得知,某本隶属皇家勇卫营,此次奉皇命率五百骑作为孙大人的标营随同来陕,某世代将门,从小习武,不敢自吹勇冠三军,但此等草寇尚未放在某的眼中,某的志向便是替圣上扫荡所有贼寇,建功立业,封侯拜将,莫非大人以为此番是某孤身前来?五百精骑已然在侧,儿郎们的手中刀枪正在渴望敌寇之血,大人,你还有何顾虑?” 荀文礼精神焕发,扬声大笑“哈哈哈,有罗将军此等猛士,何愁贼寇不灭!” 于是二人计议一番后,罗世芳带着亲卫出城而去。 山阳以东一座大山平缓的山腰处,坐落着一座依山势而建的山寨,南、西、北面皆围成一人多高的石墙,寨门在正西方位,冲着寨门的是一条狭窄的坡路;寨门内两边各有一座箭楼,上面各有弓手瞭望,作为火力压制,如有敌来攻,弓手可以各增加之五名,这对于普通官军来讲,已是很难攻破了,何况现在官军四处剿杀大股流贼,从未有尝试过攻击此处。 寨中的大厅内,整齐王左二虎正在与几名头目饮酒作乐;他三十余岁,本是延绥镇的边军,从军十余年,积功升至把总,在一次剿贼途中,因与几名亲信奸银一家大户人间的妻妾,被那户人家告之总兵处,上峰按军令欲将其几人斩杀,有个在总兵处任职的同乡秘密告之与他,左二虎携带军械与几名亲信连夜潜逃,回到山阳老家后找到山寨所处之地,几人随安身于此;几人随后趁夜潜入山阳一家大户中,杀其满门二十余口,劫得白银数千两,随后招得一些流民和逃亡军户,慢慢发展壮大起来。 亲信扫地虎李憨娃敬了左二虎一碗后说道“大王,咱们现在也算是一号人物了,周边谁提起咱们不害怕?现在整天在这山沟里实在憋屈的慌,要不咱们干脆弄大点,把县城占了,那样大王不就是一方诸侯了?咱们弟兄们也弄个大将军当当” 另一个亲信九条龙也开口道“大王,弟兄几个都是从军混口饭吃,没想到跟着大王打出了好大的威名,我看扫地虎说的对,咱们应该干一票大的,直接攻下县城,咱们也跟闯王、黄虎、曹操比一比,让他们看看咱们也不差” 另外几人也随声附和,左二虎眯起眼睛,心里思衬着,自己当初也没想到,自军中叛逃以后,能拉起如此多的队伍,打出如此大的名声;现在山阳、商州一带,谁不知他整齐王的名字,那些乡绅害怕自己前去攻打,都是按月送来银两粮草等生活物资,路过的商队都事先乖乖的送上过路钱,前来投奔的流民军户也是每日都有,总在这在山寨中也不是长久之计,要是占了县城,那就真的是威名远扬了;左二虎的消息很灵通,很多乡绅和商队为了讨好他,给他了大量的各地情报,他知道现在朝廷主要精力都放在闯王、曹操、张献忠等大股反贼身上,陕西腹地兵力空虚,如果占据山阳后稳住阵脚,再把商州打下,劫掠一番,那自己就可以招到更多兵马,官军要是来攻,自己可以退回山寨,如果不管他,那他可以以山阳为据点,到处劫掠,发展壮大。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九条龙你安排几个兄弟,装扮一下入城,查探城防虚实,待查探清楚后,咱们一股劲把县城打下” 九条龙兴奋的嚷嚷道“还是大王豪气,那个破县城还用打探,城内那些乡勇根本不竟打,到时候咱们安排一些勇武的弟兄先进城,一旦攻打就坐内应,占住城门,大王带着弟兄们一冲,那些杂碎乡勇早就跑光了,进了城,那些细皮白肉娇滴滴的官宦家眷,还不得由着咱们兄弟们摆弄!” 一众贼寇都是大笑不止,畅想着享用官眷的乐趣;正在这时,一名装扮成百姓的探子匆匆进入大厅,单膝跪地向左二虎禀报“好教大王得知,咱在县城里得到消息,那个知县狗官正在组织乡勇弓手,说是要来剿灭咱们山寨,咱听闻后就赶回来报信了” 左二虎等人闻听一愣,随即狂笑起来,左二虎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上不接下气的道“这他娘的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老子正琢磨着咋打下县城呢,正好这狗官凑齐了人马给咱送上门,就这几百杂碎,还不够咱塞牙缝的,灭了这群杂碎,这县城就像个脱光了的娘们,既着咱们弟兄祸祸,哈哈哈哈!” 九条龙等人也是大笑着附和,左二虎命扫地虎等人点齐五百精锐老营,一千青壮步卒,下山迎战,其余的老弱看家守寨。 左二虎率部出了山寨,沿着山路来到了官道,大队步卒在前,一众匪首以及老营居中,一百马队作为后队压阵,总共一千五百名队伍沿着官道浩浩荡荡的向县城挺进;左二虎几个虽是官军出身,也上过几次战阵,但毕竟是下级军官,训练小股士卒还勉强可以,人数一多,他们就不懂得如何迎敌,如何保持阵型了;前方的步卒与其说是兵,更不如说是流民,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有拿粪叉的,有拿铁锹的,有拿短斧的,有拿菜刀的,大部分步卒手里持着棍棒作为兵器,只有极少数手里拿横刀长枪,这样的就算是步卒里的精锐了,这些持刀拿枪的趾高气扬的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以前人乱哄哄的拥挤着前行;在步卒身后是左二虎的老营,相比前面的步卒来讲就精锐许多,手中兵器基本都是刀枪,有几个手持火铳的铳手,还有二十几个弓箭手,作为远程打击的力量,这几十人走在老营的前排,左二虎等匪首骑马走在老营队列的一侧;在后面百步外是一百马队,也是拼凑而成,有骑骡子,有骑挽马的,真正能打的只有几十个骑着战马的贼寇,这些人不是逃兵就是土匪,见左二虎势大才投奔他而来。 行进了大约一刻钟后,正值九月天气,接近午时的时候太阳直晒,气温还是较高,加上人多热气散发,前面的步卒走着走着就乱套了,有人停住拿出携带的水壶喝水,有的在路旁解开裤袋尿尿,有的干脆坐在路旁休息,吵吵嚷嚷,如同赶集一般;前面一旦停顿,后队就无法前行了,九条龙骑马小跑上前,抡起马鞭,照着一个在路边尿尿的贼寇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边抽边骂到“叫你娘的尿尿,这是去打仗,你他娘的找死啊,平时咋教你的,打死你个混球!” 那名贼寇被抽的哭爹喊娘,裤子都来不及提上,叉开腿就往人群里躲,一众贼寇哄堂大笑,那些喝水的坐下的赶紧入列,队伍才又重新缓缓动了起来。 左二虎心里无奈,这些人大部分才来没多久,自己这些头目也不懂操练大队,所以只能先将就着如此;再说方圆几百里内没有像样的官军,对付一般的武装,自己的老营足够了,其余的就是人多助威,让敌人害怕而已,说白了就是吓唬人的,等夺了县城,该好好操练一下这帮混球了,吃老子喝老子的,光在后面摇旗呐喊有个屁用。 走着走着,前方逐渐开阔起来,路两边都是平坦的荒地,这些就是荀文礼组织百姓开的荒,去年被抢后老百姓就没再种,这一片重新成为荒地。 在官道的右侧几百步外有个小山包,虽然不大,但从官道望去,这个小山包遮挡了视线,山包背后,罗世芳全副披挂手持长枪骑马肃立,身后是四百名勇卫营骑兵,战马嘴里都衔着枚,所以整个马队基本没发出声响。 官道不远处,一只小规模的队伍出现在贼寇们的视线里,这就是山阳县的四百名乡勇以及弓手;知县荀文礼和典史牟大用各自骑着一匹骡子,站在队伍的前方。 这时左二虎已经发现了荀文礼这只队伍,他下令迎敌,九条龙策马来到步卒的前面,抽出腰刀向前一指大吼道“宰了狗知县,赏银百两,冲啊!”,说罢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两只队伍相聚几百步距离,乡勇组成一个勉强算是方阵的队形,三十名弓手居前,二百名长枪手在弓手后面,两侧各有一百名刀盾手,虽然是乡勇,但平时典史牟大用农闲时经常组织操练,也算有点模样。 荀文礼看着冲过来的贼寇人数众多,当先一骑匪徒模样凶悍,大吼大叫着冲来,不禁脸色发白,手脚发软,差点从骡子上掉下来,牟大用身材粗壮,身着一身铁盔甲,因为平时接触武事,所以胆气比荀文礼这样的文人要壮一些,他见状忙道“大人还是到队伍的后面去,等会冲锋起来怕会伤着大人,此处我来指挥” 荀文礼颤抖着道“好好,这里就交给牟典史了,记住,只要撑住一刻钟,巡抚大人的马队就会杀到” 说完拨转骡子,慢慢跑向队伍后阵,牟大用心一横,心说大不了今天交代在这里,手持弓箭回头吼道“弓手准备,射完三箭马上绕到两边,长枪手顶上,刀盾手护着两边!”, 几百乡勇也都胆战心惊,但看着典史大人在身边,胆子也大了一些,三十名弓手张弓搭箭,斜斜指向天空,眼见的贼寇进入射程,牟大用大吼“射!”,此时九条龙的战马已经冲到三十步左右的距离,牟大用一箭正中他的坐骑,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将九条龙死死压在下面。 一片弓弦响动,三十只长箭斜斜飞向空中,飞行一段距离后,转头向地面扎来。 前面持枪拿刀的贼寇冲锋在前,因为冲锋的人群比较密集,弓手们射出的箭矢全部命中,只听一片惨嚎声,只穿着布衣的十几名贼寇翻身倒地,有的被射中头部,有的脖子被射穿,有的扎在肩膀上,十余人瞬间或死或伤,没被射中的贼寇发出惊叫声,想止住脚步,但后面的贼众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依然呐喊着往前冲,顿时与前面停住的贼众撞在一起,现场一片混乱。 第二十八章 告捷 这时对面弓手的第二波箭矢又已来到,又是一片惨呼,前面的贼寇分别朝两边的荒地散开,第三波箭只射到后冲上来的队伍中,这下贼众方才知道对面的弓手厉害,顿时都朝两边的地里散去,三波九十只箭矢基本都命中目标,实在是贼寇太密集了,想不射中都难;牟大用眼看贼寇乱成一片,随即大吼道“弓手退后,掩护射击,长枪手,刀盾手向前,走!” 弓手们的战绩鼓舞了后面的乡勇,他们一看对面的贼寇还不如自己,起码自己手里有刀有枪,眼见得对面拿着的棍棒粪叉之类的武器,乡勇们勇气大增,随着牟大用的吼声迈步向前,两百名长枪手分成前后四排,前面一排端着一丈多长的长枪向前行进,后面几排攥紧手中长枪紧紧跟随,虽然步伐混乱,但也算小有气势,两旁的刀盾手左手持木盾,右手持腰刀护着长枪手的两侧;经过被坐骑压在身下的九条龙身边时,一个刀盾手一刀就把想从坐骑下面挣扎出来的九条龙脑袋砍了下来,横行数年的巨寇竟然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乡勇手里。 左二虎骑在马上,眼看着九条龙阵亡,前面一片混乱,心里大怒,他抽刀吼道“扫地虎,叫前面的步卒退到两边,你带着老营上去,让铳手和弓手把对面的阵型射住!” 李憨娃闻言后摘下腰刀,冲着后面的老营一挥手,“上!”,当先驱马小跑向前,手里的刀鞘左右劈砍,驱散挡在路上的步卒,嘴里大骂着叫他们滚开;此刻贼寇前面的步卒大都逃向两边地里,挡在官道前方的贼寇被驱赶开后,乡勇们的长枪队离李憨娃也就几十步了,李憨娃勒住战马,身后二十余名弓手和铳手赶到,弓手们弯弓搭箭向乡勇们抛射过去,几名铳手吹燃火绳后击发了火铳,只听几声大响,顿时烟雾笼罩了前方,乡勇长枪手中同样一片惨呼声,二十余只箭矢全部落在密集前进的长枪手阵列中,几名头部脖颈中箭的乡勇当场毙命,其余中箭受伤的乡勇翻身倒地,捂着中箭的部位大声惨叫,前排的长枪手有一人被火铳打中胸口,口吐鲜血倒地毙命,铳子已经将他的内脏搅碎。 乡勇们顿时慌乱不堪,阵型一下停住,很多人转头四顾,准备逃跑;牟大用骑马在队伍的侧面,所以没遭受打击,眼见乡勇队伍就要崩散,他双目圆睁,隐见血色,大吼道“前进,前进,退后者斩!”,说罢猛的一夹马腹,举刀冲去,这时贼寇的第二批箭矢已到,这次又有十几人中箭倒地,乡勇们看见典史大人骑马冲了过去,一些血勇之人呐喊着举着刀枪跟着冲向贼寇,牟大用的战马就要冲到弓手群里,一只长箭从后方射来,正中他的眼窝,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向后射倒,落马身亡。 几十步外,左二虎放下手中长弓,冷冷的看向前方,他本想射牟大用的马,没想到命中要害,直接将牟大用射死。 李憨娃看到对方主将身亡,兴奋的大吼道“狗知县死了,冲啊!” 此时弓手躲到两边,贼寇老营冲了过去,乡勇们看到典史阵亡,顿时斗志全无,哄堂大散,抛下手中长枪转身朝来路狂奔而去,后队的荀文礼见状,长叹一声,心想,难道这是追击丧命之地吗? 左二虎知道这下赢了,传令让后面的马队向前追击,逃散到地里的贼寇步卒看到转瞬间形势逆转,也反身朝官道跑来,大群步卒开始争抢乡勇遗落在战场上的刀枪兵器,路上又陷入混乱的状态,这是贼寇的马队赶到,但被自己的步卒挡住去路,左二虎,李憨娃大骂起来,场上嘈杂混乱,步卒们根本听不到他们的骂声,马队也无奈停住。 正在此时,大地颤动起来,左二虎惊慌四顾,密集的马蹄声如重锤敲鼓般响起,官道的右侧百余步外,一只马队赫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左二虎大声惨叫“官军!是官军!官军的马队!快快快,列阵列阵!” 争抢兵器的步卒们也被滚滚而来的马蹄声惊动,直起身形四处观望,刚看到马队冲锋扬起的尘烟,勇卫营的马队已经轰然一声从侧翼直直的撞入贼寇的队伍。 罗世芳作为马队的箭头单骑在前,两旁的亲卫落后半个马身紧跟着他,整个马队成锥形,越往后越散的开。 首当其冲的是那一百马队,罗世芳放开缰绳双手持枪向前一扫,几名骑在马上不及反应的贼寇被扫落马下,然后被冲过来的战马踏为肉末,罗世芳手中长枪不断横扫,贼寇马队阵型极为单薄,眨眼间被杀了个透,战马向前又冲了一段后,罗世芳兜转马头,向混乱的步卒冲去,马队紧跟其后,反复冲杀几次后,官道上已经见不到成群的敌人,贼寇们已经四散奔逃,罗世芳不屑追杀这些乌合之众,勒住战马,下令马队继续追杀,跪地者免死,然后打发亲兵通知荀文礼派乡勇们打扫战场,收拢投降的贼众。 荀文礼正待拔剑自杀,宝剑刚刚抽出,勇卫营已经冲了过来,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所谓的贼寇马队、老营已经被杀的所剩无几,荀文礼目瞪口呆,瞬间不顾形象的高声嘶吼,一众逃跑的乡勇听到轰鸣的马蹄声后止住脚步,回过身来也被看到的一幕惊呆,待罗世芳派来的亲兵传达打扫战场的命令后,乡勇们一片欢呼声,争先恐后的往战场跑去;荀文礼找到牟大用的遗体,抚摸着流泪不止;乡勇们捡起自己丢弃的刀枪,四处搜寻,只要有受伤呻吟的贼寇,恨极了的乡勇们就用枪扎透,再割下首级,有的在死去的贼寇身上摸索,发现银钱后四下看看没人注意,偷偷藏入怀中。 逃跑的贼寇两只脚跑不过四条腿的骑兵,在一片跪地不杀的喊声中,绝大部分跪在当地,等候官军处置,勇卫营的骑兵让赶过来的乡勇用贼寇的裤带将双手反绑,驱赶到官道上集中起来,清点一番后,勇卫营十二人受伤,无人阵亡,乡勇阵亡二十八人,伤十六人;共斩杀贼寇七百余名,俘虏八百余名,缴获马匹三十八匹,火铳三只,还有几百件刀枪弓箭等兵器,战死贼寇身上有盔甲的也都被扒了下来;经过被俘贼寇老营兵卒指认,左二虎、李憨娃等贼首在勇卫营第一波冲锋时便已毙命,左二虎的尸体已被战马踩踏的不成人形,还是一个老营的贼兵通过盔甲服饰认出他来;罗世芳没有下马,受伤的将士会跟随乡勇队伍回县城治疗,留下五十名骑兵帮着乡勇们将俘虏押回县城后,带队向左二虎的山寨赶去。 快到寨子的时候,碰到正要前来禀报的勇卫营士卒,报告说寨子已被攻破,己方无人阵亡,只有几人受轻伤,罗世芳吩咐留下一百人看管马匹顺便警戒,带着剩余的兵卒步行上山进入寨子。 寨子里的战斗也是刚刚结束,勇卫营的兵卒正在押着俘虏打扫战场,掩埋尸体,看到罗世芳到来,带队的把总孙开忠行礼后禀报“卑职率本部埋伏在寨门附近,等贼寇大队下山走远后突袭寨门,这些草寇确实懈怠,守门的几个老弱寨门都未关,结果了几个岗哨后,卑职率队冲进寨子,贼寇精锐俱已出征,剩余的俱是老弱妇孺,击杀几十人后,一喊跪地不杀,余者尽皆投降,卑职正在拷问贼寇仓库所在,卑职估计将军已经获胜,所以派人前往禀告将军前来盘点” 罗世芳笑道“什么整齐王,什么老营,边军出身,却如土鸡瓦狗一般,几个冲锋就尸骨无存;荀知县是个识趣之人,知道本将前来山寨所为何物,居然一声不发,看来回禀孙大人时,要好好给他说几句好话了,这人不错,要是回家养老未免可惜了” 这时兵卒前来禀告,找到左二虎的仓库了,请将军前去清点。 罗世芳与孙开忠等几个把总来到山寨后面,一处平坦的地面上坐落着几处仓房,几个勇卫营官兵正持械守卫,罗世芳等走到第一所仓房门前,孙开忠抽出腰刀将门锁斩落,罗世芳打头,几人跟随入内;宽敞的屋内摆放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木箱,都上着锁具,孙开忠来到一口大的木箱前面,举刀劈落锁具,然后单手将木箱掀开,顿时一片白光耀眼,孙开忠嘶地倒吸一口凉气,罗世芳等人赶忙上前查看,只见巨大的木箱里整整齐齐摆满了银锭,每个足有五十两,估算一下,箱内的银子应该有万两左右;饶是罗世芳大家出身,原先在家每月的月例银不过十两而已,哪见过如此多的银子,此刻也是震惊不已,其余几人都是家境贫寒之辈,都是被惊得目瞪口呆,眼中都是贪婪之色;先回过神来的罗世芳咳嗽一声,众人方才清醒过来,然后众人分别把其余的箱子打开,大箱子都是白银,几个小箱子里装的是一些首饰玉器古玩之类的,有些首饰上还沾着一些血迹,这都是左二虎们劫财害命得来的,初步估计足有七八万两白银之多,这都是左二虎数年劫掠的积累,相当惊人;孙开忠捧着一个沉甸甸小箱子来到罗世芳面前,打开后金光闪耀,里面摆满了金锭,罗世芳接过后掂量一下,估摸着有三四百两。 罗世芳沉吟一下后,将箱子放在地上,蹲下身子后将里面的金锭拿出,分作数目一样的几堆摆在地上,他和四个把总正好每人六十两,他站起身子后说道“这些金子携带方便,每人拿一份,万不可让外人知晓”,众人大喜,拿起金子正待收入怀中,孙开忠犹豫了一下,拿出十两金子递给罗世芳,说道“将军是主将,哪有主将和下属均分的,大人理应多拿” 其余几人顿时反应过来,纷纷从自己那份里拿出十两要交于主将,罗世芳笑骂道“你们跟着老子也有几年了,老子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赶紧藏起来滚蛋,记住,绝不可让外人知晓” 孙开忠挠挠头,笑道“给不给是咱的本分,收不收是将军的心意” 众人将金锭收好后出了屋子,又到其他几个仓房查看,其余几个仓房有两个是粮仓,足有三千石之多,一个是盛放布匹食盐针线之类的物资的仓库,毕竟左二虎手下足有两千余人,平日里的消耗也是极大;还有一个仓房里堆放着一些兵器甲具以及几袋火药,罗世芳等自然没看在眼中,几人出了房子商议一番后,罗世芳决定除了银子,其余都留给山阳县,毕竟自己带的是骑兵,这些粮草也无法运回西安,组织民夫马车又要耗时不短,罗世芳不耐此时,干脆送个人情给荀文礼算了。 因为山阳最大的一股反贼已被剿杀,周围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罗世芳召集除了看管俘虏和库房的五十人以外的所有将士,宣布每人赏银十两,受伤将士每人十五两,官军们欢声雷动,兴高采烈,这相当于他们大半年的饷银了。 赏银发下后,孙开忠从山寨里找了几辆马车,指挥士卒把盛放银两的箱子抬上去,足足装了五车,几个原先在家里干过马车的兵卒充作车夫,罗世芳率部下赶着马车回返,路经县城时派人通知荀文礼,安排人手车辆前去运输粮食,押解俘虏,说自己还有军令在身,不及前往拜访,回去后一定在巡抚大人面前言明荀大人的功劳,山上的勇卫营士卒和县城里疗伤的十几人,在山阳县接手善后以后,自会追赶大队。 返回时因为不用赶路,加上装着银子的打车行走缓慢,遇到坑洼难行之处还要众人连抬带架的,所以足足用了五天时间才回到西安。 孙传庭与庄元洲以及前几日查探西安前卫的崔、谢几人正在内院书房商议方略,孙志安前来通传罗世芳回来了,现在门外等候,孙传庭连忙让其入内,罗世芳甲胄未脱,阔步走进书房,单膝跪地拱手向孙传庭大声禀报道“末将奉大人命,奇袭山阳县贼寇整齐王左二虎部,阵斩匪首整齐王左二虎,扫地虎以及九条龙等,共计杀敌七百余,俘虏八百;本部有十二人受伤,无人阵亡;末将伏敌时,遣把总孙开忠袭破贼寇山寨,共计缴获银两七万余辆,粮食三千余石,其余物资不计其数,因粮草携带不便,故只将银两运回,还请大人恕末将擅做主张之罪!” 屋内诸人闻听大喜,孙传庭站起来,一脸欣喜的将罗世芳扶了起来,大笑着夸赞道“罗将军真乃猛将!勇卫营不愧是天下第一等的强军,首战告捷,以四百人击破数倍之敌,且无人阵亡,足堪与汉唐之强兵媲美啊!哈哈哈哈!来来来,快快坐下,详细说说此战经过!” 罗世芳施礼就坐后,将自己如何率部赶到山阳,然后面见知县,如定计设伏,冲杀陷阵,遣将突袭夺寨等等详细诉说一番,听到山阳知县作为文官也上了战阵,典史力战而死,诸人都是钦佩叹息。 庄元洲笑着向孙传庭拱手祝贺道“大人初来陕西,不到一月既剿灭一股贼寇,可惜可贺,这第一把火已经烧起来了,就看第二把火怎么样了” “皆是圣上有识人之明,特遣勇卫营这等天下强军前来,更有罗将军这种勇冠三军的猛将助我,接下来还要几位大才不遗余力献计出谋,我等齐心协力,早日平定陕西!”孙传庭慨然道。 众人重新就坐,孙传庭坐在主位,庄元洲与罗世芳打横坐在左侧,崔世生与谢仁星坐在他右手一侧,也算是文武齐备。 庄元洲道“大人,现在应该马上写报捷文书,上呈朝廷,第一让圣上既朝臣们安心,其二就是振奋其余剿贼官军之士气,现今甚少有官军取胜之消息,相信此时大人的捷报会多少扭转一下其余官军萎靡的态势” 孙传庭赞道“仲方所言甚是,就由你起草捷报,世芳当为首功,山阳知县勇于任事为次功,阵亡典史也要上报其功,好让朝廷抚恤其家属,用印后派人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庄元洲应下,孙传庭又道“接下来第二步,就如方才我等所议,就拿卫所开刀;卫所之事既有我们亲自查探的结果,又有锦衣卫千户所的情报,已经到了非治不可的地步,不然继续下去,又是一个民变的态势;世芳的大捷来的正是时候,让某些对本官阳奉阴违之辈胆寒,知道孙某人并非赤手空拳来到陕西,世升,仁星,等会庄先生起草捷报,你二人以巡抚衙门之名下发通告,召集西安三卫千户以上将官,后天巳时以前赶到巡抚大堂会议,无故不到者军法从事!” 第二十九章 整顿 三天之后,辰时刚过,巡抚衙前的广场里的人已逐渐多了起来,西安三卫的指挥使、同知、佥事、镇抚以及千户陆陆续续从驻地赶了过来。 首先到达的是西安后卫指挥使张润达,他三旬左右,脸圆面白,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虽然一身武将装扮,但更像是以为富家子弟,这次与会他只带着两名亲兵骑马而来;此时他的周围聚集着本卫一并赶来的将官,张润达吃相不难看出,虽也没少吞并卫所军户田产,但并不是独吞,同知佥事千户们都有分润,他待手下的军户也不甚苛责,佃租只收五成,算是心没黑透的那种;众人正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巡抚大人为何召集没什么用的卫所将官前来开会;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卫所也是大明的一只武装力量,但陕西有边军守卫边疆,卫所高官们忙于争田地做生意,名义上各卫所都有兵额,朝廷时不时按人头下拨饷银,实际上就连张润达自己都记不起上次操练手下兵卒是哪年的事了,朝廷的饷银基本全部进了将官们的腰包,下面所为的兵卒连口汤都没喝上,更谈不上操演了,卫所的兵由于根本没有日常操演,甚至连县里的乡勇都打不过,如今陕西流贼猖獗,难不成巡抚大人是要卫所出兵剿贼吗? 指挥同知高训友说道“大人,这么多年来,别说巡抚大人,就连布政使,按察使咱们都见不上,更别提召集咱们卫所将官议事了;这位新任巡抚大人突然想起咱们卫所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位可是来者不善啊,这上任不到一月,手里的标营愣是把整齐王这等悍匪给灭了,听说那个左二虎被马踏为泥,尸骨无存啊,这等厉害人物咱可要小心应对,他说什么咱们就答应什么,千万不可硬来啊” 张润达笑嘻嘻的道“老高,咱们相处二十年了,你见我跟别人硬来过吗?放心吧,某又不是傻子,巡抚大人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毕竟咱们都是朝廷的人,上下尊卑还是知道的” 指挥佥事吴力同担忧的开口道“莫非巡抚大人要查卫所吃空饷之事?那可就麻烦了,走个过场也就罢了,假如巡抚大人要认真起来,我等可如何是好?” 另一个佥事王生财开口道“我觉得不是查空饷一事,要是巡抚大人真要做,一是会得罪大批官员,做官吗,讲究面子,要认真做事,人都得罪光了他怎么干下去?二是他要是查空饷之事,早就明里暗里派人下到卫所了,不管哪个渠道,我等都没收到这方面的消息,所以我认为不是此事” 张润达见手下将官都眼巴巴看着他,笑着开口道“别瞎猜了,不管哪件事,都不是一个人的事,那牵扯的官员可多了去了,文官最怕没了前程和名声,他要真查起来,惹了众怒,大家伙组织下面的军户闹将起来,他的前程还要不要了?咱们静观其变就行,喏,比咱们厉害的人那不是来了吗?”,说完朝一个方向一扬下巴,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左卫指挥使刘辅国带着二十个亲兵骑马踏步而来。 张润达眼珠一转,笑嘻嘻的迎上前去,远远的大声招呼道“刘兄,有日子不见了,神采更胜往昔啊,想煞小弟了” 刘辅国翻身下马,马匹自有亲兵牵到一边,他四十余岁,瘦削高大,马脸高鼻,面色冷漠,给人的感觉比较阴沉有心计;看到张润达走了过来,刘辅国一副我跟你很熟吗表情,皮笑肉不笑,淡淡的开口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张员外,怎么,你也来议事不成?” 他对张润达少收佃租一事非常不满,觉得那是坏了大家发财之路,正因此事,左卫的军户们对刘辅国愤恨异常,两成佃租足可以让家境宽裕不少,军户们算敢怒不敢言,但私下里都是骂的他肉都臭了,甚至有人拿纸做个小人,写上刘辅国的名字,每天都用针扎,说是学陆压道人的钉头七箭书,早晚要扎死他,刘辅国听闻后都气疯了,可是苦于找不到到底是谁所为,也只能作罢。 张润达知他心中所想,心里暗自鄙夷道“老子吃肉,好歹让下面的人喝口汤,否则还有谁替我干活卖力?你老小子直接把锅给端走了,也活该手下人恨你” 他不动声色继续笑着道“刘兄说笑了,某好歹也是世袭后卫指挥使,与刘兄级别一样,职责相同,朝廷里也算同僚啊,刘兄就爱开玩笑,何时有空到我卫所视察一番,也让小弟和刘兄畅饮一番啊” 刘辅国不想搭理他,甚至想把他的胖脸打肿,然后一脚踹飞他,他没接张润达的话茬,直接往巡抚署衙走去,这时前卫指挥使孙作旺也已赶到,张润达上前热情的招呼后与他并肩走进衙门,各自的手下也都跟随进入。 众人进入署衙,只见前方大堂外两侧各站着八名陈才高达的巡抚标营亲卫,盔甲鲜亮,按刀肃立,目不斜视;各自寒暄议论的卫所诸人顿时鸦雀无声,感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人战栗不已,刘辅国三人走在前面,神态也端正起来。 进入宽敞的大堂后,前端是巨大的书案,背后一座屏风遮挡住视线,下方两侧各有一排座椅,三名指挥使对视一眼,他们级别相同,无论怎么坐,都会有一人居于下手位置;张润达径直走到左手边第二把椅子上坐下,笑呵呵的道“二位大人论年龄都比我大,小弟就不客气了” 孙作旺还有点不好意思,刘辅国则毫不客气的坐到了张润达上方的第一把椅子上,孙作旺坐倒了对面,其余人等按照级别做了下来,有些千户没有座位,只能站到各自上官背后。 众人坐下没等多久,一道响亮的声音响起“巡抚大人到!” 只听一声清咳,身穿绯袍头戴乌纱,身形高大的孙传庭从屏风后转出,声色冷厉的扫视众人一眼后,径自坐倒书案后,庄元洲作为幕僚站到其身侧位置。 刘辅国等人起身聚到大唐中央,大礼参拜巡抚大人,孙传庭命他们起身,众人纷纷起身回到原先位子就座。 孙传庭沉吟一会后开口道“本官奉皇命巡抚陕西,上任已有月余;来此之前对陕西之境况便略知一二,知晓此地流寇四起,民生凋敝,政令不畅,军纪废弛;到任以来,本官及一众随员,对西安周边府县以及卫所进行了明察暗访,以便于掌握更多民情;通过本官耳闻目睹及随员们的反馈来看,此地情况之恶劣,远超本官之想象,毫不客气的说,暗流涌动,民变即将爆发,一旦各种机缘凑到一起,关中之地将成为另一个陕北,河南;到时不光本官愧对圣上之信任委托,诸位眼下的富贵荣华也会烟消云散,甚至举家之性命难保!” 卫所诸人面面相觑,心道,巡抚大人讲这番话是何用意?陕西的确是流贼众多,但大都集中在陕北一带,且有官兵正在剿杀,至于民变,自己手下那帮穷军户,给他们是个胆子也不敢造反啊。府县之事更与咱无关了,咱是武将啊,民政之事自有文官处置啊。 孙传庭将众人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不禁冷笑一声,说道“尔等皆知陕西乃流贼起家之地,可知是何其因?陕北之地,民风彪悍,自古就是各朝各代绝佳兵源之地,如今连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百姓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实乃人间惨剧;如此境地下,某些脑具反骨之辈用心蛊惑,于是民变四起,饥民打破士绅庄园,攻下县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从一个朴实的农民,骤然变成了恶魔般的匪徒;地方官府为了不影响其前程,遮掩隐瞒,蒙蔽圣上及朝廷,待朝廷知晓真相后,贼寇已经兵强马壮,难以剿杀!” 卫所诸人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今天巡抚大人召集大家前来,说的这些都与咱们无关啊,咱们是卫所,兵不是兵,民不是民,过自己的日子而已。 孙传庭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太祖高皇帝驱除鞑虏,创立我大明以后,有感于养兵不易,所以仿李唐之府兵制,在各地建立卫所,屯田养兵,控扼要地,减轻百姓负担;卫所制自施行之初,其效显著,屯丁日常为农,战时为兵,以其田地出产养其兵,如果按制执行,天下自会太平无事;然而,现今卫所成了什么?成了某些人损公肥私,贪污克扣兵卒饷银,倒卖军资,甚至交通贼寇,侵吞公田及军户口分田,役使军户如猪狗,藏污纳垢之地!” 孙传庭声音严厉起来,目光冷冷的看着众人,卫所将官心道,终于来了。 “本官前段时日曾微服于西安左卫,所遇之军户,皆是贫困潦倒之辈,询问其因,明里暗里皆指向卫所高官,言卫所两千余顷田地,某人独占六成有余,军户耕种其名下田地,成为其佃农,且佃租高达七成,普通军户辛苦劳作一年,竟难得吃几顿饱饭,其住所皆是黄泥茅草,冬不避寒,夏不遮暑,有的军户甚至一家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而吾观某人所居宅院,规模宏大,雕梁画栋,奴仆成群,虽未曾入内详观,但窥斑知豹,足可见其日常之奢华;其手下养有数十打手,用以镇压敢于反抗之人,军户人等敢怒不敢言,其人门下有管家者,依仗其主之势,为所欲为,巧取豪夺,其家产日益增多,而军户日渐贫困,逃亡者甚众,整个卫所上下,怨声载道,民情汹汹,犹如滔天之水,总有一天溃堤而出,到那时,就是某些人身败名裂,举家皆亡之日!”说到最后,孙传庭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骤然高亢起来。 刘辅国的脸色蜡黄,额头隐见冷汗,身体微见抖动;张润达、孙作旺也是面色苍白,后背皆已湿透,其余屁股底下不干净的将官也是两股战战,口不敢言,只有少数为人还算正直,行事并不过分,对待军户还算温和的将官暗自拍手称快。 孙传庭语气冷冽,继续说道“你们西安三卫,本应有在册官兵两万余人,朝廷虽然下拨不及时,但军饷被服兵器甲仗也会经常发放;我问你们,你等辖下还有几个能战之兵还有多少可用之军械?又有多少军户逃亡,甚至加入流贼队伍?你们知道又有多少军户恨不得食你等之肉,喝你等之血?本官离京之时,得圣上钦赐尚方宝剑,某正想试试其锋是不是利,莫非尔等以为某不敢将你们斩之?!”孙传庭厉声大喝道。 宽敞的大堂中寂然无声,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到响声,众人都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为首的刘辅国三人浑身如同蒸笼一般,腾腾冒着热气;庄元洲咳嗽一声,堂外的十几个亲卫哗啦一声涌入大堂,个个抽刀在手,扫视着里面的人,卫所众人只觉脖子凉嗖嗖的,仿佛刀已架在上面一样。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强大的压力,只听噗通一声,张润达从椅子上站起后跪倒在地,脸上身上大汗淋漓,嘶哑着嗓子喊道“大人明鉴,下官虽也侵吞不少田地,也贪污了不少军饷,但下官待手下军户并未过分,佃租也只收五成,下官愿意退回所占田地,以恕前罪,还望大人给下官一个机会!”说完冲着孙传庭磕了一个头。 孙作旺,刘辅国也相继跪下,发誓赌咒般的讲了一通和张润达所说相似的话,然后卫所将官全都跪倒在地,或大声或小声的重复着大致相同的话语。 孙传庭并未让众人起身,他扫视着堂下众人,语气沉重的说道“不要以为本官危言耸听,假使流贼杀入关中,你等卫所之军户定会群起响应,本官来陕西不仅是四处灭火的,更是要防患于未然,为了陕西的稳定,为了大明江山社稷,为了圣上,为了大明的百姓,本官不惜此身,谁敢阳奉阴违,阻碍本官行事,哼哼,那就让他成为本官祭旗之物!” 说完令众人起身,卫所诸人战战兢兢的起身回到原位,庄元洲一摆手,标营亲卫收刀退了下去。 孙传庭开口道“本官还有许多大事要做,所以清退田地一事要尽快完成,给你们一月时间,把所占田地退回,指挥使一级保留田地五千亩,同知三千,佥事一千,千户五百亩,名下田地有购买凭证者保留;军户的口分田按照原数分发到户,公田佃租一律降为三成,卫所兵额全部废除,本官已经向朝廷上疏,另募新兵,归巡抚直属,整顿卫所一事乃圣上亲口交代,并且言明网开一面,以前尔等所贪污的军饷就不再追回,这是圣上宽容,尔等心中要感恩,要是按着本官的性子,吃了多少就得给我吐回多少来,好了,尔等速速回去安排,本官再次警告心怀鬼胎之辈,千万不要自误!” 卫所诸人如蒙大赦,纷纷行礼退下,各自返回驻地而去。 第三十章 预谋 刘辅国出了署衙大门后,直接骑上马带着亲卫返回自己的驻地,左卫属官也跟着离去;张润达和孙作旺二人本想与他商议一番,看着刘辅国扬长而去,张、孙二人暗骂不已,只能各自与一众属下回了卫所。 刘辅国回到卫所驻地,觉得每一个路上遇到的军户看他的眼神仿佛都是在嘲讽他,每一个人都在幸灾乐祸,这让他更加愤怒,直接打马回到自家宅子,翻身下马后进了院子,管家刘成赶忙迎上前去,见自家主子脸色难看,小心翼翼陪着笑脸问道“老爷回来了?刚刚下人采买了新鲜的黄河大鲤鱼,还活蹦乱跳的呢,,小的吩咐片成鱼片,一会老爷就能吃上鲜嫩的鱼片了” 刘辅国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向书房走去,吩咐道“去把师爷喊来,书房外五十步内不准任何人进入,快去!” 刘成忙不迭的答应,吩咐下人给老爷准备茶水,然后从侧门进到里面的一座小巧院落,这里是刘辅国聘请的师爷杨明盛的居所,来到院内后,只见杨明盛背负双手面对着墙角的一片竹子发呆,不知在考虑什么,刘成咳嗽一声,杨明盛缓缓转过身来,看向刘成;他三旬左右年纪,面色微黑,鼻梁高挺,眼睛狭长,嘴唇紧抿,身材瘦削挺拔;他是延安府宜川县生员,家有一妻一女,妻子是本县一名老童生之女,温婉贤淑,二十余岁方得一女,两口子视若掌上明珠,杨明盛虽然二十岁就中生员,但随后屡试不第,为了养家糊口,后在一家当地士绅家里做了西席先生,主家待他颇为优容,一家三口虽不是大富大贵,但靠着他每月三两的束脩,日子过得倒也很是不错;但是一切的美好在半年前被打破了,贼寇闯将李自成率众从河南经随州回归陕西,然后兵锋向北准备回老家绥德招兵,一路攻破所经州县,宜川恰在李自成扫荡范围之内,县城里只有几百民壮,哪经得住过万反贼的攻打,只守了一个时辰便被攻破,知县县丞主簿举家自尽殉国,贼兵入城大肆奸银抢掠,杨明盛的东家未能幸免,全家被屠,杨明盛因女儿生病,当天并未去上课,侥幸逃过一劫,带着妻小趁贼兵劫掠钱财,无暇顾及之余逃出县城,然后随着逃难的人群一路向西安府而来,路上数次被小股流贼抢掠,妻子被弓箭射中要害身亡,杨明盛背着五岁的女儿,历经千辛万苦终于逃到西安府境内,杨明盛又恐西安北面不太安全,又向西南走了数日,方来到西安左卫辖内,父女二人已是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倒在孙传庭上次私访左卫时居住的隆福客栈门口,掌柜的是个好心人,忙让伙计将二人抬入店内救治,并一个小院供二人居住,杨明盛父女几日后恢复过来,对掌柜的言明身份及遭遇,掌柜的也是深表同情,知道杨明盛是读书人后分外敬重,按时供给餐饮,并慨然应诺让其父女长期居住,杨明盛作为一个读书人,自尊心也是非常强,心下虽然感激异常,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身体彻底复原后就打算离开此地,掌柜的问其要去哪里,杨明盛心下茫然,此时方知,大明虽大,竟无自己安身之所;掌柜的劝他女儿还小,经不起再次奔波惊吓,还是在此地安身几年,待女儿长大后再做打算,杨明盛无奈只得留了下来;掌柜的通过卫所担任佥事的表亲得知,指挥使刘辅国家缺一位处理文案的先生,正在四处打听招人,但本身卫所几户没有读书人,附近府县的读书人哪肯去一个武夫家中就职,所以一直没有找到;杨明盛正发愁不想再寄人篱下,掌柜的回来一说,他当即答应,去刘辅国家应聘;刘辅国大字不识几个,原先卫所的文案是他聘请了一个兴平县一个落魄的老童生帮其处理,上月老童生以年老体衰为由辞职回转老家,他的手下全是文盲,面对上峰传来的各种命令,朝廷下达的各种指令没一个看明白的,卫所兵卒虽然名存实亡,但名义上还有几千人马,向朝廷上书讨要饷银,某个职位出缺也要向朝廷上报候选之人等等,都需要识文断字之人来处理;杨明盛的到来让刘辅国非常高兴,亲自出面考校,并暗中观察,杨明盛虽然屡试不中,但才具十分出众,对从没经手过的文案,只需拿出前任遗留的文稿观详一遍后,立刻知道该如何处置,其才思的敏捷,思路的开阔让刘辅国这等大老粗佩服不已;杨明盛就职两月以来,对各种往来书函,与卫所有关的朝廷政令处理的井井有条,刘辅国大感满意;听闻杨明盛父女住在本所的客栈后,刘辅国慷慨的从家中拨出一所院落,让杨明盛父女二人直接住了进来,杨明盛作为读书人,虽然对武夫从骨子里瞧不起,但对刘辅国如此厚待还是感激不尽,自此,父女二人终于算是有了一个暂时属于自己的家。 见杨明盛转过身来,刘成赶忙拱手行礼道“师爷,老爷从省府回来了,让师爷您赶紧去书房,有要事相商” 杨明盛眉头微微一皱,问道“你知道所为何事吗?” “小人不知为何,只是看到老爷脸色很不好看,十分生气的样子”,刘成答道。 “嗯,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说罢,杨明盛举步向书房行去,刘成自去忙其他事物。 来到书房外面,只听里面一声脆响,好像是茶杯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杨明盛心中疑惑迈入屋内,只见刘辅国正背负双手来回走动,嘴里不停的咒骂,地上一片水渍,一只青瓷茶杯依然碎成几瓣。 杨明盛拱手道“东翁,何事如此动怒?” 刘辅国猛然回身,几步来到杨明盛近前,抓起他的双手急切的道“先生,你可来了,这回出大事了,这次搞不好刘家就要破家了!” 杨明盛不动声色抽出双手,顺势拱手道“东翁,何事如此慌急?咱们坐下慢慢叙谈如何?” 刘辅国一拍脑门,说道“是是是,是某失态了,来来来,先生请坐,某把事情告诉给先生,还请先生听完后给牟出个主意,读书人点子多,不瞒先生说,某现在已经觉得走投无路了!” 二人就坐后,刘辅国把今天孙传庭所言完完整整的叙说一遍,他虽然不识字,但记性甚好,把孙传庭的话基本原封不动的讲了出来,甚至连场上诸人的反应都描述的一清二楚。 杨明盛听完他的叙述后,皱眉不已,捋须沉思起来,刘辅国不敢打扰他思考,只是紧张的注视着他。 半晌之后,杨明盛叹了口气,开口道“东翁,本人觉得,此事极为棘手,说句不好听的,西安三卫此次在劫难逃,某一时尚未相处应对之策” 刘辅国闻言后脸上满是失望之情,叹道“连先生这样的大才都想不出办法来,难道刘家数代积累,现在就要葬送在我刘某手里不成?那我将来去了地下,有何颜面见到列祖列宗?唉!” 杨明盛开口劝道“东翁,此次巡抚大人挟皇命而来,这是大义所在,师出有名;初来月余便遣将数百里,袭杀山阳巨寇整齐王,此举为的就是震慑心怀不轨,阳奉阴违之辈,这是立威;卫所腐朽,军户苦不堪言,巡抚大人借机整顿,挽军户与水火之中,此为民心所向,谁要阻挠此事,不仅是巡抚大人所代表的的朝廷,还有手下强悍之官军,就连卫所军户也绝不会答应;巡抚大人这是堂而皇之地阳谋,根本没有计策应对,除非” 刘辅国越听越心烦,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精神一振,急忙问道“先生,除非什么?” 杨明盛摇头不语。 刘辅国气道“杨先生虽然来我这里时日不长,但刘某人待你如何,先生想必心中有数,现在我刘家眼看万劫不复,如果照着那狗巡抚的章程,我刘家偌大的家业将所剩无几,上百口人以后吃甚喝甚?杨先生,你有话直说就行,都这个时候了,还藏着掖着作甚?” 杨明盛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东翁,此话出自我口,入你之耳,除了此门我概不承认,并且我要说的乃是大逆不道之言,东翁做与不做与我无干” 刘辅国迟疑了一下,一狠心说道“请先生直说,如何取舍与先生无关,一切后果由刘某自负” 杨明盛看着神色坚定的刘辅国,心下有些不忍,毕竟刘辅国对他父女有恩,但是考虑到自己和女儿的将来,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他开口道“其实刚才在下也考虑过走官场的门路,用上官压制住巡抚,逼其收回整顿卫所之话语,那样是最好的办法;但自我到东翁处几个月来,便览东翁几乎所有来往信函,从其中可以得知,东翁虽然家资豪富,但毕竟只是卫所长官,不文不武,积累之财物多靠本所军户,与文武官员交往甚少;在下所知,东翁所能交通最高级别的文官就是陕西兵备道,这是因为其手中掌握朝廷下拨卫所的钱粮之故,东翁才与之交好,算是东翁的顶头上司;兵备道在陕西官场也算实权人物,但与奉天命巡抚陕西的孙大人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所以这条门路已经堵死” 刘辅国知他所言为实,所以并未辩解,只是静静倾听。 杨明盛又叹了一口气,接着道“除非东翁按照巡抚大人之言全盘照做,否则如若想让刘家久盛不衰,那就只有将之除去,唯有此一图才可保住刘家的现在和将来!” 话音一落,刘辅国猛地跳了起来,满脸惊恐之色,戟指杨明盛,颤抖着说道“杀了巡抚?那不就是造反吗?你这是出的什么主意!安得什么心!你这是要让我刘家满门抄斩啊!” 杨明盛镇定的看着他,开口道“东翁稍安勿躁,杀官不等于造反,刚才在下已经说过,不管我如何讲,做与不做在于东翁自己的取舍,与我无干,我还没讲完,东翁便如此惊慌失措,那在下言尽于此,此事就此为止!” 刘辅国回过神来后,回到座位缓缓坐下,眼睛盯着门口,冷冷的开口道“好吧,既然如此,你还是把话讲透,我倒要听听,如何杀了一省封疆,竟不算造反!” 杨明盛见他态度如此,知道要不能把话说清楚,恐怕自己今天断难善了。 “大人,杀官不等于造反,要看是谁杀,学生并非让大人亲自出马行此恶事,如若是假手他人将巡抚除去,到时巡抚另换他人,依照学生对大明官场的了解,接任之人恐怕不会再行前任之事,整顿卫所一事八成会不了了之;不过学生对于孙大人还是由衷的敬佩,观其行事,确实是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如果学生不是受了大人收留我父女的大恩,学生绝不会出此计策去害孙大人”杨明盛说道。 刘辅国听到这里,态度有所改变,开口道“假手他人?先生此计到底怎么施为?快快讲来!” 杨明盛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此事最关键处是大人的决心,如何行事倒是次要的;学生之计其实很简单,现下大人就要做充足准备,等快到巡抚所定期限之时,大人假口属下众将官不愿按照巡抚所定之章程行事,聚众闹事,自己已经弹压不住,请巡抚大人亲来,以便慑服余众;不出意外的话,为了自己的权威不被蔑视,巡抚大人肯定会来;大人组织好手下亲信,人越多越好,造成局面的混乱,到时假戏真做,围攻巡抚,不过巡抚大人的标营彪悍异常,不可力敌,大人此时挺身而出,假意掩护,将巡抚带入自家宅院后关闭院门,以此把巡抚与其亲卫分割开,这时候巡抚身边即便还有护卫,也不会很多,大人事先在宅院之内备好精锐家丁,一举将其击杀后趁机打开院门,放一众闹事之人进宅,大人手下家丁趁乱走掉,大人也应受伤倒地昏迷,就算巡抚亲卫杀净其他人等,也于事无补了,况且大人为护卫巡抚身受重伤,以后就算朝廷追究起来,也与大人无干了,何况依照我朝的惯例,遇事拖延推诿,朝廷真要派员调查,也会耗费大量时日,结果也往往是不了了之;还有就是,西安前卫和后卫有关人等是否也要参与,那就是大人自己的事了,在下心中所想已全盘讲出,算是报答大人收留我父女之恩,以后的事便于在下无关了,在下先告辞了,小女午睡怕已醒来了。”说罢,拱手告辞而出。 刘辅国已被杨明盛所言所震惊,并未留意杨明盛的离去,内心陷入纠结茫然之中,沉思良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此时方知杨明盛已经离开,他起身大步走出书房,来到前院后,严令两名家丁严密监视杨明盛,不准其离开卫所驻地,严禁其与外人接触,派人前往西安前卫与后卫,说是他请两位指挥使来左卫相聚;安排好这两件事后,刘辅国才去内院用餐歇息。 第三十一章 商议 张润达与一众将官赶回了驻地,一路上众人议论纷纷,满是不平之意;回到卫所后,张润达召集前往官署议事,众人心中也自焦虑不安,便一起来到卫所官署。 卫所官署规制不大,但张家是世袭指挥使,所以平日惯例维护的倒也甚是齐整;众人来到大堂内落座后,主座上的张润达开口道“今日之事,大家议一议,最后拿出个章程来,好向巡抚大人有个交代,这事儿关系到大家的切身利害所在,大伙儿敞开说,别藏着掖着,都是自己人” 一路上争吵议论不停的众人此刻都沉默不语,良久之后,指挥同知高启民打破沉默,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等一切遵从指挥使大人的命令” 张润达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样子,说道“我的意思当然是要按照巡抚大人制订的章程行事喽,我等皆是朝廷命官,自是要遵守上官的命令” 众人心中也是暗骂一声小狐狸,另一个指挥同知武胜坤开口道“如果按照巡抚大人所定章程,在座诸位甘心把你我祖上世代积累的田产还给那些穷军户吗?交还之后我等的日子还怎么过?再几代下去,与那些穷军户有何区别?” 指挥佥事孙重亮说道“诸位,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我等虽是朝廷命官,但实际上后卫实乃我等之私产,尤其近几十年来,朝廷对我等不闻不问,粮饷也积欠众多,我等现在如此家业,皆是靠祖上辛苦所得,现在巡抚一张嘴,我等世代费尽心血积攒的家业就要拱手交出,某不甘心!” “对,某也不甘心” “凭什么他孙传庭一句话,我们就要交出来!” “如果交还田产,朝廷那点俸禄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人,那些穷军户有什么资格分我们的田地?” “全大明的卫所都是如此,凭什么我们三卫要交还?要交所有卫所一起交!那样我等也无异议!” “要不干脆咱们宰了这个狗官吧,就他事多!” “我看他是沽名钓誉,拿咱们的血汗换他升官之路!” 大堂内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大多数人都义愤填膺,只有极少数千户级别的将官没有出声。 张润达看着拍桌子瞪眼的手下众人,心里也是苦涩难言,他作为最大受益者,当然不愿改变现状,按照孙传庭的章程去做的话,他家七八万亩良田也将去掉多半,虽然他还算良善之人,但巧取豪夺之事也没少做,手底下没有人命已是菩萨心肠了,其他的同知佥事等人吃相比他难看许多,田地之事见血的不在少数。 他咳嗽一声,众人停住议论一齐看向他,张润达开口道“某知道诸位心中不平,某的想法与大伙一样,恨起来真想一刀宰了他,可想归想,现实摆在这里,人家腰粗腿壮,咱们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不顶事儿;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就咱们手里那几个家丁,平时欺负下军户们不在话下,可要是对上巡抚标营的那些凶徒,根本就是鸡蛋撞石头,不客气的说,标营来一百人,能灭了咱们整个左卫,所以啊,那些杀啊冲啊之类的话就别说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有比咱们还急眼的,咱们按兵不动,且看某些人如何行事,咱们照做就行,三卫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冲锋陷阵的事还轮不到咱们,等过几天我估摸着某人就会约我商议此事,某已经想好了,到时三卫属官一起朝廷上书,当然上书改变不了整顿卫所之事,朝廷自会偏向文官,我等只要求名下的口分田多增即可,在巡抚定的那些数目上再增一倍,那样我等虽然家产受损,但也多少补一些回来,孙某人不会一直在陕西任职,等他走后换了别人,我觉得朝廷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孙愣子,到时这些穷军户还不是任由我等拿捏” 众人闻听之下,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眼前只能隐忍,等孙愣子离开陕西之后,再仿照原先的法子,将交还的田地再慢慢收回,只是时间长了点。 高启民拱手道“还是大人远见卓识,我等佩服,一切听从大人所言我,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 张润达笑着摆手道“我算狗屁的远见卓识,不也是没办法嘛,谁叫咱胆小怕事呢,大伙儿都散了吧,估计过几天穷军户们都知道这事了,咱们大局为重,有说风凉话的挑事的咱们都忍着,听见没”众人答应后施礼散去。 相似的情形也在前卫发生,与张润达相同的是,前卫指挥使孙作旺也是打算看其他人怎么做,前卫跟随就行。 巡抚署衙书房内,孙传庭正与庄元洲、崔、谢几人交谈;庄元洲开口道“白谷兄,小弟以为兄长会对卫所进行大刀阔斧之改革,没想到兄长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按照小弟的本意,直接杀一儆百,将首脑拿下,家产充公,我等就不必为将来几年的粮饷发愁了,那可是几只大大的肥羊啊,小弟现下还是觉得可惜了啊”,语气中充满了遗憾。 崔、谢二人也一脸不解之色,他二人实与庄元洲一样的想法,因为他们知道孙传庭手中并无多少粮饷,来时圣上也言明,朝廷无钱下拨,陕西本地税赋可以让其截留使用;但陕西天灾人祸不断,每年的税赋实在少的可怜,对于要做一番大事的孙传庭来讲,就是杯水车薪,本想此次孙传庭拿卫所开刀,就是看准了卫所众官有钱有粮且没有武力支撑,没想到会议的结果竟是如此。 孙传庭大笑道“三位贤弟,你当我不想烹煮宰羊且为乐吗?哈哈哈!某不想不教而诛,更不想师出无名,如果某直接下令抄家灭族,那样倒是痛快了,可难免留下话柄,会让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虽然圣上已经说了让某放手施为,会无条件信任与我,但我还是尽量让圣上不因我之事与朝臣争执;此次乃欲擒故纵之计,某断定,有人肯定不甘心,狗急跳墙在所难免,某现在就是等其发难之际,一网成擒!到时其数代积累的家产方能为我所用,有了足够的粮饷,某才能在陕西放手施为,也会极大震慑屑小之辈!” 庄元洲几人闻听后皆是满脸敬佩之色,孙传庭继续道“某已密奏圣上,将整顿卫所之策略详细呈报,相信以圣上之深谋远虑,自会安排妥当;现下之事就是募兵,明日起,你们几人分头带人下到三卫,在当地募兵,都司会派员协助,记住,一定要严格挑选,此次所募之兵,将是我等平定陕西之柱石,某要将其打造成天下一等的精兵,待平定陕西后还要为圣上征讨其余不服,早日安定我大明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几人拱手应诺,当即散去各自分头忙碌。 崇祯正在军器监与毕懋康、茅元仪二人商讨工匠管理,火药配方以及改良火器等诸多问题;孙传庭离京赴任之后不久,茅元仪与毕懋康先后抵达京师,崇祯亲见二人,交谈甚欢,毕、茅二人被崇祯待臣下温和宽厚的态度以及远见卓识所折服,自是心甘情愿为朝廷继续效力,崇祯遂下旨毕懋康以工部尚书衔署军器监事,茅元仪以兵部员外郎一职暂入军器监协助毕懋康,以后另有任用,毕懋康的门人,侄子皆是生员身份,几人涉猎甚广,对火器也颇有研究,崇祯与他们国子监监生身份,入军器监协助工作;毕懋康年已六旬,自南京兵部右侍郎的职位致仕后,一直在家潜心著书,但对于流贼以及建州女真的动向十分关注,曾上书皇帝,请求大力推广火器的使用,并言“克敌制胜唯火器耳”,但崇祯正为国库枯竭,流贼难治之事搅得焦头烂额,所以根本无暇顾及他,崇祯穿越之前,自是对这位明末火器专家推崇备至,因为他发明了当时那个世界的第一支燧发枪,能使火器在雨雪天气使用,并极大减少了发射流程和时间;来到大明后,崇祯首先想到的就是毕懋康这个火器奇才,遂下旨起复他。 毕懋康接到圣旨之后,不顾六旬高龄,简单收拾行装,带着门人张继孟,侄子毕登辅、毕登翰随前去宣旨并护卫其来京的锦衣卫启程往京师而来;自老家徽州歙县动身后,锦衣卫护卫谨遵圣意,并不急于赶路,每天只走几十里,遇城镇就歇息,所以用了近两月时间才来到京师,比远在福建的茅元仪来的还晚。 崇祯深知大明火器制作粗劣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制作火器的工匠们地位待遇及其地下,从自己前世读过的穿越类小说中描述所知,如此重要岗位的工匠及其家眷,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日子,虽不至于到卖子卖女的地步,但衣食无着就是他们的日常,并且一旦成为工匠,后代皆为工匠,不得科举,甚至种田都不行;朝廷每月发放给工匠们本就微薄的收入,还要被上面层层克扣,最后到手能有五成就不错了,为了维持生计,工匠们只能偷偷接私活,某些豪门大户要打造什么兵器甲仗,就会找到军器监的工匠,因为他们的手艺高超,锻造的兵器质量非常优良;但这种私活并不是每天都有,虽然每次得到的薪酬不少,但平均计算下来,一家人甚至温饱都维持不了;所以他嘱咐二人上任后要亲自探查匠户们的生活状况。 毕懋康、茅元仪二人赴任后,自是明里暗里查探一番,结果让一直生活在上层社会的二人震惊不已,匠户们集中居住北城肮脏破烂的胡同里,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但在胡同里玩耍的孩童大多都是赤着脚,衣不蔽体,大多数人的住宅都是黄泥茅草简单搭就,走访的几户人家每天只吃两顿,主食都是野菜掺杂麸皮麦糠制成的窝头,用来就饭的菜大都是腌菜,极少见油腥,很多匠户才三十多岁,但因长期缺少营养,看上去苍老的像五十余岁的老人,按此时的人均寿命来算,五十余岁基本已一只脚迈入黄土了。 二人查探过后自是感伤不已,进宫向朱振卿禀报了此行所见,崇祯虽然大体清楚,但并未亲眼目睹过,听完二人描述后,来自后世的他默然良久,这种惨状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这让他根本接受不了;沉默过后,他与二人就如何改善这种状况进行了商议,随后令王承恩自内帑中拿出五万两白银,交于毕、茅二人,用于军器监短期所需以及改善工匠生活所用。 毕懋康、茅元仪召集军器监制造火器、弓箭、兵器、帐篷、被服等所有军资在内的所有工匠,共计五百余人,以及军器监所有官员杂役,茅元仪亲自上台宣布,圣上自内帑拿出银子,给与每名工匠五两安家银,采买发放米五斗,白面三斤,猪肉一斤,棉布一匹,用以改善生活;所有兵器制造施行严格的质量查验,制作火器的工匠每完成一件,要把姓名刻于其上,将来要是出现问题,制作的工匠将被罚银五两,扣除当月薪酬;每个工匠底薪一两,完成军器监下达任务后,没多出产一件,将视其所产之物给与额外的奖励,数额不等(因为有生产弓箭,帐篷,水壶等产量不一的工种,所以不能统一计件奖励);如有发明创造,提高兵器使用效果的,奖励一百两以上,上不封顶;所有军器监官员工匠杂役管两顿饭,粗面馒头管饱,每三日每人肉二两;军器监官员自监正一下,月薪翻倍,所有薪酬按月发放,由监正亲自监督,薪酬发放到个人手中,杜绝克扣之现象;米面肉等食物已经由宫中太监亲自押车送到北城匠户驻地,发放到每家每户。 军器监官署宽大的院内,茅元仪讲完之后,聚集在一起的工匠们呆立良久,逐渐开始互相小声交谈,有没听明白的小声询问着别人,当所有人都明白了刚才大人所讲之事后,一股巨大的喧嚣声突然响起,所有人都在欢呼,跳脚的。拍掌的。使劲打自己脸的。猛掐大腿的,仰天大叫的,发不出声音泪流满面的,各种姿态尽有,忽然有人跪下磕头,随即所有工匠全部跪倒在地,使劲磕头,口中高喊万岁,很多人的额头很快一片青肿,哭声笑声响彻全场。 毕懋康、茅元仪等人看着这一切,心下也是感怀异常,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对工匠贱民如此厚待优容,得民心者得天下,有此圣君,万事可成。 等众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毕懋康起身走到台子的前面,令众人起身后,开口道“吾等皆是大明子民,朝廷养我等两百余年,值此流贼肆虐天下之际,你等更要拿出全身之气力,努力工作,制作出最好的火铳刀枪,交于前方与流贼浴血奋战的官军,兵器每精良一分,前方将士们就会多杀伤一个贼寇,唯有此,方能报答大明养育我等之恩,方能报答当今圣上对你等的厚待,此次章程,皆出自圣上之口,你等要是再如以前一般偷奸耍滑,不仅对不起圣上的大恩大德,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本官言尽于此,你等好自为之吧!” 他的话音刚落,刚刚站起的工匠们重又跪倒于地,前排一个头发花白,五旬左右的老汉高声说道“这位老大人,老汉世代匠户出身,这辈子活了五十余年,也算见识不少,可老汉从没听说过有哪位圣人把我们这些贱民放在心上的,当今万岁就是我等贱民的再生父母,我等虽然贫贱,但也知恩图报,我刘二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必定辛勤劳作,造出最好的火器交于朝廷官军,以此报答圣上的恩德,如违此誓,天打雷劈!”说罢,磕头三声。 其余工匠们也都纷纷起誓,唯有拼命劳作,方能报答万岁的恩情,毕懋康满意的点点头后,吩咐众人散去,工匠们都是小跑着奔回作坊,立刻精神百倍的投入到生产中去。 第三十二章 匠户 京师北城匠户们居住的几条胡同外,突然来了一排马车,车上满载着粮食布匹等生活用品,一群锦衣卫校尉或骑马或步行护卫;车队来到胡同前空旷的区域停住,数名持刀护卫散开,警惕着注视着周围,最前面一辆马车的门帘掀开,王承恩自马车上下来,拿出一个锦凳摆好,一身便袍的崇祯直接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几个在胡同口玩耍的孩童突然看到这么多的马车,还有腰挎长刀的军士,顿时吓得一溜烟跑进狭窄的胡同里,但又心里好奇,时不时露头观瞧这群来人。 崇祯笑眯眯的看着这群孩子,冲着一个光着脚丫,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裳,咬着手指头,藏在胡同里探头探脑的的五六岁小女孩招了招手,开口道“小娃儿,到叔叔这里来,叔叔有话问你,还给你糖吃呢”,说完冲王承恩一伸手,王承恩赶忙跑到车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漆盒交于他,朱振卿打开漆盒,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蜜饯来,冲着十几步外的小女孩摇了摇,女孩子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小伙伴,迟疑了一下,终是没能挡住这种从没见过的,看上去就非常好吃的食物的诱惑,慢慢走到朱振卿跟前,崇祯弯腰将蜜饯递到她手中,小女孩怯生生的接过蜜饯,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崇祯,并没有马上就吃,崇祯温和的笑道“你怎么不吃呀,这叫蜜饯,可好吃了,吃吧,叔叔这里还有” 小女孩在朱振卿的笑容里放松下来,笑着道“二丫不吃,拿回家给弟弟吃,弟弟病了,娘亲抱着弟弟在哭,二丫就跑来这里等爹爹回来” 崇祯心头一沉,将漆盒交给王承恩,一把抱起女孩,说道“你家在哪里,带叔叔过去,叔叔会看病的” 女孩在崇祯的怀里挣扎了一下,听到他会看病,忙道“你是大夫吗?大夫不都是白胡子老爷爷吗?我家就在第二个门”,说着手指着眼前的胡同。 崇祯抱着她迈步走进胡同,边走边沉声吩咐道“去太医院,叫御医过来,要快!” 身后的王承恩连忙应下,转身吩咐一名校尉,那名校尉立刻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崇祯抱着女孩没走多远,便来到一座破旧的院落外,低矮的院门敞开着,崇祯抱着女孩子低头进了院子,王承恩与几名校尉跟着进来;院子虽小,但打扫的很干净,正对着院门的是三间正屋,一旁是茅厕,院子中间种着一棵槐树,此时已经开始落叶;女孩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拿着蜜饯跑向黄泥垒就的正屋,边跑边喊道“娘,大夫大叔来了,还给我好吃的呢!” 随着喊声,一名二十余岁相貌普通的少妇从屋内出来,她身着打满补丁的襦裙,眼睛尚自红肿着,看到院子里忽然来了几个生人顿时一惊,她一下把小女孩揽到身边,警惕的看着崇祯等人,开口道“你们是什么人,奴家夫君上工未回,奴家一个妇道人家,不便与你们讲话,要是有事,你们还是等我夫君回来再说” 见妇人态度生硬,王承恩心下着恼,当即就要上前呵斥,崇祯伸手拦下,示意他退后,冲他说道“这位大嫂,我听二丫说她弟弟病的厉害,正好我粗通医术,那就先看看孩子的病情吧,其他的待会再说” 说罢不容妇人质疑,举步进入屋内,妇人待要拦阻,但想到自家家贫如洗,就算这些人事贼,也没啥只得拿的,再说孩子病的厉害,家中没有银钱请大夫,看到浑身抽搐的孩子,她已经绝望了,如今听崇祯说懂医术,就如溺水之人捞到救命稻草一般,当下随着朱振卿进屋。 屋内光线有点昏暗,崇祯看到正屋里摆放着一张破桌子,两条凳子,看来这里是吃饭的地方,正四下打量,跟进来的妇人左手一指,崇祯顺着手势走进左侧的屋内,只见一具土炕上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上面躺着一个几岁的男童,被一床破旧的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有头部露在外面,崇祯连忙走到炕前,举手一摸男童的额头,顿时感觉手掌一烫,以他前世所知的基本知识,知道这是高烧,温度在四十度上下,他顾不上被子的脏静,急忙把包裹住男童的被子解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男童此时已经发烧昏迷不醒,他正要动手把男童的衣衫也解开,身后的妇人猛扑过来就要撕扯崇祯,嘴里大叫“你要干什么!”,跟进来的护卫大惊失色,一名护卫蹿上前去,拿住妇人撕扯崇祯的胳臂,轻轻一扭,只听咔咔轻响,妇人的两条胳臂脱臼垂了下来,那名护卫举掌就要击打她的要害,朱振卿轻喝道“莫要伤她!”那名护卫闻言手腕急转,切在妇人脖颈上,妇人身子一软,向一侧倒下,那名护卫一把抓住,提在手中转身出了房间,说来话长,其实整个过程不过几秒时间,崇祯赞许的看了一眼适才动手的那名护卫背影一眼;妇人刚才的举动把王承恩吓得魂飞魄散,万一要是皇爷被伤着,自己可是万死莫恕啊,好在护卫的反应异常迅速,王承恩一愣之间,妇人已被打晕,他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心里不断自责,见崇祯要继续动手给男童脱衣,急忙上前接过,朱振卿吩咐把窗户打开,顿时一股清凉的空气在屋内流转,把室内浑浊不堪的气息冲淡,崇祯安排护卫去厨房烧一壶热水过来,护卫应声而去。 院子里的二丫眼见一个模样凶悍的人提着娘亲出来,头软软的垂着,以为娘亲被这个人打死了,顿时大哭起来,手里的蜜饯丢到地上,边哭边扑上去用小拳头捶打那名护卫,那人尴尬异常,只能躲闪着;崇祯听到哭声走了出来,示意那名护卫离开,然后蹲下身自揽住二丫,温声说道“你娘亲是累的睡着了,一会就会醒来,二丫乖,二丫不哭,再哭叔叔可不给你弟弟治病了” 二丫忽地止住哭声,脸上犹自挂着泪痕,时而还小声抽泣几声,她看着崇祯的眼睛,感觉到了安全,开口道“二丫听话,二丫不哭,叔叔是好人,会把弟弟治好,坏人的眼睛很凶,叔叔的眼睛和爹爹一样” 崇祯鼻子一酸,眼眶发红,泪水禁不住就要流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抱住二丫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一贫如洗的家庭,脏乱不堪的环境,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成长起来的二丫,让人感到心疼,自己既然来到这个世界,那就是上天安排来改变这一切的,自己要让所有像二丫这样天真可爱的孩子,在富足健康安全快乐的环境下成长,这就是自己的使命。 一名护卫提着烧开的热水过来,崇祯放下二丫,嘱咐护卫好好看着,然后进入屋内,让护卫拿毛巾在热水中浸湿后拧干,反复擦洗男童的脖颈、耳后、腋窝、足底等部位,二丫家的毛巾已如抹布般不堪使用,王承恩从怀里掏出洁白的手巾递给护卫,经过一番忙碌后,王承恩伸手摸了一男童的额头,惊喜开口道“皇爷,有效用了,比适才清凉不少!” 崇祯摇头道“这只是暂时的,不及时降温的话,会烧坏其脑子,要彻底治愈还需用药。御医怎么还没来?” 说话间,一阵马蹄声传来,到了胡同口声音消失,随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边而来,朱振卿走出屋内,两名身形高大的护卫架着一个身穿绿色官袍年约六旬的老者疾步走进院内,看到朱振卿后,护卫松开老者,施礼后推到一边,身后的一名护卫将手中的药箱递到尚在喘着粗气的老者手中,朱振卿自是认得,这是太医院的御医胡方文,医术高明,太子朱慈烺几次生病都是由他医治。 胡方文缓过劲来,突然看见身穿便袍的崇祯,顿时大吃一惊,刚要行跪拜大礼,崇祯伸手止住,说道“朕是微服,不必大礼,先去看病人要紧” 胡方文在护卫引领下进屋,二丫忽闪着大眼睛仰头看向崇祯,开口道“叔叔,老爷爷好像很怕你,二丫认得他是大夫,二丫认得那个箱子,大夫都用那个箱子” 胡方文的到来让崇祯放松下来,他弯腰抱起二丫,笑道“叔叔管着大夫哩,这个老爷爷来了,你弟弟的病就没事了” 一刻钟后,胡方文提着药箱走了出来,放下药箱对崇祯拱手弯腰施礼后,开口道“陛下,那孩子是风寒发热症状,不是大病,只是没有及时医治方才到此地步,微臣给其服下解表散热的散剂,病情已经稳定,微臣已留下足够的药,服用几次后就可痊愈,多亏陛下那些手段,减缓了病情,如若不然,孩子的病情将会难治” 崇祯笑道“还是胡先生医术高明,朕那些不值一提,回宫后朕自有赏赐” 胡方文自是连忙逊谢,朱振卿吩咐把其送回宫中,胡方文施礼后告辞离去。 此时二丫娘也悠悠醒转,睁眼看到崇祯正在逗着怀里的二丫,顿时急怒攻心,大喊大叫起来,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都从自家院内走出,朝这边观瞧,看到门外持刀肃立的护卫,都急忙缩回院内,紧闭房门不出。 崇祯理解二丫娘的心思,示意护卫带她进屋去看孩子,王承恩跟着进去,进屋后,那名伤她的护卫快速的将其手臂复位,二丫娘不顾疼痛,奔向躺在炕上的男童,嘴里急促的喊着“小宝,小宝,你没事吧!” 躺着的男童大约三四岁,此时也已醒来,看到娘亲扑过来,虚弱的开口道“娘,饿” 二丫娘突然看到儿子醒来,大喜之下扑上去搂住他,感到他的身体虽然还热,但已不再发烫,眼里的泪珠大滴大滴滴了下来,欢喜的泣不成声;待其稍微冷静下来后,王承恩咳嗽一声说道“你这妇人好不讲理,我家老爷是何等的贵人,这次亲自医治你家孩子,你竟然还要动手撕扯我家老爷,你可知这是何等大罪,也就是我家老爷宽厚,要是换了别人,你全家都别想活!” 妇人闻言止住哭声,起身后冲着王承恩跪了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开口道“奴家错怪了恩人,奴家有罪,奴家该死!” 王承恩避开她,开口道“罢了罢了,我家老爷是天下最大的善人,不会与你计较,你要谢就出去谢我家老爷去,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 妇人闻言起身,回头看看炕上起色已经大好的儿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急冲冲跑出屋子,来到崇祯面前,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后,抬头看向朱振卿,开口道“奴家有眼无珠,不知贵人是来救我孩儿,贵人要打要罚,奴家都无怨言!” 崇祯放下二丫,示意护卫扶起妇人,笑道“你也是爱子心切,我不会怪罪于你,刚才大夫说你孩儿已无大碍,只需再服药几次就可痊愈,好了,我还有别的事,等下会有人送来米面猪肉,还有五两银子,这是朝廷给你们所有匠户的,你的丈夫以后也会按月开饷,包括你家在内的所有匠户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你在家要好生抚育二丫和她弟弟,将来朝廷还还打算办学,让二丫他们都能读书识字,这位大嫂,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我这就走了,以后会时常派人看望二丫的” 二丫娘已经呆住,二丫听说朱振卿要走,抱住崇祯的大腿,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满的不舍,崇祯爱怜的摸着她小脑袋上纷乱的头发,温声道“叔叔还有很多事要做,二丫乖,在家听爹娘的话,照看好弟弟,帮着娘做活,叔叔会让人来看你,有机会也会接你去叔叔家玩耍,叔叔这就走了” 二丫大大的眼睛蓄瞒了泪水,但忍着没有流出来,只是乖巧的拼命点头,崇祯摸摸她的小脸,转身走出院子。王承恩等人紧跟其后,一院子的人呼啦一下撤个干净,只留下乖巧的二丫和还未醒过神来的娘。 回到胡同外车队停放之地,崇祯吩咐随行人员,带着物资和银子,挨家挨户的发放,言明这是圣上体恤匠户生活不易,特意自己掏钱赏给匠户们的,其他的不必多言,待工匠们下值之后自会对家人言明。 连护卫加太监总共一百余人跟随,除了留下十几人警戒防卫以外,其余人等带着物资行动起来;崇祯背着双手来回走动几次后,突然撇见适才将二丫娘打晕的那个护卫就在不远处警戒,于是招手将其叫了过来。 这名护卫年约三旬,中等身材,面貌平庸,走路沉稳有力,他没有带刀,只是腰间鼓鼓囊囊不知藏着什么兵器;来到朱振卿面前几步远地方,那名护卫跪倒行礼,朱振卿挥手让其站起身来,上下打量着他,那人被崇祯看的心里发毛,手足无措起来。 崇祯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家中几人?” 那人急忙弯腰拱手禀道“微臣世袭锦衣卫百户程千里,京城人士,家中一妻二子,长子十三岁,次子十岁” 崇祯接着问道“程千里,朕看你武艺不错啊,你师承何人?会不会内功?能飞檐走壁吗?” 程千里禀道“微臣的武艺师承武当山,师傅是与微臣父辈交好的张云逸道长,臣六岁时,微臣父亲将微臣送到武当山师傅处学艺,一直待了十年方才回到京师;五年前袭了父职,护卫圣上;圣上刚才所说的内功臣不太明了,飞檐走壁臣也不会,但利用器具爬墙过高倒也不难” 崇祯继续问道“依你的身手吃手空拳能打多少人?” 程千里思衬一下回道“要是对上普通人,不用兵器的话臣应该能对付几十个,要是会拳脚功夫的,不超过十个吧” 崇祯又问道“你用什么兵器?朕看你腰间似乎带着的就是兵器” 程千里回道“臣所用是软剑,也善用飞镖,可以十步左右伤人” 崇祯道“朕的身边像你这样身手的有几人?平时你们私下也互相切磋吗?” 程千里看了周围警戒的护卫一眼后答道“这些兄弟和臣一样,都是世代锦衣护卫,身手都不错,各有长短,像臣这等身手的有十几人人,平时下了职,臣等聚饮后,有时也会切磋一下,因为彼此都是世交,亲如兄弟一般” 崇祯点头道“朕的护卫不仅要功夫高,更重要的是忠心,这点你等要牢记,朕的安危寄托于你等之上,除了皇家之外,你们不必去讨好任何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告诉朕,朕自会替你们做主,今天你等护卫有功,王承恩,赏程千里白银十两,其余护卫五两!” 程千里跪倒在地,磕头后抬头看向崇祯,神色郑重,说道“微臣世袭已历数代,从小只知道忠义二字,臣发誓,不管从前还是往后,对圣上绝无二心,如有违此誓,全家下辈子投胎为猪狗!” 崇祯伸手让其起身,开口道“朕相信你们,只要忠心与皇家,朕绝不亏待你们” 说话间,发放物资的人员陆续回来,百余人走访三百余户,也不用太长时间,崇祯上了马车回到宫中。 第三十三章 安排 自崇祯的新政在军器监实施以来,工匠们迸发出巨大的生产热情,所有工匠都玩命似的大干,原先懒散消极的状态一扫而空,每天两顿饱饭让匠人们浑身充满干劲,计件制的施行让平时磨洋工的匠人连上厕所都跑着去,生怕时间长了耽误挣钱,原先不到下值就偷偷摸摸溜号的现象彻底消失;因为军器监日夜有人值守,有的工匠甚至不愿下值,巡守的吏员和士卒劝说几次无效,只能强行将其拖出,然后关闭大门,被撵出去的工匠在门外翘着脚的大骂,嫌他们耽误自己挣钱,门里面的人也只能相对苦笑,奈何不得;巨大的动力带来的是产量的剧增,加上严格的管理措施,所有军需物资产量翻了几倍,质量更是跟以前有天壤之别。 崇祯正在武英殿偏殿内翻阅毕懋康的汇报材料,字里行间满是振奋之情,对崇祯创立的种种举措赞不绝口;崇祯最关注的火铳已经打造了百余杆,并已全部交于勇卫营,由孙应元选拔精善火器之人,组成五百人的火铳队,新旧火铳混杂使用,等新的火铳生产出来后再以新换旧,勇卫营验收试射之后,杆杆都是精品,绝无爆膛的风险,火药配方自朱振卿与他们商议改良后,射程威力大大增加,原先的火药因为杂质太多,火铳五十步内才能射棉甲,三十步内才能射穿铁甲;改良过后,五十步内就能射穿锁甲,七十步就能射穿棉甲,射程足足增加了二十步,这就能让火铳手有足够的时间继续发射或是安全撤离;崇祯提出的震天雷的研制也已成功,陶土烧制,状如小号的酒坛,里面装有铁屑、碎石、瓷器碎片和火药,重约三斤左右,引信经过试验后,采用燃烧均匀的绵纸,从引燃到抛出落地爆炸大约十息时间,威力惊人,一丈范围内杀伤效果明显;其实震天雷宋代就已经出现,不过当时火药纯度不高,所以杀伤力不大,只是声响巨大,所以得名震天雷,如今只是改良了火药配方,使其杀伤力更大而已。 王承恩拿着一个红色木匣进入殿内,来到朱振卿身边,将木匣呈上,崇祯见上面密封完好,示意王承恩打开,王承恩打开木匣后拿出里面的信函呈到他的手中。 这时孙传庭的密奏已经以六百里加急送达,密奏前半部是报捷,把剿灭悍匪整齐王一事做了简单描述,其中提到有功人员名单,以备朝廷赏功;后半部分则是详细诉说了到任陕西之后所作所为,对百姓的困苦以及官绅的贪婪愤怒不已;信中还将他要设计拿卫所主官动刀的想法全盘托出,言明此举可能导致天下大哗,毕竟卫所也是官绅中的一员,这样做了之后恐怕会被千夫所指,为朝臣所不容,将来恐怕不会善终,但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将不惜此命,以报答朱振卿的知遇之恩。 看完孙传庭的密奏之后,崇祯沉思起来,后世对孙传庭的评价很高,认为如果崇祯用人不疑,坚持一直重用孙传庭的话,明朝不至于灭亡;但崇祯久居深宫,对外情知之不深,容易被身边大臣的言论做蛊惑,加上本人多疑善变,以致孙传庭不被重用,甚至被杨嗣昌构陷入狱长达两年之久,后因实在无人可用,才被从狱中放出带兵剿贼,但为时已晚,后来战殁于渭南,崇祯甚至认为他是诈死,居然没有追封赠荫,这是多么大悲剧,后人评价“传庭死而明亡亦”。 思衬半天之后,崇祯提笔给孙传庭写了一封回信,信中对其到任月余既遣将斩获贼首予以充分肯定和褒扬,对于孙传庭体恤民情的做法深表赞同,并表示会全力支持他在陕西的所作所为,再次表达了对他的充分信任;至于其对自己前途的悲观看法,崇祯毫不客气的进行了批评,说只要自己还是皇帝,大明还是朱家的天下,不管是阁臣还是其他重臣,没有任何人的谗言会损害皇家对孙传庭的信任,信的末尾他表示已经明了孙传庭的计谋,会安排妥当人手前往协助,并希望孙传庭在陕西不拘身份,大胆启用人才。 写罢回信,王承恩拿去用印后封盖好,崇祯下旨晋罗世芳为游击将军,赏银五十两;山阳县令荀文礼剿贼有功,七品晋为从六品,暂仍为山阳县令,待有空职后优先任用,典史牟大用奋勇杀敌而亡,追赠为七品,赐银一百两,永业田二十亩;其余有功将领各升一级,赏银二十两,士卒赏银五两,内阁拟旨后与朱振卿的密信一并以六百里加急送往西安。 王承恩领命去了内阁,崇祯吩咐传骆养性觐见,半刻钟后,骆养性匆匆而来。 骆养性施礼之后,崇祯笑吟吟的开口道“骆养性,锦衣卫整顿的如何了?找你来是有事交付与你,朕要看看锦衣卫是不是外界所说,成了没了爪牙的老虎了” 骆养性躬身回禀道“启禀陛下,这几个月来,臣遵从陛下旨意,大力整饬卫务,裁汰老弱,增补青壮精干校尉,扩大暗探数目,以便掌握更多情治,以供陛下决策;五百缇骑也是每日操演,陛下从京营挑选的几名教官甚是精锐,现在缇骑的战力得到极大提升;陛下吩咐的搜集张家口几个富商的资料也基本完毕,后续如何行事,只待陛下一道旨意;陛下自内帑拨银给锦衣卫发饷,卫中上下所有人等极其振奋,对陛下的忠心自不待言,照此形势,锦衣卫振兴可期” 崇祯开口道“你最近所为,朕也略有耳闻,这几个月你的确花了不少气力,锦衣卫面貌已大为改善,朕给你记下一功,但切记不可骄傲自满,要将好的风气保持下去,锦衣卫乃朕的耳目,也是朕的依仗之一,卫务万不可懈怠;张家口之事只有朕与你,以及参与此事的有关人等所知,不得告于他人,现在还不到动手时候” 崇祯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继续道“你从卫中挑选五十人,朕派御前护卫程千里率队,前往陕西孙传庭处,到了那里如何行事听从他的安排即可,这五十人要精于近身搏杀,埋伏哨探之辈,朕会知会军器监,这些人离京前可以去军器监挑选一些趁手武器,有这些人协助,孙传庭会更加自如一些,你回卫里之后立刻操办此事,另外就是,朕觉得锦衣卫在江南一带的力量是不是脱离了你的掌控?你回去后与其他堂上官商议一番,锦衣卫南京千户必须换人,从京师卫所挑选忠心且精干之人赴任南京,朕要对江南一带官绅的动向有所了解,江南乃大明财富重地,这几年有失控之倾向,必须扭转过来,搜集各种情治是重要一环,你等必须重视起来,好了,回去执行吧” 骆养性施礼后退出,崇祯吩咐小黄门前往皇庄传旨给刘朝,从皇庄里抽调几名事务精熟的庄头,带领几只打井队前往陕西巡抚处听用,这几个月生产的军用棉衣一千件一并送往,到时会有官军押运。 自从把诚意伯的十几万亩田地收归皇家后,刘朝的工作压力骤然增大,原先他与几名庄头管理着数千人,已经非常吃力,现在一下子又增加了数倍的人口田地,刘朝忙的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了,整日两个田庄只见来回奔波,辛苦自不待言,但就是如此忙碌的状态,让刘朝觉得前所未有的充实,他把在原先皇庄实施的措施也移植到里一个庄子,种种举措之下,两个庄子的农户有种翻天覆地的感受,生产积极性得到巨大提升,农户们不管男女老少,但凡能动的,都参与到各种生产活动中去,几个月下来,原先经常吃不饱饭,满脸菜色的农户们起色渐渐好了起来,家里养的鸡蛋鸭蛋都有人市价收购,免去了自己跑到京城售卖的辛苦,手里也慢慢积攒了一些银钱,不光饭能吃饱了,家中的饭桌上一月也能见到几次荤腥,有些妇人的头上也多了件廉价的头饰,更重要的是人的精气神有了极大的变化,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神情,走路的姿态也不是原先那样有气无力,一脸愁苦的样子;刘朝看到这一切,心里有种巨大的成就感,所有见到他的农户,都会恭敬的行礼,称呼他刘公公,刘朝感觉的到,这都是农户们发自内心的,并非畏惧他的权势,而是感激他给农户们带来的巨大实惠。 崇祯自然知道新增加的田地太多,再加上被服军粮生产等等,刘朝已经忙不过来,现下的体制也应改变了,所以又从宫里派出数十名读过书的太监前往皇庄,协助刘朝管理;成立皇庄管理局,刘朝为大使,正五品,左右副使各一人,从五品,刘朝地位俨然已同宫内的中等太监比肩了,心下自是得意异常,也对朱振卿的重用感激更甚,平日里也更加卖力。 崇祯派到皇庄的小黄门传达了旨意后,刘朝立刻着手安排,他分派最早跟随他的两名庄头王二和赵武各带两只打井队前去陕西,这两人已经对庄内事务熟练无比,刘朝知道这次皇爷调人前往陕西是次立功的机会,自然要给自己得用之人;棉衣已经生产了三千余件,自是挑出一千件准备好,等朝廷派人押送,一并前往陕西。 西安左卫刘辅国的书房内,应邀前来的张润达、孙作旺正与刘辅国秘密交谈,书房周围几十步禁绝一切人员靠近。 书房内,坐在主位的刘辅国脸色阴沉的看着二人,开口道“一月之期已经过半,二位有何打算?” 坐在下手客位的二人对视一眼后,孙作旺道“说句实话,孙某自是心中不甘,但苦思数日也无对策,此次前来,也是想听听刘兄的想法,刘兄要是有好办法,咱们会遵从,这件事上咱们三卫必须共进退,不然我等数代积累的家产将会损失极大” 张润达在一旁也是点头表示赞同,刘辅国长叹一口气,说道“某何尝不想有个万全之策啊,只可惜我们是卫所啊,文武官员几乎没人瞧得上咱们,朝廷里自不必说,本地就算与我等有些私交的文官,在此事上也无可奈何,现在陕西谁还有他孙愣子官大?” 孙作旺也是满脸懊恼之色,说道“那些狗官,平时吃我等孝敬之时满脸春风,一旦遇上大事,一个个闭门不见,就如从不认识我等一样,小弟前几日曾去拜访过几个省里的文官,可一个都没见上,连礼物都被扔了出来,真是让人既气愤又心寒啊” 张润达开口道“小弟与宣府总兵算是有些渊源,前几日曾派亲信携重金前往宣府,原指望一个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将能给孙愣子写封信,看看能否从中缓颊一番,谁知其一听说此事,礼都没收,将我的人打发出来,还让其带话给我,说是孙传庭在朝臣中久负盛名,此次得圣上重用到任陕西,这第一把火要是烧不起来,圣上的脸面往哪放?这次还是不要与其硬抗,待过几年他走后,在慢慢设法将交还的田地索回便可,唉,小弟何尝不知这样最为稳妥,可就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啊,这不是明摆着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吗?就欺负咱们卫所没兵没刀,如同一头肥猪一般,毫无反抗之力。” 刘辅国沉着脸说道“你们手下将官是何态度?这一刀下来,不光是咱们几个,其他人也不好过” 孙作旺开口道“这还用问啊,谁甘心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弟兄们也都是恨得牙痒痒,只是想不出办法应对啊” 张润达也表达了同样之意,刘辅国咬牙切齿的道“这是官逼民反啊!” 孙作旺也说道“这狗官,真是要逼着大伙造反啊!” 张润达一听造反二字,心里一惊,没有随口附和,闭口无言。 刘辅国看着二人神色,心中自然有数,他不动声色的说道“咱们也就是说说,真要造反可不敢,那可是诛族的大罪;不过,咱们也不能让狗官轻轻易易的就把咱们的家产夺走,怎么着也得给他添点乱子” 孙作旺急忙道“刘兄,有什么好办法?” 张润达也是一脸期待的望着他,刘辅国沉吟一下开口道“办法倒是想到一个,可就不知二位是不是愿意参加” 孙作旺急道“都什么时候了,有办法你就快说,只要能搅黄了此事,不管作甚,我孙某绝不含糊!” 张润达思衬一下后也说道“只要不是造反,我也愿遵从刘兄” 刘辅国本想把计划和盘托出,但看到张润达如此态度,自是不敢彻底表露自己的计策,他想了一想后说道“为兄是这么想的,等一月之期快到之时,我们各自召集在此事中不甘者,人越多越好,当官这么多年,谁还没几个信得过的人?三卫加在一起,我估摸着上千人是有的,甚至更多;到时众人齐聚我左卫,我等上报巡抚,就说因为田地一事有人不服,聚众闹事,眼看就要哗变,请巡抚大人亲来压阵并弹压,他来了之后,哼哼” 张润达大惊,开口道“刘兄,你莫不是要咱们杀官造反啊?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我等皆是大明官员,无论如何不能做反贼啊” 孙作旺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造反就造反,那些泥腿子啥都没有不都造反了,现在还成了气候,就算造反,咱们手里有粮有钱,招兵买马还不简单?朝廷都欺到咱头上了,这次要是应了他,以后还不定有啥招等着继续坑害咱们呢!” 张润达脸色苍白,低头不语;刘辅国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造反咱们是不会的,但杀官不一定就是造反,如果巡抚大人被愤怒的军户所害,与咱们有何关系?咱们有没兵没刀,保不住巡抚大人也不是咱们的过错啊,你们说对不对?” 孙作旺楞了一下后明白过来,大喜道“刘兄此计妙啊!巡抚大人死于乱民之手,过后咱们击杀乱民,为巡抚大人报仇,不仅无过,还有功啊!哈哈哈,到时死无对证,朝廷就算怀疑,也只能信我等之言啊!” 张润达抬头看向二人,开口道“二位莫不是忘了巡抚的标营吗?那可是连整齐王这等悍匪都斩杀的精锐之师啊,巡抚大人前来卫所,怎么会不带着标营护卫呢?” 孙作旺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上次巡抚衙门议事的时候,那十几个标营护卫直入大堂,抽刀威吓,那气势一看就是上过战阵见过血的精悍之卒,巡抚出门肯定有标营随行,到时别说乱民,就算正规官军也不见得是对手。 刘辅国一看事已至此,只能把自己的计策和盘托出,不然二人就要动摇,于是开口道“这点某已想到,到时我等纠集之人都要在我官署之前聚众,等孙愣子到达后,看到人多后,定会将护卫在外围散开,以便一旦出了乱子,好动手弹压,我等事先议好,让出一条路供他来到宅院门前,那时他身边护卫肯定不多,等他到了官署门前,立即围住他们,场上要乱起来,此时就算他让手下弹压,他的护卫也都是在外围,这时我等以保护巡抚之名将其劝入官署之内,然后关闭大门,而官署之内则是早就埋伏好的亲信家丁,一拥而上将其斩杀,这就叫请君入瓮之计,二位觉得如何?” 孙作旺细细琢磨后,一拍大腿,冲着刘辅国举起大拇指,高声叫道“刘兄大才啊,这一计真是高明啊,刘兄不去做个总兵真是屈才了!孙某佩服佩服!就依刘兄的计策!” 张润达沉默一会后,开口道“既然二位心意已决,某也无话可说,三卫实乃一体,某绝不会置身事外,定当以二位马首是瞻!” 刘辅国一拍扶手,高声道“好!爽快!只要这次顺利把孙愣子除掉,我等的家业就能保住,子孙后代也能继续享用荣华富贵!” 孙作旺兴奋异常,仿佛看到了孙传庭人头落地的场景,张润达也是强自欢笑;刘辅国欲要安排二人宴饮,张润达以回卫所抓紧安排为由辞别而去,孙作旺留了下来。 等送走张润达回来后,孙作旺皱眉说道“刘兄,某总觉得张润达有异心,不可信任,万一他出首告密,那可如何是好?” 刘辅国冷笑道“某也看出来了,姓张的跟咱们不一条心,不过你放心,他这人向来胆小怕事,说是心善,其实就是懦弱,此等关乎我们三卫存亡的大事,他断不敢出首,不然不仅是我们,就是他的手下亲信也不会答应,他平日总是谁都不得罪,这等一下子得罪所有人的事他肯定不敢,我看啊,这次他最后肯定以身体不适为名不参与,至于他手下之人是不是参与此事,他肯定不管不问;为防万一,某会安排亲信家丁盯住他,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到时依计而行,定会砍了孙愣子的狗头!” 孙作旺点头赞同,二人尽兴欢饮不提。 第三十四章 送信 刘辅国宅院内,杨明盛牵着五岁的女儿雪柳举步往外走去,刘辅国安排的两名家丁将其拦住,说道“先生,大人吩咐了,近期先生不能外出” 杨明盛大怒,冷冷的看着二人,开口道“某是读书人,尔等何等身份,敢阻拦与我!某这是带小女前去隆福客栈,小女甚是想念她的李伯父,某要前去拜望李兄,你们要是不放心,跟着某一同前去即可!” 这个时代读书人在普通百姓眼里就是文曲星下凡,神一般的存在,两个家丁见杨明盛发怒,心下也是忐忑,自是不敢继续阻拦,当下杨明盛牵着雪柳在前,两名家丁紧跟其后,出了院门往隆福客栈而来。 到了客栈后,杨明盛父女进了大堂,客栈里没有客人,只有李掌柜坐在柜台里,单手撑着下颌在那里打瞌睡;杨明盛见此情景微微一笑,粉妆玉砌般的雪柳欢快的跑进柜台,踩着凳子爬上柜台,一把揪住李掌柜的胡须,大声喊道“有贼啊!”喊罢,咯咯笑了起来。 李掌柜睡梦中突然感到下颌剧痛,又听道有人喊有贼,顿时惊慌中醒来,手忙脚乱中四处打量,口中叫道“贼在哪呢?在哪呢?狗蛋,快点出来抓贼啊!” 店伙计狗蛋闻声操起一根擀面杖从后厨跑了出来,看到杨明盛和笑嘻嘻的雪柳,顿时明白过来,急忙上前对着杨明盛行礼;李掌柜已经回过神来,摸摸胡子,好在雪柳力气小,没给他扯下几根来,他一脸苦笑的冲杨明盛开口道“杨贤弟,你该管管柳柳了,才这么小就如此顽皮,大了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杨明盛笑着开口道“李兄,还不是你给惯得,当初在你这住的那段时日,你待雪柳比我这亲爹还亲,简直恨不得天上的星星也要摘给她,她几乎天天往这跑,整天李伯伯挂在嘴上,我这做父亲的都嫉恨你来了,哈哈哈!” 李掌柜已四旬有余,在他眼里,雪柳乖巧聪明,就如同自己的孙女一般,平日里对雪柳疼爱有加,这种隔代亲的感觉自是杨明盛体会不到的。 当下招呼杨明盛坐下,看到刘府的两名家丁,李掌柜的心中诧异,随即也是热情的安排两人在另一张桌子坐下,然后狗蛋去厨房弄几个小菜招待杨明盛和那两个家丁。 二人坐下后,雪柳跑去厨房看狗蛋做菜,李掌柜看了杨明盛一眼后,眼神朝后瞥了一下,杨明盛摇头示意,李掌柜遂找个话题与杨明盛攀谈起来。 不一会,几个小菜和一壶烧酒,二人谈笑饮酒,两名家丁要了两碗面皮,大口吃了起来,柳柳则是和狗蛋躲在厨房偷吃羊肉。 一壶酒很快见底,大半被杨明盛喝了,他微黑的脸上已呈黑红色,酒意已有了六七分,大叫着让李掌柜再来一壶,李掌柜知他不是贪杯之人,今日之举定有他意,于是又给他打来一壶,杨明盛畅饮之后,一会儿高歌,一会吟诗做赋,酒意满满,两名家丁对视一眼,苦笑着看着眼前一幕。 第二壶酒还剩一半时,杨明盛酒劲上头,身子一侧,低头狂吐起来,酒味掺杂着还未消化的食物腥臭味顿时飘满整个大堂,两名家丁掩鼻皱眉,恶心不已,李掌柜不顾脏臭,扶起杨明盛往后院客房走去,边走边大声吩咐狗蛋打热水送到后院,两名家丁起身紧紧跟着。 李掌柜扶着已经站不住的杨明盛迈出大堂后门,后面的家丁还未跟出来的瞬间,杨明盛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哪有喝醉的样子,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塞入李掌柜的怀中,小声迅疾的说道“这封信想办法交到巡抚孙大人处,就说关乎到孙大人的剿贼大计,万万不可让人知晓,这关系到我们父女的性命!” 这时两名家丁已经跟出了大堂,李掌柜一愣,并未多言,扶着又成醉态的杨明盛来到客房,把他扶到床上,脱下他的鞋子和外衫,杨明盛翻身冲里酣睡起来,两名家丁一人在内一人在外守着他。 李掌柜回到大堂,狗蛋已经把杨明盛的呕吐物清理干净,柳柳嫌屋里气味难闻,跑到街上玩耍去了,李掌柜来到后厨,回头看看无人,将正在烧水的狗蛋叫了过来,开口道“狗蛋,你去过西安没有?” 狗蛋摸了摸头道“俺从小到大,连咸阳县城都没去过,甭说西安了,掌柜的,你问这作甚?” 李掌柜眉头紧皱,当他看到杨明盛来客栈时身后跟着的家丁,便知有异,因为杨明盛经常过来找他叙谈,李掌柜可谓是杨明盛在左卫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杨明盛对他的感觉如同父兄一般,李掌柜自是能感受的到;今天杨明盛的表现与往日大相径庭,加上交给他信时所言,李掌柜自是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怕自己亲自去西安,柳柳每人照看,便想让狗蛋跑一趟,没成想狗蛋没出过远门,路肯定认不得,看来只有自己亲自走一趟了。 于是他吩咐狗蛋,自己要出去一趟,外人来问时,就说自己去咸阳采买客栈日常用物,其他不要多说,再三叮嘱后,李掌柜套上马车往西安而去。 一个多时辰后,李掌柜赶着马车来到西安城外,在城外将马车寄存在一家酒店后,李掌柜进了城门,边走边打听巡抚衙门所在,半个时辰后便来到了抚衙的广场前。 宽阔的广场路人很少,威严的衙门外两边各站着八名护卫,手抚腰间刀柄,目不斜视,李掌柜见此情景,不禁心中畏惧起来,他只不过是一个客栈的掌柜,虽比普通百姓见多识广,但内里却有着根深蒂固的畏官思维,一个县里的捕头衙役之类的就让他望而生畏,更别提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了;他来来回回的走动着,想近前又不敢,不上前吧又怕耽误杨明盛交托的大事,内心无比纠结;值守的护卫早就注意到他了,见他一直在衙门前转悠,一名护卫走了过来,大声喝道“巡抚衙门重地,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李掌柜吓的脸都白了,他转身紧走几步便要离开,但想到杨明盛那满是期待的目光,他咬了咬牙,心一横,转过身来对着那名护卫弯腰拱手行礼,开口道“这位将军,草民受人所托,有要紧之事求见巡抚大老爷,还请这位将军进去跟巡抚大老爷说一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角碎银,满脸讨好的递了过去。 那名护卫看了看他手中的碎银,头一歪,目光向上斜视,傲然道“你一个百姓能有啥要紧事?孙大人可不是谁都能见到的,快走快走,再不走把你捉进去吃板子!” 李掌柜见他如此,只得把杨明盛交代的话说了出来“草民给巡抚大老爷带了一封信来,写信人说是剿贼的大事,具体如何我也不知,要不草民把信给您,您转交给巡抚大老爷也好”,说着,把信从怀里掏出,递于那名护卫。 护卫一听剿贼大事,顿时一惊,看到信封后便知事关重大,因为就连他这样京师出来的都不认字,更别提普通百姓了,能写信的当然是文人,文人的事对他们来讲都是大事,是他们这群睁眼瞎不配知道的;他接过信后转身就往抚衙跑去,跑出几步后停住,转过身来冲着李掌柜喝道“你在这站着不要动,大人如果要当面问话,你还得进去回话!站着别动!” 这名护卫小跑着进了抚衙,其余值守的护卫分出两人来到近前,看着李掌柜。 孙传庭正在公房内书案后给洪承畴写信,毕竟五省总督算是他的顶头上司,虽然无权剥夺他的官职,但如果他这巡抚得罪了总督,人家上一本奏折参他一下,朝廷当然会偏向官职更高的;孙传庭在心中除了表达了对总督大人敬仰之意外,也提到自己初来乍到,脚跟未稳,暂时还不能给与洪承畴更多的帮助,但最多一年甚至更短时间,他就会从武力到粮饷,给洪承畴更大的助力,到时二人合力,定会将陕西境内流贼一剿而空,信函写罢,正待交于书办封存后送往正在陕北一带的洪承畴,值守的护卫匆匆而入,单膝行礼后禀道“报!署衙外有人送来书信,说是关于剿贼之事,书信在此,请大人阅示!” 孙传庭听到剿贼大事,不由重视起来,让护卫将信呈上,他打开信封观看起来,信里杨明盛把刘辅国问计以及他献计一事详细叙述一番,并建议孙传庭将计就计,趁机把三卫高官一网成擒,这些人积累的家产,足可供他建军剿贼使用,信里还解释了他之所以反水东翁,皆因爱妻命丧流贼之手,他知道只有朝廷官军才能剿灭流贼,替他报杀妻之仇;他知道巡抚初到陕西,苦无粮饷招兵,能下决心拿卫所开刀的,肯定是雄才伟略,不惧谗言的大才,这让他看到了希望,卫所诸人巧取豪夺,侵吞的都是朝廷的公产,这次只不过是朝廷拿回去而已,他希望巡抚大人快刀斩乱麻,除此隐患,以此为契机,给陕西百姓以生存的希望。 孙传庭看罢书信,沉思一会后,问道“送信之人可曾回转?如果还在,叫他前来问话” 那名护卫回道“禀大人,送信的人还在,因怕大人问话,卑职已命人看住他,卑职这就出去让他进来” 孙传庭点头后,护卫转身而出,不一会,战战兢兢地李掌柜被带了进来,护卫喝道“跪下,巡抚大人有话问你!” 李掌柜进了大堂,被威严的气氛所震慑,头低的都快触到地上,两腿发软,浑身冒汗,闻言急忙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孙传庭和颜悦色的开口道“你是哪里人氏?写信之人与你是何关系?你把此事来龙去脉详细说与本官知晓,起身回话吧” 李掌柜腿软的站不起来了,两名护卫上前将他架起扶着,他嗫喏半天,方才颤抖着开口道“启禀大老爷,小人是西安左卫人氏,平日里经营着一间客栈,写信之人曾被小的收留过” 说到左卫开客栈的,孙传庭凝目仔细打量一番,恍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是你,本官与你曾有一面之缘,怪不得听你声音有点耳熟,来呀,给他看座!” 李掌柜的本来也觉得孙传庭的声音似曾听到过,闻言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孙传庭后,惊喜的叫道“原来是客官你呀,另一位客官呢?” 孙传庭大笑着道“他另有要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哈哈,没成想今日得见故人,来来来,坐下回话!” 李掌柜见是曾经打过交道,并且自己曾好言提醒的客人,心情顿时放松下来,他并未在护卫搬来的椅子上就坐,而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开口道“大人面前哪有小人的座位,大人有话尽管问来,小的知无不言,刚才可把小人吓坏了;不瞒大人说,那日在客栈见到大人时,小人便看出大人不凡,所以才好言提醒,没想到大人居然是这么大的官,小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孙传庭见他不愿入座也不勉强,笑着开口道“李掌柜,写信之人到底是何人?你如何认识他的?” 李掌柜静下心神,遂把如何收留杨明盛父女,其为何去刘辅国家做师爷,今日杨明盛如何装醉托他送信等等详细叙说一遍;孙传庭听罢,对杨明盛的印象非常良好,是个可用之才,他温声对李掌柜说道“你既然以采买为名前来送信,那本官就不留你了,记住,此行任何人不得与知,本官着人替你采买一些客栈所需,装车后你立刻赶回卫所,现在时日尚早,你回去后也不会引人注意,以后若是有缘,你我还会见面” 孙传庭吩咐护卫带李掌柜自后门出去,打发人采买物品送到城外他积存马车之处,就说是商行的人送过来的,李掌柜告辞而去,孙传庭自是等庄元洲等人商议对策不提。 李掌柜的回到卫所已是申时左右,他将马车赶到后院,招呼狗蛋将货物卸下,趁机低声询问他走后有何人来过,狗蛋小声说没人前来,杨明盛酒醒之后已经带着柳柳回了刘家,中间没有什么变故,李掌柜这才放心,紧张了大半天,又跑了一趟西安,身心俱疲,这一放松下来,顿时一股倦意涌来,吩咐狗蛋卸完货物就把客栈大门关上,他径自回内院歇息去了。 杨明盛带着柳柳回到刘府自家的小院,两名家丁留一人看守,一人径自去向刘辅国禀报,刘辅国闻听杨明盛带着女儿去了隆福客栈,并且饮酒大醉,酣睡了一下午后,也并没在意,只是吩咐严加看管,不准杨明盛与生人接触,家丁领命而去。 第三十五章 事定 眨眼之间,离孙传庭定下的一月之期还剩三天了,这期间刘辅国与孙作旺又秘议几次,做了更周密的布置;张润达家里人则是对外宣称,张指挥使突发重疾,已经口不能言,拒绝一切外人探视,刘、孙二人自是清楚怎么回事,虽然恨得牙痒痒,但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两人召集准备参与计划实施的所有将官,在刘辅国家中聚会,与会众人都是孙传庭整顿卫所政策的直接受害者,对孙传庭可谓恨之入骨,对于两位指挥使大人预谋之事非常赞同,个个扬言要替朝廷除去祸乱卫所,动摇朝廷根基的奸臣孙传庭;刘、孙二人对大家的士气大为满意,此事只要众人团结一心,大事可成;刘辅国在会上特意嘱咐,不得泄露半点消息任何人,就算是自己的妻儿也不行。到了齐集左卫的当日,各人自是带着亲信前来,到时就对大家说,孙传庭名义上是整顿卫所,实际是欲将众人交出的田地占为己有,三卫指挥使大人已将此事上报,朝廷重臣对孙传庭非常不满,已经派人来陕西彻查此事,咱们只是比朝廷先行一步而已;只要有朝廷的旗号,所有人胆气都会大起来,认为这是在替朝廷做事,是伸张正义,何况就算出了乱子,还有自古以来那句话法不责众,只要现场气氛调动起来后,谁也不敢预测会发生什么,更何况刘辅国真正的杀手锏是官署内他和孙作旺手里的近百名精锐家丁,场外众人只不过是个引子而已;思虑再三,刘辅国等人都觉得万无一失,只等几天后发难就行,于是一众人等分头散去。 巡抚署衙后院的书房内,孙传庭与庄元洲、崔文生、谢仁星以及前天赶到的程千里、锦衣卫西安千户所李国良等人,正在商议几天后如何应对即将发生的叛乱。 庄元洲开口道“既有杨明盛送信义举,让我等事先知悉刘某等人将如何行动,那在下以为大人完全可以提前行动,各个击破,以免到时大人到左卫时,现场混乱,万一大人发生意外,那就万事皆休了,请大人三思!” 其余众人听罢,都觉得庄元洲所言有理,纷纷表示赞同之意;李国良作为坐地户,自是不希望孙传庭处什么意外,他知道孙传庭是简在帝心之人,皇上非常看重他,这等重要人物要是在西安除了什么事,他这西安锦衣卫千户难免会被上峰迁怒,虽然他知道卫所兵丁战力孱弱,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于是他开口道“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人乃封疆大吏,无有必要以身犯险,既然罪证确凿,大人下令以谋乱之名予以抓捕就行,有圣上派来的本卫之精锐,有大人标营,卑职手下也有不少可用之人,几个不成器的卫所土豪还不是手到擒来” 孙传庭听众人言罢,笑着开口道“本官虽是读书人,但向来以李唐出将入相的先辈为榜样,本朝更有理臣卢建斗以文臣之身披坚执锐,中锋陷阵,如若连区区卫所土兵都畏惧,将来何以面对战力强劲之流贼建奴?古人讲究师出有名,本官不能以其有作乱之心就将其诛杀,那样定会至天下舆论大哗,本官初到陕西就会背上天下骂名,即便有圣上袒护,本官也不惧流言,但将来想有更大作为就很难了;此次圣上亲遣身前护卫及锦衣精锐前来助我,既是考虑到我定会以身犯险,担忧我之安危,也有坚定本官意志之意,孙某对圣上关切之意倍加感怀,我意已决,诸位好意心领了” 众人见孙传庭已经下定决心,便不再相劝,转而商讨起应对之策,商讨半天,最后决意程千里率京师来的好手,装扮成卫所军户,去往左卫官署后面潜伏,俟前面信号发出,立刻翻墙进入官署之内,将埋伏的卫所兵丁擒杀;巡抚标营则是挑选三十名精锐护卫身披重甲,随身护卫,孙传庭官袍之内穿一件软甲,以防对方有弓手放箭,其余标营护卫等分布四周,场中乱起,立即冲杀,一切以孙大人安危为重;李国良则负责探查左卫官署地形,以便程千里等人熟悉,计议停当后,众人散去各自准备。 几天之后,西安左卫卫所官署前的广场到处是人,喧哗嘈杂,热闹异常,官署前的台阶之上,站立着刘辅国、孙作旺等卫所高官,剩余级别较低之人则是与各自的亲信站在场中,场外则是一些看热闹的军户,他们虽早已知道巡抚大老爷要收回官员侵占的公田,并且重新分配军户口分田之事,但是大部分军户早就对朝廷失望甚至麻木了,所以只是一副旁观的姿态注视着事态的变化,只有极少数穷困军户还对新来的孙大人抱有希望,盼着将来能有吃饱饭的一天,看到今天上官们聚众闹事,并且有传言说朝廷要派人将孙大人拿下,所有军户的心顿时冰凉一片,但是国人喜欢看热闹的本质未变,周围听到动静的军户也都围到了广场四周。 刘辅国等人看着眼前纷乱的人群,经过蛊惑之后群情激昂,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只等孙传庭到来;孙作旺开口道“刘兄,按理说孙愣子早该接到我等送去的急报了,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来到?莫不是他胆小不敢前来了?” 不等刘辅国作答,忽然一阵闷雷般的响声自天际传来,场中之人有的抬头向天看去,蓝天白云,烈日当空,哪来的雷声呢?响声渐渐大了起来,远处烟尘大作,一只身穿红色衣甲的马队突然出现众人的视线里,眼看接近广场,马队放慢马速,到达广场后前队四下散开,一身大红官袍的孙传庭神态威严的端坐马上,扫视着场上的人群;西安三卫身处陕西腹地,承平日久,卫所众人哪见过如此带着杀气而来的大队骑兵,一股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嘈杂混乱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原本信心满满,想要痛打奸臣的众人都已惊呆,有的瑟瑟发抖,有的眼睛四处打量,一旦不对立刻逃跑脱身。 站在台阶上的刘辅国等人面色难看之极,很多人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就连刘辅国心中也产生了动摇,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干了,想到此处,刘辅国高声喊道“你们不愿退回田地,我说了不算,正好孙大人来了,咱们请孙大人与你等分说!” 孙传庭看着眼前一幕,心中不由冷笑连连,一群跳梁小丑也敢在孙某面前施展拙劣之计,整顿卫所之事今日必须做个了断了,他下马向官署门前行去,护卫赶忙有人上前,准备开道,谁知人群竟自动分出一条道来,孙传庭看都不看两边一眼,片刻间经过通道,来到官署衙前,三十名身穿重甲的护卫随侍在他两边,将他与人群隔开;刘辅国等下了台阶迎候,孙传庭等众人施礼过后,背着手走上台阶,转身面向人群,目光灼灼看着人群,两名护卫举着盾牌在他身侧,孙传庭开口道“整顿卫所,退还侵占之公田,是本官依据太祖所定之律令,念及尔等数代为朝廷效力,本官特意把将官的口分田增加数倍,远远多于普通军户,将来不管是自己耕种还是佃租出去,一家人自会衣食无忧;尔等还不知足,今日竟聚众喧哗,莫不是想造反不成?”,说道最后,语气严厉起来。 场上众人依旧震惊于刚才马队到来的气势中,没有一人敢出言顶撞。 孙传庭继续说道“今日乃退还田地的最后期限,据三卫指挥使的禀报,他们愿意执行本官之令,但属下抗命不遵,并且有哗变之态势,力请本官前来弹压;刚才你等也看到了,本官标营已经来到,尔等仔细想一想,是否有对抗朝廷及本官的本钱,十息之内还不散去者,将以作乱之名诛杀!” 人群中开始发出嗡嗡的议论声,很多人已经开始动摇,标营的巨大威慑力已经把他们的侥幸心理击垮,毕竟匕首短刀根本无法对抗全副武装的马队,性命最重要,田地少了到时候想办法再捞回来便是,没了命啥都没有了,要是被孙愣子下令以造反作乱为名击杀,家产就会全部充公,妻儿老小发配边疆,那可就啥都没了,想到这里,很多人已经开始移动脚步,准备散去,刘辅国眼看着精心布置的计划要完,立刻朝前方的人群中使了一个眼色,人群里立刻有人高喊道“别听狗官放屁,我等都是朝廷命官,他不敢随便杀我们,要是退还田地,家中妻儿老小吃甚喝甚,难道要和那些穷军户一样吃糠咽菜不成!把狗官宰了,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吃香的喝辣的,大伙上啊!” 随即一声弓弦声响起,一只利箭从人群中朝孙传庭射来,孙传庭来不及闪避,身侧的一名护卫迅速举盾遮蔽,蹦的一声响,箭矢撞到铁盾上后滑落在地,随即前排众人纷纷从怀中掏出短刃呐喊着冲向孙传庭,看到有人箭射巡抚,并且有人冲向大门处,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有人想跟着前冲,有人想逃向一边,各种喊声叫声喧嚣而起,分在在四周的标营马队中有人朝天射出一只响箭,罗世芳立刻催动坐骑开始带队往里冲杀,刘辅国心中一喜,面上带着惊慌之色喊道“保护巡抚大人!”喊罢,上前便要拽住孙传庭胳臂往官署里拖,数名护卫迅速上前将其隔开,把孙传庭护在当中,其余护卫抽刀与蜂拥而上的卫所将官的家丁拼杀起来;孙传庭身边的护卫都是挑选的精锐之士,个个身材高大,手握长刀,身披重甲,卫所家丁平日根本不操练,加上都没有上过战阵,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拼命向前,一名标营护卫手中长刀匹链般斩下,冲在前面的一名家丁从肩膀处被斜劈成两截,鲜血四溅,另一名护卫长刀一挥,一名家丁头颅高高飞起,脖腔里的鲜血喷泉般激射而出,一名手持阔大短斧的护卫横着一斩,将一名家丁拦腰砍成两半,腹腔里花花绿绿的场子流淌出来,让人闻之欲呕的腥臭味四散开来,其余的护卫刀砍斧劈,眨眼间众人眼前一空,所有冲在前面的家丁被斩杀殆尽;孙传庭面不改色的看着眼前,血肉飞溅的场面并未使之动容,刘辅国等人看到如此惨烈的厮杀场景,胸腹之间被飘散的血腥味催迫,个个低头弯腰开始吐了起来,有的吓得双腿发软,瘫坐于地,小便失禁。 罗世芳直冲向孙传庭所立之处,长枪横扫,战马所到之处人群不是被马踏便是被枪扫飞,余者见状四散逃离,惊叫声惨嚎声响彻全场,片刻之间便杀到了官署门前,他看到孙传庭被护卫护在当中,安然无恙,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时马队都已杀穿人群聚集过来,这次标营加上随身护卫孙传庭的重甲护卫,一共来了两百人,其余的留在西安防止有人趁机作乱,本来按罗世芳的意思,一百人就足够了,他根本瞧不起这些连土匪都不如的卫所兵丁,最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来了一百骑,罗世芳下令聚集过来的骑兵将逃离的卫所之人驱赶过来,周围看热闹的军户早就跑的没影了,剩下的都被马队像赶羊一眼赶过来跪了下来。 孙传庭见大局已定,遂笑吟吟的看向刘辅国,开口道“刘指挥使,听说你在官署里为本官准备了一份厚礼,咱们进去瞧瞧如何?” 刘辅国等人吐的昏天黑地,早就没了力气,个个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听到孙传庭的话,刘辅国已然明白,自己所有一切都落入人家的算计当中,他脑中一片空白,眼神空洞,整个人瞬间苍老许多。 官署大门内走出一人,正是程千里,他身上溅满鲜血,手中软剑上犹自滴着血水,看到孙传庭后,程千里倒握软剑,向孙传庭拱手施礼道“报大人知,里面作乱之贼已全部擒杀,后事如何,还请大人示下” 程千里毕竟是皇帝身边之人,不能失礼,孙传庭微微拱手还了半礼,开口道“有劳程百户,不知京师来的弟兄伤亡如何?” 程千里笑道“多谢大人相问,弟兄们只有几个受了轻伤,我等自带伤药,敷上几天就无恙了” 孙传庭点头表示知晓,转身看向已被捆绑起来的刘辅国等人,摇了摇头,叹道“自作孽不可活!真应了那句古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官对尔等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今日落到如此下场,尔等可谓是咎由自取,来人,全部押解回去,等候朝廷发落!” 经过查点,被标营和程千里等人斩杀的共有两百余人,受伤的三百有余,剩余的五百余人在标营的看管下清理现场,尸体装上牛车拉到荒郊野外挖坑填埋,重伤垂死的补刀一起埋掉,伤势较轻者在清理完后和那五百余人一起押解回西安,孙传庭已先行一步回了署衙,留下五十名标营官军维持卫所秩序。 回到署衙之后,孙传庭立刻给崇祯及朝廷上疏奏明此事原委,并且召集布政使等各衙门主官通报了事情的起因及结果,朱永佑等人对孙传庭整顿卫所之事早有所知,只是都不看好他,觉得他上任时间太短,脚跟尚未站稳,就拿众所周知的顽疾动刀,有点小人得志之意,过于狂妄自大;但因为陕西大部分高官与卫所并无牵连之故,所以众人只是冷眼旁观,等着看孙传庭的笑话;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卫所诸人居然敢聚众闹事,这已经可以说是犯上作乱了,更没想到孙传庭如此心狠手辣,屠刀高举,杀伤如此之重,朱永佑等人暗自心惊之下,对孙传庭的畏惧之心陡增,但对于圣上和朝廷对此事有何反应,众人想法不一,多数人心里觉得孙传庭对朝廷官员下手太过狠辣,恐怕圣上以及阁老重臣们会心中不喜。 孙传庭的奏疏快马送达京师,数日后圣旨下来了,刘辅国、孙作旺以谋乱罪斩首,家产充公,全家发配琼州;其余从发俱以从罪论处,家产充公,全家发往辽东效力;孙传庭沉稳担当,勇于任事,擢升为左副都御史衔,望该员持续奋进,进一步打开局面,为早日平定陕西再立新功,撤销西安前卫和左卫,所有人丁田亩划归相邻府县治下,此案其余有功人员由陕西巡抚酌情酬功。至此,卫所之案尘埃落定。 几日后,刘辅国、孙作旺在闹市区被明正典刑后,斩首弃市,其家眷由按察使司派人解往琼州;杨明盛父女被送到抚衙,孙传庭亲自出面款待,对其献计送信的义举大加赞赏,杨明盛展露出来的才华也让孙传庭有了惜才之心,遂极力挽留杨明盛留在抚衙为朝廷效力;庄元洲等人也是希望他留下,闲暇之余孙传庭可以对他们的学业进行指点,几个人只见也可以互相切磋,争取能在下一科高中,杨明盛自是痛快的答应,众人皆大欢喜。 查抄家产一事由李国良的陕西千户所经手,毕竟这是锦衣卫的长项,抚衙只是派出若干书办协助登记在册,对于查抄人员的一些小动作视若无睹,这也算一种潜规则了,这是孙传庭特意交代过的,他也明白水至清无鱼的道理,朝廷吃肉,下面办事的人总要喝点汤才好。锦衣卫从刘辅国家中藏银的地窖里起获了数个大小不一的银冬瓜,大的有几百斤重,小的也有数十斤,还有几十箱的银锭和几箱金砖,共计白银二十余万两,盖因这几年持续大旱,粮食价格飞涨到二两银子一石,刘辅国十几万亩的田地所产粮食,大多转换成了银子,其家中以及在西安的粮行存粮并不多,只余几千石而已;孙作旺与刘辅国的捞钱门路基本相同,其家中抄没的银子也有十几万两,粮食数千石,在西安的商铺若干,拿到清单的孙传庭开怀不已,仰天大笑,庄元洲、杨明盛等人也是喜动颜色,这次抄没家产以及上次罗世芳剿灭整齐王所得,共计白银近五十万两,还有圣上给孙传庭的十万两,六十万两银子足够未来数年之用,终于有了在陕西大干一场的资本了。 接下来孙传庭以巡抚衙门名义下达命令,庄元洲、杨明盛、崔世生、谢仁星等人为首,动员各衙门里的书办吏员分别下到三卫,开始清理田地,分派口分田,并大规模募兵;穷困已极的军户们拿到了抚衙发给的每户十亩的地契,虽然都不认得上面的字,但看到大红的官府印章,还有自家当家的按上的通红的手印,所有人都仿佛做梦一般,醒过神来后,喜极而泣跪下磕头的占了绝大多数,每户人家都将地契珍而重之的藏到家中最隐秘的地方;好事还不算完,巡抚大人还定下章程,所有租种公田的军户,佃租全部为十四,比起原先刘辅国们的十七佃租来说,这又是一项极大的善政,如果是拿一户四口人来计算。十亩的口分田一年主杂粮在十石左右,也就是现在的一千五百斤,因为缺乏足够油水,所以饭量都很大,这些粮食看着不少,其实也只够一家人的温饱而已,但比起原先没有口分田,租种的佃租高达十七,一年一家人也难得吃几顿饱饭的日子来讲,已经是天堂般的生活了;现在吃饱之余,如果多租种公田,还能有更多的粮食到手,这让每家每户每人都沸腾起来,多收入意味着家中有儿子的就可以攒钱娶个婆姨了,就意味着将来有了余钱就可以把下雨漏水的房子翻盖一下了,就意味着逢年过节可以给家里衣不蔽体的女娃扯几尺花布做一间新衣裳了,就意味着去赶集的时候,可以用几个铜钱,给跟自己受了一辈子苦的孩他娘买一只粗陋的簪子了,原先的奢望现在已变得触手可及,接过三卫的公田确认的当天就被佃租一空,很多人自发在家中为孙传庭立了生祠,孙青天的大名瞬间传遍了西安周边;这些善政的接过直接导致了募兵的顺利进行,等到崇祯派来的皇庄庄头带领的打井队赶到时,经过精挑细选,孙传庭已经募兵一万,他经营陕西之路终于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第三十六章 朝会 紫禁城中极殿的御座上,头戴乌纱折上巾,身穿圆领窄袖,上绣龙纹常服的崇祯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看着大殿内的文臣勋戚,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举行朝会,温体仁为首的几名阁老,各部侍郎以上三品文官,英国公张惟贤为首的勋戚全部与会。 户部尚书侯恂正在奏报本部事物,与其说是奏报,不如说是大吐苦水,崇祯七年他接任毕自肃出任户部尚书以来,算是兢兢业业,殚精竭虑,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陕西,山西,河南,湖广等省除了连年的大旱之外,更是流贼肆虐已久,朝廷首先要派官军围剿流贼,次要下拨钱粮赈济灾民,恢复生产,这几个省的税赋不上交也罢,户部更是要下拨大批的钱粮给他们;更别提还有辽东这个无底洞,现在朝廷驻守辽东的官军名义上已达十八万,人吃马嚼,每年所费达几百万两,这几百万两里到底有多少进了辽东军阀们的腰包,这个就很难说了,朝廷是哑巴吃黄连心里有数,为了防备建虏,硬着头皮也要满足这些军头们的胃口。 说道最后,侯恂苦着脸禀道“现今户部库房存银仅有二十万两,各地督抚总兵要钱的文书铺天盖地,臣已是心力交瘁,实是有心无力了,为今之计,只有加派剿饷一途,旦此事关系重大,臣不敢做主,只能恭请圣裁” 崇祯开口道“卿所言之剿饷是何途径?说来听听” 侯恂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起奏陛下,臣今日之言乃一心为公,如果圣上采纳臣之愚见,臣恐民意汹汹,为千夫所指!” 崇祯温声开口道“只要一心为公,卿不必顾虑过多,奏来便可,至于采不采纳,朕自会斟酌” 侯恂施了一礼,开口道“所谓剿饷,臣想从四个途径征收其一是均输,按大明耕地面积平均摊派,每田一亩,派米六合,每米一石,折银八钱,仅此一项每年可折银一百九十万两;其二是溢地,万历六年至十一年全大明耕地面积清丈后新增至耕地,以前加派辽饷时并未加派,此次一并加派,可得银四十万两左右;其三是寄学监生事例,现我大明有为数甚众的官宦富商子弟,在家游手好闲,惹是生非,据臣所知,有很多人对国子监生员之名号甚是有兴趣,臣建议以一定数额之财物换取监生之名号,想必响应者不少;其四是裁撤驿递,臣估算裁减全大明驿站后可节省二十万两开支,综上所述,如臣之建议得我皇上采纳,共计每年可得银三百万两左右,足可大大缓解目前之危机。” 侯恂的奏报刚刚完毕,詹事府少詹事黄道周出列奏道“起奏陛下,臣反对户部之言,兵兴以来,辽饷、练饷计亩日增,百姓苦不堪言,户部今又进均输之说,必将加重百姓之困苦,陕西流贼之起因天下皆知,户部难道是怕造反之贼还少吗?!”说到最后,声色俱厉。 崇祯眉头微微一皱,开口道“侯卿之计乃是以本部事物为出发点,本意是为朝廷解忧,黄卿不必扣帽子,既然黄卿不赞成户部之策,那卿有何高见,讲来听听” 黄道周思衬一下后禀道“臣以为如今之计,莫过于恢复太祖高皇帝之屯田制,兵卒日常为农,战时为兵,以其耕种田地养其家人,如此即可不加赋而兵自足!” 兵科给事中常自裕出列奏道“少詹士之言虽是有理,但您想过没有?现今流贼肆虐,兵荒马乱,又值旱情四起,民心惶惶,官军四处征战,哪有足够的兵力保障一方平安?那样如何屯田耕种况且耕种田地需要大量的钱粮与耕牛,现今国库空虚,朝廷如何拿的出来?就算您所言之策能够施行,可远水不解近渴,等屯田之事功成,恐怕流贼已打到京城了!剿贼需兵,用兵需饷,圣上所需乃解当前燃眉之急,而不是大谈将来不可见之事!” 黄道周哑口无言,他是文学大家,做学问之人,但治国理政并非长项,刚才只是听到侯恂要皇帝加派剿饷,如此定会让百姓更加困苦,所以才出列反驳,现下听常自裕之言,自是感觉到自己过于理想化了,他心底甚是坦荡,冲皇帝施礼完毕,又向常自裕拱手施礼,常自裕敬他的学问,连忙还礼。 崇祯示意二人退回班列,缓缓开口道“卿等皆是为朝廷着想,朕心里明白,如今国难当头,众卿自当畅所欲言,为大明出谋献策,而不是尸位素餐,整日只想谋一己之私利。去年朕谕令勋戚之家捐助朝廷,至今已快一年,可惜的是无人响应,尔等世受大明两百年之恩,至此生死存亡之秋,竟是全无公忠体国之心,朕甚为失望!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湖广之督抚,也曾下令让当地士绅捐助,遗憾的是一分未得,朕想起此事,有时会暗暗发笑,流贼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寸草不生,贼破府灭县后,尔等的万贯家财全为他有了,怎地如此之愚呢?钢刀架到脖颈上时才后悔,当初就该捐资助国,剿杀了这等贼寇,就不至于有今日灭门之祸了,有些人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朕在这里也说一句,尔等好自为之,朕有信心剿灭贼寇,到那时,谁为朕出力,谁冷眼旁观,朕自会给尔等一个交代!” 大殿中的众臣听到皇帝一针见血的话语,个个将头低下,有的人心中惭愧,有的人则是暗中不屑。 崇祯将各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中失望之极,他继续说道“贼定要剿灭,剿贼就要朝廷出重兵,粮饷如果不出自民间,那就要出自国库和内帑,如今国库空虚,尔等心中自是惦记着朕的内帑了,呵呵,尔等放心,大明是朱家的天下,朕自不会做守财奴,也不会等到身死国灭之时还守着一大堆无用之物,朕与你等不同,朕心里清楚,有的人根本不在乎大明的存亡,对他们来讲,大明亡了,不过换个主子而已,但是他们就没想想,假如换了主子,新主子还如同大明一般善待他们吗?哼哼,流贼也罢,建奴也罢,皆是率兽食人之辈,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说罢,崇祯起身拂袖而去,王承恩急忙跟着离去,留下殿中目瞪口呆的众臣,虽然众人都知道皇帝脾气急躁,但从未见他说过如此重话,从皇帝刚才的态度判断,他已是愤怒之极,话语直指人心,直接打脸,首辅温体仁叹了一口气后开口道“我等让陛下失望了,都各回署衙忙去吧,陛下之言没事的时候也想一想,我劝诸位,还是少一些小心思,多为大明江山考虑吧”,众人皆呐呐不能言,各怀心事散去。 回到武英殿后,崇祯冷静下来,坐到御案之后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在他的布局当中,陕西是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洪承畴正带兵与在陕北一带活动的李自成交战中,洪承畴麾下有曹文昭、曹变蛟、左良玉等猛将,更有吴三桂、祖大乐的辽东骑兵助阵,虽然短时间内剿灭不了李自成,但至少能将其阻挡在陕北一带,不使其流窜到他处;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了,孙传庭已经在陕西腹地西安站稳脚跟,重新分派田地等同于后世的打土豪分田地,这是获取民心的最基本的举措,朱振卿派去协助他的皇庄管理局的人员,首先会把打井的事做起来,争取让打井队的规模迅速扩大,以应对旱情,再就是等粮食出产后,把新式军粮做起来,免去从京师长途运输所带来的巨大消耗,再就是能给洪承畴的大军补充,孙传庭抄没家产得到的银两,也能迅速发放到两人手下的官军手里,有了充足的粮饷,相信官军士气会极大提升,如果再有阳奉阴违,不服号令者,相信以洪承畴和孙传庭的手段,足可以收拾。现在活跃在豫楚交界地带的高迎祥和拓养坤是大明最大的威胁,卢象升虽然能力出众,忠心耿耿,但手下兵力单薄,骑兵太少,对阵流贼,虽能击败,但无法歼灭,跑不过人家啊,高迎祥部下多骑兵,每次迎战都是以流民组成的炮灰为前阵,只要见官军势猛难以抵御,就会果断放弃那些炮灰逃跑,过不了多长时间,又会裹挟新的流民围攻府县,卢象升只得率部下四处灭火,无法伤其根本,现在有了祖宽、李重进两队关宁骑兵的协助,情况应该有所改观,但辽东兵马不听号令由来已久,卢象升不像洪承畴和孙传庭那样果断狠绝,他对部下太过优容,能不能掌控的住辽东二将还是个问号。再说高迎祥等人就是到处劫掠府县,等官军赶到,他就开始流窜,卢象升的天雄军虽然能征善战,但出自河北之地,不善山地作战,加之粮草难以及时供给,所以只能望山兴叹,看来有必要派一只惯于穿山越岭的军队去助阵了,想到这里,朱振卿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发生哗变,后被洪承畴安抚后驻扎在樊城一带的六千川兵,当初被洪承畴暂留在兵营的贺人龙已经跟随他去了陕北,后来兵部以秦良玉的侄子秦翼明为四川援剿总兵,统帅这六千川兵,朱振卿决定将这只川军划归卢象升统领,川军吃苦耐劳,虽然军纪不算好,但战力还是不错,并且精于山地作战,在山高林密地形复杂之地能一展所长。 想到川兵,崇祯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后世鼎鼎大名的女英雄的形象秦良玉!这是中国历史里唯一载入正史的巾帼英雄,唯一凭借战功封侯的女将军,为数不多的文武双全的女子,更难得的是她对明廷的赤胆忠心,崇祯十五年在张献忠攻入四川后,因朝廷粮饷匮乏,秦良玉竟毁家纾难,用自己家里的钱供养官军,抵抗流贼,崇祯在后世读到这一段文章时,也不禁被这位女中豪杰的胸襟气度所折服,这才是真正的民族英雄,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她的丈夫、两个哥哥一个弟弟、一个侄子先后都为国捐躯,称得上满门忠烈,这样的英杰,因为性别的缘故,在历史上并不被那些手握重权的庸官所重视,为国四处征战,却屡屡被刁难轻视,以至于满腔报国之志无从施展,知道南明隆武时期才被封侯拜将,但为时已晚,女英雄已经垂垂老矣,南明覆灭后,秦良玉拒绝降清,最终归隐山林,得了个善终。 现在的四川巡抚邵捷春为官平庸,胆小懦弱且不知兵,对秦良玉一直比较轻视,对她的建议一概不理,这样的人不该窃居高位,四川现在虽然比较平静,因为地势险要的缘故,流贼一直没有进攻蜀中,但后期李闯和张献忠先后进入蜀中,祸乱川蜀大地,这都是四川缺乏一个干练知兵之人担当指挥之责的缘故,像邵捷春这样的庸才应该挪挪地方了,至于谁接任四川巡抚一职,崇祯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耿直但有点任性的大臣,崇祯五年因孙承宗被迫辞官而受到牵连赋闲家中的傅宗龙,这是一个勇于任事,敢于担当,不会阿谀奉承的直爽之人,仗义敢言,曾经在崇祯面前为穷苦百姓说话而被皇帝所厌,因其性格过于直爽所以不被朝臣所喜。崇祯自是知道傅宗龙被李闯擒获,最后骂贼而死,是个忠肝义胆之人,这样的人在自己前世的历史中不被赏识,现在自己作为穿越者来到这个世界,当然不能埋没其才。 再就是即将到来的崇祯九年,山东、河南等地旱情严重,多个府县粮食绝收,饥民遍地,举家逃荒者数不胜数,这些饥民成了流贼最好的兵源补充所在,这是必须高度重视的事情,大旱是天灾,人类无法控制,但人祸可以预防,办法就是用粮食稳住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百姓就不会跟随流贼反抗朝廷;现在必须未雨绸缪,尽自己最大努力预防惨剧的发生。 还有就是火铳的生产,自从军器监听从自己的意见,实施流水线生产,加上各种奖励机制施行以来,各种兵器的产量大增,在毕懋康等人严格监督下,质量也是得到了充分的保证,目前月产精良火铳五百杆左右,其余的刀枪箭矢无数,朱振卿已下令孙应元,将勇卫营火铳手扩充至一千人,其中新产火铳七百杆,其余的三百杆也是经过了精心挑选,杆杆精良,崇祯下令以后生产出来的火铳,全部由勇卫营接受,争取尽早内把火铳营扩大到两千人的规模,因为崇祯九年建奴将会破口而入,威胁京城的安全,崇祯准备在宣大一线给与建奴以沉重打击,削弱其有生力量,减轻辽东防线的压力,逐步减少辽饷给朝廷带来的沉重负担。 沉思半天过后,在崇祯的吩咐下,一道道旨意拟好,送到内阁用印后,然后全部由锦衣卫快马送往各地而去。 第三十七章 大战1 深秋季节的大地,草木凋零,田野之间一片荒疏,辰时左右,河南汝宁府城汝阳城东南十里的一座山上,总理五省军务的卢象升正在山顶观察远处连营几十里的流贼阵营,他身材高大消瘦,身披一件锁甲,头戴八瓣帽盔,左右胳膊上都戴着铁臂手;天雄军中军官杨茂功侍立身侧,卢象升的贴身侍卫吴大定手扶一柄二十斤的长刀站在他的身后。 观察良久之后,卢象升眉头紧锁,转身迈步向山下行去,杨茂功和吴大定赶忙跟随身后,杨茂功开口问道“督帅,贼寇势大,我们该如何应对?” 卢象升头也不回的的边走边开口道“一直以来闯贼就是我等最大对手,其部下蕃汉骑兵众多,击败其容易,但剿杀几无可能;此次闯贼与张献忠合营,人马骤增到几十万之众,确实难以一举击破,回营后召集诸将合议吧” 来到山下大营的主帐后,卢象升吩咐召集手下千总以上军官,以及兵部调遣过来的辽东祖宽和李重进等诸将议事,不一会,天雄军各将官纷纷来到大帐,祖宽和李重进等辽东将官则是姗姗来迟,等众人到齐后,卢象升面色沉静的看着众人,缓缓开口道“闯贼、献贼围攻汝阳已经数日,府城岌岌可危,我等身为朝廷官军,自是以剿贼守土为职责,本官适才查看敌阵,其人数虽众,但外围根本没有设立营寨,守备及其懈怠,唯有靠近府城位置,方能见到略微齐整一些的营寨,可见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我军目前位于贼军侧翼,本官决意先以弓弩射杀,后以马队突击,将其外围击溃后,驱赶溃兵冲击其老营,此战不求能将闯贼一句击杀,但求杀伤其老营主力,削弱其有生力量,并解除汝阳之围;各将回营后埋锅造饭,之后展开攻杀,众将意下如何?” 天雄军是卢象升自大名府一手打造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自杨茂功以下皆是拱手接令,那边祖宽、李重进的部下则是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卢象升目光看了过去,身形粗壮,一脸络腮胡子的祖宽大咧咧的出列拱手道“督帅,贼兵势大,人马足有几十万,督帅的天雄军只有五千人马,末将手下不过三千骑兵,李将军只有一千七百,这统共不到一万人马,要去攻打几十万贼寇,恐怕会损失较大,末将倒不是畏敌怯战,这些山沟里出来的土匪末将还没放在眼里,只是贼寇人多势众,末将怕手下的儿郎们折损太重啊” 杨茂功等天雄军诸将见他当面顶撞督帅,心下都是气愤不已,看向祖宽的目光已是不善,这些辽东来的野蛮人,仗着自己人马精锐,骄横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 卢象升神色不动,开口道“那祖将军觉得应当如何呢?” 祖宽满不在乎的开口道“末将以为再过几日贼兵就会攻破汝宁,破城后贼定会大掠全城,外围之贼也会参与劫掠,到时乘贼兵混乱之际,我等尾随掩杀,定能大破贼寇!”,辽东诸将纷纷出声附和,支持自己主将的打算。 卢象升心头愤怒,但面上丝毫未显,他开口道;“祖将军是从带兵打仗的方略来看,此法固然可行,但你等考虑过汝宁城中的官绅百姓吗?城破之下,依照贼兵的秉性,城内的百姓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吗?” 祖宽抬眼看天,傲然道“我等是朝廷官军,只管剿贼,至于百姓如何,那是官府之事,与我等无干!” 卢象升终于按捺不住,面露不悦之色,语气严厉起来“既是朝廷官军,自当以保境安民为责,本官奉命总理五省军政,决不能坐视城破人亡的惨剧在本官的眼皮底下发生,祖将军不必多说,兵部调遣你等辽东兵马归本官所辖,那就要听从本官号令,一旦马队突击,本官会一马当先冲锋在前,回去准备吧!” 天雄军诸将单膝跪地领命,祖宽还待继续出言抗命,身后的李重进暗暗的扯了一下他的衣甲,他才悻悻作罢,草草的冲卢象升拱了拱手,率领属下扬长而去。 待帐内众将走后,杨茂功气愤的开口道“那个姓祖的辽东蛮子如此骄横,督帅就该下令以违抗上命为由将其斩杀,灭一灭辽东佬们的威风!居然敢这样对督帅讲话,他的眼中还有朝廷吗?” 卢象升摇了摇头,说道“大战近前哪有擅杀大将之事,辽东诸将因朝廷需依仗其抗拒建虏之故,养成了骄横跋扈之姿,现今辽东十八万人马已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圣上及朝廷诸公虽然心里明了,但内忧外患之下,只能听之任之了,唉,当今之计,唯有剿灭流贼之后,才能再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杨茂功面露迷惘之色,开口道“督帅,这流贼还能剿灭吗?属下自崇祯二年起就跟随督帅征战四方,可流贼从当初的几千几万,到现在的几万几十万,越剿越多,末将和手下的众位老兄弟都感到越来越没有底气了” 卢象升缓缓走到杨茂功跟前,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六年之久,经历过大小上百场战斗的爱将,将双手搭在杨茂功的肩上,明亮的眼神注视着他的双眼,叫着他的表字温声说道“汉臣,你跟随我这么多年来,我们并肩战斗,数次从尸山血海里杀出,名义上我是你的上官,实际心里我拿你当子侄看待,你我之间的情谊和亲人一样;我也曾经像你现在这样迷茫过,前路艰险,不知何去何从,疲累交际之时,我也一再想念家乡多病的老母,怀念江南的美景;可如今我大明边事破坏殆尽,中原有流贼肆虐,天灾人祸接踵而至,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作为一个大明的臣子,饱读圣贤书,知道自己必须站出来肩负起属于我的那份责任,至于结果如何,老天爷自有安排,你和天雄军的所有兄弟们,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廓清天下,还百姓一个太平世界,让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遭受兵灾之苦;就在上个月,我接到了圣上写来的密信,圣上在密信里坦诚自己对于剿贼之事操之过急了,让我与洪督改变原先克期剿贼的方略,缓缓图之,并言明对我及洪督无条件的信任与支持,让我们放手施为,不必害怕朝廷言论对我们的不利,所有后果圣上一力承担!汉臣,你知道吗?六月之前,为了完成圣上交办的半年之内克期剿贼之任,我内心是多么的惶恐不安,生怕因自己能力不够,耽误了圣上的剿贼大事,你也知道,为了追击贼寇,完成使命,我曾经连续数日不眠不休,就是怕辜负了圣上的期待啊,虽然明知不可能,但我仍旧尽全力去奋战,也多谢你们这些随我多年的老兄弟,离家数年不曾回家探视,有的兄弟长眠在了异土他乡”说道这里,卢象升眼圈微红,声音哽咽,很快他调整好情绪,把手从杨茂功的身上放下了下来,背着手在大帐中缓缓走动,边走边说道“汉臣,我从信中感觉到了圣上的变化,这种变化虽然很细微,但还是被我察觉到了,圣上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不再急躁易怒,不再好强争胜,变得沉稳平和,睿智担当,这让我大感振奋,汉臣,告诉你,圣上思及我部一向缺少粮饷,已经从内帑中下拨钱粮与我,因地方不靖,粮饷已运至汝州,等打完这场,我就率领你们去汝宁领取粮饷,顺便就地修整一番,让将士们给家里报个平安,也顺便将饷银寄回家中补贴家用,汉臣,这一仗我们一定要将闯贼打痛,将其赶回大山之中,也让中原的百姓有些许的安稳时日,你去把消息告诉给弟兄们把,也好让士气振作起来!” 杨茂功对卢象升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作为朝廷重臣,每次临敌,卢象升以文臣的身份冲锋陷阵,勇不可当,极大的鼓舞了全军的士气;军中曾经三天断粮,卢象升也同样不吃不喝,因此深得将士之心,作战都奋勇向前,在缺乏粮饷的情况下,卢象升只能以人格魅力来感染手下,身先士卒,与部下同甘共苦,时时激以忠义,方才使天雄军渐渐成长为了天下的精锐之师。现在听到皇上拨下了粮饷,已经一年多不曾见到军饷的杨茂功高兴的像个孩子般,他攥紧拳头挥舞了一下,咧开嘴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泪水慢慢从眼睛里流了下来,笑声逐渐变成抽噎,到后来直接泣不成声,卢象升对杨茂功的举止感同身受,天雄军饷银断绝了一年多,粮食也是时断时续,在郧阳追击老回回、过天星等贼寇时,数日在深山绝谷之中,千里没有人烟的地方,和士兵仆人起居,粮草无继,几日间忍饥挨饿,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他率领部下剿杀贼寇数万,九战九胜,终于使郧阳一带贼寇销声匿迹。 他走过去拍着杨茂功的后背,笑道“怎么?听到发饷银高兴傻了吗?” 杨茂功止住哭声,用手背摸一把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睛说道“末将想到了那些阵亡的兄弟,他们的家人现在还不知道他们逝去的消息,家里的老少还盼着他们能把饷银寄回家中养家糊口,末将刚才想过了,把自己那份饷银分成数份,给和末将相熟的阵亡兄弟家中寄去,虽然不多,但也算末将的一份心意!”话未说完,再度哽咽起来。 卢象升眼中泪水滚滚而下,数度开口数度哽咽难言,良久心情才平复下来,他神情庄重的开口道“自崇祯二年起跟随卢某征战的弟兄,阵亡者已经数百,伤残者也逾千之数,卢某愧对其家中父老妻小,虽然朝廷有制抚恤,但对于一个鲜活的生命来讲,那点抚恤微不足道,其家人在失去亲人的痛苦后还要艰难度日,只是我虽有心,但无力改变这些;好在我们有明君在位,汉臣,圣上已明旨颁发天下,所有在与流贼建奴作战中奋勇杀敌战殁者,抚恤家人白银一百两,永业田二十亩,伤残者减半;圣上还要在京城建祠立碑,将所有为国牺牲将士的姓名刻于碑上,每逢节日遣官祭祀,大明不亡,香火不断!我也是刚刚从邸报上看到的消息,你先把消息说出去,等此次战后,我会让书记官与你一同统计这六年来阵亡及伤残将士的姓名、籍贯,然后上报兵部,后事由兵部照章办理,圣上为防止抚恤银被侵吞,特意让兵部、督察院、锦衣卫各自派人监督此事,有如此明君,何愁将士们不奋勇杀敌呢?剿灭流贼之事大有可为啊!” 杨茂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楞了一会,高声叫道“督帅,你刚才所说是不是真的?!” 卢象升微笑着看着他,表情肯定的大大的点了一下头,杨茂功嚎叫一声转身冲出大帐,不一会,卢象升所说迅速传遍整个天雄军营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军营。 在距离天雄军营地不远的辽东马队营地,李重进正在祖宽的大帐里劝导他,祖宽嫌帐内燥热,脱掉衣甲精赤着上身,裸露着浓浓的护胸毛,正在骂骂咧咧;二十余岁的李重进比祖宽年龄小,祖上是李成梁的家将出身,李重进自幼学的一身马上的功夫,但因李家早已没落,所以没沾到光,他也争气,从小兵开始,一步步积功升迁,现在累功官至辽东游击将军,手下一千七百马队,成为辽东军阀里一只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开口道“大人,我等毕竟是朝廷官军,日常可以散漫一些,但这次兵部将我等调遣来内地,归属卢督帅麾下效力,就是看中我们关宁铁骑的犀利之处,现在是在河南,不是在辽东,万一卢督帅以不尊上令为由把我们的脑袋砍了,那才冤枉呢,大人暂且忍耐一下,不就是眼前的土寇吗?人数再多在我们眼里也是土鸡瓦狗,等打完这场,咱们寻个理由回转辽东,回到老家,我们怎么闹腾也没事,您说对不对?” 祖宽斜了他一眼,开口道“他敢!要是他敢砍了我的脑袋,那就是和整个关宁铁骑为敌,到时家里的弟兄们闹将起来,朝廷定会让他以命抵命,现在文官不值钱,咱们这些有枪有刀有马的才是爷!” 李重进赔笑道“卑职当然知道大人所言属实,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就当给朝廷个面子就是了” 祖宽哼了一声,李重进使了个颜色,一旁祖宽的亲兵过来给他套上盔甲,李重进说道“我回去招呼儿郎们吃饭,等会开战咱们看看卢督帅是不是真会冲锋在前,要真那样,我李重进就服了他” 祖宽不屑的撇撇嘴,说道“你啥时候见过文官冲阵的?还不是耍耍嘴皮子,待会还得指望咱老子们卖命,最后功劳全都是他们的,娘的,老子想想就气得慌,就你说的,他卢象升真要敢冲阵,就算一个流贼也没杀了,老子也服他!” 第三十八章 大战2 全军吃过饭之后歇息了半刻钟时间,卢象升披挂整齐出了营帐,跨上五明骥,接过吴大定递过来的长刀,一手倒持长刀,一手抓着缰绳,两腿轻轻一磕马腹,五明骥踩着碎步行进;营前的空地上,五千名天雄军将士队列齐整,斗志昂扬的注视着缓缓而来的卢象升,眼神里都是爱戴敬佩之意,对于这位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每次遇敌都冲杀在前,率领他们数百次大小战斗从无败绩的统帅,天雄军自上而下尽皆钦服不已,杨茂功转述的消息更是让每个人赶到无比的振奋,从此之后,自己再无后顾之忧,阵亡也好伤残也罢,朝廷都会拿出巨额抚恤养其家小,那可是一百两银子啊,省吃俭用的话,足够一家数口人几年的用度,何况还有永业田,是不交税赋,可以传给子子孙孙的田地啊,有了这些,自己就算没了这条命也值了,换来的是家人以后更好的生活;还有忠烈祠,阵亡者可以入祠享受祭祀,大明不亡香火不断,这是多大的荣耀啊!想到这些,所有人的胸膛里仿佛有一团烈火在燃烧,恨不得立刻冲进流贼阵营,将这些贼寇撕成碎片。 卢象升勒住战马,看着面前这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感受到了他们高昂的士气,心中既是自豪又是感伤,最早跟随他的那批人中的很多人已经永远逝去,这一仗过后,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离他而去,但卢象升从他们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一丝恐惧,看到的是信任、尊敬以及对胜利的渴望;卢象升并未说话,只是单手将长刀往上一扬,站在阵营前端的杨茂功攥拳单臂向上挥动,大声狂吼“万胜!”随即几千人整齐划一的怒吼响起“万胜!”“万胜!”“万胜!”,卢象升拨转把头,率先出了营地,身后几千将士按营伍四人一排成纵队跟随而出。 从另一营地出来的祖宽满脸不屑道“这些南人就会整花样,真打起仗来,禁不起咱一个冲锋” 李重进则神色郑重的看着整齐行进的天雄军队列,开口道“大人,这只队伍有森然之气,卢督帅带的好兵啊!” 祖宽虽然嘴上不屑,但久经战阵的他怎能看不出这是一只精锐之师,只是他向来骄傲,认为只有关宁铁骑才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步卒再厉害也经不住大规模骑兵的冲击,他不耐烦的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看,等会战阵上就知道了!” 李重进不再言语,只是骑在马上神情肃穆的看着一列列天雄军从眼前经过,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天雄军队列才全部过去。待天雄军最后一排步卒几乎消失在视线里时,祖宽将手一扬,早就等的不耐烦的辽东马队,排成三列纵队,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催马开始缓缓行进,祖宽和李重进等了一会,在亲兵的随扈下加入中军开始前行。 卢象升并未在中军行进,一直骑马走在队伍的前列,杨茂功、吴大定随侍在其身侧,前路上烟尘滚滚,一小队一小队的夜不收往来奔驰,不断将搜集到的情报送来,大队行进了半个时辰左右,有夜不收来报,距离贼寇只有五里,流贼已发现了官军来到,派出了大约百名骑兵围攻夜不收,卢象升果断下令夜不收撤回,天雄军只有一百左右的骑兵,夜不收更是只有几十名,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损失一个都会让他心疼不已;不一会只见前方尘土飞扬,派出去的夜不收们策马奔回,五百名弓箭手在刀盾兵的掩护下迎了上去,尾随而来的近百名流贼马队看到这边有了防备,远远的停住战马,未再追击。 一名三旬左右年纪,头戴铁盔,身穿棉甲,身形魁梧,神情彪悍的大汉策马向卢象升奔来,手中马刀血迹斑斑,胸前的衣甲上也是溅满鲜血,距卢象升十步左右时那人勒住战马,手中马刀唰的一声插入腰袢的刀鞘之中,对卢象升拱手施礼后禀道“督帅,前面之敌乃闯贼部下,骑兵大约一千之数,步卒数万之多,旗号为高字旗,应该是闯贼的部下,卑职适才与敌交战,共计斩五人,本队一人受轻伤,包裹后无大碍!” 这名夜不收把总正是卢象升的从弟卢象同,从小习武,勇猛过人,卢象升组建天雄军后加入队伍,卢象同不愿待在中军,说是怕待久了胆子变小,极力向卢象升请求到一线带兵,说自己喜欢与敌面对面厮杀,卢象升拿他没办法,只好让这个性格豪爽,武艺过人,性格长相都不似南方人的弟弟到夜不收做了把总;大概卢家的血脉里有相似的基因的缘故,卢象同和卢象升一样,每逢作战必冲杀在前,很多时候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是刺探收集情报,有时杀得兴起,一个人就敢冲阵,数次负伤但都没伤在要害,气的卢象升把他吊起来用鞭子一顿狠抽,严厉呵斥他不要忘了本职,打那以后他有所收敛,但还是很难改变,一直吵着要卢象升建起一只两千人的马队,由他统帅,专门用来奇袭和冲阵,卢象升也知道骑兵的重要性,只是步卒的兵饷朝廷都经常拖欠,哪来的银子去养一只马队呢?两千人的马队所费与一万步卒差不多,实在是有心无力。 在中军官杨茂功的号令下,一千名弓弩手分为五排组成一个方阵,两边各有一千刀盾手方阵,两千长枪手居后,阵型列好之后,卢象升让亲兵给拖在后面的辽东马队传令,不要过早靠前,等候军令再行动。 对面流贼的马队已经退往两侧,距离官军两里开外,大股的流贼步卒乱糟糟的涌向前来,贼兵手中武器五花八门,有拿刀枪的,有持着短斧的,有拿棍棒的,有拿木板当做盾牌的,有拿耥耙的,甚至有的拿着锄头的,身上穿着更是五花八门,有穿着棉袄的,有头戴铁盔身穿布衣的,有的甚至穿着不知从哪里抢来的妇人襦裙的,几万人喊叫着吵嚷着杀来,最前排大约四五千名贼兵阵型稍微齐整一些,这些贼兵大部分穿着棉甲,有的身着缴获官军的红色鸳鸯战袄;贼兵阵型和官军差不多,前面也是大约几百名弓手,长枪手刀盾手全部居后,两千左右的马队远远的护住了两侧。 卢象升一挥手,杨茂功挥动手中令旗,天雄军方阵整齐踏步,向贼兵迎去,卢象升带着亲兵去了方阵的左侧,立马观瞧。 贼兵看到官军人数不多,阵型非常单薄,顿时信心大增,加快脚步迎了上来,双方越走越近,相距两百步左右时,一声哨响,贼兵的几百名弓手加速猛跑几十步后站定,开始弯弓搭箭,又是一声哨响,几百枝箭矢乱纷纷的向行进中的官军方阵抛射而来,贼兵所用的弓并非统一制式,有长弓也有软弓,甚至有马弓,箭只也有长有短,一百多步的距离,只有一部分长弓能够达到射程,但落下时箭只已经绵软无力,天雄军前排拱手只是把将头稍微一低,宽大的铁盔盔沿便将落下来的箭只弹开,只有几个倒霉的被射中肩膀,但并未穿透身上的棉甲;对面的贼兵弓手连射数箭,杀伤效果并不明显,只有几十名天雄军士卒中箭,大多没射中要害,官军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受伤的官军咬着牙坚持着,贼兵的弓手眼看官军离自己不到百步的距离,顿时慌了,射完手中箭只后掉头跑进队伍里去。 一声尖利的喇叭声响起,官军的阵型停了下来,卢象升身边的一名亲兵策马奔向后方,一千名弓手张弓搭箭斜斜指向天空,接着又是一声喇叭声响起,一阵嗡嗡的弓弦声响中,一千只制式长箭腾空而起,到达贼兵上空时箭只掉头向下,猛地扎了下来,随着一片惨号响起,前排数百名贼兵中箭,有的被射中脖子,有的被扎在头顶,有的深深的插在了肩膀上,射中脖子和头顶的贼兵当即毙命,受伤的贼兵忍受不住巨大的疼痛感,一个个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这时官军的第二波箭雨又已来到,鲜血迸溅中,又是一片贼兵到底,短短数息之间,官军弓手每人射出了三箭,三千只利箭大部分命中目标,几百名贼兵当场毙命,一千余名贼兵中箭受伤。 前排的贼兵已经吓坏了,这种没交手就死伤的震慑太大了,贼兵们开始朝着两边和后边逃散,以避开弓箭的打击,本就不算齐整的贼兵阵型顿时乱作一团。卢象升此时在官军侧后方两百步左右的地方,身后已经传来了大队骑兵启动的马蹄声响,卢象升一磕马腹,五明骥窜了出去,斜向冲向官军正面的贼兵,周围亲兵急忙跟上,五明骥越跑越快,卢象升将身子伏低,一手持缰绳,一手倒提长刀,距混乱的贼兵还有五十步左右距离时,卢象升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五明骥嘶鸣一声,加速向前冲去,离敌阵十步左右,五明骥的速度达到最快,卢象升放开缰绳,双手横握二十斤的长刀,冲入敌阵,五六百斤的战马加上骑士,以几十公里的时速撞入人群,挡在马前的一名贼兵叫声都没发出,头颅就被踏的稀烂,卢象升手中长刀并不劈砍,只需双手紧握横举,刀锋所过之处,数颗贼兵的头颅便已飞起,亲兵们催马紧紧跟着他,为他遮护住两翼。 前排的贼兵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后面不知道前方情况的大股贼兵还在向前涌来,向后逃跑的贼兵身不由己被人潮推挤着向前,惊恐之下,向后逃跑的贼兵举起手中兵器开始对挡路的同伙砍杀,负责指挥的贼兵头目早在官军的箭雨中毙命,贼兵已经失去了指挥,一个个像没头苍蝇是的四处乱窜,这时候就算有指挥的也没人听命了,先保住性命再说。 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祖宽的三千马队以及李重进的近两千马队冲了上来,祖宽和李重进早就看到场上形势,两人各自带着精锐亲兵杀向几百步外护卫两翼的贼兵马队,那面的贼兵马队被前排四散逃窜的步卒冲乱了阵型,前后左右都有自己人挡路,眼见的官军的大队骑兵冲来,却根本无法提起马速对冲,就算想掉头逃跑也被阻住,马队上的贼兵心胆俱裂,挥舞手中兵器砍杀身边的步卒,想杀出一条路来,但哪里还来得及,官军骑兵已经冲起来了,几百步的距离正是马速提到最快之时,贼兵马队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官军杀了过来,许多贼兵马队眼里最后的镜像就是巨大的战马跃向自己,绝望的挥动兵器想要阻挡,但一阵剧痛传来,自己或是飘向空中,或是跌落马下,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恐惧进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卢象升手中长刀已经斩杀了数十名贼寇,身上的的衣甲仿佛被鲜血浸泡过,腿甲,裙甲上数处刀劈斧砍的痕迹,上身的甲叶中插着几只箭矢,身边的亲卫已有数人落马,在如此拥挤的人堆里落马,结果不言而喻,胯下五明骥的速度逐渐开始降了下来,冲阵开始有阻滞感,他正要再次用力催动战马的时候,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过,前方两边的贼兵惨号连连,周遭的压力迅速减轻,卢象升双眼迅速一撇,原来辽东官军马队冲了上来,数千战马冲锋的势头可不是他这几十人能比的,用摧枯拉朽之势形容毫不夸张,冲在前面的马队官军纵马撞飞挡路的贼兵,马刀借着马速轻轻挥动间,断肢横飞,贼兵纷纷倒地,后面的官军骑兵顺着前面趟开的路左右劈砍,贼兵伤亡惨重。 一刻钟左右的时间,祖宽与李重进已经把流贼的马队斩杀殆尽,只有少数贼兵马队乘乱逃走,战场上到处是无主的战马,祖宽、李重进趁势兜转马头,分别从两侧杀入贼兵步卒中去,片刻之后便杀透阵型与中路冲锋的官军合在一处,祖宽手里的狼牙棒上挂满残肢碎肉,李重进也是浑身浴血,手中长刀犹在滴着血迹,两队汇合之后由各自的副将继续带队冲杀,两人则放慢马速慢慢从大队中退了出来,卢象升这时赶了上来,待要继续纵马向前,祖宽伸手一把带住五明骥的缰绳,大笑道“督帅,剩下的事叫儿郎们去做就行,咱们上去他们还要分心顾着咱们,这回叫他们杀个痛快好了,哈哈!今天真是爽快,咱老祖头一回看见文臣上阵冲杀,佩服佩服!” 一边的李重进也笑着冲卢象升伸出大拇指,说道“督帅勇不可当啊,卑职也是从心里佩服督帅!” 卢象升见漫山遍野都是四散奔逃的贼兵,个个斗志全无,知道大局已定,心下也是欣喜不已,笑道“关宁铁骑名不虚传,二位将军带的一手好兵啊!今日之战,两位当居首功,待扎下营盘后,本官自会上报朝廷,不日当有封赏给两位以及立功将士!” 祖宽咧着大嘴笑道“哈哈!首功该是督帅才是,俺和老李跟在督帅后面打了个顺风仗,督帅报功的名单里有俺的儿郎们就行!” 卢象升正色道“今日之战如果单凭我手下的步卒,虽不至于败,但不会如此这般大胜,本官自会据实上奏,该谁的就是谁的,关宁骑兵居功为首!” 这时官军步卒已赶到,卢象升下令迅速打扫战场,搜寻官军受伤者,收敛阵亡官军遗体,收集贼兵丢弃的兵器盔甲,以战马为重,卢象同带着几十名手下兴高采烈的东奔西跑,收拢着旷野里无主的战马,其余官军开始搜捡战场,受伤倒地的官军弟兄被找了出来,包扎伤口放在担架上抬走,阵亡兄弟的遗体抬到一边摆放整齐;贼兵但凡有活着的都是补刀,官军没时间也没义务抢救贼兵伤员,每个贼兵的随身值钱物品也被翻检出来,战场上不断响起被补刀的贼兵临死前的惨叫声,包括卢象升在内的所有人都已习惯这样的场景,造反对抗朝廷的就得这样的下场。 卢象升来到摆放阵亡官军遗体的地方,低头默默的注视着一张张刚刚还鲜活的面孔,眼眶湿润起来,这里面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有的是他的亲兵,有的是辽东马队普通士卒,虽然很多人他并不知道名字,但他们都会叫他一声督帅,卢象升摘下头盔向着阵亡将士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跟随过来的祖宽、李重进二人吃惊之余,也赶忙跟着摘盔行礼;卢象升慢慢直起身子,将头盔带好,转身对着二人,缓缓开口道“这里面有自我从大名府募兵起就跟随我的老兵,也有中间补充进来的新兵,更多的是辽东过来的官军,他们都是爹娘的好儿子,也是我大明的好儿郎,正是他们的牺牲,才使更多百姓保住了性命家业,他们本想跟着本官建功立业,没想到命丧于此,卢某愧对其父母妻小啊!”说到这里,卢象升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祖宽戴好头盔,搓搓手,开口劝道“督帅,俺老祖是个粗人,在战场上拼杀了十几年,见惯了生死,当兵打仗就得死人,督帅还是不要太过伤心了” 李重进也劝了几句,卢象升方才略感释怀,这时追击贼兵的马队也已返回,骑兵们个个兴奋不已,很多人腰间怀中鼓鼓囊囊,看来收获颇丰。祖宽、李重进知道自己手下的德行,估计是追杀一番后就开始下马搜捡贼兵财物,至于杀得多少敌人并不重要,反正朝廷奖赏还不如翻检贼兵来的多,这边天雄军已经打扫完战场,从贼兵身上翻检的金银等物品堆成了一座小山,因为流贼的习性就是四处流窜,贵重物品都是随身携带着的。 辽东骑兵们远远看着如此多的财物,很多人眼都红了,没有自己在前面拼命冲杀,这些步卒哪有机会翻检出这么多财物,一些将领凑在一起争吵一番后,祖宽的副将祖千军来到他身边,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会,李重进自是心里明白,但他并没插言。祖宽边听边皱眉不已,祖千军讲完之后眼巴巴的看着他,祖宽瞪了他和其他将官一眼后,大步来到卢象升面前,拱手施礼后,不好意思的开口道“督帅,小的们刚才找到我,说这些贼兵大部分是他们所杀,缴获的金银也应该有他们一份,我只能厚着脸皮来跟督帅禀报一声,至于如何处置,督帅尽管示下,属下绝无二话,那些杂碎们要是敢不听话,老子砍他们的头!” 卢象升刚才已经看到那边的情况,所以对祖宽的言语并不感到意外,他笑着道“将士们所言并无错处,本官早已说过,此战首功当为关宁骑兵,之所以把缴获的财物摆放在此,就是要按功分派,这些财物三七,你七,天雄军三,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第三十九章 大战3 祖宽、李重进有点吃惊,其实他们的意思也只是想分一部分就行,毕竟天雄军是主军,辽东兵马是客兵,再说这是五省总理这样的朝廷重臣亲自带的队伍,如果要的太多就说不过去了,总得给督臣留点面子不是。二人没想到卢象升如此慷慨,居然把缴获的大头让了出来;祖宽连忙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督帅七我们三就行,要不就太过了” 卢象升笑道“好了,不要再推让了,只要能打胜仗,区区财物不算什么,何况朝廷拨下的粮饷已经运抵汝州,等解了汝阳之围,将贼寇们驱赶进山,我等就去汝州休养一番,正好把粮饷发下,将士们出生入死,总得给家里寄些银钱回去,也给家里捎个信报个平安!” 祖、李二人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一旁的祖千军赶忙回去将好消息告知辽东兵,不一会,辽东兵马那边传来阵阵欢呼声,天雄军还是排着整齐的阵型目不斜视的站立着,祖宽、李重进看着天雄军如此严整的军容也是赞叹不已,原先的轻视之心顿时烟消云散。 接下来卢象升安排士卒挖了数个大坑,将贼兵的尸体尽皆掩埋,官军阵亡将士的遗体则是火化后收拢骨灰,放入军中携带的一个个陶罐之中,军中书记官分别在白纸上写下阵亡者的名字,籍贯等,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陶罐收好,放在铺着稻草的马车里;缴获的财物分成两大份,等扎营后再发放到士卒手中。此战共杀伤贼寇一万余人,天雄军这边阵亡二十三人,伤一百二十五人,辽东马队阵亡五十一人,受伤一百六十五人,缴获完好战马四百余匹,金银共计三万余两,兵器盔甲无数,可以说是一场完胜。一切安排妥当后,卢象升下令返回营地,歇息备战。 卢象升击败的外围流贼溃逃回了中军,高迎祥、张献忠早已得到消息,二人带着各自手下的将领来到中军营寨外面,不断逃回的败兵来到中军营地外面就地四仰八叉的躺下,有的坐靠在营栅上呼呼喘着粗气,每个人手中兵器早就丢弃一空,有的怕跑得慢,连身上的札甲帽盔都脱下来扔掉,有的蹲在地上呕吐不止,有的跪在地上默默哭泣,那是因为家里的亲人或好友已经命丧官军马下了。 高迎祥脸色阴沉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是典型的西北汉子,身材魁梧粗壮,国字脸,浓眉大眼,鼻直口阔,身穿黑色锁甲,头戴镶着大红樱穗的白色宽檐毡帽;自崇祯二年在老家绥德起兵造反起,到现在七年时间,他的手下从不足千人发展到现在坐拥上万骑兵,几万步卒的规模,实力在所有反贼中最为雄厚,大部分反贼首领暗地里已经以他为首了,尤其最近几年时间,他率领部下屡败官军,更是打出了诺大的名气,众多小股贼寇纷纷来投,更让他的实力迅速扩大,声威大涨,就连素以足智多谋,能征善战的洪承畴对他也是畏如蛇蝎,不敢与他正面为敌;没想到这次在小小的汝阳竟然吃了大亏,他心中愤怒难言,只是因张献忠等外人在旁,所以强按怒火,没有立刻发作出来;这时他手下的得力将领一斗谷黄龙匆匆来到他的身前,冲着高迎祥粗粗拱手一礼后大声禀报道“闯王爷,这次儿郎们折损不少,那个该死的干公鸡听说官军来剿,带着手下千多马队想去抢功,没想到这回碰上硬茬子了,他自己身死不说,千多马队只逃回数十骑,这回咱们亏大发了!” 高迎祥闻言心中怒火更盛,千余马队啊,那可是他的心头肉,也是他傲视群雄所依仗的本钱,他总共万余马队,这次去了接近一成,他恨不得把那个该死的干公鸡救活以后再千刀万剐一次,至于那些步卒,其实就是流民而已,只要自己有粮食,要多少有多少,死多少他也不心疼;为了在前来聚伙的张献忠面前显得从容大度一些,他只能强自按捺住想要拿刀砍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后,语气尽量平缓的问道“那你可知这些官军从何而来?是谁带队?有多少人马?” 黄龙回道“俺问过逃回来的儿郎们,官军有大股的马队,足有上万骑,这些贼官军追杀之时口中呼喝不止,口音甚是古怪,有儿郎说可能是关外过来的,还未接战前,儿郎们看到官军步卒所打旗帜,有个以前官军逃卒说,他见过这面旗,好像是卢阎王的大旗!” 高迎祥闻言脸色一变,旁边看热闹的张献忠也是神情郑重起来;高迎祥深知,这次来的是劲敌,据他所知,内地官军很少有上万大股的马队,虽然逃兵会夸大其实,对面的官军最少也应该有几千骑,那这些官军马队从何而来呢?只有一个地方山海关外防备女真人的辽东骑兵,那可是朝廷投入大量银子粮草喂出来的一只强悍之兵,正因为有这只军队的存在,那些女真蛮子这么多年才没打进关内,没想到朝廷这次居然不惜血本,远隔数千里之遥,把关宁骑兵调派入关,难道就不怕女真人趁机破关吗?至于卢象升,也是令高迎祥、张献忠大为忌惮之人,众多入伙的贼寇中,有很多人与卢象升交过手,一提卢象升的名字,这些贼寇都畏之如虎,皆言不可力敌,卢阎王正是众多在卢象升手里吃过大亏的贼寇们给他起的绰号。 高迎祥满腔的怒火已经化为乌有,他冲着一旁的张献忠开口道“张老弟,这回官军来者不善,你我得想个办法退了官军再说,走,咱们去俺的营帐合计合计!”张献忠脸色凝重的点头答应,高迎祥吩咐黄龙加派人马搜寻官军动向,并且将预备攻打汝阳县城的人马撤下来修整,然后当先向自己的大帐行去,手下重要头目已经张献忠等人跟随而去。 来到大帐之内,高迎祥在居中的大椅上坐好,张献忠自是带着自己的手下在左侧的一排椅子上就座,高迎祥的手下将领则坐在了右侧的一排椅子上;等众人坐好后,高迎祥高声说道“张老弟,这次你来投俺,俺本想着打下汝阳城,将里面的金银妇人分一半给你,没承想官军这么快就赶过来了,俺觉得不会是城里人报讯,应该是这伙官军就在附近,碰巧赶了过来,驴球子的,这回坏了俺的好事咧!老弟,你说说,俺们接下来该咋着办?” 张献忠这次带着手下两万多人马前来聚伙,他手下步多骑少,虽说也打下了几座县城,但被曹变蛟带着数百马队袭杀几次,虽说主力未损,但被折腾的不轻,苦于没有骑兵与曹变蛟对冲,再让小曹给突袭几次,除了自己的数千亲信部众,其余的恐怕就要溃散而去,再说手里的粮草也不多了,无奈之下,想到了投奔高迎祥,想在他的庇护下喘息修整一番,等跟着高迎祥打下几座城池,抢得足够银子粮草,暗地里发展壮大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后再跟高迎祥分道扬镳,毕竟张献忠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自己虽然是官军逃卒,但他从心里瞧不起高迎祥这帮泥腿子,眼下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委屈俯就着;张献忠沉吟了一会,说道“闯王,俺老张没猜错的话,这些个官军马队应该是辽东过来的,那可不是俺们能扛得住啊,那些辽东蛮子打起仗带着一股狠劲,再说还有那个卢阎王,也不是个善茬,俺听说卢阎王虽说是个文人,但惯使大刀,打起仗来也是带头冲阵,不死不休,他手下那帮河北佬也都是爱拼命的主,闯王,咱们造反是为了吃香的喝辣的,可不是为了白白送了性命的,俺觉得咱们还是别正面硬跟他们拼了,俺们还是先避一避为好,这些辽东蛮子不会在关内太久,等女真蛮子发现关外空虚,肯定会发兵攻打,到时候皇帝还得把这些辽东蛮子调回关外,没了这些辽东马队,卢阎王虽然厉害,俺也不怵他,闯王,你觉得怎样?” 张献忠说完后,高迎祥沉思起来,他虽说也不愿跟实力强大的辽东马队还有卢象升的队伍硬拼,也怕自己的骑兵折损太大,到时候实力大减,这些现在依靠他的贼寇们可就不像现在这样尊重他了;但要是不战而退,他有点不甘心,此次在汝阳附近聚集了几十万的流贼,他自己的几万步骑是其中人数最多实力最强的一只,张献忠带来的几万人马仅次于他,还有其他大大小小数十股贼寇,各自带着几千上万人马,虽说大部分都是乌合之众,但十里挑一,这几十万人马里还是能挑出几万能打的,但那都是各个大小流贼头领们的家底,真要他们都拿出来去跟官军硬拼,估计绝大多数不会答应,众人虽然隐隐以他为首领,但实际是个非常松散的联盟,他并无一呼百应的权利;再说,如果这次真如张献忠所言避开这股官军,汝阳城拿不下来到时无所谓,但如果传出去他高迎祥坐拥几十万人马,却畏惧万余官军,那他在流贼们中的威望将会大打折扣,这几年眼看着自己实力逐渐壮大起来,与官军交战也是屡战屡胜,高迎祥已经摆脱了最开始那种小富即安的心理,脑子里的野望逐渐不受控制的膨胀起来,他有了更大的野心和追求,并且这种追求并不是幻想,而是可能实现的。 想到这里,高迎祥下定了决心,他坐正身形后,缓缓开口道“张老弟,俺知道你外号黄虎,这么多造反的义军里,老弟你也是数得着的人物,今日咋就缩了卵子了?区区一帮辽东蛮子,加上一个卢阎王就把你吓尿了?咱们几十万的人马,还能让万余官军吓跑了?这事传出去,俺高迎祥丢不起那人,就算是咱们撤,也不能不打一下就撤,总得试试那些官军的斤两才成,这么着吧,这次俺拿出三千老营马队,五千步卒,跟官军干一仗,俺这三千马队里可是有许多边塞过来的蕃子,打起仗来也是硬气的很,洪承畴那个老不修也在俺手里吃过大亏,他现今听到俺的名字,也是远远的避开;这回咱就跟官军硬拼一场,大伙别怕,就算万一败了也木事,俺还有万余精骑压阵,要是硬拼不过,官军人马也会折损不少,量他们也不敢再追咱,到时候官军折了锐气,咱们想去哪就去哪,他待如何;今次俺可是下了血本了,你等看着办吧!” 高迎祥的手下听到自家闯王如此豪气,再加上几年来对官军几无败绩,这次虽说官军实力强劲,但自家这边人多势众,真要拼了命,胜负还两说着呢,过天星韩亮站起来大喊道“驴球子的,不就是熊官军吗,俺手里的刀砍了不知多少官军的人头了,俺家闯王爷发话了,谁要是不听号令,俺老韩使刀子攮了他!”高迎祥手下的其余将领也纷纷起身叫嚷,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张献忠心中大怒,脸色难看至极,他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强迫,他忽的站起身来就要发作,他身旁的义子一堵墙孙可望扯了扯他的手肘,张献忠顿时清醒过来,他眼珠一转,哈哈大笑道“韩兄弟说的在理,闯王的号令谁敢不听!俺老张出三千步卒,也都是跟着俺大小百余仗的老卒了,这回俺也下本钱了,俺老张都听闯王的!” 其他流寇头目眼见如此情形,不管内心是何想法,也纷纷表态,这个八百那个一千,最后凑了五万人马,皆是个人的精锐部下,这五万人马中,只有高迎祥的三千马队,其余大小贼寇首领都是派出步卒出阵,高迎祥知道绝大多数流寇首领手下也没几个骑兵,就算有几百几十骑,那也是留着保命的本钱,当然不好逼着人家拿出来,在暗自鄙夷他们的同时,也为自己手下能有如此雄厚的实力深深感到自豪,他站起身形,双手叉腰,顾盼之间颇有俾倪群雄的气魄,他单手一挥,大声下令“这才是成大事的样子!老韩,你派人告诉黄龙,叫他点齐三千马队,五千步卒,另外,你去备好大米白面,杀五十只羊煮上,等会大伙的兵马备齐,一起吃饭,饭管饱!不要让儿郎们饿着肚子上阵,快去快去!”过天星韩亮应声领命而去,张献忠等外来的首领们也纷纷起身告辞,回各自营地召集人马,准备出战。 张献忠带着义子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等人回到自己的营地,进了大帐后,张献忠阴着脸在大椅上坐下,孙可望上前施礼后问道“父亲,咱们真要拿老卒出去拼命吗?咱们虽说有几万人马,但老营劲卒不过就五千余人,要是一次拿出三千,万一官军扎手,咱们折损过大,那咱可亏大了,以后大事难成啊!” 张献忠一拍桌子,破口大骂“去他娘的!狗屁的闯王!老子是来沾光的,不是来替他卖命的!他为了自家那点名气,硬撑着非要跟官军硬杠,还得叫咱们也搭上人马!那些辽东蛮子是好相与的?还有那个卢阎王,咱在小曹将军手下几百马队手下都吃了亏,对上几千辽东马队还有活路吗?还有那个驴球子过天星!一个鼻屎般的人物也敢威胁老子!早晚老子要活剥了他的皮!你们几个放心,老子绝不会拿老卒去为姓高的拼命!” 孙可望担心的说道“父亲,高闯王久经战阵,咱们要是派出的不是老卒,他会一眼就看出,到时他要是当着众人发难该如何是好?现今咱们还得依附于他。” 张献忠冷笑一声道“现今几十股的义军凑在一起,每家出战的人数不等,也没有统一的号令,五万人马可不是个小数目,等聚在一起不定乱成什么样子,高迎祥还要管饭收买人心,没有两个时辰根本集结不起来,咱们沉住气,等他们差不多了再带着兵卒过去,俺和可望带队去跟官兵见仗,文秀、定国你们几个留下看好家,你们放心,打起来咱们绝不会上前,老子们就缩在一旁,见势不好咱就扯呼,就这么定了,可望,你去集结队伍,挑一千老卒,其余的随便,这些老卒是防备着万一咱这边溃败,用来保咱们命的;定国,你去高迎祥那边要粮食,就说闯王一下子管五万人的饭食忙活不开,把粮食给俺们,俺们自家做饭!”孙可望、李定国施礼后领命而去。 第四十章 大战4 天雄军营地的大帐里,卢象升坐在主位的大案后面,武大定依然持刀肃立其身后,祖宽、李重进等辽东将领在大帐左侧站立,杨茂功、赵立斌等天雄军将领则在右侧站立;卢象升开口道“今日之战,我军人人奋勇争先,大败流贼,斩杀无数,本官已奏报朝廷,给各位叙功,也稍解我皇上之忧;不出所料的话,流贼不会甘心今日之败,定会集结精兵前来挑战;本官已着夜不收来往查探流贼动向,高迎祥近几年屡败官军,心高气傲,他见我兵少,应会率重兵前来,妄图将我击败甚至击溃,诸位将军有何对策,尽管讲来!” 两侧的将领顿时议论起来,杨茂功率先出列,拱手道“督帅,流贼虽说人数数十倍于我,但其中战力强劲之辈也就是闯贼的万余精骑,其余大小数股贼寇手下的精锐并不多,况且贼寇人心不齐,各家绝不会将全部身家拿出来与我军拼命,如若贼寇前来,当以闯贼老营为主力,现下所虑者唯流贼之马队,余者皆不足惧!”说完,杨茂功扭头对面的祖宽等人看了一眼。 对面的辽东诸将又怎会不解其意呢?祖宽骄横跋扈已久,其家族在辽东四处联姻,随着李成梁家族的没落,祖家的势力在辽东官军中已经成为影响力最大的一家,所以养成了祖宽这样的性子,此次朱振卿下令兵部调他前来内地剿贼,他也是老大不情愿,在他心里,手下的三千人马已经成为自己的私产,不愿为朝廷再去冲锋陷阵,在其父关宁总兵祖大弼的劝说以及严令下,才磨磨蹭蹭的来到卢象升麾下听令,他心里本就瞧不起文官,随着天下纷乱有愈趋愈烈之势,手里有刀子的武夫的地位逐渐压过了文官,但现在毕竟还是朱家的天下,辽东诸将世受皇恩,还没胆子公然蔑视朝廷的权威;没想到进入中原后的第一仗就大获全胜,更没想到卢象升身为朝廷重臣,一个文官,居然冲阵在前,这一点也让祖宽敬佩不已,所以他在卢象升面前收敛很多,此时听完杨茂功之言,他出列冲卢象升施礼后开口道“督帅,俺们都是粗人,只会冲锋陷阵,啥计谋计策俺们也不懂,杨将军说对面贼兵有马队,还很能打,上午俺们不是打过了?还不是一个冲锋就完事?贼兵要是来了,怎么打,俺听督帅分派就是,管他闯王、闯皇,在俺老祖的眼里就是一群等死的货!”说完,挑衅般冲着杨茂功昂起头斜视着他,杨茂功把脸转向一边,假装没看到他一般,祖宽得意的哼了一声,回到队列。 卢象升笑道“有祖将军等如此悍将,何愁流贼不灭!不过流贼势大,我军应避其锋芒,袭其薄弱,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将其击败,毕竟贼寇人数众多,想要一次剿杀并无可能,此次战役之目的,就是多杀伤贼寇精锐,然后将其驱赶到大山里,之后我等前往汝州,将士们征战已久,需要好好休整一番,本官也要给皇上写奏折,禀明当前流贼日益势大的态势,请皇上加派粮饷,扩充兵源,以便早日浇灭贼寇,还大明百姓安居之所。” 说道这里,卢象升停顿了一下,收敛笑容后接着开口“祖将军,你拿出两千骑兵,李将军,你部派出一千骑,三千骑兵以一千为一队,分别迂回至贼兵两侧以及后方,贼兵前来攻打我大营,本官会依托营寨,以强弓硬弩挫其锐气,待敌气沮之时,大营会施放响炮,到时你我从四面同时发起冲锋,击溃贼兵步卒,让贼兵马队陷于乱兵之中,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又一次大胜,诸位切记,击溃贼兵后不要贪功,今天两败贼兵,料闯贼定会胆寒,必会退往大山之中休养,我军粮草也已不多,此战之后前往汝州也是无奈之举,等我军兵强马壮,粮草齐备之时,再去寻找闯贼,将其一举剿灭!” 众将闻言尽皆拱手领命,卢象同匆匆进入大帐,来到大案之前,单腿跪地拱手大声禀报“报督帅,卑职探得贼兵有集结之相,人数还未探知,特来禀报!” 卢象升点了点头,吩咐道“本官知道了,继续查,及时禀报!”卢象同应声而去。 卢象升遂下令众将回营整备,加派夜不收四处搜寻戒备,三千骑兵半个时辰后出发,天雄军步卒则修检兵器,备好弓弩后原地休息,等候贼兵的到来。 自高迎祥下令各股流贼出兵攻打官军,整整两个时辰之后,贼兵们经过各种混乱方才集结完毕,此时已近未时,高迎祥眼见如此情形,也是皱眉不已,但这些并非他的部下,他无权去管束别人的兵将,眼见得张献忠骑着一匹黄骠马姗姗来迟后,他冷哼一声,心里对张献忠恶感陡升,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瞅机会杀掉张献忠,把他的部下吞并过来,但脸上却是满面春风,哈哈大笑道“刚才有人说张老弟惧怕官军,不敢来了呢,哈哈!俺是不信的,俺知道大名鼎鼎的黄虎是条好汉,怎会怕了官军!这不,张老弟果然来了吗!哈哈哈哈!”张献忠心中不屑,面上带笑道“俺亲自去挑人出战,选的都是精强的汉子,所以来晚了一会,闯王别怪罪俺就好!”高迎祥大笑道“难得老弟的一片心意了,既然人都齐了,咱们这就出发,探马俺已经派出去了,俺就率三千马队打头,各位当家的愿不愿意跟俺一起啊?”各个贼寇首领纷纷叫嚷附和,高迎祥骑着一匹黑马,一手握缰,一手向前挥舞,大喝一声“出!”,随即双腿轻轻一磕马腹,坐骑当先碎步前行,贼寇首领们骑马紧紧跟随,然后是三千马队启动,后面数万名步卒在各自将领的呼喝声中,乱糟糟的朝着明军营地行去,一路之上,烟尘滚滚,探马来回奔驰,不断将前路情况呈报于前,半个时辰后,明军营地已经出现在高迎祥等人的视线中。 高迎祥等人勒住战马,一只手朝上一举,身边的亲兵吹响号角,三千余骑纷纷停住,后面千余步外的数万贼兵喧嚣叫嚷着干了上来,高迎祥转头吩咐几句,一斗谷黄龙兜转马头,带着几个亲兵向后方的贼兵方向驰去,路过骑兵队伍时,黄龙高声呼喝几句,三千骑兵分作两队,打马跑向两边,一边给后面的步卒让路,汝阳一带地处中原腹地,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地形开阔无比,要不高迎祥等人的几十万队伍也无法施展开来;黄龙马不停蹄,继续迎向赶过来的步卒队伍,在距最前面自家五千步卒几百步时才停住战马,率领这五千步卒的过天星打马奔了过来,来到黄龙身前勒马大声问道“黄老三,你在这作甚?等俺吗?” 黄龙笑道“不是闯王叫俺来,你以为俺稀罕你呢?” “呸!你个瓜怂,你要稀罕俺,俺不如去死了!”过天星笑骂道。 黄龙笑嘻嘻接着道“前面就是卢阎王的营寨了,闯王叫俺来和你说一声,停下整队,把各家的弓手招呼起来后顶到最前面去,俺们老营的步卒打头阵,最后是各家的步卒跟上,闯王的心思俺懂得,想让咱们的儿郎们打个好仗,给那些投过来的瓜怂们看看咱们的威风!”“那中,俺这就派人去下令,管他卢阎王、马阎王,叫他们直接变阎王,哈哈哈!”“那俺回去闯王那边了,老韩,等会就看你的了!”说完,黄龙带着亲兵打马回转前阵,过天星自去安排人手集合队伍。 回到阵前,黄龙向高迎祥禀报完毕,远处的明军营寨里突然响起尖利的喇叭声,随后营地大门打开,一名明军将领骑着高头大马,全身披挂整齐,率先策马出了营寨,身侧各有一骑跟随,然后一队队身穿红色鸳鸯战袄,头戴八瓣铁盔的明军,队列齐整鱼贯而出,当先的三名明军策马奔至距离高迎祥等人几百步的距离时停下,举目向这边观瞧,身后的明军在各自千总、把总的指挥下,迅速向三名明军靠拢,然后在其身后百余步位置排开阵型,一刻钟左右的工夫,近五千明军已经组成了一个弓手在前,刀盾手左右,长枪兵居后的整齐方阵,然后一队队骑兵奔出营寨,分成两队护住了步卒的侧翼。 高迎祥等人心下骇然,相比之下,自家队伍半个时辰了还未组队完毕,对方短短时间内已经列阵等候了,两下相较,优劣立判;高迎祥眼珠一转,打了个哈哈,开口道“官军总是弄这些花样,打仗可不是谁花样多谁就赢,还得一刀一枪硬拼,就这几千人,咱老子们一个冲锋就跨,哈哈!”身后一众贼寇首领也是纷纷出言赞同,只有张献忠和孙可望二人面色凝重,一语不发;高迎祥回头望去,自家的队伍还在混乱之中,他恼怒的喊道“这个过天星搞的囊求子事,一斗谷,再去传俺的令,一刻钟后还木有弄好,俺使鞭子抽他!快去!”黄龙领命打马又一次跑向后方,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和过天星一起赶了过来,二人身后一众弓手乌秧秧跟随而来,紧接着是高迎祥麾下的数千步卒,排着勉强齐整的队形大步而来,至于各股贼寇们凑出的所谓精锐,依旧是纷乱无序,吵吵嚷嚷的跟在后面。 黄龙二人在高迎祥几步外勒住马匹,过天星骂骂咧咧的道“闯王,除了俺们自家的弓手,这些驴球子就没几个会开弓的,俺分派下去,找了半天才凑了一百多,加上俺们自家的,统共八百多个,这些瓜怂弓手也没多带箭只,多的才带五根,少的两三根,俺也木办法咧!” 高迎祥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开口道“把俺们的箭匀一些给箭少的,都是义军兄弟,俺们的就是他们的,分派好以后赶紧列阵,弓手向前迎战,到了射程扎住阵型开始射,射没了向两边退,步卒向前冲,骑兵护住两边,对面就几千官兵,俺们这么多人,一个猛冲就撞跨他们!过天星你指挥弓手,黄龙你带队冲!去吧!”二人领命,过天星等弓手队伍来到近前后,带着几个亲兵开始整顿阵型,几个人手拿马鞭,口中叫骂着,马鞭抽打着,费了半天劲才勉强把八百余弓手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方阵,过天星抽刀大喊一声,带着亲兵驱马前行,弓手们紧随其后,向着前面五百余步外的官军行去,本来就不齐整的队伍,走出几十步后又乱作一团,高迎祥等人看着皱眉不止;张献忠驱马来到高迎祥身前,开口道“闯王,有点不对,官军马队人数好像不够多”高迎祥楞了一下,随后笑道“俺早就探查过了,官军马队不过三四千骑,这回出来也就两千骑之数,为的是护住步卒,剩下的准是看俺们人多势大,怕一会打起来撤回营寨不便,老张,你看见没有,官军离开营寨不远,定是想和俺们硬拼一下,挫一下俺的锐气,之后定会退回营寨守着,官军的营寨扎的好啊,俺们要是强攻肯定会折损不少,他是赌定俺不去强打他的营寨了,除了眼前这座小山,四周木有埋伏的地方,甭怕,那些辽东蛮子肯定躲在营寨里面了!” 张献忠回道“闯王说的也是,但还是要小心些为好,卢阎王名声在外,不是好相与的。” 高迎祥点头道“老弟说的有理,俺这就加派探马,四处查探,防备官军有啥鬼花样”,说罢,高迎祥招过两个亲兵,嘱咐几句后,两人分别打马向两侧的骑兵奔去。 卢象升骑在马上,看着流贼弓手乱糟糟的涌来,随即下令五百官军弓手向前应敌,杨茂功挥动手中三角红旗,连挥五次,后面前排五百弓手出列,排成前三后二的阵型,越过卢象升向贼兵大步而行,高迎祥见官军小队离开大阵,立刻下令挥动旗帜让自家马队出击,绞杀这一小队官军,但官军早有防备,高迎祥的马队看到旗号后慢慢向前运动了一下,两侧的辽东骑兵同时向前动了一下,高迎祥见罢只能下令骑兵停住;对面贼兵弓手眼见官军迎面而来,很多人不禁慌乱起来,有的贼兵扭头就想跑,有的惊慌大叫,有的开弓就射,过天星脸都起的青了,他纵马过去,一刀将一个想要逃跑的贼兵脑袋砍了下来,一股鲜血从被砍掉脑袋的贼兵脖子里喷出,被砍掉的头颅骨碌碌在地上滚动几步后停住,脸上带着惊慌的表情,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着,看上去骇人已极;一众贼兵顿时被吓住了,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过天星面目狰狞,举刀大喝“谁他娘的再跑,老子的刀不是吃素的!整队!” 双方相距几百步,官军走出几十步就停一下整顿队形,然后继续前行,行动非常迅速,贼兵们刚刚排出一个两排各四百人队形的时候,官军已经来到约一百五十步左右了,贼兵们在过天星的威胁下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在离着官军一百步时候贼兵弓手停下,说什么也不肯再向前去,过天星眼见官军已进入射程,仍未停住脚步,立刻大声下令放箭,然后自己带着亲兵打马撤向一旁,贼兵弓手们纷纷张弓搭箭射向官军,百余步的距离虽在弓箭射程之内,但箭只落下时已经绵软无力,杀伤力微不足道,何况贼兵所用的弓并非制式长弓,有用短梢弓的,有用猎弓的,有用骑弓的,第一轮八百余只箭矢,只有三分之一落到官军队伍里,大部分被官军的铁盔弹开,少数箭矢落在身上,也无法穿透里面镶着铁片的鸳鸯战袄,只有几个倒霉鬼被射中手臂,但也入肉不深,中箭的几个官军咬牙忍着,照旧向前行进;贼兵们见官军还是大步而来,更加慌乱,很多人看都不看,加速将手中的箭矢射出去,有的甚至弓都没有完全张开,开到一半就射了出去,贼兵射出四轮箭矢之后,官军来到距离七十步左右的距离,中箭失去战斗力的只有五十余人,这五十余人自动落在队伍最后面,其余的迅速移动,阵型依旧齐整;一名带队把总呼喝一声,官军停住,开始张弓搭箭,随着把总吹响哨子,一阵弓弦响动中,四百余只铁箭嗡的一声斜斜飞上天空,转瞬间到了贼兵们的头上,铁箭向上动能失去,在箭头重量的带动下一拐头,猛地向地面扑来,随着一声声惨嚎,三棱箭头狠狠的扎在贼兵们的头肩上,这些贼兵弓手几乎都没有披甲,头上也仅过着布巾,那经得住可以透甲的三棱箭的打击,很多头部中箭的贼兵哼都没哼一声,脑门直接被尖锐的箭头贯入几寸,当即毙命,肩臂被射中的贼兵也是顿时失去了战斗力,有的贼兵手臂直接被三棱箭贯穿,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短短十几息,官军射了四波,除了毙命和受伤倒地的,其余反应过来的贼兵尖叫着四散奔逃而去,八百余贼兵弓手,逃开的不到两百之数;这时官军阵营里响起短促的喇叭声,接战的五百弓手转身向后退去,一千名长枪手迈步向前接应,两侧的马队也缓缓挪动,以防对方马队突袭这些弓手,片刻之后,出战的弓手退回大阵,受伤的被接回到营寨里治疗,这场小规模的弓手对射结束了。 第四十一章 大战5 高迎祥等人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贼寇首领都默然,随着败退回来的弓手们回到阵前,张献忠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开口道“闯王,官军弓箭厉害,这才几百弓手,瞬息间就让俺们折损好几百弟兄,也不知官军还有多少弓手,这一仗难打啊,接下来该咋办?” 已经逃回来的过天星心有余悸的说道“闯王,要是再派步卒冲阵,卢阎王几轮箭下来,儿郎们怕是顶不住啊!咱们一共就这么多弓手,一下子没了一大半啊!” 高迎祥沉吟一会,开口道“不就死了几百人吗?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俺们不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韩你去把跑回来的弟兄安置一下,一斗谷,你去收集盾牌,越多越好,盾牌不够就派人回营地找木板,箭再厉害也射不透木头,等弄够了盾牌,从儿郎们里选锋,冲在前面的每人十两银子,杀一个官兵赏二十两银子,俺就不信了,几万人打不过几千人!快去!”,黄龙带着亲兵向后方而去,高迎祥的弟弟高迎恩带着几名将领,指挥赶到的闯营步卒整队,其余的各股大小流贼首领也各自去招呼自己的手下,并将闯王开出的赏格传达下去,数万人的流贼里不乏勇悍之辈,在赏银的刺激下,很多亡命之徒踊跃报名,最后有四千余流贼被选了出来,充作敢死选锋,准备冲阵;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黄龙带着几十辆独轮车从大营赶了回来,每台车上都装满各种各样的盾牌,铁盾,皮盾,木盾,甚至还有做饭用的大锅上的锅盖,总计约有两千余面,又经过一轮挑选后,最为彪悍的两千余流贼作为持盾的先锋,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很多贼寇一手持盾,一手拿着五花八门的各种短兵,赤裸着上身,叫嚷嘶喊,跃跃欲试,高迎祥见状豪气顿生,笑道“这回定要教卢阎王吃个大亏!儿郎们,向前!”一声令下,持盾贼寇在前,其余贼寇紧跟其后,闯营老卒再次,余下的各股贼兵落后几十步跟在了最后,无边无沿的人潮向官军阵营涌来。 除了保持警戒的百余骑兵以外,官军的骑兵早就下马歇息,顺便给马喂食,以便保持战马体力,步卒也是就地坐下歇息等候命令,眼见贼兵们集结成型时,随着杨茂功一声令下,步卒纷纷起身排好方阵,依旧是弓手居前,骑兵纷纷上马,排成了准备冲锋的箭矢阵型,卢象升带着武大定来到一侧的骑兵队列,一马当先排在了最前端,准备充当箭头,带队冲锋。 贼兵们在距离官军两百余步时开始小跑起来,官军依旧不为所动,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前面的贼兵开始加速奔跑,约一百步左右时,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响,一千名官军弓手张弓搭箭,斜指前方,持盾的贼兵们嚎叫着高速奔来,又是一声喇叭声,一片弓弦响动,一千只制式三棱箭飞向天空,眨眼到达贼兵们的头顶上空,瞬间掉头扑向地面人群中,贼兵中有人声嘶力竭的大喊“举盾!举盾!”前排贼兵纷纷将手中各式盾牌举起遮护住头部,脚步稍微放慢一些,一阵噼啪声响起,大部分箭只落在盾牌上,只有少部分穿过盾牌的空隙射中贼兵,官军弓手齐射了五轮之后,贼兵已冲到五十步的距离,随着喇叭声响起,弓手分成两队转身退往两侧,刀盾手上前掩护,三千名长枪手排成三队,举着手中一丈余长的长枪齐步向前迎敌;五轮箭只的打击下,数百名贼兵或死或伤,贼兵们眼见官军弓手退去从,感觉最大的威胁已经消除,纷纷将盾牌挡在身前,奋力向官军冲来,官军长枪手走出数步之后停下,前排平举长枪,第二排从第一排的空隙之间把枪探了出来,整个方阵放佛一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一样,雪亮锋利的枪头寒光闪闪,一瞬间,贼兵已到近前,官军齐声呼喝“护!”随即将手中长枪刺了出去,长枪向前刺出的力量与贼兵撞过来的力量叠加在一起,顿时一片惨嚎响彻整个战场,持盾贼兵都是短刃,离官军还有几米外就已被长枪刺中,锋利的枪头连皮甲,锁甲都能穿透,何况大部分连棉甲都没有的流贼了,有的贼寇反应极快,用盾格开长枪,同时猛地向前跳去,想与官军近身搏斗,但第二排的长枪紧接着刺来,最终还是被刺中,随着长枪手刺出一轮,整个前排的贼兵几乎全部倒地,或被刺中小腹,或被刺中脖颈,或被刺中面部,或被刺中大腿,几乎全部是要害中枪,长枪手纷纷将刺出的枪收回,又回到蓄势状态,后面的贼兵继续撞了过来,许多经验丰富的老贼迅速反应过来,将纷纷将手中的短斧短刀狠狠掷向官军,因为阵型太密集,贼兵投掷过来的短刃纷纷命中,惨呼声中,数百名官军或死或伤倒地不起,他们留下的空隙被后排官军迅速补上,官军手中长枪狠狠刺向对面没了兵器的贼兵,几轮刺击过后,持盾的两千余贼兵已经所剩无几,另外两千余悍勇贼兵已经停止冲锋,这已经不是厮杀,这简直是屠杀了,自家的兵刃根本够不到对方,对方却可以从容的杀死自己,看着眼前遍地的尸体,受伤活着的贼兵发出的惨叫声,惊慌失措下,许多人开始向后或是两侧跑去,官军长枪手又是齐声大喝“护!”,随着喝声,整齐的向前迈了一步,滴着血的枪头密集的指向贼兵们,许多尚在犹豫的贼兵终于撑不住了,狂喊一声转身开始逃跑,后面高迎祥老营的数千步卒也已停下,奔逃回来的贼兵直直的撞向他们,瞬间将他们的阵型冲乱,因为前方贼兵挡住了视线,这部分贼兵不知道前面的情况,慌乱之下,一部分人开始跟着败退的贼兵向后逃跑,眼见得一场溃败就要发生,随着一声号炮响起,卢象升一带缰绳,手中大刀举起,战马开始向前奔跑,身后以及另一侧的辽东马队也开始驱马向前,准备趁机冲杀败卒,贼兵阵营里号角声响起,两侧的闯营骑兵动了起来,向着官军马队迎了过来,双方骑兵相隔数百步距离,马匹加速起来正好可以撞在一起,所以没等到官军马队冲入贼兵步卒中间,双方的骑兵已经正面撞在了一起,卢象升松开缰绳,双手握刀横向一挥,正面的一名手举狼牙棒正待砸向他的贼兵骑手的脑袋已被一刀斩了下来,卢象升随后举刀下劈,一声惨叫,一名贼兵骑手的手臂被砍了下来,眨眼间两马错身而过,武大定马刀将这名贼兵首级斩下,大股鲜血喷向天空,贼兵身躯栽下马去,卢象升战马加速向前,手中大刀挥舞不停,武大定和其他亲兵稍稍落后半个马身,护住了他的两侧,手中兵刃不停格挡劈砍,几十息之间,双方的骑兵对冲而过,留下一地的尸体和许多失去主人的战马,这场骑兵对冲,卢象升这侧八百余骑兵,伤亡一百余人,闯营这边的骑兵伤亡四百余人,另一侧也差不多情况;官军骑兵已经顾不得追杀贼兵溃卒,在敌方尚有大股马队的情况下,追杀步卒意味阵型会分散,那纯粹就是找死,卢象升聚拢马队,还要再冲,辽东游击祖千军不干了,他大声嚷道“督帅!不能再冲了!点子扎手,弟兄们伤亡太大,俺家将主回来俺没法交代啊!”其余的辽东骑兵也纷纷叫嚷附和,卢象升心中大怒,但他知道辽东骑兵向来如此,对于军令根本不在乎,自己如果执意再战,这些家伙保不准从背后给他一刀,眼见闯营马队远远兜了圈子停下,准备歇息马力再次冲锋,卢象升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回营,官军步卒在马队的掩护下缓缓撤向营地,弓手和刀盾手负责将伤亡的官军运回营地,顺带把一些无主的战马牵回,因为看见官军阵型不乱,闯营这边也没有追击的意思,听任官军回营,更令卢象升郁闷的是,说好的几路合击并未发生,迂回到贼兵侧翼后方的祖宽、李重进,一点动静都没有。 回到营地后,卢象升换下带血的盔甲,简单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不顾身上的疲惫感,换上一身青色便袍,来到伤兵营地,这次长枪兵阵亡一百二十余人,伤三百余人,阵亡的都是被贼兵投掷过来的刀斧命中面部脖颈等要害部位,伤者都是胸腹手臂中了刀斧,伤兵营地里几个随军郎中在忙碌着,几口锅里熬煮着草药,许多士兵在郎中的指挥下帮忙照料伤员,营地里呻吟惨叫声不绝于耳,卢象升安慰了几名伤员之后退出营地回到大帐,在大案之后坐下,卢象同大步走了进来,大声道“大哥,这帮辽东蛮子居然不听号令!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朝廷!大哥,皇上不是给你尚方宝剑吗?干脆,把那个带头的脑袋砍下来,看看以后谁还不听将令!”卢象升瞪了他一眼,喝道“住嘴!你懂什么军营重地,不要乱说话!”卢象同不服气的把头扭向一边,鼻子里哼了一声,卢象升起身缓缓走到他的身边,背着手看着他,开口道“老三,贼兵势大,刚才你也看见了,此战如果只有我天雄军的话,胜负难料,就算胜了,也是惨胜,根本无力继续追击,因为我们都是步卒,闯贼却有精悍的骑兵,所以我们现今还要依仗辽东客军,自万历爷开始,朝廷在辽东耗费了数不清的银两,辽东众将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圣上以及朝堂重臣心知肚明,但天下乱起,大明还需要一个相对安稳的辽东用以对抗建州女真,以便让我等剿灭贼寇,毕竟流寇才是我大明之心腹大患啊!”卢象升长叹一声,多年的征战让他的内心深处感到了深深的疲倦,有时真想辞官归乡,但当今圣上对他恩遇有加,他实在不忍心弃之不顾,当初读书的初心是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想到这里他精神陡然振作起来,语气坚定的开口道“老三,经此一战,闯贼、献贼应该会退去,等祖、李二人率部回来后,我们就前往汝州,现在你马上安排探马搜寻祖李二人所率骑兵之消息,随时向我禀报,去吧!”卢象同虽然郁闷未消,但还是接令而去,不一会一阵阵马蹄声响,夜不收出营而去。 官军撤回大营之后,高迎祥吩咐未参战的的士卒去打扫战场,救治伤者,掩埋阵亡的士卒,他骑在马上,凝视着远处官军的营地,久久不语,张献忠打马来到近前,开口道“闯王的马队真是名不虚传啊,这次敢跟辽东蛮子硬杠,俺老张佩服!”高迎祥回过神来,勉强一笑,开口道“那可是俺的心头肉啊,这次折损俺六七百骑,不过也试出官军的斤两了,辽东蛮子硬是要得!张老弟,你以为下一步俺们该咋做?”张献忠犹豫了一下,笑道“闯王定有主张,俺老张听令就是!” 高迎祥沉吟一会,说道“刚才探马报与俺知,俺们的左右以及后面都有官军马队出现,卢阎王这是打算正面败了俺们之后,撵着败兵冲俺的大阵,然后四面合围俺,真要那样,儿郎们不知到底来了多少官军,正面又败了,四面再一冲,俺们最后定是一场惨败啊,说不定你我当中有许多人就交待在这里了!”张献忠一惊,忙问道“那为何只有正面的官军想要正面冲阵,别的没有动静啊?” “哈哈哈!俺高迎祥打了这么多年仗,也不是吃素的,俺早防了卢阎王一手,别看阵前俺只带了三千马队,大营里俺的一万余骑也是分作三处撒了出去,官军定是看见俺每一处人数都多过他们,所以没敢动手,要不今天俺们可吃大亏了!” 张献忠等一众首领听到这里,又惊又佩,众人纷纷大声夸赞。 “闯王真是高明啊,怪不得姓高!” “要是没有闯王这一招,我等今天说不定死在这里咧!” “俺就说吗,官军骑兵人数不对,原来向打咱的埋伏啊!” “闯王不亏是咱们天下义军里第一号人物啊,俺老罗佩服!” 张献忠也是挑起大拇指,赞道“闯王深谋远虑,俺老张佩服!佩服!” 高迎祥看到如此情景,刚才败仗给他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哈哈大笑道“哈哈,多谢众位兄弟夸奖,打了这场仗,俺料定官军不敢再追咱们,不过,汝阳城俺们也不打了,毕竟官军就在附近;俺刚才想了,俺们走真阳,往新蔡方向走,那边没有官军的主力,俺们找一处地方修整一番,操练操练队伍,等修整好了,俺们往东打,东边的州县可比这鸟不拉屎的河南富裕多了,到时俺们打破州县,银子随便花,娘儿们随便玩!要是老子们耍的兴起,说不定打到南京去,!哈哈哈!”,一众贼寇首领轰然大喜,吵吵嚷嚷的簇拥着高迎祥去向了贼兵大营方向。 官军营地,卢象升的大帐里,已经回来的祖宽、李重进正在向他禀报事情的始末,他们各自带着队伍迂回包抄以后,本应等信号后一起出击,没想到还没找好地方修整等待,流贼的大股马队就分别出现在他们附近,每一个方向的贼兵都几倍与他们,这时如果硬拼,同一方向的流贼步卒闻讯赶过来,那可就麻烦了,所以祖、李以及另一方向的将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脱离战场,再绕一个大圈子回到营地,卢象升听完后队他们的决定表示了肯定,他知道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如此选择,因为毕竟不是要和流贼决战,在没有必胜的把握下,保存实力是最明智的;然后几人叙谈一番后,感觉官军现在急需休养,卢象升决定,按原计划率兵前往汝州,补充粮草兵源和武器,并将两次与高迎祥交手的经过以及立功人员名单上报朝廷,卢象升留下卢象同以及五十名夜不收,监视查探流贼动向,及时回禀,以便掌握这股朝廷心腹之患的的下一步目的;商议完毕后,各人带队回营休息一番,夜不收通禀贼兵拔营离开汝阳往南而去,卢象升着人知会汝阳县,率大队人马往西北的汝州而去。 几天之后,卢象升带领天雄军以及关宁骑兵来到汝州府城外,早已等候多时的府城各级官员在知府刘存会的带领下迎上前来,卢象升下马后与一众官员见礼叙话,然后进城商议官军到来后的后续事宜,中军官杨茂功则带队在南门外扎下营盘,先前驻扎在樊城的六千余川军已经接到兵部公文,划归卢象升麾下,川军副将秦翼明带队已在城东门外驻扎,等卢象升在知府衙门议事完毕回到扎好的营地后,秦翼明带着游记高其勋和一众千总过来见礼。汝州知府刘存会极力挽留卢象升在城内安歇,毕竟是五省总理大臣,位高权重,并且是皇上非常喜爱的重臣,何况现在这乱世当中,手下握有重兵,刘存会当然要极力巴结,但卢象升以自己久住军营已成习惯为由,婉拒了他的好意后回到了军营中,此时他的大帐里,除了天雄军杨茂功以及祖宽、李重进、秦翼明等人之外,还多了几个京师来的生人,见卢象升进了大帐,几个生人上前见礼,一名锦衣卫服饰的年轻百户从怀里掏出公文勘合,双手呈上,卢象升验看无误后笑道“有劳上差等候多日,前番探知闯贼兵围汝阳,本官带队前往解围,并与闯贼激战两场,闯贼退去,我军粮草已尽,本官已知上差在汝州日久,这才回返汝州休整,还望多多海涵”,卢象升在大案之后坐下,年轻的锦衣卫百户上前施礼后大声道“卢督帅一心为国平贼,我等敬佩不已,卑职锦衣卫百户张进,久闻卢督帅大名,今日得见甚感荣幸,卑职前来之时特蒙圣上召见,圣上特意叮嘱卑职,要督帅爱惜自己,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前往京师陛见,圣上言道几年前见过督帅后甚为想念,还说对督帅无条件的信任,卑职不明此意,只是代为转告!” 卢象升闻言突地站起身形,眼圈泛红,目中含泪,向京师方向拱手为礼,哽咽了一下,开口道“微臣何德何能,劳我皇上挂念,我皇上之言,令卢某人感激涕零,微臣就算舍了这副身躯,也难报我皇上知遇之恩!” 张进等卢象升情绪稍微平稳之后,自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了上来。说道“圣上有给卢督帅的密信,卑职此次除了押运粮饷之外,圣上另派了一队工匠随卑职一同前来,并言信中都有交待,还请卢督帅验看” 卢象升赶忙起身双手接过书信,信封上熟悉的笔迹落入眼帘九台亲启,他赶忙打开信封看了起来,崇祯在信中再一次申明,流贼剿灭需要时日,剿是一方面,重要的是稳定住因为天灾人祸流离失所的百姓,只要百姓有口饭吃,那就不会跟随贼寇造反,从而能减少流贼的兵源,如果只注重剿,而不注重让百姓足食,最后徒耗钱粮,贼寇则越剿越多;陕西巡抚孙传庭在屯田安民方面已经取得初步成效,待来年夏粮取得丰收后,会继续扩大屯田面积,争取从根本上遏制住流贼日益势大的势头,他要求卢象升在汝州也开展屯田练兵,所需钱粮物资朝廷会想办法解决,要把剿灭流贼当成持久战,不要只争朝夕,想着一口气就天下太平,此次派来的工匠就是一只打井队,用以解决目前出现的大面积干旱问题。 卢象升看罢书信大喜过望,久久以来焦虑不安的心情顿时无比轻松,对时局的不安和对未来的迷惘转眼消散一空,整个人放佛年轻了十岁,他强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念头,微笑着对张进说道“我皇上还有何事对微臣交待的吗?” 张进拱手道“圣上还说一批新的兵器很快就会送来,并且还会给督帅派来专门的辎重营,卑职此次职责就是查验兵额,发放饷银,将阵亡官兵的遗骸,烧埋银子送回老家,现有官兵愿意将饷银送回家的一并代理,请督帅安排人手协助卑职办理!” 卢象升喜笑颜开,连忙安排杨茂功带着张进等人下营地处理公务,辽东诸人以及川军的饷银也在此次发放之列,众人喜滋滋的回营等候,卢象升则立刻骑马带着亲兵再次去往汝州城里,与知府刘存会商议屯田事宜而去。 第四十二章 计划 在崇祯的构想当中,陕西战局中,洪承畴以军事打击为主,要坚决把闯将李自成围堵在陕北一带,不让其有机会再次挥师南下,肆虐中原的机会,以便给孙传庭屯田预留更多的时间,等孙传庭屯田练兵成功之后,就会积累大批钱粮,并且安抚地方,收拢流民,之后就可以将屯田安民的事宜向西扩展到凤翔府,如果进展顺利,那陕南一带将会在两三年内安定下来,同时孙传庭屯田所获也会给洪承畴强有力的支持;河南方面,卢象升将会以汝州为根据地,全面借鉴孙传庭陕西经验,以安抚地方,收拢流民为主,同时募兵练兵,以点带面,争取尽快稳定局面;陕西、河南屯田安民相对来讲会比较轻松,因为两地都是流贼为祸最烈的地方,很多士绅大户都在这么多年的动荡中烟消云散,从而留下了许多无主之地,两省所缺的不是土地,而是安全的生产生活环境,现在闯王高迎祥所部已从河南转战南直隶地区,按照目前还未偏离的历史方向来看,崇祯九年高迎祥将会被孙传庭剿灭并擒获,张献忠会流窜到湖光一带,河南将会迎来难得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如果不是明年建奴忽然突破长城关口袭扰京师,卢象升不得不率兵进京勤王,内地流贼将很快被彻底剿灭肃清,现在朱振卿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时间足够,不管流贼还是建奴,崇祯都有信心将其剿灭。 前世的时候,崇祯时常思考一个问题,每当大明官军就要将流贼彻底剿杀之时,建奴总会在关键时刻突破长城关口袭扰京师,崇祯九年和十一年,建奴不讲理般的入侵,打乱了官军剿贼的部署,为了保卫京师重地,在朝廷严令下,各地官军不得不放弃对流贼的围杀,匆匆奔赴京师勤王,以至于让流贼得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等到建奴饱掠而去,官军早已疲惫不堪,流贼借机迅速壮大起来,最终导致局面糜烂,不堪收拾。后世的观点一是认为流贼与建奴之间互通声气,二是建奴遍布各地的密谍为其通风报讯,加上皇太极的英明果决,所以才在关键时刻入寇,以实际行动支援流贼,好让大明慢慢失血而亡。对于前者,崇祯持否定态度,就拿最后推翻大明的李自成来讲,如果是他跟建奴之间互有联络,那就不可能对建奴的实力一无所知,以至于在一片石大战时被建奴迅速击溃,从而导致后面大顺政权的灭亡;而如果是建奴的密谍传递情报的话,那这些密谍是如何具有那么长远的战略眼光呢?难道一个密谍会判断出官军剿灭流贼之后,建奴就没有了占据大明江山的机会吗?历史的真相犹如藏在迷雾之中,让人难以看清真面目。 对于崇祯九年的建奴入寇,必须现在就要着手准备应对,等一切准备妥当,就要在合适的地点给建奴以沉重打击,整个满洲八旗战兵不过十万人左右,明年入寇的八旗兵不会很多,真正让建奴发展壮大起来的是崇祯十一年的那次入寇,数万八旗兵整整在大明境内肆虐半年之久,此次清军所获甚大,共败明军57阵,共克济南府、3州、55县、2关,杀两名总督及守备以上将吏百余人,生擒德王朱由枢(押送沈阳)、郡王朱慈颖、奉国将军朱慈赏、监军太监冯允许等,获人畜46万2千3百,黄金4039两,白银97万7460两。被后世誉为大明岳飞的卢象升就是在此次清兵入寇事件中阵亡于河北巨鹿,令人惋惜不已;这次八旗兵掳走的几十万人口中,有大批的工匠,这些工匠后期为清兵打造了无数的坚兵利器,成为满洲八旗的坚强助力。 崇祯附身看着案上的地图,思虑良久,目光最终聚焦在昌平县上面,印象中八旗兵自居庸关突入之后,先打的延庆,然后破顺义、昌平,转而绕过京师向南,袭破房山、良乡、涿州,然后往东打破香河、宝坻,最后携带所抢人畜金银,从容的自破口处出关;如果作为一个纯粹的军事统帅来讲,最好是在香河、宝坻一带,等八旗兵饱掠兵疲之际再予以迎头痛击,那时候对八旗兵的杀伤会取得最大化的效果,但作为一个穿越者来讲,眼看着大批的无辜百姓被杀被抢,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崇祯自问做不到这一点;既然你敢来,那就来吧,让我看看八旗兵到底有多强悍!想到这里,崇祯吩咐道“传见勇卫营总兵!”,王承恩赶忙出殿叫过一个小黄门,嘱咐几句后,小黄门急匆匆前去传旨。崇祯坐下喝了口茶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记忆中明年八旗兵的劫掠,近在咫尺的宣大官军似乎毫无动静,这不应该啊,思来想去,唯有畏敌如虎才能解释这件事,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宣府总兵杨国柱,大同总兵虎大威手下皆有可战之兵,就算畏敌,但如果上峰有令,他们不敢不听,问题还是在宣大总督身上,梁廷栋,呵呵,想到这个人在此次事件中的拙劣表现,朱振卿笑了,虽然此人事后怕朝廷追究责任,与兵部尚书张凤翼一样服食大黄自尽,但目前也不能因为未发生之事而免掉他的官职,那不合规矩,接替梁廷栋的人选近在眼前,但以什么名义替换他呢? 崇祯开口道“大伴,你亲自跑一趟高阳,去探视一下孙承宗,替朕问他一句话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如果能,那就让他来京陛见,否则作罢;其实不出预料的话,孙老定会答应,朕实在不忍心让年已古稀的孙老再为国事奔波劳累了,但现在情势下,朕信得过的还是这位老臣的能力,你去吧,对孙老要谨守礼节,不可有丝毫怠慢之处”王承恩连忙答应后转身而去。 孙承宗忠心自不必说,崇祯十一年清兵入寇,打到高阳县城,赋闲在家的孙承宗率全城军民守城,城破被擒,自缢而死,他的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战死,孙家百余人遇难,可谓满门忠烈。论能力,其虽不具备统驭全局的战略眼光,但封疆一地毫无问题,要不是自己穿越的这个糊涂皇帝偏听偏信,一直任用孙承宗督师辽东,满洲八旗不会如现在这样从容用兵;此次打算启用孙承宗,就是要借助他的资历和威望,胆识与气魄,威压宣大之兵。 正在崇祯胡思乱想之时,一个小黄门悄悄进来跪地禀报“皇爷,驸马都尉巩永固请见” 崇祯楞了一下,随即吩咐道“快快有请”今天事物繁多,自己召见巩永固的事情都忘了。 不一会,一身白衣,风度翩翩的巩永固来到殿中,大礼跪拜道“臣巩永固参见圣上” “免礼,驸马请起,赐座”,崇祯笑道,前世的崇祯与巩永固交情不错,所以见到后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对于自己这位便宜妹夫,熟知历史的崇祯心中自是感佩不已,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京师,乐安公主病亡,尚未发丧,棺椁放在家中,永固以黄绳缚子女五人系柩旁,曰“此帝甥也,不可污贼手。”举剑自刎,阖室自焚死,家中奴仆逃散一空,只有一个忠仆留下来给他全家收尸。 “乐安可好?”崇祯笑着问道。 “回皇兄,乐安向来体弱,臣遍请名医高人为之调养,颇见成效。”巩永固笑着答道,在小黄门搬来的锦凳上坐了下来。 崇祯沉吟一下,开口道“驸马,朕这次召你前来,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巩永固赶紧站起弯腰拱手道“皇兄有事尽可吩咐,臣无有不遵,当不得商议一事,臣此次前来,自家中带来两万两银子,交于圣上支派。” 崇祯心中一暖,说道“朕知你喜好结交朋友,收藏字画,这两项花销都不小,家中余财并无多少,这两万两大概是你全部身家了吧?” “值此国事艰难之际,臣些许微财算不得什么,乐安出自皇家,臣与皇家是为一体,只是积蓄甚少,无以报皇兄。”巩永固笑道。 崇祯抬手让他坐下,说道“满朝臣子要是有一半与你这般,国事大有可为,可惜,呵呵,前番皇后召见嘉定伯,言及朝廷困难,嘉定伯闻言左顾右盼,支吾搪塞,最后皇后气不过训斥与他,万般无奈之下,嘉定伯献金五千两,呵呵,朕知他家资百万,但毕竟是朕的丈人,也只好由他去了” 巩永固听到皇上谈及隐私,尴尬不已。 崇祯话锋一转,说道“驸马,你门下可有忠诚可靠,善于经营之人?” 巩永固沉吟一会,答道“回皇兄的话,臣门下有一家仆,忠心耿耿,交游广泛,善于经营之道,不知皇兄意欲如何?” 崇祯道“你也知道,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粮,如今陕西,河南,山东流贼猖獗,几省不仅无赋税上交,朝廷还要大量贴补,更有剿贼动用的大兵,每年也需要巨量钱粮,现今朝廷指望的只有江南以及两广税赋,实在是无以为继,朝中阁老重臣对此束手无策,这种情形再持续几年的话,大明江山危矣!”巩永固点头赞同。 崇祯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朕预备另开财源,不通过朝廷,用皇室的力量去赚取银两,毕竟这江山是朱家的,朝臣可以敷衍了事,朕与你等皇室中人绝不能毫无责任感,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巩永固开口道“皇兄所言甚是,臣冷眼旁观朝堂,满朝朱紫尽皆只顾私利,尸位素餐,臣内心也是气愤至极,但臣的身份已定,只恨自己有心无力,无法助皇兄一臂之力!” 崇祯笑道“驸马有心就好,朕领情了;你也知道现今制盐贩盐乃是暴利所在,但盐利都掌控在晋商、徽商手中,此辈与南直隶朝官之间利益盘根错节,相互勾连,盐场都被其牢牢握着,而淮扬一带的盐场乃是大明出产最大之地,要想从其手中夺利何其难也;朕从锦衣卫那里得到的情报来看,淮扬盐场所产之盐质次价高,分销的盐商从大盐商那里拿到货后,还要往里掺加砂砾土块,然后加价卖给百姓,百姓买到的盐皆是粗粒大盐,无论口感色泽都粗劣无比,但因没有别的渠道,百姓只能购买这种劣质粗盐;驸马,要是有一种洁白如雪,细如面粉的食盐以同等价格卖给你,你还会买那种粗盐吗?” 巩永固兴奋站起身问道“难道皇兄手中有此等好盐?要是有的话,那天下大卖毫无问题啊!如此巨利之物,一旦行销天下,那皇兄所忧迎刃而解啊!” “朕手中没有此等好盐。”崇祯答道。 巩永固一愣,垂头坐下,沮丧道“皇兄莫不是消遣与我。” “哈哈哈哈,朕虽然没有,但朕有制出好盐的妙法!”,崇祯大笑道。 巩永固将信将疑的道“皇兄勿要戏言,刚才皇兄言及天下之事,臣心忧不已,实在无心玩笑。” 崇祯收起笑容,温言道“朕并非戏言,据朕所知,两淮、两浙盐场所产之盐都是煎煮而成,谓之熟盐,大明绝大部分百姓所食之盐都来自那里;朕所用的方法谓之晒盐法,如果成功,不光产量巨大,而且质量远优于熟盐,具体如何制取,朕已经亲自抄录在案;朕思及宫中之人,除了王承恩等,其余未有可用之人,朕相信你的眼光,既然你说家仆可靠,那就用他主持此事,朕会派一队锦衣亲军协助与他,免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此人是何姓名?” 巩永固拱手答道“此人名叫巩凡物,年三十一岁,是臣的家生子,世代服侍巩家,忠诚绝无问题,臣的家务都由他搭理,无论大小事务,皆处理的井井有条,臣交游所耗甚大,都是他经营所得,臣平日并未视他若仆,以兄长之礼待之” 崇祯略一沉吟,难道历史上给巩永固全家收尸的就是此人吗?大有可能。于是转身从书案上拿起一册文书交于巩永固,说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回去交待此事,等准备停当,锦衣亲军自会一同出发。” 巩永固接过书册小心的收入怀中,道“皇兄,制盐之地是为何处?” 崇祯一拍脑门,笑道“朕糊涂了,竟把此事忘了,哈哈,来,你来看” 巩永固跟着崇祯来到书案上的地图前,崇祯指着后世山东寿光一角说道“此地为青州府寿光县所辖,名为大家洼,据朕所知,此地人烟稀少甚为荒僻,是一处绝佳的晒盐之地(后世的海化集团就在大家洼,笔者曾经去过,一眼望不到边的盐场,无数的盐山),巩凡物去后,锦衣卫会与县府知晓,让其协助召集制盐所用人手,修建盐场,然后举家迁往场内居住,不得与外界有任何交集,锦衣亲军日常负责巡视周边,清理无关人等,大小事宜皆由巩凡物主持,如有问题锦衣亲军自会出面,待制盐成功后,巩凡物就不必在盐场管理,而是开始行销出产之盐,先以京师为主,待打开市场后,逐步扩展到各地,那是后话了,当务之急就是制盐务必成功,朕给你的方法只是一个大概,具体如何还需反复实践才可。” 巩永固拱手道“皇兄放心,臣会叮嘱巩凡物,用尽一切方法也要完成皇兄交办之事!” 崇祯微笑道“朕在这里等着好消息,你那两万两算是入股吧,朕不会白要你的银子,等赚到银子后,好好待朕的妹妹哟,哈哈哈!” 巩永固也不推脱,笑着施礼后退下,他心里自有打算。 第四十三章 看望 巩永固走后不久,孙应元奉召而来,行礼赐座后,崇祯开口道“朕最近事务繁忙,也没顾得上询问,今日召你前来一是了解情况,二是有机密之事嘱托与你,你先说说勇卫营的情况吧”,孙应元起身拱手,崇祯摆手让其坐下,孙应元坐稳后道“启禀圣上,自得圣谕之后,监军太监卢九德、刘元彬二位钦差与微臣一起前往京营挑选敢战之士,几个月来共选得骑军二千人,步卒四千余人,黄得功、周遇吉二位将军带往山东五百骑,陕西巡抚孙大人带走五百骑,现在勇卫营共有骑兵四千,火铳手一千,弓手两千,长枪手五千,刀盾手两千,满员合计一万四千余!” “火铳手还是少了,军器监火铳供应跟得上吗?”崇祯问道。 “启禀圣上,目下军器监月供火铳伍佰杆上下,营中现存火铳三百余杆。”孙应元答道。 “火铳是否优良?有无炸膛?”崇祯继续问道。 “禀告圣上,目下统领火铳营的是原京营火器营参将王允成,王将军惯习火铳,对军器监新造的火铳赞不绝口,虽日日操演,并无一例炸膛,并且射程较京营的火铳远十步上下!” “嗯,军器监功劳不小,朕会下旨让军器监加快生产,现在看的话时间还来得及,争取明年三月前,火铳营扩至三千人,要日日操练,你和王允成等多多合议,完善火铳与其它兵种的协同作战方式,尤其以对抗骑兵作战为主,我大明与鞑虏骑兵作战多年,这方面不缺好的战例,你等要用心研究。” 孙应元一愣,喜道“圣上,莫不是勇卫营要去打鞑子?太好了,勇卫营将士苦练已久,但一直没有上阵杀敌的机会,儿郎们经常议论,人人都想杀贼立功,以报效圣上!” 崇祯笑道“看来士气可用,莫急,一定严格操练,遇到劲敌之时方可战而胜之;朕要说的第二件事就与此有关,你过来看看地图。” 孙应元起身来到御案前面,崇祯站起身来,指着图上居庸关一带,问道“如果建奴从这里破口而入,威逼京师,你将如何应战?” 孙应元吃了一惊,暗道“莫不是圣上得到消息,建奴要打进来?”,但他并未出声,只是认真观看地图,心里推演事情的进展,崇祯没有催他,只是静静的等待他给出的答案;半晌过后,孙应元开口道“建奴如果破了居庸关,微臣认为建奴首先会分兵向东攻破怀柔,以免后路被断,然后定会合兵攻打昌平,打破昌平京师就会告急,臣认为建奴并没有实力打破京师城防,建奴会虚张声势,做出逼迫京师的姿态,分兵南下攻击良乡、房山等地,按照建奴前几次入寇的经验来看,还是以劫掠为主,如果勇卫营出战,微臣会以步卒正面击破昌平之敌,解除京师之危,然后以骑兵在卢沟桥一带以逸待劳,等建奴饱掠回返之时迎头痛击,将建奴击溃,然后尾随追击,建奴回返必经昌平,待我步卒以大阵阻之,骑兵侧翼掩杀,定可大胜!” 崇祯赞许的点点头,道“从两军交锋的角度来看,你的策略不错,大胜可期;但从朕的角度来看,此法不可行,建奴如果南下攻击,京师周边并无重兵扼其锋芒,其攻城掠寨之下,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算在其回返途中将其击败,但死去的百姓还能活过来吗?朕绝不允许此等惨事发生!国家养兵,就是为了救黎民于水火,不是为了给自己建立功勋的!如果建奴真从居庸关入寇,那朕将会派遣勇卫营在昌平狙击,到时就看你的了!”孙应元大惭之下,满面通红的跪地请罪“微臣万死,圣上真乃明君,处处为百姓着想,请圣上责罚!如果建奴来犯,臣定死战到底,绝不退后半步!” 崇祯温言道“起来吧,你身为武将,不仅要死战,更要有必胜的信心才好,至于何处应敌,你是以统兵的眼光打算的,无可厚非。” 孙应元讷讷而起,低着头不敢出声,崇祯看着这位勇将,笑道“朕不会怪罪你,方才是与你商讨,你莫要害怕,朕不是小心眼的人。” 孙应元这才放下心来,崇祯继续道“回营之后,你要与手下将官轮番带队前往昌平、居庸关一带熟悉地形,考虑将来如何以步骑混合应敌,要以操练的方式进行,不可对任何人泄露目的,听见了吗?” 孙应元点头应是,崇祯又嘱咐几句后,孙应元拜别回了营地。 用过午膳,崇祯正要小憩一会,突然发现殿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向殿内探头探脑的观瞧,崇祯站起身笑道“烺哥儿,进来吧,朕看见你了。”话音一落,一个头戴翼善冠,赤色盘领窄袖便袍,脚蹬皂色皮靴,模样清秀的小男孩跑了进来,一个小黄门紧跟其后,崇祯向着小男孩招了招手,小男孩紧跑几步来到近前,跪下磕头道“孩儿给父皇请安。”崇祯笑着将他扶起,揽入怀中,道“朕不是说过吗,没有外人不要行大礼,来,让朕看看,烺哥儿长个子没。” 小男孩就是崇祯的长子朱慈烺,相貌酷肖其母周皇后,虽然现在的崇祯已经不是原先的崇祯了,但骨肉亲情却是天然不可逆的,朱慈烺乖巧的靠在父亲的怀里,说道“母后教导烺儿礼不可废,烺儿已经三个月没见到父皇了,心里甚是想念,这次偷偷跑来看望父皇,长平本来要跟着,我嫌她跑的慢没有带她,父皇何时回乾清宫啊?母后不知道念叨多少次了,我看见母后偷偷哭了好几次呢。” 崇祯暗暗叹了一口气,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自己穿越过来,最害怕的就是与周皇后和皇嫂张皇后相处,虽然肉身还是崇祯,但思想确是后世的人,想到要和一个温柔贤淑虽熟悉但却陌生的女人朝夕相处,心里别提多别扭了,这次避居武英殿时日太久了,再不回去根本说不过去了,想到这里,崇祯吩咐道“去告诉皇后,今晚开始朕回后宫居住。”一个小黄门应声颠颠的跑向后宫,这可是好事,过去报信有赏不说,还能在贵人面前混个脸熟。 朱慈烺看到父亲终于要回宫了,心里非常高兴,从崇祯怀里挣开就要跟着小黄门往回跑,崇祯笑道“烺哥儿,别跑了,朕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与朕一起回去。”朱慈烺停住后,兴奋的问道“父皇,咱们去哪里?好不好玩?” 崇祯笑道“朕带你出宫,去一个故人家里,许久不见,不知她家近况如何,来人,准备几样糕点礼物,备马车。” 马车在北城匠户聚居的胡同口停下,程千里打开车门,跟随的小黄门放好锦凳,崇祯下了马车,转过身将朱慈烺抱下车来,朱慈烺好奇的打量着四周,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十分的新奇,已经七岁的他从未出过宫门,对于宫外的世界一无所知,突然,胡同口玩耍的几个孩童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跑来,边跑边喊“叔叔,叔叔,二丫在这呢!” 程千里刚要上前拦阻,崇祯挥手让他退下,微笑着看着跑过来的二丫,几个月不见,二丫好像长高一些,身上的衣服也不再是破烂不堪,一身干净整洁的小花袄服,脚上一双棉布的鞋子,面色也红润起来,头上梳着两个可爱的小发髻,崇祯一把抱起跑过来的二丫,笑道“二丫想叔叔没有呀?”二丫忽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肯定的点点头道“二丫想叔叔了,可想可想了,叔叔怎么好久不来看二丫了?” 崇祯笑道“叔叔有很多事要做,今天正好走到这里,顺路来看看二丫,你家谁在家呀?” 二丫看到崇祯身旁的朱慈烺,好奇的问道“叔叔,这个小哥哥是谁啊?” 朱慈烺看着这个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心里有种天然的亲切感,除了妹妹,他从未见过别的女孩子,他笑嘻嘻的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我才告诉你”,崇祯放下二丫,微笑着看着两个孩子如何相处,二丫大方的道“我叫二丫,我家就在前面,我带你去我家玩,我弟弟太小,我不跟他玩。”朱慈烺看向父亲,崇祯笑道“去吧,带上礼物,不要说自己的身份。”朱慈烺欢叫一声,抓起二丫的手往胡同里跑去,几名侍卫紧紧跟随。崇祯见他跑进胡同里后,转身朝另一条胡同走去,程千里一摆手势,几名侍卫当前开路,崇祯不紧不慢的闲逛起来。这次带儿子出宫,纯粹是一时兴起,再加上也是惦记着可爱的二丫,所以再次来到这里,顺便看看匠户们的家庭条件有没有得到改善。 北方的住家胡同比南方宽敞一些,但是环境比不上南方,毕竟北方长期干旱少雨,民间也不比南方富庶,信步走来,胡同里都是低矮的门房,大部分都是黄土墙,茅草房顶,只有少数几户是砖瓦房子,路面也是坑洼不平的土路,时值冬季,风不算大,到没有尘土飞扬的场面出现,崇祯背着手走出很远的距离,因为工匠们都在当值,碰见的除了一些玩耍的孩童就是几个看孩子的老人和主妇,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以前常见的那种满脸菜色和憔悴不见了,眼睛也有了神采,麻木绝望的神情彻底消失,衣着也比较干净齐整,崇祯心里感到十分满意,自己的到来,终究是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也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这种惠及众人的感觉让他感觉很好,前世他信奉的那句格言终于得以实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闲逛半天回到胡同口,侍卫已经把朱慈烺带了回来,二丫依依不舍的跟在后面,崇祯笑着弯腰低头对二丫道“二丫,现在每天都能吃的饱吗?” “叔叔,二丫天天都吃的饱,二丫可能吃了,以前二丫饿的都会睡过去,现在爹爹挣了好多银钱,娘亲高兴的哭过几次呢,弟弟也能吃饱了,二丫也穿上了新衣裳,爹爹说都是万岁爷爷给我家的,要我记住万岁爷爷的好,一辈子不能忘,叔叔,万岁爷爷是个老神仙吗?二丫以后要是见到他,会给他磕很多很响的头的。” 二丫身后的朱慈烺刚要开口,崇祯用眼色制止了他,微笑着对二丫道“万岁爷爷不是神仙,万岁爷爷专门帮助穷人的,你爹爹将来还会有更多的银钱,二丫会有更多好吃的,叔叔要走了,等叔叔有空,会让人带你来找小哥哥玩的,好不好?” 二丫认真的点头道“二丫会想叔叔的,等去了你家,二丫要吃好多的,会不会把叔叔家吃穷啊?” 崇祯哈哈大笑道“二丫放心吃,叔叔家管饱,叔叔早晚有一天会让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吃饱的!” 朱慈烺看着二丫,郑重的道“我会留着好吃的等你来,你回家管管你弟弟,他吃自己的鼻涕,我看见了,我要走了” 说完,冲着二丫大人般拱手作别,崇祯笑着带着朱慈烺坐上马车回宫去了,马车走出很远,二丫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第四十四章 孙承宗 崇祯四年孙承宗罢官回家时的幕后推手,大多还在朝中任职,尤其温体仁已经贵为首辅,如果直接将孙承宗推到宣大总督的任上,无疑是把他架在了火上烤,况且现任总督梁廷栋不能毫无理由的去职,内忧外患之下,还是要暂时对文官群体做出妥协,这帮家伙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来只能以退为进了,想到这里,崇祯吩咐,召见阁臣议事。 寒冬已至,回到乾清宫后,最好的办公地点当然是暖阁,被烧热的地面让室内温暖如春,唯一的遗憾就是空间稍显逼仄。 “温卿,你今年已过花甲之年了吧?”崇祯问道。 “回圣上,老臣六十有三了。”温体仁回道,心里有点莫名其妙,圣上召见怎么问起年龄来了,难道嫌弃自己年老?想到这里,赶忙又补了一句“臣年齿虽长,但还未衰。” “嗯,很好,温卿老当益壮,朕心甚慰啊,张卿,你比温卿小一些吧?”崇祯继续问道。 “回圣上,臣年齿小温阁老一岁,身体尚可。”张至发小心翼翼的回道。 “不错不错,诸位爱卿年纪虽长,但具是老当益壮,朕很高兴;前番高阳孙先生还给朕上折子,建议朕大力使用火器,并言唯有火器方能克制建奴鞑虏,朕觉得孙先生所言甚是,已诏勇卫营扩建火铳营,孙先生年岁虽高,但身处民间还能忧其君,朕很是感动啊。” 一众阁臣听到皇帝提起孙承宗,个个都是心中不安,当初正是温体仁为首,其余人胁从,才把德高望重的孙承宗赶回了家,今天皇帝突然说起孙承宗,难道要重新启用与他?依照孙承宗的资历,在场的阁臣哪个都比不上,人家可是三朝元老,天启、崇祯两朝的重臣,他要是重回朝中,不做首辅实在说不过去,如果孙承宗做首辅,要是他记恨当年之仇,还不知道如何报复呢。 温体仁拱手道“孙先生年逾古稀,还能为圣上和朝廷分忧,臣实是敬佩,老先生这个年纪,在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真是让人羡慕啊” 张至发道“老臣如果到了孙先生这般年纪,自是如老先生一般,回老家耕田读书,悠然南山,岂不美哉!”王应熊、郑以伟也是随声附和。 崇祯心里暗暗发笑,这二位话里话外就是孙承宗年事已高,不该再回到朝堂了,朝廷大事还是他们这些六十多岁的年轻人该操心的。 崇祯开口道“内阁诸臣操劳国事,朕也是有数的,可要是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掌舵,诸位肩膀上的担子会减轻一点,朕实不忍阁臣们夙兴夜寐啊。” “有圣上掌舵即可,臣等为国效力是应当的,丝毫不觉疲累。”温体仁急忙回道。 “温阁老之言实乃臣等众人的心声。”“温阁老所言甚是,圣上即是我大明巨轮的掌舵之人!”“臣赞同温阁老之言。” 其余诸人纷纷发声。 崇祯皱眉沉吟,温体仁等眼巴巴的望着他,半晌之后崇祯道“诸卿既然觉得自己能够胜任,朕亦是无话可说,只是可惜了孙先生为国效力的一片心意,朕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毕竟是三朝老臣,忠心可嘉啊。”场上诸人皆是暗暗长出了一口气。 温体仁施礼道“圣上可下旨嘉奖孙先生,其子孙之中有志者也可恩荫入官,如此孙先生自会对圣上感恩不已。” 崇祯道“就算孙先生不上折子,朕也会加恩荫,朕只是觉得孙先生大才闲置在野,实在可惜。”诸臣默然不语,看来皇帝还是没有放弃想让孙承入阁的念头,几人对视一眼,瞬间达成共识,无论如何不能让孙承宗回来。 崇祯话锋一转,皱眉道“朕听闻宣大一线鞑虏频频扣关,军民死伤虽不重,但宣大一线重兵防护,怎能让鞑虏如此猖獗?莫非督抚掌控军队无力?” 温体仁闻弦歌而知雅意,上前一步拱手道“梁廷栋身为总督,其性懦弱,宣大一地为京师之屏障,须择一位重臣督抚军民不可。如此方可令京师安心” “那依卿之见,谁可担此重任?”崇祯问道。 “孙承宗孙先生曾督抚辽东,军民无敢不服,臣举荐其任职宣大!” “臣附议” “老臣附议” “臣附议” 崇祯不置可否,叹道“梁廷栋如何处置?毕竟是督抚大员。”“如此尸位素餐之辈,怎能窃据高位而不为?自当是罢职回家!”温体仁慷慨激昂道。 崇祯挥手道“诸卿退下吧,朕乏了。”诸臣行礼告退。 出了暖阁很远后,王应熊开口道“温阁老,为何让孙承宗出任宣大?不怕他拿捏住那帮军汉后帮他立功?到时圣上再让其入阁如何是好?” 温体仁叹道“按照圣上果决的性子,今天要是不让一步,圣上说不定不经廷推,直接拔擢入阁,到那时你我如何自处?至于其以后立功与否,且看着吧。” “梁廷栋可是四时节礼不断啊,诸位可别说没收!”王应熊与梁廷栋是儿女亲家,其长女嫁给梁廷栋长子。 温体仁停住脚步,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老夫从不收任何人的礼,王阁老自重!”说罢拂袖而去。 王应熊气的脸色发白,张至发赶忙打圆场道“王阁老切莫生气,待过去这段风头,再寻机起复就是。” 王应熊恨恨的道“你不收是因为不敢,满朝文武,有多少人看你不顺眼,你要敢收礼,弹劾的折子能堆满圣上的书案,虚伪小人,哼!”其余诸人尽皆默然,王应熊气呼呼的疾步而去,众人跟在后面出宫而去。 六天以后,奉旨探视孙承宗的王承恩回到了乾清宫,崇祯得悉孙承宗一同而来,随即召见了他;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明末忠臣,崇祯从内心里敬佩不已,抵抗异族以身殉国,明知必死仍奋战到底,这才是民族气节,也是支撑起这个民族的脊梁;孙承宗欲行大礼参见,崇祯忙起身拦阻,但孙承宗还是坚持着拜了一次,然后才在王承恩搬来的锦凳上坐下。 崇祯微笑着道“本来想等孙先生歇息一夜再召见,但朕是个急性子,还请孙先生见谅,这一路辛苦了。” “圣上召见老臣,必为国事,何来辛苦一说,臣年齿虽长,但身子骨还硬朗,还能再为朝廷效力几年!”孙承宗声若洪钟,底气十足,年轻时踏遍大明边关,练就了一副好身板,虽已经七十三岁,但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样子。 “看到孙先生强健如昔,朕很是高兴,此次召见先生,乃是有重任欲托付与你。”崇祯温言道。 孙承宗站起身形,拱手道“圣上但有所托,尽管吩咐便可,老臣自问尚有些许能力,尤以对九边之事甚为熟知,不知陛下要将老臣遣往何处?” 崇祯忙道“孙先生请坐,朕正是深知先生熟知边事,所以欲将宣大总督之职交于先生,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孙承宗闻言一愣,开口道“莫非鞑虏又起边衅?宣大一线朝廷有重兵驻守,杨国柱、虎大威皆是久驻边关的大将,鞑虏这些年已经式微,该不会大规模用兵寻衅吧?难道总督梁大人压制不住这些骄兵悍将不成?” 崇祯赞许的点头道“孙先生所言甚是,我朝两百年来的持续打击,鞑虏部落间分化严重,许多年来也未曾再出现雄才伟略之人,一个彻底分裂的民族对大明已经构不成大的威胁了,现在惟忧建州耳。” 孙承宗道“圣上明见,建奴实乃我朝之心腹大患,如不加以遏制,早晚必受其嗜,老臣自天启元年主持辽东始,与建奴打了十年交道,眼见其日益壮大,老奴努尔哈赤与现今奴酋黄太吉,具是胸有沟壑之人,其崛起之势已成,辽东局势很可能会糜烂不堪,臣本以为此次圣上会将臣重新派往辽东任职,没想到会是宣大一线。” 崇祯微笑道“朕自是知道蓟辽的重要性,但也知道辽东局势的复杂性,想要彻底扭转局势尚需很多时间,现今辽东尚能勉强维持,当务之急是肆虐中原的流贼,攘外必先安内,只有先把腹心之患解除,才能腾出手来全力解决边患。” 孙承宗拱手道“圣上所言臣不敢苟同,臣认为建奴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至于流贼,大部分不过是手拿木棍的饥民而已,如果洪督、卢督剿抚并用,流贼不足为患,此间道理还请圣上明鉴。” 崇祯心道我从后世而来,当然知道最后灭亡大明的就是你们并未放在眼中的流贼了,满清不过是捡了个漏而已,如果不是李自成等人把大明腹心之地彻底搅乱,按照满清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占领大明全境,当然,这些事不可能说出来。 崇祯笑道“建奴如同一头饿狼,爬伏于草丛中,寻机就会从大明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对付饿狼,只有先把它打疼打残,使其暂时无力再来撕咬,等大明养好伤之后,才能彻底把它打死。先不谈这些,此次先生任职宣大,朕希望老先生彻底整饬边军,严明军纪,查禁空饷,裁汰老弱,待来年局势稳定后,大力屯田养兵,恢复卫所职责,朕会安排有司配合先生,尽管放手去做,先生不必畏惧朝堂流言,朕自会为勇于任事的臣子遮风挡雨,朕从勇卫营抽调一千骑兵,作为老先生督抚标营,随同赴任,以壮朝廷声威。” 孙承宗自是满口应下,君臣又交谈一番,孙承宗拜别回客栈休息。 几日后,兵科给事中常自裕弹劾宣大总督梁廷栋懦弱畏敌,前番鞑虏寇边杀伤百姓数人,掠夺金银财物若干,边军龟缩城内不敢应战的奏折呈递上来,崇祯大怒,下旨罢免梁廷栋总督一职,着令内阁举荐宣大总督人选,首辅温体仁、次辅张至发等一致举荐前大学士孙承宗接任,皇帝欣然同意,孙承宗遂以东阁大学士之衔赴任宣大,一千骑兵浩浩荡荡的随同而去。 第四十五章 郑芝龙 福建泉州府晋江县安海镇,一座占地广阔,规模宏大的宅院占据了整个镇子的一大半,这就是横行东海与南海,垄断了大明与东洋、南洋各地贸易的一方豪杰郑芝龙的宅院。郑府位于安平桥以北,西从西埭抵西港,北达西垵头,南临安平桥头,直通五港口岸,占地138亩。主构为歇山式五开间十三架,三通门双火巷五进院落。两旁翼堂、楼阁,亭榭互对,环列为屏障。东有“敦仁阁”,西有“泰运楼”,前厅为“天主堂”,中厅为“孝思堂”,规模宏耸。大厝背后辟有“致远园”,周以墙为护,疏以丘壑、亭台、精舍、池沼、小桥、曲径、佳木、奇花异草。 此时郑府第四进主院的一座宽敞的大堂内,郑芝龙与三弟郑芝豹、四弟郑芝凤正在喝酒闲谈,三十一岁相貌英俊的郑芝龙坐在主位上,他看着坐在左下手位上正在埋头大吃的郑芝豹笑道“老三,昨晚是不是又操劳过度?这西洋女人人高马大,你可别过度贪色伤了身子。” 郑芝豹抬头用手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渍,笑道“嘿嘿,大哥你还别说,这西洋妞滋味确是与汉家女不同,在床上那是浪气冲天啊,得亏咱们兄弟日常打熬的好身板,一般人可真是吃不消啊,改日我让手下的兄弟多弄几个有姿色的,大哥你也换换口味尝尝,嘿嘿嘿嘿” 旁边慢条斯理端着一碗米酒轻啜的郑芝凤不满的瞪了郑芝豹一眼,说道“三哥,那西洋妞本就是我的手下买来给大哥享用的,你倒好,硬是从我手中夺走,还好意思说给大哥弄几个,再弄多少都到不了大哥院子里!” 郑芝龙摆手笑道“我对西洋妞着实看不上眼,远观还可,近了一身骚味,身上的汗毛比我还浓密,蓝汪汪的眼珠子夜里瞧着瘆得慌,还是汉家女子好,温顺听话,乖巧懂事,你俩还是自家享用好了,我无福消受。” 郑芝凤刚要开口,郑府家将头领郑七从外面匆匆各入,来到大堂内,单膝跪下禀道“大老爷,巡抚邹维琏乘船来了,船刚刚下锚,估摸再有一刻钟就过来了。” 郑芝龙愣了一下,黧黑的脸庞闪过一丝讶色,郑芝豹和郑芝凤也是相互对视一眼,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郑芝龙道“来了几艘船?共有多少人” “就一艘官船,小的特意问过报讯的弟兄哦,随员有几十个的样子。”郑七回道。 “老四,你换身衣裳去迎一下巡抚,也不知这巡抚又有啥事找咱,不会是没银子花了吧。”郑芝龙笑道。 郑芝凤起身带着郑七出门去了码头,郑芝龙瞪了低下头又在大吃的郑芝豹一眼道“老三,你饿死鬼投胎啊,赶紧换件衣裳,巡抚一会就来了。” 郑芝豹满不在乎的抬头道“这里是咱郑家的地盘,管他巡抚督抚的,来到咱这还不得低头做小!” 郑芝龙喝道“滚去换衣服!毕竟是朝廷大员,别忘了咱们也有官身,面子上还得过得去。” 郑芝豹边起身边嘟囔道“一个海防游击,老子只弄个千总,芝麻绿豆大的官,狗屁朝廷真他娘的小气!” 郑芝龙不再理他自顾自去往内宅走去,郑芝豹只好跟着大哥后面去换衣服,几个下人进来开始收拾房间。 福建巡抚邹维琏自官船上踩着踏板走了下来,幕僚张维凤以及其他随员、护卫紧跟其后,几名锦衣校尉也掺杂在人群中,一身武官服色的郑芝凤赶忙迎上前去,口称大人,拱手作势要跪行大礼,邹维琏伸手把住他双臂笑道“郑千总不必多礼,本官与你也算熟人,何须客气。”崇祯五年郑芝龙率部击败老对手刘香,邹维琏便是坐镇之人,次年更是率领郑芝龙一系人马击溃了进占中左的荷兰红毛鬼,所以与郑氏一系首领都还相熟。 郑芝凤笑道“几年不见,老大人风采依旧,不知这次来安海有何要事?” 邹维琏捋须笑道“自是好事,你郑家的好事。”郑芝凤还要再问,巡抚的官轿已从船上抬了下来,邹维琏上了轿子,掀开轿帘笑道“千总何不头前带路?本官今天还要讨一杯喜酒吃呢,呵呵呵呵!”郑芝凤无法再问,骑上手下迁来的战马,头前引路,一行人往郑府行去。 码头离郑府也就二里地,片刻之后官轿在郑府门前落下,护卫掀开轿帘,邹维琏欠身从轿里出来,整理一下衣冠后,负手站在郑府门前,郑芝凤从马上跳下,刚要请邹维琏入府,郑府的大门忽然缓缓打开,一身熊罴补服,英姿挺拔的郑芝龙笑着从门内迎了出来,来到邹维琏身前便要行大礼,邹维琏心中腻歪,但面上含笑扶住郑芝龙,笑道“郑将军端的是一表人材啊,几年不见,还是如此丰神俊朗,老夫却垂垂老矣!” 郑芝龙顺势直起身子,笑道“老大人说笑了,自几年前一别之后一直未曾得见大人,一官甚为挂念,没曾想今日又能当面聆听老大人教诲,一官幸甚,老大人,请!”,不愧是从年轻时便与各色人等打交道,郑芝龙的确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之辈,邹维琏暗道。 邹维琏当先迈步入府,郑芝龙落后半个身子陪着,邹维琏的幕僚张维凤落后几步由郑芝凤相陪,郑芝豹远远跟着,不愿上前掺和,巡抚衙门的人自有郑七招呼道另一个院落里等待。 穿过无数亭台楼阁,终于来到郑芝龙兄弟几个前番吃酒的大堂之内,郑芝龙恭请巡抚上座,然后自己和郑芝凤,郑芝豹陪坐在下手位子,张维凤则立在了邹维琏身后。 众人坐定之后,郑芝龙拱手笑道“老大人可是贵客稀客,不知此来有何见教?一官素知大人清廉之名,但好容易来到这偏僻陋室,一官还是要请老大人好好的喝一杯才是,还望大人赏脸啊,哈哈哈!” 邹维琏暗里撇了撇嘴,心道你这要算陋室,那我家直接就是茅坑了。面上却是笑容有加道“今日郑将军便是不管饭,老夫也不走了,非要好好吃你一顿不可,老夫可是有好事告知啊,哈哈哈!” 郑芝龙心中略感不耐,笑道“到底是何好事?还望老大人直言相告。” 邹维琏收起笑容,郑重道“有圣旨给你,圣上知你兄弟几人不耐繁文缛节,特意传口谕给老夫,要你不必摆设香案接旨,可见圣上很看重你等,呵呵!郑将军,你升官了!”,接着,一名锦衣校尉手捧明黄色上有祥云图案的绸缎卷轴走上前来,邹维琏起身向北拱手致礼,然后双手接过圣旨,郑芝龙赶忙起身来到近前跪下,郑芝豹、郑芝凤也跪倒他身后,邹维琏将圣旨交到他的手中,肃声道“圣上夸赞你内平群寇,外御强敌,特此简拔你为福建总兵,荫长子森为锦衣卫百户;你之亡弟芝虎署总兵衔,荫一子为锦衣卫百户;芝豹擢为福建总兵麾下参将,芝凤为游击将军,郑总兵,圣上非常看重你,你可要好好为朝廷效力,以报圣上之恩啊!” 郑芝龙神情也变得庄重起来,转向北面磕头谢恩后,捧着圣旨站起身形,对郑芝凤道“老四,去敦仁阁设置香案,将圣旨供奉于上!”郑芝凤双手接过圣旨,应声而去。 几名锦衣校尉将几人的官服告身腰牌等物放于桌案之上,郑芝龙还比较矜持,郑芝豹则抓耳挠腮,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郑芝龙喜气洋洋的吩咐郑七,在镇上摆三天流水席,所有军民百姓尽情吃喝,每户百姓家发银三两,所有名下弟兄每人发银十两;邹维琏等人不仅暗自咋舌,这得多少银子啊,怪不得都说郑芝龙富可敌国,果然名不虚传啊。 邹维琏叹息一声,捋须不语,郑芝龙见状心道戏肉来了;赶忙问道“老大人有何忧心之事?不妨直言,只要一官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 邹维琏皱眉道“郑总兵果然豪富啊,这排面怕不得几千两银子吧?唉,本官听闻圣上因为国库枯竭,不得不拿内帑支付剿贼抗奴所需费用,宫内的皇后皇子们一顿饭甚至只有几个菜,圣上所穿内衣之上竟然补有补丁,老夫闻之不由心下发疼,双目落泪!”说道后面几句,邹维琏眼眶内已经蓄满泪水,张维凤也是叹息不止,几名锦衣校尉也是头垂了下来。 郑芝龙兄弟几个顿觉尴尬不已,原本场内欢快喜悦的气氛迅速冷却下来;郑芝龙咳嗽一声,道“下官原以为圣上身为天下之主,本该是富有四海,老大人不说的话,下官真不知此中内情,圣上如此厚待,下官理当厚报圣恩,这样吧,下官给圣上输银十万两,以资朝廷剿贼之用,老大人,您觉得还成吗?” 邹维琏用衣袖轻拭眼角,勉强笑道“郑总兵有心了,十万两对于个人来讲,足可供一家数十代享用了,但对于诺大的朝廷来讲,实在是杯水车薪啊,唉,不说这个,咱们今天是为郑总兵几人祝贺来的,说这些不免扫了主人的兴致,走,咱们喝酒去!” 郑芝龙赶忙起身带路,众人步出大堂,穿过长廊来到一处花厅之中,时值初冬,北方已是寒气渐重,人们已经穿起厚重的衣服,岭南却是气候宜人,花厅四周具是花木盆景,环境幽雅;厅内摆放两桌酒席,桌上满是珍馐美味,一桌在主厅,另一桌在偏厅,郑芝龙肃手请邹维琏坐在主位,张维凤次席,郑芝龙和郑芝凤作陪,郑芝豹则陪同几名锦衣校尉坐在了另一桌。 第四十六章 投机 郑芝龙端起酒杯笑道“今日老大人光临寒舍,郑某不胜荣幸,此次陛下拔擢我等,也是托老大人的福,这杯酒是我兄弟几个敬大人的,大人,请!”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邹维琏慢慢端起酒杯道“老夫托大,喊你声一官,郑氏能有今天,靠的是一官你的才能,老夫以前在给朝廷的折子里对你也是赞许有加,还望你往后多一些公忠体国之心,方能对得起圣上对你的提携之意啊!”说完仰首喝干了杯中酒,张维凤、郑芝凤连忙也喝干。 郑芝龙忙举起筷子道“来来来,老大人尝尝我郑家的厨艺如何!” 邹维琏夹起一片雪白透明,薄如蝉翼的鱼生,沾了沾小碗里的调料放入口中,脸上顿时一副陶醉的样子,回味了一会叹道;“金齑玉脍,东南佳味也!入口即化,鲜美滑嫩,真是肴中极品啊!” 郑芝龙笑道“此乃鲻鱼,海鱼以此鱼生食最为鲜美,大人多吃点!”,张维凤也夹起一片放入口中,然后也是赞不绝口。 邹维琏连吃几片后放下筷子笑道“老夫年老,生冷不易多食,来,老夫敬你郑氏兄弟一杯,从今日始,你等已皆是朝廷大将了,圣上有言,只要你等尽心竭力效忠大明,圣上不吝公侯之赏,老夫在这先预祝你等早日封妻荫子,饮胜!”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酒宴在宾主尽欢的情形下结束,邹维琏等被送入郑府客房住下,郑芝龙三人来到书房议事。 用温热的毛巾擦过脸,三人啜饮着婢女端上的热茶,郑芝豹兴奋的开口道“大哥,这回发了,你成了总兵,我和老四也成了将军,你还别说,这皇帝对咱还真是不赖呢,咱现在换上官服试试不?哈哈哈!” 郑芝龙笑道“说实话,以前咱虽是不在乎到底给个多大的官,但当年给我个海防游击,你们弄个什么千总,哥心里还是很窝火,咱们麾下数万兄弟,千余条船,这海上咱就是王啊,不管是倭国人,荷兰人,弗朗机人,还是大明那些商人,哪个见了咱们不得和孙子是的,要不是咱想着落叶归根,有个官身做事可以名正言顺,老子早就给朝廷点颜色看看了,这回皇帝突然开窍了,给了个总兵,嗯,也算光宗耀祖了,哈哈!” 郑芝凤喝着茶没说话,郑芝龙开玩笑道“郑游击,咋不说话呢?莫非嫌不如我和老三官大,心下不爽?”郑芝豹哈哈大笑,冲着郑芝凤挤眉弄眼的。 郑芝凤放下茶杯道“大哥,三哥,咱们兄弟依仗的是海上的势力,皇帝肯定也是忌惮与咱,所以才封官许愿,你没听出邹维琏话里话外的的意思吗?皇帝缺银子了,咱们这官不能白做,得花钱啊!” 郑芝龙笑道“你哥我十几岁开始就跟各色人等打交道,皇帝和官府的意思我岂能看不出来?老四,咱们缺钱吗?每年大洋上的商船没有五千也得有三千艘,每条船每年咱们收三千两银子,刨去各种花费,咱兄弟一年落下多少?大明朝廷还不如咱兄弟收入多呢,只要咱手中有刀枪,有人手,有船只,谁也奈何不了咱们,花钱买个平安小事一桩!” 郑芝凤道“大哥,这不是银子的事,现在大明内乱不止,流贼已经成了气候,听说关外的女真人也是生猛的很,我总觉得说不定改朝换代就在眼前了,这回花的银子有点冤啊,要是流贼女真夺了江山,咱这银子不就白花了吗?到时再追究咱给明朝输款,那可是不小的罪名啊!” 郑芝龙笑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朱家皇帝位子确是不稳了,不过无所谓,不管谁坐了江山,不就是换个主子吗?咱们又不去和谁争,只要把控住海上,谁做皇帝也奈何不了咱们,现在是朱家天子坐江山,咱们听他的就行了!邹维琏来不是要银子吗?咱们给,十万两不够就二十万!” 郑芝豹随声附和道“大哥说的对,老四你想的太多了,谁当皇帝无所谓,只要对咱好,给咱们升官就行!” 郑芝凤还要争辩,郑芝龙道“就这么定了,明天邹维琏回福州,咱们给他二十万银子,让他好给皇帝一个交代,这老头是个好官,这几年送给他的银子有几千两了,听说他都买成粮食救济了穷人,就冲这点,咱也不能让他受难为不是?” 郑府一个幽雅的院落,邹维琏和张维凤正在叙话,张维凤道“大人,某察言观色,郑芝龙似是对升官一事并不太热衷,莫非其存了别样的心思?” 邹维琏皱眉道“子鸣啊,现今天下动荡不安,大明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不断,江山易主的谣言甚嚣尘上,郑氏不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正因其内心摇摆不定,所以对升官之事并不甚动容,至于别样心思,那倒不会有,当今圣上对可谓洞烛其心,你知道圣上给本官的密信里如何评价郑一官吗?”,张维凤摇头不语。 “有才无志!这四字可谓精辟至极!老夫与郑氏打交道已有三年,对其了解颇深,圣上的判断相当精确!”邹维琏感叹道。 “郑氏一族富可敌国,麾下战船上千,敢战之士数以十万计,但郑一官并无野心,所以并不足虑,其言其行与墙头草无异,如果朝廷强盛,其也会俯首做小,与郑一官存有同样心思的朝臣难道还少吗?不同的是,朝臣食君之禄,但却不忠君之事!郑一官比某些人更好!至少其知道投机!知道拿出真金白银敬献朝廷,比那些喝朝廷血,吃百姓肉的禽兽强之百倍!”说道这里,邹维琏心中气愤难平,胸膛起伏不定。 张维凤连忙端起茶水递到他手中,道“大人切莫生气,学生之所以跟随大人,正因敬佩大人的气节,如果满朝文武都如大人般处处为圣上为朝廷为百姓着想,流贼建奴皆不足虑,唉,可惜!” 邹维琏喝了口茶水,心绪平缓了一些,道“子鸣,圣上心里有句话,老夫觉得甚是有理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朝廷能将流贼建奴剿杀殆尽,郑芝龙自会俯首帖耳,对朝廷忠心耿耿,老夫所能做的就是,支持圣上和朝廷,尽力从郑家多拿钱粮物资,以资剿贼之用。” 张维凤笑道“刚才学生回屋洗漱时,房间里有两个箱子,里面各有金子一千两和五百两,这些是不是退回去?” 邹维琏一挥手道“留下,给多少都留下,这些金银足够换回许多穷苦百姓的口粮,郑一官真小气,老夫好歹是从二品大员,居然只给了这点财物,真他娘的拿巡抚不当干粮!哈哈!”张维凤闻言大笑不止。 第二天辰时,郑芝龙陪着邹维琏用餐叙话,答应从占城、暹罗等地购买三十万石大米,走海路运往天津卫的港口,邹维琏这才满意的上船回返福州,几名京城来的锦衣校尉留在泉州,等着与郑芝龙船队一起押运粮食回京师。 第四十七章 收留 河南卫辉府汲县城内一个街口,六岁的妞妞蜷缩在一个角落里,身上的单衣已经脏乱不堪,破烂的衣袖里,皮包着骨头的手臂已经没有了原先的肤色,头发如同一蓬乱草一般,虽然已是仲春,太阳晒到身上暖洋洋的,但她却觉得冷如寒冬,浑身就像打摆子一样颤抖着,一双已经没有神采的眼睛望向南面,迷迷糊糊的想到: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呀,好冷啊,哥哥能抱着我就好了,就像娘亲那样搂着,好困啊,咦?娘,是你吗?娘!抱抱妞妞,俺冷,爹爹呢?娘,抱着妞妞吧,娘!你怎么又走了呀? 八岁的大牛全力跑着,双手紧紧的捂着胸口,怀里是半块硬硬的高粱饼子,讨了半天,才有个好心的大婶给了他半块饼子,自己和妹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爹爹和娘亲都已经死了,大牛知道,他们是饿死的,爹娘把最后一口饭都留给了他和妹妹,自己却拼命的吃观音土,最后肚子涨的的鼓鼓的,爹爹先死的,临死前那不甘又绝望的眼神大牛一辈子忘不了,娘亲临死前,虽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但还是拼尽全力把妹妹的手放到大牛的手里,充满期待的看着他,大牛明白,娘亲是要他保护好妹妹,大牛眼泪已经流干了,因为年龄小,没有力气挖个坑把爹娘埋掉,连年的大旱绝收,村里只有死人了,活着的都逃难去了,大牛和哭哑了嗓子的妹妹给爹娘磕了三个头,就带着她往几十里外的县城方向走,爹活着的时候告诉他,顺着唯一的路往东走就是县城。 跑了百余步,大牛就没力气了,两天没吃饭,浑身软的像面条,眼睛里也冒出了无数个星星,大牛放慢脚步,慢慢的往前挪动脚步,妹妹还在等着吃饭呢;半天功夫大牛终于挪到了妹妹身边,妞妞好像睡着了,大牛蹲下来,一只手掏出饼子,一只手摇动妹妹的身子“妞妞,别睡了,看,哥哥手里拿的啥!” 妞妞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喊她,过了一会才听清是哥哥的声音,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就像粘住了一样,她想回应哥哥,但全身的力气好像全部消失了,她只想睡觉,睡着了就能看见爹娘了。 大牛看到妹妹没有醒过来,晃动她身体的手能感觉到妹妹在轻轻的颤抖,大牛放下饼子抱起妹妹的上身,妹妹身上滚烫滚烫的,他知道妹妹病了,大牛的心一下子就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一般,疼的不行,他明白,这时候得病意味着什么,大牛哭了,抱住妹妹哭的撕心裂肺,他觉得对不起爹娘,娘要他护着妹妹的,可妹妹就要死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传到了大牛的耳朵里“小弟弟,你怎么了?” 大牛泪眼模糊的抬头望去,一个身穿灰袍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前看着他,大牛抽噎着道“妹妹病了,要死了!” 年轻人俯身用手摸了一下妞妞滚烫的额头,皱眉道“是风寒,死不了,得去找郎中。” 大牛欣喜的道“真的死不了?” 年轻人笑道“你要信我就跟着我,我带你妹妹去找郎中” 大牛警惕的望着他,爹爹说过这个世上有拐子,把小孩拐去挖心掏肝。 年轻人看到大牛的神情,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木牌冲他晃了晃道“看见没?我是官府里的人,还骗你不成?坏人哪有这东西!” 大牛一听官府,警惕立刻变成了畏惧,小时候村里有头牛病死了,官府来人查看,官差可凶了,里长那么厉害的人,在官差面前都不敢直起腰,还被官差抽了一鞭子呢。 年轻人温声道“你爹娘在哪里?” 大牛低头回道“俺爹娘都饿死了。”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走吧,先治好你妹妹,之后某带你去一个能吃饱穿暖的地方。” 大牛怀疑的看着他。 年轻人笑道“某是官府的人,是贵人派某搜寻和你这般的孤儿,赶紧走,晚了你妹妹真会死掉的!” 大牛挣扎这站起来,想拖起妹妹,可他哪有力气了,年轻人又轻叹一声,弯腰抄起妞妞抱在怀里,起身疾步而去,大牛捡起半块饼子紧紧跟着。 当崇祯再次来到皇庄的时候,已经是崇祯九年的四月了,田地里的小麦已经开始拔节结穗,经过一个冬季的追肥浇水,麦子长势良好,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铺满了大地,让人不禁对一个月后的丰收充满了期待。经过大半年的持续投资,皇庄里的农户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庄里的男女老少都有活计做,收入也稳定提升,鸡鸭已经开始产蛋,产出的鸡蛋鸭蛋全部由皇家市价收购,然后送到勇卫营,供每日操练的士卒补充营养。农户们手头有了钱就要购买针头线脑、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日用品,甚至有比较富裕的家庭,给自家女人购买胭脂水粉这等算是奢侈品的东西;商人的嗅觉最为灵敏,从开始的小商贩上门贩卖,到现在开店经营,庄子的围墙外面已经慢慢形成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市场。因为皇庄的示范效应,周围各个权贵的庄子也不得不捏着鼻子下调佃租,原先的十七大部分都降到十五,农户们却也是感恩戴德了,终于可以吃一顿饱饭了,虽然是粗粮,这也是以前做梦想不到的,崇祯却已经准备夏粮收获的时候,把佃租降到十三了,估计那些权贵们暗地里不知有多少恶毒的语言诅咒他了。 庄墙修建的时候,崇祯特意嘱咐向外扩大不少,原先的农户家成了庄子的最里面,外围建了一排排土木结构的新房子,房屋之间都是紧紧挨在一起,这是崇祯根据后世六七十年代集体宿舍的模板规划的,对于处于死亡边缘的老弱妇孺来讲,有个安身之处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哪还有什么别的要求,这样的房屋能够节省大量的空间,将来如果有人发达了,那就再另找地方自己盖房子就行。 这里住着的都是陕西河南一带遭受旱灾后逃难的妇孺,至于老人,一个没有,大灾之下,绝大部分老人为了给自家孩子省下一口粮食,选择了吃树根,树皮,最后啥都吃没了,只能吃观音土,结果可想而知;大部分青壮选择了带着全家加入到了流贼的队伍中去,家中没有青壮男人的妇孺则被收留到了这里。 救助大牛和妞妞的那个年轻人是锦衣校尉王安成,锦衣卫奉皇命出京收拢妇孺,王安成是其中一员。妞妞病好以后,王安成带着大牛和妞妞以及另外二十多个孤儿回到了京师,然后大牛他们便被安置到了皇庄,王安成因功被提拔为小旗后,又一次出京完成同样的任务去了。 大牛和妹妹是第一批来到这里的孤儿,考虑到妞妞是女孩子,分房子的庄头特意安排了一个套间给他们,两个房间各有一张简单的木板床,都有崭新的被褥铺盖,大牛住外间,里屋归妞妞,所有来到皇庄的妇孺第一件事就是强制洗澡,她们脱下来的旧衣服被点火焚烧后掩埋,以防传染疫病;村子里盖了两所澡堂子,男澡堂里有大大的浴池,里面蓄满滚烫的热水,女浴池则是一个个木板隔开的单间,里面放着大大的木桶和澡豆,为了照顾像妞妞一样的小女孩,女浴室还特意分派了几个妇人给小孩子搓洗。 洗刷一新的大牛和妞妞们,都会领到崭新的衣袍和鞋子,这都是按照崇祯的要求做好的,因为收容难民的缘故,制作军服的作坊专门分出一些女人给他们缝制衣物。 已经痊愈了的妞妞洗完澡穿上新衣服,开心的不得了,蹦蹦跳跳的回到屋子里,来到里屋自己的床前,妞妞脱下新鞋子,爬上了铺着褥子的床上,在床上蹦了几下,忽然怔住了,她慢慢躺下,用被子紧紧的裹住了自己,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爹爹和娘亲不知道在地底下有没有新被子盖。 崇祯牵着朱媺娖小手,悠闲的的在庄外的市场逛着,朱媺娖手拿着一只糖葫芦,一边吃一边到处打量,她和朱慈烺一样,生存范围仅限于乾清宫周围,天天面对的就是宫女和太监,外面的一切对于她都是新奇无比,比如手里的糖葫芦,红红的果子外面裹着炒的焦黄的糖,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开心极了,朱慈烺对于小女孩喜欢的东西非常排斥,虽然心里很想尝尝,但对妹妹递过来的糖葫芦却严词拒绝,然后偷偷嘱咐跟着的侍卫多买几只,回京以后给二丫送去,跟二丫只接触过一次,但朱慈烺却一直惦记着她。 崇祯对儿子的小把戏置之一笑,对警惕的观察四周情况的程千里身边笑道“老程啊,你又不是头一次陪我出来,别那么紧张,我问你,有什么梦想?” 程千里愣了一下,搔了搔头皮回道“启禀黄老爷,卑下睡觉从不做梦的。” 崇祯怒道“笨蛋,我是问你的志向,是志向,懂不懂?!” 朱媺娖努力的咽下一口糖葫芦,插言道“父皇,媺娖和老程一样,睡觉也不做梦的。” 程千里陪着笑脸道“卑下懂得懂得,卑下的志向就是好好护卫黄老爷一家的安全!” 崇祯没搭理他,蹲下身子抱起朱媺娖,小声说道“媺娖,父皇怎么教你的?在外面不要叫父皇,要叫爹爹,记住了没?再喊错了,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朱媺娖虽然不明白为何不能叫父皇,但还是拼命的点头表示记住了,崇祯哈哈笑了起来,朱慈烺在后面撇了撇嘴,对朱媺娖的幼稚表示很无语。 崇祯抱着女儿边走边说道“老程啊,我是觉得你正当壮年,一身好武艺,整天跟着我有些屈才了,所以才问问你,你倒好,不跟我说实话,哪个男人不想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你是我信任的人,心里有啥想法尽管告诉我就是。” 程千里郑重的道“回黄老爷,卑下学的是马下功夫,上了战阵就不顶用了,说心里话,跟在黄老爷身边护卫,卑下心底感到非常的荣耀,家中妻儿也以卑下是锦衣卫而骄傲,卑下数代锦衣出身,但从未有人做黄老爷的贴身护卫,卑下这辈子不想再起变化,等儿子长大,卑下也会让他入卫所为黄老爷家效力!” 崇祯停住脚步,注视着程千里道“只要大明在,我不会亏待你这样为大明效忠之人!” 第四十八章 巡视 等到崇祯一行人来到收拢难民的住所时,朱媺娖身边的护卫身上已经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物品,有各种吃食,有拨浪鼓、风车、泥人这般的玩具,甚至还有劣质的胭脂水粉,这是朱媺娖说要带回去给娘亲的,崇祯闻言不禁哈哈大笑,王承恩一个劲的夸小主人有孝心,朱慈烺不想打击妹妹,只能装作啥都没听到。 崇祯来到一处正在修建中的房舍前,背着手观看工匠施工;这是一所学校,在崇祯的计划中占据重要的地位,未来这所学校的形式,将更类似于后世的小学初中教育,虽然内容远远达不到后世的深度和广度,但这将是一所培育种子的基地,就像最优良的粮食种子一样,需要各种优劣品种无数次的杂交碰撞,才会最终孕育出更加高产优质的种子。至于学生吗,都是现成的,这批无依无靠的孤儿是最好的资源,崇祯不指望这里能培养出具备现代思想的人才,但至少要给这个已经腐朽政治环境带来一股清新之气,并且要让这股新风气持续下去,直到让大明快要腐烂的躯体重获新生。 至于这所学校的师资,崇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后世鼎鼎大名的方以智是首选,此时的方以智还在南京,与黄宗羲、吴应箕、陈贞慧、冒襄、侯方域、顾杲、沈昆铜、陈梁等所谓的名士交往。 方以智方以智接受西方科技知识,并非盲从,而是经过自己的认真思考、消化,这在以大中华自居,排斥外来学说的官僚士绅为主的大明是很少见的,方以智其学博涉多通,自负要把古今中外的知识熔于一炉,虽然最终并未成功,但其广博的学识,开阔的眼界,都是崇祯所希望看到的,现在的方以智才二十几岁,正是激扬文字,粪土万户侯的时期,适合成为这些三观尚未形成的孩子的老师。 其实崇祯最看重的是文武全才、学贯中西的大学士徐光启,遗憾的是这位睁眼看世界的奇人在前年病逝了,其后代也没有惊才绝艳的人物,其最主要的鸿篇巨著《农政全书》,还是他的粉丝陈子龙整理完成的,一生郁郁不得志的陈子龙身具经世实用的才能,为以升官发财,替朋友圈谋取私利的大明官场所不容,后半生颠沛流离,最终被清兵抓获,在押往南京途中投水而死,尸体还被清兵残忍的凌迟斩首,弃于水中,门生王沄、轿夫吴酉等在毛竹港找到他的遗体,具棺埋葬。现在的陈子龙因为崇祯七年会试落榜而心灰意冷,正在老家的松江南园读书、写作,明年他就该来京师参加会试了,崇祯这次不会再让这位号称明代第一词人的才子落榜了,上次专门黜落复社成员的主考官是温体仁,到时换人主考便是,相信以陈子龙的才气考中毫无问题。 至于差点被遗忘,现在奉旨设厂铸炮的汤若望,因为公事繁忙,到时会让他定时来给孩子们上课,同时也给方以智们与汤若望有交流学术的机会。 匆匆赶来的刘朝来到崇祯近前,施礼后道“黄老爷,小的已着人在庄里安排妥当,恭请黄老爷和几位小主人前往喝茶歇息。” 崇祯看着袍子靴子上沾满泥土的刘朝,笑道“你这是打哪过来的?我就是来随便看看,已经吩咐过不要招呼你了,免得影响你的差事。” 刘朝躬身道“小的刚才在田地里查看栽种的红薯,闻听黄老爷前来视察,所以匆忙干了过来。” 崇祯道“薯苗长势如何?料理红薯的有几人?栽种几亩?” 刘朝回道“回黄老爷,年初锦衣校尉从松江府带着种子过来,小的方知此物是故大学士徐阁老已经试种成功的,小的遂在宫内书库找到徐阁老著述的《甘薯疏》,认真翻看查阅后,又专门询问数个精于农事的老农后,方才放心栽种,目前共栽种了五十亩,日常有数名农户料理,薯苗出芽率九成以上,长势很好!” 崇祯道“徐先生的甘薯疏中,对于红薯的栽培有无具体指导?” 刘朝回道“回黄老爷,此书中记载非常之详,小的看的非常仔细,从育苗、种植、施肥、起畦直到收获,都记录在书中,据锦衣校尉讲,此物在徐阁老的家乡种植颇多,但据说口感不佳,且食用之后有胀气、泛酸,小的据实禀报,还请黄老爷恕罪。” 崇祯叹息道“如果人饿到草根、树皮甚至吃土,乃至最后人吃人的时候,胀气、泛酸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松江府乃膏腴之地,民户不乏口粮,嫌弃此物是正常的,可陕西河南一带的百姓,只要能有口吃的,能活下去就已是邀天之幸了。”王承恩等人皆低头默然,有关大明西北连年大旱导致的人间惨剧,他们也都有所耳闻。 崇祯继续道“我只希望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减少这种惨剧的发生,只盼上苍能给我眷顾,给我时间,红薯是其中重要一环,刘朝,你务必用心啊,等到夏收以后玉米也要选地栽种料理,此二物或许能活人无数,到时你刘朝便是大明的大功臣,会青史留名!” 刘朝语气坚定的回道“黄老爷放心,小的定会尽心竭力完成黄老爷所托之事,小的不在意是不是留名,只盼着能解黄老爷之忧!” 崇祯点点头,赞许道“文臣都言太监之祸,殊不知身体残缺之人中也不乏用心任事之辈啊!” 想到未来几年即将扩散到几乎大明全境的特大旱灾,崇祯心中沉重异常,自己现在所做的只是尽量减轻旱灾带来的影响,但处于历史上的小冰河时期,人类的力量在天灾面前是多么的渺小无力,再加上流贼肆虐,满洲犯境,首尾很难兼顾。当务之急便是剿贼安民,剿杀流贼的同时,安定地方和百姓,使高迎祥们失去兵源,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老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哪怕吃不饱,能活下去就不会造反,所以,粮食是重中之重,看来除了大搞水利建设,推广红薯、玉米的栽种以外,必须要大量的进口粮食,郑芝龙成了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只有通过他的船队才能从南亚各国大量进口粮食,上个月郑氏船队数十艘三千料(相当于200吨)大船,将十余万石的大米运到了修缮过的天津卫港口,朝廷动用大量的马车和人力,用时月余,才将这些粮食运到港口附近的官仓储存起来。但这一千余万斤粮食,对于即将到来的饥民潮来讲,属于杯水车薪,把这些粮食运到山西、河北一带,路上的消耗就十分惊人,但不运粮不行,总不能让难民大规模的往京师跑吧?那样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崇祯不敢尝试。 郑芝龙属于畏威不怀德一类的人,只有你展示出强大的实力之后,他才会乖巧听话;据锦衣卫得到的情报,此次随船而来的郑芝凤,携带了大量钱财,在京师买了一个大院落住了下来,看来是作为贿赂朝官,打探消息的据点之用,不管是官军,还是流贼建奴的消息,都可以第一时间打探到,然后遣人从天津卫乘船递送消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崇祯想到了后世各地的驻京办,原来现在已经存在了。 即将到来的建奴叩关之战,将成为崇祯向郑芝龙展示力量的绝佳机会,只要这一战将建奴打疼,打出官军的威风和士气,那相信郑芝龙的态度将会发生极大转变。不过,虽然郑氏武装海盗集团很有钱,但人家也是大明子民,毕竟没有在大明土地上为非作歹,人家是靠实力得来的财富,除非人家自愿,否则不能总想着从他身上巧取豪夺,作为一个后世过来的人,崇祯不想做这种抢劫的事,况且郑芝龙在泉州一地名声非常好,对当地百姓异常仁慈,不但不杀人,甚至救济贫苦,威望比官家还高,泉州知府写给福建巡抚的文书中曾提到”有彻贫者,且以钱米与之。” 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钱的问题,国库已然空虚,户部尚书侯恂已经被漫天催要款项的文书弄的焦头烂额,天天请见圣驾,内帑存银也已消耗殆尽,如果再不想办法敛财,接下来的一系列大战将面临无钱可用的窘境,巩凡物晒盐目前还没有消息,看来只能对那帮人动手了。 想到这里,崇祯吩咐道“传骆养性觐见!” 第四十九章 城破 滁州府和州城,高迎祥、张献忠等一众贼将意气风发的站在城头,看着部众潮水般涌入城中,高迎祥喜道“破了和州,弟兄们快活三日,俺打算遣一只人马去打滁州,哪位兄弟愿往?”说着,眼睛看向张献忠。 还没等张献忠说话,手下亲信摇天动马世忠大咧咧的道“闯王,俺去打滁州,不过要多给俺点人马,打下滁州,俺往北打,俺预备着再去挖一边朱家的老坟,叫朱皇帝天天哭祖宗!” “好!马兄弟端的有豪气,你去打滁州,得手后打凤阳,俺率队也往北去,这小府小县俺们打破不少了,这回咱们打出点名声来,直接打开封!”,从上次败给卢象升后,高迎祥带着一众人马从汝阳东向而行,一路攻下确山、真阳、光州、六安等府县,掠得大量钱财物资,汝阳败仗给他带来的阴影一扫而空,此时的高迎祥豪气漫天,已经不屑于攻破小县小府,他现在急于攻破一个有影响力的大城,以便打出更响亮的名声,吸引更多人追随。 张献忠跟着高迎祥从河南一路攻到了南直隶,沿途不断收拢青壮,抢掠州县,攻破豪绅庄子,所获颇丰,部众已有五万余人,军中还收留了上千强抢而来的女人,以供他和部下亲信淫乐,义子李定国曾曾直言军中有女人不祥,劝他把这些女人放归,张献忠毫不理会,依然如故。 听到高迎祥要分兵,张献忠虽然赞成,但并不看好马世忠,他知道高迎祥回河南的目的,一是想攻打大城,试探官军的虚实,最重要的一点是,南直隶一带河网密布,不适合大规模的骑兵运动,虽然经过几次消耗,但现在高迎祥手下仍有近两万的马队,这才是他的底气所在,中原地区地势平坦开阔,最适合骑兵作战,即使打不过官军,但骑兵机动性强,随时可以撤离战场。 张献忠笑道“闯王,俺跟着你打开封去,要是打下开封,咱义军可就名声大振了,天下的英雄都会来投奔闯王!开封的周王可是头大肥猪啊,破了开封宰了周王咱就发财了,哈哈哈哈!” 高迎祥知他狡诈,只想跟在自己后面吃肉,不愿轻易折损人手,所以并不勉强他,但心中已经对他生厌。 高迎祥笑道“有张老弟这样的豪杰帮忙,打下开封不在话下!废话少说,兄弟们,快活去吧!哈哈哈!” 年已四旬的和州知州赵云生平静的坐在大堂主案的座椅上,身穿一身簇新的官服,原先的官服在守城时已脏乱不堪,城坡之后他回到衙门换了下来。 州判李据坐在堂下,官服上满是鲜血,右手里还拎着一把布满缺口的宝剑,同知高德友已在城头被贼一箭射穿脖颈而亡,其余的州衙书吏衙役已然逃散一空,赵云生和李据的几个仆从用木头砖块顶住了州衙大门,外面街道上传来妇人的尖叫声,哀求声,孩子的哭泣声,男人的惨叫声,随着一阵喧嚣叫嚷,隆隆的脚步声来到州衙门外,流贼发现大门紧闭,遂从周围的民房找来梁木,开始撞击大门。 赵云生的家仆赵海泪流满面抽噎着从二堂疾步而出,一股浓烟从后院冒起,随即蔓延到了大堂之内,赵云生惨笑道“办完了?” 赵海一下瘫倒在地,放声大哭,断断续续的道“老。。老爷,夫。。夫人,少爷。。爷。小。小。。姐都走了。。小。。的听着小。。小姐的哭嚎,恨。。恨不。得去。。死!” 赵云生木然道“她们先走一步,本官这就下去陪她们。” 李据也是泪流不止,道“赵兄,妻儿何辜?早该送走的!” 赵云生眼泪无声的流了下来,摇头道“走不了的,走不了的!本官身为朝廷命官,绝不可让妻儿落于贼手!” 轰隆一声,大门被撞开,贼兵争前恐后的涌入衙门,几个仆从顷刻间被乱刀砍死,然后叫嚷着冲进大堂,李据大喝一声起身挺剑直刺,几名贼寇拨开长剑,手中刀枪或砍或刺,李据双目圆睁倒地而亡。 赵海空着手面目狰狞的扑向众贼,眨眼间被几把刀砍死,前面的几名贼寇兴奋的喊叫着向赵云生冲来“是个大官!”“是个大老爷!”“俺先抓到的!”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贼寇扔掉手中刀,一把抱住赵云海,得意的大笑不止,众贼纷纷叫嚷不止。 抱住赵云生的贼寇发觉不对,赵云生身子一动不动,急忙松手查看,这才发现,赵云生的心口插着一把短刀,已是气绝身亡!此时的大堂内已是浓烟滚滚,恼怒之下,一个贼寇一刀将赵云生的首级砍下,提着奔出衙门邀功去了,其他的贼寇有的去砍身穿官服的李据的首级,大部分往后院跑去,穿过二堂才发现,后院一间屋子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开始向其他房屋蔓延开去,众贼哪有心思救火,叫骂着离开了衙门。 和州城内临近东门的一所院落,大门紧闭,胡庆手持一杆练武用的红缨枪紧守在屋门外,屋内妻子李氏怀中搂着惊恐不安的女儿坐在炕沿上,十四岁的儿子胡春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雪亮的短刀,神情紧张的看着屋门口。 胡庆祖上数代都生活在和州,父母靠做点小生意养活他和弟弟,前几年父母相继染病去世,弟弟成年后,在南京一家经营粮食的店铺当伙计,然后便在南京娶妻俺家了,因为相隔太远,两家很少见面。胡庆自幼生性好动,七岁时拜了城内一个武师学武,成年后娶了李氏,生下一子一女,后来胡庆进入一家商行当了护卫,随着商队走南闯北,虽然辛苦但收入颇丰,闲暇时也教儿子胡春习武,等儿子大了,也会自从父业,妻子李氏温柔贤惠,八岁的女儿小花乖巧可爱,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颇为美满,没想到,这一切美好在前几日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数日前便有很多难民逃到了和州城,流贼攻破含山县城并大肆烧杀抢掠的消息传遍城内,城里很多大户已经开始携带家眷以及贵重物品往南京逃去,胡庆因为不舍得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所以没有随着别人逃难,前几日知州衙门组织青壮上城墙抵御流贼,胡庆毫不犹豫的报名参加,当他站在城头上,看到远处无边无沿的大股流贼涌来时,心内感到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城墙只守了几个时辰便被流贼攻破,城门也被打开,守城的官员衙役以及民壮死伤无数,剩余的哄堂大散,胡庆狂奔回家,等收拾完细软准备逃难时,流贼已经在街上蔓延开来,无奈之下,一家人只能回到家中紧闭大门,祈祷老天保佑,自家不会被流贼闯入。 耳听到外面传来的惨叫声,女人孩子的哭嚎声,流贼们兴奋狂乱的喊叫声,胡庆握枪的手已经满是汗水,脸色发白,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停在大门外,几声闷响,几个贼兵开始从外面撞门,胡庆紧紧攥住枪杆,盯着门口,连续十几下撞击后,两扇大门忽地被撞开,四名贼寇持刀拿枪先后闯了进来,最后一名进来的贼兵顺手把长枪倚在门框,以示这户已经有人了。看到持枪挡在屋门口的胡庆后,几名贼寇楞了一下,随即一个身材粗壮的贼寇举起长刀扑了过来,胡庆长枪猛地刺向他的咽喉部位,贼兵侧身长刀一摆,想要格开长枪,带着铁套的枪头被长刀一挡向外一偏,一下子扎到了贼兵的肩胛部位,贼兵一声惨叫,手中长刀落地,便要用手去攥住长枪,胡庆迅速将长枪从贼兵身体里抽出,然后一个弓步往下一扎,枪头扎进了贼兵的小腹,贼兵的面部疼的顿时扭曲,想叫喊却发不出声,浑身的力气放佛一下被抽空一般,慢慢的跪倒在地,胡庆后撤一步把枪头抽出,大股的鲜血从贼兵的腹部涌了出来,贼兵噗通一声向前趴伏,身体扭动几下后便寂然无声。 剩下的三名贼兵对视一眼后,迅速分撒开来,呈半圆形将胡庆围住,一名贼兵低喝一声,手中长枪刺向胡庆,另一名持刀贼兵抢上几步举刀当头斩下,胡庆侧身撤步,将长枪格开,但手臂被长刀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顿时鲜血淋漓,胡庆忍住剧痛,趁着刀势已老之际,长枪刺出,正中持刀贼兵的大腿,贼兵惨嚎一声扔掉长刀,捂着伤处倒在地上,突然一把短斧飞至,胡庆躲闪不及,短斧命中他的胸膛,嵌在了左胸上,胡庆疼的大吼一声,扔掉长枪拔出短斧,右手用尽全力将短斧掷向偷袭他的贼兵,那名贼兵正在喜悦之时,没想到胡庆如此亡命,七、八步的距离短斧瞬间而至,斧刃正中额头,贼兵身子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后退几步后,直挺挺的倒在地上身亡,手持长枪的贼兵趁机突刺,枪头深深的扎进胡庆的小腹,然后用力搅动,将他的腹腔里面绞烂,胡庆踉跄几步,嘴里涌出大股夹杂着内脏碎肉的鲜血,双手哆嗦着想抓住枪杆,贼兵嘿的一声,长枪往里一捅后猛地抽出,胡庆的身子如同掏空的破麻袋般向前扑倒身亡。 受伤倒地的贼兵见状,忍着疼痛喊道“老七,快来帮我!” 老七扔掉长枪跑过来看了一眼,转身从胡庆的袍子上撕下一截,然后蹲下身子,边给受伤贼兵裹伤口便道“真他x的晦气!这点小地方能折了老常和大旗,哪来的汉子,比官军还扎手!” 受伤的贼兵道“行了,你赶紧去屋里翻翻,看着架势,说不定屋里有好东西咧!” 老七捡起一把长刀起身走向屋子,边走边骂道“早知道他x的去别处抢了,真他x的邪门!” 坐在地上的受伤贼兵叫道“老七,小心点!” 老七一脚踹开房门,迈步进入屋内,小小的厅堂内只有桌椅,老七往里屋一看,发现一个俏丽的女人正用仇恨的眼神看着他,一个小女孩紧紧抱着她的腰身,惊恐的看向他,老七大喜,叫道“驴儿!这里有婆姨,俊地很!” 第五十章 残暴 他正要往里屋冲去,突然背部一痛,一把短刀扎在后背上,老七疼的怪叫一声,半转身一脚踹去,偷袭他的胡春来不及躲避,被一下子踹倒在地,老七转身看到是个孩子,顿时心头大怒,举刀就要把胡春斩杀,屋内的李氏猛地扑过来,从背后一把抱住老七的双臂,喊道“春儿快跑!”,老七腰身双臂一起用力,想要挣脱李氏,怎奈平时柔弱的李氏不知哪来的力气,老七挣了几下愣是没有挣开,屋内的小花爷冲了出来,抱起他的手臂一口咬下,老七痛呼一声,猛一发力,将李氏甩开,转过身来一刀划过小花的脖子,小花应声倒地而亡。 李氏尖叫着像一头受伤的母兽一样又一次扑过来,紧紧抱住老七后张口咬住老七的耳朵,老七惨嚎一声,猛地将李氏撞开,一刀将李氏的首级砍了下来,李氏口中犹自咬着他的一只耳朵,没等他转过身来,胡春已经将插在他背部的短刀拔出,一声怒吼,短刀刺穿了他的脖颈,颈部大动脉被割开,鲜血像喷泉一般喷射而出,老七手中长刀当啷落地,双手捂住脖颈,口中发出嗬嗬声,脚步踉跄一下,慢慢软到在地而死。 这一切也就在几十息之间发生,屋外的驴儿听到老七的惨呼,正在勉力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形,胡春捡起老七的长刀冲出屋外,驴儿大惊之下待要转身而逃,怎奈重伤之下行动不便,胡春冲到他的身旁挺刀往前一送,刀刃刺入他的肋部,驴儿惨叫一声摔倒,胡春眼睛通红,发疯一般一刀一刀砍了下来,几十刀下来,驴儿早就气绝身亡,身子也已血肉模糊。 胡春扔刀坐倒在地,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歇息一会之后,起身来到大门前,将房门掩好,返身来到父亲尸体旁,跪倒在地抱起父亲的头部放声大哭,哭了好久之后,胡春把父亲遗体摆放好,流着泪进到屋内,抱起妹妹已经冰凉的身体放到炕上,用一块干净的棉布把妹妹脸上的血迹擦掉,返身来到外间,胡春扑倒在母亲的遗体上痛哭不止。 因为门口有贼兵摆放的长枪的缘故,在没有贼兵进入胡春的家中,随着黑夜的逐渐降临,外面呼喧嚣生平息下来,胡春把几位亲人的遗体都擦洗干净后,横着摆在了炕上,妹妹在中间,父母在妹妹的两侧,几名贼兵的尸体被他拖到了院子里的柴房,做完这一切后,胡春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饭也没吃,躺倒炕上父亲遗体的身边沉睡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了,胡春睁开眼睛后,浑身酸痛,侧身看到了自己最亲的人都放佛都在熟睡一般,眼泪再次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他抱住父亲冰冷的身体,用脸颊贴了贴父亲的脸,然后慢慢起身,同样贴了贴母亲的脸,用手抚平了妹妹还在张开的满是惊恐的眼睛,他的心放佛被一直手紧紧攥住一样。 胡春来到厨房,狼吞虎咽般的吃了两个馒头,身上的气力渐渐开始恢复,他拿起长刀走到大门处,想打开门看看外面的情况,街上一点声音也没有,难道是贼兵离开了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胡春惊骇不已,难道贼兵还没走?他小心翼翼的打开一道门缝向外望去,只见一队队盔明甲亮的骑士从门前控马小跑而过,他本能的感觉到这不是贼兵,那些贼兵身上有一种让人恐惧又厌恶的气息,并且身上穿着五花门,哪像这只骑兵这样穿着统一的衣甲,他正在犹豫着是不是开门出去的时候,一群骑兵举着几杆大旗奔了过来,上面有很多字,但胡春只认识一个“明”,是官军!胡春再不犹豫,扔掉刀子,打开大门跑了出来,然后直直的跪倒在门口,昂首看着这些过路的骑兵。 自从得知高迎祥等流贼打破确山等府县,一路往南直隶而去之时,卢象升便率领休整了数月的天雄军,秦翼明的川兵,以及辽东马队从汝州尾追而来,由于流贼攻破县城几乎不费力气,并且破城之后大肆劫掠一番之后并不停歇,等卢象升追到和州之时,流贼已经分兵而去,经过分析之后,破和州之敌肯定奔滁州而去,另一路返身向北的流贼的目的地应该是凤阳,打破皇陵的事刚过去不久,如果被流贼再去凤阳肆虐一次,那不仅仅是皇帝的处罚了,身为五省总理的卢象升也无颜活在世上了。 卢象升决定也在和州分兵,祖宽与向西北追击,他率领天雄军、秦翼明部的川军以及李重进则追击南下之敌,他下令祖宽率部疾行,追上流贼之后,尽量骚扰拖延其北上的时间,待解滁州之围后,两军合力攻击卢象升从汝州出发时,已派人给驻扎在单县的黄得功部下令,让其即刻南下凤阳,保护皇陵。 卢象升在亲兵的护卫下进入和州城内,映入眼帘的和前面几座被攻破的城池几乎一个样子,街面上几乎看不到活着的人,被杀害的百姓尸体随处可见,其中有青壮,有妇孺,有老人,有的妇人尸体上sb,有的孩童身首异处,场面惨不忍睹。 一名亲兵骑马奔了过来,下马单膝跪倒禀道“禀督帅,州衙内宅大部被焚,公堂内发现三具遗体,从补服上看,一为知州,一为州判,另一人可能是仆从知州大人的首级被枭,内宅一所屋内也发现三具遗体,一个大人两个孩童!” 卢象升心下悲痛,吩咐道“寻上好的棺木收敛,掩埋于城外吧!”,然后继续驱马前行,没走多远,卢象升发现一个跪在地上的少年,正昂首看着一列列行进的骑兵,一般百姓看到军伍之人,早躲得远远的了,这个少年让他感到几分好奇。 驱马来到少年近前,卢象升勒住坐骑,语气温和的问道“少年人,为何跪在此处” 胡春看到有人问话,于是磕了个头大声回道“官老爷,俺想当官军,俺要报仇!” 卢象升看着胡春红肿的双眼,皱眉问道“起来说话,可是家中有人遇害?” 听见有人如同长辈般关切的问话,胡春克制许久的情绪突然崩溃,他伏地放声痛哭,至亲遇害离世带给他的是撕心裂肺的痛,毕竟他才十四岁,放到后世的话只是个初中生而已。 卢象升跳下马来,来到胡春身边将他拉了起来,温声道“说与本官听听,究竟是何情形?” 胡春抽噎半天,才断断续续的将昨天发生的惨剧讲了出来,饶是卢象升这几年见惯了生死,闻听之后也是心下惨然,深入骨子里的文人悲天悯人的情怀,更加重了他对流贼的痛恨之情,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贼寇,杀不足惜。 他想了一下问道“当兵杀贼可能随时丢命,你年岁还不怕吗?” 胡春抹了一把眼泪,语气坚定的摇头道“俺不怕!俺就是想为爹娘小妹报仇!俺十四了,官老爷收下俺吧!” 卢象升微微叹息一声,他看的出这个少年已萌死志,报仇可能是他活下去的最大信念了,于是他吩咐留下两名亲兵,帮助胡春安葬亲人,然后带他前来与队伍汇合,以后作为亲兵留在自己身边,胡春跪下磕了几个响头后,卢象升上马而去,城内的百姓尸体自有后面赶来的辎重营的人料理,城内逃出去的人只要确认安全以后,也会陆续返家重建家园,空缺的官职朝廷也会派人过来,卢象升只需如实上奏便可了,毕竟他的主要职责是总理五省军务,安民是捎带的事。 第五十一章 亲情 滁州城的西门外,数万流贼草草扎就的营盘遍地都是,说是营盘,其实更像一个个草棚帐篷组成的难民营,毕竟绝大多数流贼本身都是百姓出身,没受过专门的行伍操练,举止散漫混乱,毫无纪律性,他们习惯了流窜和破坏,打破城池抢掠而走,再去找下一个目标,这种蝗虫般的流动性,给地方造成的破坏是毁灭性的,也给官军围剿造成了巨大的困扰。 城西三里桥一座大帐里,摇天动马世忠着满是胸毛的上身,正在与一众亲信饮酒作乐,一名容貌秀丽的妇人坐在他身边服侍,这是马世忠的部下从和州城里抢来孝顺头领的,据说是一家大户人家的大妇,她的丈夫自然已成了流贼的刀下鬼。 马世忠端起左手酒碗喝了一大口,右手伸进美妇的衣襟,那名妇人疼的轻微的snn一声,眉头轻轻皱起,马世忠撂下酒碗冲她一瞪眼“驴球子!叫唤个毛!”,说完一巴掌狠狠的扇在妇人的脸上,她身子一歪,捂脸哀叫一声,俏丽的脸颊顿时红肿一片,眼睛里已经有了泪花,妇人顾不得疼痛,赶忙跪伏于地,开口不断求饶,因为她知道马世忠的残暴,她亲眼看见马世忠把一个反抗他的妇人一刀砍死。 马世忠起身一脚踹翻她,骂道“今晚要是伺候的老子不痛快,老子的一刀剁了你!滚去后帐等着!”,妇人连滚带爬的去了后面的小帐,大帐里的流贼皆嬉笑着看着这一幕。 马世忠的亲信滚地龙杨进笑道“大哥眼光贼啊!俺就喜欢这种大户的女人,性子柔,听话,叫她干啥就干啥,咱还是泥腿子的时候,这种女子连想都不敢想啊!自从跟着高闯王起事,啥样的女人都得乖乖的跪在咱跟前,老子做梦都欢喜的醒了!” 另一个亲信皮里针也附和道“俺和老杨一个念头,这几年玩过的女子,俺都数不过来了!大哥,等打下滁州,俺把知府大老爷的家眷给你拿来享用,你把这个换给俺,咋样?” 马世忠哈哈笑道“你个驴日的,想喝俺的刷锅水是咋的?行!你要真拿了知府的家眷,俺就和你换!” 滚地龙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边的酒渍道“我说大哥,今回俺们分兵来打滁州,闯王去了北边,俺觉着现今官军不够看的,俺们这三万人马,打南京也不在话下!到时候大哥的名声可就不差闯王了啊!你说呢大哥?”,其余的头领听他说的有理,也都纷纷开口附和。 马世忠闻言,心里闪电般的转过许多念头,他看了看众人,摇头道“老杨,咱俩是从小光着腚长起来的,俺知道你啥念头,寻常官军是不够俺们打的,可还有个卢阎王呢,俺们可是吃过他的亏,要是去打南京,卢阎王不得跟咱拼命啊,不成,南京想都不敢想!”,一众亲信听到他这样说,都露出失望的神色,南京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要是能打下来,那得多少金银n啊。 马世忠笑骂道“驴球子!先把滁州打下再说!有了钱粮就能多招人,等俺们招上十万人马,说不着南京也敢走一趟咧!” 滚地龙笑道“俺们听大哥的,先打下滁州!俺去城下看看,这帮孙子攻两次都没破城,俺去前边压阵,这回定能破城,大哥你等俺好消息!”,说完,喝干碗中酒,疾步出了大帐,带着亲兵往城下而去。 马世忠酒意上头,笑骂道“恁这些驴日的!赶紧滚去压阵!派探马去后路瞅瞅,别光顾着前面,叫人家端了后路!”,说罢,马世忠起身带着一身酒气往后帐而去,众人脸上带着银荡的神情,交换一下眼神,也纷纷起身出帐去往城下。 滁州城头的箭楼里,知府许知远正通过箭窗观察着城下的贼兵阵营,同知王仁元和通判赵与之神情木然的坐在交椅上。 守备董奇高疾步而入,手里拎着的长刀犹自带着血渍,这次守城的兵力以他手下的一千官军为主,府衙的衙役,城内大户家的护院,城内的青壮为辅。 董奇高反转长刀,向许知远拱手道“大人,贼兵暂退,这已是贼兵第二次攻城了,卑职手下伤亡已过两百,民壮伤亡更大,众人已是人心惶惶,卑职适才斩了一名临阵脱逃的民壮,这才稳住军心,贼人再攻几次,恐怕城池难保了!” 许知远慢慢转过身来,神色平静的开口道“本官知道了,流贼势大,城破乃意料之中,董守备辛苦了,本官本应向朝廷上折为你请功,可惜,呵呵,城破之际,便是我等丧命之时!” 王仁元和赵与之闻言,神色顿时惨然,董奇高神色郑重的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卑职已抱必死之心,只是我等家眷也要与城俱亡,心下着实不忍!不如趁现在还有余力,卑职派人把诸位大人的亲眷护送去往南京,也好留下点骨肉血脉!” 王、赵二人闻言具是精神一振,王仁元起身拱手道“知府大人,董守备言之有理,我等身为大明臣子,守土有责,失土无颜苟活于世,可家中亲眷确是无辜,大人的小公子灵巧懂事,七岁已能成文,九岁便会赋诗,将来肯定是个大才如若就此丧命,岂不使人痛惜!” 赵与之亦是点头赞同,三人期待的眼神望向许知远。 许知远怔了一怔,脑海里浮现出儿子许文可爱的脸庞,他的夫人为他生了四个孩子,前面三个都是女儿,直到十年前,许夫人以近四旬的年纪才产下了这个儿子,对于普遍短寿的古人来讲,四十岁即可自称老夫了,老来得子自是令许知远欢喜不已,自小便对儿子疼爱有加,偏偏儿子聪明过人,五岁便已启蒙,许知远公务之余亲自教导,许文在进士老爹的教育下,学问远超同龄之辈,众口皆夸其为神童。 眼看着自己唯一的血脉传承,马上就要随同自己命赴黄泉了,许知远自是万般不愿,他叹道“自闯贼等众贼起事至今,攻破府县无数,无数同仁皆是合家殉难,我等要是打破惯例,恐怕为朝廷所不容啊!” 赵与之双眼含泪道“大人与下官等自是已抱必死之心,可一想到至亲之人也要遭此不幸,真真心如刀绞般,大人,朝廷并无不允家眷逃难之章程啊,还请大人三思!” 王仁元接着道“大人,不如咱们只送子女出城,其余人等皆随我等殉国好了,大人意下如何?” 董奇高赞同道“王大人所言有理,我等赴难理所应当,可总要留下点骨血才好,大人快快决断吧!贼人很快就要再次攻城了!” 仿佛要验证他的话语一样,本已暂时平静的流贼喧嚣又起,几人连忙来到箭窗观瞧,流贼已经聚拢人马,呐喊着向城墙涌来。 董奇高急道“贼人来势凶猛,恐难抵挡了,请大人速速决断吧!” 许知远长叹一声道“就依几位方才之言吧,董守备,我等之骨血就托付与你了!” 王、赵二人喜动颜色,董奇高拱手道“卑职定会安排妥当人手,护佑几位大人亲眷出城!”说罢,匆匆离开箭楼而去。 许知远举步往外走去,扬声道“身后事即已妥当,我等上阵杀贼便是!” 王仁元和赵与之急忙跟随其后,几人出了箭楼来到城墙宽阔的甬道之上,几名守在门口守的士兵手持长刀护卫在侧,许知远站定身形,看向城头上一众官兵民壮,高声喊道“本官乃滁州知府!今日与尔等并肩杀敌!本官誓与滁州共存亡!” 言罢从身边一个官兵手里夺过一把刀来,昂首阔步走向城垛处。 王仁元、赵与之一言不发,也依样拿刀在手,向许知远靠拢,既然心事已去,那今日便战死与此,以报朝廷之恩吧! 看到知府大人亲自上阵守城,本已士气全无的守城军民顿时精神大振,各自就位之后躲在城垛后准备死战,流贼已经如潮水般涌来,前排的贼兵肩扛十余座简陋的长梯冲了过来,准备将梯子搭上城墙,然后蚁附攻城。 第五十二章 攻城 率先冲到城下的贼人将梯子搭在了墙上,流贼们争先恐后的爬上梯子开始进攻,数百名弓手集结城下,开始对城头仰射,守城的官军青壮早有防备,随着几名把总的大声令,数面大盾遮蔽住那片城头和城垛,但还是有不少箭只穿过盾牌间隙落入人群,惨叫声中,数人中箭倒地,但都不是伤在要害部位,一旁的民壮迅速上前把伤者拖开。 许知远防守的那片区域由一名官军把总指挥,眼看贼人密密麻麻猬集城下,那名把总大声喝道“投!”,一声令下,民壮搬起堆积城上的灰瓶、石头往下砸去,十余斤重的圆石从上砸下,一名贼人声都没发出,脑袋被砸的稀烂,红白相间鲜血脑浆迸射而出,几名民壮合力抬起一根短粗的滚木,高举过顶,然后对准一架梯子直直的砸下,一名距离城头还有几步的贼人首当其冲,被滚木砸中后身子往后翻到,连带着身后数名贼人一并掉落下去,足有五六十斤的滚木带着巨大的惯性落下,下面挤在一起的贼人不及躲闪,顿时一片哀嚎响起,数名贼人骨断筋折,流贼们显是见惯了此等场面,伤亡的贼人被迅速拖着送到后面,更多的贼人涌过来开始登梯。 那名把总再次喝道“倒!”,数名手臂上套着厚厚棉布的民壮,迅速抬起几口冒着青烟的大锅来到垛口,然后从垛口将尚在沸腾热油倾泻而下,城下的贼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声,数十名贼人被滚烫的热油沾上,瞬间皮开肉绽,有的贼人直接被热油洒在面部,脸上的皮肤立刻开始溃烂,痛的这名贼人倒在地上开始打滚,这一大片区域的贼人四散逃开,城上的民壮哈哈大笑起来。 数名官军把总指挥各自防守一片城头,民壮负责扔石块灰瓶倾倒热油,官军则手持长枪往梯子上的贼人身上乱捅,几十名官军弓手分散开来施放冷箭,有的贼人从城垛上刚一露头,便被长枪与冷箭同时命中,翻身掉下城去。 但流贼人数太多了,虽然守城的军民给予流贼造成不小的伤亡,还是有贼人登上了城墙,这名身材粗壮的贼兵身穿铁甲,手持一根狼牙棒,他在城垛口露出身形,单手舞动狼牙棒,荡开几根长枪的攒刺,腰腿发力跳上垛口,双手握住狼牙棒猛地一挥,垛口附近的一名官军胸口被扫中,顿时后退几步坐倒在地,口中鲜血涌出。 这名贼人跳下城垛,狼牙棒猛力一砸,一名官军不及躲闪,骨头碎裂声中,肩部已被砸塌,巨大的疼痛让他瞬间倒地昏迷,几名官军迅速围了过来,数杆长枪攒刺,贼人用狼牙棒荡开几杆长枪,但还是有一杆长枪直直的刺中他的大腿,锋利的枪头破开铁甲直入肉中,贼人受痛之下大吼一声,铁棒砸下,正中这名官军的头部,直接将他的脑袋砸的稀烂,其余几名官军趁机挺枪直刺,一杆长枪刺入贼人的眼部,穿透头部而出,一杆刺中腹部,鲜血蹦出,这名凶悍的贼人生命瞬间消散,几名官军将长枪抽回,贼人仰面而倒。 这名贼人虽然身亡,但在城头打开了一个缺口,后面的贼人顺着垛口不断涌上城头,附近的一名把总一边狂吼,一边举刀冲了过来,几十名官军挺枪持刀将登城的十余名贼寇围在当中,这名把总举刀猛地劈下,一名贼人闪避不及,惨叫一声,一条臂膀被劈了下来,几杆长枪先后刺中他的nb腹部,贼人随即软倒在地。 把总手中长刀横着一挥,刀锋划开一名贼人的棉甲,刀刃将他的胸口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渗出,皮肉翻卷,贼人痛叫声中,把总长刀斜斜劈下,贼人脖颈处的动脉被划开,一股鲜血飙出,贼人倒地身亡。 在这名勇悍的把总的带领下,登上城头的贼人被绞杀一空,十余名官军民壮或伤或亡。 但是随着几处垛口相继被突破,登城的贼人越来越多,城墙上到处是一堆堆厮杀的人群,惨叫声此起彼伏,情况岌岌可危。 许知远手中长刀上也沾了鲜血,刚才他趁着一名正在和官军拼杀的贼人不注意,一刀捅在贼人的大腿上,贼人吃痛之下动作一缓,被一名官军一刀枭首。 许知远看到大股的贼人从城垛口蜂拥而上,情知城破在即,绝望之下便要横刀自刎,免得被俘受辱,危急时刻,董奇高带着百余名预备队赶了回来。 董奇高手持一双铁锏,大吼一声杀入贼人群中,铁锏横撩竖砸,如入无人之境,眨眼间击毙数名贼人,许多本已转身要跑的官军民壮精神大振,转身拼命向前,一鼓作气把城头上的贼人赶杀殆尽,剩余的几名登城的贼人慌不择路,踏上城垛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几丈高的城墙,跳下来自是非死即残,手持长枪的官军纷纷冲到垛口,拼命朝尚在登城的贼人刺击,梯子上的贼人眼见自己人从城上跳下,顿时士气大跌,聚集到城垛处的民壮们搬起未用完的礌石往下猛砸,攻城的贼人终于支撑不住,纷纷从梯子上跳下后翻身而逃。 守城的官军民壮看到贼人开始逃散,顿时雀跃欢呼起来,董奇高大声下令清理战场,收拢兵器箭只,以及守城用的滚木擂石灰瓶贼人不管死的活的,全部从城上扔下去,己方伤亡者全部抬到城下,城里各个药铺的郎中、活计都等候在那里,伤者将会得到医治,阵亡军民的遗体则会集中放置,遗体全部用白布遮盖。 王仁元和赵与之适才一直躲在后面,手中虽握着长刀,但始终无胆上前拼杀,直到贼人全部被赶下城去,二人才小跑着聚拢到许知远身边,董奇高手持铁锏大步来到三人近前,许知远扔掉长刀,郑重的向他一揖道“幸亏董守备及时赶到,不然城已破亦!请受本官一礼!” 王、赵二人平时虽瞧不起身为武官的董奇高,但事易时移,这个时候还要仰仗他的武力,于是二人也是撇掉手中刀,向董奇高施礼致谢。 董奇高慌忙把铁锏并到一直手中,拱手还礼,不光是王、赵两名文官瞧不起他,长久以来文贵武贱的观念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里,平时他在这几位大人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内心也是深深的自卑,此时见到素来骄傲的几位文官向他行礼,董奇高深感担待不起的同时,也有一种被认可和尊重的感觉,心里感到异常的欣慰。 董奇高道“几位大人不必担心,卑职都已安排妥当,每家的公子都有三名亲兵护卫,现已出城往南京方向而去,金银细软也携带足够,卑职吩咐下去,待到南京后,即刻与几位大人的亲戚联络,联系到后,再分头护送前往各处!” 许知远几人再次拱手致谢,这次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没想到这位看上去甚是粗豪的武将,竟是心细如发之人,不仅知道安排人护卫出城,连以后生活之资也能带上,甚至能想到去了南京之后与各人的亲戚联络,这件事可谓非常的圆满了。 许知远心怀愧疚,道“此次不论与公与私,我等几人皆感董守备之恩德,董守备有勇有谋,可谓大将之才,如若此次能守住滁州,我等几人自会联名上书,向朝廷举荐董守备,这并非客套,实是出自本官肺腑之言,可惜的是,你我今日将要命丧于此了,能与董守备并肩杀敌,实乃本官之幸!” 董奇高笑道“能得知府大人赞赏,董某不负此生,某一生最敬有学问之人,不瞒几位大人,某私下也是看过几本兵书,虽然许多处不解其意,但还是自觉受益无穷,大人乃是进士出身,今日某能得进士一句夸赞,某家脸上有光了,哈哈!” 正在此时,董奇高的一名亲兵匆匆跑了过来,单膝跪地禀道“诸位大人,贼人已在聚集,马上又要攻城了!” 第五十三章 援军 正在后阵督战的滚地龙眼见得部下再次败退回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长刀,一磕马腹,战马向前窜出,他纵马奔到最先退回来的一名贼人近前,一刀劈下去,那名贼人的首级滚落一边,脖腔里的鲜血向上喷出一尺多高,身子直挺挺的倒下。 附近的贼人们吓得个个面无人色,顿时止住了脚步,滚地龙勒住战马,举刀指向一众贼人,大声喝骂道“入你的!再敢逃,老子把你们一个个杀光!” 皮里针也带着几个亲兵赶了过来,他大声喝道“你们头领是谁?” 一名三十余岁的流贼赶忙从人堆里跑了出来,陪着笑脸道“皮当家的,是俺带的队,俺这就再打一回,保准打下来!” 皮里针挥起马鞭冲他没头没脸的抽去,边抽边骂道“日你的王四,要不是看你跟着俺好些年,俺今天就活剐了你!赶紧整队再打,再打不下来剁了你的狗头!” 王四不敢躲闪,咬着牙听任马鞭落在身上,他知道皮里针要不用马鞭抽他,滚地龙早把他脑袋砍下来了。 滚地龙在旁边冷着脸看着,他自是知道皮里针和王四是一个村里出来的,现在手下有两千多人,也算一个人物了。眼见得皮里针抽累了,王四的脸上已经皮开肉绽了,滚地龙冷冷的开口道“王四,限你半个时辰内夺下城来,不然你自家抹脖子吧!” 王四顾不得疼痛,转过身抽刀在手恶狠狠的吼道“入你的!赶紧给老子整队!打下府城,银子娘们儿都是俺们的!” 贼人们最爱的就是银子女人,闻言士气大振,在各自小头领的指挥下,开始排列阵型,然后选锋先登。 城头上的许知远等人,看着乱成一片的流贼开始整队,心下顿时沉重起来,经过几次拼杀,官军民壮具是伤亡惨重,一千官军能战的也就四百余人,两千余民壮剩下千余,守城用的礌石巨木所剩无几,热油锅也就还有一口在火上冒着青烟,几十名弓手战死近半,刀枪武器箭只倒是足够使用,可是人手眼中不足了,这一次绝对顶不住了。 贼人们整好队之后,数百名孔武彪悍的流贼被选出来,作为突破城头的前锋,滚地龙当众许诺,先登上城头的赏银百两,打破城池后,赏官眷一名丰厚的赏银和官员家眷的双重下,贼人们个个摩拳擦掌,气势汹汹的向城墙涌来。 许知远苦笑道“董守备,我三人手无杀鸡之力,留在此处还得有人护卫,我和王、赵二位大人现在进箭楼二楼,你招呼些许民壮抱薪堆于楼内,把锅内的沸油浇上,留几名点火之人,贼破城之后,即刻点火焚楼,就算死,也不可使贼侮辱我等身体!”,说罢,和王仁元、赵与之转身迈步进入楼内,董奇高冲着三人背影深施一礼,然后吩咐下去,几名民壮分头前去聚拢柴薪等易燃之物。 在贼人就要接近城下之时,流贼几里外的后阵忽然传来巨大的喧嚣声,董奇高站在城头放眼望去,隐隐看见三里桥处尘土飞扬,贼兵的阵营里人影晃动,无数的贼人像是正在奔跑集结,数匹战马正迅速向这边驰来,董奇高喝令准备迎敌,官军民壮们数人结成小队,来到各自防守的城垛处等待贼人进攻。 滚地龙、皮里针也隐约听到后面大营方向传来的嘈杂声,正在纳闷时,数骑奔至,滚地龙看到来的正是马世忠的亲兵赵憨娃等人,从赵憨娃焦急的表情上,滚地龙顿觉事情不妙。 赵憨娃勒住坐骑,跳下战马疾步来到滚地龙近前,嘶声喊道“杨爷!官军打过来了!大头领被杀!大营里的贺爷、高爷让你们不要攻城了,赶紧回去迎战!” 滚地龙听闻马世忠身死,不禁又气又急,他和马世忠从小玩到大,好的跟一个人是的,这才一个时辰功夫,自己最好的兄弟居然就死了! 滚地龙大吼道“大头领怎么死的?!恁咋不去死?!!” 赵憨娃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其余几名亲兵也是痛哭失声,马世忠为人残暴,但对身边人倒是宽容大方,这下突然而亡,亲兵们心里也是十分难过。 赵憨娃抽噎道“官军假扮咱们的探马,谎称紧急军情,俺们几个在另一个帐里吃酒,大帐里几个亲兵没提防,被十余个假扮的官军直接进了大帐,然后杀了大头领骑马跑了!” 滚地龙感觉脑子就要炸开一样,他翻身上马,红着眼大声吩咐“攻城的撤回来,留一千人放着城里的人出来,其余的跟俺回大营!”一夹马腹,马鞭紧抽,战马疾驰而去,赵憨娃等人以及滚地龙的亲兵连忙上马跟随。 皮里针也是异常难过,他吩咐留下王四一部人马,防止城里的官军袭扰后路,然后让亲兵即刻知会领兵的大小头领,各自整队集结,马上返回西面大营,准备迎战官军。 董奇高看到贼人数十骑驰向后阵,然后已经抵近城下的贼兵开始翻身而去,心知流贼大营肯定出了状况,他立刻奔向箭楼,准备把情况报与里面的许知远等人。 来到楼里,只见二楼的楼梯处已布满柴薪,几名民壮正在进进出出的继续添加干柴,董奇高喝止他们,然后顺着狭窄的楼梯登上二楼。 二楼内的许知远三人正坐在椅子上闲谈,平日里矛盾重重的三人此刻谈笑风生,既然死已是不可避免,那还不如洒脱一些,况且后人得到保全,自己的坟上到时不至于长满荒草,无人祭奠。 许知远笑道“知义兄,你这个举人能官至五品同知,不知搭上的是哪位阁老重臣的车啊,我这个正牌进士出身这才从四品,眼见得年岁渐长,此生不知还能回京与否啊,呵呵!”,平日里他就对一个举人只比自己矮一级而耿耿于怀,此时看淡生死,也就借着玩笑话出言讽刺。 王仁元坦然笑道“我这五品已是到头了,再往上是不可能了,毕竟举人身份更改不得,闻道老弟要是有心,愚兄倒是可以在王阁老面前推荐一番,咱们文臣终归还是要回到中枢才好,不在圣上面前混个脸熟,将来就算时机成熟也难以为列朝班啊,圣上也是人,用人自是用相熟之人,你说对不对?呵呵” 许知远心中暗骂“怪不得提拔如此之速,原来是王应熊的人,老子之所以进士出身才到从四品,不就是朝中没人吗?” 他颔首笑道“听闻贵府庖厨所制食物精美绝伦,待有暇之时,本官定去拜访,顺带品尝一番,知义兄可不要吝啬哟,哈哈!” 王仁元是徽州人士,累世经商,家中豪富,他有效,成年后屡试不中,直到年过四旬方才中举,他自知才气已尽,再进一步无望,于是用巨资贿赂王应熊,得到了正五品同知的官职,心下已是相当满足。他性喜享乐,上任滁州时,专门自家中带来一个厨子,制作美食供自己享用只是没想到身处南直隶腹地的滁州,居然有流贼破城之祸,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他捋须笑道“那当然欢迎之至,说起美食之道,愚兄可是小有心得啊,哈哈!” 一旁也是举人出身的赵与之苦笑道“二位大人,你我今日眼看共赴黄泉了,二位竟然还在谈论此等无聊之事,如此开阔之心境,下官佩服之至!” 二人闻言一怔,自是马上清醒过来,相视一眼,各自苦笑摇头。 突然楼梯上响起脚步声,转瞬间,董奇高来到楼上,几人楞了一下,许知远急道“董守备,可是贼人已经破城,你这是想与我等一同殉国不成?” 董奇高摇头道“卑职只有战死,绝不自尽!适才卑职眼见流贼大营似是有异,攻城的贼人也都退去,所以前来告与诸位大人知晓!” 许知远几人闻言急忙来到箭窗观瞧,只见距离城墙约一里之地,上千贼人或坐或站面向城池,大股的流贼则略微整队之后向大营而去。 许知远略微思索一下,突然双手一拍喜道“定是朝廷兵马来了!一定是!” 王仁元道“我等的求援文书送往的是南直隶与凤阳,并未向西面派遣人员,如若援军到达,理应从南,北而来,哪有从西面来援直说?何况贼人破了和州我等才送出求援文书,朝廷兵马哪有来的如此之快?” 许知远大笑道“王兄,你知你为何是举人,本官为何是进士否?其间区别就是眼界,判事!” 不等几人插言,许知远接着道“西面而来的官军,定是卢督帅!本官敢赌项上人头!来援官军定是卢督帅无疑!” 第五十四章 探路 卢象升率辽东骑兵出和州城往滁州挺进,沿途官道两旁的村庄具是一片死寂,探马来回穿梭,不断将探查的情形传回,流贼已将这些村落洗劫一空,各个村里除了尸体几无活物,百姓或逃或被杀,或者被掠走。 这种情形卢象升已经司空见惯,随即派人知会后面的辎重营,让他们把被害的百姓尸体掩埋,天气渐热,如果不掩埋将会造成疫病,那是最可怕的,一旦扩散开,再强的军队也会失去战斗力。 马队三骑一排沿着官道碎步行进,离开和州城大约二十里左右时,卢象升吩咐停下歇息,等候后面的天雄军步卒和辎重营的到来,大队骑兵来到路旁村前的一片开阔之地,安排好四周警戒后,骑兵们纷纷下马,解下战马身上的马鞍兵器,进村寻找水井给马匹洗刷并喂食,卢象同自告奋勇,带着天雄军的夜不收前去探查敌情,上次和高迎祥大战一场后,缴获战马数百,除了伤残以外,能用的有百余匹,卢象同从原先的夜不收中挑选了善于骑射的三十余人,一人双马组成了一个骑兵小队,然后从辽东骑兵请了数名高手操训,大半年之后这只小队已经颇具战力。 村子不大,也就百余户人家,但现在空无一人,卢象升和李重进带着武大定等数个亲兵,沿着村子走了一圈,发现了十余具尸体,都是年龄较大的老人,估计是这些人不肯离家躲避流贼而遇害的,家家户户院里院外都是一片狼藉,卢象升吩咐亲兵们把尸体抬到村后的空地掩埋,一个亲兵过来禀报,村里一家大户的房屋已打扫干净,二人随着亲兵来到那户人家歇息等候。 卢象同带着十余骑顺着官道一路小跑,这十余骑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夜不收,随着京师军器监打造的各种兵器源源不断的送来,夜不收们当仁不让率先挑选,每个人都配备了一架小巧的手弩,三只点钢箭头的弩箭,二十可破铁甲,三十步可破皮甲和棉甲,每人都身着内衬上满是铜钉的对襟棉甲,防御弓箭的能力大大提高,头戴斗笠型的红缨铁盔,左手臂套着一面小巧的皮盾,人手一把略带弧度的适合劈砍的长刀,弓拴在棉甲左边,箭筒在右边,马身右侧的隔袋里还有一把短斧,用来投掷杀敌,这身装备可谓精良之至。 跑出二十余里之后,卢象同下令歇息,众人来到路旁不远一座山包下的树林中,下马后将马匹拴在几棵树上,从马上的隔袋里拿出水袋和肠袋,两人负责喂食战马,两人人爬上山头警戒瞭望,其他人围坐一起开始饮水就食。 夜不收赵勇摘下头盔,拿出里衬,然后从肠袋里掏出几把炒面放进去,倒上水活成一个小面团,然后捏下一块塞进嘴里吃起来,边吃边笑道“真他娘的好吃!头儿,你说原先咱们吃的那叫啥玩意,那腌菜比盐还咸,那锅盔比石头还硬,咬一口崩掉半颗牙不说,还不顶饿,吃完不到一个时辰肚子又开始叫唤,还是这东西好吃,真他娘的香!”,其他人也是点头附和。 卢象同将一大口炒面咽下,拿起水袋喝口水,笑骂道“这才他娘的吃了几顿饱饭,就忘了饿肚子的滋味了?” 另一个夜不收李石头道“头儿说的是,老赵你忘了?崇祯七年,咱们在应城那边大山里追贼,断粮三日,督帅带头吃树根草皮,愣是撑到把扫地皮斩了才出山” 卢象同接着道“某听押运粮草的兵部官说,这行军粮是皇上亲自想出来的,皇上体恤咱剿贼不易,才制出如此美食供应全军,咱能吃饱饭可别忘了皇上的恩德!” 赵勇道“军粮咱且不说,这是沾了皇上的光,现在咱这身甲胄兵器可是厉害的紧啊,俺现在觉得一打五都行!” 和赵勇一个村里出来的赵栓柱接口道“头儿,咱这回哨探可不能空手回去啊,怎么也得杀几个贼人带着人头回去,给那帮辽东蛮子看看!这些蛮子平日鼻孔朝天,根本看不起俺们!” “就是!俺们这回杀几个反贼探马,叫这帮家伙看看!” “不是俺吹,俺们现在和蛮子交手,不见得输!” 夜不收们纷纷叫嚷道。 卢象同一瞪眼,轻喝道“噤声!赵勇、栓柱,你俩去替山上的弟兄回来吃饭,再一刻钟咱们接着往前走!” 这时,正在警戒的孙财从山上匆匆奔了下来,来到众人近前开口道“头儿,前面几里外官道上有数骑!正往这边来了!” 卢象同立刻下令备战,众人纷纷收起水袋食物,奔向各自战马,赵二也从山上下来,众人翻身上马后,卢象同肃声道“这一带没有其他官军,来的必是贼人的探马!一会动手大伙先用弓箭,准头好的射人,不好的射马!然后冲过去拼杀!” 官道上的流贼探马共有二十余骑,为首的是一名马匪出身的老贼马六,高迎祥还是马贩的时候就与马六那伙马匪认识,时常将从边军手里购买的兵器卖给马匪们,马匪也将抢劫来的各种物品交给高迎祥销赃,高迎祥为人豪爽大方,往往用高于他人的价格收购赃物,因此在马匪中名声很好,崇祯元年高迎祥n起事,诸多马匪纷纷入伙。 原先只是个普通马匪的马六,现在已是手下百余骑的小头领了,因为攻城用不上骑兵,又加在营中无事可做,马六遂亲自带着二十余骑出来哨探。 官道上贼兵马队三三两两行进着,此时离开大营大约七里路的距离,加上前几日刚刚从这条路上经过,马六他们心情非常放松,关系好的几人一队说着荤话,开着玩笑,队伍不时有怪笑声响起。 马六看着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山包,侧身对身边的胡三道“转过那个山头,咱们歇息一番就回去,回营去俺帐里耍钱,银子可得带够,谁赖账谁孙子!” 胡三笑道“六爷又惦记俺们的银子,每回耍钱俺们都输个精光,六爷缺钱就吱一声,俺们直接送上就是了!” 马六得意的笑道“说起耍钱你们这帮孙子可不行,俺马六赢都不想赢了,你们这帮孙子非得找俺耍,俺就是不想要都不行啊,哈哈哈!” 二十余骑贼人说笑间逐渐靠近山包,距离官军隐藏的树林越来越近,到了大约离树林六十余步时,突然一阵弓弦响动,十余只长箭从树林里飞出,当先数骑贼人或直接中箭跌落马下,或坐骑被几只长箭射中,顿时人仰马翻,顷刻间数人失去了战斗力,没等贼人们反应过来,第二波弓箭又以射来,又是几人或死或伤,后面的贼人亡魂皆冒,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跑,这时卢象同一马当先冲出树林,其余的官军也纵马冲了出来,战马只有冲起来才有杀伤力,贼人们突袭之下想掉头逃窜,这中间需要一个过程,而官军属于正面冲锋,马速在冲出几十步后已提了起来,等到贼人们调转马头想要提速时,官军的马力已经接近了最大,卢象同催动坐骑超过一名贼骑,握紧长刀顺势划过贼人的脖颈,那名贼人翻身掉落马下,一柄短斧从他身后飞过,狠狠的劈进了他身前数步之外一名贼人的后背,那名贼人身子往前一趴,然后一歪,从马上掉了下来,此时官军的马速已经最大限度的提起,剩余的几名贼骑根本不及还手,无一例外的被砍落马下。 卢象同放缓马速,战马借着惯性向前奔了数十步后,他一带缰绳,战马兜了半个圆圈返身回转,卢象同大声下令“下马补刀!留一个活口查问贼营情况!” 官军催马漫步小跑,每到一名落马贼人身前,就有一人下马查看,有重伤未死的就补刀,然后将贼人首级全部割下,把自己用出去的短斧收回,收拢无主的战马。 卢象同催马回到树林,下马把战马拴到树上,然后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摘下铁盔,拿出水袋痛饮几口,赵勇小跑过来,拿过他的水袋也是猛灌了一气,放下水袋后长出一口大气道“头儿!贼营就在不到十里之外,并且疏于防范!滁州城还没打下来贼人就知道这些!” 卢象同心头一动,吩咐道“打扫完战场把尸体埋掉,然后召集弟兄们过来,某突然有个主意,想和大伙商议一下!” 第五十五章 袭杀 流贼首领大部都是草根出身,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再加上他们携家带口人数众多,打到哪算哪,所以对扎营向来就不重视,只有张献忠这种官军出身的贼首,方才对扎营相对重视一些。 攻打滁州城的马世忠所部,背对和州方向基本没设防,卢象同穿着贼人尸体扒下的衣袍,分出几人带着缴获的马匹回营报信,然后带着赵勇等七人来到了贼营。 流贼大营遍地都是各种各样的帐篷、木棚、草窝,没有参与攻城的贼人或人一堆胡吹,或几人围着升起一堆火烤食各种食物,几乎所有人对卢象同这队骑兵视若不见,偶有好奇者看到他们衣袍上的血迹,也只是以为又出去抢掠杀人沾上的。 卢象同他们一路大摇大摆的骑马行进,但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发现流贼的装束越来越正规了,十人一队巡逻的贼人就遇到不少,卢象同低头将范阳帽的宽檐拉下,遮住了大半个面部,带队继续前行,身边的赵勇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突然轻咳一声,卢象同顺着他的眼色看去,只见右前方数百步外有一所宽阔的大帐,周围除了有几座小帐环绕外,再没任何建筑物,大帐门前有隐隐有两名配着长刀的贼兵,卢象同心知里面定是贼人的重要头目,于是他率先催马向大帐行去。 距离大帐越来越近时,周围的几顶帐篷里隐约传出吆五喝六的声响,夹杂着有人狂笑有人骂娘的声音,并没人在意数匹战马行进发出的动静。 两名帐前守卫的贼人发现了卢象同等人,此时距离大帐只有数十步远了,一名贼人手扶刀柄喝问道“站住!你们是谁的部下?” 赵勇边策马行进边用西北口音回道“俺们是马队探马,有军情禀报大头领!”说话间距离两人越来越近,卢象同身后数人 两名贼人警觉起来,抽刀在手继续喝道“下马!” 卢象同一扬手,众人勒马后翻身下来,赵勇笑骂道“恁个孙子,自家营里怕啥?”,边说边往大帐走去,三人留在战马旁,剩余的几人跟随在后。 这边的动静并未引起周围帐篷里贼人的注意,其余的贼人虽然人数众多,但显是见惯了探马回报军情的情形,所以也没朝这边看,最主要的是谁都不会想到居然有人冒充,从未发生过官军假扮流贼闯进大营的事情。 就在双方相隔只有数步时,卢象同身后的李石头等人猛地窜出,手臂一扬,数柄短斧从手中飞出,眨眼间命中两名贼人的脖颈和面部,两人声音都没发出,直直摔倒在地。 赵勇等人迅速上前把尸体往大帐里拖,卢象同左刀右斧抢进帐里。 马世忠刚在那名美妇身上发泄完,正闭着眼睛躺在后帐的榻上,任由妇人给他按捏头部醒酒,听到亲兵喝问声,他勉力睁开猩红的双眼,脑子昏昏沉沉的思索来的是谁,紧接着亲兵第二次喝问,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响,马世忠脑子忽然清醒过来,因为不管是谁来找他,都要在大帐百步外下马,意识到不对后,他从榻上一跃而起,赤脚跑到悬挂悬挂长刀的架子旁,摘下刀鞘抽出长刀,跑到一角举刀猛劈,想割开大帐脱身而去,但大帐是厚厚的的牛皮制成,韧性很强,一刀劈下,只是裂了一道小口子。 这时榻上的那名美妇突然高声叫喊“在里面!”,马世忠大怒之下,转身来到榻前,举刀猛地劈下,那名抢来的妇人顿时身首异处。 就在这几息之间,卢象同闻声已经掀开帐帘闯了进来,两人相隔只有数步,马世忠垫步向前就要举刀劈斩,卢象同手中短斧掷出,斧刃切中马世忠持刀右手肩膀处,剧痛之下,马世忠大叫一声,长刀脱手掉在地上,卢象同猛地向前一窜,双手握刀往前送出,刀尖直刺入马世忠小腹,然后顺势往下一拉,马世忠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痛的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攥住刀身,鲜血夹杂着花花绿绿的肠子从肚子里涌来出来,下身也是屎尿皆出,一股恶臭味顿时在帐篷里弥漫开来,卢象同把刀向后一抽,然后举刀挥砍,马世忠人头飞起,这个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悍匪终于得到应有的下场。 那名妇人的叫喊和马世忠的几声惨叫,终于还是惊动了周围耍钱的亲兵,数十名贼人手持兵刃从几个帐篷里涌出,迅速向马世忠的大帐围拢过来,赵勇掀开帐帘冲了进来,急道“头儿!赶紧走!” 卢象同弯腰拔出嵌在尸体上的短斧插在腰间,看了看榻上已经毙命的妇人,惋惜的摇了摇头,要不是她出声提醒,再晚片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 两人来到大帐,其余六人已经在帐外与赶过来的贼人激战起来,二人从袍下拿出上好弦的手弩奔出帐外,李石头和另一名官军已经受伤,卢象同用手弩射杀一名勇悍的贼人后顺手将手弩砸向贼人,抽出短斧掷出,正中一名贼人的胸膛,贼人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卢象同喝道“去马那边!” 赵勇也先后毙伤两人,众人一鼓作气奔到战马旁,翻身上马,马世忠的亲兵们不知道帐内是何情景,自家头领是死是活也不清楚,更糊涂的是这伙人是谁也没弄明白,再加上卢象同等人异常勇悍,所以也没拼死阻拦,等官军闪开大帐门口,数十人抢着进帐查看,周围大股的贼人开始向这边聚集。 众人上马后调转马头,拼命催马向大营外逃去,马速刚刚提起时,大帐内的贼人又纷纷跑出帐外,有人高声怒骂,有喊要前面的人截住,有哭,有人高喊大头领死了,更有数人则跑去帐后牵出马匹上马开始追赶。 卢象同等人催马狂奔,大营的贼人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看见前面数骑跑过,卷起一股烟尘,没等飘起的尘土散尽,又有数十骑驰过,马上骑士挥舞兵刃怒吼连连,拼命打马追赶。 骑一路毫无阻滞的跑出贼军大营,卢象同落在最后面,他不时扭头回看,追赶的贼人离他们约两百步开外,如果平时的话,这样的距离根本追赶不上,但他们毕竟是离开大营走了几十里的路程,中间又遭遇一场小规模的拼杀,马力损耗不少,还有两名受伤的战友,操控战马不如平时而流贼的战马一直处于休息的状态,马力没有丝毫损伤,照这样下去的话,再跑十余里就会被追上。 卢象同暗暗心急,但一时想不出任何办法,毕竟人数相差太多,个人就算全须全尾,也打不过后面的几十骑,留下几人断后无疑是送死,贼兵大可以分兵继续追赶。 大约一刻钟左右的时间,他们跑到了截杀流贼探马的树林附近,双方的距离已拉近到百余步之内,受伤的李石头和另一名夜不收终于坚持不住了,李石头小腹中刀,虽然袍下罩着的棉甲卸去大部分伤害,但还是被割了一道口子,又没来得及裹住伤口,高速奔跑的战马颠簸下,鲜血已经把衣袍下摆染红,失血过多的状况下,面色苍白的可怕,人也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另一名伤员赵狗蛋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他被贼人的铁锤击碎了右肩,整条臂膀都已垂下,一路忍着剧痛左手持缰控马,兵刃早已丢弃,此时也已是强弩之末了。 双方的马速都已放慢不少,各自的坐骑身上已是大汗淋漓,但贼人依旧不依不饶继续追赶,铁了心要把他们全部斩杀。 赵勇稍微放慢马速落到后面,侧身冲着卢象同喊道“头儿!你带着石头、狗蛋先跑,俺和栓柱几个留下挡一阵!要不谁都跑不了!” 卢象同吼道“你带伤员走!我留下!” 赵勇冲着前头的赵栓柱等人喊道“栓柱!今日俺们就死在这里吧!”,随即从靴筒里抽出短刃刺进了卢象同战马的屁股上,卢象同坐骑吃痛之下,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陡然加速冲了出去,赵栓柱等人也依法施为,两名伤员的战马也都加速往前冲去。 卢象同泪流满面,想要回转已是不能,耳畔传来赵勇大笑声“头儿!别忘了俺们烧点钱粮啊!” 就在赵勇他们放慢马速准备迎敌之时,天际边突然出现了一片红色的影子,正朝他们这边快速移动,卢象同迅速反应过来,他们的援军赶来了,他随即扭头狂吼“援军来了!快跑!”。 第五十六章 接应 赵勇等人也已发现远处的马队,大喜之下拼命打马向前,身后的流贼却也逐渐逼近,双方相距不到五十步。 赶来接应卢象同等人的马队约有百骑,带队的把总早已发现最前面的卢象同三骑,于是他手一扬,官军马队开始加速前冲,双方本来就是相对而行,几里的距离转瞬即至,官道的两旁是大片的农田,官军把总连连摆手,卢象同三人自是明白,在离救援马队几百步时就打马踏入农田里,给马队让出冲锋的道路,后面几十步外的赵勇等人也是催马跑下官道,直接冲进了田地里,这时也顾不得踏坏正在抽穗的麦子了。 由于尘土飞扬遮挡了视线,紧追不舍的贼人并未提早发现对方援军的到来,直到前面逃跑的敌人纷纷纵马进了农田,视线没了遮挡,前排的贼人们才突然发现,距他们两三里之外,大队骑兵正向他们冲了过来,红色的棉甲分外的醒目。 跑在前面的数骑贼人吓得亡魂皆冒,纷纷大喊“官军!官军来了!” 惊慌之下,有人想勒马掉头往回,有人反应快,直接打马下了农田,然后再兜转马匹往回跑。 幸亏追逐了十余里的距离下,马力已衰,速度慢了下来,不然的话,要是想直接勒停急跑的战马,后果就是人仰马翻。 勒马贼人的坐骑在前冲一段后停了下来,后面的贼人听到示警到反应过来,总得需要个过程,紧跟前排的一名贼人躲闪不及,轰隆一声巨响,直接和勒马的贼人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击力将对方坐骑撞翻倒地,他的战马吃痛之下,两条前腿一趴翻到,将他从马身甩了出去。 后面的贼人也发现了官军马队,见状急忙向一旁猛带缰绳,纷纷奔入田地里。 等他们调转马匹从田地里重新上了官道,官军马队已经冲到两百步外了,贼人们拼命抽打坐骑往回逃,怎奈马力衰竭之下,速度已经很难快起来了,而官军马队是直到四五里才开始加速的,马力正是强劲之时,两百步的距离很快就被拉近。 明军把总眼见的只有十余步就追上贼人,大声吼道“矛!”,随即左手持缰,右手从马身上的格袋里抽出一杆短矛,后面数骑也抽出了短矛,把总又是一声大喝“掷!”,手臂扬起,身子向后微仰后猛地一俯,短矛借着马速和腰力闪电般飞出,眨眼间命中落在最后那名贼人背部,那名贼人身子被巨大的惯性撞的向前一趴,惨叫一声,锋利的矛尖直接把他贯穿后,钉在了坐骑身上。 另外数杆短矛有的命中贼人,有的扎在贼人坐骑身上,一时间人仰马翻,官军的马术娴熟,或是纵马越过,或是控马绕开,马速不减,迅速接近贼兵。 眼看接战在即,明军纷纷将兵刃取在手中,那名把总单手持着一把十斤重的铁锏,双腿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向前一窜,追至一名贼人身侧,手中铁锏重重的敲在贼人的头部,顿时脑浆迸裂,贼人尸体掉落马下。 他的速度一缓之际,一名官军纵马越过它,手中长柄眉尖刀刺出,锋利的刀尖将一名贼人的脖颈刺穿,尸体跌落马下。 随即一场单方面的s展开,片刻功夫,已经没有一个骑在马上的贼人,无主的战马有的停住脚步,有的跑向两边的麦田里,官军这边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如果从背后砍杀敌人还受伤,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官军纷纷下马搜检贼人的尸体,有的搜出几块碎银,有的搜出几枚金饰,有的身上空无一文,搜到战利品的官军各个喜笑颜开,没搜到的破口大骂不已。 带队把总下令收拢战马,把贼人的尸体扔到路旁,然后收队回转。 卢象同等人死里逃生,聚在一起欢笑不已,就连受伤的李石头、赵狗蛋也是精神振作起来。 等追敌的马队回转后,双方汇合一处,常年征战使很多官军有随身携带伤药的习惯,给两人简单处理过后,一众人马开始折返。 没走出多远,卢象升已带着赶上来的步卒和马队迎了上来。 卢象升下令马队派出探马,大队马步军继续前行,他和李重进下马来到路边,带队的辽东马队把总战斗过程简单叙述一遍,卢象升对他夸赞不已,表示会向朝廷上折为他叙功,把总高兴的咧着嘴回到了队伍中。 卢象同让赵勇等人带着两名伤员前去医治,然后来到卢象升跟前,施礼后将整个过程讲述一遍,听到弟弟化妆直入贼营重地,还斩杀了一名流贼大头领,卢象升也是欣慰不已,但还是对他的轻率冒进严词斥责一番,卢象同知道大哥就是外冷内热的性格,遂嘿嘿笑着答应下次不再这样,卢象升这才作罢。 李重进笑道“督帅,卢千总这次虽说鲁莽一点,但也是立下奇功,虽不知斩杀的是谁,但应该是名大有来历的贼人,卑职估计,卢千总大闹贼营,攻打滁州的贼人应察觉我军到来,此时必会集结重兵转向我军这面,滁州暂时保全了,下一步如何,还请督帅下令!” 卢象升沉思一会,道“看来突袭是不成了,那就用堂堂之阵击败流贼,解滁州之围后迅速北上,与祖将军汇合,击破另一路贼兵,尽量杀伤流贼主力,争取把闯贼老营重创于凤阳一带!” 一名夜不收打马疾驰而来,距卢象升身前十余步勒住战马,翻身下马疾趋几步行礼后禀道“报督帅!流贼已在十里之外集结,我军前锋与敌相距五里,流贼人数约有数万,马队千余!” 卢象升沉声道“步卒成方阵,辎重营摆放拒马护住两翼,以免贼军马队冲击,马队隐于步卒阵后,听令突击!准备迎敌!”,夜不收施礼后上马急奔而去。 三里桥是一座位于滁水之上的小桥,因为距滁州城西几里之地,因此得名连年的干旱下,原先水流甚急的滁水已接近干涸,滁州护城河也没了水源,成了一道浅沟。 三里桥西边,流贼大营的各种帐篷杂物已被清理一空,数万贼人正在各个大小头领的指挥下布阵,准备迎战即将到来的官军。 追杀斩首马世忠的小队没有一人回转后,贼人头目们自知是凶多吉少,派出探马打探后得知,官军大队已是相距不远,此时方知刺杀马世忠的是官军的探马。 摇天动马世忠被斩首以后,手下各有万余部众的贺世贤和高神通就成了流贼中势力最强的,马世忠虽说掌握着三万余部众,但下面也分为大大小小数个头目分领,此时这棵大树倒下,树上的猢狲们各有各的心思,其中数人迅速倒向贺世贤和高神通,滚地龙和皮里针虽然握有马世忠部众里最精锐的一部,但人数不足万人,无奈之下二人也只能暂时隐忍,表态遵从贺世贤、高神通的令。 贺世贤开口道“滚地龙,马头领的尸身安放妥当没有?” 滚地龙红着眼睛答道“营里没有上好的木材,俺吩咐木匠临时打了口棺材放置头领,这天热开了,也存不了几天了!” 高神通笑道“老马这么多年也享受了,啥样的娘们儿也玩过,啥样的好酒吃食也吃过,死了也值了!” 滚地龙和皮里针看他如此编排马世忠,心里都是气愤不已,但形势比人强,先下高神通实力大涨,两人只能忍气吞声,滚地龙暗暗打定主意,打完这场仗立刻就走,北上和高迎祥汇合,找机会定要报复这个高神通。 贺世贤眼看气氛不对,大战前要是内讧起来那可真就要了命令,于是连忙打圆场“老高说话就是太直,马头领被害,俺们心里都是难过,待会大伙定要多杀官军,给马头领报仇!” 滚地龙冲他抱拳谢道“俺们弟兄谢过贺头领,等等打起来,俺们愿意打头阵,今日俺们和官军拼了!” 一骑探马飞奔过来,探子在马上大声禀道“头领!官军离俺们五里地停下了!人马有一万多!” 贺世贤急道“马队可看清楚多少?” 探子禀道“官军探马厉害,俺们靠不到跟前,只能远远的看,马队多少看不清楚!” 贺世贤吩咐道“再去查探!一定要看清多少马队!”,探马领命打马而去。 高神通满不在乎的开口道“老贺,官军才一万人,俺们五万多人马,他有马队俺们也有,他的马队说啥不能强冲俺的大阵吧?俺们的马队只要护住两边,儿郎们正面硬杠就是了!” 贺世贤沉吟一会道“也是,俺不信五个打一个还打不过!等会滚地龙打头阵!只要打破官军阵势大伙一起冲!” 第五十七章 破敌 卢象升骑在马上正在观瞧流贼的阵势,三里桥一带地势平坦开阔,非常适合大规模的骑兵突击,但可惜的是祖宽带走了大部分骑兵,自己手下只有李重进的一千五百多骑兵,卢象同的两百余骑虽说也甚是精锐,但平日还是以哨探为主,缺少大规模骑兵作战的经验。 骑兵冲锋讲究很多,每个骑兵之间的距离,先锋和后排使用的兵器分派,冲阵后对战场强弱的瞬间判断,都会直接影响到整个战局的胜负,个人武技再高,单枪匹马的冲到人堆里也是送死,必须有战友之间默契的保护和配合,那些万人敌的勇将,身边必须有人替他挡住各种兵刃的攻杀,他们只需全力应对面前之敌即可,否则即便是无敌之人,也挡不住前后左右向他攻击的各种武器。 对面的流贼分为前中后三军,两边各有约五百马队护卫侧翼前阵的贼兵接近万人,以青壮为主,最前排的贼兵约有两千之数,具是一手持盾一手握着刀枪斧叉,手中的盾牌五花门,皮盾木盾铁盾都有,甚至还有用砍削过的厚门板作为盾牌的。 后面则是最大股的贼兵,手持各种兵刃,一旦前排突破官军阵势,就冲上去混战。 卢象升率部与贼人交手多年,自是经验丰富起先贼人根本不敢与官军正面列阵对敌,往往是远远看到官军旗帜就跑,谁逃得性命算是命大,摆脱官军追击之后再自行聚拢。现在的流贼和原先大不相同,经过多年的交战,活下来的老贼们已经敢于和官军正面对战了并且学会了诈败诱敌,小股官军要是大意追击进入伏击圈,则贼人四面围上来攻杀,贼人们的战斗力已经得到了很大提升,唯一吃亏的地方在于兵刃铠甲不如官军精良。 天雄军是卢象升任大名知府时建立的,朝廷虽然也从军器监下发了兵刃铠甲,但大多陈旧残破,不堪使用卢象升凭借巨大的个人魅力,从地方乡绅大户中募集大批银两,方才给大部分将士配齐了装备,经过多年的征战,兵刃甲胄大部分也已损坏,只能在战后扎营时,由队伍里会铁匠手艺的士兵自行修补。 自崇祯年下半年开始,穿越过来的朱振卿非常重视官军的后勤保障,主管军器监的毕懋康几人也是兢兢业业,加上工匠们待遇发生翻天覆地变化后迸发出的工作热情,军器监出产的各种兵器甲胄,质量得到极大提升,按照崇祯的吩咐,各种军用物资优先供给卢象升、洪承畴二人,因为这两人正奋战在剿贼的第一线,其次多余的才给辽东以及宣大一线输送一点,因为按照历史的轨迹,崇祯知道起码近几年,这两个地方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好东西给他们也是浪费不是,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句话是最好的说明。 天雄军在汝州整修其间,源源不断的军需品从京师送来,利可断金的长刀,锋利透甲的长枪,五十步能破铁甲的三棱箭头,上百杆新式火铳和n,甚至还有技术已经成熟的震天雷,重量在两斤左右,力大的兵卒经过训练可以掷出四十余步,杀伤范围十步到二十步左右,卢象升看到震天雷的威力之后欣喜万分,为此专门挑选了一百个胆大心细力气大的士卒充当掷弹兵,卢象升相信,从没见识过震天雷的流贼们,在巨大的b声以及杀伤力面前,将会发生怎样的溃败。 这次随队的川军也是跟着沾了光,不光补发了半年的粮饷,很多精锐兵卒也换了更锋利的兵刃,防御力更强的棉甲,可把秦翼明和高其勋等高级将官高兴坏了,千总以上的将领全部配备了精良的锁甲,防御弓箭和刀枪劈刺的能力大大提高,虽然对于钝器诸如狼牙棒,铁锤之类的击打防御差一些,但相比以前的皮甲已经是没法再好了。 观察完流贼阵势后,卢象升语气平静的下令“进!” 随着杨茂功摆动手中旗帜,天雄军五千余人以及六千川军齐声喝道“护”,官军大阵开始缓缓移动起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百名身穿两层铠甲的重步兵,这也是卢象升精心打造的破阵利器,他从天雄军中挑出两百名体格出众,力大无比的敢战之士,配备页锤、狼牙棒、连枷之类的钝器,外穿二十几斤的锁甲,内套一层棉甲,瓣铁盔,脚穿铁靴,虽然移动速度慢一些,但防护力无与伦比,这也是崇祯的建议下搞出来,为此军器监制造甲服的工坊日夜开工,大半年才产出了两百余套锁甲以供使用。 对面的流贼也已经开始向官军迎来,比起官军阵列的整齐,流贼的阵型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前排的贼兵虽然也算精锐,但毕竟平日没有操演,他们一贯作风就是一拥而上,刚开始还比较齐整,几十步后有步子迈的快的贼人已开始脱离大队,冲在了整个阵列的最前面。 官军依然队列整齐的行进中,每走出几十步,带队的各级将官便大声喝令整队,后排有些步伐稍微散乱的兵卒,随着口令跟上整个队伍,这些都是汝州整军时新募的士卒,虽然日常操训时像模像样,但毕竟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第一次面对如此大的场面,难免精神高度紧张,很多人只是机械的跟随大队行进,脑子里确是一片空白,这些新兵都被安排在后面,以免开始战斗时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这些人只有见过血之后才会成长起来。 双方距离一里左右的时候,前排的流贼们已经开始叫喊着冲起来,随着一声喇叭声,官军大队停止前进,一千余名弓手出列后分为前后两排,各自从箭囊中取出三只长箭插在身前的地上,一名弓手弯弓搭箭斜斜射向前方,长箭飞出五十余步后掉头向下扎在地面,这是测距箭,流贼只要到达这个区域便是弓箭的有效杀伤范围。 天雄军两百名重步兵排成一排,这些都是打了多年仗的老卒,作战经验相当丰富,他们轻蔑的看着冲来的贼兵,就像看死人一样,与流贼交手多年,这些贼人还是没有改掉固有的陋习,数百步外开始冲锋,等冲到阵前交手的时候,体力已消耗小半,挥动兵器交手不用一刻钟,体力便会消耗殆尽,他们拼命叫喊着冲锋,其实不过是因为内心胆怯给自己壮胆而已。 数十息的功夫,已经有流贼越过了测距箭的位置,一声稍微长一点的喇叭声响起,弓手们将弓斜向指向天空,大队流贼已经呐喊着到达攻击范围之内,一声短促的喇叭声响了一下,千余只长箭几乎同时飞向天空,眨眼间到达贼兵们的上空,然后转而向下,狠狠的扎向人群。 “举盾!举盾!” 流贼头领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但弓箭已经落了下来,举盾稍晚一些的贼兵纷纷中箭,三棱长箭轻而易举的破开贼人们身上的皮甲、棉甲后扎进身体里,一片惨嚎声响起,数百名着甲的贼人或死或伤,贼兵们慌忙举起盾牌遮挡,官军弓手连射四轮后转身从队伍的间隙回到后排,因为贼人有了盾牌的防护,后面几轮弓箭的杀伤小了很多,但也有百余名贼兵丧失了战斗力。 流贼看到官军弓手退开,原本跌落的士气顿时大振,从又喊叫着冲来,至于倒地的贼兵根本没有人管,死掉的还好,伤势较轻的自行向后跑去,重伤倒地的从大声惨叫到叫声逐渐衰微,直至流血而死。 在带队把总的喝令声中,两百名重甲步卒举步迎向数十步外的贼人,长枪手和刀盾手紧跟而上,护着重甲步卒的两侧,眨眼间,官军和贼兵轰然撞在一起。 率领这队重甲步卒的把总名叫周雄,三十余岁,六年前自大名府应募跟随卢象升剿贼至今,铁匠出身,身高体壮,力大无比,手持一柄长柄铁锤,锤身一米五,精铁铸造的锤头足有婴儿头部一般大,重达二十余斤。 他腰身用力,抡起铁锤砸向冲来的一名贼兵,那名贼人见铁锤砸来,连忙单手举起铁盾去挡,只听“n”的一声巨响,贼人的铁盾被巨力砸的凹陷下去,持盾的手臂被连同肩胸被砸塌,内脏被震碎,鲜血夹杂着碎肉从口中喷出,叫声都没发出就倒地身亡。 周雄收回铁锤横向一抡,数名贼人手中的盾牌刀枪被扫飞,一名贼人矮身跳到他身侧挥刀横斩,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长刀划过锁甲溅起一溜火花,根本没有划开铁甲,没等贼人再次挥刀,一柄连枷敲在他的头部,贼人顿时脑浆迸裂倒地而死。 第五十八章 溃败 周雄猛地抢前几步冲入人群之中,抡起铁锤横向扫了半圈,一米五的锤身加手臂的长度,他周边两米多范围内的数名贼人被扫中,惨叫声中倒地不起。 贼人见周雄勇悍无比,惊慌之下纷纷避开,涌向他的两侧重甲步卒们在周雄的带领下横冲直撞,片刻功夫便将持盾贼人的阵型打破一个口子,身后的长枪手、刀盾手迅速跟进,枪刺刀砍,将突破的缺口扩大开来。 官军甲兵这一nn击,虽然杀伤贼兵人数不多,但破坏力和威慑力足够大,两百人的突进,压迫持盾贼兵向两侧退避,露出身后被遮蔽的无盾贼兵。 滚地龙就在前阵中,眼见官军甲兵凶悍,如果不及时补上缺口,自己的部下很可能就要往回败退,他咬牙大吼一声“跟俺上!”,随即高举长柄砍刀向官军甲兵冲去,一群勇悍的贼人喊叫着紧跟其后。 滚地龙冲到一名重甲步卒近前,双手挥刀斜斜劈向他的颈部,那名甲兵手中狼牙棒向上一撩,滚地龙糊口发麻,手臂顿时无力,长刀飞向半空,随即那名官军的狼牙棒横着扫向他的身子,滚地龙身后的贼人反应奇快,抓住滚地龙的束带将他拖后半步,狼牙棒带着风声从他身前几寸远划过,滚地龙惊出一身冷汗,电光火石间,自己的命差点没了。 一名贼人趁机猛扑过来,手中短锤狠狠击打在这名官军腰腹上,这名甲兵吃痛之下略一弯腰,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正喷在伤他的贼人脸上,贼人的眼睛瞬间被鲜血糊住,一柄页锤砸在他的肩膀处,惨叫声中,他的半个肩膀被砸塌,人也随即倒下。 一柄长长的钩镰枪勾着了受伤甲兵的小腿,持枪贼人向后发力一拽,甲兵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没等他起身,几把刀枪落在他的脸上,这名甲兵顿时身亡。 滚地龙换了一把长刀,红着眼睛拼命向前劈砍,众多贼人在他的带领下,悍不畏死的向前冲杀,重甲步卒虽然骁勇,但毕竟人数太少,很快被大股贼人围住,陷入苦战当中。 贺世贤看到官军甲兵陷入重围,立刻让亲兵传令给两边的马队,围上去突击官军方阵的侧翼,只要侧翼打开口子,步卒面对骑兵的冲击只有死路一条。 不远处的贼人马队接到命令后,迅速从两侧向官军侧翼冲来。 一直没有参战的川兵分为两部,每部三千人左右,分别由总兵秦翼明和游击高其勋带队,为的就是遮护住天雄军的两肋,此时看见贼人马队冲来,两人分别下令,两边阵营中各有一千名步卒出列,手持拒马枪朝向贼人马队,一千名盾牌手持盾守护两旁,千余名弓手聚成方阵紧跟在后。 官军手中的拒马枪长达近四米,前排的长枪手将拒马枪尾部n地面,一脚踩住枪尾,一手扶着枪杆,锋利的矛尖斜着指向来敌方向,后排则把拒马枪架在前排士卒的肩上,顿时一个如同刺猬般的方阵组成。 高其勋骑马持枪立在枪阵侧后方百余步外,十余个亲兵围绕身侧,众人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崇祯年那次讨饷杀死上官一事,洪承畴手下留情,并未处罚闹事的官兵,反而补发了数月饷银,但因对川兵闹饷一事心有余悸,所以率部进军陕北时将川兵留在了当地,后来朝廷委派秦良玉的弟弟秦翼明为总兵,借着秦良玉的威名来压制住他们,后来转到卢象升麾下效命,在卢象升恩威并施之下,川兵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很多恶习也有所改观。 此次滁州城外之战,卢象升依然安排天雄军打头阵,川兵只是起个遮护侧翼的作用,这让川兵上下非常不满,他们自认为川兵骁勇善战,自当作为先锋冲杀在前,那样才能立功赚取赏银,只是做为掩护友军的后备队,有大材小用之嫌,几个千总、把总找到秦、高二人,让他们出面找督帅,要求和天雄军调换位置,秦翼明性子软,两边都不想得罪,高其勋可不是吃素的,凭借着日常树立的个人威望,将那几个将领大骂一顿方才作罢。 贼人马队约有五百余骑,冲至距官军百余步时,枪阵已经摆好,贼人们望见森然的枪阵,顿时头皮发麻,陡然之间,马速放慢下来,他们的本性是劫掠无辜,可不想拿命去换银子,平日遇到这种情形他们不会直冲,但现在是两军激战,一旦马队畏敌不前,那可会大大影响士气,一旦战败,那些大头领可不会绕过他们,但要是想突击官军方阵,那这座枪阵是根本绕不开的。 两军激战时地面腾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原先被挡住视线的贼人马队冲过来才发现,官军的马队就在步卒大阵二里开外,一直被步卒阵型所遮掩,并且为了不被对面贼人发现,连旗帜都没打,一大片红色衣甲组成的锋矢阵虎视眈眈,一旦冲锋的令下达,片刻之后便会冲入己方大阵之内,现在他们只是在等待贼人阵型被破开而已。 冲在前排的贼人吓得亡魂皆冒,纷纷扯缰控马,战马在枪阵前几十步划了个弧形便要转回,高其勋反应迅速,大喝一声“箭!” 早就弯弓搭箭准备就绪的弓手们,随着喝令松开手指,千余只长箭飞向前方,正在减速转弯的贼人顿时惨叫连连,几十名贼人或是直接被射中,或是坐骑中箭,已经转过弯的贼人拼命打马奔逃,后排贼骑虽然不明所以,但多年形成的默契使然,大多数贼人在没进入官军弓箭射程之内时,便开始拨马奔逃而去,所以官军的第二波弓箭只杀伤数名贼骑。 高其勋破口大骂“龟儿子!跑的比兔儿还快!” 卢象升发觉战况进入僵持阶段,往日很少和官军硬拼的贼军今日一反常态,依仗人数多出官军数倍之力,硬是顶住了重甲步卒巨大的冲击力,尤其前排近万的贼人,已经打出了血性,悍不畏死的与官军展开肉搏,两百名重甲步卒已经伤亡数十人,长枪兵的阵型在贼人的冲击下也开始松动。 卢象升果断下令“掷弹兵上!马队准备冲锋!” 后阵一百名掷弹兵分成两部,在两名把总的带领下大步向前,迅速奔向枪阵两侧因为重甲步卒已经杀入贼人阵内,贼军避其锋芒,纷纷涌向两边,大团的贼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长枪手组成的方阵只有三排,最后一排距贼人也就十步开外,随时准备向前,以便填补前排官军伤亡留下的空缺,随着战况的深入,长枪手伤亡逐渐大了起来。 两部掷弹兵到达后站成一排,在把总的大声喝令下,吹燃手持的火绳,点燃震天雷引信,默数五六息之后,纷纷将两斤重的震天雷奋力向前投了出去。 因为陶罐制成的震天雷落地后没b就摔碎,所以在崇祯的指令下,锦衣卫从各地寻找到很多铸造铜器的匠人,用生铁铸成薄薄的外壳,除了体积较大以外,已经和后世的sn基本相似了。 这些掷弹兵都是经过严格挑选,不光是力气大,还要沉稳细心之辈,要是心思不够沉稳,临阵慌乱,引信刚点燃或者没有发力投到自家阵营中,那产生的效果将会大不相同。 为了安全起见,军器监制作的震天雷外引信较长,需要近十息才会燃尽,震天雷要在燃着后五六息后才能投出,那样基本在落地后瞬间就会b,杀伤力自不必说,如果刚点燃就投出去,落地后还要继续燃烧数息,在密集的人群中,引信很可能被踩灭,那这枚震天雷根本没用。 后者更加可怕,毕竟是在自家阵后面投掷,很多人慌乱之下会瞬间没了力气,如果震天雷落到前排自家阵中,那造成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自家严密的阵型会瞬间崩溃,因为这毕竟不是后世热兵器世代的散兵阵型,冷兵器阵型必须紧密才有杀伤力,交付震天雷时,军器监特意派了几名制作震天雷的匠人前来指导,挑选出来的掷弹兵也是日日操训,直到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后方才成型。 百枚震天雷从长枪手头顶飞过,落入几十步外的密集的贼人阵中,很多贼人被从天而降的震天雷砸中,没等反应过来时,火光崩现,随即震耳欲聋的b声连环响起,断肢残臂四处横飞,经过改良的黑b威力非同小可,除了弹壳b的碎片杀伤惊人以外,里面掺杂的碎铁片、瓷器碎片也四散飞溅,给众多连布甲都未着的贼人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很多贼人的面部布满了碎片,眼睛也被迸射的碎片刺瞎,捂着眼睛惨嚎着,b范围外没有被弹片伤害的贼人,也被巨大的声浪震的晕头涨脑,滚地龙、皮里针都被炸死当场。 巨大的b声和贼人的惨嚎声响遍战场,前排与官军拼命的贼人们手上动作顿时一缓,有的人甚至不顾正在刺来的长枪,抬头向天望去,明晃晃的日头当空,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 官军日常见识过震天雷的威力,闻听b声起,顿时精神大振,手中长枪用力向前刺去,被b声惊的走神的贼人惨叫声里中枪倒地。 后面正在涌来的大股贼人听到b声,看见硝烟散尽后犹如修罗场般的场景,吓得心胆俱裂。 “天爷爷打雷了!” “官军施法术了!” “快跑快跑!” 各种惊恐的叫嚷声中,有人率先向后奔逃,然后迅速蔓延开来,前、中两阵的贼人们开始大面积的溃逃,早先跑回来的马队头领已经告知后阵贺世贤、高神通,官军马队正在步卒阵后待命,此时远处b声传来,b产生的硝烟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还没搞清楚什么事情发生,成千上万溃逃贼人向他们席卷而来,贺世贤骑在马上,已经看到远处官军马队的身影开始出现,他叹了口气道“俺们走!今日败了!”,随即拨转马头带头向北驰去,他的一众亲信驱马紧跟其后,高神通咬了咬牙,大喝一声“走!”,打马去追赶贺世贤,手下的亲信头领也纷纷带着自己的部属开始逃窜。 第五十九章 追击1 李重进接到准备冲锋的将令后,一催坐骑率先开始往前小跑,手下的一千五百余骑也随之而动,卢象同的两百骑兵也在队列的末尾等到震天雷b声响起,整个马队开始逐渐加速,随着贼面积溃逃的开始,马队的马速已经提了起来,李重进当先纵马越过官军枪阵,向数万奔逃的贼人阵中冲去。 卢象升见状便知今日又是一场大胜,他下令适才没有参战的川兵尾随追击,天雄军和重甲步卒就地休息,后面赶来的辎重营负责救治官军伤员,打扫战场,清点战利品。 骑兵最喜欢的就是追杀逃跑的步卒,后背完全敞开的步卒毫无反抗能力,一千五百余骑高速奔驰的骑兵,犹如虎入羊群般冲入敌群之中,刀劈斧砍,战马践踏,失去斗志的贼人只恨自己少生两条腿,有些身穿盔甲的贼人,一边狂奔一边脱下衣甲扔掉,地上到处是贼人丢弃的兵刃甲服,辽东马队杀得兴起,对于跑得慢的贼人视而不见,催马向前狂奔,奔驰的战马犹如坦克般碾过人群,身后是一片死伤枕籍。 川兵只是与贼人的马队有过小小的接触,眼见得贼人溃散,接到追击的命令,一个个嗷嗷叫着向前冲去,追杀败兵已经不用什么阵型了,这只是个捡人头的体力活而已。 官军马队已经杀到看不到的地方了,漫山遍野都是四散而逃的贼人,六千余名川兵几人一组,轻易的就将背向他们的贼人击杀,然后留下一人搜捡尸体,另外几人继续追杀,这些川兵都是乡里乡亲,很多人沾亲带故,彼此之间配合默契,很快落在后面的贼人便被斩杀一空,六千余人的官军也确实不少了,况且养精蓄锐半天,对付只想逃命的贼人小菜一碟。 两百人的重甲步卒伤亡近半,身体完好的士卒,身上的盔甲也是布满刀枪痕迹,刚才的鏖战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很多人接到命令后不管遍地的血污,直接就地躺下,辎重营的青壮以及郎中还未赶来,部分弓手跑过来开始搜寻救治死伤士卒,有的拽起躺着的士卒,帮助他们脱下沉重的铁甲,一边他们更好的歇息。 卢象升这次没有去追杀逃兵,他带着武大定等亲兵,参与到救治伤兵的过程中。 周雄是被从几具尸体下扒出来的,身上的铁甲胸前腹部被刀斧破开数处,右臂上的铁臂手也被利刃砍破,露出皮肉翻卷的一道长长的刀伤,一条小腿肚子也被长枪贯穿,最重的伤是贼人用铁锤击打在他nb,导致他胸骨断折,内脏受创倒地,周围的士卒将重创他的贼人击杀,尸体压在了他的身上。 随着辎重营的到来,随队的十余名郎中接手了救治伤兵的差事,一名年约中旬的郎中在诊断完周雄的伤情后,向卢象升禀道“督帅,这位将军外伤好治,内伤很重,需要就近静心调养,半年之后方可恢复,如若遣人送往他处,路上的颠簸恐会加重伤情,如何处置还请督帅决断。” 卢象升略一沉吟,开口道“滁州之围已解,贼人已逃散,本官遣人去城下通报此事,滁州官府想必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将周雄等重伤之人安置在滁州养伤即可,先生费心了!” 郎中连忙施礼,口称不敢,心里却感到一阵温暖,身为位高权重的五省总理,能对自己一个小小的郎中以礼相待,怎能不让人感动。 在卢象升的吩咐下,辎重营迅速搭建起数座大帐,大帐前后都有帐门通风,地上铺上草席,将受伤士卒抬到里面,然后帐外起灶生火,数口大锅开始烧水,然后将宽条状的白布放在锅里蒸煮消毒,供受伤将士包扎伤口之用,所有将士饮用水必须是烧开过的,还有其他种种举措,都是崇祯依据前世中自己知道的措施,粗略整理过后,由兵部行文下发全军遵照执行的。 在天雄军士卒的监督下,辎重营挑选数百名有意愿从军者,手持利刃对受伤未死的流贼一一补刀,许多流贼伤情不重,眼看就要利刃加身,个个惊恐万分,痛哭流涕,求饶声此起彼伏,有些辎重营民壮脸现不忍之色,但天雄军士卒根本不为所动,他们与流贼交手多年,深知这些贼人的本性,眼前求饶之人,说不定刚刚在和州城里奸淫掳掠过。 在天雄军将士的大声呵斥下,民壮开始砍杀这些受伤的贼人,有天生胆大的,一刀就把贼人首级砍下,有胆小的,几刀下去贼人还未死,惨叫声响彻四野,有的则在斩杀贼人后,自己掉头跑到一边狂吐不止,毕竟都是老百姓出身,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数百名民壮分成几组,正在挖坑,已是四月末了,天气逐渐开始炎热起来,尸体如果不及时填埋,将会导致疫病的发生,民壮们搜捡完尸体后,就把尸体拖来准备扔到坑里填埋,天雄军虽然也派出士卒监督,但对于几个民壮私藏流贼财物之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大家都是百姓出身,谁都不容易,也就极少部分心思活络的敢于私藏,大部分还是老老实实的全部财物交到士卒手里。 因为朝廷饷银经常拖欠,所以大明官军都有不成文的规定,流贼身上的财物谁搜到算谁,朝廷对此持默认态度。 天雄军的规矩是贼人财物三七开,三成归主帅将领,七成由士卒们平均分派,虽然崇祯穿越过来后,补发了不少积欠的饷银,但他也知道士卒的不易,舍生忘死为国征战,每场战斗很可能丢掉性命,所以他并未要求一切缴获归公,毕竟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是不符合人性的。 数万流贼这次死伤惨重,地上尸体遍布,大部分死于官军骑兵的追杀三里桥下的滁水,因为干旱的缘故,虽然还在流淌,但水量已经不大,也就能没到常人小腿部位,在骑兵的追杀下,贼人的尸体已经把滁水阻塞,形成了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潭。 由于流贼尸体太多,并且太分散,辎重营的民壮又要挖坑,又要照顾伤兵,又要四处搜捡拖拽尸体,效率相当低下,卢象升正要再次遣人去滁州催促,此前去往滁州的亲兵打马回来了,下马施礼后大声禀道“禀督帅,小的在城下已知会滁州知府人等,现下城门一开,滁州知府正在前来拜见督帅!” 三里桥顾名思义,距滁州很近,约莫一刻钟之后,许知远、王仁元、赵与之皆是乘轿而来,董奇高则是骑马跟在后面。 许知远等人向卢象升拱手行礼,并通报官职姓名,董奇高则是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卢象升微笑着还了半礼,然后命董奇高起身。 许知远再次拱手道“滁州城上下数万士绅百姓,深感卢督臣此次大恩,如若不是督臣领军来援,滁州城此时已破亦,阖城百姓必遭流贼屠戮!待事态平稳,下官定于滁州士绅商议,为督臣建立生祠,以表感激之情!” 卢象升闻言断然道“贵府此言讲不得!本官乃朝廷命官,蒙我皇上不弃,拔擢于此等高位,正该居其位,谋其事!贵府上下如若定要建生祠,那也该是为我皇上所建,卢某何德何能?贵府想致某与何地?” 许知远等人俱是尴尬不已,王仁元连忙拱手道“督臣不必动怒,许知府也是一片好意,滁州上下皆是对督臣率军来援心怀感恩,并非曲意讨好督臣所讲也是在理,要建生祠,那也是给圣上所建,下官等回去后自会照此办理,督臣切莫计较。” 卢象升展颜一笑“此事就如王大人所言为准!当务之急是处理战后事宜,此次杀伤流贼数目巨大,几位大人也已看到,流贼尸体必须尽快填埋,以免产生疫病,我军人手不足,还望贵府组织民壮前来协助,从速挖坑填埋尸体为好!” 保住了滁州也保住了自家人的性命,许知远等人心情都是轻松之极,对卢象升的要求自是满口答应,许知远对董奇高吩咐几句后,董奇高向卢象升施礼后,上马向来路驰去。 许知远极力邀请卢象升进城歇息,追击贼人的兵马还未回转,卢象升遂决定进城暂且歇息等候,他谢绝了许知远请他坐轿的邀请,带着武大定和已经成为他亲兵的胡春,骑马进了滁州。 来至城门处,一群民壮正在清理城墙下贼人的尸体,城墙上和城下大滩的血迹已然变成黑色,招来无数的苍蝇,卢象升一看便知,流贼的攻势相当的猛烈,滁州仅凭为数不多的卫所兵,能暂时守住城池,也是很了不起的。 朝廷官军全歼流贼的消息已经人人皆知,城内的一些店铺也开始正常经营,街上的人群似乎比平日里还要多出许多,百姓皆知流贼破城后的惨状,如若不是卢象升率军救援,滁州城已经保不住了,仿若死里逃生一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看到知府等人的官轿,以及一身甲胄的卢象升等人,街上的百姓皆是主动让开,然后站在两旁尊敬的看着他们过去。 第六十章 追击2 在许知远的引领下,卢象升入城后径直来到府衙之内,到了二堂后,卢象升坐在了主位,许知远等人侧坐相陪。 仆从端上茶水后,许知远笑道“督臣,贼已远遁,何不卸甲更换便服,好好放松一番,下官已在花厅安排了酒宴,好给督臣洗尘。” 卢象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笑道“谢过贵府好意,酒宴就不必了,吃个便饭就可着甲是习惯使然,久之竟忘了自己还是个文臣,呵呵!等骑兵追击流贼返回,战况统计完成,全军用饭后歇息一个时辰,本官会率军北上,追击闯贼本部,今日溃败并非闯贼本部,高迎祥才是我朝之心腹大患,只要将高闯剿灭,其余贼寇不成气候!” 许知远笑道“督臣实乃我朝之栋梁,以文臣之姿行武将之事,百战百胜,据闻,流贼对督臣畏惧之极,竟然称督臣为“阎王”,可见督臣名声之响亮,足可让流贼望风而逃,下官等皆是自愧不如啊,呵呵呵呵!” 王仁元和赵与之也是对卢象升的才能赞不绝口,卢象升苦笑着摇头道“何来的百战百胜,世上哪有常胜之将,本官不过是一心报答圣恩,不惧生死而已,与贼交战数年,期间的艰难险阻数不胜数,全凭将士们对朝廷的忠义之心苦撑下来罢了,数年征战,不知多少大好的儿郎埋骨异乡,想起来本官也是觉得有愧与他们的父母亲人啊!” 王仁元拱手道“下官最敬佩的便是督臣的忠义,下官听闻,每逢战阵,督臣不畏矢石,居然带头冲锋陷阵,这是何等的勇气!不瞒督臣,适才流贼登城,下官亦是手握利刃,想亲自与贼拼杀,但战阵之上血煞之气扑面而来,流贼凶悍勇猛,下官两股战战,刀几乎不能持,所以一想到督臣之勇猛,下官五体投地!” 赵与之也是赞道“王大人所言也是下官之心声,下官也是初次上阵,总算见识过战阵之凶险了,这还只是守御之战,与督臣所历之疆场无法并论,就是如此小规模之战斗,下官已是不想再经历二次督臣亦是文官,更是进士出身,为大明出生入死,实乃我辈之楷模,亦是我等文官之骄傲!” 许知远接着道“下官等人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之人了,适才城破在即,我等也已打算与城俱亡,好在督臣及时赶到,方才救了我等之性命,别人不知如何,经历生死之后,下官对一切似已看破,恕下官直言,倘若流贼之乱平定,以督臣之忠义,之才能,如若不入阁主事,下官会对朝廷失望之极!” 王仁元和赵与之也是连连点头,几人算是共患难过了,彼此攻伐算计之心依然消失殆尽,此刻的眼光境界已是得到了升华,刚才所言俱是发自内心,并非阿谀逢迎,卢象升虽是重臣,但毕竟行的是武事,在朝堂的话语权很小。 卢象升摆手道“贵府心意本官领了,本官所为并非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不忍见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皇上将如此重任交付于我,本官整日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有负我皇上之信任好在我皇上英明果决,从诸多方面给与我巨大支持,从崇祯年下半年至今,近一年时日,局面已是大有好转,本官在南,洪督在北,照此情况持续下去,流贼终将会覆灭,某深信不疑!” 喝了一会茶水,卢象升询问起滁州攻防之役的具体情况,许知远将战事讲述一遍,包括最后他们三人准备赴难之事,隐去了委托董奇高护送幼小逃亡南直隶一节,讲到最后,三人都对董奇高的才具勇略赞不绝口,并表示准备向朝廷上奏本,替董奇高表功。 卢象升闻听之后,也是对三人的气节深表赞赏,他开口道“三位大人以及那位董守备,能在敌我力量如此悬殊之境况下,力抗贼人而不失土,本官定会上本替几位表功此役我天雄军伤亡也是不尤其一些重伤,需要静心休养,我军马上又要出征,故这些伤还请贵府暂时安置一下,最好能请到医术精湛的郎中好好医治,日常也需有人精心照料,最好是乡里那种粗使妇人,毕竟还是妇人懂得照料人,本官会留下银钱,以供医药佣人之资,定不会使贵府作难,本官也会留下数人看护,等他们伤势彻底无碍,自会一并离开!” 许知远正色道“督臣放心,将士们也是为解我滁州之危方才受的伤,此事我滁州责无旁贷,定会让受伤的将士们彻底调养好身子至于银钱之事,督臣之言下官实难接受,我滁州上下,俱是心怀感恩之人,下官如若将此事传出,相信士绅百姓会争相捐资助养!” 卢象升笑着拱手致谢“贵府所言有理,倒是本官矫情了,哈哈哈!”,众人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此时仆从过来禀报宴席准备妥当,请诸位大人入席,卢象升遂去了花厅就餐,武大定、胡春自有府衙之人陪同吃饭。 席间卢象升并未饮酒,品尝几道佳肴之后便要了饭食,因为久在军中的缘故,加上日常练武,卢象升食量惊人,滁州还在长江以北,所以当地人主食也是馒头,几两一个的大馒头,卢象升一口气吃了个,把许知远等人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根本想不到一个正派进士出身的文官,吃起饭了狼吞虎咽,丝毫没有文雅之态,并且还这么能吃,几人心中感慨不已,对卢象升的敬佩之情又多了几分。 吃过饭后,卢象升要返回军营,许知远等人送到城门处,卢象升上马带着武大定、胡春纵马而去。 回到已经简单扎好的营地,追击流贼败兵的李重进已经率部返回,骑兵们脱了盔甲,卸下马鞍等物,正站在已经清理干净的滁水里洗刷战马,从众人的表情神态来看,这次追击收获不川兵步卒们也是个个喜笑颜开。 营地里来了无数的士绅百姓,他们自发前来,携带的劳军物品堆积如山,酒肉菜蔬粮食到处都是,他们表达完谢意,留下东西就走,不断有人回城,不断有人前来,整个营地如同赶集一般热闹无比,这一切让从来视百姓如猪狗的辽东骑兵和川军,心下也是感动异常,很多人的心态从此开始转变。 来到大帐后,卢象升坐在大案后面,天雄军中军官杨茂功,已升为副总兵的李重进,川军总兵秦翼明,游击高其勋等人逐一上前禀报战况。 此役官军大获全胜,从开始步卒交战到后面骑兵和川军追击,共计斩杀贼人近四万人,辽东马队追出了三十余里,最后只有贼人的马队和一些大头领向北逃窜,官军马力也已耗尽,李重进方才作罢,回途中自是搜捡尸体,每个人都是收获颇丰。 官军伤亡千余人,其中阵亡四百三十七人,伤六百五十三,巨大部分伤亡的都是天雄军,流贼拼死攻击,给天雄军造成了巨大伤亡,辽东马队阵亡七人,都是战马失蹄摔倒后被贼人乱刃砍死,川军追击距离较短,加上善于小组作战,所以无人阵亡,只有数人轻伤。 卢象升笑道“此次大胜可谓少有,本官自会给朝廷上本,详述此役,诸将等着nn行赏就可!” 众将都是喜不自胜,看来这回大家又要升官了。 卢象升接着道“你等方才也看见了,滁州士绅百姓是如何善待官军,不管百姓还是官军,都是皇上的子民,所以以前种种军中陋习须得改正了,如此方可不负百姓拥戴之情!” 李重进和川军二将讪讪不已,天雄军向来军纪严明,其他两军可是没少骚扰祸害百姓,看来以后这些毛病得改改了,几人同时想到。 卢象升接着道“全军加餐,辎重营同等!吃过饭歇息两个时辰,全军拔营向北,我们要再去会会闯贼高迎祥!” 第六十一章 范家 张家口堡位于宣府镇的西北面,北面紧邻长城隘口,西面是万全右卫驻防之地,自宣德年间筑堡与蒙古部落通商互市以来,经过近两百年的发展,张家口堡的范围逐渐扩大,并且从刚开始时的周期性小规模市场,演变成为今天日常交易的大型商镇,堡内十余条纵横交错的宽街窄巷相互通联,沿街商铺林立,各种商的旗帜飘扬,绸缎、米面、茶叶、瓷器、马鞍、铜铁器具摆满各个商铺的货架,前来交易的以蒙古人为主,也有不多的来自西域的色目人,他们的商品主要是马、牛、驼、羊、皮张、毛毡和贵重药材鹿茸、麝香、葡萄酒、香料等物。 张家口堡演变为大型商镇后,来自大明各地的大商贾建造了数十座深宅大院,由于地理环境的n,这些大宅子虽然占地广阔,院内房屋林立,雕梁画栋,但缺少了江南园林那种精致和幽雅,尽显出浓浓的土豪味道。 位于堡内中心位置的范宅内热闹无比,今天是范家老爷子范明六十寿辰,前来祝贺的大小商贾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一些蒙古部落派来的使者,这都是靠了范家长子范永斗多年来积攒下的人脉,范永斗为人豪爽仗义,与他有生意往来的各色人等,都对他的信义和出色的生意头脑敬佩无比。 早在宣德初年,范氏就在张家口和蒙古地区做生意,历经七代,虽然也颇有积蓄,但在张家口堡算不得顶尖的商家,直到范永斗接手范家生意以后,不到十年功夫,范家生意越做越大,涵盖的范围越来越广,从当初的茶叶、瓷器为主,扩展到粮食,药材、布匹、绸缎、毛皮等等,就连朝廷禁止的铁器,范家也在偷偷贩卖,范家的家产十年之间翻了数倍,真金白银就是硬道理,现在范永斗不仅是范家的掌门人,甚至隐隐成为张家口堡商界的领袖。 范宅今日大门大开,意气风发的范永斗正站在台阶上迎客,一n凡朴实的脸上满满的都是笑意,与接踵而至的来宾见礼寒暄着,大门内摆着长长的桌案,范家数名识字的掌柜站在桌后,接过前来贺喜的宾客手中的礼单,大声宣唱来宾姓名,贺喜礼品种类数量等,宣唱完毕后,礼单上的物品则由脚夫挑着担子,在范府下人的引领下,从侧门直接担到库房。 小商人的礼物大都是不值钱的物品,如绸缎布匹茶叶笔墨等物,但礼轻情意重,况且范家不差这点东西,要的是人气,只要客人来到,哪怕是空手,也会受到热情的款待,范府的家风就是如此,低调朴实,热情好客。 一些大商人送的礼物可就不一样了,有的知道老爷子信佛,出手就是一尊金佛,是内地的能工巧匠精心铸造的,有的也送佛像,是白玉雕成的观音大士,面部神态表情栩栩如生,也是价值不菲,有的送上美婢,关系密切的直接用银子贺喜,比如巨商王登库等人,贺礼就是五千两白银。 近午时分,宾客基本到齐了,范永斗吩咐开宴,范府的丫鬟仆从端着佳肴美酒,流水般穿梭于各个摆着席面的院落之间,随着美酒佳肴的下肚,整个范府喧闹无比,或相熟或陌生的商人们坐在一桌,一边吃喝一边互相打听生意上的消息,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大家都借着这个场合尽量多结交一些朋友,多打听一些消息,一条在别人口中不起眼的消息,说不定就会转变成或大或小的商机。 范府花厅的正席上,坐着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家宾、田生兰、翟堂、黄永发等七名赫赫有名的巨商,范永斗在主位相陪,范明老爷子敬了一杯酒后,借口身体疲乏后去了内宅,把主位让给了大儿子。 黄花梨打造的仙桌上摆满了各种凉热佳肴,范府为了筹备此次寿宴,除了自家的厨师外,还专门从宣府、大同最有名的酒楼请来了最好的厨师,以便给来宾精致的美食。 范永斗端起酒杯,满面春风的道“今天各位兄长贤弟能亲自到场,给我爹祝寿,我范永斗心里热乎乎的,我们兄弟交往多年,不管是生意上还是人情上,都是互相帮衬着,难得今日大伙能凑到一起,我敬诸位一杯,我先干了!”,说罢,一扬脖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口朝下,示意杯中酒确实喝干,这是表示对客人的一种尊重。 其余其人纷纷端起酒杯喝了一杯,范永斗招呼道“来来来,大家动筷子,尝尝宣府状元楼大厨的手艺如何!” 众人纷纷拿起筷子,吃口菜压压酒意,对于这些豪商来说,什么样的美酒佳肴没有吃过?所以各人略略品尝一番就放下了筷子。 和范永斗并肩坐着的是王登库,人中以他年纪最长,今年已过五旬,由于经营有道,也是家底最厚实的一个,他的生意以粮食为主,这几年西北持续大旱,每石粮食涨到了三两,王登库靠着敏锐的嗅觉,早前几年便屯下了大批粮食,这几年一涨价,王家豪赚了大把的银两。 他夹起一块熊掌放入口中,放下筷子慢慢品味着,叹道“抡起这熊掌的做法,这状元楼说第二,别人没敢说第一的,味道醇厚,入口即化,回味甘甜,这厨子真是绝了!” 范永斗笑道“这还不简单,老哥哥这么喜欢,小弟待会就把厨子买下来送到府上去,以后哥哥想吃随时吩咐就行!” 其余诸人笑嘻嘻的看着他俩,对于他们来说,最不缺的就是银子,看中什么买就是了,一个厨子而已。 王登库咽下口中的熊掌,端起茶水品了一口道“老弟的心意哥哥领了,这事我看还是免了吧,人家状元楼指着这道名菜招徕客人呢,买了这个厨子等于砸了人家的招牌,断人财路这事咱们不能干。” 打横坐着的靳良玉比王登库小几岁,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笑道“王老哥,这话可不像你说的啊,人家大同府美仙院的当红头牌不是被老哥给买下来了吗?那可是个十六岁的清倌人,那时候你可不管是不是人家美仙院的摇钱树了,硬生生花了一万两银子啊,这会又讲究开了,保不齐有啥事俺们不知道呢!”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王登库一辈子最爱美食n,尤其是n,只要看上了,不管是风尘中人还是良家女子,花多少钱也得买回来,五十多岁的人了,侍妾居然有二十多个,也不知他这把老骨头怎么禁受得住。 王登库见众笑,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得意的笑道“你懂个甚,男人这辈子要是没找过几十个绝色女子,那岂不是白活了,赚了这么多银子,不去享受,那和土坷垃有啥两样?小靳你最抠门,家资百万,找个女人还得偷偷摸摸去暗门子,也不怕人家笑话!” 靳良玉顿时一脸窘状,他本姓张,家里世代为农,家中兄弟五个,平日里饭都吃不饱,十几岁时进入一家商行当伙计,因为聪明伶俐,吃苦耐劳,很讨东家的喜欢,过了几年主家把女儿许给了他,东家就这一个孩子,所以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入赘,这在那个世代是很难接受的,因为生的孩子要跟女家姓,如果入赘会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家里人也会跟着蒙羞,但靳良玉却不想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毅然选择入赘,为此他父亲到衙门和他断绝了关系,他也跟了东家的靳姓。 靳良玉入赘之后接手了靳家的生意,凭借着灵活的头脑,敏锐的眼光,几年功夫便将原本的生意打理的有声有色,后来他涉足茶叶生意,亲自带着驮马载着茶叶深入大草原,回程时带回交换来的马匹羊群以及牛皮等物资,转手卖给内地客商,这一趟来回就赚了几千两银子,也探出了一条黄金之路,靳家也从一个小康之家一步踏入中等商人的圈子,后来一个偶然机会结识了范永斗等另外其人,经过数次互相交易后,发觉彼此投契,于是互通有无,扩大了经营范围和规模,经过数年的积累,此时的靳良玉已堪称富豪了。 虽然有了花不完的银子,但靳良玉却是一直对他的丈人一家敬爱有加,他和靳家生了一子一女,女儿嫁给了在座的另一位富商田生兰的次子,十六岁的儿子正跟着他学做生意,老丈人嫌子嗣太少,要他纳妾再生,靳良玉坚决不肯,他到现在还把妻子称为,他永远忘不了老丈人家的恩情,一个能嫁给他这个穷小子,才让他有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 他亲家田生兰咳嗽一声开口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王老哥你还是说说为啥不要这个厨子吧,这里面有啥门道不成?” 第六十二章 秘议 范永斗作为主人,也不愿看到客人尴尬,他笑道“对对对,莫非这状元楼背后有人?”,众人也都好奇的看着王登库,听他如何回答。 王登库抿了一口茶水,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你们可曾听说过崇祯年宣府的一桩惨案吗?” 范永斗道“是不是一家数口被人灭门的事?我听人说过,说是山上的土匪干的,劫财杀人,官府海捕文书贴的到处都是,这快一年了也没听到抓到凶手,老哥哥,这和状元楼有啥关系?” “被灭门的就是状元楼原来的东家,你们忙着挣银子,没心思打听这些事,我是爱吃爱喝,家里的生意也交给儿子了,有了闲工夫就爱打听事儿”,王登库说道。 众人闻听俱是一惊,心下隐隐觉得这事有蹊跷。 王登库端起酒喝了一小口,然后拿起筷子夹起一口熊掌细细品着,满脸陶醉的神色。 性子最为急躁的黄永发催促道“老哥,这里头有啥牵扯?你倒是快说啊!”,其余众人也是一副期待的神色,做生意的最怕得罪不能得罪的人,白道黑道上的关系最好能多知道一些。 王登库从袖中掏出手巾擦了擦嘴角的油渍,四下打量一番,范永斗一挥手,旁边伺候的两名侍女转身出了房间,王登库压低声音小声道“状元楼现在的东家是大同总兵的外侄,这状元楼生意一直红火,据说一年有盈利过了万两,有人想出两万两银子买下来,原先的东家死活不干,没过多久,就。。” 众人这才一脸恍然,每次到宣府,诸人都会到状元楼宴请贵客,虽然与东家不熟,但知道惨案的真相后,还是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靳良玉不忿道“人家一年就赚一万多两银子,居然想两万两买下来,换谁都不干,最后居然灭门,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登库噗嗤一声乐了,他指着在座诸人说道“要是平常百姓说这句话还行,在座的诸位想想,咱们做的事不也是触犯了王法吗?” 范永斗一惊,赶忙岔开话题“来来来,不说这个,喝酒喝酒,咱们做生意的,只要赚银子就行,只要打点得当,宣府镇这块咱哥几个还是没啥事的!” 众人闷头喝了几杯后,气氛有点沉闷,范永斗笑道“今日我爹寿辰,宣府镇分守西路的参将张大人也派人送来礼物,还有万全右卫、左卫、龙门卫的指挥使大人也都有贺礼,等过几天咱们这批货物出塞,回来又是巨利啊,到时候咱们多拿出点银子来打点一下,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皆是点头应允,在座的都是身价数十万百万的,出手打点从来不含糊,他们知道,花出去一万两,赚回来的是十万两,只要生意能做下去就行。 王登库伸手指了指东边,小声道“那边人来了吗?” 范永斗轻咳一声道“各位如若无事,去我书房喝茶可好?”,众人会意,这是有事要说,于是纷纷表示酒足饭饱,然后起身随着范永斗去了内宅。 范永斗的书房位于内宅的一所僻静的院落中,平常很少有人来,只有他们这些利益掺杂在一起的人,商议大事时才会来到此处,虽然日常闲着,但院子和房间里打扫的非常干净,范府所有人都知道,没有大少爷的吩咐,任何人不能靠近这地方。 众人进屋后自觉的坐在平日的位子,范永斗四处打量后关上房门,在主位上坐下后小声道“这次那边派了个牛录章京过来,相当于大明的参将啊,就是名字拗口,叫什么固儿马浑,这位固参将告诉我,那边已经建国了!” 众人闻听后表情不一,有兴奋的,有怀疑的,有不屑的,有无所谓的,范永斗继续道“国是清!你们知道谁当了皇帝吗?就是那个四贝勒,皇太极!” 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王登库手捋山羊胡子思衬一会,开口道“这个国好啊!不知哪个高人起的,实在是高啊!” 众人停止议论看向他,范永斗问道“老哥哥,不就是个国吗?何来好与不好之说?” 王登库得意的笑道“我大明尚红,是火德,清是水德,水克火啊,这还不是高人给起的吗?人家这是想取而代之啊!” 众人闻言俱是点头称是,靳良玉怀疑道“起个谁克谁的名有那么神?咱大明亿万人口,幅员万里,就那些蛮子,统共百万人口,能灭了咱大明?咱只是那边做生意就行,我看啊,别的少掺和!” 范永斗笑道“老靳,咱们干的事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撇清的,这几年大伙从中赚了多少银子,应该都有数吧?再说了,大明现在皇帝昏庸,朝廷,官军无能,流贼是越剿越多,我看啊,这大明还真是没些时日了呢!” 王登库道“这事太大,走一步看一步吧,那边有啥要求,咱尽量给他就是,不管将来谁坐了天下,咱都不吃亏!” 一直没说过话的翟堂开口道“王老哥说的在理,咱们商人,只要有人要东西,中间有银子赚,咱就卖给他,老范,这次的货咱们不是备齐了吗?这个什么京又来作甚?” 范永斗笑道“那边说了,这回多要粮食和药材,人家知道咱们旱了好几年了,这些流贼草寇就是些快饿死的泥腿子,我琢磨了,那边的意思是,咱们多往东边多运几石粮食,这边吃不上饭的就会多几个,n的人也会多几个,就这么着一点一点从大明身上放血,虽然见效慢,但总能管点用不是?” 王登库道“我觉得吧,那边这几年是人口多了,人是多了,可战兵更多,种地的少,粮食就少,所以啊才让咱多要粮食,至于药材吗,莫非又要打仗不成?” 田生兰笑道“刚说了咱是商人,这又管起闲事来了,只要那边有银子有人参毛皮东珠,他要啥咱给他就是了,经商这么多年,咱啥东西都弄的来,别看那些泥腿子吃不上饭,粮食咱有的是!” 范永斗笑道“老田说的对,这回王老哥家多出一些粮食,铁器老田和老靳负责,药材布匹我和翟东家、梁东家负责,黄东家和王东家负责盐和杂物,诸位有意见吗?” 这些都是老规矩了,众人都点头应下,靳良玉突道“老范,我怎么听手下的掌柜说,你们家从边军手里买了些火铳和子药?莫不是这次一并送走?” 范永斗脸色变了变,强笑道“哪有的事,我是买了几杆火铳,留在家里防身用的,要是买的多,官军也不敢卖给我啊!” 靳良玉冷笑道“那些王蛋,给银子啥都敢卖,朝廷花银子养了些白眼狼!” 王登库打断了他俩的争执“好了好了,闲话少说,还是商议正事吧,小靳你不要多管闲事!” 靳良玉不满的哼了一声,低头不再说话,其余众人开始小声议论起从哪里备货,从哪里找脚夫和马车,每家出多少人手等等琐碎的细节。 正在这时,原本安静的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跑了进来,众人相互对视一眼,范永斗脸现怒色,站起身正要出门查看,门外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大少爷!不好了!咱家外面被官军围住了!” 第六十三章 锦衣 张家口堡内东南角的抚赏厅内,万全右卫指挥使李德利正悠闲的品着茶,听取司税房吏目钱任远的汇报。 李德利虽然是万全右卫指挥使,但家却安在张家口堡内,一座五进三架的大宅子坐落于官厅后面不远处,与他相邻的是万全左卫指挥使张勇的宅院,由于两人都是数代世袭,所以关系也很密切,日常来往频繁,不管官场上还是其他方面的消息,都能做到互通有无,张家口堡税收交易等事物,由二人轮流管理。 钱任远捧着这个月完税的账册向李德利汇总着“崇祯九年四月末,堡内各商户共完税一千四百六十三两,其中本色百五十两,折色六百一十三两,税银俱已入库,还请大人查验!” 李德利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笑道“查验个屁,你意思是本官不相信是怎么着?你他娘的司税房干了十几年,身价怕不是这月税的十倍吧?好了,就放在库房,等月初派人送去宣府巡抚衙门就行!” 钱任远赔笑道“瞧大人您说的,小的们不过是跟着喝口汤就是了,这口汤还是大人您体贴下属,赏给咱们的,平日里小的和同僚谈论起来,也是对您和张大人感激不尽呐!” 李德利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本官不过是为朝廷尽职,本官世代为朝廷镇守边关,在这个穷地方多少辈了,全凭着忠义之心方才守得下来啊,你等小吏也不容易,本官向来觉得,只有自家搞好了,才能更好的为朝廷效力,只要别耽误大事,其他都是小节,别过分就好!” 钱任远心里暗骂“你一个卫所指挥使,放在别处只能土里刨食,在这儿却比富庶之地的知府还有钱,还忠义之心,你他娘的忠的是银子吧!” 嘴上却连连奉承“大人忠义之心谁人不知,也就是在大人的治下,张家口堡这个小地方才会富庶如此啊,小的们敬佩无比啊!” 李德利起身准备去往张勇家,两人约好了今日开个无遮大会,张猛从宣府的青楼买了几个色艺双绝的女人,李德利还没见过,一想到待会的快活滋味,心里跟猫抓是的痒,他边走边道“本官还有公事处置,你等好好办差,切勿偷懒,有事本官自会遣人知会你等,就这样吧!” 这时抚赏厅大门外一群人突然涌入,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青绿色锦绣服,腰束鸾带,佩绣春刀,眉目舒朗的中年男子,身后是一群着蓝色罩服,腰间悬刀的校尉。 李德利楞了一下,随即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乱闯官府,还不退下!” 钱任远上前几步,指着那名男子喝道“你等是谁的部下?吃了豹子胆是怎么着?快快出去!这儿不是军营!小心某去张参将哪儿告你们一状,教你等吃不了兜着走!” 那名男子面带微笑,开口道“掌嘴!” 几名校尉抢上前来,没等钱任远反应过来,两人绕到他身后,将他双臂扭转,一人用脚冲他的膝弯处一踹,钱任远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前面那名校尉抡圆手掌开始抽他的嘴,啪啪声响了十几下,钱任远口鼻窜血,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两颊瞬间肿起,人也是晕头涨脑说不出话来。 李德利又惊又怒,这么多年,居然有人敢当面羞辱他的手下,他大声吼道“来人!有人n!” 那名男子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驾帖,在他面前晃了晃,开口道“别喊了,门口那几个废物早捆起来了!李德利是吧?瞧见没?刑科驾帖,有官印,知道咱们是谁了吧?” 李德利脸色突然变成青白色,男子的口音和做派让他想起传说中的一个可怕的地方! 他顿时全身汗出如浆,身体发软,全身抖得如同风中树叶般。 男子继续笑着道“某乃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千户左进忠,奉圣上旨意,前来宣府办差,李指挥使,你的案发了!” 万全左卫指挥使张勇家中的后花园里,一间四面门窗俱已打开的花厅凉爽宜人,张勇赤脚坦腹,下身仅着一条犊鼻短裤,歪坐在一张软榻上,身前的矮几上摆放着美酒佳肴,身边两名仅着薄纱的美艳女子偎在他的怀中,一名女子端着酒杯递到他的唇边,张勇捏了她nb的凸起一下,那名女子身子一颤,娇哼一声,张勇哈哈大笑,伸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那名女子娇羞不已,轻哼道“爷,你好坏!” 张勇淫笑不已“爷的好等会你就尝到了!” 另一名女子接过酒杯放下,然后夹起一筷子菜送到他的嘴边,娇笑道“爷,多吃点菜,奴奴怕爷待会没了力气,奴奴害怕自家吃不饱呢!” 张勇嘿嘿笑道“你们两个小浪蹄子,一会老李来了,咱们几个一起玩乐,定要管你个饱饭,哈哈哈!” 眼见已过午时,李德利还没来到,张勇色心大作,也不管他的好兄弟啥时候来,扯下犊鼻裤抱起一个女子坐在腿上,就开始撕扯她的纱衣,那名女子故作娇羞,手掩纱衣故意逗弄他,张勇鼻孔翕张,不断喷出粗气,两眼圆睁,双手用力就要撕烂她的薄纱。 “啪啪啪啪”,一阵掌声突然响起,张勇兴头上突然被打断,顿时怒火中烧,他一把推开那名女子,猛地站起,看向声音的来处,只见一名二十余岁,头戴缠棕小帽,身穿绿色罩服,腰间挂刀的男子正笑嘻嘻的站在花厅前门处,身后两名一脸艳羡的校尉分立左右。 张勇顿时一惊,这身打扮他从没见过,也不知是那个衙门的服色,两名n惊声尖叫,一起了缩到张勇的身后。 张勇早先也是上过战阵之人,他捡起犊鼻裤迅速穿好,然后冲着年青男子拱手一礼道“不知贵客所从何来?为何擅闯我的府上?” 年青男子缓步上前,在张勇面前几步停下,问道“万全左卫指挥使张勇张大人?” 张勇听他说话客气,紧张的心情顿时平缓下来,他哼了一声道“正是张某,你是何人?” 男子笑道“某是锦衣卫西城千户所百户王世勤,奉旨逮你入京,没想到今天耽误了你的好事啊,张大人,去前院找件衣服穿上,咱们走吧!” 张勇面色一下子变的蜡黄,口干舌燥,脑海里一片空白,好一会才缓过神来,他眼珠四处乱转,心思迅速转动,寻找脱身之计。 王世勤见状嗤笑一声“张大人,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听说你上过战阵,莫不是想跟咱们火拼一下?” 两名校尉仓啷一声拔刀出鞘,抢上几步,两把刀身细长的绣春刀指向张勇。 张勇闻言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上过战阵不假,可那是带着五百骑兵遇上几十个武装牧民而已,绝对优势下,他也没敢上去拼杀,虽然后来功劳都是他的。 王世勤轻喝一声“绑了!” 两名校尉走进张勇身前,一人持刀看护,一人收刀入鞘,从怀中掏出牛皮绳,麻肩头拢二臂,片刻便把张勇捆的结结实实,张勇半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像根木头般任由校尉处置,王世勤见张勇束手,看了眼两名吓得像鹌鹑般的女子一眼,轻声道“你俩穿好衣服,到前院去听从处置吧。” 两名女子吓得哭泣起来,王世勤皱眉道“只要与张勇之事牵扯不深,官府自会从轻处置,哭个甚?” 已经心丧若死的张勇突然开口道“某的事与她们无关,前几日某刚花两千两银子把她俩买来,她们啥都不知!” 王世勤赞许的看了张勇一眼,叹道“倒是个有担当的汉子,可惜!” 第六十四章 边军 宣府镇分守西路参将张振远年过四旬,正值壮年,他的外表是一个典型的武将形象,鼻直口阔,高大威猛,多年的边塞风霜,使他的两鬓略显斑白。 他的宅邸在宣府镇,处理日常公事则在军营中,大营就在张家口堡和万全右卫之间。他虽只是个参将,但nbn很重,管辖范围很大,万全左右卫、怀安卫、天成卫以及下面的张家口堡、柴沟堡、得胜堡、怀来堡、来远堡等,手下名义上有战兵四万余人,占整个宣府镇的三成,是四路分守中最强的一路,但实际只有万余士卒,三万人的饷银落到了张振远等人腰包。 张振远的大帐中,游击陈恒、卢山、焦志刚、耿庆以及众多千户济济一堂,昨日督抚衙门派人告知,今日宣大总督孙承宗将要前来大营视事,千总以上将领务必全员到齐。 张振远靠座大案之后的交椅上,正在闭目养神,大帐里的将领们正在小声议论着,最近宣大军镇发生的一系列变化,让他们感到很不适应,心绪难平。 孙承宗上任宣大以后,马不停蹄地对宣大全境进行了巡视,宣府镇是重点巡查目标,宣府巡抚朱之冯,巡按姚运熙,宣府总兵杨国柱等人随同巡查,巡抚衙门里大批书吏左卫随员跟随。 孙承宗等人每到一处,就会下令当地分守将官,聚齐全部麾下士卒,对照兵部册页逐一核对,因为事前就连杨国柱都没得到一点消息,所以宣府各路将官措手不及。 以前兵部也曾派员下来核查过兵额,但这些军将早早得到了消息,兵部官员一处一处查访,宣大军将们互通有无,如果查西路,其余几路就把自己的士卒遣去凑数,查东路也是依法施为,再加上众将舍得花银子,就这样双管齐下,兵部官员也非勤勉之人,几个月查下来,结果是皆大欢喜,朝廷得到的消息是兵员齐整,虎狼之师,宣大诸将得到的是大批的粮饷。 谁知道孙承宗这次刚刚上任,宣大众将还没打听出督抚的个人喜好,就被这次突查给打蒙了,被查的没有一点防备,巡查的没有一丝顾虑,宣大军镇一场大地震拉开了序幕。 彻查之下,就连孙承宗这个曾经督阵过辽东,对军伍之事身为熟稔的老将也是大吃一惊,兵部册页上,整个宣府镇满员兵额十三万四千余人,朝廷就是按照这个人数下拨粮饷和物资,清查之后才知道,实际人数万余人,这还是连老弱全部算上的数字。 孙承宗、朱之冯、姚运熙等人既震惊又愤怒,虽说朝廷并非定时足额拨发饷银,但这么多年日积月累,这些将领几乎个个吃的满嘴流油。 愤怒之下,朱之冯、姚运熙二人强烈要求孙承宗动用王命旗牌,诛杀这些吃空饷,贪污朝廷钱物的将官,朱、姚二人扬言,如若孙承宗不行酷法,他们将联名上本,n他姑息养奸之罪,孙承宗年逾古稀,对二人的激愤之情深表理解,对他们过激的言行一笑置之,他虽是文臣和帝师,但久历行伍,深知冲动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此事牵扯到几乎每个重将,宣府总兵杨国柱虽然吃相稍好,但也并不清白,染缸里出不来白布就是这个道理,一旦手段过于严厉,激起兵变,那本就动荡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 孙承宗邀约朱、姚二人秘议详谈,费了好大口舌才让二人勉强平复了愤怒的心境,同意了孙承宗稳妥处理此事的方法,随后又将杨国柱单独招来,软硬兼施之下,杨国柱也表态愿意配合孙承宗以后的举动,前提是保住总兵的职位。 核查完宣府兵额之后,孙承宗回到督抚衙门,召集宣府游击以上将官会议,会上孙承宗怒斥众人吃相之难看,部下士卒懈怠之士气,并表示此事他将上奏皇帝和朝廷,等待众将的将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孙承宗资历深厚,正牌进士出身,曾经是天启帝的老师,督师过辽东,为人正直刚毅,在朝野中名声上佳,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名将都是他一手提拔,在官军中也是德高望重之人,老头天生嗓门洪亮,骂起人来可谓声振屋瓦,气势逼人,下面的骄兵悍将畏惧于他的名气,俱是大气不敢出,只敢低头看自己的脚面,待听到督抚要上奏朝廷,众人面色巨变,有的心下惴惴,有的则心中不满,有的怒气渐升,场面一时很是微妙。 总兵杨国柱及时站出来打圆场,在他的苦苦哀求,据理力争之下,孙承宗这才勉强答应不再上本,这就等于不再追究过往的责任了,众将如释重负,包括一些已经有了异样心思的将领也是放下心来,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最那一步。 但孙承宗要求众将回营之后,将手下的老弱编为辎重营,其余的士卒要日日操训,上报兵部的兵额,他答应给诸将每人留出一定的余地,也算对于众人多年来戍守边关的一种变相的承认,他们哪知道,这是孙承宗和杨国柱演的一出戏而已,最主要目的就是敲打了众人,还不能过激,稳定之后,徐徐图之。 在总督衙门和巡抚衙门以及巡按的监督之下,众将只能照章执行,期间也是各种小手段层出不穷,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督抚衙门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放过,最终结果双方都是勉强接受。 现在一听孙承宗今日又要巡查诸路,众将都是又怒又怕,都在琢磨这个灾星又会有啥幺蛾子出来。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张振远的亲兵来报,督抚大人一行已离营地不远,张振远猛地站起身,大手一挥“走去迎接孙大人!” 西路诸将在营门处肃立,没过多久,远处尘土飞扬,孙承宗在标营骑兵的护卫下来到军营,朱之冯、姚运熙二人并未跟随前来,只有杨国柱神情严肃的陪在一旁。 孙承宗虽然年过七旬,但身手依然矫健,利落的翻身下马后,向营门处行来,张振远带头众将单膝跪下,拱手过头,大声见礼,孙承宗示意众将起身,孙承宗当先向张振远的大帐走去。 来到帐里,孙承宗坐倒主位,两名亲兵手扶刀柄站在两侧,众将已杨国柱、张振远为首分作两排站好。 孙承宗神情肃然,目光从诸将身上扫过,开口道“本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宣布,此事事关重大,且牵扯到帐中某些将官,老夫乍闻之下,也是有心惊肉跳之感啊!” 孙承宗洪亮威严的声音在帐中回荡,帐下众人皆是心中惴惴,听话听音,今日之事恐怕比清查空额还要严重,上次孙承宗只带了数名亲兵,这次则是将整个标营全部带来,可见事情的严重性。 大帐里鸦雀无声,每个将领都低着头胡思乱想,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孙承宗继续道“老夫久历行伍,对于吃空饷喝兵血之事见怪不怪,也体谅尔等替大明镇守边疆之艰苦,所以上次才勉强同意放过尔等,但是!有人至朝廷律法于不顾,为一己之私,竟然交通奴贼!这已形同謀逆!尔等大概还不知道吧,张家口堡数名豪商俱已被逮治!罪名就是向奴贼输送违禁物资!尔等中间有人收受其贿赂,私放违禁物资出关!甚至有人参股其中,合作资敌!”,说到此处,孙承宗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帐下诸人个个汗出如浆,杨国柱、张振远脸色还算好看,几个游击、千户已是大汗淋漓,也不知是天热还是害怕的缘故。 孙承宗缓缓坐下,继续道“实话告知尔等,京师锦衣早将此间之事打探清楚,有罪之人最好伏法认罪,如若有人心存侥幸,甚至心怀他念,哼哼,下场就是全家遭殃!来人!” 大帐门帘掀起,数名蓝色罩甲,腰佩绣春刀的锦衣校尉闻声而入,孙承宗道“老夫念到姓名者出列!” 第六十五章 上门 菜过三巡,范府宴席上的气氛达到,宾客们都是商人,最擅长借花献佛,很多人已开始走桌串席,争取借这个机会结交更多朋友,以后生意上可以互相往来,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在这个信息蔽塞的世代,一个消息就会让人迅速暴富。 左进忠带着数名锦衣校尉来到范府门前时,守门的下人正在门房里吃的不亦乐乎,左进忠当先举步跨进大门,门房里跑出一个人来,手指沾满油渍,看到左进忠身后那群腰间挎刀的校尉时,他楞了一下,然后陪着笑脸迎上前来,拱手作揖道“这位差爷有点面生,不知是哪个衙门的?我家大少爷与巡抚衙门刑科主事刘爷交好,今日刘爷还遣人送来寿礼呢!” 左进忠微笑着继续前行,两名校尉疾步上前,一人绕至身后,并掌如刀,一下切在那人的脑后耳根处,那名下人身子一下软倒在地,一人自怀中掏出绳索迅速捆好后,将他拖入门房之内。 左进忠绕过照壁,喧嚣热闹的场面映入眼帘,因为今日来的客人太多,负责传菜上酒的范府下人忙的不可开交,酒桌上的宾客差不多都已酒酣耳热,所以根本没注意到眼前出现的左进忠等人。 左进忠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不禁慨叹任你富豪一方,宾客如云,今日起还不是雨打风吹去? 他自怀中掏出一杆短铳,好整以暇的摸出一个小布袋,拿出一枚形同香烟般长短,但直径更粗的油纸包,用牙齿从一端咬开一个口子,将里面的倒入引药池一点,然后将整个油纸包塞入铳管,再从怀中掏出一根搠杖,将铳管中的油纸包使劲顶到铳管底部,收起搠杖放入怀中,然后举起短铳,铳口朝天,用力扣动扳机,扳机与击锤相连的弹簧迅速向下击向燧石片,一点火星瞬间蹦出引燃,“砰”的一声巨响,一大股浓烟将他上半身笼罩在内。 左进忠退后一步,用另一只手快速挥动扇走烟雾,心中暗道这他娘的也太麻烦了,要不是为了抖威风,老子才不带这玩意来呢崇祯把毕懋康研制的燧发手铳配发给锦衣卫千户以上官员,告诉他们这是防身利器,回去要勤加练习,以备不时之需,左进忠练过数次后觉得太繁琐,本想弃之不用,但毕竟是皇上所赐,并且皇上说了,这个世上就这几杆,所以这次离京就待在身上,今日终于有机会装一下了。 本来喧哗无比的范府前院,被这一声巨响震的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举杯夹菜的动作仿佛被冻结一般,无数双目光射向左进忠这面。 左进忠干咳一声,笑道“不好意思,打扰诸位好事了,诸位继续,继续,一定要尽兴而归啊!哈哈” 一名范府的管事闻声从另一个院落跑了过来,看到左进忠以及众多挎刀的校尉,顿感不妙,他来过一名下人来附耳嘱咐几句,那名下人撒腿向内宅方向跑去。 这名管事走到左进忠面前拱手行礼,开口道“这位大人不知哪个衙门?来此有何贵干?今日我家老爷六十寿诞,大人以及诸位官差尽可入席就坐,尽管吃喝就可我家大少爷与各个衙门来往甚密,有事大家都会行个方便,这位大人,最好不要坏了规矩,否则上官查问下来,您不一定担待得起!” 这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可以看出范府的确非同小可,一个管事言行举止已是小地方地主比不上的,可惜的是,他还是见识太少了,虽然管事的觉得这群人服饰怪异,但并没想的太多,在他眼里,只要是在宣府一带,凭大少爷打点的关系,什么衙门都会给几分面子的。 左进忠一乐,道“正是某的上官遣某来的,范永斗何在?某先找正主!” 说罢一摆手,大群的锦衣校尉分成数队,奔向各个房间院落,管事顿时大怒,喝道“范府岂是你等乱闯之地!叫护院武师来!将这帮冒名官差打将出去!”,有些宾客酒意上头,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这时候要是露个脸,博得了范府好感,对于以后的生意可是大有好处。 有人应声跑去招呼护院过来,左进忠收起笑脸,右手一扬,弓弦响处,嗡的一声,一只利箭从一棵树上射来,迅速贯穿管事的颈部,将他的身体带出几步后,一声没哼就到底身亡。 众人瞬间惊呆当场,一名婢女吓得尖声大叫,众人方才回过神来,本来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的宾客,吓得放下袖管往后躲去,其他人惊吓中也开始四处躲避,顿时桌翻椅倒,酒菜洒满一地,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一名大嗓门的锦衣校尉拿着铁皮卷成的喇叭大声吼道“所有人面墙站好!所有人面墙站好!重要的事说三遍!所有人面墙站好!不听者格杀勿论!” 场上众人虽已听到,但大部分人以为他们是土匪,还是四散奔逃,但各个院门处都有校尉持刀看住,众人只能在这个院子里东躲西藏,又是几只长箭射来,几腿中箭,倒地惨呼,人群才停止奔跑,在数名持刀校尉的呵斥下,聚拢到北边院墙边,有的人已经吓得瘫倒在地,有的裤脚处ns液体渗出,吓尿了。 范永斗听到管家说家宅被官军围住,心头怒气大盛,这么多年来,不管用得上用不上,只要是手握实权的大小兵头,抚衙里各科的主事、吏目,班头,甚至是出关时验货放行的士卒,他都用银子喂得肚满肠肥,他的生意在宣府镇可以说畅通无阻,今日老父寿诞大喜的日子,宾客云集,居然有官军围困范府,这让他的脸以后往哪搁?难道是有人想陷害自己,趁机狠敲一笔不成?可是自己平日该打点的都打点到了,也没有得罪过谁啊,难道是去岁上任的总督府上? 书房内其余几人也先后出来,王登库开口道“小范,莫要焦躁,先去看看是谁的手下,只要在这宣府镇,你我众人没有摆不平的事!杨国柱与我交情不错,去了前面我立刻安排管家去找他,总兵的面子在宣府谁敢不给!” 王大宇也道“巡抚衙门的孙师爷平日与我交往不少,我会遣人去找他,如果是官府上的人,孙师爷都能有几分面子!” 其余众人也纷纷开口,表态会动用自己的关系助范永斗一臂之力,这人生意上日常也有竞争,但一旦遇到难事,都是同气连枝,互相协助扶持,在大明官场腐烂透顶的情况下,银子开路无往不利,久而久之,人中有的已经日渐骄横,谁都不放在眼中,今日虽事出突然,但众人并不以为意,几乎都认为有人借机敲竹杠就是,今日摆平之后,无论花多大代价也要找出幕后黑手,彻底让他消失,要不如此,以后难免有人效仿,那真就是不胜其烦了。 范永斗拱手团团一揖道“范某谢过诸位兄长贤弟的恩情!范家也不是一块谁都能上来咬一口的肥肉,今日之事令我蒙羞,范某发誓,定会让主使者后悔莫及!走!咱们去看看,到底谁的胆子如此之大!” 第六十六章 逮获 众人刚走到院门口,数名锦衣校尉已经搜寻至此,两拨人正好遇到,带队的锦衣卫小旗眼nn亮,一看这波人的穿者打扮,立刻判断出这帮人身份非富即贵,大喜之下,这名小旗举刀断喝“站住!奉上令抓捕嫌犯,所有人等俱到前面集结!” 范永斗等人都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之人,但眼前这些人的衣甲却是从未见过的,并且说话似是京师口音,难道是总督的标营不成?据说督抚大人离京赴任宣大,皇帝从京营选派千骑为其标营,以壮其声色,可自家虽然尚未搭上总督府这条线,但也从未得罪过啊? 范永斗拱手道“不知贵差是哪位大人属下?我等俱是遵从朝廷法度的良商,家中俱是身家清白之人,何来嫌犯之说?范某这就前去拜会贵差上官,当面问清此事!” 锦衣卫小旗冷笑道“废话少说!到了前面你等就知道了!爷可告知尔等,刀枪无眼,莫耍花招!走着!” 数名校尉涌上前来,持刀围住范永斗等人,众人在明晃晃的兵刃前作声不得,只得举步向前行去,范永斗心有不甘,边走边从怀中摸出一个金锭,足有五两重,这是日常带着打赏用的,他紧走几步来到那名小旗身边,悄声道“这位差爷行个方便,能告知我等今日是哪位大人前来否?”,小旗转过身来,范永斗伸出手借着衣袖遮掩,金锭已自滑入小旗手中。 这名小旗毫不遮掩,拿着金锭抛了几抛,似笑非笑的开口道“你自称范某,大概就是这次的正主范永斗吧?看来某的运气不错,逮住你可是头功一件啊,回京升职领赏是跑不了了,这下你该明白了吧?走吧,范员外!” 范永斗闻听回京领赏这句话,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说话嘴巴却像被粘住一样张不开,他隐隐觉得这次大势不妙,这些甲士的身份已经近乎明了,十几年前那个横行大明,可止小儿啼哭的臭名昭著的机构呼之欲出! 王登库等人也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震惊之下自是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但心下还是略存侥幸,觉得锦衣卫仅仅只是来范府拿人,自己府上不一定有事,说不定是范永斗得罪了京师里的大人物,所以才遣来锦衣捉拿,范家这次看来是要大出血了,锦衣卫这些年虽然近乎销声匿迹,但蛰伏已久的猛兽还是猛兽,一旦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必定要见血吃肉的,依照传说中锦衣卫的德行,范家倾家荡产也说不定呢,这些人对于和建奴银钱物资往来一事并未在意,觉得商人就是赚钱,和谁做生意都是做,女真人给银子、毛皮、人参、东珠,自己这边给他们运粮食、铁器、药材,不过就是正常生意而已,至于替女真人销赃,把许多上面血污未净的金银首饰变成银子,他们则假装不知情就是了。 范永斗等人一路前行,到处都是锦衣校尉,不断有范家的亲属从各个院落厅堂被押往前面,一行人穿过占地广阔的宅院,来到了范宅第一进院子里,此前被聚集在一起的众多宾客都已消失不见,所有人员都被押送到堡内抚赏厅前的广场。 左进忠正坐在一把交椅上翻看一本账册,逮获范永斗等人的小旗上前单膝跪下,行军礼后禀道“禀千户大人,范永斗已经被卑职擒获!另外还有人一名范府管家身份不明!还请大人示下!”,说罢侧身一指最前面的范永斗。 左进忠收起账册站起身来,倒背手笑嘻嘻的走到最前面的范永斗近前,上下打量一番后道“这位就是范员外吧?范员外做的好大生意啊!某也不算没见过世面的人,刚才只是粗略翻了一下贵往来账册,大致算下来,上面的金银数目就让某大吃一惊啊!啧啧,可惜了啊!你要是正当经营,这一辈子也不会和某见面,只是,身为大明子民,你为何要背叛大明,交通奴贼!赚取昧良心的银子!”,说到最后一句,左进忠的语气陡然变得阴森冰冷,眼神形如实质般盯着范永斗,作为最忠实于皇室和大明的锦衣卫来讲,贪污受贿、欺男霸女、吃拿卡要等等都可以理解,但唯独与奴贼交通是罪无可恕的诛族大罪,是不能接受和容忍的,因为那是对皇室和大明的背叛,是对汉人这个他们为之骄傲的族群的背叛。 范永斗此时反倒不再恐惧,昂然回道“这位大人,小人是个商人,且祖祖辈辈都是大明的臣民,何来背叛之说?商人经商赚取银钱,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小人承认,曾与女真人交易过,但其目的也只是赚取银钱而已,从未想过背叛大明和朝廷!大人勿要构陷小的!” 左进忠嘿嘿冷笑道“范永斗,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等你见识过锦衣卫炮制犯人的十般手段,某相信,你会连你三岁偷看婆娘洗澡一事也会供认不讳!”,说罢一扬手,一名身材瘦削的校尉上前,捏住范永斗的双颊略一用力,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这是为防止重犯咬舌自尽的手段。 两名校尉拿着绳索,将范永斗捆的结结实实,架着他进了前院的一间房子,锦衣卫的刑讯高手已在里面等候,因为知道范永斗等人都认字会写,卸了下巴也会把知道的都招出来。 王登库等人面色青白难看,平日外表低调内实骄横的心态一扫而光,左进忠的话已经将他们的幻想打碎,原来这次锦衣卫不仅是冲着范家来的,大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以前花费大笔金银古玩打点的关系,在这些皇帝亲军面前一文不值,并且有些官员此次也是在劫难逃了。 左进忠吩咐道“全都绑了!每人一间屋子,分开审理!家的账房、管家也都全部分开审讯!告诉他们,检举重大线索立功者,可以免罪!拒不交代者大刑伺候!并让其他人围观!座府邸开始搜寻赃物脏银,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一名百户急匆匆从内宅跑出,大声禀道“禀千户大人,范家后花园处有一座小楼,里面藏有数人,持有弓箭刀枪!属下已着人围住,特来向大人请示!” 左进忠闻言大喜“哈哈,居然还有另外的发现!把弓手铳手都喊过来!其余人继续搜寻,外面有官军围着,谁都逃不出去!走!瞧瞧去!” 第六十七章 招供 左进忠带着几十名弓手和数名铳手赶到了范府后花园,花园的一角建有一座两层木楼,百余名校尉正分散躲在花园的大树和假山之后,一棵树上插着一只长箭,显是楼上射来的。 那名百户招了招手,两名校尉扛着卸下来的门扇跑了过来,将左进忠遮护住,要是锦衣卫千户在这里被冷箭射杀,传出去会让众人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左进忠问道“里面是什么人?人数多少?” 那名姓刘的百户答道“大概有五、六人,一直没说话,也不知是哪路的有两把弓箭,射的很准,一名兄弟被射中帽盔沿,差点没了命!” 左进忠吩咐道“拆几扇门当盾牌,护住铳手站在楼下往屋里打,搜集木柴菜油,堆到一楼,准备放火!” 刘姓百户道“大人,不要活口?还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呢,能藏这里说不定来头不小!” 一名校尉匆匆跑来,来到近前禀道“大人,范永斗招认,楼里藏的是建奴,一共五人,领头的是一个牛录章京!” 左进忠哈哈大笑“哈哈哈!这回来着了!这他娘还是个头领啊!该当咱们弟兄们升官发财啊!就按我说的办!快去!” 范家连同下人在内有近两百口人,大小厨房灶台十几个,不一会,大批的木柴菜油便被运了过来,左进忠一声令下,在数扇宽大的门板遮护下,七名火铳手前进到楼下十步左右,举铳对准楼上的房间准备开火,数十把步弓也已瞄准楼上的窗户和屋门,一旦有人露头反击,保准能把还击之人射成筛子,抱着引火之物的数名校尉也准备就绪,火铳打响他们就往一楼屋内跑,只要堆在一个屋里即可,木质建筑一旦引燃,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楼下这么多人忙忙碌碌,楼上却一点动静没有,随着一声令下,七杆火铳次第打响,铳子把楼上的窗户门扇打的噼啪作响,碎木到处乱飞,院子里大股的硝烟升起。 抱着引火物的校尉们一拥而上,迅速跑进一楼屋内,快速的把木柴堆积好,大桶的菜油淋上,随时准备放火烧楼。 火铳响过之后,楼上房间破碎的窗口处闪现出两道身影,随即两只长箭带着风声射向楼下的铳手,笃笃两声轻响,长箭钉在了门板上。 楼下的弓手纷纷松开手指,几十只羽箭飞向目标,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楼上的建奴射完箭后立即多藏起来,数十只羽箭大部分钉在墙上,少部分顺着缺口飞进屋内。 过了几十息之后,铳手终于装填完毕,左进忠下令后,一楼的校尉用火折引燃木柴,火焰迅疾跳动起来,随着铳声响起,点火的校尉们争先恐后夺门而逃,大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呛人的浓烟向上发散着。 火铳打完之后铳手们撤回,弓手们紧接着射了一轮,引火的校尉们脱身后躲到了安全的地方,众人紧盯着楼上,防备建奴的拼死一搏。 大伙越烧越旺,很快楼层之间的地板被引燃,浓烟顺着烧穿的缝隙涌进了二楼屋内,没过多久,随着几声怒吼,数道人影冲出房间后就要踹破护栏跃下来搏杀,一阵弓弦响动,这几名建奴身上插满了三棱长箭,除了一人从楼上栽倒楼下外,其余四人全部中箭倒在楼上。 左进忠大喊道“上去补刀枭首!楼上的不要管了!火太大!” 数名校尉手持绣春刀涌上前去,将这名死透的建奴身上又戳了几个血洞,一名校尉干净利落的一刀将建奴的首级砍下,提着脑后面的金钱鼠尾颠颠的跑到左进忠面前“大人,您要的首级!” 左进忠抬脚虚踢,笑骂道“又不是金子做的,老子要他何用!滚去找石灰腌制,用木匣装好!咱们带回京去交于骆大人,就说这是那个什么牛的首级!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辽东十几万边军何曾斩获过建奴头领的首级!” 一声闷响中,随着大火将房梁立柱烧断,二层小楼终于坍塌倒地,几名建奴的尸体也化为灰烬,由于这座小楼是独立建筑,并无其他房屋相邻,所以大火到不会蔓延到整个范府,这座豪宅最终会被拍卖变现,也代表曾经富甲一方的范家彻底的烟消云散。 抄家是锦衣卫的传统手艺,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手段丰富无比,范家藏匿于隐秘角落的金银古玩不断被搜捡出来,范永斗开始只是说出来一些无关紧要或者公开的事情,一些隐秘重要的东西根本不招锦衣卫的刑讯高手二话不说,把范永斗的十岁的小儿子提来,然后将他绑在床上,脱下亵裤,拿着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四处比划,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么清秀的男童,去了势送给那些王爷,这辈子肯定衣食无忧啊,啧啧!” 十岁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如此场面,吓得浑身发抖,哭喊着爹爹救命,范永斗目眦尽裂,状若疯虎般就要扑过去,两名膀大腰圆的校尉死死的把他按在椅子上,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就要变成阉人,范永斗终于坚持不住,红着眼睛连声喊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们放过松儿!” 那名刑讯的百户笑道“范员外,早这样不就行了,只要你老老实实招供,你的后代自会得以保全,这是皇上特意吩咐我们指挥使大人的,皇上说了,只问首恶,罪不及妻儿,这可是金口玉言的天宪,也就是当今仁慈,要搁以前,你这种大罪都是满门抄斩!赶紧的,痛快点!为了妻儿老把你的事全部说出来!” 其余王登库等七人,在看到锦衣校尉特意解来的亲人后,心里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敢情人家这次是一锅端啊,早就探查详细,只是等着上面的指令而已,这下数代辛苦经营赚取的巨额家产,全都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早知现在,悔不当初啊,银子是白花花的,可自己的心却变黑了。 负责刑讯的锦衣卫宣读罪不及妻儿的旨意,并给众人传看盖着玉玺的圣旨后,众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既然朝廷把自己定位等同于謀逆的通敌大罪后,他们唯一的期盼就是能留下一丝骨血,而崇祯作为后世穿越而来,内心深处带着根深蒂固的律法公平,同情弱小的观念范永斗等人也清楚自己的行为等同资敌,谨慎起见,这些隐秘之事他们从未让家人参与甚至知晓但就算这样,如果不是朱振卿穿越过来,按照此前的规矩,至少是要诛三族的。 随着查抄家巨商资产的深入进行,锦衣卫带来书吏已经根本不够用,家的家产实在是太丰厚了,各种金银玉器,古玩字画,店铺仓库,以及各种货物,包括这次准备与满洲交易的几百车物资,都要一一清点核对记账,最后只能征用总督和巡抚衙门没被牵扯进去的书吏帮着清点记账,就是这样的情况下,一百余书吏用了十天才把所有东西清点完毕,当然了,这中间有人趁机上下其手也是在所难免的,一头猪被宰了,只要过过手的人肯定会沾点油。 第六十八章 轻松 自从锦衣卫一个千户所离京赴张家口堡办差之后,崇祯的心情一直很好。 因为来到大明快一年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桶金就要到手了,快要见底的内帑很快会充盈起来,天天上本哭穷,要皇上动用内帑补贴国库的户部也会适当分润一些,户部尚书侯恂也算兢兢业业,看在他那个在后世名气很大的儿子侯方域的面子上,到时候多给老头几十万两也没关系,总不能眼眼见着才年过五旬,在后世算是中年人的侯尚书愁的就跟七十岁一样吧。 最近好消息接连不断,卢象升在滁州一战歼灭流贼数万人,给崇祯上本说正在追击高迎祥的途中,全军上下士气高昂,定要给予闯贼以沉重打击,争取将之覆灭与南直隶境内。 在陕西屯田练兵的孙传庭也传来喜讯,崇祯从皇庄派去的打井队立下了功劳,虽然陕西去年至今仍是雨量稀少,但在打井队辛勤劳作和技术指导下,孙传庭又建起来数十只人数不等的打井队伍,于此同时,军器监负责民用农具的工坊,用上好的铁料打造了大批的铁锹、镐头、铁铲等农具,交付给了陕西巡抚衙门,这些农用利器大大提高了生产效率,现在屯田每百亩就有一口深井,所出水量足够使用,田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一个罕见的丰收之年。 虽然陕西干旱日久,但并没有后世那种工业化大规模抽取导致地下水断流的情况发生,此时的地下水资源还是很丰富的地表的泾河、渭河等西安周围的主要河流,虽然水量很但并未断流,孙传庭在农闲时组织大量农户开挖沟渠,修建水车,用河中清出来的淤泥肥田,用水车提水灌溉,虽然水量并不是很大,但对井水灌溉也是一种很好的补充。 摆脱了军户身份,消除了长久以来被上司盘剥压榨的农户们,迸发出了巨大的生产热情和积极性,孙传庭按照崇祯的意思,大力鼓励扶持农户们开荒种田,并宣布所有新开土地三年内免租赋,三年后按十三缴纳租税,并且为农户们开荒田地种子,免费打井,这几项举措让所有农户们集体陷入了疯狂的状态,几乎所有家庭在农闲时节昼夜不停的开荒劳作,多开一亩荒地,就意味着多一口饭吃,有了粮食就有了资本娶婆姨生娃,娃多了就能子子孙孙绵延不绝。 家中弟兄多的除了垦荒种田以外,有很多人选择了报名从军,每月一两的饷银可是纯收入,官军虽然操练辛苦,将来还要上阵打仗,但衣甲鞋帽和每日的饭食都是朝廷供给,只要不染上赌钱的恶习,每月银钱都给家里寄去,家里既少了一个壮劳力吃饭,又多了一份巨额收入,除去花销攒上数月,就能给家中的光棍娶上一房婆姨,这都是原先想都不敢想的好事绝大多数军户家庭一辈子也没见过成锭的银子,一年也不知才能攒下几个铜板,军户们高兴之余,更是对给他们带来好日子的巡抚大人视若神明,孙传庭的名望在西安府周边是如日中天。 一些饥民听到消息后也涌向西安,好在孙传庭手中有查抄来的大量粮食,只要不是大规模的饥民流入,这些粮食维持到今年夏收毫无问题。 崔世生、谢仁星、杨明盛等人在打井修渠,开荒种田的过程中学到了大量的施政知识,原本书生气十足的几人充分体验到农户们的艰辛和穷困,也积累了足够的为政一方的良好经验,孙传庭也是有意识的将几人分开,锻炼他们独当一面的能力,等到时机成熟,就会上疏皇帝和朝廷,让他们出仕为官,造福一方。 由于报名从军人数太多,经过择优选用,原本计划征召一万人组建秦军的孙传庭,将人数扩至一万五千人左右,虽然原先的罗世芳积功升至了游击,但游击将军的权限无法统带这么多士卒,所以崇祯将远在山东的周遇吉紧急调派到陕西,担任了新组建的秦军副总兵,掌管全军,崇祯还是要把重要的武装掌握在自己手中,历史上的周遇吉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义,这支队伍交到他手里,崇祯还是很放心的,并且周遇吉能力出众,不怕带不好队伍。 主将有了,但新军缺乏大量的基层武官,千总、把总,队正这种一线军官,还是需要实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来担当为好,军队的指挥是一门很繁杂的技能,金鼓旗、队列排序、临战应变等,都必须有应变能力出众,沉稳冷静的将官来指挥。 为了弥补这些空缺,孙传庭向洪承畴发信求援,洪承畴抽调左良玉部下百余人前往孙传庭处,担任新军的基层将官,崇祯从兵部和锦衣卫中挑选数人,来到秦军担任军纪官,用以监督军队日常和作战时的纪律,并对战果和战功进行核查,以免有将领贪墨士卒的功劳,这是从没有过的新生事物。 很多军队中以前有太监监军,但太监自认出自宫中,代表的是皇帝,来到军务中那就该是超然的存在,军中上至总兵,下至士卒都得听自己的,所以基本上都骄横无比,打骂将领士卒,乱改军令,干涉主将指挥的事时有发生,所有将领都对此非常不满,但敢怒不敢言,这也是造成明军士卒士气懈怠的一个原因之一。 自今年年初开始,崇祯相继召回部分监军太监,此事虽然受到军将们的欢迎和支持,但也引起很多朝臣的质疑,太监监军虽然有种种弊端,但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些兵头们不敢有其他心思,因为太监可以随时给皇帝上奏本,汇报军队和将领们的异常举动,没了监军,握有兵权的将领是否会有别样心思,对朝廷的指令是否阳奉阴违,就很难说的清了。 崇祯当然清楚此间的利弊,之所以召回监军太监,就是防止历史上太监高起潜率数万人马,在距离几十里的地方,坐看宣大总督卢象升被清军重兵包围并杀害的情景出现。 兵部遣人监察军纪,是作为朝廷的代表,而锦衣卫派员则是代表皇帝,并且崇祯下令,兵部和锦衣卫人员只管军纪,并记录日常和作战时将官士卒的表现,无权插手主将的临阵指挥,这样就避免了外行领导内行,使得主将更加专注于作战指挥。 孙传庭对安插监军一事毫无疑义,他认为这本就是应有之意,作为文官,他十分反感有些将领杀良冒功,对朝廷指令置若罔闻之事,大明的官军就应该属于皇帝,况且不是太监,而是兵部和皇帝亲军同时监察,这更显出对朝廷和文官的重视。 第六十九章 发展 正在陕北剿贼的洪承畴虽然没有什么捷报传来,但他也时常上本,表示流贼闯将李自成等匪首,在他步步为营的战略下,已经b向北移动,因为陕北一带地形复杂的缘故,虽暂时无法彻底剿灭陕北流贼,但截断了流贼向中原一带流窜的线路,这就给在大明腹地剿贼的卢象升减轻了极大的压力。 崇祯对洪承畴的老成持重表示赞赏,因为现在的李自成还不成气候,不管是实力和名气都不大,并且被洪承畴牢牢的钉在陕北一带,极大地n了他实力的壮大,历史上的李自成是在突破官军的防线,流窜到中原地带后才借机发展壮大起来的,如果一直龟缩于人口急剧减少,田地连续几年颗粒无收的陕北,势力将会遭到极大削弱。 当前最紧迫的任务就是剿灭高迎祥,打掉大明境内流贼的这面旗帜,然后等孙传庭秦军成军后,再北上汇合洪承畴,将陕北之贼消灭掉,至于拓养坤、张献忠、革左五营、曹操等部,要么虽然人数众多,但实力并不强,要么满足于小富即安的状态,以劫掠享受为主,对大明的危害并不是很大,官军实力日益强悍的以后,消灭他们不算难事。 自己穿越来大明不到一年,通过改变原先急躁冒进的战略规划,加强官军后勤保障,选贤用能,坚持用人不疑的策略,已经逐步扭转了开始恶化的局势,只要沿着目前的大方向前进,并且中间不再出现大的变数,那么挽救汉人最后的王朝还是问题不大的最难的是如何改变这种腐朽的制度,那会触动绝大多数当权者的利益,搞不好的话下场及其悲惨,隋炀帝的结局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前的重中之重仍然是军事和财政,文官集团已久,想从根子上彻底纠正,需要长远的计划,最重要的是手里要有足够的实力,只有大明彻底安定下来,自己手里有了如臂使指的利刃,那才具备了挑战利益集团的能力,现在内忧外患之下,再对文官集团下手,那是嫌自己死的慢,穿越不到一年就死的皇帝,将会成为穿越者的耻辱。 况且目前的朝廷还能勉强维持,文官们也并非铁板一块,楚党、浙党、东林党也是相互牵制着,还有已经式微,但并不死心的阉党,正在通过一些小动作不断的发出信,试图重回到权利圈内。 崇祯一直没把首辅温体仁换掉,就是因为他是个孤臣,虽然能力平庸,嫉贤妒能,但对崇祯的话语没有一丝违背,他非常清楚自己当前的处境,现在在朝堂上已经成为各党攻盰的主要目标,只有紧紧抱住皇帝这根大腿,才能不会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崇祯穿越来的后世,对于东林党抱有极大的恶意,所有对明史有所了解的人,都把东林党视为明朝灭亡的罪魁祸首,认为正是由于东林党的贪得无厌,自私无能,毫无文人气节等行为,才使得本来有希望平贼灭奴的局势彻底恶化。 崇祯本人基本赞同这些观点,但对结论持不同看法,东林党的势力范围主要是江浙一带,他们在朝堂的代言人,给整个东林党争取的基本是这个集团在江南的利益,蛊惑崇祯除掉阉党,召回驻江南的税监、矿监便是例证之一,但这只是减少了崇祯朝的赋税收入,并未对大明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天灾饥民日重,官军缺饷少粮,缺乏对整个战局的战略规划部署,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加上卢象升战死,崇祯听信谗言将孙传庭逮入诏狱好几年,然后是逼迫洪承畴仓促上阵,被建奴大败与松山,葬送了大明最后能战的十几万士卒等等,这些都是大明覆灭的原因。 在青州晒盐的巩凡物也传来喜讯,经过数月的辛苦的实验和等待,晒盐终于取得了成功,半年多来技术已经逐渐成熟,产盐量稳中有升,从最初的每亩产盐百余斤,到现在亩产已达近两百斤左右,盐田也从最初的十亩扩展到百余亩,按照目前的产量计算,日产食盐可达两万斤左右,并且随着技术的不断完善,产量还会增加不少,除了人手,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连年的大旱田地庄稼虽然遭殃,但却给晒盐了绝佳的机会,充足的光照,持续的高温,都是晒盐最主要的条件,这么好的条件自然要尽快扩大晒盐面积,迅速提高产量。 巩凡物正在从当地大量召集人手,平复荒滩,修建围墙和民工住所,包括一小队锦衣卫的营地,完善配套措施,让大家生活更加方便。 为了保密,巩凡物遵照崇祯的意思,招募人手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的,招募进来的家庭所有成员,三年之内不得外出,不得与除盐场外的生人接触,以免技术泄露,毕竟晒盐不是科技含量很高的产业,一旦有人进来走一遭,整个流程就会一览无余,在崇祯的海盐还没有垄断市场的情况下,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目前盐场里共有二十户家庭,人口总共十三人,其中青壮五十一人,妇孺老弱三十二人,都是经过锦衣卫查访,身家清白,家中赤贫之人,在盐场给出的青壮每日两顿饱饭,每月百个铜钱,另外每户每日给米两升的优厚条件的吸引下,举家迁入盐场,这么好的条件,只要求三年之内不得外出,这样的东家简直是菩萨转世啊,别说三年不得外出,就是十年也行啊,自家平日里也就是在村里二亩三分地打转,除了卖针头线脑的小商贩,一辈子也见不到几个生人。 围墙离海边的盐场向内地扩出去五里左右,这也是为了给将来盐场规模扩大后,各种建筑物留下足够的空间,在崇祯的设想中,这里产的盐将直接面向山东、河南、湖广部分地区,未来还要在南直隶境内的盐城县设立盐场晒盐,所产食盐辐射整个南直隶以及湖广地区,位于天津卫一带的长芦盐场由于疏于管理,管理盐场的转运使司、提举司上下贪腐严重、导致大量的盐户逃亡,产量急剧下降,所以也被崇祯列入重建的规划中,他已经安排锦衣卫在户部的坐探,暗中打听户部衙门中大小官员的个人情况,发现德才兼备的人才后,便会对长芦盐场的衙门进行清理,逮治大小贪官,然后让自己属意之人接任,按照青州盐场的方法生产食盐,面向京津冀以及山陕两省,如果这项计划得到实施,那国库的财政短缺问题将得到极大的缓解,内帑也会得到巨大的充实。 当然,就算有了盐,但还要有市场,想要从哪些富甲一方的盐商手中拿下市场,过程将会是复杂曲折的,血腥暴力是不可避免的,盐商以及他们背后的人,绝不会将手中的摇钱树拱手想让,不要想一举占领整个大明的食盐市场,要分步骤有计划的进行,只要自己执政地位不会受到外来威胁的情况,到时候再以雷霆手段彻底消除所有障碍,在全大明施行官盐专卖,目前只能闷声发大财,手段不能过激,以免出现不可控的变数。 第七十章 商路 盐业的利润太丰厚了,那些晋商、徽商以及两淮地区的盐商,很多都是家资百万,生活更是豪奢无比,在他们的银弹攻势下,整个江南官场彻底沦陷,有些盐商甚至能左右府县主官的人事任免,所有主政的地方官,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前往拜访当地的盐商豪绅,以便将来的施政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如果不小心得罪这些盐商以及其他豪绅,后果是很可怕的,自己的所有政令根本不出衙门,具体办差的各科书吏差役早就被豪绅们喂饱,没有他们的执行,主官的行文就成了一纸空文,没有施政就没有政绩,到时上官给朝廷的奏本上,就会是才具平庸,不堪大任的评语,这就意味着以后的仕途寸步难进,甚至丢官罢职也是平常。 这些都是后话了,改革不会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漫长的过程和时间,更需要一个稳定的政治环境,一群志同道合的支持者,一个安定的生存局面,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一步步来吧,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崇祯还是很明白的。 张家口堡的行动谋划了大半年,锦衣卫密探把有关人等的情况调查的非常详细,这次应该收获不不仅是范永斗等家的财富,牵连其中的将官士卒、官员吏目人数众多,聚敛的钱财也应该不是个小数目,根据后世的资料来看,银钱应该不下数百万两,家不管是正要交易或者是屯在仓库的粮食药材等重要物资,数量也会相当惊人,并且还有各家的商铺,以及掌柜伙计马车脚夫等,接手过来即插即用,这更是一笔无形的财富,有了这一大笔意外之财,至少在几年之内日子会相当的宽松。 但是这次收获虽多,却不能当做长久之计,只有广辟财源,几条腿走路才能走的更远更稳,范永斗等家留下的商路便是其中一条路,塞外的蒙古人对大明已够不成很大的威胁,并且他们的产出正是大明所需要的,马匹可以供给军队,不管是战马驮马,都是大明所需要的。 牛更是大明所急需的,多年干旱饥荒和疾病战乱造成了大量人口死亡,陕西河南等地到处是无主之地,下一步剿灭流贼,安定地方后,就要让灾区官府展开安置饥民的工作,首要的任务就是开荒耕种,耕牛是必不可少的重要生产资料之一,一头牛耕地的效率超过至少五个青壮劳力,只要有了大批耕牛,耕地面积将会迅速增长,再辅以打井开渠等水利建设,新耕种的田地来年就会有了产出,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有了产出就会稳住人心,老百姓只要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跟着流贼n送命。 羊身上都是宝,肉可以食用,皮硝制后可以制作各种裘皮服装鞋帽,甚至还可以入药,羊毛可以擀成毛毡,编织成毛毯,也可以用纺机纺织成保暖的衣料,尤其是羊肉,如果数量够多,对于缺少粮食的大明百姓来讲,是很好的高蛋白的补充,羊奶也是营养价值丰富,对于缺少营养的孩童,羊奶足可使他们的身体强壮起来。 至于和蒙古人交易的商品,除了茶叶、布匹、瓷器、成品药剂以外,在摸清交易的蒙古人数量以后,经过计算,粮食也可以按每人每日的定量酌情供给,保证他们在肉食以外还有谷物的补充,但数量一定不能多,饿不着就行,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蒙古人不会因为饥荒而来大明抢掠。 在崇祯的计划中,除了塞外边贸以外,还有海贸这条更加宽广利润更加丰厚的商路。由于自家并没有合适的从事海贸的人选,所以还需要动用锦衣卫的力量,道江南、福建、广东一带寻找有野心,有经验和魄力,更有精明的头脑和眼光,但本钱太小的商户,让其作为代言人出面,考察好线路,招募人手,皇家作为投资人出资,购买商船和商品,所获利润三七分成,这种合股的方法应该有很多小商户愿意。 乾清宫昭仁殿内,崇祯正在召见阳武侯薛濂、宣城伯卫时春,历史上的二人都在崇祯上吊以后自尽殉国,属于值得托付的忠臣,自该得到重用和利益分润。 薛濂祖籍陕西韩城,其祖上迁居沾化薛家岛,阳武侯的爵位是当年靖难之役时,追随永乐皇帝从北打到南,为朱棣夺取nn立下汗马功劳的薛禄博取的。 朱棣登基后,对一班跟随他的忠臣良将大肆封赏,薛禄因战功卓著,一生征战未曾败北,且对朱棣忠心耿耿,所以得封世袭阳武侯,传至薛濂已历十三代了,但薛家对皇家的忠心始终未曾改变。 卫时春的祖上虽也是历代官身,但家族中未曾出现过惊才绝艳的人物,直到景泰年间,时任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的先祖卫颖,因在夺门之变中立下大功,被英宗封为世袭伯爵,至今已是七代。 崇祯笑着开口道“薛卿,朕闻坊间传言,俱言卿勇略过人,日常喜读兵书,颇有乃祖靖难之时的风采当下时局动荡,官军剿贼日见乏力,朕今欲重整京营,待其成军后分一部往中原剿贼,卿可有何建言欲与朕知?” 薛、卫二人闻言心内都是一惊,二人虽一直未曾掌兵,但因为祖上都是行伍出身的缘故,与军中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有亲信人等在京营中担任职务,所以对京营的了解还是比较详细的。 京营向来掌握在英国公张家和成国公朱家的手里,因英国公张维贤年老体衰,不能视事,所以现在提督京营三十万人马的是成国公朱纯臣,依仗成国公一系两百年来与军队错综复杂的关系,成国公一系的将领牢牢把控着京营的各级实权职位,皇家的京营实际上已经成为朱、张两家的私人队伍。 崇祯自是知道,在历史上李自成打进京城,皇帝上吊之后,成国公朱纯臣和提督京营的襄城伯李国桢打开内城门跪降流贼,在史书上留下了耻辱的一笔,对这两个有奶就是娘的,世代享用大明荣华富贵,最终却是迅速改换门庭的勋贵,崇祯的恶感相当强烈。 京营对外称三十万人马,据锦衣卫通过各种手段调查得知,实际兵员只有三成多一点,也就是说,多达二十万人马的粮饷被朱、张两家及其手下吃进自家肚子里,按朝廷每月每人下拨七钱银子的饷银计算,单单这二十万人的空饷,每月就近十余万两,一年下来就是一百五十万两以上,当然,朝廷财政窘迫,不会按月实额发放的如果算上其他军资,比如刀枪铳炮,铳子,盔甲帐篷,旗帜衣,盐菜酱醋等等,都是按人数下拨到军中的,这些物资到账之后,许多物资会被转手倒卖出去,当初卢象升在河北筹建天雄军,就是当地士绅筹措银两,然后从京营和兵部仓库买来的兵器。 剩下的十万左右的实际兵员,老弱占据相当大的部分,更有许多京师中的土著混迹其中,这些油滑之辈,仗着世代居于京城,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之辈,但与各级中下级官员将领混的甚熟,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所以就托了数层关系,混入军中,n每月的饷银混日子,这样的士卒,哪有什么战力,遇到真枪实刀的战斗,结局只有一哄而散,崇祯年护送王昺前往凤阳祭奠皇陵的京营士卒就是最好的例子。 第七十一章 京营1 京营是守护京师重地,保卫皇宫的最后力量,崇祯自然不会任由其掌握在他人手中,特别是朱纯臣这样的墙头草,根本不值得信任和托付现在国内局势逐渐好转,历史上流贼大规模肆虐中原的事情没有发生,自己也有了勇卫营这只值得信赖的武装,从朱、张两家手中夺下京营指挥权后,交给历史上已经证明过自己的薛濂和卫时春,这样自家和家人基本没有了后顾之忧。 坐着的薛濂起身拱手朗声道“皇上,臣家起自行伍,今虽不掌兵事,但对行伍也算知之甚深,我皇既然垂询与臣,臣自直言以告,或许言语间所涉他人,但为皇室及大明着想,臣亦是知无不言!” 崇祯赞许的点头道“朕知你忠义,今日自是愿听直言。” 薛濂接着道“自太祖初年设置京营,以拱卫两京重地以来,期间虽屡经变革,但京营之重要始终被朝臣认可,所以京营从最初数万人,扩充至今已达几十万人,若掌管得当,严明军纪,操训严格,粮饷得宜,京营必成天下皆畏之师!” “但自天启年间始,魏逆一党把持朝政,罢黜正直敢言之能臣,滥用阿谀逢迎之徒,遣中官总督京营事物以来,京营日见没落营将皆为内监私人,对军伍之事一窍不通,彼辈日常凌虐士卒,克扣饷银,使京营士气皆无,士卒愤懑之情积存于心我皇上登基以来,清除阉逆,尽废其乱政,遣勋贵之家总督营政,自此其衰败之势渐缓!” 崇祯坐在御案后面苦笑的摇了摇头,魏忠贤虽被文人痛骂,但其掌握朝廷nbn期间,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比如举国家财力全力支持孙承宗的辽东战略,使得努尔哈赤在对明的军事行动中,并未占得什么便宜,比如在江南之地设立矿监、税监,用富庶之地的财力物力,来反哺朝廷财政以及西北贫困地区,魏忠贤的倒台,只不过是崇祯对哥哥天启帝的一种否定罢了,虽然赢得东林党人的一片喝彩声,但自此之后,国库收入锐减,财政捉襟见肘,陷入窘困,直至最后消亡。 想到这里,崇祯道“那依卿之言,勋贵与中官执掌京营,现今又有何区别呢?据朕所知,现今之京营,与前并无分别!” 薛濂叹了口气,躬身道“我皇上所言亦是实情,恕臣直言,无他,所托非人也!” 卫时春也起身拱手道“臣与阳武侯所见略同,还望我皇上莫作他想,阳武侯绝非贪恋权势,欲取而代之之人!阳武侯与臣所言俱是出自公心!还请我皇明鉴!” 崇祯摆手道“朕今日只请二位卿家前来,自是要听肺腑之言,何况朕若未曾对此有所了解,何来欲重整之说?卿等尽管直言,朕自会分辨明暗!” “臣等谢过我皇之宽容!”二人施礼谢恩后,薛濂接着道“今京营之弊病有四其一,军士多被朝廷及中贵、武臣拉去服工役,不似武夫,倒与田夫无异!” “其二,到了年龄的兵士,应由子弟替代,但吏胥上下其手,索要重贿,使贫困老弱兵士充斥营伍!” “其三,富裕的兵士不愿参加营操训练,贿赂将领将名籍列入老家,其名虽在册,饷银照领,但其人却不得见!” “其四,士卒空额众多,将官赏罚不明,日常克扣严重,久之士卒不满日重,一旦上阵,溃败立见!” 崇祯深深点头,赞道“阳武侯所言切中军中时弊,与朕所闻几无二致!没想到卿不操武事,竞对此间弊端了如指掌!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朕竟将明珠暗藏于室,实乃朕之误也!” 薛濂赶忙施礼道“我皇上乃明君在位,臣岂敢与明珠并论,只是闲暇之时,军中与臣关系密切者来臣府邸闲谈,言及至此,臣方知此间之弊!” 崇祯摆手让其坐下,开口道“那薛卿可知,军中尚有欲有所作为之将乎?” 薛濂道“禀与我皇上知,虽说京营沉疴日久,但还是有忠勇之士,在平庸之人压制下,虽郁郁不得志,可心中还是有奋发之思,只叹报国无门耳“ 卫时春也接口道“臣下祖上也是出自行伍,军中也有几名相熟之人,偶与饮聚,言及大明当前之局势,也是慨叹不已,只恨自己无有一展抱负之平台,臣空具伯爵之衔,对此也是无能为力,深夜无人之时,也是辗转反侧,叹息不止!” 二人平日均是喜读诗书,造诣俱是不凡,言行举止像文臣更多一些,但血管中流淌的依然是忠勇的热血。 崇祯神情肃穆,盯着二人道“朕欲将京营交付与你二人,朕想看到,不久的将来,一只纪律严明,能打敢拼,遇敌绝不后退的善战之师!你二人可敢接此重任?!” 薛濂与卫时春俱是三十余岁,正值壮年,心中自是不甘一生蹉跎,闻听皇帝之言,二人顿感热血沸腾,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后抬起身形,薛濂语气郑重,神色坦然的道“臣与宣城伯相交莫逆,平日言谈起来,对当前之危局亦是忧心不已,只恨无有报国之门!臣等世受皇恩两百余年,值此国家用人之时,臣等愿披肝沥胆,为我皇上,我大明倾尽一腔热血,来回报我朝养育我等之恩!” 崇祯起身绕过御案来到近前,弯腰将二人扶起,然后负手站立,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二人道“有你二人这番话,朕亦是顿感心头温暖!只要我们君臣齐心协力,不管是流贼还是建奴,终将难逃覆灭的命运!我大明的百姓,也终将不再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卫时春施礼后道“皇上,臣等二人并不惧流贼建奴,也有信心替我皇上操练处一只勇武之师,但当下所忧唯有如何接掌京营之事,毕竟成国公府在军中威望深重,臣二人陡然进驻,恐有不测之事!况且成国公并无重罪,那皇上要以何名将其兵权收回?” 崇祯负手回到御案后坐下,摆手让二人坐下,小黄门端着茶壶给二人续上茶水,二人端杯啜饮,刚才一番言论后,确实有点口干舌燥。 崇祯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后,开口道“成国公府久享圣恩,值此国家危难,国库枯竭之时仍不收手,犹在大肆贪污侵吞公孥,这已是将家族私利置于国家大义之上的重罪了!已有御史台以及给事中上本n与他,朕绝不容忍此等人物立于朝堂!” “二位卿家放心,朕已有万全之策,朕会遣兵部侍郎王家彦带队前往京营核查,一旦查实,他成国公还有脸待在任上?朕自会让其交出兵权,闭门思过,若有其他心思,哼哼,正是勇卫营和锦衣缇骑建功之时!” 薛濂和卫时春也是心下惕厉,不敢接话。 崇祯笑道“你二人不必担忧,朕不是是非不明之人,谁对皇家和大明忠心,朕还是一清二楚的,朕已非凉薄之人,朕向来仰慕太宗之风采,太宗对待功臣之道亦是朕之欲也!”、 朱棣靖难成功后,对待跟随他的功臣宽厚无比,优容有加,除了犯了大忌之人外,未曾擅杀功臣,崇祯这番话也让薛、卫二人放下心来。 崇祯接着道“朕会从勇卫营调拨两百名将官与你二人,将勇卫营日常操训方法带到京营,你们也可挑选有能力、信得过的将官,将他们拔擢于合适的职位,这样才能做到如臂使指,放心,朕不会怀疑你们!” 二人起身谢过,崇祯接着道“你们接掌之后,老弱士卒不必裁撤,毕竟他们也是大明子民,一生在军营中渡过,仅凭微薄的饷银养家糊口,一旦裁撤,无一技之长的人混口饭吃都难。” 薛濂道“我皇仁慈之心令臣敬服,只是若不裁撤,这些人如何安置?毕竟人数众多!” 第七十二章 京营2 崇祯道“朕将于京营中新建辎重营,以后战兵只管操训作战修建营地,修补损坏之兵器,搭桥铺路等琐事,俱由辎重营承担,饷银按照士卒七成发放,战兵以后每月一两二钱饷银,口粮不算在内,所有粮饷都要全部实额发放,朕会派遣兵部和锦衣卫进驻军中,监督日常军纪以及粮饷发放,但凡发现有违者,立斩不赦!” 二人都是耸然动容,既惊讶于士卒老弱待遇之高,又对军中出现的新的职位心存疑虑,卫时春施礼道“皇上,之后京营定员多少?臣知国库空虚,若士卒过多,筹措饷银可是令人头疼之事啊!” 崇祯得意的笑道“国库空虚是实情,有心人皆知,但过不了几日,将会有一批大财充实于国库,朕也有几条开源之法将欲施行,到时我大明朝廷的穷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哈哈哈!” 看着疑惑的二人,崇祯收起笑容接着道“先议完京营之事再说其余先说定员,以后的京营,满员定为六万人,辎重营人数可以灵活掌握重设伍军营,每营设大将一人,总兵衔,统兵1万,总管三营副、参、游击、佐击及坐营等官设神机营,营官为总兵衔,统兵一万,铳手四千,长枪手四千,刀盾手两千。” 喝了口茶后,崇祯接着道“京营颓废日久,整顿一事非一朝一夕能成,你们接管京营之后,首要之责就是清理整顿,只要有能力,愿意为大明效力的将官士卒,不管是谁的嫡系,一概留用尸位素餐者,挂名混日子者,不管背景如何,全部清退出营!今日之事二位卿家暂且保密,月余之后时机成熟,到时一切按今日之计进行,记住,谁都不可言,包括至亲之人!” 薛濂和卫时春郑重点头,毕竟成国公一系在军中人脉深厚,并且和一些文臣、太监关系密切,皇上削其兵权已经触及到他的切身利益,若准备不充分,在这个动荡的局势下,很难说会有什么事发生,二人也知道一些宫中秘辛,正德帝、天启帝都是泛舟时突然落水,不久之后因病而崩,真实原因到底如何,细思极恐。 看来当今圣上亦是想到这点,所以正在准备万全之计,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再n,若是某人不甘兵权被削,想要做出大逆之事,后果恐怕会凄惨无比。 崇祯把整顿京营之事放在月余之后,考虑的一是在这期间,薛濂和卫时春会动用所有人脉,对京营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彻底理清,并在勋戚中寻找帮手,二人都是侯伯数代,一些世交也都非寻常人物,手中各自掌握不少人脉和力量。 二是历史上旗兵破关入寇京师就在眼前,由于皇太极尚未彻底征服蒙古部落,蒙旗还未成型,估计这次入寇应该以满洲旗为主。 崇祯这次准备给与旗兵以重创,消灭其有生力量,将满洲人打痛,打破其宣扬的旗兵过万不可敌的嚣张言论,让其乖乖蜷伏于辽东之地,等到官军彻底剿灭流贼之后,举全国之力,将其彻底消灭掉。 大战在即,整顿京营之事就要延后,关键时刻不能节外生枝,崇祯想借着大胜立威之际,震慑那些骑墙观风的两面派,只要手里有了压倒性的力量,那些利益受损的勋戚权贵,也只能隐忍回避,待到其爪牙被打掉之后,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严厉的惩罚。 崇祯从没想放过朱纯臣和李国桢,一个成国公,一个襄城伯,世代享受大明给与的荣华富贵,在流贼攻打京城,大明江山岌岌可危之时,不是拼力抵抗,与国家共存亡,而是打开城门跪降敌人,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根本没有存在于世的必要,其家人也只有遭受鱼池之殃了。 沉思过后,崇祯话锋一转笑着道“二位卿家俱是交游广阔之人,家中人口众多,吃穿嚼用日常花费应该不少吧?朕知道你等家中都有善于经营之人,不知都是如何生发?” 薛、卫二人赶忙施礼,薛濂道“启禀皇上,臣有三子二女,妻妾三人,其余奴仆婢女共计二十余人,臣家在京师有店铺间,主要经营布匹和粮食等,还有一座酒楼,一年所得除了供全家享用以外还略有结余,前番我皇上下令捐输,臣惭愧,只捐得纹银七千两,与国库并无大益,只是臣府上并非巨富之家,这些银两也基本是臣的全部身家了!” 卫时春禀道“臣有一子二女,妻妾两名,奴仆婢女十余人,臣有商铺五间,经营与阳武侯相同,臣上次捐输三千两,也是愧对我皇上!” 崇祯叹口气道“二位身家几何朕自是有数,勋戚中除了你二人外,只有新乐侯、惠安伯、驸马都尉巩永固这几家相继捐输助国,银钱虽不多,但这份情义朕记在心里大明立国两百余年,公侯伯爵数量何等之多,我朱家何曾亏待了他们?值此危难之际,有几人记得皇家的恩德?” 薛濂、卫时春低头不语,心下也是既气愤又哀伤,他们深知当前局势之艰危,辽东、宣大、京营、剿贼等,这几处官军消耗的粮饷数目惊人,正是这些庞大的军费开支把大明渐渐拖入泥潭之中,自己几人算是尽了全力襄助朝廷,可力量太微薄了,像英国公、成国公等资雄厚的公侯世家,对皇帝的捐输令置若罔闻,一毛不拔,让皇家的颜面丢尽,这怎能不让人愤恨呢? 崇祯接着道“朕欲开源,奈何苦无善于经营之人可用,正好二位门下各有营生,这样,朕出本钱,你们出人手,咱们君臣一起赚取银两,到时按股分成即可,手头有了银钱,很多难题就会迎刃而解,这也是朕今天招你们前来的目的之一!” 薛、卫二人对赚钱一事自是非常愿意,君臣几人一拍即合,接下来崇祯就把接手张家口堡边贸的商路,以及如何用粮食铁器等战略物资控制蒙古一事详说一遍,至于具体如何操作,自有薛、卫手下的专业人士去实施,崇祯又提议刚才提到的几家捐输的侯伯几人共同参与进来,薛、卫二人自是满口答应,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还是太过弱多几家就多一些力量和门路,如果经营得当,几年下来分得的利润就会相当惊人。 最后商议新成立一家名为四海的商社,由其他几人商议选出一名掌柜,出面打理生意,其他的经商所需由几家办理,薛濂、卫时春、新乐侯刘文炳、惠安伯张庆臻、驸马都尉巩永固各占一成股份,崇祯独占五成,经营所需银两由崇祯,产生利润按股分成,薛、卫二人对没出钱就占一成股感到羞愧,极力要求减到半成,在崇祯好言相劝下,才勉强同意,心里也是打定主意,赚了银子后,还是要给皇帝多多捐输,以报答皇家对他们的恩德。 商议完毕之后,崇祯留二人用膳,用完午膳之后,二人出宫去了阳武侯家,秘议如何操作今日之事去了。 第七十三章 处置 一份详尽的清单摆在昭仁殿的御案上,具体内容就是这次抄没范永斗等家,以及涉案官员将领的资产明细汇总,因为涉及人数太多了,所以清单足有十几页之多。 由于去年崇祯便召回了部分军营里的监军太监,所以宣府镇守太监杜勋没在此次名单之中,他任职宣府多大五年,早已捞的盆满钵满,张家口堡的事传到京师,杜勋还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暗地里自叹侥幸不已,但崇祯对这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背主小人怎会轻易放过呢?, 此次从范家等家共查抄白银三百三十万两,黄金两万余两,粮食二十余万石,家在宣府、大同、太原、西安等处的商铺百余间,其他诸如药材、布匹、茶叶、绸缎、铁器等物资无法计数,单单从王登库和靳良玉府中的地窖里,就搜出数个银冬瓜,每个重达几百斤,可见这几家数代积累之豪富。 涉案的官员将领主要是宣府镇为主,其中卫所指挥使三人,宣府镇名参将有六人参与其中,游击五人,其余的千总、把总上百人,下面的百户、小旗、队正等数不胜数。 文官主要是宣府巡抚衙门内的,布政使、左右参政、按察使都涉及其中,衙门里的各房书吏、书办、捕头、捕快涉案的基本都与此案有关,范永斗等人从来不吝钱财,但凡能说的上话的,不管官职大年节之礼都会送到,所以在宣府一带的官场中,家不管大小事情,只要府中管家出面,都可以顺利的办妥,宣府巡抚和巡按虽未牵扯其中,但其身边的师爷、管家也得了不少好处,总体来讲,宣府文官系统虽然也腐烂透顶,但为恶不算太大,给与家最直接帮助的就是军队了。 锦衣卫从这些人家nn抄的白银十余万两,黄金五千余两,店铺若干间,多年来索贿受贿,甚至直接入股其中,积攒多年的财富眨眼变成了别人的。 遵照崇祯的指示,锦衣卫在孙承宗和杨国柱的配合下,在督抚标营的武力压制下,将军中涉案之人全部逮获,并对重要将领的府邸进行了查抄,在这期间,宣府镇分守西路参将张振远,主动退还两万两银子受贿银子,其部下游击焦志刚和耿庆,贿赂看押他们的士卒,将消息递出,两人属下数名千总、把总等人,纠集部下两千余人攻打牢狱,试图将两名游击救出,被总督标营击溃,叛军死伤数百,余者或逃或降,孙承宗动用王命旗牌,以叛乱罪将焦志刚和耿庆斩首,并传首军中震慑屑小之辈后,再也没发生此类事件。 崇祯大体翻看一下后就把清单放在御案上,作为皇帝来讲,没必要做到和账房先生一样仔细,查抄过程中的一些猫腻,他也大致清楚,但这都是细节,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跑不吃草,这都是混蛋逻辑和思维,人的本性就是趋利,忠臣义士也要养家糊口不是? 他思衬半晌之后开口道“这次张家口堡之事令人震惊,没想到九边重镇的官军腐烂到如此地步,为一己之私利,竟然致大明江山社稷和百姓性命于不顾,公然资敌乱世需用重典,此次资敌行为中牵扯较深的各级官员将领,士卒小吏,其行为已于奴贼无异!必须严惩!” 内阁辅臣温体仁、王应熊、范景文等人,督察院都御史李邦华,副都御使施邦曜,六部尚书、左右侍郎,大理寺卿凌义渠,以及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养性等人肃然而立,文臣对面站着的的,则是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为首的一干中官。 翰林院左谕德马世奇正坐在一张小几后面奋笔疾书,将崇祯的话记录下来,待会拟旨的时候要用上。 “宣府巡抚朱之冯、巡按姚运熙,虽然严以律己,操守端正,但对亲信之人管束不严,着二人罚俸一年,对亲信人等要严加管束,不得再犯!布政使、左右参政、按察使,全部处斩!家琼州!一众书办吏目抄没家产!家岭南!” “宣府镇总兵杨国柱,虽言未参与案中,但自身难证清白!其对宣府镇路分守参将虽未有处置之权,但监管之责全失!着降职一级,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宣府镇分守西路参将张振远,及时退回涉案脏银,悔罪认罪,态度良好,着降职两级,留本职戴罪立功!” “其余涉案各路参将、游击、千户、百户、把总等将官,全部斩首!家眷流岭南,家产充公!其空缺职位由宣大总督,兵部、锦衣卫派驻宣大军纪官,密切走访军中士卒,严格考察后拔擢使用!由宣大总督孙先生全权任命!” “涉案士卒本应全部斩首,但朕悯其养家不易,特给其机会立功赎罪!所有涉案士卒组建死营,与敌对阵之时先发!斩首一级免罪,斩首两级以上者有赏!阵亡者给其抚恤!临阵脱逃者全家斩!” “宣府商人范永斗等人,交通奴贼,走私朝廷明令禁止之物资,养敌肥私,置国家民族大义与不顾!形同謀逆!其行罪无可赦!着范永斗、王登库等人立即斩首!首级悬挂于张家口堡城门处!其家人多年来深受其资敌之惠,故也应承担相应之责!家十六岁以上成年之男丁处斩!其余家眷流放岭南!遇赦不赦,子孙后代一律不准为官!其家宅全部拍卖,所得归公!” 听到这里下面众臣中有人心中暗想怎么不提这家的各种商铺物资如何处置呢?张家口堡查抄多日,消息早已传到京城,有人已经盯上了家留下的商路,想趁机贱买家资产以及人手,填补家留下的巨大缺口,所以已经动用关系找到内阁和其他重臣,以便在官府拍卖资产时夺得先手,但皇帝连提都没提着茬,这时谁也不敢多问,看来要等散会后找中官打听一下皇帝的意思了。 说了半天崇祯也感到口干舌燥,端起茶水一口气喝下,然后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道“侯卿,此次查抄所得银两,你户部独得百五十万两,这些银两你要精打细算,找你伸手人会很多,但要分出轻重缓急,除却官员吏目等人的月薪外,其他名目的出项必须账目清楚,朕会派员查账!一旦出了问题,朕唯你是问!” 侯恂一听如此大的一笔进项入了国库,本来愁的像苦瓜一样的脸上顿时神采飞扬,他喜笑颜开的出列施礼道“启禀圣上,臣定教一份银子也要花的明明白白,不负圣上一片苦心” 崇祯笑道“这许多日子以来侯卿辛苦了,卿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户部还是要多想办法开源才好,这种外财并非长久之计!”侯恂拱手称是,退回班列,心里开始琢磨如何分配这笔大财。 崇祯接着道“锦衣卫早在半年前就对张家口堡相关人等展开调查,在范家斩杀建奴五人,其中牛录章京一员,此案中当为首功!所有办案人员官升一级,都指挥使骆养性指挥有方,加左都督衔!朕特赐两万两白银于亲军,由一众堂上官商议具体奖励数目,好了,就此拟旨吧,用印后快马送达宣府,外臣退下吧,中官留下!”,骆养性怀着欣喜之情出列跪倒谢恩,然后随着一众外臣退出殿外。 一干中官面面相觑,有人心中暗自惴惴,等所有朝臣离开后,以王德化为首,王之心、曹化淳、高起潜、徐高等司礼监诸人,俱是齐齐跪倒在地,等待崇祯训话,因为太监都是皇室的家奴,没了外人后,在主人面前自然要守着家里的规矩。 半晌之后,崇祯方才缓缓开口道“朕念及尔等多年来伺候皇家的情分,所以对某些事情不甚计较,久而久之,尔等之中有些人竟以为朕软弱可欺!内外勾结,视皇家如无物!甚至有传言,但凡朕不如尔等之意,尔等就会让朕如同正德帝一般下场!朕今天就想问问,此言当真否?!” 第七十四章 后事 听着崇祯阴森冰冷的语气,说出的话如同利剑一般直刺人心,一众大太监吓得魂不附体,汗出如浆。 王德化也是崇祯为信王时的潜邸老人,朱由检登基后,他顺理成章的接过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大权,成为权倾一时的内相,多年来也是积攒下偌大的家产,家中的至亲也是跟着沾了光,子侄基本都在锦衣卫中挂职拿饷,然后仗着他的名气权力经商赚钱,这也是寻常之事,好在并没有为非作歹,巧取豪夺,还算是中规中矩。 王德化跟随崇祯多年,自是了解自家主人的性格脾气,知道他虽然性子急躁易怒,但对身边的人还是宽容有加的,有时也会发怒,但从来不说如此诛心之语,看来不知道是什么谣言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了。 王德化略微抬头,迅速瞅了一眼崇祯身旁站立的王承恩,只见他低眉顺眼的低头看着地面,好像皇帝发脾气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定是这孙子传话给了皇爷!听说这阵子皇爷对他信任更甚,他的侄子也进了锦衣卫当上了实职百户,这是多大的恩宠啊,自家的几个内侄外侄虽然也是锦衣卫,都是千户级别,可实际跟锦衣卫没有一丝关系,就是挂个名而已,哪像这孙子,哼!” 想到这里,王德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磕了一个响头后,开口道“老奴禀皇爷,老奴等人都是残缺之人,有幸得以伺候皇爷一家,自是忠心不二,老奴是贪财了一些,可对皇爷一家忠心可鉴!适才皇爷一番言语,老奴羞愧欲死,也不知那个奴才竟敢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说与皇爷,惹皇爷生这么大气!这个该死的奴才,要是让老奴查到是谁,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王承恩不为所动,依旧低头看着脚面,崇祯冷笑道“王德化,朕问你,你的忠心在哪里?你从哪里判断朕适才所言是谣言?身为司礼监掌印,整个皇宫大内都在你的管辖之下,听到此事不是先去追查是不是确有其事,先想到的反而是想知道是谁告于朕知的!照你所言推论,岂不是不论宫内出现何等情治,都要瞒着朕才行?你这奴才居心何在!” 一想到王承恩暗中查访到的事情,崇祯怒火更盛,说到最后,随手抓起案上的茶杯向王德化砸了过去,“啪”的一声,茶杯正砸在王德化的头上,一下子四分五裂,鲜血顿时从王德化的头上流了下来。 王德化被一茶杯打蒙了一瞬,清醒过来后,不顾头上鲜血直流,拼命的磕头求饶,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他们跟随崇祯多年,何曾见过皇爷发过如此大的火,几人也都是使劲磕头,王之心更是吓得失声痛哭起来。 崇祯爆喝一声“别哭了!再哭拖出去杖死!” 正在大放悲声的王之心听到崇祯的喝声,就像一只鸭子突然被卡住脖颈一样,哭声顿止,上身一抽一抽的,眼泪犹自不停的往下掉落。 崇祯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愤怒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下,他冷声道“王德化,朕看在你是潜邸旧人的份上,今天饶你一次!限你十日之内,给朕清理好宫内各种阴暗事宜,查找出心怀不轨之人,朕不想背后总有人窥探!以后宫内要是再有敢勾连内外之人,别怪朕心狠手辣!” 王德化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流到地上,地面上已经有一小滩血渍,听到崇祯的话之后,心里顿时松了一口大气,本以为这次皇爷盛怒之下会把自己打发去守皇陵,那自己和家人多年来的富贵立马就会消散,墙倒众人推,宫里有的是羡慕嫉妒自己的人,一旦有机会,会把自家吃抹得一干二净,他暗下决心,这回不管牵扯到谁,都不会留一丝情面,一定不能失去皇爷的信任。 他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后道“好教皇爷得知,老奴定会办好差事,好让皇爷安心!” 崇祯冷哼道“朕不听口,朕要结果!滚起来站一边去!”,王德化磕了个头,乖乖的站起,弯着腰避到一边。 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几人,崇祯接着喝道“王之心!你以为装出个可怜样来,朕就会心软放过你?朕知道,这宫里面论起贪财,你王之心说第二,别人不敢说第一,你什么银子都敢要,谁的银子也敢收!朕听说,朕登基数年来,你攒下的银子有几十万两之多,到底是真是假呢?” 王之心抽噎着回道“回皇爷的话,老奴这辈子不喜欢别的,就喜欢银子,这些年下来,除了家中亲眷做些营生挣点银子孝敬老奴以外,老奴确是收了不少不该收的银子,老奴该死,回去后老奴就把这些银子献给皇爷!” 崇祯一下子气乐了,他骂道“你个老狗!朕是惦记别人家财的昏君吗?满朝的文武勋贵,家资豪富的多了去了,难道朕都要逼迫他们捐出家财不成?以前的事,朕暂且不追究了,朕虽然穷,但也不会强人所难!朕是想问你,原先宣府镇镇守太监杜勋可是你的门下?” 王之心脑子里一下子明白了,杜勋镇守宣府数年,从这次犯事的张家口堡家手里,没少捞好处,给自己的孝敬是所有干儿子里最多的去年皇帝召回他之后,看在他乖巧孝顺的面子上,王之心通过王德化,把他放到司礼监做了随堂太监,杜勋自是对他这个干爹感恩不尽,言听计从。刚才当着朝臣没说此事,原来皇爷这是怕家丑外扬啊,看来自己这干儿子在劫难逃了,弄好了吐出银子来打发去守皇陵,要是弄不好,就是人财俱亡的下场啊。 心思电转间,王之心已经把前因后果想了个通透,他磕了个头,直起上身道“回皇爷,杜勋确是老奴门下,老奴当初看他聪明伶俐,待人处事也算说得过去,这才收他为义子,他在宣府镇守数年,其间倒也不忘给老奴送上年节之礼,平日无甚往来,去年皇爷将他召回,正好司礼监随堂太监缺额,掌印太监看他文笔娴熟,其才可用,这才把他放入司礼监听差,皇爷,杜勋也是您的奴才,他要是干犯国法,老奴回去就将其打杀!” 一旁站着的王德化冲着他怒目而视,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老东西要不是你这老狗带着杜勋给咱家送了两万两银子,咱家能让他进司礼监吗?这回你把屎盆子扣到咱家头上,咱家和你没完! 崇祯呵呵一声“锦衣卫这时已将其家产抄没了,这等吃里扒外的奴才,留之何用?朕遣其镇守九边重镇,为的就是监视当地官员将领,以防身怀异心之人,没想到其竟然与之同流合污!王之心,你带人去司礼监将其拿下,立即杖毙!你监刑!” 王德化一干人等都暗地打了个冷颤,亲手拿下干儿子,并亲自看着他被杖毙,这王之心的威望一下子就没了,以后谁还再敢投靠于他? 王之心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但此时已顾不得许多了,先保全自家再说吧,等事情了了,自家就会向皇爷求去天津养老,这么多年贪下的钱财,做个富家翁那是绰绰有余了,宫里已经待不下去了,还不如趁着皇爷没有赶尽杀绝,及早脱身,他二话不说,磕头后站起身来,弯腰倒退着出了大殿,吩咐小黄门去叫上几个行刑太监,直奔司礼监而去。 王之心走后,崇祯看了一眼还跪着的曹化淳、高起潜、刘高几人,开口道“大明境内动荡不安,传言朱家的江山有倾覆之危,宫里的一些奴才就起了别样的心思,朕告诉尔等,只要朕在,大明就不会亡!谁要是再有小心思被朕查知,朕诛他九族!滚出去办差去!” 王德化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出了昭仁殿,心下都是告诫自己,以前那些烂事说啥都不能干了,保住眼前的富贵就行了,谁再想打听宫里的消息,那就是自己的仇人,定与他不死不休! 几日后,快马将圣旨送达孙承宗处,随着一声令下,宣府镇总督署衙门前的广场上,天天杀得是人头滚滚,围观的人群如同赶集一般,连续几日之后,几百颗人头落地,随后一批批案犯家眷在官差的解送下,南下去了岭南以及琼州,至于路上是不是病饿而死,抵达后是不是不服水土而亡,那就是天意了,他们风风光光,作威作福的时候,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今天。 至于抄没的银两,崇祯给孙承宗留下了三十万两,要求他和朱之冯效仿孙传庭之举,在宣府开荒屯田,练兵保民,招募新兵,补发积欠士卒的粮饷,拔擢使用忠心报国,正直敢战之士,全面革除宣府军阵旧有弊病,清理军中害群之马,打造出一支军纪严明,听从指挥的强军,但凡敢有阳奉阴违,或者串联对抗上令者,孙承宗有权将其斩杀。 给孙承宗的密信中,崇祯要求他派人看管好所有赃物,封存所有涉案店铺,掌柜伙计要每日向当地官府报备,等候一家名叫四海的商行前往接受这批资产和人员,这批庞大的物资价值不凡,到时四海商行可以直接用这些物资交易,省下了大批的银子,崇祯也不用再往商行注资了,单单这批物资出手后,四海商行的本金就不再短缺。 第七十五章 赴援 崇祯九年五月,炽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炎热的夏季已经到来,地面上升腾的热气让人感到窒息。 通往凤阳中都留守司的官道上,一只队列绵延数里的军队正在快速行进中,三人一排的士卒队列齐整,踏步行进腾起的尘土久久不散,为提高行军速度,士卒的衣甲兵械都交于后面的辎重营,两千名招募的青壮或赶着马车,或挑着担子,或推着独轮车,满载着粮草以及衣甲器械,紧跟着队伍前行。 这只队伍正是单县黄得功的部下,他和周遇吉奉命在山东招募人手组建新军,由于二人都是从最基层的士卒积功升至高级将领的,军伍经验非常丰富,募兵时专门挑选家中男丁多的,忠厚老实、吃苦耐劳的良家子弟入伍,最后共招募四千新丁。 黄得功、周遇吉接手被诛杀的吴尚文一部后,在正直敢言的千总吴群的配合下,将军中奸猾之徒全部剔除,老弱发放五两安家银后遣散归家,原本两千余人的队伍,经严格筛选后,剩下了一千余人,加上招募的四千新兵,一只五千余人的大军终于组建完毕。 新兵绝大部分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户子弟,从出生到成年,生活的范围不超过十里的农户,虽然老实听话,但因为见识太少,脑筋死板,训练起来十分困难,单是对军中的各种旗帜、鼓的辨别能力,就让黄得功和周遇吉,以及从五百骑兵中挑选出来的中级将官头疼不已。 千户吴群作为本地土著,在操训这帮新兵的过程中起了很大作用,由于山东人的方言口音特别重,勇卫营的将官感觉沟通起来很是别扭,吴群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官话说的甚是精熟,他带领几个百户、哨管,上下沟通,全力投入到训练新兵的过程中去,经过数月磨合,这几千什么都不懂的农户子弟,终于稍具军人的样子,当然,其间将官们的呵斥打骂是免不了的,这在军伍中是常见的事。 队伍逐渐成型之后,更加严格的阵列以及兵刃操演就开始进行了,已经慢慢适应了的新兵们,在将官的严厉管教和老卒的示范带动下,将山东人忠厚质朴,吃苦听话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出了错的士卒,不管将官是用木棍打还是用马鞭抽,丝毫没有怨恨和反抗的意思,就是一声不吭的挨着挺枪行进的将令一下,就算前面是一堵墙,没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新兵们也会撞过去。 黄得功和周遇吉对这批新兵非常满意,除了脑筋死板一点,反应略慢一点,忠诚听话这点上无可挑剔,加上山东人特有的高大粗壮的体型,假以时日,经过战阵的磨练,这只队伍必会成为一只强军。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贫困的鲁西北地区,能够参加官军,每日能吃饱饭,每月还有一两官银的月饷,这是多少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啊,别说只是操训犯错才挨打,只要每天能吃饱,天天挨打都行,反正庄户人家皮糙肉厚,将官也不是下死手打,挨着就行,自己家的饭,还能攒下银子给家里捎去,就得好好听人家的,好好操演,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这就是几乎所有新兵的想法。 新军开始正式操演军阵时,周遇吉接到圣旨,调任他去孙传庭的秦军担任主将,二人相处数年,相交莫逆,这下陡然就要分隔两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不知还能不能活着见到,黄得功违反将领,让亲兵去集市上买了一坛酒,给周遇吉送行,二人痛快的干了两碗后,将酒碗摔碎,抱拳互道了一声保重,周遇吉就带着已经准备好的十几名亲兵上马直奔陕西。 接下来的日子,黄得功几乎天天泡在校场上,督导巡视新任的千总,把总等中下级将官操训士卒,吴群原先的手下被拆分打散,很多原先的老卒也因此而升职,他的营下以新兵为主,对此他毫无怨言,仍旧是全部精力用在教导新兵上,他营下的一千人进步最快,不管是队列行进,还是实兵操演,在五个千总里表现最为出色,黄得功对他很是赏识,准备等到立下军功后,上报朝廷拔擢于他。 接到五省总理卢象升克期抵达凤阳,相机而动的军令后,黄得功马上召集手下将官宣布军令,随后自己亲在到单县县城,找到知县任敏瑜,将卢象升的军令出示之后,将因行军路途遥远,士卒背负甲胄军械会疲惫不堪,需要招募青壮作为辎重营的想法说了出来。 任敏瑜是天启七年同进士出身,由于朝中无人,放到单县担任知县已近六年,这六年他也是兢兢业业,尽职尽责,虽未有大的政绩,但好歹治下百姓还能过得下去按朝廷规制,六年后就要调往他任,他自知下一个任职之地也差不多和单县一样的穷地方,提拔重用是不可能了,谁叫自家没有背景呢,要是朝里有个重臣为自己说话,凭着自家的政绩,再上一步台阶应该没有问题。 黄得功的要求并没有让任敏瑜感到不耐,二人一文一武,虽然很少有交集,但他却也听到关于这部人马的一些消息,他清楚黄得功虽为武将,却是深得皇上信任的近臣,只要能让黄得功满意,到时一旦官军打胜,说不得战功上会有自己襄助官军的名字,一旦入了圣眼,难保不是个机会,升官还不是皇上的一句话吗?何况还有五省总理下的军令,卢象升虽然不管民事,但将来很难说会有什么样的前程,得到皇帝器重的大臣,官路可不是自己能比的。 任敏瑜爽快的答应了黄得功的请求,立即召集县衙各房书吏和班头捕快,让他们下到乡里宣讲招募一事,并向百姓们言明,凡襄助官军者,免劳役两年,更重要的是,黄得功带着银子来的,所有愿意参加辎重营的百姓,每人月支五钱银子并管饭,双重利益的下,十里乡的百姓踊跃报名。 最主要的原因是,连年的大旱已经从河南蔓延到了山东西部,眼看着田里的庄稼枯萎干死,很多家中已无余粮的百姓已经开始打算逃荒了,正在发愁时,官府带来了这么好的消息,对于很多农户来说,这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啊。 庄稼收成无望,家里的壮劳力天天闲着,一个人的嚼用就赶上好几口人,这回随了军,技能管饭,还有银钱可拿,有了这些银子,趁着粮家还不高,就能多买下一些放在家里,再去地里挖一些野菜,快要断流的河里捞一些鱼鳖虾蟹,用盐巴腌制起来,省着吃就能吃好些日子,说不定老天开眼,降下几场大雨,能赶着种上秋庄稼,就能熬过这个年去。 黄得功看着县衙前聚集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愁苦脸上带着希冀的眼神,心下也是难过异常,他也是n家出身,父亲早亡,母亲含辛茹苦的将他和弟弟、妹妹养大,自是知道穷困挨饿的滋味,田里的庄稼近乎绝收的情形他也是看在眼里,也不知这些百姓接下来的日子怎样渡过。 他侧身对身边的任敏瑜道“任大人,旱情太严重了,百姓要是吃不上饭可咋办?要是再有闯贼那样的人一煽动,岂不是又是一场大祸?” 任敏瑜摇了摇头叹息道“本官上月已将旱情上报给了朝廷,至今尚未得到回复,本官也发动士绅往县衙捐银助粮,以备后患,可响应者寥寥无几,县衙库房存粮只有数百石,存银也只有几百两,就算这点银子,趁着粮价还未疯长,我已遣人去了徐州一带购粮,能买多少算多少吧,至于将来如何,我也不知!” 第七十六章 行军 黄得功思衬一会,道“任大人,这次招募的百姓从军后,也不知何时还乡,他们拿了银钱最终还是要给家里,我看这样吧,我先预支给这次应募的百姓三个月的工钱,好让家里有点余钱买些粮食,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身为武将,民事不得干涉,还请大人谅解!” 任敏瑜一愣,随即心头一热,对着黄得功拱手施礼“黄将军此举有古人之风啊!这次留下的银钱,说不定能救很多人的命啊!本官代单县百姓向将军致谢了!” 两天后,黄得功率部出发,辎重营的队伍里则增添了数十辆租来的马车和独轮车,更多的青壮则是把箩筐作为了运输工具。 由于没有了衣甲和兵械的负担,队伍行军速度大大加快,以往士卒着甲持械,一日可行四十余里,现在则达到了每日六十余里,经过十多天的行进,此时距离凤阳已经不远了。 虽然知道这一路没有大股流贼出现,但为了谨慎起见,黄得功还是把数十骑探马分作两队,前后放出十里左右,以防不测。 一骑探马从前路奔来,处于中军位置的黄得功打马来到路边停下,等候探马的到来,来骑在距黄得功马前数步之外勒停,原地转个圈后,马上的骑士抱拳行礼禀道“将军,前面五里便是怀远县城,小的向县城守门的卫所兵打听过了,过了怀远,往东再有五十余里就是凤阳!” 黄得功眯眼扫了一下头顶火辣辣的太阳,下令道“告诉吴千总,前方找到水源后全军歇息,用过午饭一刻钟后出发!” 探马行礼后调转马头驰向来路,把将令传达给前队的吴群部。 黄得功接着下令道“张大彪!你带五个人赶往凤阳府城,拜会巡抚大人,说我部奉命驰援卢督帅,看看卢督帅有无军情传达我部!遣人与督帅联系!要是军情紧急,立刻派人赶回来传达要是无事就暂且留在那里,等候大队到来!” 亲兵队正张大彪接令后,点出五骑,纵马而去,四五十里的距离,战马保持中速的话,两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达,全速奔驰的话,用不了一个时辰。 南直隶地区河密布,但持续的干旱无雨也使得很多池塘水湾彻底干涸,吴群带着亲兵来到离官道数百步外的涡河边上,这条淮河的支流近几年已经没了以前的风采,原先水流湍急的涡河已变成清浅的细流,两岸的田地因为涡河水量的减少,长期得不到有效的灌溉,地里的小麦麦穗很麦粒干瘪,麦秆低矮细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大面积减产已成事实。 吴群站在岸边四下打量,发现开阔平坦的河滩正适合大军歇息吃饭,他是农户出身,知道现在不是雨季,不可能发生大规模的洪水,于是决定将河滩作为全军歇息之地,遣了亲兵前去向黄得功禀报之后,吴群招呼部下们,一部分人前去寻找柴火,一部分人在离选好的营地两百步开外动手挖坑。 崇祯把后世的工兵铲的样式大致画出后,由于工艺并不复杂,军器监的工匠们很快就打造了几千把,勇卫营和黄得功部近水楼台先得月,每部分得数百把,率先开始使用,洪承畴、孙传庭等部由于距离较远,尚在运送途中,卢象升部则因流动作战,加之中原地带流贼猖獗,兵部要等军器监集中产出大量兵械后,才会派军押送给他,几次都是勇卫营派出马队护卫。 几百人一起动手挖起土来,工兵铲实乃挖坑利器,不到半个时辰,差不多两千多个大小相近的坑就挖好了,坑的深度约在两尺左右,挖出来的土堆在一边,大军起行时再填埋起来。 没错,这些都是粪坑,近六千人的官军,还有两千辎重营青壮,将近一万人的队伍,歇息时都要大量的排泄。 之前官军都没有挖坑排泄的习惯,大军行进时,后队都是踩着满地的排泄物前行的,歇息扎营吃饭时,很多人排出的污物甚至就在几步之外,既恶心又不卫生,甚至还会导致疫病的发生。 崇祯也是在与孙应元等人闲聊时得知这一情况的,于是在兵部制订的军营条例里,便加上了这一条扎营歇息时,要根据人数挖坑,不得随处便溺方便之后要用清水洗手,离开时要把坑填埋,以防疫病发生,违者重责十军棍。 黄得功向来对军令执行的很严格,操训期间进行过几次野外行军中,很多依旧习惯于随地排泄的士卒没少爱军滚,不打不长记性,几次之后,就再也没人敢随地拉尿了。 随着中军后军以及辎重营的陆续抵达,整个河滩到处充满了打闹欢笑的声音,虽然太阳依旧直晒着,但停下歇息总比冒着酷热行军要好一些,很多士卒脱去衣袍,上身,光脚趟进没到小腿处的河水里,痛快的洗刷着身上的汗渍。 辎重营的马车和独轮车停在官道上,大热的天,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有几个行商,远远看到大队的官军,早就避到小路上绕道走了,但为了安全起见,黄得功还是安排数十名士卒护卫着这些物资,待会自有吃过饭的士卒前来轮换。 青壮们挑着担子,箩筐里装着军粮和盐菜,几百口大锅已经支好,捡来的干柴熊熊燃烧起来,很快,从河里打来的河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士卒们清洗完毕,纷纷回到自己的队伍中,以什为单位就地坐好,等着什长领来炒面后开始吃饭。 骑兵们除了前后哨探的探马外,也罢马身上的鞍韂马镫卸下,把坐骑牵到河里,开始给战马洗刷清洁,辎重营专门负责战马供给的青壮,将装满黑豆的布袋提来放到一旁,等骑兵刷洗完战马后就给坐骑喂食,黑豆营养价值高,战马除了吃干草外,两日便要喂食一顿黑豆,不然掉膘很快,上了战阵也没有气力。 黄得功上身坐在马扎上,袒露着身上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吴群等一众千总位于他的两侧,亲兵拿来肠袋,把里面的炒面倒进椰瓢中,用水袋里温热的水活成一团递给他,黄得功伸出棒槌般粗大的手指一捏后送到嘴边,一大团香甜的炒面塞进了口中。 咀嚼几下后把面团咽下去,黄得功拿起水袋咕咚咚灌了几大口,舒服的呵出一口大气,摸了摸嘴边留下的水渍,开口道“这炒面真是百吃不厌啊!你们说,皇上他老人家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再想想以前吃的那种干饼,一口下去蹦掉半个牙,还不顶饥,炒面倒是也有,可他娘的吃着没滋没味的,跟这个没法比啊!” 吴群咽下一口炒面,笑道“将军,俺们可不像你们京师来的,俺们这群乡下人,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以前在吴贼军中,这半饥不饱的日子可是没少过,朝廷的粮饷都进了吴贼的腰包,弟兄们哪个不恨得牙痒痒?” 千户郑强原来在勇卫营是马队把总,因为机敏过人,表现出色,被黄得功拔擢为新军的千总,他开口道“老吴,吴尚文苛待你们,你们怎么不寻机宰了他?只要做的巧妙,不留下把柄,朝廷也会不了了之啊!” 吴群叹口气道“俺们不是没有那个念头,可想着俺们终归是官军,是吃朝廷粮饷的,总不能和土匪是的火拼吧?俺总觉得总有一天朝廷会治了他,所以就一直忍下来了!” 黄得功两眼一瞪,骂道“我说小郑子,你皮痒了是吧?你的意思是,要是某像吴尚文那厮一样,你还得找机会割了我的头去?你瞧瞧人家吴群,地地道道的农户出身,人家想的就是规矩和朝廷法度,你他娘的还京师出来的呢,咋和个土匪是的?” 郑强嘿嘿一笑“将军,您啥为人弟兄们谁不知道啊?豪爽仗义,体贴下属,给您当部下那是小的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哇!小的们是遵守军纪那是肯定的,不过是恨那些吴贼一样喝兵血的恶贼就是了,您瞧您怎么扯上自己个儿了啊!” 黄得功一翻白眼道“老子要的是立下大功,将来封侯封伯,光宗耀祖,传给子孙后代,谁他娘的稀罕那点银子!” 郑强笑道“将军,您能不能给万岁爷上个奏本,咱不回单县了吧?山东没有流贼啊!没有流贼您那有功劳封侯封伯啊?小的们也是想跟着您建功立业啊,您还是跟万岁爷说说,咱们以后要么跟着卢督帅,要么去陕西跟周将军一块,跟着孙大人,陕西遍地是贼啊,立功的机会大把大把的啊!” 第七十七章 陈奇瑜 其他几个千户也都纷纷出声附和,他们都出自勇卫营,忠心自不必说,从军的目的就是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待在山东虽然性命无忧,但同样没有功劳可得胸怀利刃,杀心自起,近一年的训练,眼看着部下渐渐有了强兵的模样,朝廷的装备越来越精良,粮饷供应充足,上官从不克扣,众人对战功的渴望越发强烈起来。 黄得功边听边琢磨着自己和老周得皇上赏识,一年不到就升了好几级,老周原本是个参将,皇上把他调到陕西,一下子就成了副将,和自己平级了听说孙传庭组建秦军,人马过万,老周能打,要是再立下战功,总兵是眼瞅着的事,老子要还是个副将,等下回见着,还得下跪行礼,奶奶的!不行,这回说什么也得留在中原剿贼,不能让老周比下去! 打定主意后,黄得功捏起炒面大口大口吞咽起来,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道“行了行了!老子自有主意!赶紧吃饭!吃完了各自查看手下,有没有染了暑气的!有的话赶紧叫郎中医治!” 吃过饭后,大军开始歇息,在外警戒的士卒被替换下来就餐,很多士卒耐不住热,又跑到水中嬉戏,有的则不顾天气炎热,找一块出的巨石背阴处,躺倒在地呼呼大睡,有的则成群聚在一起闲扯。 一众千户各自巡视手下士卒,有将近百人出现了染上暑气的症状,还好大部分比较轻微,有的口渴、食欲不振、头痛、头昏、多汗有的则感到疲乏、虚弱,恶心及呕吐,心悸。 随军的十余个郎中赶紧展开救治,他们吩咐把中了暑气的士卒抬到阴凉干燥的地方,脱下衣服,用浸湿的手巾擦洗身子,然后给患病的士卒服下散剂药汤和盐水,已被崇祯召入太医院的吴有性研制的解暑汤药,在经过临床试验合格后,崇祯命太医署大量制作后作为军品发给各军。 至于随军的军医们,则是由锦衣卫从京师周边地区搜寻到一些游方郎中,然后“请”到京师的,在经过吴有性等人的短期培训,新学了一些崇祯口述的外伤简单处理方法后,又从一些规模较大的药铺中雇了一批机灵懂事的学徒,组成了小规模的医疗队,送到了卢象升等人麾下听用。 当然了,虽说有锦衣卫逼迫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待遇很优厚郎中每人月支十两,跟来的学徒打杂每人二两,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这些郎中、学徒才心甘情愿的来到军中。 经过简单的医治后,大部分染了暑气的士卒症状缓解下来,再休息几个时辰就能恢复正常,只有几个病情严重的,郎中给他们服下汤药后还得在等一段时间,等汤药起效后再决定是走还是送到怀远城里。 本来计划吃饭后半个时辰出发,因为伤病的缘故,足足耽搁了一个多时辰才完事,黄得功一声令下,大军开始收拾行装,离开河滩来到官道上整队,辎重营留下部分青壮填埋秽物,收起炊具,扑灭明火后,再去追赶大军,好在行军速度不快,短时间内青壮们就能清理完毕,不至于掉队。 近一万人从集结整队道开始起行,又花去了小半个时辰,等前队走到怀远城时,已到了未时左右了,后队的辎重营才刚刚开始起行,看样子今天是赶不到凤阳了,好在一路上其他时间并未耽搁,就算明日到达凤阳,也比卢象升下令的克期抵达,提前了三天的时间。 凤阳府中都留守司衙中,凤阳巡抚陈奇瑜正在与巡按御史陈良谟商讨卢象升的军情通报。 陈奇瑜是山西保德人,字玉铉。万历四十四年丙辰科进士,与洪承畴同科。崇祯五年被拔擢为延绥巡抚,率部扫荡各路流贼,很快将境内有名的大股流寇一扫而光。说实话,陈奇瑜还是相当有能力的,并且有谋略,善于打仗,因功被皇帝特简为五省总督,就是现今洪承畴的位子。 陈奇瑜担任五省总督以后,凭借其超卓的战略眼光,精心部署,调集各路官军从四面会剿,短短几个月时间,连败张献忠、张妙手、蝎子块等人,最后将其逼迫围困与兴安附近的车厢峡中。 连续数十日的大雨使得流贼们刀剑生锈,弓箭被淋的散架,衣甲浸透,战马也相继感染疫情,更惨的是粮食断绝,流贼士卒大量染病,这时候不用说大军,就是遣一只上千人的生力军进入峡内,这几万贼们也毫无抵抗之力。 走投无路的绝境之下,狡诈的张献忠建议诈降,陈奇瑜此时已被即将到来的大胜冲昏了头脑,正在憧憬自己将会得到什么样官位,再加上他从心里瞧不起这伙土寇,所以轻易的接受了流贼投降的请求。 流贼等人收集大量的金银珠宝,张献忠暗中找到原在官军中相熟之人,用重金贿赂各级将官以及陈奇瑜的幕僚,最后在众人的极力劝说下,陈总督做出了接受投降并且不打散其编制的荒唐决定,甚至只派遣几十名吏员押送流贼返乡务农,结果可想而知,流贼们在脱离了官军监视之后,杀死押运吏员,重新遁入大山之中,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事后,轻敌大意,错失良机的陈奇瑜受到朝臣的交章n,崇祯大怒之下派锦衣卫将其逮治入京,关押与诏狱之中,直到朱振卿穿越而来,他在诏狱已经待了两年多了。 本已心灰意冷的陈奇瑜,以为自己将会被皇帝赐死狱中,没想到某一日突然有宫中太监前来探视,并言明这次是代皇帝问话与他,问其是否反思当日纵敌之过,是否还有为朝廷效力之心。 两年以来,陈奇瑜对于车厢峡之失有过无数次的悔恨,静心思考当日种种,对于其中的关窍已是明白无异,骤闻太监之语,陈奇瑜大喜过望,清楚这是皇帝给了他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激动感奋之下,陈奇瑜要来笔墨纸张,将两年多来的悔意与心得录与纸上,交于奉旨来的太监,托其转呈圣上,并言明若皇上起复与他,他要求陛见。太监好言安抚几句后拿着他的文本回了宫。 几日之后,圣旨传下,皇帝将其遣往凤阳担任巡抚一职,嘱他到任后要大力开展水利建设,开荒拓地,扩大粮食种植面积,以备荒年若事有可为,也可募兵保境,要用心任事,切忌浮躁,若在任期间成绩显著,朝廷将不吝提拔,至于陛见就不必了。 陈奇瑜出狱之后,立刻给老家写信,让族中挑选有能力又忠实可靠的族人来京,随他赴任凤阳。 陈家在宝德也是世家大户,族中虽未有过进士出身的名人,但举人生员还是出了不少,陈家历代家主充分利用官场上的关系,多种经营,逐渐积攒起偌大的家产。 陈奇瑜是陈家二房之人,也是陈家第一个进士,随着他官越做越大,家族中的生意也趁机扩张起来,顶着五省总督族亲的头衔,山西大小官员都要卖面子给陈家,其族人里中举多年,再进一步自知无望的,也借着关系出仕为官,陈家俨然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士绅大户。 随着陈奇瑜因车厢峡挫败被逮之后,陈家的各项生意一落千丈,很多原本是看着总督面子上的官府士绅,趁机明抢暗夺,将陈家最赚钱的生意全部夺走,在外地为官的几名陈氏族人也相继被罢官免职,黯然回乡,这种事在官场上屡见不鲜。 陈家里很多人因此对陈奇瑜极端愤恨,他这一房的人没少受到族人的谩骂和刁难,家族会议时,甚至有人提出将陈奇瑜这一房从族谱上出名,全部赶出陈家,让其自生自灭,好在族长念及陈奇瑜当官以来陈氏一族所受的恩惠,严词斥责出言驱赶的族人,才勉强压下了族人的怒火。 也有和陈奇瑜这一房交好的族人,暗中关照着他的家人,加上族长还算主持公道,他的家人才勉强得以度日。 就在大家以为陈奇瑜免不了被处死的命运之时,一封家书从京师被人捎了回来,族长看完信后马上召集族中头面人物会议,商讨陈奇瑜提出的要求。本以为二房就此零落的族人,听着族长当中宣读的书信,很多人心下暗自后悔不已,召集平日的所作所为定会被二房告知陈奇瑜,眼见得他有东山再起之势,想要腆着脸再去和好,一时还真抹不开面子。 陈奇瑜的父亲早已去世,老母年过七旬,身体渐渐衰败,他的妻子性格柔弱,遇事没有丝毫主见,二房的事由他的弟弟陈奇帆主理。 陈奇帆比哥哥小了五六岁,自小就对陈奇瑜崇拜无比,他中了生员以后,自知不是的料,就放弃学业,专心打理族中的生意,凭借着灵活的头脑和手段,也借着兄长的名气,把陈家的生意操持的有声有色。 随着陈奇瑜的入狱,陈奇帆的权利也被族中剥夺,二房的各项族中补贴也被取消,只靠着往常积攒的银钱度日,陈奇帆并非贪得无厌之人,掌管族中生意时,一心为族中利益着想,故此并未从中谋取多少私利。 这一年多来他忍受着族人的指责谩骂和刁难,尽心尽力的侍奉老母,照顾兄长一家老少。他一直坚信,兄长的才能是被皇帝和朝臣一致认可的,绝对不会就此沉沦,更不会丢了性命,一定会重新得到起复的。 第七十八章 陈家 作为二房主事之人,陈奇帆当然要参与会议,更别说这事与他有直接的关联。当听完族长读完兄长的来信,看着往日刁难指责他的人那些复杂无比的神情,陈奇帆真想痛痛快快的纵声大笑一场,然后用拳头将这些小人的脸砸扁锤烂。 陈氏族长陈冯如读完来信之后,扫了一眼在座诸人,心中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当初不欺负二房中人,目下的场景该是喜笑颜开,皆大欢喜的样子,这下都尴尬了吧? 他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道“大伙商议一下,派谁去玉铉处相助与他,此次机会定要好好把握,这是我陈氏再次振兴之际遇。玉铉乃我陈氏之璧,也是我陈氏之荣光,就算其身陷囹圄之时,老夫对其能东山再起也是深信不疑的,果然不出老夫所料!圣上慧眼天予,终不使玉铉明珠蒙尘,这是老天助我陈氏啊!” 在座诸人心内暗自鄙夷虽然我们的确有点对不住二房,两年来对其刻薄甚深,可取消二房月例钱不也是你同意的吗?这回又出来装大尾巴狼了! 三房的陈奇申站起来道“族叔,我有一言!” 陈冯如道“老七,有话尽管说,只要有利我陈氏就行!”,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再挑起事端了,平日里就你小子欺压二房最厉害。 陈奇申道“玉铉兄长信中言明,要我陈家所派之人必须要有能力,我乃举人出身,又曾任过广昌主簿一职,自认对官场之道知之甚深,要是我去玉铉兄长处,定会使我兄如虎添翼,做出一番政绩,助我兄长仕途更进一步!” 其他诸人心中暗骂这不是你挑唆着我等一起向族长施压,取消了二房月例钱的时候了,要是陈奇瑜知道你所作所为,你这辈子也甭想再出仕了! 四房陈奇之站起来冷笑道“七哥莫忘了玉铉兄长信中还有一句,忠实可靠!敢问七哥,你自认忠实可靠吗?玉铉兄长要是知道其入狱后年余间某人的行为,难保不会作异样之想!小弟奉劝一句,七哥还是莫要自取其辱了!” 陈奇申神情严肃的回道“九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玉铉兄长昔日贵为五省总督,今日亦是一地巡抚,其胸怀之宽广,度量之阔大,岂是你我所能比的吗?我的能力自不必说,论忠实可靠,我就算有不当之处,也是出于对我陈氏一族关切之情!此次我毛遂自荐,也是为了陈家未来之发展着想,待玉铉兄长再登高位之时,将我拔擢为府县主官,我陈家岂不是又多一条门路吗?” 陈奇之气的满脸通红,一屁股坐下,气哼哼的转头朝向一边,不再看陈奇申一眼。对这种厚颜无耻的小人,他一向看不惯,三房欺压二房之事也是令他痛恨无比,但也不能公然翻脸,只能暗中帮助二房一家,偷偷送一些米面油菜之类的物资,生怕那位七旬婶娘受到委屈。 陈冯如清咳一声,笑容满面的对着陈奇帆问道“老,玉铉是你亲亲的兄长,你二人自小就是兄友弟恭,你的话在玉铉那里分量最重,今天咱们自家人坐在一起,你就照实说,你以为谁去凤阳为好?” 陈奇帆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族叔,既然你让我说实话,那我就直说吧,我觉得九弟去最合适!” 陈奇帆的话让大多数心中有愧之人默然不语,虽然他们最想听到陈奇帆口中能说出自己或至亲的名字,但如果被族中遣去凤阳,陈奇帆给陈奇瑜修书一封,把两年多来家族中对二房的种种苛待言明,陈奇瑜闻听家人受到如此对待,肯定是将人赶回,就算让外界所知,别人也不会指责他对族人无情,毕竟是有些人确实过分了。 陈奇申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冲着陈奇帆拱手作揖道“弟,往日种种都是七哥之错,七哥在这里给你赔不是,待会我还要去给婶娘磕头赔罪!咱们毕竟是一个祖上,是至亲之人,前番只是兄弟之间闹别扭而已,哥哥我真的知道错了,弟你就给哥哥我一次改正的机会可好?” 陈奇帆低头不语,陈奇申又转身冲着陈冯如作揖道“族叔,您毕竟是族长,您不能眼看着我一名举人后半生蹉跎度日吧?咱们陈家多出一个官身,将来的路就会多宽广一分,子孙后代也会多一份福德,还是您给弟说说吧,三哥那里等我去了自会大礼赔情!” 陈冯如手捋胡须思衬起来,作为百余口人的陈家族长,任何事他得通盘考虑,自从陈奇瑜下狱后,陈家为官的几人相继被罢职回家,陈家下一代里只出了几个生员,资质也都平庸,想再出一个进士恐怕不可能了,若不是陈奇瑜奇迹般的付出,陈家说不定就此败落下。现在虽然陈奇瑜复出,可这么大家族只有这一个官身,在官场上没有同族之人相互帮衬,总是势单力孤一些,那些同窗同科座师之类的,都是捧高踩低之人,遇事还是至亲才能用心相帮。 想到这里,陈冯如打定主意,他开口道“老,老七说的有理,虽然他前番鬼迷心窍,做错了许多事,但那也是因为陡然之间被罢官憋得一股邪火而至,今日他既然知错赔罪,我看还是给他一次机会吧,否则传出去对玉铉声名有损。这样,二房月例从本月起每月翻倍,家族的生意还是交给老去打理,将来我们老一辈入土之时,这族长之位就是二房的!你们可有异议?” 说完,他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一圈,平日里陈冯如在族中还是威信很高的,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陈奇瑜的事情出现了错判,虽然没有公开苛待二房,但很多针对二房的举措他也是默认的。但毕竟多年的积威犹在,他最后几句话加重了语气,其他人就算有想法也不敢提了。 陈奇申拍掌道“族长的话谁敢不听?我完全赞同!” 其他诸人也默认了陈冯如的决定,形势比人强,以后还要指望沾二房的光呢。 见没人出言反对,陈冯如满意的点点头道“老,我看这样吧,让老七和老九同去凤阳,老七圆滑,老九刚直,玉铉也会量才使用,咱们陈氏一族也多了一份希望,你看如何?” 陈奇帆虽然对陈奇申极其反感和厌恶,但身在一个大家族中,还是要顾全家族利益的,如果坚持不让陈奇申去凤阳,虽然最后很可能如己所愿,但对整个家族的团结不利,并且也许会对哥哥的名声造成损害,他不想哥哥身上再有一丝污渍。 想到这里,陈奇帆直起身看了一眼陈奇申,然后开口道“族叔的话侄儿怎敢不听?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为了陈氏一族的荣光,过去的事我不会再追究,只希望各位叔伯兄弟回去后能反思一下往日的言行,我们是至亲之人,遇事不是共同担当,而是埋怨躲避,甚至用某些小手段泄愤,这是一家人应该做出的事吗?” 在座诸人除了陈奇之外,都低头不语,也不知是心中有愧还是不屑一顾。 陈奇帆接着道“今日当着众位叔伯兄弟的面,我代表二房把话说透,再有令人不齿之事发生,我二房会主动离开陈氏,就算要饭乞讨,也绝不再踏入陈家一步!” 众人都惊讶的抬头看向陈奇帆,陈冯如赶忙赔笑道“这话过了,这话过了!咱们都是同一个祖上,何至如此?先前都是误会,自家人说个透彻就行了!好了,那我这就给玉铉修书,老七和老九,从族中挑选二十个精干人手作为护卫,带上五百两金子,收拾好了就赶赴凤阳!世道不太平,路上切记小心谨慎!就这样吧!” 第七十九章 凤阳 为了安全起见,陈奇申和陈奇之兄弟两个带着护卫,先往东走再折向南,绕道真定后走山东,近两个月后才抵达凤阳。 找了客栈歇息洗漱后,陈家兄弟带着家书前往抚衙,拜会自家这位人中龙凤。陈奇瑜在二堂热情的接见了自己的两位族弟。对这两人他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知道陈奇申曾任过县主簿,处理公文政事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陈奇之虽未曾出仕,但踏实可靠,有些私密之事交于他自是放心。 陈奇瑜接过书信,没有急着打开观看,而是先询问了母亲的近况,听闻七旬老母并未得知自己下狱一事,陈奇瑜还是暗中舒了一口气,他一直怕母亲得知自己下狱会担忧害怕,还好家中始终瞒着她,听到母亲年老体衰,身体开始不佳时,年近五旬的陈奇瑜不禁垂泪不已。 良久之后,心境平复了的陈奇瑜打开书信,陈冯如的信自是报喜不报忧,无非是恭喜贺喜之类没营养的话,然后是此次族中派遣这二人前来听命,还望他不吝提拔等等。 弟弟陈奇帆的信内容比较详尽,把一年多来的家中发生的种种事端一一说明,更对陈奇申的小人之举痛骂不已,对陈奇之的暗助之情大加赞赏,明言希望兄长重用九弟,对陈奇申就不必过于用心提拔了。 陈奇瑜看完书信之后,心中对陈奇申暗自生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笑着与二人寒暄叙谈,并派人从凤阳府最好的酒楼订下酒席送到抚衙内,然后打发衙役去客栈知会那些护卫仆从,把携带的物品全部搬到抚衙后的内宅,然后给各人安排好住处,这才作罢。 往后的事情就是公式化的了,陈奇瑜虽然厌恶陈奇申的行为,但仍然分派他处理各种公文书案,不管怎样,还是自家人用着放心,至于以后,听其言观其行吧。陈奇之则是作为陈奇瑜的亲随,跟着他走访士绅,约见地方官员和卫所将官,商谈各种公私之事,这已是把他当做亲信,培养锻炼他为政一方的经验了,陈奇之也是聪敏之人,没过多久就以渐渐熟识了官场上这一套东西,陈奇瑜对他也甚为满意。 陈奇瑜没想到,自己入狱两年有余,大明局势竟是变得如此复杂危险,原先被他蔑视的土寇竟然已成气候,流贼声势越来越大,流动范围越来越广,甚至竟流窜到大明龙兴之地,把皇家的祖坟都给刨了。 而官军的表现则是越来越差,从最初的几百官军就能撵的成千上万的流贼四散而逃,到今天居然屡屡被流贼所败,导致出现了畏战避战的情况更为不妙的是,这种局势几乎每天都在恶化,这让陈奇瑜既深感不安。 当初自己要是在车厢峡全歼了那伙数万人的流贼后,再挟大胜之威穷追猛打,或许流贼早已覆灭了,就算还有残余,也已对大明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了,没想到自己一时之失,竟造成今日之危局,真是悔不当初啊。 心中有愧的同时,他对洪承畴和卢象升也非常不满,尤其是对接任他五省总督位子的洪亨九。 在对照舆图翻看过两年来朝廷的塘报之后,陈奇瑜对于洪承畴的举动感到不解流贼中最强的高迎祥原先在关中,盘踞于泾阳、三原一带,洪承畴手握两万大军却视而不见,逡巡于华阴、渭南之间,高迎祥在他眼皮底下连破州县城池,抢掠金银粮草无数,洪承畴却始终不敢靠近,可能是畏惧于高闯的上万骑兵,洪承畴根本不敢和高迎祥正面较量,而是等其暴掠而去后才尾随抵达,陈奇瑜断定洪承畴是不敢掠其锋芒,以游击为名故意躲着高闯。 对于高闯流窜到河南后卢象升的做法,陈奇瑜也是感到不满当初高闯进攻汝宁、上蔡,卢象升却反其道而行之,前往叶县、泌阳之间高闯攻破光州,卢象升还驻扎于信阳,也是对高闯采取了放任的态度,这些举动只能证明了卢象升的惧敌心态。 陈奇瑜分析形势后做出了一个假设蔓延于陕北的闯将李自成等人,数量并不多,可以专责陕西巡抚去对付河南灵宝、卢氏一带的老回回、革左五营等上万人马,专责河南巡抚对付总督洪承畴和五省总理军伍卢象升集中兵力,从东西两侧全力夹击高闯,凤阳巡抚、湖光巡抚、应天巡抚则从各自防线包抄策应,将高闯包围在中原腹地,一举将其重创或者歼灭。 但时过境迁,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现在不光是高迎祥、张献忠等势力越发强大,就连远在陕北延安一带的李自成也借机壮大起来,蝎子块拓养坤、张妙手等人也是四处游荡,攻陷防守力量薄弱的城池,获得人员和物资上的补给。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现在他只是凤阳巡抚,还是得圣上开恩给的,眼下他的职责就是如何在凤阳巡抚任上做出一番成就来。 他上任凤阳前,专门找在朝为官的同年了解过这里的情况,并从官方的各种能利用的渠道打听关于凤阳的消息,综合各种信息之后,陈奇瑜得出一个结论凤阳是个穷地方,崇祯年流贼焚烧皇陵后,这里更成了个火炉。 凤阳土地贫瘠,在江北各府中列于下下等,十年九荒一遇灾荒,百姓就习惯了拖家带口外出逃荒,有人开玩笑说,南京城里十个乞丐有九个是凤阳的,这话虽然夸张,但凤阳人逃荒乞活已成为一种风俗。 人口的大量流失,但每年应缴的赋税并没有减少,连年累积下来数目惊人,官府却是催征不断,这些赋税就落在了还留在本地的百姓身上,留守的百姓交不起了,只能逃亡,这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崇祯四年南京礼部侍郎钱士升在奉命祭告皇陵后,向崇祯报告了凤阳的衰败景象土地多荒,庐舍寥落,冈陵灌莽,一望萧然。他在奏本中希望崇祯能够给凤阳减负免征,崇祯当时正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思顾及一府之地的好坏,直接就把钱士升的奏本留中不发。 陈奇瑜到任后,在对凤阳的情况大致了解后,与凤阳知府李启梅、巡按御史陈良谟一起,召集当地富豪士绅与会,商讨如何振兴凤阳之计,并言明已向朝廷上奏,请求减免凤阳赋税当务之急便是趁冬季农闲时节,兴修水利,开荒拓地,收购耕牛骡马等牲畜,争取明年夏收能有个好的收成但官府无钱,还请诸位士绅慷慨解囊,共度时艰捐献钱粮多者,巡抚衙门会向朝廷上本,给捐资者国子监监生的名额,以示表彰。 与会的士绅不是致仕回家的朝官,就是家中有人在朝为官的家族,凤阳虽然是个穷地方,但这些人依旧通过各种手段谋得了不小的财富,利用天灾之时,百姓为了活命,强迫百姓贱卖田地是士绅们惯用的手段,然后再将田地佃租给原来的主人,每亩收取十七的田租,致使凤阳所有的耕地,十之七集中在了这些人手里。 至于被召集来的富商,也都与官场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上至各级主官,下至书吏衙役,都被他们的银子喂得饱饱的,可以说在凤阳这个地方,他们谁都不怕,巡抚大人又如何?不管巡抚有何指派,还不得靠下面的各色人等具体实施?如果巡抚的指令损害了大伙的利益,用最常用的拖字诀就能让大人焦头烂额,最后只能妥协了事。 但巡抚大人今日只是劝募,这也是历任新官必有的一个过场,大伙总要给大人一个面子,于是在一位四品致仕士绅的带领下,大家你五百,我三百的各自说出自己要捐输的数目,最后共募得白银三千两,粮食百石,这已经是看在陈奇瑜昔日做过五省总督的面子上能给出的最大诚意了。 第八十章 困难 陈奇瑜久历官场,对其中的门道自是清楚无比,他也没指望能从这群自私贪婪的人身上得到多少,所以在捐输之后,对众位慷慨解囊的士绅们大加赞赏,表示会将各人捐助的钱粮所用之处张贴告示公之于众,让大伙的银钱花的明明白白,并且会上奏朝廷,表彰各位的义举等等诸如此类的官话,士绅富商们也纷纷对大人一心为民,清正廉洁的高大形象予以了充分的肯定,表示会紧密团结在巡抚大人周围,为共同建设一个富饶美丽的新凤阳做出应有的贡献。 大家心知肚明,说是捐输助民,其实这就是给巡抚的见面礼就是了,至于这批钱粮的去处,他们毫不关心,只要巡抚大人记得自己就行。 陈奇瑜以公事繁忙为由,谢绝了士绅们宴请,随后众人告辞离开了抚衙,李启梅和陈良谟留了下来。 陈良谟三旬左右,崇祯二年中进士,留朝在吏部观政,一年后任户科给事中,为人正直敢言,数次上本n温体仁、王应熊、张志发等阁老重臣尸位素餐、窃居高位,被一众阁老视为刺头的代表性人物,与另一个以敢言著称的兵科给事中常自裕被喻为“柏台双壁”,在朝中的名气相当响亮,这次崇祯钦点他下到凤阳为官,自是有考察重用之意。 陈良谟对坐于主位的陈奇瑜拱手道“抚台大人,下官与大人先后到任凤阳,对于当地舆情n尚未彻底了解,下一步如何打算,还请大人示下。” 陈奇瑜笑道“本官与陈大人一样,对凤阳一无所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本官认为还需亲身查访一番之后再做打算李大人在凤阳任上已久,对此间人物知之甚详,有何见教不妨直言,我等受朝廷之托管治一方,自是要同心协力,共同作出一番成绩,才不负圣上寄予之厚望!” 李启梅是天启三年的进士,在地方府县蹉跎已久,为人精滑无比。他对于陈奇瑜的到任持无所谓的态度,凤阳历任巡抚都把这里当做一个跳板,任内最大的职责就是和地方士绅搞好关系,相互勾连,把自己的关系织的更加紧密至于百姓是死是活,朝廷赋税是否完成,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关系得当,朝中有人为其说话,三年期满,自去别处发财就好。 李启梅拱手道“下官在凤阳府任上已经四载,对此地风土人情倒也算是了解,其地贫瘠无出,其民油滑难治士绅倒是对朝廷政令相当配合。抚台大人初至,要想做出一番政绩,下官觉得还需与适才捐输的士绅人等保持往来才好。” 陈良谟冷笑道“李大人所言有违凤阳父母之责!本官认为,为官一方自当造福于民,若官府视民如贼,n定会视官如寇!李大人所言凤阳百姓油滑难治,除却天灾之外,难保有之嫌!士绅家中奴仆成群,终日宴饮高歌,其名下田地所出却无一文纳入国库,百姓以仅能裹腹之田地,既要承受天灾之祸,又要担负累积之租赋,重压之下,仅是逃散异地已是无奈之举!倘若如山陕一带,在有心之人蛊惑下,难保有更大祸端发生!” 巡按御史虽然级别不高,但负有监察本地官员之责,有直接给皇帝上本的权利。陈良谟连阁老都敢骂,何况一个小小的知府?他听到李启梅说自己之下子民油滑难治,顿时怒火上头,他出身贫寒,年幼丧父,寡母靠给大户人家帮佣,把他和哥哥拉扯n,陈良谟从小聪明好学,母亲东挪西借,省吃俭用供他上进,直到他中了进士入朝为官。 天性中对于弱小百姓的同情,以及自小目睹母亲的艰辛,让他对那些所谓的士绅抱有天然的敌视,他认为百姓都是淳朴善良,只要地方官员公平施政,百姓能吃饱穿暖,那就不会抗拒朝廷的任何政令,不管合理有否。 陈良谟的指责让李启梅尴尬无比,他虽然是四品高官,但与七品御史不是上下级关系,巡按御史是朝廷派驻地方的,直属于督察院管辖,御史指责地方官那是名正言顺的,他哪知道,自己要是再反驳几句,陈良谟早就准备好扑上来殴打与他了。 陈奇瑜虽也对李启梅的回话感到不满,但也不欲二人之间矛盾公开化,都是朝廷官员,公开撕破脸会失了朝廷体面,他出言道“陈大人之言虽有失偏颇,但也不乏道理,我等为官一方,不管士绅还是黎民,都要一视同仁百姓安居乐业也是朝廷既士绅们乐见之事。二位不要争执了,还是各尽其责,多想办法,尽快扭转凤阳局面吧!” 陈良谟道“下官自会尽职尽责,明日起,下官将会前往各县调查舆情n,倘若有人以官府之名,行不法之事,下官自会向朝廷上本n与他!” 李启梅拱手道“抚台大人之言下官自当谨记,府衙还有公事,下官想先行一步,回衙处理公务,不知抚台大人还有无其他吩咐?” 陈奇瑜笑道“贵府请回,本官亦是要有事要忙,若有事自会遣人知会与你。” 李启梅起身躬身施礼后退出巡抚衙门,坐上官轿回了知府衙门。 李启梅走后,陈奇瑜开口道“士亮,方才何其急耳?李启梅久历凤阳,其于当地士绅若家人也!本官岂不知其中关窍?圣上捡拔我二人前来此地之意,安定是也!其余不可操之过急,缓图之为宜!” 陈良谟拱手道“抚台,下官实是不惯此等官僚言行!下官以为,既蒙圣上重用,自该大刀阔斧,勇往直前!革除旧有之弊,兴利民之措,岂可与此等样人虚与委蛇?” 陈奇瑜喟叹道“本官亦想有一番作为,可如今局势动荡不安,凤阳更是被流贼肆虐过,皇陵也被焚毁人心惶惶之下,使其安心方为首要之事!现今闯贼、献贼俱在中原一带流窜,本官判断其意,恐在不远之将来,闯贼会再次侵入南直隶,凤阳无城墙可守,到时只怕又是一场劫难啊!” 陈良谟任户科给事中时,便对时任五省总督的陈奇瑜钦佩不已,虽然对其虎头蛇尾的结局感到惋惜,但不妨碍他对陈奇瑜战略战术的敬服,听到陈奇瑜说流贼很可能再次东向而来,陈良谟没有丝毫怀疑,他相信陈奇瑜的分析和判断。 他拱手道“抚台有何打算?若流贼再来凤阳,仅凭本地卫所之兵,恐难抵御,士绅大户提前得知消息,自会举家逃亡他处,百姓该如何是好?一旦被其裹挟入伙,流贼声势壮大,整个南直隶恐遭祸患!” 陈奇瑜道“除了引兵拒之,别无他法,本官已向南京兵部发文,请求南京遣兵来援。本官本想按照圣上之托,招募人手兴修水利,开荒拓田,让治下百姓能多一口粮食裹腹,现今看来要暂时搁置了。” 陈良谟道“抚台意欲何为” “临阵磨枪吧,本官打算用这次劝募的钱粮以及府库存银,加上本官家人携来的数千两银子,募兵练兵,以解将来之危!” 陈良谟摇头道“流贼近在咫尺,抚台练兵怕是来不及了,新募之兵仓促之间何来战力?下官觉得还是要以官军为主下官以为还是要向圣上言明此事,相信以圣上之英明,自会做出决断!” 陈奇瑜不是没想过向崇祯上本,奏明自己的判断,但一想到自己蒙皇帝开恩,将自己从狱中直接拔为一方巡抚这样的高位,这份知遇之恩就让他难以报答。自己来到凤阳,寸功未立,就马上向皇帝伸手讨要钱粮兵马,这让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更会让皇帝认为自己才不堪用,自己的志向可不是仅止于一个巡抚,了却君王天下事,博得生前身后名,辛稼轩这句词正是自己努力的方向。 第八十一章 打算 陈奇瑜叹口气道“本官也曾想过给我皇上本,可是,士亮,你可想过?现今大明内忧外患,危机重重,我皇宵衣旰食,为国事日夜操劳,已是身心俱疲我等身为臣子,不知为我皇分忧解难,遇事便要向我皇寻求各种支持,那还要我等何用?” 陈良谟闻言起身向陈奇瑜郑重一揖道“抚台之言令下官无地自容!我皇身负天下太平之重,心系亿万黎民安居之责,岂能事无巨细皆要照顾周全?我等读圣贤书,学治国策,为的就是替天子守牧一方,使治下百姓无贫病无依之苦,而有饱暖向上之心!下官往日还上本n朝中重臣尸位素餐,可方才下官所言,与那些泥胎木塑有何分别?下官多谢抚台教诲之意!” 陈奇瑜暗道教诲你只是捎带的,我怕的是在皇上面前失了分,留下一个无能平庸的印象,那将来如何回到朝堂列班左右? 陈奇瑜笑道“士亮言重了,教诲谈不上,只是有感而发罢了当务之急便是如何应对不可测之祸患,否则凤阳也许会是你我埋骨之地啊!” 陈良谟坦言道“下官对于军事一无所知,抚台大才,数年前剿贼时便已威名远播,下官佩服的紧,抚台但有方略,下官遵从即可!” 陈奇瑜心道我也没打算和你商量,你只是个挑刺儿的御史,论起军政之事,我甩你三条街,今天连哄带骗,就是要你听话就行。在诏狱两年,原先锋芒毕露的陈奇瑜也变得圆滑起来,他可不想再进入那个黑暗之地,受狱卒苛虐之苦。 想到这里,陈奇瑜道“既然要用卫所之兵御敌,那凤阳卫所不可不察。中都留守司下有凤阳右卫、中卫、皇陵卫、凤阳卫留守左卫、留守中卫、长淮卫、怀远卫洪塘千户所等七个卫所及千户所,按祖制的话,这六卫加一个千户所,兵马应计三万余人,呵呵,实际呢,士亮你也该知道,内地卫所糜烂到何种程度!本官估计,士卒能有原编制三成就算不错了!” 陈良谟道“下官虽一直在京师任职,但对各地卫所制度之败坏,将官士卒之懦弱无能还是有所耳闻的依下官之见,抚台若要手下有强兵,那得用铁腕压服不成,乱世需用重典,只有强力压制,清除军中害群之马,再辅以怀柔手段,才能提升士卒战意和士气,不至于流贼压境之时一哄而散。” 陈奇瑜猛地拍掌道“着啊!士亮之想与本官不谋而合!这样吧,我二人分头暗中查访各卫所,挑一处背景浅但为恶深,大部分士卒不满的卫所将官,将其劣迹打探清楚后,择日公开其罪行后斩首!罪名就是侵吞军饷,奴役士卒,险至哗变!善后事宜本官先具本奏明我皇,得我皇授意后再行处置!” 陈良谟当然知道善后指的什么,那就是家产,若是皇上应允充作凤阳抚衙公孥,到时可拿出部分作为饷银发放给士卒,以示朝廷恩赏,用以收买人心这样做还有一样好处就是本来境遇差不多的其他卫所士卒,会对自家上官产生严重不满的抵触情绪。 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大家都一样,朝廷饷银常年拖欠,上官役使士卒如同奴仆,都是穷的吃不饱饭娶不上媳妇,突然之间,人家那边打土豪分田地了,白花花的银子到手,媳妇也快上门了,凭啥咱们还要继续被盘剥,继续吃糠咽菜? 这时但凡有人鼓动一下,也许就会引起不小的sn,然后巡抚衙门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卫所进行整治,手段得力的话,整个凤阳卫所的兵权将会被巡抚彻底掌控。 陈良谟笑道“大人好手段啊!如若进展顺利,不光有了御敌之兵,还会极大的震慑那些土豪劣绅,对大人以后经营凤阳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下官佩服!不过。。” 陈奇瑜笑道“士亮是怕激起兵变,引火烧身?” “正是此意!下官怕稍有不慎,局势恐脱离掌控!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奇瑜意气风发的道“本官蒙我皇信任,曾督五省数万兵马,那些可不是卫所兵所能比的,那都是战兵边兵!如此强兵,很多时候也是缺粮少饷,但惧于朝廷之威,尚不敢有兵变之想,何况这些比农户强不到哪去的卫所兵!” “抚台大人,还是要慎重行事才好!毕竟世事难料,万一出现最坏的状况,那凤阳甚至南直隶都将承受不住啊!” “士亮放宽心,本官做事向来谨慎,此事首要便是征得我皇同意,其次,本官已行文南京兵部,以兵力不足,皇陵需派兵驻守,以防崇祯年之祸再度发生为由,提请南京派兵来援,不是本官危言耸听,要是皇陵再次被流贼祸乱,杨一鹏、吴振缨首级血迹未干,不知谁会步其后尘!” 陈良谟大笑道“大妙!南京援兵到达之日,便是有人授首之时!抚台真大才也!” 陈奇瑜心中却是暗下决心,若想在凤阳做出一番政绩来,这次就必须啃个硬骨头,那样才会彻底震慑住那些士绅豪商。 凤阳一处规模颇大的宅邸内,守陵太监杨泽、留守署正朱国相、凤阳留守中卫指挥使陈弘祖、皇陵卫指挥使陈其忠正在花厅内畅饮。 在崇祯年初流贼攻入凤阳,焚烧皇陵的事件后,当时的巡抚杨一鹏、巡按吴振缨皆被圣旨处斩,杨泽本应也在斩首之列,但他聚敛重金送往干爹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处,然后王德化出面说服王之心、高起潜等人,在崇祯面前替杨泽求情,谎称流贼攻陷凤阳时,杨泽正在南京公干,与此事干系不大,崇祯对于外臣极度不满和不信任,对家奴却信任有加,于是轻信了几人的谎言,杨泽最后落得个失察之罪,继续留用本职的处罚。 上次贿赂干爹以及宫中各位大珰足足花费了五万两白银,杨泽数年来聚敛的家产耗去大半,这让他无比肉疼,但为了保住性命,杨泽也只能忍痛割肉。 摆平此事以后的一年多来,为了挽回失去的损失,杨泽在钱财上更加贪婪,手段行为也更加的肆无忌惮,他数次向宫中奏报,称流贼焚烧太祖皇帝题字的龙兴寺房舍六十七间,留守署府厅二十四间,高墙军、守陵军营房数百间这些建筑需三十万两白银,征发两千民夫,耗时两年才能整修完毕。 朱振卿没穿越前的崇祯是个极度爱面子的皇帝,在接到杨泽数次请求拨款重修皇陵建筑的奏报后,不顾剿灭流贼所需的饷银还有重大缺口这一现实问题,仍然从内帑中下拨十万两白银交付与杨泽手中,让他尽快整修受损皇陵建筑,早日恢复皇陵旧有之貌,资金不足之处由他自行想法筹集。 崇祯这个昏聩之举让杨泽如鱼得水,他随即以宫中的名义召集士绅募资助捐,致仕在家年已旬的兵部尚书张鹤鸣慨然捐资五千两,其弟年近旬的云南按察副使张鹤腾也捐资两千两,在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致仕大臣的带动下,其他人不管自愿还是b,也相继捐银输粮,最终募得白银三万两,粮食五千余石,虽然距杨泽的心理目标差距甚大,但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随后杨泽又逼迫凤阳知府李启梅征发民夫修整被毁建筑,并让陈弘祖和陈其忠召集手下士卒参与劳动,为了防止民夫和士卒懈怠偷懒,杨泽派自己的干儿子小太监侯定国作为监工,监视参与此事的所有百姓官军。 如果杨泽将皇帝下拨以及募集的银钱用于此次重修之事的话,虽然仍有缺额,但也勉强够用可杨泽哪会放过如此发财的机会,所有征用的民夫不仅要自带口粮,工钱更是一文不给官军士卒日常本就被上官克扣粮饷,现今还要出工出力做苦活,饭食都是难以下咽的高粱米饭,和一小块供七日之用的粗粒大盐,整日消耗巨大的体力,营养却跟不上,稍有懈怠,便会被侯定国以及他手下的爪牙呵斥鞭挞,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论是士卒还是民夫,不满情绪逐渐累积起来。 修墙盖屋免不了要用到砖石木料,虽然被毁坏的建筑有些砖石尚能使用,但木料缺口巨大,市价购买的话要花费大量银子,可杨泽已经打定主意,要把重修的银钱落入自家腰包中,所以他哪舍得花钱购买,在与陈弘祖、陈其忠、侯定国等人商议后,杨泽遂以征发的名义,派人向经营各种木料的商人直接索要。 陈弘祖、陈其忠在军中日久,虽然人没多大本事,但因花费重金结识并贿赂杨泽后,被杨泽动用宫中的关系跟兵部打了招呼,由千户直接拔擢为指挥使,二人自以为抱上了大粗腿,对杨泽更是死心塌地,对他的话更是奉若圣旨。 第八十二章 骄横 杨泽等人计议停当,侯定国带着手下一众亲信,直奔凤阳府一家经销木材的李氏商行。木材商铺门口正在迎宾的店伙计虽不认得侯定国,但眼见得一个头戴三山帽,身穿绿色盘领衫的少年人,带着十几跨刀的汉子顺着长街耀武扬威的来到店外,直觉上就感到不妙,他连忙回头朝店里使了个眼色,店中的另一个伙计急忙向后院跑去。 店伙计冲着侯定国拱手作揖,笑嘻嘻的开口问道“贵客可是来看木材的?不知是修房架屋还是打造家具?本店一应木料俱全,贵客可到后院仔细挑选,选定后预付一半银钱,小店负责送货上门,货到后结算剩余银两,倘若本店木材本身出现问题,小店负责运回,并照价赔偿!贵客,您里面坐下喝喝茶,掌柜的马上就到!” 侯定国一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伙计口舌便给,心下已自不喜,他一向觉得自己能说会道,可这个伙计比自己嘴皮子还要利索许多。 他尖着嗓子不耐烦的道“咱家最烦嘴皮子能说的人,一个卖木头的小二说这么多话作甚?信不信咱家把你舌头割掉?哼!” 伙计听完顿时吓得心里一紧,赶忙缩到一边,心道俺就是吃这碗饭的,掌柜的看俺机灵会说才让俺专门迎宾,这么多客户都夸俺,还头一回遇见嫌弃俺太能说的! 正在这时,李氏商行的许掌柜闻讯从后院赶了过来,看到平日颇有眼色的伙计缩在一边,再一看眼前这少年的装扮,以及一群随从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明白三分来者不善! 许掌柜满面笑容的拱手道“这位小爷好生面熟,不知高姓大名?上月知府李大人老母六十寿诞,小人随敝李东家前往府衙祝寿,似是与这位小爷有过一面之缘啊!呵呵!不知贵客今日前来敝有何贵干?但有所需,敬请吩咐即可,敝诚信为本,价格公道,定会使贵客满意而归!” 侯定国撇了撇嘴,尖声尖气的开口道“别拿李启梅来吓唬咱家!咱家是替宫里办事的,他一个小小的知府算的甚?” 许掌柜闻言一惊,对方的嗓音、语气以及做派已将身份表露无遗,自己东家虽然也有点背景,但和这位可是没法比的,虽不知对方今日来此是何目的,但事情恐怕简单不了。 许掌柜赶忙弯腰作揖道“这位公公器宇非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等!快快请屋里奉茶!”,边说边肃手邀客入内。 侯定国得意的哼了一声,回头朝那群随从吩咐道“进来两个,其余的在门外守着!”,说罢,大摇大摆的当先进了店内,两名跨刀的跟班紧随其后进入店里。 商行的店铺内打扫的干净整洁,大堂颇为宽敞,因为看货都是在后院以及仓场,这里用作接待一般客户之地,大客户前来洽购的话,则是在后面单独的一个院落之内,那里面布置的更为舒适雅致,商行的东家此时正在院里与南直隶的客户洽谈生意,听到前面有事,就打发许掌柜前来查看。 许掌柜殷勤的请侯定国坐在一张花梨木的交椅上,一名伙计端来热茶放在了椅子旁边的小几之上,这张小方几也是紫檀打制而成,做工精细,式样也很别致,两名随从分立在椅子的左右。 侯定国坐定之后,左右打量一番,开口对站在几步之外满脸堆笑的许掌柜道“尔是何许人也?今日咱家前来是要跟你这铺子谈一桩大生意,你可做的了主?” 许掌柜拱手笑道“小人姓许,乃是李氏商行的掌柜,这位小公公高姓大名?不知所谈生意价值几何?如何结算?” 侯定国仰头看着屋顶,尖着嗓子不屑道“本不想告诉你咱家是谁,看在你适才还算懂事的份上也就告知你咱家是守陵太监杨公公的干儿子,侯定国是也!今日奉干爹之命,前来你这铺子买些木材,用作修复前番被流贼焚毁皇陵房屋之用,干爹说了,皇陵被贼毁坏,大明子民皆有捐资襄助之责,但宫里怜惜你等不易,所需物资皆用宝钞结算,不让尔等吃亏!” 许掌柜一听顿时既惊又怒又怕,这哪里是买,这简直就是明抢啊!宝钞和废纸没啥区别,说的好听,不让商户吃亏,拿一堆废纸来买木材,天底下哪有这等不讲理的事?可少年人是打着给宫里办差的旗来的,这可是得罪不起的主。 他强忍怒气拱手道“侯公公,小人自小经商,和各色人等打过交道,不管是何生意,客商是谁,都是用金银结算,宝钞小店怕是难以接受,公公若真要购买木料,最好还是用真金白银来买,价格上小人可以适当优惠一些!” 侯定国一听顿时大怒,他猛地跳起,一大步窜到许掌柜面前,抡起手臂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啪”地一声脆响,许掌柜哎哟一声痛叫,左脸颊上立刻显出五个红红的指印,他急忙伸手捂住,火辣辣的痛感一阵阵传来。 李氏商行的东家李世群在南京也是大户人家,家族中经营各种买卖,李世群专营木料多年,在南直隶一带也是名气不平日里与凤阳以及南直隶官场中人也是来往颇密,许掌柜在李氏多年,跟着东家也见识过不少场面,平日也是有点傲气之人,今日竟然被一个少年当众打了耳光,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 他气的浑身哆嗦,但还未失去理智,一手捂脸一手指着侯定国喊道“有理讲理,为何打人?李氏在南直隶一地也不是好欺负的!” 侯定国狞笑一声,一挥手尖声喝道“给咱家打,打死他!” 两名随从从他身后奔出,一人伸脚将许掌柜踹到在地,然后两人对着躺倒在地的许掌柜拳打脚踢起来,许掌柜蜷起身子护住要害,但仍然忍不住痛叫连连,一个机灵的伙计急忙跑向后院。店外侯定国的随从听到屋内动静,呼啦一下全部涌了进来,见状立刻围拢上前参与殴打,转瞬之间许掌柜惨叫声消失,人已失去知觉。 店里虽有几名伙计,但都是小户良民出身,哪见过如此场面,侯定国的随从都是凤阳本地青皮无赖出身,打架斗殴、欺压良善、敲诈商户就是他们的日常业务,十几人咋咋呼呼,各种喝骂声不绝于耳,吓得那几个伙计鹌鹑般缩在了屋内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侯定国站在一旁拍掌尖声大笑,眼见许掌柜依然悄无声息,他仍是怒气难平,一个商行的掌柜,如同草芥般的人物,居然敢公然对自己抗声争辩,简直是翻了天了,传出去定会有人笑话自己,他大声吩咐道“砸!屋里的东西都给咱家砸!” 这帮随从本就打上了兴头来,听到吩咐后立即开始动手打砸屋内的家具器物,几个躲在墙角的伙计在挨了几下后,惊慌失措的跑进了后院之内。 一个随从觉得还是不过瘾,眼珠一转,跑到侯定国身边道“公公,屋里除了家具没啥值钱物事,不如点把火给他烧了得了!” 侯定国想都不想,兴奋的点头道“好!好!放火好!敢不给咱家面子!烧!点火烧!” 那名随从哈哈大笑着招呼人寻找引火之物,准备放火烧掉这家铺子,这时店铺之外已经聚集起诸多路人以及周边的商户,众人不明所以,对着铺子指指点点议论不已。 就在侯定国的随从收集好引火物,就要放火烧店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且住!” 第八十三章 讹诈 店内众人一愣,只见一位身穿宝蓝色绸缎花纹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浓眉大眼的的三旬左右的男子从后院疾步迈入大堂之内,正是商行的东家李世群。 正在后院与客户商谈生意的李世群,突闻跑来报讯的伙计说许掌柜被人殴打,生死不明,急忙向客商道谦后奔向前面的店铺,老远便听到店内传来的吵嚷喝骂声,待到近前,正好几名伙计抱头从店里窜出,有人脸上青肿,口鼻冒血,他随加快脚步小跑向前,几步之外闻听有人欲要放火烧店,遂立刻出声喝止。 李世群一眼看到趴在地上的许掌柜,身体一动不动,头部肿大不堪,面部触地看不清状况,一滩血迹隐隐可见,他急忙来到近前蹲下身子,伸手探拭许掌柜的口鼻,已是气息全无。 李世群缓缓起身,心下悲愤不已,许掌柜跟随他多年,如今惨遭横死,自己定要为他讨回一个公道! 他面上毫无表情,眼神变得冰冷无比,他转身对侯定国拱了拱手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与我李家何仇何怨?竟然将我家老掌柜殴打致死!还欲纵火烧店!李某需要一个分说!不然的话李某就要报官处置!” 侯定国此时兴头已过,闻听发问,斜眼打量了一下李世群,阴阳怪气的开口道“你就是这家铺子的东家?咱家受杨公公之遣前来购买木料,以作修复皇陵之用,谁知这个老东西出言不逊,辱及宫中贵人!这等贱民打死都算轻的!怎地?你还要替他出头不成?” 李世群面色一变,心道好大一顶帽子!什么辱及宫中贵人,就差没说辱及皇上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冷笑一声开口道“呵呵,许掌柜跟随我家多年,为人勤勉厚道,从不曾与人冲突,更不可能说出大逆不道之言!这位小公公开口就咬定他有如此大罪,真应了那句古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今死无对证之下,还不是任凭公公随意说吗?” 侯定国呲了呲牙,笑道“废话少说!咱家来此是替宫中采买办事,既然你是东家,那此事就着落在你头上了!你给咱家听着宫里要从你这木料行购买五十根上好房梁,以作重建屋舍之用,用料须得上等,要是以后房屋垮塌,你之全责此外就是准备两千料其他木材,用作打制门窗之用,全部木料十日内备齐送到皇陵,宫里用宝钞结算!” 李世群双目似要喷火般死死盯着侯定国,咬着牙开口道“宝钞?公公这是想要我李家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不成?” 侯定国转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轻笑道“咱家可不管你如何去想,十日之期耽误不得,否则,咱家就认定你交通流贼!那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说完带着一帮随从穿过店外人群扬长而去。 李世群看着远去的侯定国,但觉怒火在腹内翻滚,可又无处宣泄,只想挥舞双臂,仰天狂吼一番,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腹间起伏不定,良久之后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以他多年来的经验判断后得出的结论,侯定国所言的十日之期,乃是给他找门路打通关节行贿的时间,这期间只要运作得当,找到拿得出手的官场中人做引,再拿出大把的金银或者古董字画等贵重物品送给守陵太监,这一关就过去了,要不然真要被扣上交通匪类的罪名,那李家就会万劫不复了。 要是放在平时,李世群自会动用官场上结交的那些关系,拿出数千两银子来办妥此事可许掌柜的惨死让他动了真怒,许掌柜在李家二十年,可以说是手把手的把生意场上的一些关窍,无私的传授给了李世群,为他这一房尽心尽力,帮他挣下了好大一笔家产,平日里李世群视他为父兄,对他尊敬异常,二十年朝夕相处,一如亲人一般,谁知今日竟天人永隔,惨遭横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李世群暗下决心,不管花费多少银钱,即便放弃整个木料生意,也要给许掌柜报仇雪恨,让他在地下安息! 店观的人群在侯定国等人离去后逐渐散去,几个相邻店铺的东家掌柜进入店内询问,在听完事情的经过后,都是气愤不已,对许掌柜的死表达了惋惜,纷纷出言安慰李世群,但他们都不是巨商大贾,出了表达了同情和愤怒外,也帮不上别的忙。 李世群对众邻的慰问表示了感谢,几人相继离去后,他吩咐挂上歇业的牌子并关闭店门,然后忍着悲痛,和伙计一起将许掌柜擦洗干净,遣人去寿衣店购置棺木,然后将许掌柜遗体装殓好,待一切妥当后,他会亲自带人运送棺木回南京安葬。上次流贼肆虐凤阳后,因为觉得凤阳不够安全,他和许掌柜都把家搬去了南京。 安排好一切之后,李世群回到后院,向等候已久的客商表达了歉意,并言明此前两人本已谈妥的生意作废,自己会拿出一些银钱作为毁约金赔付给对方。 这名客商姓马,是凤阳本地人,原先经营一座酒楼,崇祯年初流贼攻陷凤阳,他举家逃往南京,但经营多年的酒楼被流贼放火烧毁,待流贼撤走后两个月,确认安全后才回到凤阳,眼见得市面一片萧条,本不打算在原址上重建酒楼,想以后在南京发展。 折返南京后马老板也盘下了一家小型的酒店,但因他是外地人,在南京黑白两道没打开场面,酒店日常里不是被地痞无赖骚扰,便是被当地官府小吏盘剥,数月下来赔了不少银钱,他一气之下索性将酒店贱卖,打算回到凤阳重建酒楼,毕竟本乡本土的,不管官面还是那些青皮都已熟稔,省却了许多麻烦。 他今日前来便是和李世群洽购重修酒楼所需木料的事,因为三层酒楼所需木料极多,银钱也不是个小数目,所以李世群亲自出面接待了他,双方已经把木料材质、数量、价格基本谈妥,就在此时,一名伙计跑来报讯,李世群匆匆而去。 马老板本来与李世群也是相熟之人,毕竟都在凤阳多年,偶尔也打过交道,双方也算知根知底。今日所谈价格他也极为满意,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付上定金,等木料到位后快速重建就好了。 谁知道李世群回来后竟是推翻了先前的合约,这让马老板惊诧莫名,李世群在生意场上名声极好,李氏木料行从未有过违约的情况出现,今日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后悔价格太低? 马老板拱手道“李东家这是何意?难道是嫌我出价太低?咱们生意之人最讲诚信,李东家你为何出尔反尔?,今日非得给我解说明白不可!” 李世群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马兄,李某人经商多年,自是遵循诚信为本,从未失信于人,今日也是迫不得已才有此举,实在是不想拖累了马兄啊!” 马老板更加感到不解,继续问道“李东家莫要诓骗与我,你卖木料,我买木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是正当生意,何来的拖累我?” 李世群只得把适才店内发生的事情简单叙说一遍,只把马老板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出了人命,一个刚刚还和他谈笑风生的老掌柜转瞬之间丢掉了性命,这还有王法吗? 李世群讲完之后接着道“马兄,那伙人打着修缮皇陵之名索要木料,且以宝钞结算,这已与强抢无异!我李某人宁愿将商行关张,也绝不交出一根木头!何况还杀害我家老掌柜,我与他们势不两立!今日我若将木料卖与你,然后关张走人,他们恼怒之下肯定会迁怒于你,这让我情何以堪?” 马老板顿生感激之情,他起身冲李世群一揖道“是我想左了,李东家确是为我着想,马某人适才错怪与你,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李世群慌忙起身还礼,连称不敢当。 马老板道“李东家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道真要将苦心经营数十年的商行关掉?那样太可惜了!” 第八十四章 决心 李世群肃然道“我们李家也非认人宰割之辈,我想过了,暂且将商行关掉,然后我扶棺返回南京,安葬许掌柜后,与家中长辈商议如何处理此事。守陵太监我们惹不起,一个狐假虎威的小太监居然草菅人命,这口气我绝对不会咽下去!且看吧!” 马老板叹息道“如此也好,李东家确是仁义之人!回转避避风头也罢,只是我要劝你一句,咱们生意人切忌和官府之人争斗,我虽不知你李家有何背景,但此事毕竟牵扯到皇室和宫里,官场之人讲究趋利避害,牵扯太大的话怕是无人敢出头啊,李老弟,依我说还是花点银钱了解此事算了,咱们争不过啊!” 李世群拱手道“多谢马兄指点,我自心中有数,只是耽误了你修建酒楼,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待此事了了,李某定设宴给马兄赔罪!” 马老板连忙摆手道“你这是不得已,并非故意,赔罪谈不上。我也想过了,现下这凤阳让流贼祸害一遍,这个杨公公又要借机盘剥一番,我这酒楼啊,还是暂且不建为好,免得修建时惹来祸端,唉,咱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商人,在那些人眼里还不是待宰的肥羊?哪有当官的原意为我等着想?” 说到这里,马掌柜忽地想起一事,急忙道“李东家,听说新来的巡抚大人来头不据说以前也是赫赫有名,你真要想了了此事,莫若从这上面想想办法!” 李世群闻言顿时眼前一亮,前番陈奇瑜召集士绅劝捐时,他作为当地小有名望的商人也曾与会,当场捐输了三百两白银,由于没有私下交流过,巡抚大人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气质儒雅,相貌堂堂的文官形象。 后来与人私下交流过才得知,这位新任巡抚大人曾贵为五省总督,深得皇上器重,在他的谋划和指挥下,现在猖狂无比的流贼当初差点被打的全军覆没,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导致功亏一篑,但论名望才能,这位大人可谓是名震朝野之人。 现下听到马老板说起,李世群不禁后悔不已,当初捐输之时应该加大手笔,以博得巡抚大人的好感与重视,自己因为不了解情况,只是随大流的随意捐了一点银钱,这点银子根本不会引起巡抚的另眼相看,真是不该啊,一想到如今很可能需要借用陈奇瑜的nbn来消解祸端,李世群有点后悔莫及的意思。 想到这里,他再次拱手道“多谢马兄直言相告,倘若真能借上巡抚大人的力,马兄今日之言我李世群永记在心!” 马老板摇头道“李老弟不必太过客气,我也是随口一说,至于如何运作,是不是能成,还要老弟仔细斟酌!时间不早了,马某告辞了!” 双方相对施礼后,李世群亲自引领马老板来到后门,送至门外后看着他转过街角方才回了院内。 李世群本打算待买好棺木,亲自护送许掌柜灵柩回转南京,但一想到解决麻烦就得回南京寻找门路,扶灵回去会相当缓慢,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脑海里侯定国轻蔑的神情和许掌柜慈祥的面孔交相出现,报仇雪耻的念头一刻胜过一刻。 于是李世群决定先行一步赶回南京寻求帮助,他从内院房间里一个隐蔽的角落翻出一个木匣,里面装着一百两银子,他拿着木匣来到店铺内,拿出两锭各十两的银子交给一个伙计,让他去车马行雇三辆马车,一辆用作拉棺材,一辆用作伙计们护送灵柩乘用的,另一辆他自己乘坐。 打发走那名伙计后,李世群把其他五人叫了过来,从木匣中拿出五锭银子交到先前在店门口迎宾的张二手中,神情严肃的开口道“今日之事你等都看到了,许掌柜惨死,商行也是大祸临头,搞不好我李家就要家破人亡了!” 张二捧着沉甸甸的五十两银子,心里也是难过异常,他十三岁就来到商行,至今已是五载,平日里不管是东家还是许掌柜,对待一众伙计都是宽厚有加,从不苛待,商行管两顿饱饭,每月还有几钱银子工钱。这样的待遇非常优厚,众人也是知恩图报,勤勉劳作,虽然有时异常劳累,但大伙都觉得很值。 今日他们眼见的许掌柜被无辜打死,自己却无胆上前相助,心里已是愧疚不已,现在东家这番话的意思已是明白无疑商行要关门了,大家的饭碗要丢了 张二含泪道“东家,都怪俺,俺胆子不敢上去帮忙,眼看着许掌柜被那帮恶人打死!俺心里好悔的慌!” 其他几人也是有的垂泪,有的低头不语。 李世群安慰道“不怪你们,那帮人都带着兵刃,你们上去也是送死,这事就过去吧,许掌柜惨死是他的命不好!” 说到这里,他眼圈发红,语带哽咽,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后,他接着道“你等有的在李家劳作数年,有的新来不久,李某自问平日对大伙不算苛责,大伙也是尽心尽力辛苦劳作,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李某相信会给你们带来一份好的收入,对各家也是一份贴补,可惜” 张二流着泪不死心的问道“东家,莫不是俺们要关张了?俺在这干了五年,您和许掌柜待俺像父兄,俺爹娘都夸俺有福气,能遇到这样好的东家和掌柜,俺不想就这样散了!呜呜呜” 说罢,张二把手中的银子一抛,蹲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其他人也是触景生情,纷纷流泪不止。 李世群看着这些伙计,心里也自不舍,但今日之事很难预测到是何结果,自己虽然发狠誓要报仇,但对方可是代表着高高在上的皇家,虽然这事皇上不一定知晓,但这面旗子确实太大了,己方的胜面实在是太小太小了。 他弯腰扶起张二,温声安慰道“好了,莫哭了,这件事某是做了最坏打算,结局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张二,这些银子你拿着,我还有事分派与你。” 张二慢慢止住抽噎,双目已经红肿起来,他含泪望着李世群回道“东家,有啥事你尽管吩咐,俺张二一辈子都是你的伙计!俺刚才想明白了,东家你让俺去杀了那帮杂碎俺也去!” 其他人也应声附和,他们虽然是良善懦弱的平民百姓,但被欺压到一定程度,把他们的生路断绝时,也会把生死置之度外。 李世群强笑道“李某能有你们这群伙计,心里也是觉得值了!张二!一会某要先行一步,这些银子你做主分派给众人,也算数年来某对你们的一个交代!然后你带一个自愿护送棺木的伙计,坐马车前往南京,我会派人在城门处迎你!若此事处置得当,商行还会继续开业,你等就回来继续当伙计。要是处置不当,我们以后恐难再见面了!” 说罢,索性将手中木匣递给张二,里面尚有三十两银子,留给众人分掉,然后转身大步向后门走去,他怀里有几片金叶子,足够一路使用。 张二含泪带头噗通跪倒在地,其余几人也纷纷跪倒,冲着李世群的背影磕了几个响头,李世群闻声身形一顿,但终是没有回头,大步而去,眼中的泪水已是止不住流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 请托 凤阳巡抚署衙二堂内,主位上身着大红官袍的陈奇瑜正在读信,写信的是他的同年,现任南京工部侍郎的吕思卿,陈良谟端坐下手位上,神态肃然,目不斜视。 吕思卿在信中先是恭贺陈奇瑜起复之喜,然后回忆了当年二人同榜中的的荣耀时刻,继而恭维当年陈奇瑜叱咤风云的雄姿英发,信的末尾则是不咸不淡的谈到前段时间,凤阳宦官侯某殴人致死的事情,说此事在南京引起巨大震动,民间议论纷纷,对无视国法,草菅人命的宦官表达了极大的愤慨之情,文官们已经有人上本n主使之人等等。 信的最后,则是对携带他的亲笔信交于陈奇瑜的商人李某大加赞扬,称其平日里修桥铺路,扶危济困,实是不可多得的义商。 陈奇瑜与吕思卿虽为同榜进士,但自那之后一南一北,甚少联系。陈奇瑜入狱之时吕思卿也未曾上本求情,来到凤阳数月之久也没有一点音讯,看来是并不看好他的新职位。今日忽然得其书信,陈奇瑜自是知道对方有事拜托与己,看过书信之后他就知道了对方所托为何了。 文官之间有事相托,甚少有直言不讳的,都是拐弯抹角、东拉西扯,所求之事都隐藏在字里行间。信中突然提到侯定国致死平民一事,以及送信者李某的义举,陈奇瑜哪能不懂其中之意? 他随手把书信置于身侧的案几之上,打量着跪于数步之外的李世群,开口道“闻中兄可好?本官与闻中已是数载未见,其音容笑貌已是模糊不清了。” 这句话是告诉李世群,甭以为吕思卿是我的同年,写封信就能把事情办了,我和他关系一般般,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李世群低头拱手回道“回大人的话,吕大人上月刚刚纳了一房妾室,小人去吃过喜酒,吕大人虽年逾花甲,但身子确是老当益壮,堪比少年!” 陈奇瑜哈哈大笑道“老树新花啊!吕闻中这是想将逝去之年华补回来啊!好!好!哈哈哈!” 吕思卿中榜之时已过四旬的年纪,原本贫困落魄的他陡然富贵加身,自是变本加厉的享用各种美好事物,以作为对原先穷日子的一种补偿。 陈良谟则冷哼一声,道“为官不思报效朝廷,施惠与民,反倒是在声色犬马上下功夫,这等庸官留其何用?” 李世群闻言心中纳罕,他自是万般赞同陈良谟所说,没想到还有这样正直敢言的官员,不禁略微侧身抬头望了陈良谟一眼。 陈奇瑜笑道“士亮此言大谬也!我等官员也是凡人,七情六欲人之常情,朝廷法纪并未不准年老的朝官纳妾吧?如此风雅之事,怎么到你口中变得如此不堪啊!” 不待陈良谟反驳,陈奇瑜对李世群正色道“吕闻中的信本官收下了,你退下吧。” 李世群对陈奇瑜的举动早有预判,闻听他出言赶人,暗中一咬牙,磕了个头后直起身子大声道“小人有话要说,望大人容禀!” 陈奇瑜眉头皱起,心下暗自不悦,但吕思卿的面子还是要给,于是肃声道“有话速速道来!” 李世群豁出去了,他回到南京后,动用李家各处人脉,吃了无数闭门羹,搭上诸多人情和银钱,最后才打听到吕思卿和陈奇瑜的关系,借着吕思卿纳妾的机会,李世群奉上白银五千两才换来今日这封书信,如果这就被赶出,那以前的种种都成了笑话,他必须要搏一搏了,为了冤死的许掌柜,为了那视他如蝼蚁般的一瞥,就算为此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他大声禀道”数月前大人初到凤阳,召士绅捐输助农,小人当时也在场,只是捐输银钱不多。现今只过去数月,小人妄自猜测官府极可能还是短缺银两,小人今日自愿捐助巡抚衙门白银两万两,以资官府助民之用!” 陈奇瑜和陈良谟闻言都是心底大喜,两万两银子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缺少银钱和粮食,等于捆住了陈奇瑜的手脚,让他有力无处使。凤阳府连上交的税赋都已积欠好多,哪有多余的银子供他支配?现在别说两万两,就算两千两银子,都会让陈奇瑜开心好多天。 陈奇瑜忙道“李员外此话当真?快快请起!来人!看座!上茶!” 陈家下人搬来一把椅子,放在二堂靠门之处,李世群拱手谢过,然后慢慢站起身子,跪得太久,腰腿酸痛不已,他缓步来到椅子旁,再次对二人施礼后坐了下来,心道果然是衙门口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啊!说了半天没半点用处,还是白花花的银子动人心。 待李世群坐定后,陈奇瑜笑道“闻中兄真是慧眼识人呐!李员外果然是义商!好,很好!” 陈良谟虽然说话直接,那是因为疾恶如仇的性格使然,并不代表他蠢笨,数十载寒窗苦读,最终能金榜题名的人,有哪一个是笨的呢? 他知道李世群下这么大本钱,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相求,不知道会不会涉及到贪赃枉法的事,作为御史,他当然要了解到底是何事情,如果是让陈奇瑜徇私,那不管他对陈奇瑜如何敬佩,说不得也要参他一本。 按常理,这时候除了陈奇瑜和请托之人,无关人等都要退下避嫌,但陈良谟依然稳坐不动。 陈奇瑜丝毫没有让陈良谟避嫌的意思,倒不是说他有多么坦荡和清廉,而是吕思卿信中所言之事,正是他所要寻求的一个打开局面的突破口,有陈良谟在场,更显得他一心为公的情怀和胸襟,之所以赶李世群走,是因为他不喜被人胁迫强求。 他开口道“适才闻中兄信中言道,前番宦官致死许姓良民之事,凤阳本地也是群情汹汹,影响颇大。本官当日便已知晓,并且着令凤阳府限期缉拿凶犯归案。怎奈当时现场缺乏证人证物,凤阳府也不能随意诬陷他人吧?李员外难道与此事有关?” 李世群拱手道“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大人答允!” 陈奇瑜心道,你哪来这么多事?但依旧笑容满面的道“说,只要合情合理,本官无有不允!” 李世群接着道“小人适才所言捐输的两万两银子,都在南京小人的家中,因为数额巨大,还请大人遣妥当人手随小人折返南京取用,以免中途出错!” 陈奇瑜闻言对李世群顿时高看一眼,知道对方这是先坐实了捐输不是诓骗与他,接下来所求之事就不容拒绝了,看来那件命案与李世群有直接的关系,莫非亡者是他的直系亲属不成? 他微笑着开口道“李员外不愧是经商之人,处处透着精细啊!本官自会安排妥当。言归正题,说说你所请之事吧,一切有本官与陈大人为你做主!” 李世群奔波许久,其间受到无数的白眼和嘲讽,他一直忍着,并且想报仇雪耻之心一日胜过一日,今日终于听到一名朝廷重臣开口说要为自己做主,不管结果如何,这句话顿时让他的内心激荡不已。 他眼圈发红,突地站起,然后直挺挺的跪倒,冲着二人磕了个响头,大声道“大人!许掌柜死的冤枉啊!” 第八十六章 心思 陈奇瑜温言道“起来说话,一切有朝廷法度定论,只要事实真相俱在,本官与陈大人绝不会徇私枉法!” 陈良谟也沉声道“速将此事原委分说明白,抚台大人与本官自会明辨是非!” 李世群起身用衣袖擦了擦泪痕,回到座椅上后,将那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一遍,并从怀中掏出一份诉状,下人接过后呈递给陈奇瑜,上面不仅有事情的经过,还有张二等数名店伙计的手印为证。 侯定国指使随从打死许掌柜时,除了他们一伙人之外,最直接的证人便只有店内的伙计了,店观的人虽然不少,但因为不敢靠近,加上视线受阻,所以并未看清究竟如何。 事后凤阳府衙接到路人报案,说是李氏商行发生命案,知府李启梅遣人过去时,商行大门早已关闭,差役翻墙从后院进入店内,只看到地上一滩未干的血迹,以及被毁坏的家具,现场一片狼藉,但没有证据说明发生过命案。 捕快随后对商行周边的铺子进行了询问,几名曾进入过店内的相邻店铺的东家掌柜,都是一口咬定确实有人被打死,并且是商行的老掌柜,他们都亲眼目睹过遗体。至于为何尸体消失,并且东家伙计一个也不见,大家一致认为东家避难去了。 捕快又到不远处的寿衣店进行查访,寿衣店老板确认,的确有李氏商行的人买走一口棺材,至于去向则是不知。 捕快这时已经知道确实是有人被打死了,但行凶者是他们惹不起的,谁敢去皇陵署逮人? 于是赶忙回府衙向知府大人禀报详情,李启梅闻听真有命案,并且牵扯到皇陵署里的人,当下不敢做主,赶紧起草文书向陈奇瑜禀报了此事。 由于凤阳辖区不大,所以未设提刑按察使司,民刑案件俱由凤阳府处置。 但命案是关系到地方官员升迁的关键所在,这件案子既然背景复杂,李启梅当然要推卸责任,只要报告给巡抚大人,那案子最终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陈奇瑜对于李启梅的小伎俩自是洞若观火,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胸中有大格局的能臣,对于这种小手段自是不屑之极。 看过案件的文书之后,陈奇瑜忽地心中一动。 对于守陵太监杨泽的所作所为,陈奇瑜在有心人的帮助下,早就查访的一清二楚。 所谓的有心人,自然就是以李启梅为代表的官府和地方士绅了。 文人和宦官天然的对立属性,让士绅们对杨泽带着天生的恶感,更何况杨泽日常的骄横跋扈,以及贪婪成性的品行,尤其是他的干儿子侯定国在民间和卫所士卒中的恶行,加重了文官和士绅团体的厌恶,只是苦于无法与其抗衡,所以隐忍至今,陈奇瑜和陈良谟遣人暗中查访凤阳卫所之举,被士绅们察觉后充分利用,查访的方向有意无意直指杨泽以及听命于他的几个卫所高官。 命案的发生让李启梅敏锐的感觉到这是一个契机,一举掀翻杨泽及其走狗的好机会就在眼前,并且有现成的利刃摆在面前巡抚大人。 李启梅等人私下交流时也曾议论过陈奇瑜,并从他的履历和到任后的行为得出一个结论陈大人不甘心目前的位置,有奋发向上之心,但缺少成就事业的根基,那就是钱和粮,虽然皇上将其起复,看似圣眷又隆,但要是在凤阳做不出一番政绩,要想再进一步怕是很难,圣上最看重的当然是治理有方的能臣,没有政绩如何拔擢? 凤阳这种十年九荒的地方是能臣仕途上的陷阱,历任凤阳巡抚从未有进入过内阁,这一点很说明问题,多少文官满怀雄心壮志来到凤阳,结果往往都是铩羽而归。你不是觉得自己厉害吗?那你咋入不了阁呢? 李启梅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并不看好陈奇瑜,就算你任过五省总督又如何?这里与其说是皇上对你的考量,不如说是让你死心的一个鸡肋之地而已。 但废铁还能打三斤钉呢,既然巡抚大人想让圣上另眼相看,那就去和杨泽撕逼好了。陈奇瑜输了,那就灰溜溜走人杨泽输了也同样如此两败俱伤那就一起滚蛋好了,无论哪种结局,对李启梅们的利益都没有丝毫的损伤。 陈奇瑜知道,想要博取更大的名声,那就要挑硬骨头啃,杨泽无疑是最好的靶标。 只要搬倒杨泽,那他在朝臣和文官团体的眼中,就会树立起刚直不阿,勇斗奸阉的高大形象,这就为以后更光明的仕途前景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毕竟不能只靠圣眷,他陈奇瑜可不想做个孤臣。 何况据这些时日得到的讯息来看,这个杨泽的确是nn人怨制造各种名目,接着修缮皇陵的名义大肆盘剥百姓士卒强令商户捐资助银,然后纳入自己囊中虚报皇陵卫兵额,与卫所将领合谋侵吞粮饷,还有一条足以致杨泽于死地的罪名贪污皇帝从内帑中拿出修缮皇陵的银两!相信皇帝看到后肯定会勃然大怒。 陈奇瑜本已拟好给崇祯的奏本,看到李启梅的呈报文书后,内心又给杨泽添加了一条罪状纵容手下无故致死良民。但美中不足的是,证人证物略显不足。 今日李世群所述命案的详情,以及有数名证人手印的诉状,让这个案子案情明白无疑,陈奇瑜决定立即给崇祯写密信,并附上n杨泽的奏本,n守陵太监种种不法事,祸乱地方,盘剥士绅勾结军将,苛虐士卒。一旦皇帝将事情的处置权交付与他,他会借机整顿卫所,恩威并施,拔擢人才,打造一支抵御流贼的新军,那才是他所依仗的政治资本。他有信心凭借自己的眼光和布局,指挥这只新军,在剿贼的战斗中重放异彩。 陈奇瑜看完后将诉状放在案几之上,神情庄重的开口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此等恶事发生,实在是令人发指!借用修缮皇陵之名,夺取守法商户之财物,此举与强盗无异!强取豪夺被拒,恼羞成怒之下杀伤良民,此乃禽兽之举!” 陈良谟此前对命案有所耳闻,但不知详情如何,今日听到苦主叙说原由,主使者是让他深恶痛绝的宦官,此刻也是义愤填膺。 他大声道“正是此等奸佞小人为祸民间,才致使四方不靖!本官这就上本,替死难者讨回公道!” 不等李世群致谢,陈奇瑜接着道“李员外你且放心,本官绝不容残民以逞的恶贼逍遥法外,你先回去,本官自会与陈大人上奏朝廷,无论如何也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回去等候消息吧!” 李世群见二位大人都已相继表明态度,心下也是暗自欣慰不已,自己几乎花去了大半家财,但仇有希望报了。 他起身跪下磕头致谢后,慢慢退出二堂,陈奇瑜吩咐让下人知会陈奇之,由他安排前往南京押解银子一事。 陈良谟朗声道“抚台大人,如今竖阉横行凤阳府,修缮皇陵一事已成为杨泽敛财的手段,本就民不聊生的凤阳百姓更是雪上加霜!我等读圣贤书之人,岂能任由这等恶贼继续为祸!下官这就给我皇上本,恳请圣上严惩此徒!还请大人本上附名!” 陈奇瑜看了他一眼,心里感到好笑,他从案几上一摞公文中抽出一本奏折,拿在手中敲了敲,开口道“士亮,你以为本官这些时日都是在坐困愁城吗?本官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没有足够的证据,你以为就凭你一腔热血就能说服皇上吗?本官手里的才是足可致杨泽于死地的铁证!” 陈良谟连忙起身过来,将他手中的奏本拿过去细细观看,片刻之后他合上奏本,脸上满是兴奋之色,笑道“还是大人棋高一着啊!下官查访数日,终是不得其要领,没想到大人悄无声息间,竟把杨贼一伙的底细查探的如此详尽!下官佩服啊!哈哈” 陈奇瑜暗中撇了撇嘴,当初说好了分头查访,我是让人带着银子下去查的,花钱买消息你倒好,除了换下官服外,就知道板着一张死人脸,路上见人就打听什么太监啊卫所指挥使之类的消息,人家谁傻啊这种惹祸上身的事不都是偷偷摸摸的打听吗?你可是唯恐天下不知是的。 他笑着开口道“本官也是碰巧遇到知其底细之人而已,士亮行事光明磊落,本官也是赞叹不已啊!” 陈良谟倒是有自知之明,他摇头道“下官不善与人交往,与民政之事所知甚少,下官意不在此。下官最崇敬之人便是海瑞海刚峰!此生愿学海笔架!做一柄利剑!斩尽朝堂上的魑魅魍魉,廓清大明官场上的歪风邪气,为此虽死亦不悔!” 陈奇瑜闻言心中顿时肃然起敬,他站起身来,整整衣冠,对着陈良谟郑重施礼道“士亮气节之高洁,陈某不及也!” 第八十七章 苦难 龙兴寺又名皇觉寺,洪武十六年建成,在整个大明地位尊崇,被誉为圣庙。 寺初建之时,规模宏大,占地1225亩,向有“僧童骑马关山门”之说,寺由中都名匠营建,雕刻精细,规制宏传,等级甚高,是中都城的重要建筑之一。 寺宇楼阁规模极为宏丽壮观。有佛殿、法堂、僧舍之属凡三百十一间。加之太祖亲书御制龙兴寺碑文,御书“第一山”碑,更加增加了龙兴寺威严。 崇祯年处流贼攻入凤阳府时,龙兴寺遭到严重毁坏,寺内房舍被焚毁六十余间,太祖皇帝碑文也被付之一炬,寺内僧人也都逃散一空。 龙兴寺现今成了一个大工地,上千名士卒民夫正在匠人和工头的指挥下埋头苦干,这些民夫都是从凤阳府下辖各县征调而来,士卒则是凤阳中卫和皇陵卫的部分官兵。 在一间被焚毁大殿的背面,数名士卒七仰躺的正在休憩,一名二十多岁,瘦削精干的年轻军官正在聚精会神的削着一块短木,随着手中锋利的长bs来回砍削,木屑纷飞,一把像模像样,小巧精致的横刀渐已成型。 一个仰面躺着,双手垫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正在眯着眼看天的三十岁左右的士卒开口道“头儿,你家俺弟妹这手艺真是没的说,烙的干面饼又香又有嚼劲,配上一根腌萝卜,啧啧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就是少了点,分给俺的那一张,俺还没琢磨过味来,就咽到肚子里了,唉!” “滚!一共他的十张饼,你们这帮孙子抢走大半,人家是几个分吃一张,你他娘的自己独吃一张,还没够了是吧!” 年轻军官放下手中家什笑骂道,旁边几名士卒也开始起哄“张老三和猪一样能吃,哪次有好东西都是你吃的最多!” “队正,俺看呐,张老三惦记的不是面饼,惦记的是俺嫂子,嘻嘻” “俺也觉得是,这厮动不动就弟妹弟妹的,好几十岁的人了,媳妇都娶不上,这是想好事了!哈哈!” 张老三丝毫不以为忤,得意洋洋的道“你们这群兔崽子懂个屁,俺不娶媳妇是怕麻烦。俺自在惯了,要是娶媳妇还得生孩子养家,想想就瘆得慌!看看俺今时多快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发下饷银,想咋花就咋花,快活似神仙哉” 年轻军官是凤阳中卫的队正李树春,世代凤阳中卫军户,十岁娶了同为军户的赵氏为妻,妻子先后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儿子小虎已经五岁,从小喜欢舞刀弄枪,李树春趁着休憩,找了块上好木料给他削一把小木刀带回去。 听到张老三说到饷银,李树春心中不禁一沉,他所在的中卫已经数月没有发饷了,很多成了亲的士卒家中已经揭不开锅, 他是凭借着一手精巧的木匠手艺,偷偷给一些大户人家打造家具,才维持着现在温饱的生活。 可大多数士卒都是身无长技,除了靠着时有时没有的哪点可怜的粮饷外,要么就是妻子做点针线活补贴家用,要么就是指望父母兄弟周济度日,李树春平日也没少接济同队的部下。 一名士卒恨恨的道“俺听人说朝廷不是没拨粮饷,只是到了卫里,都让那帮老爷们短下了!俺们连糠菜都吃不饱,老爷们大鱼大肉都吃腻了!呸这个狗世道!” “就是!凭啥朝廷给俺们的饷银让他们短下了?俺不服!” “俺家媳妇跟了俺,就大婚那天吃过一顿白面饱饭,俺想想都觉得对不住她!” “往常给朝廷做工还管高粱米饭,这回还得自家带饭!” “听说那个狗太监和陈弘祖把朝廷发的军粮都倒卖了!” “侯定国那个小狗没少跟着沾光!” 张老三坐起身子,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二狗子,俺营帐里还藏着几十个铜板,收了工回去,你拿回去先使着,等有了再还俺吧!” 李二狗就是那个说媳妇只吃过一顿白面饱饭的士卒,他听张老三这么说,眼圈一红,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俺还欠着三哥几十个铜板咧!哪能还要你的钱,俺还没那不要脸法!” “屁!要脸就他娘的让媳妇吃上饱饭!人家大闺女嫁给你,就是为了跟你喝西北风?你媳妇大肚子了,不吃饱咋生娃娃!?再说废话老子抽你!等着跟我拿钱!”张老三怒道。 李二狗眼里噙满泪水,心里既愧疚又感动,嘴里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其余几人也或多或少受过张老三的照顾,都是对他感激异常,知道他就是嘴臭,但心肠柔软的很。 李树春道“二狗,你家媳妇啥时候大肚子的?你咋不早说?” 李二狗伸手抹了把流出的泪水,低着头道“两个来月吧,前些日子吃饭就吐,俺以为病了,找了个郎中看了,才知道有喜了。” 李树春道“收工回去,跟着去俺家,俺家还有些粗面,你拿些回去,再带上几个鸡子儿,给媳妇补补,女人有喜不能缺了养分!” 李二狗刚刚擦掉的泪水又涌了出来,他啜泣着道“队正,你和张三哥对俺的恩德俺一辈子也报答不了!俺就是有时就想着,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俺们就这样子子孙孙一直穷下去不成?这到底是为啥啊?!” 场上众人都沉默不语,李树春仰头看着天空,数朵白云冉冉飘过,突然鼻子一酸,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下来。 正在这时,大殿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一名士卒急忙跑过去查看,不一会他急匆匆跑了回来,急道“队正,有人在打王木头!” 李树春迅速抬手抹去泪痕,一边疾步向前一边将bs入鞘,和木刀一起收入怀中,问道“是谁打他?几个人?” “是侯定国的手下!” “走!看看去!” 张老三等人紧跟其后,数人一起向殿前赶去。王木头也是李树春这一队的,为人老实木讷,李树春他们干了会儿就去了殿后偷懒,只有王木头和其余几个老实巴交的士卒还在干活,叫他们来也不来,说是怕误了工期,上官会处罚,李树春只能由他们去了。 众人匆匆赶到殿前,只见数名短衣褐衫的人正手持木棒殴打王木头等人,被打的几人不敢反抗,只能双臂护着头部四处躲闪,木棒砸在身上发出一阵阵闷响。 李树春大喝道“住了!”几个大步跨到跟前,对着打人者怒目而视。 打人的正是侯定国手下的几名随从,他们负责到处巡视工地,但凡看不顺眼的就是一阵木棒乱打,被打的不管是民夫还是士卒,没有一个敢反抗的,这更助长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这几个人巡视到李树春他们做活的地方,正好看到王木头等人停下活计喝水,这伙青皮都是好勇斗狠,没事找事的玩意,看到这情形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开始用木棒一顿乱砸,一下子就把王木头等人砸蒙了,他们就是停下喝了点水而已。 几人看到有人赶过来,遂停止了殴打,一名青皮学着侯定国的样子,斜眼打量着李树春等人,不阴不阳的开口道“你算哪根葱?怎地,还要给这些贱民出头不成?你不知道咱们是谁吗?” 李树春冷冷的道“某是凤阳中卫队正,这几人不是贱民,是某的手下,是朝廷官军!谁给你们胆子,敢殴打官军?” 那名青皮闻言一愣,转头和几名同伙对视一眼,随即大笑起来,另外几名青皮也是狂笑不止。 “真他娘的笑话!啥时候耕地的军户也成了官军了?流贼打凤阳的时候咋看不见你们?哈哈哈!乐死人了!还官军!我呸!” 李树春等人都是面色发黑,却无言以对。流贼打进凤阳时,他们的上官带头逃跑,主将一逃,顿时军心全无,他们就算想抵抗也是身不由己,只能携家带口的逃往他处,等流贼抢掠之后退走,他们才返回了凤阳。 “你们这些贼军户,打仗打不了,做活还偷懒,就是他娘的欠收拾!”那名为首的青皮一手叉腰,一手持棒破口大骂。 这时很多凤阳中卫的士卒朝这边围拢过来,他们都是世代在一个卫所里,很多人之间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看到这边发生冲突,本能的赶过来查看到底是何情形。 李树春怒道“你再骂一声试试!” “贼军户!贼军户!一辈子吃土的贼军户!”这几个青皮哪里把这些卫所兵放在眼里,平日里就算指挥使陈弘祖见到他们,也要看在侯定国的份上跟他们客气一下,别说这些在他们眼里猪狗不如的士卒了。 聚拢过来的士卒已经围成了一圈,听闻事情的经过后,又见这几人嚣张大骂,心里都是气愤不已。 修缮皇陵开工之后,侯定国就带着这帮手下四处逛游,很多人被他们打骂过,但都是敢怒不敢言,今日看到李树春站出来和这伙人对峙,都是暗中叫好。 围观的人群中突然飞出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块,正砸在这名叫骂不止的青皮额头上,一下子砸的他眼冒金星,头脑发晕,接着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这个青皮痛叫一声,只觉脸上一热,伸手抹了一把,翻手一看满是鲜血,顿时大怒,高声喊道“谁扔的?敢打老子!你们要n不成?!” 第八十八章 兵乱 那名青皮喊了一嗓子后,混不吝的性子发作,也不管多少人围着他们,举起木棒冲着面前的李树春劈头盖脸的砸去,边砸边叫道“你作死!打死你个r!”另外几名青皮也认定石头是李树春他们这边扔的,发一声喊,举着木棒冲来。 李树春眼看着木棒直奔自己的头部,躲闪不及下一侧身子,木棒重重的敲在他的肩膀处,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许久以来积压的怒气被这一棒激发了出来,他一声低吼,趁着对方下一棒没有砸来前,猛地一脚侧踹出去,正踹在青皮的小腹,那小子被踹的蹬蹬后退几步,手中木棒脱手掉在地上,然后撞在身后涌来的一名同伙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李二狗那句让李树春流下眼泪的话在他的脑海中猛然响起“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他低声嘶吼,从怀中掏出bs,抽刀出鞘,随手将刀鞘砸向正在爬起的青皮,然后几步纵跃至他身前,大喝一声,手起刀落,bs插入正在爬起的青皮左眼窝中,雪亮的刀身透脑而出,那名青皮闷哼一声,已然毙命,李树春迅速将bs抽出,青皮的尸身重重砸到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 李树春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觉热血在体内翻滚,恨不得用手中犹自滴血的bs将老天刺一个窟窿,苦日子永远没有尽头,那就在今日结束吧! 瞬间发生的这一幕,已经把所有人都惊呆,谁也没想到有人当场杀人。 人群中一声高喊打破了短暂的寂静“宰了这帮杂碎!”,李树春能分辨出是张老三的声音。 多少年数代人贫困不堪、衣食无着下累积的压抑,随着这一声大喊被诱发了出来,百余名卫所兵高声嘶喊着从四面扑向这几个青皮,用拳头砸,用脚踢,用牙咬,用头撞,眨眼之间,刚才还在叫嚣寻衅的几个大活人,只在地上留下几滩烂肉。 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李树春,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中夹杂着恐惧、渴望、激动等各种神情的面孔,一双双充满着希冀的目光,感觉身体里本就在燃烧的热血彻底沸腾起来。 他脸上涨得通红,想高声呼喊,但声音却变得嘶哑难听“上官欺压克扣!贼子辱骂殴打!家人缺衣少食!天底下没有n活路了!有种的跟着俺,把那个狗太监一并宰了!” “宰了那个狗太监!” “今日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个死!” “李哥,俺跟着你干!” “把陈弘祖一起杀了!” “对,杀了那个喝兵血的狗贼!” “走走走!都去都去!” “俺知道那个小狗在哪!俺带路!” 李树春手握bs,大步向前走去,人群分开一条道,等他走到前头后,众人呼啦啦紧跟在后,那个自告奋勇带路的年轻士卒和李树春并肩走在一起,边走边指示着方向。有些有心的,顺手捡起路边的铁锨、趁手的木头、石块等物作为武器握在手中。 上百人簇拥着李树春大步向前,路过的各个工地上正在做活的卫所兵纷纷上前打听,听到中卫的人把那几个待他们如猪狗的青皮杀掉,现在正要去宰了侯定国时,不管是中卫还是皇陵卫的人,一些胆大的也加入到队列当中,本来百余人的队伍很快扩展到三四百人之多。 工地上的民夫也都停下手中活计,对着这帮人指指点点议论着,不明所以的他们,正好趁着纷乱多喘口气歇息一会儿。 因为龙兴寺是本次修缮的重中之重,所以侯定国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里,从严格意义上来讲,算是勤勉尽职,所以屡次得到干爹的夸奖。 真相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经常巡视工地,主要是太喜欢那种前呼后拥,掌控一切的感觉了。 带着十几个跨刀持棍的手下,所到之处,不管是民夫还是那些贼军户,见到他们都会畏惧躲避,但凡稍不如己意,一声令下,自有如狼似虎的随从上前逞威。 侯定国最喜欢看到那些在棍棒下哀嚎求饶的贱民们的样子,这种手握他人生死大权的感觉让他沉醉其中,有时一天不打几个贱民,他的心里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上次指使手下打死许掌柜一事早就被他抛之脑后,在他眼里只有干爹一人,干爹是宫里派来的,代表的是皇帝,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作为干儿子,自然也要以俯视众生的姿态出现在蝼蚁们的面前,十六岁的他早就忘记了自己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了,直到十岁进宫当差,一切才慢慢改变,对于进宫以前的那段艰难岁月,他下意识的选择了忘却。 李氏商行的东家居然弃家逃离,这让侯定国感到恼怒异常,这意味着他将少了很大一笔收入。 原本他想着先狮子大开口吓唬一下对方,然后商行就会四处请托,最后拿出一笔银子呈送给他,他再勉为其难的收下这笔外财,拿出一份来孝敬干爹,然后再胡乱找些木材顶上就是。 没想到那个东家倒是很烈性,宁愿关张歇业,也不愿花钱买平安。十日期限已到之时,他遣人去商行催讨,谁知竟得到这么一个最想不到的消息,四处打听后得知,商行的东家很可能逃回了南京家中,这让他既恼怒又无奈。南京的镇守太监比自家干爹品级高出太多,自家这点小身板在南京可翻不起浪花来。 李氏走了还有张氏,爷不信别人也能舍家撇业逃往别处! 接下来侯定国如法炮制,找了数家经营木料、石材、生漆等大小商铺,挨个敲诈一遍,结果让他十分满意。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李世群那样有门路、有血性、有自尊,绝大部分商户都是安分守己的平常人,在侯定国的n之下,只能选择了忍气吞声,破财免灾。 小侯公公这段时日收获颇丰,除了给杨泽献上一份之外,自己也积攒了差不多近千两的外财,虽然离他的所想差距甚远,但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就在侯定国琢磨着如何扩大收入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一场杀身之祸已然悄然临近,他费尽心思盘剥而来的不义之财,最终化为别人功劳薄上的数字。苦恨年年押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正在一间法堂内端坐喝茶的侯定国,一边跟几个手下闲扯,一边想着还有哪家商行能榨出点油水来,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正在向自己这边而来。 他放下茶杯,正要吩咐人前去查看,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名随从惊慌失措的撞了进来,侯定国沉着脸训斥道“赵四你个狗东西!还有没有规矩了!” 赵四顾不上别的了,喘着粗气叫喊道“爷,快走快走!兵变了!” 侯定国一听,脸色顿时煞白一片,浑身瘫软,别说走,就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赵四见此情形,慌忙上前,招呼人帮忙,几名随手忙脚乱的架起侯定国就想夺门而逃,刚出了房门,就见黑压压的一大群士卒正朝这边涌来。 这些人平日都是狗仗人势、以多欺少惯了,乍一见到数百名吵嚷叫喊的士卒围拢过来,平时的威风胆气早就烟消云散,也顾不得自家主子了,几人几乎同时撒手,将已经吓瘫了的侯定国扔在地上,然后就想四散逃离。 还没等他们跑出几步,雨点般的石头砖块飞了过来,这几人连同侯定国在内都被击倒在地,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怒吼的人群扑了过来,棍棒石块拳头瞬间便将他们变成了一滩滩肉泥。 李树春眼见得事情闹大,已经无法善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他大喊道“去皇陵署,陈弘祖那个王蛋定是在杨太监处!大伙同去!要回克扣俺们的饷银!不行俺们就给流贼送信,引他们再来攻一回!” 第八十九章 聚众 巡抚衙门二堂内,陈奇瑜正在接见前来凤阳支援的参将郭太,双方就关键问题达成了一致,会谈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受南京兵部调遣,驻守徐州的参将郭太率部下三千余人,于两日前抵达凤阳。 陈奇瑜令缺额最多的凤阳左卫腾挪出营房,用来安置徐州援军,并以巡抚衙门的名义,拿出两千两银子和一百石粮食劳军,其实就是收买军心,防止远道而来的徐州官军有怨言,一旦有事会不听令。至于凤阳卫所怎么想,陈奇瑜不去管,因为很快就会有一大块肥肉赏给他们,到时所有的怨气都会消散殆尽。 赏银自然让徐州军上下欢喜不已,一致认为巡抚大人体贴士卒,会做人,徐州官军自当遵从巡抚大人令,一切以巡抚大人马首是瞻,当然了,士卒是不懂这句话的含义的,也不会说出如此文雅之词。 这句话是徐州参将郭太说的,并且确实出自内心,陈奇瑜也是深信不疑。 因为二人数年以前就认识,并且陈奇瑜还算是郭太的伯乐。 崇祯五年陈奇瑜以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延绥,正是在他的部署和指挥下,当时任守备的郭太率部出战数次,阵斩悍匪跳山虎、新来将、就地滚等人,斩杀贼匪上千人,最后nn被拔擢为游击将军。 崇祯七年陈奇瑜总督五省兵马剿贼,郭太在陕西巡抚练国事手下任职,随同练国事在陕南一带狙击欲从湖广返回陕西的流贼,每逢战阵郭太必当先冲锋,麾下士卒在主将带动下个个奋勇争先,先后数次击败流贼插翅虎、满山飞等人,斩杀贼寇五百余人,算是屡立功勋。 后来陈奇瑜因车厢峡一事被逮治入狱,郭太心里虽然也替陈奇瑜打抱不平,但他一个小小的游记对此却是无能为力。事后郭太用剿贼得来的重金贿赂兵部尚书张凤翼,得以调到徐州任参将一职,即升了官又脱离了剿贼的战场,总算对自己有了一个交代,毕竟封侯拜将太过遥远,还是现实一点好。 接到南京兵部调派本部前往凤阳,听候凤阳巡抚陈某令时,郭太才知道原先的老上司已经起复,并且依然是一省封疆大吏,这让郭太欣喜不已,来到凤阳后,他用两天安排好了各种杂务,立刻就来到抚衙拜会老上司。 陈奇瑜对郭太还是有印象的,虽然他几年间节制过无数的总兵大将,但对于初任延绥时的几场比较大的胜仗印象很深刻,其中郭太的名字几次出现在报捷文书中,在叙功宴上也曾见过几面,一别几年再次见到,郭太对他尊敬异常,陈奇瑜也是感慨万千。 就在二人畅谈往事之时,陈奇之从堂外匆匆而入,他日常是以巡抚幕僚的身份出入各个场合,抚衙大事小情都由他掌握并处理,这极大的锻炼了他处理官场事物的能力。 陈奇之进来后满脸紧张之情,草草拱手禀道“大人,龙兴寺工地兵变!数百名凤阳中卫士卒杀死皇陵署太监侯定国及其随员数名,现已聚众前往皇陵署,扬言要杨泽以及指挥使陈弘祖等人出面给个说法,不然就要攻占皇陵署!” 陈奇瑜闻言一惊,但随即放松下来,他站起身来吩咐道“备马!本官即刻前往皇陵署查看!玉昆,你去知会李启梅,让他召集地方士绅出面,安抚地方百姓,勿使其参与其中!” 郭太起身拱手道“大人,卑下这就回营调派兵马护卫大人,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卑职会即刻率兵镇压乱兵!” 陈奇瑜扬声大笑道“本官曾经统帅千军万马,与数十万计流贼正面交锋过!区区数百名卫所兵还不至于让本官胆寒!郭太,为以防万一,你回营调集一千精兵前往皇陵署附近相机而动,本官只身前往便可!” 陈奇之哪能放心的下,那帮乱兵要是发了性,管你是巡抚还是总督,万一刀枪无眼,伤了自家这位二哥的性命,自己可就成了家族的罪人了。 他急忙劝道“二哥,使不得啊!还是等郭将军调兵过来,护卫您一同前往才好!” 陈奇瑜大步向衙外行去,边走边沉声道“照我的吩咐去做!其余不要多言!” 此刻的皇陵署衙大门紧闭,属衙内,陈弘祖、陈其忠的数十名亲兵手持刀枪弓箭,紧张注视着大门处,衙外人头攒动,不断有中卫和皇陵卫的士卒加入李树春等人的队伍中,原先几百人的队伍现在已达上千人,并且人数还在不断的增加,周围还有不少的民众在聚集围观,人声嘈杂,如同赶集一般。 署衙后院的一间厅堂内,杨泽、朱国相、陈弘祖、陈其忠几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祸事,这几个草包俱都束手无策,现在只能盼着乱兵只是讨s,而不是真要攻入衙内去了他们的性命。 朱国相看着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嘴里不断嘟囔这什么的杨泽,心里暗暗鄙夷阉人就是阉人!平日里耀武扬威,在凤阳一地宛如皇上般存在,对谁都颐指气使,连凤阳巡抚你都不去拜见遇到事胆小如鼠,自己怎么和这样的人厮混一处呢?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杨公公,衙外的乱兵声称上官克扣粮饷,今日前来便是要个说法。为防其铤而走险,依我看,还是二位指挥使大人亲自出面与其商谈为好,您说呢?” 杨泽一听顿觉有理人家乱兵是冲着你俩来的,咱家不过是池鱼之殃罢了!他立刻开口道“对对对!朱署正所言有理!这些乱兵都是你俩手下,你二人赶紧出去与乱兵好好商谈,实在不行就拿出些银子来给他们,乱兵只要拿到银子就会乖乖散去!快去快去!” 陈弘祖、陈其忠心下都是暗恼我们吃空饷,克扣部下得来的银钱,至少一半都落入你的囊中。这会又要我们出去商谈,还要我们拿出银钱来摆平此事,你到是一幅与己无关的样子,哪有如此好事! 陈弘祖苦着脸说道“公公,小的们这几年没少孝敬您老,这银钱的来路您也知晓!这帮乱兵平日恨我等入骨,我俩要是走出此门去,怕是会被他们生吞活剥啊!公公您就如此狠心,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陈其忠哭丧着脸接道“公公,您想想,要是我俩死于乱兵,您和朱大人就能平安无事吗?这伙人要是真起了杀心,衙内所有人他们都不会放过啊!” 已经六神无主的杨泽让他俩一唱一和一说,心里顿时没了正主意,只能瘫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 一旁的朱国相沉吟一会儿开口道“我看不如这样派人到衙外告知乱兵,让其挑选做主者进来商谈条件,然后借机将其斩杀!遣勇悍亲信持其首级出衙,震慑其余士卒!再适当拿出一点银钱补偿其余人等,只要这帮乌合之众群龙无首,那还不是任我等随意操控?” 杨泽闻言大喜,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从椅子上蹦起来大叫道“着哇!朱大人此招甚妙!你二人觉得如何?” 陈弘祖、陈其忠思衬片刻后相互对视一眼,相继点头同意,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树春站在署衙大门的台阶下,四周已经满是两卫的士卒和低级将官,在他身边的还是最开始打死侯定国的那部分中卫士卒。 此刻的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冲动过后也隐隐有些后悔,但事已做下,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顺水推舟。只望不要真的兵乱就好,那种情形出现,后果是谁也控制不了的。 他和绝大部分士卒并不想成为叛兵,世代形成的忠君思想已经深入到每个人的骨髓里,大部分人只要能有口吃的,就绝不会背叛皇帝和朝廷,那是在他们心中神一杨的存在。 数十名愤怒的士卒正在用力撞击大门,但厚实的大门在连续的撞击下纹丝不动,有人高叫道“用房梁去抬房梁来!” 随即十余名士卒叫嚷着前去远处搬抬房梁,李树春没有出言制止,这时候他也无力阻止了,一来是他官阶不高,二是在法不责众的心理作祟下,绝大多数士卒更想通过暴力手段来发泄压抑已久的情绪,至于后果如何,普通人的脑子里根本不去考虑。 署衙大门旁高达一丈的墙上突然探出一个头来,正是陈弘祖的亲兵之一,他看见外面聚集了如此多的士卒先是一愣,然后双手在嘴边合拢高声喊道“外边的人听着,指挥使大人有令,让你等选派主使之人入衙商谈!都是一个卫所里的,万事都可商议!选好之后从此处进来!” 一条绳索从墙上垂下,显是等外面人选好之后,由里面的人拽上去,看来是怕开了大门放人入内,闹事的士卒会趁机一拥而入。 第九十章 平息 里面人的喊话让本来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卫所军卒都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前排的李树春等人,原本愤怒的情绪就像春雪遇暖阳般迅速消退,正在砸门的军卒也停下来动作。 李树春闻言也是心里一动看来里面的大人们害怕了,这是准备服软了。若是能借机和他们商谈,免去众人击杀侯太监等人的罪责,再适当补偿一些粮饷,到也未尝不可。他四周打量一眼,发现周围的士卒们脸上也露出有些释然的表情。 想到这里他往前一步就要出声回应,身后的张老三伸手一把将他扯了回来。 李树春一愣,张老三看到周围都是自己卫所中关系密切的弟兄,遂低声急道“头儿,你傻了?他们这是要诓人进去!你要是进去就死定了!” 李树春一下子明白过来,张老三说的没错,依那帮人的习性,怎会如此轻易服软?定是想将带头之人擒杀,剩下的普通军户还不好对付吗?打一棍子再给一个甜枣,深入到骨髓里对官府和上官的畏惧与服从,很快就会让众人乖乖就范! 他感激的看了张老三一眼,然后大步向前迈到台阶上,转过身来面向人群,大声喊道“弟兄们!里边的人怕了!可他们不死心,想诓骗我等!谁要是信他们的话进去,有死无生!他们一直视我等如猪狗!哪里会真心与我等商谈不要听信他们的鬼话,砸开大门冲进去才行!” 李树春的话让大部分人恍然大悟,众人本来逐渐平息的怒火再次高涨起来这帮官老爷们,无时不在算计俺们!今日决不能善罢甘休!须得要他们好看! 千余名军卒开始鼓噪起来,已停止砸门的军卒又开始卖力的行动起来,后排的很多军卒也脱离大队,跑向那些远处抬着巨木前来的士卒,准备帮着他们加快搬抬的速度。 时间不长,数十名军卒抬着两根粗大的房梁赶了回来,正在砸门的军卒闪出空来,几十人抬着房梁当做攻城槌开始撞击大门,只撞了数下,原本看着坚固无比的大门便开始摇摇欲坠,里面的数十名亲兵有的跑进二堂报信,有的手持兵刃紧盯门口,有的则是偷偷溜到一边,寻找隐藏之地,二堂的杨泽等人则是束手无策。 衙外的军卒们眼见得大门就要被撞开,个个都是兴奋不已,虽然没有兵刃,但木棍石块却是不缺,上千人一下子涌入,里面纵使有兵刃也抵挡不住,想到往日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跪在地上给自己磕头的样子,鼓噪声骤然增大。 一阵马蹄声突然自远处传来,最先听到声音的后排军卒转头望去,数匹战马正在向人群奔来,随着距离的接近,战马飞奔踩踏大地的声音逐渐加大,犹如重锤敲击战鼓一般,虽只有寥寥数骑,但给人带来的那种压迫感却是扑面而来。 飞奔而来的战马距人群百余步外开始减速,当大部分军卒都闻讯回头张望时,战马已变成了碎步向前。 身着大红官服,头戴乌纱的陈奇瑜控马前行,两侧则是郭太手下的四名亲兵,这几人有的持刀在手,有的手握长弓,神情紧张的用眼睛四处搜寻,生怕有人突然暴起发难,对巡抚大人不利,来时参将大人千叮咛万嘱咐,宁可舍弃自家性命,也要护得巡抚大人安全。 本来聚拢在一起的军卒们,在陈奇瑜从容不迫的神态压制下自动向两边避开,形成了一条通道,他们虽不认得陈奇瑜,但直觉和本能告诉他们,来的是一名大官,那种身上散发出的官威让他们不自觉的感到畏惧。 片刻之后陈奇瑜几人穿过人群来到署衙台阶下,他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姿态更像是一名驰骋疆场的武将。毕竟当年统帅过千军万马,陈奇瑜的马术还是不错的。一名亲兵也随同下马后,将他的坐骑缰绳牵在手中,其余几人依然骑在马上,手持兵刃警惕的注视着场上的军卒。 正在撞门的军卒,在陈奇瑜威严的目光注视下放下抱着的房梁,互相推搡着从他的两侧溜下台阶钻进人群当中。 陈奇瑜背负双手缓步走上台阶最高处,慢慢转过身来,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着上千军卒,原本喧哗吵闹的人群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他。 陈奇瑜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对场上的态势感到十分满意,自己来的很及时,晚来一步的话,一旦这帮人杀得兴起,自己也难以阻止,若是乱兵蔓延市里乡间,对积弱已久的凤阳造成的破坏是短时间难以恢复的,到时候除了动用徐州援军武力压制以外别无他法,那样在收拾残局可就费时费力了,自己想做出一番成绩的想基本破灭。 他清咳一声扬声道“本官乃钦命凤阳巡抚陈奇瑜!尔等今日聚众闹事所为何来?杀伤人命!冲击朝廷署衙,干犯国法军纪!尔等心目中还有纲常人伦,上下尊卑与否?!现今本官受皇命巡抚凤阳,依律军民皆在本官治下,本官亦体恤卫所兵士之不易,这些时日亦在考量解决此事之法,没想到,今日突闻你等公然聚众杀人!冲击官府!这让本官既震惊又痛心!所以才匆匆赶来!今日之事本官定会详尽查明原因!给尔等一个满意答复!今日之事谁带的头?出列回话!” 陈奇瑜讲完后,场上大部分军卒心中重又燃起了希望巡抚大老爷的意思是能为咱做主啊,那咱可得好好听话,说不定巡抚大老爷就是话本里的包青天呢! 李树春在军卒们的目光注视下,鼓足勇气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前行几步后来至台阶下,跪倒磕头行礼“小的凤阳中卫队正李树春!今日之事皆是小的做下,与他人无干,大老爷要杀要剐,小的一身承担!” 李二狗热血上头,上前几步和李树春挨着跪倒,涨红着脸禀道“小的李二狗也杀人了,大老爷也罚俺好了!” 张老三等平素与李树春交好的士卒也出列跪倒,口称自己也参与其中,请大老爷一并责罚,就连一向老实木讷的王木头也站了出来。 陈奇瑜手捋胡须看着眼前几人,沉吟片刻后吩咐道“知会署衙之人,将大门打开,官员人等全部出衙!” 一名亲兵随即高声喊话,不一会,署衙大门从里面打开,杨泽几人在亲信的护卫下走了出来,陈弘祖、陈其忠跪倒向陈奇瑜唱名nb,朱国相则是拱手为礼,杨泽倒背双手没有上前与陈奇瑜见礼。 陈奇瑜心头暗恼,但表面不动声色,他沉声道“本官适才知寻,你二人身为一卫主将,平素盘剥苛虐手下士卒,致以激起今日兵变,可有此事?!” 二人闻言大惊,激起兵变这顶大帽子扣下,那可是重罪,要是承认了就等着死吧,自己与巡抚大人素无交集,怎么上来就如此对待?难道是想用自己的人头来平息众怒? 陈弘祖朝杨泽看了一眼,然后磕了个头大声禀道“巡抚大人勿要听信谣言,卑职二人向来对手下优容宽待,所谓的苛虐根本就是诬陷!” 陈其忠也磕头禀道“杨公公、朱大人可以为卑职作证,卑职一向体恤部下,绝无盘剥之事!” 杨泽几年来收受二人重金贿赂,这时自是要为二人出头,何况他自恃有宫中贵人做靠山,根本没把陈奇瑜放在眼里。他尖声道“咱家受皇爷托付,来凤阳数年,对这两个混账行子知之甚深,他二人跋扈一些,但无有其余恶名,陈大人可不要听信别有用心之人的谣传!” 第九十一章 善后 朱国相也拱手道“抚台大人初来不久,一些状况还是要多多了解再去论断才好,二位陈大人与我等一样,俱是朝廷命官,还望大人三思啊!” 朱国相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你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百姓那边? 跪在台阶下的李树春听到这些人的无耻言论,心中怒火重又燃起,他直起上身大声道“大老爷!小的今日自知死罪难逃!小的就说一句话,就凭朝廷发下的官饷,陈弘祖哪来的数千亩田地,哪来的豪宅美婢!大老爷要是真心为俺们军户着想,遣人一查便知!” 陈弘祖听到李树春的话,心里既恼怒又担心,但陈奇瑜没有发话,他和陈其忠只能跪在原地。他偷偷扭回头,用似要喷出火来般的眼睛瞪着李树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行。 李树春昂然不惧,与陈弘祖目光相对,眼睛里也是满满的恨意。 没等陈奇瑜发话,杨泽大怒,尖声嘶喊道“这里岂是你一个贱军户说话的地方!来呀!给我打!打死这个贱骨头!” 数名杨泽的亲信闻言就要上前,场下的军卒里有人鼓噪出声,瞬间千余人齐声叫嚷起来,自从杨泽等人出来后,一众军卒便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现在看到李树春据理力争下就要被打,原本被陈奇瑜压制的愤怒情绪有再次爆发的征兆。 陈奇瑜对杨泽越俎代庖之举非常不满,自己才是凤阳一地的主官,你一个死太监管着你皇陵就行,竟然敢越过自己下令,他大喝一声“我看谁敢!还不退下!” 杨泽的几名亲信上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毕竟只是一些低级人物,欺压寻常人还行,对于陈奇瑜这样的封疆大吏可是打心里害怕。 杨泽怒道“怎么着?陈大人!你还要给一个贱民出头不成!咱家可是皇爷派来的,代表着皇爷的面子,你的意思是皇爷的话你也不听?” 陈奇瑜冷笑道“好大的一顶帽子!你是宫中派来的不假,本官同样也是受皇命前来巡抚凤阳!你不过是个守陵太监,谁与你的权利参与地方事务的?本官定会上本参你借用皇家之名,祸乱地方之罪!” 杨泽胸腔里发出如同母鸡下蛋般的笑声“咯咯!我说陈大人呐,您尽管去参就好,咱家一心为皇爷办差,你们外朝手再长,也伸不进内廷里来!咯咯咯!” 陈奇瑜呵呵一声,刚要开口反击,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他放眼望去,十余骑奔驰的战马出现在几百步外宽敞的街面上,马上的骑士穿着打扮不像是官军的装束,片刻之后这十余骑奔近了一些,他定睛细看,终于知道是谁来了。 这身打扮再熟悉不过了,是锦衣卫缇骑! 当年将他逮治入京的锦衣卫就是这样的装扮! 虽然知道这次不是来拿他的,但陈奇瑜还是不免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在诏狱里的两年是他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他发誓今后决不能再落入狱卒手中,那简直就是天下最黑暗最肮脏最龌龊的所在。 十余骑转瞬之间飞奔而至,即至到人群前时才放缓马速,聚拢在一起的军卒都在好奇来的是什么人,所以未曾让开一条通道,控马在前的几名缇骑闷头不做声,但凡前面有挡路的军卒,就用手中马鞭抽去,军卒们慑于他们的威风,很快闪出一条路来。 十余骑来到署衙台阶下,前面数骑闪向两边,一名二十余岁,身穿青衣罩袍,头戴缠棕小帽的年轻校尉跳下马来,双臂向后环绕几圈,脖子扭动几下后,笑道“这一千多里路跑下来,身子都颠儿的散架了,大伙儿都下马歇息下吧,正事办完后得让陈大人好好请咱们一顿!哈哈哈!” 缇骑们闻言都跳下马来,从京师一路赶来,白天几乎都在马上渡过,确实累的够呛。 这名年轻校尉边说便走上台阶,来至身着大红官服的陈奇瑜面前,校尉拱手笑道“不会是陈大人提前知晓今日咱们能赶到,特地搞这么大场合迎接咱们不成?” 陈奇瑜微微拱手还礼道“这位上差如何称呼?为何而来?” 年轻校尉楞了一下,哈哈大笑着拱手道“哈哈,陈大人恕罪,某是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副千户王世勤,今日前来乃是有旨意传达,请大人验看腰牌!”说罢,伸手掏出一面小巧精致的圆形银牌,上面刻着“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副千户王世勤”。 陈奇瑜接过后扫了一眼,确认后递还给王世勤,一旁的杨泽阴阳怪气的开口道“哟,咱家离京数年,没成想昔日没了牙的老虎今日竟然威风起来了!见了咱家居然不上来行礼,这是谁给锦衣卫壮的胆子啊?!” 王世勤将腰牌放入怀中,瞥了杨泽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世道真是奇了,一个死人居然还会说话。” 杨泽气的脸色发青,刚要发作,王世勤陡然高声喝道“有圣旨,所有人等跪下听旨!” 陈奇瑜正正衣冠,走下台阶转身跪下,杨泽、朱国相跟着下来跪倒在地,场下听到喝声的前排军卒慌忙跪倒在地,后面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大老爷们都跪下了,也就跟着跪了下来,站着的只有京师来的锦衣卫十余人。 王世勤伸手入怀,掏出一卷明ns锦缎卷轴,展开后开始大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凉德,继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崇祯年正月,流贼震惊皇陵,时至今日尚未修缮,祖恫民仇,朕心难安。本诏守陵太监杨某既速修整被毁陵墓,以慰祖宗之灵,并自内帑拨下银钱,不意加派民间。忽闻杨某借皇家之名,施盘剥之行,以致凤阳军民众心动荡,民间评议汹汹,此虽非朕之本意,亦是朕之失察也。诏令锦衣缇骑赴凤阳将杨某逮治入京处斩,其家产充公其门下帮凶凤阳中卫指挥使陈某、皇陵卫指挥使陈某二人,苛虐士卒,侵吞军饷,着斩立决,家产充公,家眷流岭南凤阳署正朱国相昏庸无能,念其为祸不深之故,着罢职归家,永不叙用。凤阳巡抚陈某实心任事,特此嘉奖,着加右佥都御史衔,还望该员勤勉职事,廉洁奉公,以安军民之心。凤阳之地贫瘠,水患屡生,以致黎民颠连,百姓困苦。今特免凤阳三年之征,以宽黎庶之责。凤阳卫所军户困顿日久,朕心不忍,今着令凤阳巡抚陈某清查官员侵占田地,按朝廷律令重新分派田地,亩征以十三计。鼓励军民开垦荒田,新垦之田地,三年免征,期满后按十三计征。皇陵修缮以凤阳当地官员派员监工,雇佣民工当以酬劳计,皇陵内监不许插手。凤阳诸卫所并为凤阳卫,额制两千员,着巡抚陈某从中选练精兵,以抵外侮。粮饷实额发放,凡有贪墨者皆斩。钦此。” 长篇大论读完,杨泽已瘫软在地,朱国相脸色青白互现,陈弘祖、陈其忠呆若木鸡。前排听懂圣旨中有关军户改革的军卒大喜若狂,好消息瞬间传遍全场,上千名军卒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大喊大叫,有的磕头不止。 王世勤收起圣旨,陈奇瑜磕头谢恩后站起身来走上台阶,对身边的杨泽几人看都不看一眼,自从他的密信送往京师那一刻起,杨泽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世勤拱手笑道“陈大人,杨泽由我等负责押送,抄家一事咱们就不掺和了,呵呵,陈大人自是明白人,呵呵,呵呵!” 陈奇瑜郑重拱手还礼“好说,好说,本官这就遣人带上差回衙歇息,本官且将现下之事处置妥当,请吧!” 随后的事都是例行程序而已,陈弘祖、陈其忠被当场处斩,杨泽被押回京师斩首,三人家中抄得白银十余万两,大大缓解了巡抚衙门的财政危机。李树春等人虽然杀伤人命,但情有可原,按军规刑五十军棍以儆效尤,发军前效力。卫所改革也在广大军户的拥护下得以迅速实施,中间虽也屡有阻碍,但都被陈奇瑜以强力压服。 经过数月操练,粮饷充足的下,新的凤阳卫两千满员精兵战力得到极大提升。 近日陈奇瑜接到卢象升的塘报示警后,立刻下令郭太手下仅有的数十骑分成几组,分别向西南和东南哨探,以便了解流贼的具体方位和动向。等到卢象升滁州大捷的喜讯传来,陈奇瑜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滁州的胜利,意味着东南方向的隐患已经彻底消除,现在只剩下西南方向流贼大队人马的威胁了。 这日陈奇瑜和陈良谟正在商讨流贼事宜时,忽然接报,山东单县黄得功部奉命驰援凤阳,现已进抵凤阳府怀远县,距离凤阳只有几十里的路程,黄得功特遣亲兵前来报信,并希望能和卢象升取得联系。 已经侦知闯贼高迎祥以及张献忠部抵达寿州的陈奇瑜,正在为手下兵少而发愁,听闻黄得功率五千人抵达,陈奇瑜心中顿时大喜立功的机会到了! 第九十二章 分进 陈奇瑜立即遣人前往滁州方向,因为卢象升正在率部赶来凤阳的路上,派人去的目的就是让卢象升改变行军路线,从滁州直插寿州,从东面攻击流贼。 他令黄得功的亲兵回返,让黄得功不必赶来凤阳,而是从怀远直插寿州,寻机攻击流贼。陈奇瑜得到的情治来看,涡河水量已经非常士卒淌水能过,不用调集船只运送,这样就可节省很多的财力物力。 而他自己亲率凤阳卫两千精兵,以及郭太部三千余人马,从东北方向发起攻击,这样就形成了三路兵马分进的态势,在两万余精锐官军的夹击下,闯贼、献贼不死也得脱层皮。他不知道的是,高闯身后还有一只两千余人的辽东马队坠着,那可是正在伺机扑上去撕咬的恶狼。 陈奇瑜非常清楚,若要继续在朝堂上有所作为,唯有军功一途。 尤其是从哨探回来的情治来看,张献忠和高迎祥现在合兵一处,这可是立功的绝佳时机。 陈奇瑜已经知晓,捣毁皇陵建筑数处,焚烧龙兴寺的罪魁祸首就是张献忠,据闻皇帝对张献忠恨之入骨,曾扬言天下贼皆可降,唯献贼不可降。 张献忠狡诈无比,他自知焚毁皇陵后会引得皇帝震怒,所以自此以后,他就一直跟在高迎祥周围,借着高闯这棵大树遮蔽自己,免得被官军不顾一切的剿杀。 只要这次能将献贼擒杀,那自己在皇帝心目中能臣的地位将会变得牢固无比,往后的仕途将会一帆风顺,倘若在剿灭流贼的战场上再立新功,将来位列朝班是顺理成章之事,入阁也是极有可能,那可就是人臣的最高荣耀了,只要大明不倒,陈家的子孙后代将会受益无穷。想到这里,他立即下令,凤阳卫和徐州郭太部马上准备,完毕后全军向寿州进发。 滁州通往凤阳的官道上,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在行进中。队伍分成四部,辽东马队为前军,卢象升亲手组建的天雄军为中军,六千余川军为后军,最后则是辎重营。 卢象升并未在中军的行列中,而是在前军的辽东骑兵队列中,十余名亲兵跟随其后,李重进稍稍落后半个马头陪在一旁。 辽东马队除了分出三百骑拖在最后保护辎重营之外,其余的一千余骑作为前锋行在最前,与身后的天雄军相距了十里左右,卢象同带领手下百余骑成为尖兵,前出二十里查探路况和敌情。 因为天气炎热,大军早早集合用过餐食后,趁着清晨凉爽,卯时左右前军就开始出发,此时已近午时,离开滁州城已近三十里,夏天白天很长,要是再天色暗下来之前扎营歇息,按现在的速度计算,今日可行军十里左右,这已经是很快了,滁州到凤阳两百余里,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即可到达。 滁州通往凤阳的官道修整的不错,宽阔平坦,三骑并排行进也是绰绰有余。 卢象升心里默默计算流贼的行军路线和速度,再和官军的行军速度比较后得出结论自己一方在滁州虽然经历一场大战,但用时不长,战后只修整大半天,第二天一早就赶赴凤阳,中间一点没耽搁。 而闯贼、献贼虽然比自己早出发几天,但按照流贼队伍庞大的规模以及行军速度,并且还要沿途掳掠的习惯来算,己方完全可以比高迎祥更早抵达凤阳,将会就有更多的时间从容布阵迎战流贼大军。 当然了,这一切推断都是建立在高迎祥、张献忠试图再次攻击凤阳的基础之上,倘若流贼目的不是凤阳而是他处,自己再去率部追击,那可就绕了个大圈子了。 看流贼的路线,往南是绝无可能的,只有往北面和西面。凤阳就在流贼前进方向的东北面,再加上没有城墙,张献忠去年又攻打过一次,保不准顺便再去祸害一番,不管怎样,决不能让流贼再次惊扰皇陵了,其他府县和凤阳的重要性相必,终究是差一些。 祖宽部因为距离和沿途地形复杂的原因,一直无法联系上,他的作用其实就是骚扰流贼,使其始终有后顾之忧。但兵力太少,无法与近二十万兵力的流贼正面抗衡,只有等到主力到达后,在步卒的配合下,才能对流贼发动进攻。 想到这里,卢象升侧身开口道“重进,你遣五百骑先行赶往凤阳,知会巡抚陈大人,让其早作准备,以防流贼派小股队伍突袭。凤阳诸卫战力孱弱,若流贼遣精兵奔袭,本官恐怕其一触即溃,若是有你五百骑在,流贼就难以得手了。” 李重进自辽东调来中原剿贼,跟随卢象升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期间经历过数次大小战斗,从开始心中对卢象升的抵触和对立,直到现在的钦佩和敬服。现在的他对卢象升的军令已经是无条件的服从了,这种改变主要源自于卢象升巨大的个人魅力。 一个正牌进士出身的朝廷重臣,每逢战阵必亲自带队冲锋从不贪墨将士们的功劳,战场缴获的战利品总是公平分派对皇上和朝廷忠心耿耿,至亲家人有数人随军舍生忘死拼杀在前线。作为一名武将,李重进对这种忠义之人的敬佩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这完全附和话本里忠臣良将的形象。 他闻听卢象升的命令后,立刻抱拳应声道“喏,卑职这就点选人马前往凤阳!” 李重进说完打马向前,准备去点派人马,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远远传来,抬眼望去,大股的尘烟漂浮在空中,久久不散。 卢象升止住李重进的动作,开口道“且慢!许是探马有军情来报!听他分说完再去不迟!” 不一会功夫,卢象同打马飞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里,身后数骑紧紧跟随。 卢象升一带缰绳,五明骥跨到路旁停下,等候卢象同的到来。 片刻之后卢象同等数骑飞奔而至,几人在卢象升面前数步外勒住坐骑,一阵“唏律律”战马嘶鸣过后,众人先后翻身下马。 卢象同紧走几步,汗水将脸上的尘土冲刷出一道道的痕迹。他单膝跪倒拱手禀道“禀督帅,卑职奉命带队哨探,前方三十里外并无敌情!正遇凤阳巡抚衙门和单县官军派人前来报信,卑职吩咐其余人等继续哨探,并将报信之人带来!卑职验看过腰牌,身份确认无疑!” 卢象升点头道“来人何在?!” 黄得功的亲兵队正张大彪和陈奇瑜派来的郭太的亲兵刘三齐齐上前,单膝跪倒行军礼后大声唱名拜见。 卢象升沉声道“免礼!有何军情速速讲来!” 二人站起身来,张大彪拱手大声道“禀督帅!我家将主率单县官军已到怀远县,昨日将主派小的几人前往凤阳陈大人处报道,陈大人手下探得闯贼部正在寿州一带,便下令我家将主率军直奔寿州,并令小的前来知会督帅,陈大人已率凤阳卫和徐州援军赶赴寿州,请督帅不必前往凤阳,直接改道前往寿州!” 作为一军主将的亲兵队正,不光是要忠诚勇敢,还要头脑灵活,口舌便给,以便把主将的军令明白无误的传达给各级将官。张大彪虽然不识字,但已将军情表述的非常清楚。 卢象升听到流贼没去凤阳,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他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你等辛苦了!小吴,看赏!且带二人去歇息用食!” 张大彪和刘三连忙跪下磕头谢赏,卢象升的贴身亲卫吴大定带着二人下去饮水用饭,酷热的暑天,骑马奔行近两百里,确实非常辛苦。 二人走后,卢象升吩咐道“拿地图来!重进,你也过来!” 亲兵拿来地图,卢象升和李重进下马,亲兵把地图展开,二人开始查看附近地形。 地图可以说非常简陋,只标明了官道和主要的城池山川,一些小路小河并未做任何标识。 卢象升沉吟片刻后道“凤阳至寿州虽有官道可行,但我军再绕行至凤阳,将会大大延长行军时日。现下唯有遣人向西去定远县,让官府派人前来引路,大军从目下之地直奔寿州。同人!” 正在一旁喝水的卢象同赶忙放下水壶应道“在!督帅有何吩咐!” “你亲自带人去往定远,让官府找寻会骑马并熟知往寿州路线之人,之后火速回返!”卢象升吩咐道。 卢象同拱手应诺后转身上马疾奔而去。 “找寻阴凉处后下马歇息,待后队到达后全军用餐!”卢象升接着下令道。 马队继续前行不久,来至一片傍着溪水的树林附近,派出数骑警戒后,全军下马,卸下马鞍兵刃等物,脱去身上的盔甲,官兵们或是牵马进入清浅的溪水刷洗战马,或是进入树林里躺下歇息,等候后队的到来。 第九十三章 城外 寿州城南门数里外,二十万流贼的营地遍布山野,到处是五花门的营帐草棚,营地内的贼人们,成群的聚在一起,或是饮酒作乐,或是耍钱赌博,或是听曲唱戏,或是嬉笑打闹,或是帐内酣睡,整个营地仿佛赶集般热闹无比。 营地中心位置树立着一座大帐,这是闯王高迎祥的营帐,足以容纳百十人的帐内,高迎祥、张献忠以及流贼的主要头目正在饮酒议事。 由于天气炎热,大帐的数个帐门全部撩起,帐内众人俱是上身,有的甚至只穿着一条犊鼻短裤,酒酣耳热之际,一阵过堂风吹过,顿时引得众呼舒爽。 高迎祥放下手中的酒碗,斜楞一眼正在伏案大嚼的张献忠后开口道“敬轩,待打下寿州,夺得粮草后,俺预备直接向西,取颍上、颍州后进入河南哪里才是俺们大展身手之地,你是如何打算?继续和俺合兵一处,还是分兵去别处?” 张献忠直起身子,口中嚼着一块半生不熟的牛肉,含含糊糊的道“闯王,俺老张的意思是,俺们打完寿州再去凤阳走一遭,凤阳没城墙,再抢一次补充粮饷,顺便和摇天动老马合兵。抢完凤阳俺们再向东走走,打下个把府县,让朝廷寻思俺们是想打南京,南直隶卫所兵早就朽烂,到时候朝廷就得从中原调兵保南京,河南除了卢阎王能打,其余官军根本不行,只要把卢阎王调开,俺们虚晃一枪杀回河南,还不是想打谁打谁!” 高迎祥思衬一会,觉得张献忠所言却是有理。自己起事以来,唯独在卢象升手下吃过大亏,对上其他官军,他高迎祥还真的半点不惧,张献忠这声东击西的计谋要是成功,卢象升很可能被调到南直隶地区,江南是朝廷的粮赋重地,不容有半点闪失,一旦卢象升离开河南,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自己再杀回河南,聚拢流民乘势打下开封,那可就是天下震动了。 不过张献忠的计谋虽好,却显得自己不如他是的,要是完全按照他的主意行事,那自己这个闯王不就很无能了吗? 高迎祥哼了一声道“朝廷那些文人一个个奸猾似鬼,敬轩你这计策是不孬,可俺觉得骗不过那些大头巾。往东都是河流塘湾,俺手下万余精骑可展不开手脚,万一碰见能打的南直隶兵马,俺们陷进去不划算。你要是想打你就领着手下往东,俺还是往西折返河南,卢阎王俺不惧他!” 张献忠岂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知他就是心胸狭窄之人,容不得别人比他强,但谁叫人家实力雄厚呢?形势比人强,目前这态势下,自己还得指望他遮风挡雨,要不然自己一旦分兵出去,朝廷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自己剿杀,焚毁皇陵可是诛十族的重罪。 心思电转之间,张献忠一拍大腿,笑道“着啊!还是闯王高明啊!俺忘了闯王麾下那万余精骑了!南直隶一带河密布,确实不是骑兵用武之地,俺老张想岔了!怪不得天下义军以闯王为首,就是因着闯王看的明白!俺老张佩服!” 高迎祥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俺高迎祥从一个贩马商户,到今日手下精兵数万,靠的不是猛打猛冲,靠的是这里!”说罢放下酒碗,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然后继续说道。 “俺也是读过兵书的人,胸中自有韬略。不是俺吹,放眼大明,像俺这样精通谋略,能指挥千军万马的就没几个!别看敬轩你从过军,你不就是个官军队正吗?和俺比还是差了一些,哈哈哈哈!” 张献忠心中冷笑老子好歹念过几年私塾,从军后也经历不少战阵,行军布阵,安营扎寨都是精熟无比。你一个马贩子,除了会写自家名字外,还他娘的熟读兵书,你认得兵书上的字不?要不要脸?还精通谋略,我呸!你能聚拢这么多人,靠的是你大手大脚的撒钱,要不谁稀罕跟着你? 大帐内其他头领都在大呼小叫的酣饮笑闹,并没人关注这两位大首领之间的对话。 张献忠笑道“俺老张这辈子就服闯王一人,俺就跟着闯王干!闯王去哪俺去哪!” 高迎祥赞许的点头道“敬轩,俺高迎祥在这撂下句话,将来俺真是要成了事,俺封你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当!” 张献忠心中不屑之极,面上却是无比的感激之色,郑重的拱手道“闯王这话叫老张心里热乎乎的,没啥说的,闯王但有令下,俺绝不含糊!” 高迎祥面带微笑颔首道“眼下着紧的事就是打下寿州,俺们到这已经两天了,适才军中来报,粮草不多了,二十万人马嚼用一日所耗极多,这寿州周边有钱人早就提前带着家产进了城,俺估摸着,只要打下寿州,一月之内粮草就不用犯愁了!这样吧,敬轩,攻城的重任俺就交给你了,俺得调集精骑收拾后面的官军马队。俺给你打包票,破城后三日不封刀!” 张献忠心中大骂不止,知道高迎祥不满自己每次作战都缩在后面保存实力,这次是打定主意消耗一下自己的力量。但刚刚二人聊得那么热乎,人家都准备当了皇帝封自己大元帅了,这次实在是不能再推脱了,要不高迎祥真的会翻脸。 “闯王放心,俺定会尽快拿下寿州!只是手下的儿郎们兵刃箭只不足,还望闯王给补充一下!俺这就回营准备,只待闯王补给到来,俺立刻带人攻城!”张献忠站起身,慷慨激昂的表态道。 高迎祥心中恼怒不已。随着他势力的壮大,各路流贼头领见到他都是阿谀奉承,他的命令无人敢不遵守,这也使他渐渐养成了颐指气使的习惯,所以最不愿别人在他面前提条件。只有这个黄虎屡次拐弯抹角的抗命与他,这次眼看推脱不过,便张口要这要那的,高迎祥真想拔刀剁了他。但现在后有官军,前有坚城,实在不是翻脸的时机,罢了,且忍他一忍,待破城以后一定遣人寻机干掉他! 高迎祥站起身来,豪爽的一挥大手道“天下义军本是一家,些许兵甲算的甚!敬轩且回营准备,本王这就着人给你送去!不过本王要看到寿州两日之内打破,如若不然,敬轩,军令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献忠低头拱手道“闯王放心!两日之内定会拿下寿州!”说罢,张献忠抱起身边的盔甲,也不披挂,招呼孙可望、李定国等几个义子离席匆忙而去。 出了大帐,李定国一声唿哨,十余名用过酒食正在阴凉处歇息的亲兵赶忙起身,撒腿跑向拴马的草棚下,将各人的坐骑牵过来,张献忠将盔甲往马鞍前部一搭,然后翻身上马坐在马鞍的后半部,双手扯住缰绳,两腿一磕马腹,黄骠马忽的窜了出去,身后众人连忙上马后跟了上去,一行十余骑直奔自家营地而去。 第九十四章 献营 张献忠阴着脸一言不发,只顾打马飞奔,路上几名不长眼的流贼被战马撞飞,骨断筋折,口吐鲜血,眼见得不活了。余众赶忙躲到路边,等十余骑跑过后,流贼们都是大骂不止,有人甚至回营帐取弓箭来准备报复。事情很快传到高迎祥的耳朵里,高迎祥对张献忠的杀心更胜。 张献忠所部营盘在流贼大营的西北角,地势略高。和其他流贼乱糟糟的营地不同,献营的营地很是齐整。大营以营栅浅沟与外面隔绝,四面各有一座巨木搭成的营门,营门处有士卒守卫。士卒的营帐虽然也是五花门,形制不一,但都排列整齐,营帐之间留有一定的间隙,每行营帐中间都有较宽的通道,以备兵马通行之用。 这都是张献忠从军时学到的,然后将择地扎营之法教给四名义子,其中尤以孙可望、李定国学的最认真也最扎实,眼下的营地就是在二人的监督指挥下搭就的,为此张献忠特地当着众人的面表扬了两名义子。 守卫营门的流贼,老远看到自家将主打马奔来,赶忙推开木栅后闪到一边,张献忠催动坐骑奔入营地。过不多时,孙可望等人尾随而来,先后进入营地。落在最后的李定国放缓马速,高声吩咐道“关闭营门!四门各调集一百弓手,三百长枪手!没有军令不得出营!有来大营者速速禀报!” 直到自己大帐前张献忠才放缓马速,勒住战马后一跃而下,帐门处的亲兵急忙上前接过缰绳,牵着黄骠马去洗刷喂食。 大帐里两名美妇闻声赶了出来,张献忠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几步上前一手一个搂在怀中,淫笑道“正好老子一肚子邪火,你两个先给爷败败火再说!哈哈哈!” 一名美妇娇笑道“谁敢给爷吃气呀!不怕爷一刀劈了他呀!” 张献忠搂着两人进了大帐,边走边笑道“爷的刀不敢砍他,可爷的枪敢nn!嘿嘿嘿嘿” 另一名美妇用手帕掩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说话的那名美妇娇声嗔道“奴家不怕捅,就怕爷的枪中看不中用呢!” 张献忠怪叫一声,松开偷笑的那名美妇,身子稍微下蹲,两膀以用力,扛起那名美妇撒腿跑向后帐,那名美妇假装受惊,用bnn的小手轻轻拍打张献忠的后背,笑道“别看爷如此瘦长,倒是好大的气力,嘻嘻嘻嘻”另一名妇人也跟着进入内帐里,不一会,一阵不堪入耳的声传了出来。 孙可望等人跳下坐骑后站在帐外等候,他们对义父的举动早就习惯了。只有李定国暗自皱了下眉头,对于义父在军中蓄养妇人以供玩乐之事,他心中非常排斥,但碍于父子大义,始终无法出言相劝。 小半个时辰之后,两名衣衫不整的美妇满面春色的从营帐内行出,在帐外众人贪婪的目光注视下,以手掩嘴娇笑着向自己的帐篷行去。 李定国不满的开口道“大战在即,军中士卒看到义父帐内有妇人出入,怕是对军心不利。大哥,找准时机还是要劝劝义父,军中规矩不能坏!” 孙可望在张献忠的四名义子中年龄最长,平日被几人尊为兄长,因为善于逢迎义父,加上头脑敏锐,善战多谋,所以甚得张献忠的喜欢。 “大丈夫不拘小节,权势美色正是我辈所求取之物,义父正当壮年,此事实乃寻常!定国,你今年已是十六岁,也是n了,平日言谈之间应多为义父着想,上下尊卑一定要谨记!”孙可望笑道,对于李定国的认真,他心中很是不以为然。 李定国心中不服,还要出言抗辩,与他交好的刘文秀扯住他的衣袍,笑道“此事无需再言!小弟眼见义父神态有异,莫不是高闯出言难为义父不成?我等为人子的,需得打探清楚,为父解忧才是!” 性格内向的艾能奇在一旁使劲点头,表示赞同。 张献忠待四人如同亲子,为了让几人将来能成大器,特意抓了一名秀才教导几人认字,并且到处搜集兵书战册供几人阅读熟记。两年多来四人受益匪浅,其中尤以李定国最为突出,不仅识字最多,平日操演手下士卒完毕后,在自己的帐篷里也是点灯苦读,张献忠曾开玩笑说将来要把他送去参加科举,说不定能中个秀才回来。 孙可望收敛笑容,开口道“适才在高闯大帐内,我等几人离得义父甚远,听不到二人言语。但以高闯的性子来说,怕是容不得我们献营暗自壮大,此次怕是要让我献营出力了!” 李定国语气坚定的开口道“无非派我们献营攻城就是了!要是拼着不顾伤亡,拿下寿州不在话下!我担心的是身后一直坠着咱们的官军马队,要是不解决后顾之忧,总给人以芒刺在背的感觉!高闯王手握上万精骑,却不舍得拿出来硬拼!官军马队不过两千余,换做我是高闯王,遣一千骑诱敌,以其余精骑埋伏两侧,待官军进入圈中,一起杀出,就算不至歼灭,使其重创应无疑问!” 孙可望嗤笑一声“高闯是用那些精骑威慑他人,岂会拿出来拼命!官军区区两千骑也算不得甚,高闯不是派了数千马队在与其对峙吗?这次打破寿州,俺们定要多抢粮草,金银无甚用处,人饿了能当饭吃不成?” 李定国皱眉道“官军不会只遣马队前来,我没猜错的话,定有大队官军步卒正在赶来!眼前的寿州需得尽快拿下,不然会很是麻烦!” 刘文秀点头道“二哥所言极是!寿州越早打破,我等越是有利!有了大把的粮草,不等官军大队赶来,我等即可从容离去,这寿州尽早攻下才可!” 孙可望道“我等想到的,义父岂能遗漏?且听义父调遣就可!” 说话间,大帐里传来张献忠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随即孙可望打头,几人鱼贯而入,只见张献忠精赤着上身,踞坐与大案之后。这套帐中的大案,是他前年遣人打造的,完全仿照大明官军高级将官营帐内大案的样式,他从军时便对总兵大将的做派羡慕不已,自己终于有了数万兵马后,当然要过一把大将的瘾。 行礼过后,孙可望开口道“义父,适才高闯是否有难为您?孩儿见义父神色有异,莫不是他有不测之心?还望义父告知孩儿,有何难处,孩儿们愿为义父分忧!” 李定国几人也是一起望向张献忠,眼神中满是关切之情。 张献忠心中一暖,嘴上却是不屑道“他一个马贩子还难为不着我!他就是看着咱们实力一天天壮大,心里嫉恨!今日为父算是和他撕破脸了,搞不好打完寿州,他就容不下俺老张了!” 孙可望怒道“他想作甚!他人马虽多,俺们献营可不怕他!” 艾能奇闷声说道“义父,晚上俺摸到他营帐里宰了他!” 李定国急道“义父,现在俺们就得寻思脱身之计!趁着前有寿州,后有官军,他高闯还不敢正面火拼!打下寿州来,俺们就得寻机脱身才好!” 刘文秀道“义父,二哥足智多谋,俺们最好多听听他的主意!” 孙可望嫉妒的瞥了李定国一眼,开口道“义父何等场面没见识过?此事义父定有主张!” 张献忠起身绕过大案,背着手来至几人面前,用慈爱的眼神看着几人,笑道“俺老张这辈子运气好,几个假子胜过亲生!孩儿们放心,他高闯敢不仁,就休怪俺老张不义!这回俺定要叫他好看!等到他损兵折将,成了败家之犬!俺看他还敢不敢对俺老张吆五喝六!哼!” 第九十五章 城内 寿州城头上,知州刘致远背负双手眺望着绵延数十里的流贼大营,心头沉重异常。在他身后,同知汪卫、通判许攸、寿州卫指挥使李隆正在悄声谈论着什么。 宽阔的城墙通道上,在几名卫所千户的指挥下,数百名青壮正在来回奔忙,搬运着守城用的各种器械,每座雉堞下面堆积着灰瓶、礌石,每隔一个垛口另外放置滚木,上千名寿州卫的军卒以队为一组坐地歇息,保存体力等候流贼攻城。 汪卫上前几步向背对着他的刘致远拱手道“大人,看情形,流贼暂无攻城迹象,大人还是回衙等候消息,守城一事交于李指挥使便可。” 李隆拱手大声道“还请大人回衙歇息,这里有俺老李盯着就成!大人尽管放心,贼人要想破城,非得踩着俺的尸身过去不可!” 他数代世袭,家就在寿州城内,妻妾儿女数人,奴仆十多人,也算颇有家业之人。为了保住祖宗数代的积累,他也非拼命不可。 刘致远缓缓转过身来,肃声道“从今日起,州衙搬到箭楼中,衙中各曹房主事俱到此处听命!本官吃住均在此!除非流贼破城或别走他处,否则本官绝不离开!” 汪卫和许攸互相看了一眼后,拱手领命。 刘致远接着开口道“着令刑房主事,即刻召集捕快、衙役、差役,分作十组,每组二十人,轮流巡视四座城门既城内主要街道,城内百姓无事不得出门!但凡有乘机作乱者,杀无赦!此事交由许大人负责!” 许攸拱手后匆匆下城而去。 刘致远看向汪卫,开口道“汪大人,城内原有之官绅,以及近日举家逃到城内的各地乡绅,皆有守土之责!值此危急存亡时刻,众人应当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共同守卫家园!请汪大人代表官府出面,召集官绅士绅捐献钱粮,以便自城内募集青壮守城!相信以众人的眼界见识,自不会在钢刀加颈之时还贪恋些许财物!之后你用募得之钱粮在城内广招人手,前来听命!” 汪卫郑重拱手应道“请大人放心,下官自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争取募得更多的钱粮!招募更多人手!” 刘致远点点头,汪卫转身匆忙离去。 李隆拱手道“大人,何不趁着贼人都在南面,放开北门让城内百姓撤离呢?” 刘致远苦笑道“一旦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去,你觉得守城的军士还有几分士气?人心惶惶之下,贼人无需费多大力气便会破城,到时逃离的百姓能跑多远?况且大多数百姓心存侥幸,以为就算贼人破城也不会丢掉性命。岂不知贼人视人命若草芥,就算逃离,贼人追上去,百姓有几人得活?” 李隆不以为然道“百姓可以逃往荒僻乡里,也可逃进山中,总比城破后任人宰杀要好!” 刘致远点头道“你说的倒也未尝不可。本官之所以下令严防死守,也是接到凤阳巡抚陈大人的手令,陈大人言明会遣援军前来,望我等死守寿州,务使流贼破城,待到援军赶至,定可保寿州安然无恙!” 刘致远作为从五品的文官,其实没必要向一个卫所指挥使解释,但这个时候士气最为重要,说出援军一事,能给士卒们带来希望,在这种精神力量的支撑下,士卒们会爆发出更强大的战斗力。气可鼓不可泄就是这个道理,虽然他也不知道援军何时才会赶到,但有希望总比没有强不是? 他也知道陈奇瑜之所以下令死守,也是想将流贼挡在寿州这座凤阳的门户外。太祖当初不知道怎么想的,堂堂龙兴之地居然未建城墙。凤阳就像一个全身的美人,就等着流贼们上去蹂躏摧残。可能他老人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子孙会沦落到被土匪欺负的地步。 李隆一听有援军,果然兴奋不已,他扬声笑道“哈哈,原来大人早有准备啊!既然有援军,老子还怕这些土贼作甚!本来老子打算阖家殉国,这下不用死了!哈哈!能活着真好!” 李隆嗓门洪亮,周围坐地的士卒听到他说的援军二字,本来早就胆寒的军卒们顿时胆气壮了起来,紧张担心的神态一扫而空,个个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很快,有援军即将到达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城墙,士卒们兴奋的情绪也传染给了正在忙碌的民壮们,一时之间城墙上到处充满了欢声笑语。 刘致远不知不觉也被这种欢快的情绪感染,本来异常沉重的心情也感到轻松了一些。他望着这一张张淳朴鲜活的面孔,心中慨叹一场大战下来,这些面孔自己还能看到几张?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儿往后会有多少时日,活在痛失亲人的无尽苦痛之中? 州衙的二堂之中,头戴乌纱,身穿青色鹭鸶补服的汪卫坐于主座之上。这个位子向来属于知州,作为副贰官的同知哪有机会坐倒这里,今日刘致远放权给他,汪卫终于有机会品尝到主位的滋味。户房的书办和几名书吏坐在一侧,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笔墨纸张,准备用作记录之用。 堂下两排座椅上,坐着数十名城内官绅和躲避流贼逃进城内的乡绅,一些临近相熟之人正在窃窃私语,话题无非是城池能否守得住,以及州官召集来的目的等等。 汪卫神态威严的打量一下众人,然后清咳一声,开口道“本官乃寿州同知汪卫,今日受知州大人所托,召集诸位先贤士绅前来议事。想必诸位也能猜到下面所议为何事。流贼已至,寿州处于沦陷之危!我等所议便是如何守住寿州,守住家园,守护黎民百姓,守住家中老小的性命!” 位居左排首位,曾任南京工部侍郎一职,现已致仕归家,年已七旬的于腾蛟微一拱手后开口道“汪大人不必多言!流贼祸乱大明为时已久,所到之处如蝗虫过境,无数士绅百姓惨遭屠戮!现今贼既已至,无他,舍命耳!命即可舍,何况财乎?!朝廷养士两百余年,该是我等报恩之时了!老朽捐银五千两,粮一百石!” 坐在他下手的是曾任云南按察副使,现已致仕,年已旬的周凤翔,老头须发皆白,但声若洪钟,他大声道“毁家纾难方为豪杰!老朽捐银三千两,粮两百石!” 汪卫三旬年纪,正值热血之年,眼见二位如此做派,不由血脉偾张,他双手猛地一拍,大声道“好!二位老大人实乃我辈之楷模!本官自会建言知州大人向朝廷上本禀报此事!以为天下朝官之榜样!” 于腾蛟和周凤翔手抚长髯,微笑不语,他们这个年纪对于一切都已看淡,汪卫的话并未让二人心中有何波澜。 二人的慷慨解囊带了个好头,余下的不管是致仕官员也好,家族有人在朝为官的士绅也好,背靠官府经商发财的乡绅也罢,面临生死关头的众人纷纷抢着表态,虽然捐资数额不能超过两位致仕朝官,但捐献的粮食却是不少,最后统计的数目让汪卫吃惊不小此次劝募,到场的三十余位共捐白银万四千两,粮食五千零两百石。捐献粮食最多的是寿州本地粮 商李金仙,他一人捐粮两千五百石。 书吏将各人所捐钱粮数额汇总后交到汪卫手中,汪卫当即令户房安排人手和车辆,将这些物资从捐助人府中搬运到衙门库房中,并向刘致远请示后,寿州卫派一百人守护库房,任何人没有知州衙门手令不得靠近,否则可以当场斩杀。 刘致远还表示,等打退流贼后,将在州衙门前立碑,上面镌刻众人姓名和数额,以供后人追思敬仰之用,此举博得一众士绅的强烈好评,这个时代的人最希望的就是能青史留名。刘致远的方法正搔在众人的痒处,募捐活动至此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第九十六章 心思 经过两天的准备,张献忠在高迎祥连续遣人催促下,终于带着一万士卒出现在寿州城下。 期间高迎祥倒是没有食言,很快派人送来一批刀枪和箭只,数量不少,但是质量不敢恭维,很多枪头已经锈蚀,估计就是捅在人身上也不一定进得去。拿起一把长刀稍微挥动一下,刀把和刀身直接分离。箭只也是箭头扁平的普通长箭,这种箭稳定性不佳,射程也近,杀伤力比三棱箭差了许多。 孙可望几人都是破口大骂,张献忠则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他虽有五万余手下,但很多人都是拿着棍棒锄头之类的农具当做兵器,现在有正规的兵刃了,总比棍棒强吧。 于是他吩咐捡出能用的刀枪发下去,替代那些农具。手拿耕田的农具做武器,总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过张献忠心中对高迎祥的做派更是不屑就凭这种小家子气,你高迎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随即张献忠以打造攻城器械,操演士卒如何攻城为由,又拖延了一天,直到高迎祥派了弟弟高迎恩亲自来催,才不得不点齐人马出营开始准备攻城。 那么张献忠为何要拖延攻城时间呢?该不会是他善心大发,不忍见生灵涂炭吧? 绝对不是!他张献忠何曾拿人当做人看待?在他眼里,除了自己的几个义子,余者和畜生一样,皆可杀之!不论是男女老幼! 官军马队吊在他们身后半月有余了,除了时不时冲上来骚扰吓唬一下之外,并没有别的动作,高迎祥派五千马队堕在最后,就是驱赶他们,并且想找时机重创这股官军。可官军马队贼的很,只要高迎祥的大股骑兵有集结的迹象,官军掉头就跑,一旦察觉安全后,又再次黏上来。他们并没有舍生忘死的冲击,就是这样一直远远地吊着他们。这说明什么?说明官军马队在等人!等谁?当然是大股精锐的官军步卒!只要步卒赶到,那就是官军发动攻击的时候! 不出意外的话,率领官军步卒正在赶来的会是高迎祥的老熟人卢象升! 虽然没有率部与卢象升亲自交过手,但张献忠远观过天雄军和高迎祥交锋的场面。 这只官军和张献忠印象中的官军截然不同,他们令分明,勇敢善战,进退有方,绝对是一只精锐之师。 张献忠暗自比较过,自己手下称五万,但真正能打的不多数千人,对上这只装备精良,骁勇果敢的官军,结局会相当凄惨。 张献忠就是在等卢象升的到来! 只有卢象升的天雄军才能收拾高迎祥,就算灭不了他,也会重创他!想到高迎祥犹如丧家之犬般亡命逃窜的样子,张献忠就像喝了美酒一般的痛快。而对于卢象升能否击败高迎祥,张献忠毫不怀疑,高迎祥除了会借着手下的骑兵逃跑外,别无他法。 卢象升要么从南来,要么从东南来,绝不可能从西或北而来。而这时他已经抢下了攻城的位子,就等于被高迎祥遮护住了后背。 只要卢象升到达并发起攻击,高迎祥只能率部迎战,他张献忠则会马上遣精锐攻城,那些守城的卫所兵根本抵挡不住,寿州很快就会拿下。趁着卢象升和高迎祥短时间分不出胜负的空档,献营会进城后迅速劫掠,短时间内聚敛大批钱粮,然后从寿州东门出,遣一部直奔凤阳。高迎祥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帮他抵挡住卢象升的攻击。 但凤阳张献忠不会再去,卢象升若是击败高迎祥后,就会立刻前往凤阳,保护皇陵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张献忠对此深信不疑,他知道大明的文官武将重视的是什么。 张献忠则会率领大部分兵力从寿州北面绕回来,然后一路杀向西南,直奔湖广,那里的高山深壑是最适合修生养息,操练兵马的所在。并且山地繁多的地势,直接阻碍了骑兵的机动性,他最怕的就是官军的马队,自己手下的散兵游勇可经不起大股骑兵的冲击。 只要到了湖广一带,就会远离几乎所有能打的官军,只要安心发展,凭着自己和几个义子的本事,几年时间就会打造出一支可以抗衡官军的精锐之师,到时候有钱有粮有兵,何处去不得? 现在他所作的就是拖延时间,决不能马上就打破寿州,只要破了城,高迎祥就该翻脸了。 随着张献忠一声令,一千余名与其说是流贼,更不如说是流民的士卒,在一些小头领的吆喝下逐渐向城墙靠近。 护城河早就因为干旱断流,所以省却了流贼们填埋的时间,很快,千余人到达距离城墙数十步的地方。 “扛梯子的去前!把梯子搭在墙上!” 落在后面的小头领大声喊叫着。 一共五架梯子,每架由七人扛着,数十名贼人看到城墙上毫无动静,壮着胆子小跑着把梯子倚到城墙上,虽然不是那种前端有铁钩,能搭在垛口的正规云梯,但梯子长度也够,攻城的人攀爬到顶端后,一迈步就能跨上城墙。 搭好梯子的贼人一窝蜂般向回跑来,一名小头领气的抽刀大骂“留下人扶着梯子!滚回去!谁先回来老子剁了他!” 数十名贼人看着他手中雪亮的长刀,互相看了一眼后,只能畏畏缩缩的回到梯子旁边,手脚并用稳住梯子,好让登城的流贼攀爬时梯子不至于歪倒。 “第一队,上!” 又是一声呼喊,两百余名手持刀枪的贼人分成数组,一边抬头望向城头,一边向梯子靠近。 城头之上始终没有动静,好像守城的官军都跑了一样,任凭流贼们登上了梯子。 登上梯子的贼人们提心吊胆的开始攀爬,打头的贼人都是挑选身高体壮的,一手握刀,另一条手臂上绑着一面圆盾,以便用手扶着梯子维持平衡。 先登的贼人们爬了几凳后发现城上还是没有动静,心里暗想官军不会是都跑了吧?于是胆子大了起来,开始手脚并用加快了攀爬的速度,身后的贼兵一个挨一个顺着梯子向上爬去。 就在五架梯子上第一个贼兵攀爬过半时,城头突然一声铜锣响,垛口冒出数个官军身影,随即一块块面盆大小的礌石砸了下来。 因为贼兵们没有弓手的掩护,投掷礌石的官军可以对准梯子上的人然后往下砸,准确率高达百分百。 数声惨呼响起,每一块礌石都准确击中梯子上排在第一位的贼兵,有的砸在贼兵的头部,贼兵直接脑袋开花,身子失控下坠有的是砸在贼兵的身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得被击中的贼兵骨断筋折滚落下来,将后面一串贼兵撞翻后一起带了下来。 “灰瓶!” 城头又是一声高喊,雨点般的灰瓶从天而降,落在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砸蒙了的人堆里。 粗陶制成的瓶子里装满了生石灰,落地后随着瓶子的碎裂,石灰粉末瞬间四处飘散,很多贼兵来不及闭上眼睛,石灰粉直接钻到了眼中,娇嫩的眼球顿时被烧灼的生疼,贼兵们抛掉兵刃,惨叫着用手揉搓眼睛,这更加重了石灰和眼睛内部的接触面,钻心的疼痛和突然失去光明的恐惧,让贼人们在惊恐万分中乱跑起来,石灰粉随着呼吸加快进入气管和肺叶,也同样对这两个器官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礌石!” 随着一声令,一块块礌石从天而降,很多正在满地打滚,哀嚎惨叫的贼兵顿时被砸的血肉模糊,停止了呼吸,也算是解脱了他们。 片刻功夫,两百余名贼人,除了少数反应快转身逃离的以外,几乎全部被礌石砸死,这是因为贼人们太过集中了,绝大多数贼兵都围拢在梯子周围,城上的官军根本不用瞄准,一块石头下来就能击倒一两个贼兵,再加上灰瓶让贼兵们短时间内没有迅速撤离,这才导致了大规模的伤亡,两百余人的队伍,只有数十人逃了回去。 第九十七章 佯攻 张献忠坐在离城墙数百步远的一把交椅上,远远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随着手下的逃回,他的第一次攻城以失败告终。 他略微不满的哼了一声,初次上阵的流民毫无战斗经验,按理说应该以部分老贼为骨干,带一带这些新手,经过几次战阵后,新人就会迅速成长为老兵。但他今日攻城为的不是破城,所以索性将从未上过战场的流民派了上去,反正有的是流民,死一千马上能招一万来,只要手中有钱粮就行。 但若总是派流民攻城,折损人手不说,士气也会受到很大打击。而守城一方正好相反,士气会得到极大提升,所以还是要适当的给守城方一点压力才可。 张献忠大手一挥,孙可望顿时会意,低喝一声“跟我来!”,十余名张献忠的亲兵抽刀出鞘,跟在孙可望的身后,迎向败退回来的几十名流贼。 孙可望率先冲入逃回来流贼当中,双手握刀横向一挥,一名流贼的首级飞起数尺后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动几步面部朝上方才停止,大股鲜血从脖腔中喷出。那名流贼脸上满是惊怖之色,双目圆整,嘴巴微张,仿佛不相信发生的一切。 孙可望再次举刀斜劈,吐气开声中,一名贼兵来不及躲闪,惨嚎一声,斜肩带背被斩做两段。 张献忠的十余名亲兵一拥而上,本来就被城下那一幕吓得惊魂未定的败兵,那经得起这群武技n,装备精良的精锐砍杀,惨叫声不断响起,转瞬之间,退回来的贼兵全部被斩于当场。 孙可望提着还在滴血的长刀转回,面上丝毫未见异样。李定国则是眉头微皱,心中略感不忍。他觉得让这些未经训练的流民上阵,本身就是主将的错误,现今更是将败兵斩杀,这样虽然能震慑士卒,但也同样会导致士卒心中恐慌不安。 张献忠满意的点了点头,下令道“两百老卒,一百盾牌手,一百弓手,四百新兵,再打一阵!三架梯子!可望你督阵!” 随着不断的令声,第二波攻城的贼兵从阵中出列,十余名贼兵扛着三架梯子率先向城墙奔去,贼人避开了适才战斗过的那段城墙,选择了南门西侧一段城墙。 一百弓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向城墙靠近,扛梯子的贼兵胆战心惊的靠近城墙,发现和上次一样,守城官军并无动静。贼人们壮着胆子将三架梯子相隔不远架好,用手脚固定住长梯后,心里就开始祈求满天神佛护佑了,刚才短暂的激战他们都看的清清楚楚,守城往下扔的巨石杀伤是在太惊人了。 弓手们来至架好的梯子附近,距离城墙十余步站好,盾牌手聚集在他们四周,随时准备举盾遮蔽。六百名攻城的贼兵也在向梯子接近。 指挥弓手的头领高声喊道“搭箭!” 一百弓箭手纷纷箭将只搭在弓弦上,然后后撤步拉开弓弦,身子后仰朝向半空。 攻城的贼兵加快脚步靠近梯子,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卒率先登上梯子后迅速向上攀爬,十余息之间就爬到一半的位置。 和上次一样,也是一声铜锣声响过,垛口出现官军身影,举起礌石准备砸下。 “射!” 随着一声令,弓弦响动中,一百只长箭眨眼间射上半空,力道衰竭后,箭只掉头向城头上的官军扎了下来。 城头上随即发出一片惨叫声,有的礌石被砸了下来,有的官军尚未手中石头尚未砸下,便已被长箭射中。卫所兵戴的斗笠是布帛所制,被锋利的箭头直接贯穿,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接跌到毙命。 因为防御面积相对较数名卫所兵搬着礌石轮流下砸,所以第一轮只有几块礌石扔了下来,然后这片城头便被弓箭覆盖,数十名卫所兵或死或伤,城头隐隐传来急速的高喊声“散开!散开!盾牌!盾牌!” 砸下的几块礌石也给流贼带来的伤害不大,由于是直接对着梯子上的贼兵砸的,所以两架梯子上的贼人被连砸带撞的滚落地面,好在城头被弓箭压制住,没有持续的石块砸下,所以这次只砸死一个贼兵,伤了数人。 流贼的弓手持续向城头抛射,在这种密集火力的掩护下,三架梯子上当先的贼兵相继登上城头,流贼弓手停止了射箭,短短时间内,每人射出了五只箭,弓手的手臂已经开始酸麻。 内地的卫所兵多少年没经过战阵了,眼见贼兵登城,登时心中发慌,城头上一片混乱,有人想战,有人想逃,有人高声嘶喊,登上城头的数名贼人跳下垛口挥刀举枪向官军杀去。 这片区域的官军有上百人,虽然大部分人心中胆寒,但还是有血勇之人。十多名卫所官军发一声喊,在一名百户的带领下将登城的几名贼兵半圆形围住,那名百户举着大盾,整个身体缩在盾牌后面,奋力向前冲去。 一声闷响中,身体和盾牌的重量,加上冲击的速度加在一起,把一名贼兵撞翻在地,十余名卫所兵挺枪乱刺,先登的数名贼兵虽然也吃着小盾,但架不住十余杆长枪的捅刺,加上手中刀是短兵,还未等他们靠近,便被捅翻在地。 那名百户狂吼道“堵住垛口!”随即合身冲向一名站上垛口的贼兵,双手举盾猛地往前一推,那名贼兵惊叫一声,从六七米高的城头坠落城下,砸在城下密密麻麻的贼兵之中,顿时一片人仰马翻,贼兵们呼喊叫骂不止。 这时李隆带着一队人赶了过来,他手持一根长约数尺的铁棒,照着一架梯子上刚刚露头的贼兵砸下,那名贼人的头部被砸的稀烂,身子直接从梯子上滚落,后边一串贼兵被撞了下来。 卫所兵看到主将勇猛,顿时士气大振,枪刺刀砍下,登城的贼兵全部阵亡。 在李隆的高声喝叫下,灰瓶礌石雨点般被抛下,城下的贼人在惊叫惨呼中纷纷逃离,贼兵弓手因为也受到波及,不得不回撤到距离城墙数十步的距离,这样虽然安全了,但再想射箭,那给官军造成的伤害就微乎其微了。 孙可望眼见这一次还是无法得手,微叹一声后道“鸣金!” 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响起,想撤又怕被督阵砍杀,不撤又被官军砸的胆寒的贼兵们如闻梵音,个个撒丫子跑了回来,不少新兵生怕跑的慢,丢掉兵刃空手逃回。 城头上又是一片欢呼声,李隆吩咐用铁钩将流贼的梯子勾到城上,以免流贼再次攻城时用到,然后安排人手打扫战场,抢救伤员,至于流贼的尸体,直接被官军抬起来丢到了城下。 孙可望清点了一下人数,将丢弃兵刃逃回的士卒找出来,然后下令全部斩首,一时间人头滚滚,几十名贼兵命丧在自己人手中。第二次攻城又造成了数十人伤亡。但这次攻城的意义在于,摸清了守城官军的实力,倘若真是要发起攻击,数十架梯子架起,精锐老贼担当主力,孙可望自信用不了一刻钟就能打破寿州,卫所兵的确是不堪一击,比一般流民强不到哪去,只是占据了地利优势而已。 孙可望带队回到本阵,命士卒各自归队,然后来到张献忠面前,拱手道“义父,这回折损了三十余人,但守城官军实力也已探明,孩儿敢说,不用一刻钟便能登上寿州城头!” 张献忠笑道“俺也看到了,这些卫所兵比起边军可差得远了,这是好事!时机一到,便拿下寿州!可望,遣人去收拢尸体,就地掩埋!” 孙可望领命,去阵中点出两百流民,遣一名小头目打着白旗来到城下,向官军喊话说明来意后,征得了官军的同意,两百名民夫拿着铁锹锄头,在城墙百余步外挖了数个大坑,然后将两百余具流贼尸体扔到里面填埋好,这两场小小的战事便正式完结。 张献忠之所以下令掩埋尸体,并不是慈悲之心发作,人道主义光辉映衬的缘故。主要是天太热了,尸体若不及时掩埋很可能发生瘟疫,一旦扩散开来,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的。 李隆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官军甚至还从城上用绳子坠下一些竹筐,里面装满了生石灰,到时洒在坑里,能更好的消除可能产生的疫毒。 第九十八章 计议 寿州城头的箭楼里,刘致远、汪卫、许攸、李隆正在议论今日流贼攻城一事。 刘致远笑着开口道“今日官军两战皆胜,小挫贼军,可喜可贺!李指挥使更是亲自冲锋陷阵,勇不可当!本官定会向朝廷奏明,以彰李将军之勇也!” 汪卫接口道“流贼打上城头之时,下官以为城要破了,幸亏李将军及时赶到,将流贼赶下城去。真是侥幸!侥幸!” 许攸担心的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流贼明明势大,为何只遣数百人攻城?倘若成千上万贼兵一起攻我,那该如何是好?” 李隆拱手道“三位大人,今日两胜贼军确属侥幸,卑职觉得流贼今日只是试探虚实,并未真正拼命,所以咱们才能胜了两回。诸位大人也都清楚,内地卫所兵其实和农夫百姓相差无几,卑职手下这两千余人比起南直隶众多卫所来说,已经算是听话的,可是流贼要全力攻打,卑职也担心撑不了多久啊!” 刘致远沉吟不语,汪卫忍不住抢先道“那按李指挥使之意该当如何?” 李隆叹道“现今只能盼着援军赶紧到来了下次流贼要是聚重兵来攻,卑职只能拼死一战了!” 汪卫和许攸闻言都是喟然不语,他们何尝不知死守是什么结果呢?但朝廷明令地方官守土有责,但凡弃城者尽皆处斩,家三千里。那样不光丢掉性命,还留下了骂名,也拖累了家人。无奈之下,所有被流贼攻破的府县职官,全部选择了与城俱亡,看来自己也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了。 刘致远忽然唤着汪卫的表字道“佑之,招募城内民壮一事如何了?” 汪卫一愣,共事两年多,刘致远头一回叫他的字。他赶紧拱手道“大人,下官受命之后,立即派遣衙役四处张贴官府通告。并让州衙内的各房书吏几人一组,走街串巷广而告之,宣扬人人都有保土守家之责,向众百姓言明流贼以往之bn,召大家一起参与守城之事。城内士绅百姓尽皆踊跃报名,现已征募民壮两千余人,皆是十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青壮!” 刘致远赞道“佑之做的甚好!”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坚定的道“两千余民壮,加上寿州卫两千余人,共计五千人。这五千人分作三队,一二队各两千人,轮流戍守!第三队一千人用作预备,战时四处支援!李指挥使,你将寿州卫官军打散,以两百人为一小队,划分垛口,挑一可靠之人带队守御!” 李隆起身拱手接令。 刘致远接着道“此次流贼聚于南门之外,其余三门未见敌踪,可见其轻视之意!至寿州已经四日,至今方才开始攻城,其中定有蹊跷!佑之,你再去联络城内士绅大户,凡家有武技n者皆要上城参与守卫!李将军,你立刻遣亲信之人赶往凤阳,一是报信,二是给援军带路!预备队分为两队,每队五百人,你亲带一队随时支援!另一队由你军中选人率领!” 李隆施礼后转身出了箭楼前去安排。 汪卫道“大人,这守城两队人马由谁指挥?莫不是我等几人?” 刘致远笑道“第一队本官指挥,你带第二队!许大人带队巡查城内以及四门,严防内乱!” 许攸拱手道“大人,守城危险,还是大人带队巡查,下官与汪大人带队守城为好!” 刘致远摆手笑道“本官乃一州主官,岂是那趋利避害之徒!不必多言,两位只要记住,城破之日便是你我殉国之时便可!万万不可落于贼手,更不可做出留千古骂名之事!”说到最后一句,刘致远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汪卫和许攸起身神情郑重的拱手,汪卫慨然道“汪某世受皇恩,绝不会行苟且之事!” 许攸肃然道“下官生不能显世,惟愿死后留名!” 刘致远起身还礼,望着共事数年两位同僚,心中感慨万千平日几人之间并不团结,争权夺利之事没少发生。但现在到了生死关头,回首往事,昔日种种的龌龊是如此的可笑。 流贼大营里,高迎祥正在听弟弟高迎恩禀报今日观阵之事。高迎恩将张献忠部今日攻城一事详加叙说一番,然后接着道“大哥,这姓张的今日装模作样演戏给咱看,莫不是和城内有了勾连?咱们可要好生提防着点,莫着了这贼种的道!” 高迎祥摇头道“他黄虎杀人如麻,去年更是挖了朱家的祖坟,就算他愿降,京城里的皇帝也不会放过他!怪了,这贼种手下有数千能打的兵卒,只要不计伤亡攻城,两日拿下不是难事,为啥非得如此做派呢?” 一旁的爪龙出声道“俺看那,这黄虎是怕打破寿州后,俺们和他抢钱抢女人,这才磨磨蹭蹭不出力!闯王,要不你把黄虎调开,俺带队去打,保证一天拿下!” 另一匪首高总管开口道“俺觉得不是这么个事,黄虎精着咧,俺们得小心他!闯王,俺看那,调两千马队看住他,要不他可真弄出幺蛾子来!” 高迎祥想了想后吩咐道“老高说的有理!不管咋样,先看住他再说!迎恩,你带两千马队往他那边动动,只要有啥不对,马上冲营!寻着黄虎把他的首级砍下来!” 大头目贺双全开口道“闯王,现在后面还有两千多辽东蛮子咧!要是咱们起了内讧,怕不是叫官军捡了便宜去!俺看还是先莫急着动他,还是打发人去催他,跟他说清楚,明日再打不下来就让他移营,俺们自己打!日后抽空做了他!” 高迎祥本就不是多谋善断之人,听到贺双全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他点了点头道“迎恩你先别带马队过去,你再跑一趟献营,就照刚才双全的话说给他听!奶奶的!本想着趁着机会叫黄虎折损一些人手,没想到这个贼种心眼这么多!打下寿州后,定不能叫他再活着!” 高迎恩再次来到献营时,张献忠正在在营帐中与几个亲信商议对策,老远就从四亮大敞的帐门看到了骑马而来的高迎恩。 亲兵通禀过后,高迎恩大步而入,张献忠坐着纹丝未动,其余几人也是斜眼打量高迎恩,对高迎祥这个亲弟弟没有显出丝毫的敬意。 高迎恩心中恼怒张献忠的无礼,暗道“这不是当初刨了朱家祖坟后投靠俺大哥的时候了,那时候见到俺不笑不说话,一口一个老弟叫着,现在本钱厚了就开始翻脸!你个贼种要是落在俺手里,俺非一刀一刀剐了你不可!” 他略一拱手笑道“大王见礼了!俺大哥遣俺来知会大王明日不能破城,俺们闯王部亲自打!到时请大王移营观战!” 张献忠嘴角抽了抽,挤出一丝笑容道“闯王这激将法俺老张受了!回去告诉闯王,明日定叫他如意!” 高迎恩没有多言,拱手后转身大步出帐上马,带着亲兵扬长而去。 张献忠手下大将石塌天冲着高迎恩的背影啐了一口“驴日的!来俺营里耍你娘的威风!得空俺一刀劈了他!” 另一个亲信鞋底光出言道“大王,接下来咋办?看来高闯子准备翻脸,再拖下去怕是不成了!高闯子人多势众,明日俺们再不破城就得移营了,他要破了寿州,俺们跟后头吃土吃泥就坏了!” 一丈青接道“不行明日俺们直接破了城,打开南门放精卒进去抢,之后关上城门堵死,抢完了直接出北门走!西北面沟深林密,他马队跑不起来!等高闯子发现不对,集齐人手,还要费时打开城门,再从北门出来追俺们,俺们早跑远了了!” 张献忠身后的孙可望冷笑道“几千老卒能带走多少粮草?俺们大多是步卒,能跑得过闯营的马队?真要如此,高闯定会下死力与俺们火拼,” 张献忠烦躁的摆了摆手,吩咐道“恁几个回营等俺将令!可望你们几个留下,俺有事吩咐!” 石塌天几人起身告辞回营,孙可望、李定国等人留了下来。 孙可望开口道“义父,现时还不能和高闯翻脸,实在不行只能暂且隐忍,有官军在后坠着,他也不敢公然火拼,义父只要别再去闯营,高闯也没法子!” 李定国道“大哥说的对,明日俺们就打破寿州,抢完之后寻机脱离高闯奔湖广!现下高闯已被朝廷官军盯上,再与他合营十分危险!” 刘文秀也道“义父你先带着大部分老卒连夜往北,之后再折返往西。给俺们留下一千老卒就行!俺们打下寿州抢完再去寻你!” 艾能奇使劲点头表示赞同,孙可望、李定国也出声附和。 张献忠感到异常欣慰,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值得信赖。刘文秀说的没错,他已无必要在这里等着高迎祥翻脸了,不如连夜离开险地。他相信几位义子的本事,小小的寿州还不在话下。 他开口道“可望、定国你们去准备一下,叫石塌天几个点选老卒,咱们连夜走!文秀、能奇你们明日攻城,能多抢就多抢,俺们几万人能带走多少带走多少,高闯子顾着名声,还不会对军卒下手!就这么定了!” 第九十九章 抵达 接到陈奇瑜的命令后,黄得功下令大军就地歇息等候,即刻遣人进城,找到怀远知县等主官,言明情况后,怀远知县李清随即差遣一名信差前来给大军带路。 这名三旬左右,名叫王二的信差,经常往来于凤阳府下辖各州县之间,对道路熟稔无比。虽然听到给大军带路前往寿州剿贼后胆战心惊,但在知县大人给了十两银子的赏钱,并许诺将来他的儿子长大,可以接他的差事之后,这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下来。临行时王二回了趟家,将银子交给妻子,叮嘱妻子好生孝敬爹娘,将两个儿子抚养n,之后便随着黄得功的亲兵来到军营。 在王二的指引下,黄得功下令后队改前军,五十骑分作数队为探马,往来探查敌情。辎重营民夫避到路边给大军让路,之后尾随前行。因为前往凤阳的道路已经探查过,安全无比,所以黄得功亲自带着剩余马队作为前锋,行在大军最前,以便及时得知前方情况。 怀远至寿州距离并不是很远,经过两天的行军后,就在张献忠准备连夜带窜时,黄得功率领先锋已到达离寿州五里的一个村落,大队步卒落后十里正在赶来。 此时天色已至傍晚时分,寿州高大的城墙已隐约可见,约莫不到半个时辰后天色就将彻底黑下来。黄得功下令将村口四面围堵住,以免有人出走泄露军情。探马回报方圆十里并无敌踪,寿州城还未被攻破,城门紧闭,城头时能看见有军卒巡视后,黄得功这才松了一口气,来的还算及时,有城墙护卫,手下这群从未上过战阵的新兵也能增添不少胆气。 他遣了两名亲兵,手持自己的副将印信,以及五省总督卢象升的调兵指令,前去寿州城与官府联络,让其准备好饭食以及大军扎营之地,待到天黑之后打开城门,以供大军进城后歇息就食。新式的行军粮虽然比原先好了太多,但再好的东西一天两顿吃,还是有种看到想吐的感觉。 正亲自带队巡查城内的通判许攸,忽然接到守御北门的军卒报信,说是适才有数骑自城下来回奔驰,现下更有两骑叫门,称是山东来的官军援兵。许攸闻听顿时一愣从山东来的官军?刘大人不是说援军自凤阳来吗?凤阳来的官军应该走东门啊?哪来的山东援军呢? 许攸立即派人去南门禀告刘致远,自己带着十余名衙役差役匆匆往北门赶去,边走边想不会是流贼假扮官军前来诈城吧?要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当然会亲自指挥守城军卒将流贼击退。想象着自己在城头威风凛凛,揭穿流贼诈城谎言,并将恼羞成怒的贼兵打的狼狈而逃的样子,许攸的心中顿时一片火热,不由得加快脚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城头之上。 到了北城,许攸登上城头,趁着天色尚明,手把垛口向城下望去。 只见城下数十步外,两匹高大的健马上端坐着两名军卒。均是头戴斗笠型宽沿铁盔,盔顶有小团红色的簪缨,上身穿黑色对襟札甲,下身则是铁裙和靴,身背长弓,马鞍左边的袢袋中有插满羽箭的箭袋,腰悬马刀,右手袢袋中似有铁锤之类的重型兵刃。两名军卒俱是二十岁左右年纪,身体高大强壮,在一身装备的映衬下,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许攸看到这身打扮,基本已经确认来者的确是官军无疑。 他不止一次远观过城下流贼的样貌,在张献忠两次攻城时,更是从箭楼的望孔细细观看过。 流贼不乏勇悍之徒,但很少有披挂如此齐整的贼兵,更别说精气神了,根本无法与城下二人相比。这两名据称是官军的信使,就一直这样控马矗立原地,只是眼睛不停的四下观瞧,显是平日养成了警醒的习惯,但自始至终两人并无出言交谈,只有精兵才是这等模样! 许攸俯身高声喊道“城下两位壮士!本官寿州通判许攸!尔等可有主将引信呈上?” 两名黄得功的亲兵对视一眼,一人打马向前来到城下,一人掣弓在手,抽出羽箭搭上, 来到城下的亲兵大声回道“这位大人,某乃山东副总兵黄将军的亲兵!还请放下篮筐,某好将印信送上验看!” 许攸赶紧吩咐找绳子和筐,城头还真没预备这个。 一名衙役机灵,下了城墙跑到附近百姓家中,不一会就拿着一根长绳和一个盛菜的竹筐回来,竹筐用绳子拴好后坠到城下,那名亲兵将银印和卢象升的调兵文书放进竹筐,城头上迅速将竹筐拉了上去。 许攸接过衙役递过来的小巧精致的银印,上面用阴文刻着个字山东副总兵黄得功,然后接过盖有五省总督大印的调兵文书,上面写着征调黄得功赴援凤阳的指令和日期。这几样可不是流贼能拿出来的,流贼从未流窜到山东,所以不会有山东官军大将的印信,更不会有卢象升的调兵文书。 许攸验看过后,吩咐用竹筐将原物送还城下,城下的亲兵收好后高喊“还请大人打开城门放某二人进城,某家将主有话说与大人知!” 许攸居高临下举目四顾,目光所及方圆数里之内并无大队人马的迹象,再加上确认二人确为官军无疑,遂下令军卒下去将城门打开,放两人进城,就算来人是流贼假扮,两个人也翻不起浪花来。但他还是暗暗嘱咐卫所几名士卒,一发现不对,立刻将来人击杀。他也不想想,若真是流贼诈城,就这两个彪悍的士卒,别说几个卫所兵,几十个也不见得是人家的对手。 由于怕流贼分兵攻击,所以四个城门都用砖头石块等杂物堵死,数十名军卒民壮费了半天功夫才把杂物清理干净,随着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两名亲兵打马进城后特意叮嘱一句,城门关上即可,不要再用杂物堵塞,大军随后就到。守城的军卒民壮闻言都是欢喜不已,自从流贼大兵压境,这几日担惊受怕之下,许多人已是好几夜睡不着觉了,这下终于可以回家好好歇息一番了。 两名亲兵下马后对着许攸抱拳行礼,一名亲兵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寿州知州大人何在某家将主吩咐过,要我等面见知州大人,之后把我家将主所托之事分说详尽!” 许攸闻言,心里略感不适,但还是开口道“刘大人正在南门,本官差人带你等前去拜见!张老四!” “小的在!”一名差役赶紧站出来回道。 “速速引路,带两位壮士去见知州大人!本官还要继续巡查,去吧!” “小的遵命!二位军爷请跟我来!” 两名亲兵对着许攸抱拳施礼后,翻身上马,一名亲兵驱马到张老四身边,告声得罪,然后,然后轻舒猿臂,抓住腰带一把将张老四提起放到马鞍前端,一磕马腹,战马在许攸等张的嘴巴和震惊的眼神注视下碎步行去。 待俩骑行出数十步后,一众人等方才回过神来。 “真乃神力呀!张老四百多斤呢!” “可不!俺平地抱他都费劲!人家就一下子提留上去了!” “难就难在马上啊!腿上借不上力,全凭臂力和腰力!” “乖乖!两膀子怕不得有几百斤的力气吧!” “你没瞧见那胳臂,比俺大腿还粗!不是俺吹,这样的一巴掌能拍死俺!” “哈哈!去你娘的,俺还寻思你想说一巴掌拍死人家咧!” 一众衙役差役兴奋的小声议论着,每个人心中都更加踏实有这样的精兵来援,那些流贼人数再多也不够看的。 许攸暗暗赞道真是天下少见的强兵!要是大明官军都是如此模样,哪还惧这些流贼土寇! 他哪知道,这两名亲兵皆出自勇卫营中,那可是千挑万选,日日操演出来的精兵,勇卫营士卒的装备、粮饷、供给可以说是当世唯一,一万多人每年花费的钱粮,足以养活数万普通官军,因为那是崇祯最信赖且寄予厚望的一只武装,所以他为之投入了巨大的财力物力。 第一百章 心安 夜色已深,一轮圆月高高升起,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中,银色的月光铺满大地,整个原野被照的明亮清透。 寿州城北门大开,一条绵长蜿蜒的黑带在月色下延伸进了城内,这是山东官军正在入城。没有人喊马嘶的喧嚣,每个士卒包括辎重营的民夫,都是口中含着木棍,战马嘴里则是衔环,近五百骑分成数队,没有集结行进,以防发出大的声响。 黄得功和刘致远站在城头,静静的注视着这只略显疲惫的大军入城。五千官军加上两千赶车挑担的民夫,从先锋进入寿州开始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时辰还没全部进城。 黄得功作为主将,率先进城与刘致远等人接洽,并了解寿州城内外的具体情况。他谢绝了刘致远安排的酒宴,匆匆用过饭食之后,带着亲兵先后巡视了州衙安排的三处营地,这三处都在南门附近,场地宽阔平整。看到三处都堆放了大批的米面、蔬菜、木柴,巨大的水缸盛满清水,每个营地还有刚刚宰杀好的十头生猪、活鱼以及几袋食盐,黄得功心下甚感满意。大热天连续行军,士卒们虽然没有敢明着说,但心里还是有不少怨言的,今晚只要好好吃一顿,然后安安稳稳睡个觉,明日起床后,所有的不满都会烟消云散。 在与黄得功的亲兵沟通之后,刘致远立刻派遣汪卫选好营地,之后汪卫带领大批民壮开始为大军准备需要的物资。城内士绅百姓听到援军抵达,再次争先捐粮捐物,州衙动用府库官银购买了数十头生猪和大批的活鱼以供大军食用。人家是来拼命的,一点银钱吃食算的什么?只要能保住全城人的性命,再多花费也是值得的。 营地已经有士卒在将官的带领下陆续到达。因为辎重营落在最后,率先到达士卒的无法设立营帐,疲累已极的士卒们随意找个地方就和衣躺下,兵刃弓箭也是放置在了身边,没有以营队为单位摆放齐整。 这次行军不像从山东赶赴凤阳时,把盔甲兵刃都交给辎重营。因为已到达流贼活动范围之内,虽然有探马前出几十里,但为防万一,黄得功还是让士卒披挂整齐后行军,这让二十多日以来习惯轻装前进的士卒们感到有些不适应,所以虽然行军路途差不多,但疲劳感却是更强了。 巡视完营地后,黄得功来到南门城墙上,观望一下流贼的营地后便去了北门,站上城头不久,刘致远也寻了过来,两个人寒暄过后未再多言,一起默默的看着月色中行进的大军。 刘致远率先打破沉默,出言道“城外流贼来势汹汹,人马数十万,一旦全力来攻,黄将军有无把握守得住?” 黄得功微微一笑,络腮胡下满嘴黄牙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金色“大人,这次不是守得住守不住的问题,而是如何重创高闯的问题!” 刘致远一愣,急忙问道“黄将军此话怎讲?难道凭黄将军手下数千人,就想重创几十万的流贼?且是流贼中战力最强的闯贼和献贼?这怕是有点过于自大了吧!” 黄得功摇头道“大人莫要误会,卑职还不至狂妄如此!卑职适才观瞧过贼营,大人,恕卑职直言,闯贼、献贼托大了!” 刘致远点头道“却是如此!贼至寿州数日,除了纵兵劫掠乡里外,并未曾集结攻城。直至今日方才遣人来攻,且所遣贼人不似强兵,一击即溃。本官与汪、许二位大人以及李指挥使也是百思不解,黄将军从军日久,战阵之事见识良多,可否为本官解惑?” 黄得功面露不解之色,坦诚道“卑职也未想明白!据闻流贼有二十余万人马,为何聚集于城南之外,而非分兵四门,合力攻打!真要如此,寿州城怕是瞬间即破!可高闯只遣人攻击南面城墙,且还只是佯攻!莫非流贼在等待什么?” 刘致远摇摇头道“想不明白就莫要去想。适才黄将军所言要重创闯贼,莫非将军有何依仗不成?难道是巡抚陈大人的援军不成?” 黄得功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道“若单是卑职和陈大人的部下,守城自无问题,但想重创贼军则力有不逮!不仅是贼军人多势众之故,更兼闯贼部下多精骑,我等手下步卒最多,马队孱弱,野战恐非其敌!” 刘致远暗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还用你说,大明官军啥德行某不知道吗?碰见贼弱穷追猛打,遇见贼强稀里哗啦! 黄得功眼见刘致远已感不耐,急忙说到正题“卑职说与大人知,在奉命赶来寿州之时,陈大人告知卑职,总理五省军务的卢象升卢督帅已率部全歼围攻滁州之敌,正在赶来寿州的路上!” 刘致远心头猛地一跳,瞬间忘了官威,双手紧紧抓住黄得功衣袍连声问道“你所言是否为真?莫要诓骗与我!卢督臣要来?真是卢督臣吗?” 黄得功轻轻掰开刘致远手指,暗道“这老倌好大手劲!老子皮糙肉厚被捏的生疼!文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吗?难道这老头是练家子?” “大人莫急!莫急!”黄得功陪笑道。 刘致远没理会他的无礼之举,要换平时,文官用手把住武将的臂膊,这叫示之以亲武将要是不愿意,这叫有辱斯文,绝对要动本参奏。 他清咳一声,背负双手接着问道“黄将军所言当真?据本官所知,督臣近半年一直在河南屯田,何时突至南直隶的?” 黄得功道“卢督上月接到闯贼向南流窜的消息后便率兵出了河南,同时给卑职下了调兵文书,令卑职赴援凤阳。卑职从怀远来援时便遣人与卢督取得联系,所以知晓卢督已在赶来的路上!” 刘致远这次终于是彻底放了心。寿州现下不仅有黄得功部五千余人,凤阳近六千余人的援兵估计也很快就会赶到。虽然不知卢象升手下能有多少官军,但卢象升能征善战的赫赫威名已经足以安定人心了。 黄得功还没说完,他接着道“还有好事大人恐怕不知闯贼身后还有一只辽东马队坠着!卑职判断,流贼之所以未敢全力攻打,就是怕攻城时辽东官军突袭其后背!等到卢督、陈大人赶到,五处兵马合力一击,城外的二十万流贼败亡可期!” 刘致远暗里欣喜不已,一是寿州已能保全,自己与家人终得幸免,寿州百姓也免遭涂炭二是寿州很快成为朝廷关注的焦点,数万官军将会在此迎战二十万流贼,倘若此战大胜,自己的名字不出意料将会出现在皇帝面前,将来吏部考功,这将是一笔难得的资历,为以后的升迁奠定下了良好的基础。 流贼大兵压境下那种朝不保夕的悲观情绪一扫而空,他笑着开口道“本官久仰卢督臣大名,可惜缘锵一面,此次终于有幸得见我大明文臣之中最善战之人,真是令人欣喜啊!黄将军!依你之见,明日贼若来攻,将会是何种态势?官军又该如何应对?” 黄得功沉吟一会,开口道“明日贼若如今日般敷衍来攻,那就还是让寿州卫所兵与其交战若贼遣精兵猛攻,卑职自会派一部士卒助战,但仍以卫所兵为主。我部助战主要是防止贼兵破城。” 刘致远不解的问道“卫所兵战力堪忧,民壮更是未经操训。假使流贼聚兵猛攻,就算有你部助战,本官也恐其会伤亡巨大!为何不用援军替代本地兵马和民壮守城?莫非你想保存实力不成?” 黄得功反问道“大人莫非忘记适才卑职所言?此次乃是重创流贼的绝佳时机!现下卢督与陈大人尽皆未至,若是我部突现,流贼强攻受阻,以贼善于流窜之本性看,闯贼、献贼很可能会弃寿州而去!贼若转往他处府县,就算卢督、陈大人率大军赶至,贼已窜与别处,官军只能继续尾随。数万大军每日消耗无数钱粮,更兼流贼动向飘忽,劫掠四方以供其用。而官军只能依靠自身所携之粮草,结局必是流贼肆虐,生灵涂炭,官军则疲于奔命,最终也难以将其聚歼!” 刘致远闻言羞惭不已,自己只想着减少寿州军民的伤亡,反而忽视了剿贼的根本,真是枉读圣贤书,还不如一介武夫的眼界和胸怀。 他对着黄得功施礼道“倒是本官想岔了!黄将军才是谋大局者!现下只有示敌以弱,才不致将流贼惊走。本官向黄将军赔礼了!” 黄得功心中对刘致远的好感直线上升,他知道文官的德性,一个个眼高于顶,自以为读过圣贤书就无所不能,从不把武将放在眼中,在他们眼中,军人就是粗鄙和祸乱之源的代名词。眼前这位的举动在文官中真是另类的存在了。 他赶忙还礼道“大人只是守土心切,一方主官最在意的自是治下军民的性命,大人莫要如此,折煞俺了!” 刘致远接着道“那守城一事,本官全权交于黄将军了!只望此次能取下闯贼人头,以消圣上之恨!” 黄得功大笑道“此次定不教大人失望!待大军齐至,俺老黄自会万军之中砍下闯贼的人头!” 第一百零一章 登城 张献忠带着数千精锐老卒,以及石塌天、鞋底光等亲信大将,连夜拔营往西北而去。孙可望和李定国押运粮草随后而行,刘文秀、艾能奇则与数万部众留了下来。一是不让高迎祥察觉异常,二是继续攻打寿州,抢夺更多钱粮,然后再寻机脱离高迎祥后,前去与张献忠汇合。 张献忠准备先向北走,然后折向西面,打破颍上后再往西南,进入河南汝宁府,趁着卢象升部前去追击高迎祥留下的空档,沿途破州攻县。穿过南阳府后最终抵达湖广的郧阳府,那里是陕西、河南、湖广三省交界之处,官府孱弱,民风彪悍,流民众多。凭借自己手中的钱粮,很快就会聚拢一只数量庞大的队伍,张献忠相信不用几年,自己就不会畏惧任何一支官军。 但数千人马拔营时的喧嚣,加上行军时无数火把组成的火龙,还是惊动了其他贼营的人。 第二日一早,高迎恩便快马赶来献营,眼见献营数万人的营帐似乎未见有何变动,心下琢磨昨夜献营好大的动静,有人禀报献营营啸,可现在这状况应该不是。营啸之后营地怎会还是如此齐整?也不见地上有血迹尸体,那究竟出啥事了呢? 到了张献忠的大帐之外,高迎恩翻身下马,刘文秀从帐里迎了出来,冲着高迎恩拱手行礼后笑道“高大哥这么早来我献营,不知有何见教?” 高迎恩并未还礼,一边往帐中行去一边开口道“昨夜有报献营似有异动,闯王遣俺来探询一番,昨夜到底何事?” 刘文秀笑道“也没甚大事。有一部携带粮草叛逃,义父一怒之下亲自带人追赶去了!” 高迎恩一愣,停住脚步后问道“是谁叛逃?有多少人?” 刘文秀恨恨的回道“那个该死的鞋底光!亏俺义父还待他如兄弟,不知犯了甚邪劲,带着手下两千余人往北而去,还把俺营中的金银拿走大部,俺义父很生气,带着人前去追他了,扬言定要问个明白,到底甚事让他出走!” 高迎恩道“这都半夜了,大王怎地还未回返?莫非遇着凶险之事?” 刘文秀摇头道“俺也不知!义父带着俺两个哥哥前去,理应不会有事。至于为何不曾回返,俺就真不知道了。许是顺便打破附近村庄,补充一番粮草吧!” “大王未归,今日献营还能出兵攻城吗?”高迎恩接着道。 刘文秀胸脯一挺,傲然道“高大哥放心,小小寿州,一群卫所兵,俺献营还未放在眼中!昨日只是试探虚实罢了!今日俺和老四亲自上阵,包管破城,等俺义父回来,也会好好夸奖俺一番!” 高迎恩四下打量一番,张献忠的大帐仍在,周边营地的贼兵很多都已出帐,有解手的,有做饭的,有举石锁练力气的,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与常人无异。 他已经基本相信了刘文秀的解释有人率部叛逃,张献忠带着一小部分亲兵去追赶。至于为何有人会出走,很简单的原因,银子和女人呗。要么是分赃不匀,要么是争风吃醋,这种事在流贼阵营中每天都会发生,不足为奇。 高迎恩掉头往回走去,边走边高声道“不管今日你义父几时回来,闯王有令,辰时攻城!两个时辰内拿下寿州,要不你们献营就滚蛋!让地方俺们闯营来打!” 刘文秀抱拳道“高大哥放心!俺一个时辰就拿下!” 高迎恩头也不回,快步走到马前,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十几个亲兵打马紧跟其后,扬起的尘土迷人眼目。 刘文秀挥手驱散扑面而至的尘土,啐了一口之后转身回了大帐。 高迎恩回到大营,向高迎祥如实禀报了所见所闻,并坦言或许刘文秀所言的确为真。高迎祥及一杆亲信琢磨半天也想不出还有其他因由。他们绝想不到张献忠如此果决,察觉到高迎祥欲对他不利后,当机立断撇下数万人马离去。高迎祥的心中依旧认为,寿州这块大肥肉近在眼前,依张献忠贪婪的本性来说,肯定是要打破城池后大肆抢掠一番才可,到时趁乱就派人寻机干掉他。 辰时刚过,数千名献营士卒,在刘文秀和艾能奇的亲率下,集结整队后,抬着十余架长梯,浩浩荡荡的向城墙进发。营地里的数万流贼,在各自大小头领的指挥下,开始收拾各自的营帐杂物,并挑出身强力壮之人,集结整备,等到城破之后自己人打开城门,这些人就会涌进城去帮着搬运各种物资。 这是流贼们长久以来达成的默契。毕竟人数太多,要是城破之后,人人都想进城抢掠,单单数十万人相互拥挤踩踏就能死人无数。所以流贼各营都是事先挑出人手,等候破城后有序而进,总数不能超过万人。 在距城墙数百步时,刘文秀一声令下,数千人停下整队,两百弓手和一百名盾牌手出列,向城墙快步行进,及至城墙数十步左右停下。随即五百名献营贼兵分成数组,持刀拿盾迈步走向城下,百余名贼兵发一声喊,抬着梯子疾步奔向城墙。 抬梯子的贼人很快奔到城下,几人一组将梯子架好扶稳,五百名贼兵迅速靠近长梯,准备开始攀爬。弓手则与盾牌手组成一个方阵,站在城下十步左右的距离,准备掩护贼兵登城。两百名弓手足以覆盖大部分贼兵登城的范围。 城头上依然如昨日一般,静悄悄的没有动静。 等到攻城的贼兵都聚拢在长梯周边时,一声哨响,两百弓手几乎同时松开手指,两百只长箭形成的一小片黑云,瞬间飞上了城头。 城头上没有想象中的惨呼声响起,这令弓手们大感意外,但依旧不停的将手中长箭射出,贼兵们也踏上梯子开始奋力登城。 没有想象中的礌石灰瓶热油,也没有弓箭还击,十余架梯子上第一个贼兵,在担惊受怕中顺利的到达梯子的顶端。弓手们在连续射出七只长箭后,手臂酸胀无力,在盾牌手的护卫下退后歇息。 十余名贼兵几乎同时登上了垛口,但映入眼帘的场景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们从头到脚浇的的冰凉。 宽阔的城头地面上插满城下射来的羽箭,白色的尾羽如同荻花一般,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城墙上靠近内城的北段,有一溜长长的草棚,草棚的顶上同样插满了无数的长箭。草棚里百余名铳手举着火铳指向登城的贼兵们,这些铳手当然是来自黄得功的山东官军,他的五千余部下配备了三百杆新式火铳。 站在垛口的贼兵们心中只剩下了绝望,有的贼兵凶悍之气发作,一声吼叫后跳下垛口,向草棚扑去有的则是惊慌失措下转身想从梯子上下城,但梯子上的贼人一个挨着一个,有人已经站在他的身后,正在边催促边用手用力推他。 一声短促尖利的喇叭声响过,几十杆火铳几乎同时击发,安静的城头突然一阵轰然大响,一片浓密的硝烟瞬间弥漫了整段城头,然后在逐渐被风吹散开来。第一批铳手打完后转向一边,第二排铳手举铳对准垛口。 十余步的距离之内,不管是跳下垛口准备拼死一搏的贼兵,还是准备转身而逃的贼人,身上溅出数朵血花。跳下来的贼兵被铳子的冲击力直接打翻在地身亡。垛口上的贼兵直接被击飞后,从数米高的城墙上跌落下去。 前排贼兵被火铳击杀后,第二排的贼人听到铳声后变得犹豫起来,但被身后的贼兵推送着还是登上了垛口。 城头上的硝烟还虽然未散尽,但已阻碍不了视线,登上城头的贼兵同样被眼前的场景惊呆,随即铳声再次响起,终于有未被当场打死的贼兵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正要迈步登上城头的贼兵们终于停止了攀爬的脚步,数声惊恐的叫声响起“火铳!” “官军有火铳!” “退后!退后!” “扯呼!扯呼!” 第一百零二章 再登 贼兵虽然伤亡不大,但慌乱的情绪蔓延开来。梯子上的贼兵嫌手中兵刃碍事,纷纷随手扔掉,然后手脚并用顺着梯子翻下。有的贼兵在距地面还有数米高时便纵身跳下,砸在扶着梯子的贼兵身上,不顾被砸到之人的叫骂,迅速起身就跑。 因为这些贼人心里清楚,没了弓手的掩护,接下来将是传统菜式礌石灰瓶上场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就在梯子上的贼兵开始败退,未登梯的贼人准备转身回跑之际,随着一声令,密集的灰瓶和礌石暴雨般从天而降,很快将流贼们的登城区域完全覆盖。 十余架梯子上的六七十名贼兵,加上扶着梯子的近百人,以及在梯子周边准备攀爬的贼兵,在这种无处躲避的打击下,非死即残,这片城墙下到处是残肢断臂,脑浆肉泥,鲜血很快将地面染成红色。受伤未死的贼兵哀嚎着希望有人把自己救出去,数百贼人争相逃命,哪有顾得上他们的哀求声的。 数百步外的刘文秀仔细的观察着城头,对部下的伤亡无动于衷。慈不掌兵,义父无数次用这句话告诫他们,兵打没了再招募就是了,手中有钱粮,兵要多少有多少。 城头上投掷礌石灰瓶的人数虽多,但都是民壮和身穿红色鸳鸯战袄的卫所兵,并未看到身披铠甲,头戴铁盔的正规官军。 刘文秀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才密集的铳声吓了他一跳,以为是朝廷的援军到了。若是官军守城,自己这上千老卒可是白给,况且还不知道官军人数多寡,要是大股官军来至,这寿州还是让给闯营去打好了,找借口和艾能奇赶紧跑路才是正道。 他侧身对艾能奇道“老四,等下你上还是俺上?这回把老卒派上,那些泥腿子不顶用,也就跟后面打打顺风仗!要是再输,俺怕折了士气,闯营那伙贼骨头会笑话俺们!” 身材矮壮的艾能奇平时寡言少语,但作战勇猛,喜欢冲阵,颇得张献忠的喜爱。 艾能奇对刘文秀叫他老四很是不满明明俺和你同岁,凭啥你叫俺老四?你不就是心眼比俺多点吗 “俺上!你带队预备好进城就成!俺看闯营那边有人马在移营,怕是等着跟俺们抢着进城的!你心眼多,想法子拦住他们!”艾能奇看都不看他一眼回道。 刘文秀对他的这种态度习以为常义父夸你勇猛,意思是你缺心眼。打仗光凭力气不行,还得会动脑子。力气大的往往死的最早,知道不? 他笑着开口道“老四,城头上有火铳,听声音不过百杆。登城的时候你别打头,等官军两轮铳打完,你再上。火铳装填费时,打完两轮就是废铁。不过一定要小心,没想到卫所兵还习得火铳,说不得还有别的啥,你多长个心眼才好!” 艾能奇哼了一声算是答应。感激刘文秀关心他的同时,心里却很不服气俺又不傻,俺听到官军打了两轮铳,保不准还有第三轮。俺等着三阵铳响再冲。等见了义父,俺这夺城的功劳可是第一,你可抢不去!” 寿州城的箭楼里,刘致远等寿州主官正在谈笑风生,自从黄得功率部进城后,几人的心算是彻底放了下来,言行之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潇洒从容。 黄得功和吴群等几个千户,正在通过箭楼的望孔和窗户,仔细的观瞧着城下流贼阵型。包括人数、攻城武器和器具、士卒是否精锐等,根据观察得出的结论,再进行守城方式的调整和部属。 黄得功已经全权接手了城防的指挥,在他的安排下,民壮们连夜搭起了躲避弓箭的草棚,这一招果然奏效。贼兵一千余只长箭没有给守城的军民造成任何威胁。铳手两轮轰击过后的投掷,也是经过他判断推演后定下的连续打击策略。 第一波攻击被打退后不久,流贼阵营在一阵忙碌后,又有一队贼兵开始列阵准备。 黄得功从望孔中看到流贼的布置后,立刻吩咐道“草棚上泼水!用木桶装好沙土!流贼此次或用火箭!” 一名千户应声领命后前去布置,汪卫自告奋勇前去招呼民壮帮忙,也跟着出了箭楼。 黄得功继续吩咐道“再调一百铳手,两百弓手来!城头两侧各置一百弓手!贼人弓手射完退开之后,即刻向城下贼兵射箭!” 又一名千户接令而去。 “长枪兵两百备好!铳手打完后退开!长枪手平推!” 吴群接令而去。这是他首次率部参加与流贼的大战,心里跃跃欲试,盼着能有机会到城外野战,排开阵型与流贼面对面厮杀,那才是人生快事。 一连串军令下达完之后,黄得功走到一张小几旁,抓起茶杯,一扬脖子将杯中的茶水倒进嘴里,觉着不过瘾,抓起旁边的茶壶咕嘟咕嘟狂饮起来。 一旁的刘致远和许攸都是暗自鄙视武夫就是武夫,行事如此粗鄙!上好的信阳毛尖像是喝白水般,全无一丝风雅之气! 黄得功一口气将茶壶中的水喝干,用大手抹了把嘴角的水渍,舒服的大出一口长气,赞道“头一回觉得茶水好喝!不过要是换成酒怕是更好了!哈哈!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刘致远笑着摆手道“黄将军性情中人也!本官最是喜爱质朴之人,与之交往轻松自在!不似某些虚伪之徒,称饱读诗书,其实两面三刀!呵呵呵呵” 许攸略显尴尬,总觉刘致远暗有所指。不会是昨晚黄得功亲兵说要见知州,自己没好气的打发人领路一事吧?这是谁的嘴贱!要叫本官得知,哼哼,定要让你好看! 他满面春风的道“行武之人定该如此豪气!本官如刘大人一般,亦是欣赏将军的直率随性!就如刘大人所言,有人虽是进士出身,可内里确是妇人般的小肚鸡肠,实在令人不屑之至!” 刘致远是天启五年同进士出身,而他却只是个举人身份,花钱走通阁老张至发的门路,放了个一州通判。 黄得功粗豪是粗豪,可不代表是个蠢人,他听得出两人之间的唇枪舌剑。不禁暗自叹道“大敌当前,不是想着如何守城御敌,却在这互相谩骂,这帮大头巾都不是好东西!” 他赶忙开口岔开话题道“卑职已经遣亲兵前去迎候巡抚陈大人。不出意外的话,陈大人应该今日率部到达。卑职所遣之人会将现下寿州敌我态势详尽告知,陈大人深谋远虑,卑职猜想,陈大人未必会率部进城!” 刘致远忙问道“黄将军何出此言?陈大人为何不会进城?本官已知会城内官绅,预备好为陈大人接风洗尘!” 许攸心下暗骂马屁精!见到上官比自家老子都要亲! 黄得功正要回答,正在观瞧的亲兵大声道“贼人开始攻城了!” 艾能奇里面穿棉甲,外面又加了一件对襟山文甲,头戴瓣铁盔,单手持一根十余斤重的狼牙棒,站在一架梯子旁,十余名持盾握刀的亲兵把他护在中间。 两百名弓手相互之间稍微拉开间距,每两人中间置火盆一个,里面的木炭烧的正旺。箭头上裹着一层浸透油脂的棉布,随着令,弓手纷纷将长箭伸进火盆中引燃,两百把长弓斜斜指向城头。 随着一声哨响,带着黑烟的箭雨射向城头,献营的老贼也迅速登上梯子开始攀爬。三轮火箭射毕,弓手们更换成普通箭只,继续向城头覆盖射击,一是杀伤,二是压制。 这次攻城的都是献营中身经大小数十战的老卒,战阵经验丰富,很多人参与过数次破府灭县的战斗,攀爬起来既稳又快,弓手射完三轮火箭,很多人已到达顶端,随即腰腿用力站上了垛口。 老卒们对城头有火铳一事已经知晓,站在垛口处迅速扫一眼城头上的情形,迅即跳下垛口,给身后的士卒腾出登城的落脚点。 他们知道官军火铳的威力,但也同样知道火铳的弱点准头全靠蒙,打完后装填极慢。 第一排登城的老卒均手持蒙着牛皮的木盾,寄望于能挡住射来的铳子。虽然不知效果如何,但手里有个遮挡之物,总比只是手握兵刃更让人心安。 短促的喇叭声响了一下,贼兵们下意识的将盾牌挡在胸前。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火光崩现,白色的硝烟将这片城头笼罩。 用盾牌遮挡铳子的贼兵,只觉手臂上一股巨力传来,铳子击破盾牌后速度只是稍缓已缓,但还是继续翻滚着冲入贼兵的身体里。 火铳的铳弹不是现代那种锥形子弹。现代的锥形弹头飞行距离远,穿透人体后造成的创伤面积失血也少。 铳弹是相对柔软的铅子,射进人体之后不会透体而出,而是在身体里面无规则的翻滚,将中弹之人的内脏搅得稀烂。 惨嚎声响彻城头之上,有的贼人头部中弹,哼都没哼一声,被巨大的冲击力击的身体后仰直挺挺摔倒。脑袋就跟摔碎的西瓜一样,红色的鲜血夹杂着白色的脑浆流了一地。 第一批老贼或死或伤躺倒在地。趁着硝烟遮蔽视线,第二批老贼也跳上了城头,然后手持兵刃迅速向前扑去。他们知道城头火铳数量不少,想趁着火铳手转换身形之间的空隙,在硝烟阻碍铳手视线之际近身肉搏。一旦近身搏杀,火铳连一条铁棍都不如,铳手只有被s的命运。 又是一声喇叭声响起,第二轮火铳轰然打响,第二批贼兵不出意外的在惨叫声中倒地。指挥火铳发射的队官就站在与垛口平行的不远处,对登城的贼兵观瞧的一清二楚。 城头上的烟雾浓厚的几步之外看不清人影,第三批贼兵先后跳了上来。面对浓浓的硝烟笼罩的城头,贼兵们暗自心喜,跳上城头后迅速分散向两侧,准备避开可能还有的火铳打击。 艾能奇在第五轮的攻击队伍之中,他在等待官军的第三轮铳响。 果不其然,第三轮火铳打响了,城头上惨叫声还未响完,艾能奇奋力一推,将排在自己前面的亲兵推上垛口,第四轮的贼兵纷纷涌上城头。 居然还有第四轮! 当铳声再次响起时,艾能奇不由得暗自侥幸不已。幸亏自己多留个心眼,生怕官军还有火铳没有暴露,要是自己第四轮登城,惨叫声里肯定有自己的粗豪的声音。 要是还有第五轮怎么办!? 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直觉告诉他,不能上去!这种直觉来自于数十次的战阵拼杀,曾几次救过他的命!他迅即收回准备跨上城头的左腿,身子往下缩了缩,停在了梯子的顶端。 第五轮! 随着第五轮铳声响起,艾能奇瞬间醒悟。是官军!一定是精锐的官军!狗屁的卫所兵哪有如此多的火铳!跑!赶紧跑! 刘文秀听到第四轮火铳响起,脸色瞬间大变!守城的绝对是官军!这寿州不能打了!老四危险! 他大声吼道“吹!吹!收兵!收兵!” 悠长的角和第五轮铳声同时响起。刘文秀绝望的望着城头,老四死了!那个总是被自己说教的憨老四没了! 准备登城的贼兵老卒早已胆寒,这已经不是攻城,这是去自尽啊!一阵阵的铳声伴随着自己同伴的惨叫声,让每个人心里都如坠冰窟。 角声一响,梯子上的贼人亡命的翻身回撤,很多人不管不顾的直接跳下。还未登梯的贼人转身向回狂奔,礌石的杀伤力太大了,好在只要离开城下十余步,便能脱离礌石的威胁范围。 但这次没有礌石,将他们射翻的是三棱长箭。官军两百只一轮的箭雨射了三波,杀伤近两百名贼人后才停止。因为大部分贼人已经脱离的弓箭的杀伤范围,再射就只能看运气了。 刘文秀骑在马上呆呆的望着城头上,自己最喜欢的兄弟怕是连尸体都见不到了。 “文秀!咱们走!寿州不能打了!” 熟悉的粗豪声音突然响起,刘文秀愣怔一下迅速回过神来。眼前一张朴实憨厚的面孔,不是艾能奇是谁? 刘文秀从马上一跃而下,一把抱住艾能奇欢喜的大叫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心机 寿州城头上,民壮们在打扫战场。流贼第二次攻城留下了将近百具尸首,民壮在官军的指点下忍着腥臭味,清理掉满地的箭只,并从贼兵的尸体上搜检出银两和一些首饰,然后将尸体从城上抛下,用大桶清水冲刷调血迹和污物。 流贼的火箭并未引燃浇上水的草棚。预备好的长枪兵也没用上,这场一边倒的s只用了一刻钟左右便草草结束。 箭楼中气氛热烈,刘致远等寿州官员正在兴高采烈的议论着适才的一战。流贼攻城时,他们从箭楼侧面的望孔中看到了整个交战过程。 刘致远赞叹道“没想到火铳如此犀利!再凶悍的贼人,在铳子面前犹如纸糊一般!本官亲眼看到一名手持长刀,身高体壮的贼人被一铳击飞!贼人首级被铳子击碎,其狀惨不忍睹啊!” 汪卫笑着道“黄将军,据本官所闻,朝廷官军士卒,好似不喜用铳。皆言易炸膛,装填慢,射程近,比弓箭差之甚远。适才得见,火铳比之强弓好似威力更大,声势更加骇人。这到底因何所致?” 黄得功舒坦的靠坐在交椅上,笑着回道“汪大人有所不知,本朝现有火器,其质比太祖、太宗时相差太多。论威力,自是火铳更大。官军弓手所用弓大都为七斗的力道,七十步能杀伤未着甲的贼人,六十步能破棉甲,四十步之内能破锁甲,三十步内能破重甲。” 刘致远等人平日对武事向来嗤之以鼻,认为武将都是粗鲁无礼之人,读圣贤书的文人才是治国理政的栋梁。现在兵临城下后才对军伍之事略微了解了一些,对于这些军中常识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无非是为了将来能对外吹嘘自己文武兼备罢了。 黄得功喝了口茶水,看到几个文官聚精会神的听他分说,心中不禁十分得意这帮大头巾素来瞧不起俺们武人,适逢乱世才懂得笔杆子杀不死贼人,只有长枪大刀才能杀出个朗朗乾坤! 他学着文官的做派,清咳一声后接着道“普通火铳比弓箭射远要略差一些,但制作精良的火铳,射远毫不逊于强弓!汪大人适才所言火铳之弊,实是因多年来朝廷制铳粗劣所致。但今日我部所用之铳,乃是皇上选派精通之人,悉心打造的精良火铳,旧有之铳比之远远不及!” 许攸接话道“不知黄将军所部装备多少杆新铳?” 刘致远不满的打断他的插言,开口道“新铳比旧铳强在何处?” 黄得功接着道“不仅新铳打造精良,也经过改良,射远和破甲大大提高!新铳五十步即可破锁甲,四十步内可破重甲!射远七十步开外!” 刘致远疑道“既如此,为何黄将军所部仅有数百杆?要是数千人均是手持此铳,流贼何足惧哉!” 黄得功夸赞道“大人慧眼!火铳威力强大,但装填过慢,精度比之弓箭差一些,雨雪大风天气无法使用。听闻军器监已造出不用火绳点燃击发的新式火铳,节省装填时间,也不惧阴雨大风。真要如此,官军全都装备此物,流贼覆灭指日可待!”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黄得功的亲兵来报,派去与陈奇瑜联络的信使回来了。 信使进门向众人行军礼后站起,大声禀报道“诸位大人,将军!巡抚陈大人已率部到达城东门外十里处!小的见到陈大人后,将敌我情势详尽禀报,陈大人夸赞众位大人守城有功,并言明要上奏朝廷,为大人们请功!” 刘致远几人都是欣喜不已,能得到巡抚亲自上奏请功的许诺,将来吏部考官时自会添上拔擢重用的评语。 信使继续道“陈大人令将军,天黑之后赶至陈大人处,有要事吩咐,陈大人不再率兵进城!” 闯营高迎祥的大帐里,刘文秀正在向高迎祥等人详述攻城一事。 听到刘文秀说献营人马正在撤离城下,好给闯营人马腾挪阵地,高迎祥奇怪不已。 他开口问道“小子,今日两次攻城,你献营损失多少人马?” 刘文秀回禀道“回禀闯王,献营共折损近六百人,屡攻不下,士气大挫。小子我生怕折损过重,义父回来责骂与我,所以不敢再遣人攻城。又怕耽误闯王大事,所以自作主张将献营人马撤离,等待义父回营再说!” 过天星疑道“恁献营数万人马,怎地折损数百人就打退堂鼓?按老规矩,先破城的能独抢半个时辰,寿州周边的大户全躲进城里,要是能独抢半个时辰,那得有多少好东西?这等好事恁献营能让给别人?” 另一个大头领混十万道“你小子没说实话!恁攻城时俺遣人观阵了,城头上铳声不断!莫不是恁看出啥毛病不成?” 高迎祥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站在帐中的刘文秀。张献忠这几个义子都不是善茬,放着便宜不赚的事可不是献营的一贯作风。 刘文秀苦着脸道“城头上的官军至少有百杆火铳,俺这回遣的是老营人马,这六百人都是俺献营的精锐,没想到折在这里!义父回来还不知道怎生惩治俺呢!” 高迎祥笑道“黄虎整日夸他的几个义子,说是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今日算是现了原形了!你既知道官军火铳厉害,怎地不先让新入伙的士卒登城?火铳再厉害,用人命堆他!堆上千人,他那火铳还能打?” 过天星也道“俺听说,献营就架了十余架梯子,这点梯子一回能上去多少人?百杆火铳!恁竖起百架梯子,他这百杆火铳济得甚事?” 帐内的头领们纷纷出言嘲讽,刘文秀羞惭无比,头都快低到裤裆里去了。 高迎祥笑着开口“小子,刚刚这些弟兄也都给你出了主意。俺高迎祥仗义,准你献营再打一回,保准能破了寿州!怎么样!?” 刘文秀眼中含着泪水回道“闯王,各位大头领,俺实在是胆寒了!折了这多老卒,义父回来怕不是要砍了俺的脑袋!这寿州俺是坚决不打了!等闯王打下来,俺献营跟着后面喝口汤就成!” 帐内闯营的头领们狂笑不止,那个黄虎平素傲气的很,今日他的义子把他的面子给丢光了,人中龙凤啊,哭的跟小儿一般! 高迎祥摆手道“成了,你去吧,把城下尸首清理干净!” 刘文秀抹了把眼泪,行礼后转身出了大帐,身后传来的讥讽和嘲笑声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心里冷笑道别看恁这些贼骨头笑的欢,有恁哭的时候! 高迎祥从敞开的帐门看着刘文秀上马离去,出言赞道“黄虎这几个义子不简单。吃肥肉给骨头硌了牙,知道这块肉不好吃,接着就连肉带骨头给撇了,是个狠角色!” 混十万道“闯王,这小子没说实话!城里头肯定来了援军!城头的铳可不止百杆!” 过天星开口道“怕是官军不少咧!说不得有几千人!” 哄天星接口道“闯王,那这寿州俺们打还是不打?有官军守城,怕是不好打!” 高迎祥哈哈大笑道“恁觉着俺为啥在寿州拖了数日还不破城?俺就是在等朝廷的援军!” 听到这句话,一众头领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有人心中暗道闯王莫不是疯了?这后面有官军马队,再等其他官军赶来,还有好果子吃? 一直未出言的高小溪问道“闯王,俺们后面可有官军坠着,要是这城里再有官军,俺们可就成了夹板里的老鼠了!” 高迎祥站起身来大手一挥,豪气万丈的道“后面的官军马队不过两千出头,俺有精骑过万!对付那些就知道跑的怂驴不在话下!俺敢断定,城里头援军人马顶多数千,还不是精兵!要是卢阎王手下的强兵,早就出城和俺硬杠了!” 过天星接道“闯王说的是!除了卢阎王,俺闯营还真不怕谁!” 高迎祥倒背双手继续道“俺要是没想错的话,城里的官军定是从凤阳来!去年黄虎祸害了朱皇帝祖坟,朱皇帝肯定会派兵去凤阳,怕俺们再去打一回!俺们来寿州数日,城里的官定会派人去最近的凤阳求救!凤阳不救都不成!寿州有城墙,凤阳没得!这寿州就是凤阳的门户,俺们自南边来,凤阳官会觉着俺们打完寿州就会打他们,索性不如派兵来守,好歹寿州有城墙!” 混十万一拍大腿叫道“着啊!俺们要是把城里官军打败,那老马打完滁州再抢凤阳可就省事了啊!” 其实高迎祥是有苦自知,他根本没想到官军能来到寿州! 要是早点全力攻城,寿州已经破了!他太懈怠,太大意了! 他根本没想去打凤阳,更没有减轻正在滁州一带马世忠压力的念头,他就是想打破寿州补充钱粮,然后杀回河南。 没想到短短数日间,寿州竟然来了援军!官军行动何时变得如此神速了?真他娘的邪门! 刚才的一番慷慨激昂,不过是不想在部下面前露怯而已。 都是那个该死的黄虎! 按照时间判断,官军应是刚到不久。要是张献忠接令后即刻攻打,寿州早就破了,官军来也没用! 现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已经犯了兵家大忌。 若是弃寿州不打直接往西,近二十万人动作起来费时费力,要是城里官军趁势出击,只要将战场搅乱,很可能使自己的队伍大溃!近二十万人的队伍,实际大部分是流民,是高迎祥哄骗来送命的炮灰。他们死到不要紧,怕的是会冲击到自己的骑兵,那可是自己的本钱所在,要是后面的官军马队借机攻杀,那后果不堪设想。 现下打破寿州成了唯一的出路,这本就是预想好的,谁知道拖延几日竟成了如此尴尬的局面! 想到这里,高迎祥果断下令,过天星、混十万分领各自兵马移营东门,预备妥当之后和南门同时发起进攻,不惜代价尽快拿下寿州。高迎祥还遣人去城西北面的献营,下令他们自西面城墙发起进攻。至于献营攻不攻,高迎祥不去管他,只要献营做出攻城的姿态,就会吸引守城官军的注意,分散他们的b ,那就足够了。 第一百零四章 见面 天黑之后,黄得功带着十余名亲兵从北门出,向北驰出数里之后绕道向东,终于在寿州城东十里外一处山沟里见到了陈奇瑜。 此时城东已经聚集了数万流贼大军。过天星和混十万带领各自手下兵马,用了数个时辰才在城外方圆数里内扎好营盘,等待天亮之从东面城墙攻城。之所以没选择连夜攻城,主要是这个时候的都缺乏营养,普遍有夜盲症。若是打着火把,点上火堆,那在晚上就成了给弓手指明目标了。 凤阳援军将狭窄的山沟挤得满满当当。三千多徐州兵加上新凤阳卫两千人,除了郭太和手下的二十余名亲兵有马,其余的全是步卒。 陈奇瑜率部于午时左右抵达寿州附近,郭太的亲兵作为探马被撒了出去,一是探查敌情,二是寻找供大军隐蔽歇息的营地。 找到这处山沟之后,陈奇瑜亲自前来查看一番,对于此地甚为满意,于是数千官军在此驻扎下来。 陈奇瑜从凤阳赶来的路上,半路已与寿州信使相遇。扎好营地之后,陈奇瑜打发几人与信使一起返程,准备向寿州通报自己率军抵达的消息。 这几人行出不远,正好碰到黄得功派出的亲兵,于是便带着黄得功的亲兵一起返回营地,面见陈奇瑜,得到指令后返城禀报给了黄得功。 流贼向东门移营的情况被探马侦知,陈奇瑜为了不暴露目标,果断下令将所有探马收回,士卒不得喧哗,做饭不得用明火,夜晚不得有任何灯火出现,以免被流贼探马发现大军的行踪。其实流贼对于哨探一事向来不太重视,但为以防万一,官军还是严格执行了军令。 陈奇瑜之所以如此谨慎,就是打算在流贼攻城时,从背后来一个突袭,争取一举重创流贼。给皇上和朝廷一个惊喜,彻底消除因车厢峡之失给自己带来的负面影响。 在一个燃着微弱烛火的牛皮大帐里,黄得功见到了陈奇瑜。 黄得功虽然没见过陈奇瑜,但对于这位鼎鼎大名的第一任五省总督还是非常敬佩的。虽然任时不到一年,但明军在陈奇瑜的指挥下,对似有蔓延全大明之势的流贼给与了沉重打击。虽结局并不完美,但其眼界之宽广,谋略之深远,在军中的武将当中却是少有不服。 由于灯火昏暗,视线不明,黄得功对于帐内的几人并未看清。在给身着大红官袍的陈奇瑜恭敬的行完军礼后,黄得功还略微感到奇怪陈大人应是坐在主位上,但怎么和他并排还坐着一名武将?这不应该啊俺们武人见到巡抚这样的高官,只能帐下站立才对啊! 就在他琢磨时,陈奇瑜叫着他的笑道“虎山,过来参见卢督臣吧!” 卢督臣? 黄得功楞了一下,一个名字闪电般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卢象升! 和陈奇瑜并排坐在一起,身着铠甲之人,居然是五省总理大臣卢象升! 黄得功迅速上前,双膝跪倒,激动之下高声唱名参见“卑职山东副总兵黄得功参见督臣!久仰督臣大名!未曾想在陈大人帐中见到督臣!卑职失礼!” “黄将军请起!本官听闻将军乃是皇上的爱将,今听从令,不远千里来援,实是尽职尽责之将!”卢象升温和的笑道。 黄得功站起身来,拱手回道“督臣,陈大人,卑职身为大明将官,听从上令实乃天职,当不得大人夸奖!” 卢象升赞道“大明将官要是都如黄将军这般,何愁贼虏不灭!” 陈奇瑜笑道“虎山,你可是心中诧异,卢督臣怎地出现在我帐中?” 黄得功连忙拱手道“卑职确实有点糊涂!卑职知道督臣此前正在滁州一带,本以为要再过数日督臣才能率军赶到。想不到今夜竟能在此见到督臣!” 卢象升笑着答道“本官未时左右率马队到达左近,步卒尚在百里开外。一路上探马四处查探,不巧发现了陈大人的营地,故前来与陈大人接洽!” 黄得功恍然大悟。卢象升手下有辽东马队,其中的夜不收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精兵。凤阳军虽然隐藏于山中,但还是留下不少痕迹。流贼只是在自己营地附近巡视,并未遣人四下哨探,两军相隔并不远,但并未被贼人发现。 但辽东夜不收哨探范围非常大,不光是前方数十里,左右两面的丘陵草丛也不放过,以防被人伏击。一名夜不收就是在附近山头上远望时,发现了凤阳军的营帐的。 卢象升在得知附近有官军扎营时,便已想到是凤阳来的援军。在吩咐李重进寻找合适地点隐藏后,就带着几个亲兵来到了这里。 在等候黄得功到来时,卢象升对于陈奇瑜让其坐于主位的邀请予以坚决推让。陈奇瑜资历比自己老多了,中进士也比自己早了多年,在官场科场都属于前辈,并且对于陈奇瑜的才能,卢象升也是十分佩服。最后陈奇瑜提议,二人并排而坐,卢象升才勉强同意。 陈奇瑜开口道“本官与卢督臣今日已是计议停当,虎山既然来到,那就请卢督臣把此次会战方略告于虎山,以便各方依计行事为好!” 卢象升不再谦让,他毕竟是主理五省军事的钦命大臣,有着最终的指挥权和决策权。 他温言道“此次我军数路大军齐至,闯、献二贼懈怠疏忽,正是我军歼灭流贼的绝佳时机!本官已下令所部一万余人星夜赶路,预计明日午时过后即可抵达!” 黄得功闻言心中兴奋不已自己从未参加过如此大规模的会战,数万官军分三路攻击几十万流贼,且有名震天下的两位文臣督阵,此战定能大胜! 卢象升接着道“议事之后,黄将军返回城中即刻着手布置城防,预计明日流贼会全力猛攻,黄将军要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池,等候天雄军到达!寿州如同堡垒,挡住了贼人前进路线,且身后还有追兵威胁,待贼人师老兵疲之际,本官与陈大人会分兵突袭,打流贼一个措手不及。黄将军要及时从南门杀出,夹击之下,流贼必败!” 黄得功抱拳拱手道“二位大人放心,卑职定能守住寿州,以给大军赶到时间!只是卑职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卢象升与陈奇瑜同时开口道“讲来!” 黄得功道“卑职在城上查看过流贼阵势,其人数虽多,营地虽广,但其势混乱不堪!卑职想今夜遣人夜袭贼营!打乱贼兵明日攻城部属,迟滞其攻城时间,以便给督臣大军赶来腾挪更多时候!” 卢象升和陈奇瑜闻言思衬起来,不一会陈奇瑜先开口道“此计甚妙!贼人或许已知城中有援军,但依仗人多势众,未曾将援军放在眼中!更不曾想到我军敢夜袭!此计若成,定能让其士气大挫!” 卢象升也道“本官赞同陈大人之言!此策可行!但城门处要预留后备,以便接应夜袭官军。再就是多带火种及易燃之物,四处放火,让贼乱!要是能找到其马队营地就更好了!趁乱引火烧掉其草料,惊扰其战马,一旦战马受惊而奔,造成之杀伤甚于战阵之上!” 陈奇瑜赞道“卢督臣此言大妙!倘若夜袭顺利,贼兵必势力大损!寿州或许将是闯贼献贼埋骨之所!” 卢象升接道“此次夜袭目标定为南面贼军大营!东面之敌人数略少,乃贼之偏师,本官判断南面才是闯贼老营及马队所在!所以,要打就打在要害之处!黄将军,一切就看你的了!” 第一百零五章 夜袭 凌晨时分是一个人疲倦感最重,睡眠最为深沉的时候,城外的流贼大营一片漆黑,少数值哨巡营的贼兵也找地方睡觉去了。未设立营栅的营地,如同一个没穿衣服的大姑娘般,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天空中的月亮被一片乌云遮盖,微风吹动,给人带来一丝丝清凉之意。丑时刚到,寿州南门悄悄的打开。原先堵塞城门的砖石木料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队队披甲执刃的官军自城内悄声鱼贯而出。 这是黄得功自军中挑选出来的一百名士卒,由千户吴群率领。黄得功本想亲自带队出战,但被几名千户以不能置主将与险地为由强行驳回。因为几名千户都想立功受赏,争执不下的情况下,只能以掷骰子的方式决出领兵的人选。最终吴群在其余几人“出千!”“耍诈”的怒骂声中,得意洋洋的拿到了领兵权。 一百人皆是手持长刀锤斧之类的短兵。毕竟不是列阵对战,短兵更利于肉搏之用。因为怕反光,原本雪亮的刀身斧刃都涂上了墨汁,近了便闻到一股浓浓的味道。 士卒们大都怀揣着藏在竹筒里的火媒,用时摘掉下端的盖子,拿出火媒一吹便着。 另有十几人小心翼翼的提着竹筐,筐里有一个陶罐,陶罐用厚厚的棉布包裹着,里面装着烧沸后正在冷却的菜油。还有十几人每人揣着数个纸包,里面是,菜油加上,足以让火势更加迅猛。 白天黄得功在箭楼仔细观瞧过贼营。虽然没能发现流贼马队所在,也没看到高迎祥的大帐。但他注意到,贼营西北方有一块营地立有营栅和营门,营帐也颇为齐整,在乱糟糟的贼营里显得格外扎眼,看来此处是流贼的精锐所在。 黄得功看到的地方正是闯营一只两千马队的所在,是高迎祥为防备张献忠,令高迎恩在此立营,用来监视献营的。 至于高迎祥的大帐,则处于整个南门外营地的中心位置,离寿州城足有五里开外,已经超出正常人的视线范围之内,所以黄得功并没发现。 这次挑选的一百人都是晚上能够视物,胆大心细,愿意用性命博取升赏的士卒。 夜袭人马全部出城之后,城门并未关闭。城门洞及城内一千官军坐地歇息,准备接应夜袭返回的官军。城门两侧的城头上,五百弓手也是预备妥当,静候夜袭士卒们的归来。 不得不说黄得功胆量非常大,就这样四亮大敞的开着城门,根本不怕流贼反杀夜袭官军后趁势从城门杀入。黄闯子的外没起错,他真没看得起流贼的战斗力。 吴群在队伍的最前排,看到人都到齐后,手持一柄短斧一声不吭的向西北方行去。一百人成扇面形,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黎明前的夜色黑的如同浓墨一般,吴群带着人只能摸索着向前,朝着远处散发着微弱灯光的方向行去。灯光是贼兵挂在营门处的灯笼发出的,有两三里的距离。 但黑夜同样给了他们很好的遮掩,数百人悄然行进,偶尔有人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发出声响,但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大约一刻钟后,吴群等人接近了最的贼营。乱七糟的帐篷、草棚、窝棚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贼人们睡得正酣,没人察觉和发现十余步外的夜色中蹲伏在地的官军。 一条宽约数十步,长约数百步的通道尽头,就是贼军精锐营地所在。 营门高处各挂着一盏灯笼,昏黄的灯光下,两名值哨的士卒盔歪甲斜坐靠在营栅上,抱着长枪正在呼呼大睡。 接着微弱的灯光,吴群手一摆,他身后数名士卒猫着腰,分别从通道两侧贴着的营帐向前摸去,这几人都是精通武技,善于近身搏杀之人。 时值盛夏,白天的炎热自不必说,就连夜晚也是热的让人难以入睡,直到后半夜才略微凉爽一些。 两名值哨的贼兵子时换岗过来,站了小半个时辰后便哈欠连天,最后实在坚持不住,索性倚靠在营栅上大睡起来。 流贼日常素无军纪,高迎祥等人皆是平民出身,对行伍之道根本不懂。加上流贼动辄数十万,绝大多数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户,根本管束不过来,所以也就如放羊般由着他们。 闯营的马队构成也比较复杂,既有马贼出身,也有塞外的胡番,更有叛逃的边军。作为高迎祥最依仗的战斗力,他对马队还是相当重视。他也知道自己那一套不行,所以马队的大小头领,基本由原先的官军担任。这些边军都是老营伍,自然而然的就把官军中的一些规矩带来过来,安营扎寨,值哨巡营便是之一。可惜的是,流贼们散漫懈怠已成习惯,很多规矩有其形无其神。现下在前有坚城,后有追兵的情形下,连最起码的值哨巡营也疏忽了。 这其中有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自高迎祥起兵以来,数年间与各路官军交手无数,官军从没有对流贼进行过夜袭。 几名士卒摸到营门附近,身形隐藏于营帐的黑影中,四下观察一番后,两条人影猛扑过去,一手捂住贼兵的嘴巴,随即锋利的短刃插入流贼的一侧颈部,猛地往下一拉,贼兵的大动脉和气管被切开,大股的鲜血急速喷涌而出,在香甜的梦中便进入到无边的永夜。 解决掉岗哨之后,几名士卒立即打开营门,吴群带着剩下的士卒掂着脚迅速向营门靠拢。 进了营门之后,吴群打了个手势,他自己带着数十人顺着右侧营栅向后方摸去,其余的数十人由一名百户带领,顺着左侧向后而去,目标就是找到贼军马队的马厩和草料,然后放火惊马。 吴群带着人沿着营栅向后疾行,拐过一个弯之后,营门处灯笼的光线已经看不到了,众人又回到了摸黑前行的状态。 走在前头的吴群突然踩到一个物事,顿时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在地,手中短斧也飞了出去。随即一声洪亮的喝骂声响起“哎呦!入恁娘的!眼瞎啊!干恁娘亲的!” 原来是一名不耐暑热的贼兵,嫌营帐里人多太热,半夜自己跑到这里乘凉酣睡,睡梦中被吴群踩到,顿时大声叫骂起来。 吴群探手摸索兵刃,一名士卒举刀向下劈砍,黑暗之中根本无法看清,一刀砍在贼人的大腿处,贼兵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嚎声,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出很远。 吴群急忙向前翻滚,生怕被手下误伤。几名官军士卒刀斧齐下,贼人又惨叫几声后,终于被一柄斧子砍中颈部身亡。 虽然只有短短数息时间,但几声惨叫还是惊动了附近营帐中的贼兵。被惊醒的贼人纷纷跃起,有人摸黑寻找兵刃,有人跑出营帐观瞧,有人摸索火折向点燃油灯。 吴群爬起身来,见状低声吼道“前排十人留下!孙三!点燃营帐!余下的跟俺向后!” 名叫孙三的伍长正是吴群的手下,接令后手持长刀向前扑去,前排十名士卒跟在他身后,吴群带着剩余的士卒沿着营栅向后狂奔而去。 夏天昼长夜短,此时已是丑时中,天色已经微微有些放亮。虽然几步之外还看不清人的面孔,但已经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前面的营帐里已经跑出数名贼兵,有人持刀,有人空手,吵嚷着四下观瞧。 孙三腰腿用力,向着发出声响的贼兵冲了过去。 被惨叫声惊动的数名贼人虽然跑出营帐,但黑暗中目不及远,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正站在帐门外互相询问时,眼前的黑暗中突然出现数道身影。 “是谁?” “站下!” 喝问声刚刚止歇,正在惊疑不定的几名贼兵就被刀斧砍中,数声惨叫声接连响起,几名贼人被砍翻在地。 “倒油!引火!”孙三喊道。 一名士卒将棉布裹着的陶罐木塞拔出,抱着陶罐开始向眼前的营帐倾倒油脂,数枝火媒被吹燃后,沾了油的营帐被引燃。随着几包的投入,火焰猛地窜起,在微风的助力下,熊熊燃烧起来。 随着火光的升起,周边的物事无所遁形,周边数十顶营帐内的贼人纷纷跑了出来。 “是官军!” “走水了!” 宰了他们!” “快救火!” 一片叫嚷嘶吼声中,数十名持着兵刃的冲了过来。 “快快快!点火!”孙三大吼着举刀迎向冲来的贼兵,其余的士卒在相继点燃几顶帐篷后,持着兵刃杀向贼兵。 吴群带人快要到达后营时,一阵阵战马嘶鸣声响起,贼军后营的隐隐有火光出现。 吴群心中一喜,左路的士卒已经得手了! 他大喝一声“快!”随即全力向火光处冲去,数十名士卒也是发力紧跟。 此时贼军营地已经乱成一团,所有熟睡的贼人都被惊醒,营地里到处是惊慌失措四处乱跑的贼兵。 吴群赶到着火点时,火势已经迅猛燃烧起来。数堆几人高的草料已被点燃,火光中人影幢幢,数百名喂养战马的流民正在惊慌逃命。 十余个马厩中的两千余匹战马,被火光惊吓的嘶鸣躲避,百户张双全正在带人砍断拴马的缰绳,数百匹战马断了缰绳的战马四处奔逃,很多流民被战马撞翻在地,骨断筋折,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吴群举目望去,孙三留下的地方也有火光出现,大股的贼兵正在向这边赶来。他大吼道“点燃马厩!快!来几个人跟着我!” 吴群率队离去后,黄得功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头,背负双手眺望着西北方向,几名千户正在城门处,等着指挥接应。 时间仿佛如同停滞一般,夜袭的官军出城好像已经数日,但远处的流贼营地依然是悄然无声。 突然,一团火焰橘红色的火焰燃烧起来,火光中似有人影闪动。 成了!黄得功心中一喜。 但火势并没有想象中的大。不对!要真是贼军马队,点着草料后应该是火光冲天。现在的火势虽也不并且正在向四下蔓延,但火焰并不高。 难道是自己判断错了?着火的地方不是贼军的马队营地,只是普通的流贼营地不成?可寻常流贼很少有设立营栅的,到底怎样的状况?这一百人可不要折进去啊! 就在黄得功满心懊恼之时,远处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随即火光冲天而起,贼营中隐隐传来的人喊马嘶声,在安静的夜空下传出很远。 真的成了! 黄得功单手握拳击向掌心,兴奋的大声下令“备战!” 第一百零六章 鏖战 高迎祥披着一件布袍坐在交椅上,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怕,似欲喷出火般的双目直视着跪在帐中的高迎恩。过天星等大头领也闻讯赶来,紧张的气氛下无人敢出声,帐中的空气如同凝固一般。 官军的一把大火烧掉了五千余石的草料和豆料,草料和马厩的大火致使受惊的战马四处乱跑,两千余匹战马中的大部分,在马队营地踩踏完之后,从营门涌出窜入流贼大营,将流贼城南的营地踏的稀烂,慌乱中被战马踩踏碰撞而死的刘诶不计其数。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战马力竭后才安静下来。清点之后发现,两千余匹战马死伤六百余匹,两千人的马队伤亡五百余人,这可是高迎祥的心头肉啊。 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高迎祥活剐了他的心思都有了。但毕竟是一母同胞,高迎恩平时对他这位大哥也是尊敬异常,是他在营中的耳目和爪牙。 杀是杀不得,但要是不重处,那高迎祥以后怎么令他人? 高迎祥一咬牙,恨恨的道“老子说过多少回,夜晚定要遣人值哨巡营,恁这个畜生怎就不听?要是今晚有人巡营,官军那点人能成的了甚事?来人!将这个畜生拖出去砍了!” 他纠结半天,最后还是打算杀高迎恩。一是不杀不服众,死了几百精锐,头领却没事人一样,手下的人回怎么想?二是显示他公正。自己亲弟弟犯了规矩都杀,要是谁敢不听话,那高迎恩就是例证。 一旁的过天星打高迎祥起兵便一路跟随,对他的性情太了解了。看到高迎祥犹豫半天才说出狠话来,过天星马上出来求情“闯王,今夜这事迎恩兄弟确该受罚,可杀头就太重了!俺们数年来跟官军交手无数,啥时候有官军来夜袭过?不光是迎恩,换了俺带那队人马,也会中招!俺看那还是留他一命,等着他上阵杀敌立功赎罪好了!” 其他头领也纷纷出言相劝,高迎祥心里松了一口气,嘴上却道“看在众位兄弟求情的份上,饶你一命!不过不罚没法向死去的兄弟交代!拖下去打五十军棍!打完滚去把营地打扫干净!” 几名亲兵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高迎恩架了出去,给他脱下亵裤,露出白花花的屁股,摁倒在长凳上开始打军棍,围观的贼兵们尽皆偷笑不止,全没把这个当回事。 帐内高迎祥开口道“今夜咱吃了个大亏,不能就这么算了!等收拾妥当俺们就攻城!打破寿州三日不封刀!先登城者赏银百两!婆娘两个!” 混十万道“闯王,俺们虽是吃了个亏,可也看出点事来了!” 高迎祥急忙问道“看出甚事?” 混十万得意的道“城里头官军肯定人少,要不咋就夜里偷袭?官军就是想吓唬俺们,叫俺们怕了他们!” 高迎祥点头道“嗯,老赵说的有理!官军要是人多,早就和俺们明刀明枪对着打了!大伙儿加把劲,俺要在寿州里晌饭!” 寿州城内官军营地里,吴群和十几个参加夜袭的士卒躺在一座宽敞的营帐内,随军的郎中正在给他们伤口处涂抹药膏,然后裹上煮过的白棉布。 一百人的夜袭队伍,加上吴群共回来了六十七人。三十二人战死在城外,余者几乎个个带伤。 众人火烧马厩草料时,吴群眼见正门已经出不去,灵机一动,引火烧开一处营栅,在贼兵避开狂奔的战马赶过来厮杀的时候,带着众人从破开的营栅处逃了出来。 虽然贼兵们恼羞成怒下,不依不饶的追赶他们,但当时附近所有贼人都被惊动,吴群趁乱高喊“官军打来了!快跑啊!” 的流贼刚被惊醒,在头脑发昏之际不辨真伪,顿时一片大乱。虽然间接挡住了追兵,但成千上万的人乱跑起来,场面十分的可怕。有数名官军士卒被挤到会踩死,吴群赶紧大呼,余者都靠拢在他身侧,几十人形成一股合力,才避免了更大的伤亡。然后吴群带着大家跑到城墙边,沿着城墙回到了南门。流贼们忙于灭火救马,根本无暇他想,众人得以安全进城。 孙三等人在拼命厮杀之后折在了贼营里,左路放火的时候与一队贼兵交手时战死十余人被人群踩踏而死的有七人。 黄得功非常高兴。以几十人的代价,造成流贼巨大的混乱和损失,这太值了。 他来到营帐看望了吴群等人,表示待大战结束后给众人请功发赏。阵亡将士的名单会上报朝廷,烧埋银会由兵部送到其家中,定不会埋没大家的功劳,然后就匆匆离去,他还要布置城防,准备迎接流贼报复性的攻城。 流贼在清理完营地,掩埋好尸体之后,终于对寿州发起了进攻。 南门由贼首一丈青率五千人攻打东门混十万也是率着数千人发起了进攻城西的献营也是由兵马集结的动向,但迟迟没有向城墙进发。 因为已经没必要隐藏实力,黄得功所部接管了东面和南面的两处城防。李隆的卫所兵拿出一千防守西面,北面放三百卫所兵警戒,其余卫所兵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两千余名民壮则是负责搬运器械,将伤亡士卒抬下城头。 除了北门外,其余三座城门还是被堵了起来,以防贼兵攀爬城墙时,官军注意力被吸引后,用巨木撞开城门。 其实依流贼以往破城时的表现来看,全部是攀爬破城的,从没有过从外打破城门后进城的。因为城门厚重异常,流贼缺乏撞城锤,根本无法撞开城门。 巳时左右,随着嘹亮的角声,流贼们抬着长梯,从东南两面发起了进攻。 与献营几次攻城不同,这次闯营的贼兵采取了人海战术。角声刚一响过,两边各有数千名贼人呐喊着向城墙涌来。前排的贼人都是抬着数十架梯子,其中有带着铁钩的云梯,梯子搭上后,铁钩能牢牢的勾住垛口,以防备官军掀翻梯子。 两面的流贼都派出了大批的弓手,南面有百左右东面足有一千余弓手。 城头上长长的草棚加宽不少,防止贼人的弓箭斜射伤人。草棚都已用水浇透,盛放沙土的木桶摆了不少。 本来黄得功部只有两百弓手,三百铳手,远程打击能力稍弱。陈奇瑜心细,问明情况后,从徐州兵里调了五百弓手过来。这样加上寿州卫所的两百名弓手,城内的弓手已近千人,勉强算是够用。 寿州城南面,数百抬着云梯的贼人们跑在最前,大股的贼人尾随在后。就在抬梯的贼人距城墙约二十步时,城头一声喇叭声响起,一排弓手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垛口处,紧接着一只只三棱长箭自城头激射而至,眨眼间将上百名贼人射翻在地。 官军弓手毫不停歇,每人一口气射出七只长箭,手臂酸胀无力后才退回下城歇息,抬着云梯的数百贼人已经几乎无人站立。 贼人的弓手赶到,在城下十步左右站定,两百人为一组分成两排,数百盾牌手持盾防备。数百流贼架起地上的梯子继续向前冲来。 一声令,两百只长箭形成的一小片箭云飞上城头,架着梯子的流贼飞快的靠近城墙。随着长箭的不断射出,贼人们数十架梯子搭在了城墙上。 第一波弓手力竭后,第二波两百人上前替换,已经有贼人登上梯子开始攀爬。 城头上的官军好像被弓箭压制住了,没有任何还击出现,第二波弓手扯下时,已经有贼人登上了垛口。 贼人这次是下了狠心了,就在流贼们陆续登城之后,第三波弓手依旧开始射箭。这是打算在官军与登城的流贼肉搏时,进行无差别的杀伤,反正自己这边有的是人。 城头上一阵铳声响起,草棚里的铳手们打响了火铳。城东南防区各布置了一百五十名铳手,五十人一组,覆盖着城头四十余步的范围,只要在这范围内登城的贼人,很难逃脱被中弹的命运。就算偶尔有漏之鱼,几个人登上城头根本无济于事。 火铳打响三轮之后,这片范围内登上城头的贼人站着的就没几个了,但贼人还是不断的涌上城来。 铳手们都是打完一轮迅速退向草棚两侧,第三轮火铳打完后就已全部下城候命。 贼人的第三波箭雨虽未对官军造成杀伤,但也给贼人登城留下了足够的时间,此时城头已有百余名贼人登了上来,弓手也停止了射击。 登城的贼兵们眼见面前的草棚空无一人,正待分头向两侧杀去,一声哨响,接着一阵隆隆的脚步声传来。 从贼人攻城云梯范围外的两侧城头,各自有一片枪林方阵朝着登城的贼人们稳步行来。 十人一排的官军方阵足有二十排,宽阔的通道两侧各余一步的距离,以方便腾挪。 前排士卒将长枪放平,锋利的枪尖闪着寒光。第二排士卒将长枪架在前排士卒的肩头,后面的则是将枪竖起。 一声令之后,两侧的官军方阵止步,齐声大喝“护!”,随后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方阵带来的强烈压迫感让流贼们有透不过气的感觉。忽地有流贼发一声喊,举刀向一侧杀去,其余流贼也叫喊着分头杀向两侧,不断登城的其余流贼也加入到攻杀的行列中。 前排的官军冷冷的看着冲来的贼兵,流贼们呐喊叫骂对他们没有造成丝毫影响。 “刺!” 一声令下,前排的士卒弓步向前,腰腿手臂同时发力,整齐的将长枪刺出,冲在最前的数名贼兵,或小腹或大腿被刺中,惨叫着倒地,鲜血顿时将一小块地面染红。 官军迅速将长枪收回,然后随着令不断将枪刺出,一丈多的长枪让流贼们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偶尔有机灵的贼兵,翻滚着躲开前排攒刺,想冲过来近身搏杀,但被第二排的官军长枪斜刺,直接钉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七章 大胜 倒在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贼兵的鲜血已形成了一片血洼。贼兵不断的从云梯上登城,然后连续不断的向两侧冲锋。 一丈青看到手下登上城头时,认为大事已定。 城头的铳声响过三轮再无动静,看来守城的官军虽然是精兵,但人数太少了。 只要在城上站稳脚跟,官军再勇悍,也经不起人命来堆。 随着一波一波的手下不断登城,一丈青觉得应该向两侧突击,策应一下东面的友军了。 他转头大声下令“胡老三!带着老营上去,朝东面打!” 满脸凶悍之气的胡老三随即招呼一声,手持长柄狼牙棒,带领数百名老营精锐奔向长梯。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丈青感觉到不对了。 先后上去了一千余人,老营精卒也有数百,胡老三更是以勇猛著称,怎地没听见儿郎们惯有的欢呼叫嚷? 就在流贼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城头之时,寿州南门悄悄的打开了。城门洞里发出持续不断的轰轰巨响,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率先从城门处窜出,身后紧跟着一队队骑兵。趁着流贼疏忽,黄得功决定亲率马队出城冲杀。 数千准备登城的流贼毫无防备,在高速冲锋的战马面前没有任何还手之力。黄得功率队来回冲杀数次,在马力将竭时从容的回到城内,城门随即紧紧关闭。 城墙下的流贼伤亡惨重,数千人的队伍只剩千余,弓手正在坐地歇息,成了第一波被s的对象,百余人几乎全军覆没。一丈青因为骑马指挥,目标过于明显。当他发现官军马队冲出后,想要打马而逃,但因为距离太近,官军的马队早在城内便已加速,冲出来时马速已至巅峰。他拨马起速逃之不及,被黄得功一刀砍死。 等高迎祥闻讯带着两千马队赶来时,看到的只是满地的尸体和哀嚎的伤兵。 他第一次感到了浓浓的挫败感。 起兵n以来,他一直是顺风顺水,队伍不断壮大,名声越来越响。对上官军,从最早的望风而逃,到后来的nn连捷,让他的野心也逐渐膨胀起来。 虽然被卢象升击败过,但高迎祥并不服气。认为只是自己的大意,才让官军占了便宜。 但这次攻打寿州,让他的心里感到了一丝迷茫。 先是献营受挫,然后是被官军夜袭,现在是攻城惨败,伤亡无数。 难道就不该打寿州不成?自己破府灭县几十座,向来没有碰到如此难啃的骨头,这寿州的将领是谁?怎地这么能打 看着城上将手下的尸体一具具被抛下,高迎祥的心在滴血。他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去知会老韩,暂且停下!来俺大帐议事!派人掩埋尸体!” 就在流贼对寿州发动攻击的时候,经过几百里的急行军,天雄军和川军终于抵达寿州。 一万多人的营地扎在城东南方十里左右的地方,探马分别向西面和南面撒了出去。 卢象升和陈奇瑜赶到天雄军营地,经过一番商议以后决定留一百人看护中了暑热的数百伤病员士卒抓紧歇息,一个时辰后用饭,之后全军拔营向西南进发。 下令黄得功派两千人出东门列阵迎战,卢象升遣李重进部五百骑兵从侧翼突袭,陈奇瑜率徐州和凤阳军从流贼背后压上。 一直在流贼后面的祖宽部继续拖住流贼马队,然后相机而动。 黄得功亲率三千人官军出南门列阵,待到流贼派兵迎战,李重进率一千骑兵从东南突袭贼军侧翼,天雄军和川军跟随进攻。黄得功五百马队游击,寻找贼军薄弱处冲杀。 高迎祥和过天星、混十万等人正在帐中议事。 在得知过天星攻击东城也是损失不小后,高迎祥皱眉道“不行这寿州俺们不打也成,折了些许人马算的甚!这块肥肉变成骨头了!再啃下去牙就崩了!” 过天星点头道“这城里的官军不知是哪一路,人不多,可硬气的很!俺也派了数百老卒上去,回来的就没几个!真他娘的邪气!上了城还能被打下来,这是啥他娘的官军?天兵天将不成?!” 混十万不服道“俺觉着再加把劲就能打下来!都打到这样了再退兵,俺不舒爽!” 另一个手令马天狼道“要打也得想好咋打。这午时太阳太毒,儿郎们也撑不住。俺看等申时太阳小了再打!” 高迎祥犹豫起来,要说最不甘心的就是他。马队折损近千,老营精卒也是千余,其余的贼兵也有数千人。在明知道城内官军人数不多的情况下撤兵,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不撤吧,又真是没有好办法破城。 他问道“黄虎那边有无攻城?” 高迎恩歪着屁股坐在椅子上回道“俺手下人回报,献营派了千人做了做样子,没打!” 高迎祥哼了一声“看来黄虎回来了,他光想着占便宜,不想着吃亏!不管他!” 过天星问道“闯王,到底打还是不打了?俺觉着撤兵也不是丢人的事,天下府县多得是,俺们不用非在这耗着。依俺说,直接往西去打霍邱,再打颍上,总比在这啃骨头强!” 高迎祥沉吟一会,毅然道“打!申时再打一场!南面俺带三千马队压阵!老韩,东面给你一千马队,防备着城门!要是再打不下来,俺们明日就走!粮草紧着老营和马队嚼用!那些泥腿子不去管他!” 未时末,高迎祥突然接报,数千官军出城列阵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有城墙挡着俺打不过恁也就罢了,看来是赢了两场忘了姓啥啊!哈哈!只要恁出了城,俺的马队就派上用场了!今日定教你好看!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何不对为何官军放着坚城不守,突然出城野战?事若反常必为妖! 半个时辰后,高迎祥亲率三千马队来至南门外,远远就看到城门外的官军方阵。 原来只有不到五千人! 方阵前面六十步左右摆放着百十个拒马,这是为防备战马正面冲击而架设,官军的姿态显是用来防守的。 方阵东侧是一只数百人的马队,用以遮蔽步卒的侧翼。 高迎祥吩咐马队向东移动,防止官军马队冲击己方步卒,并择机冲击官军步卒。然后下令五千步卒进攻,破除官军拒马,然后马队从正面冲一次离场。之后的五千步卒,待官军败退便涌上去厮杀。 五千贼兵也不分阵型,一声令之后便呐喊着冲向官军。 数百名贼人率先到达拒马前。这些贼兵手持盾牌和斧子,准备砍削拒马,给后队扫清障碍。 一声哨响,弓弦嗡嗡作响声中,一片箭雨飞来。 六十步可破棉甲的百只三棱箭倾泻到了贼人阵中。前排贼人虽然举盾防备,所以受创不大。但后面的贼人可无盾牌遮挡,数百人中箭倒地。 就在前排贼人一边庆幸一边开始毁坏拒马时,一阵爆豆般的声音响过,随着大片白色的硝烟升起。数十名持盾的贼人,被急速而至的铳子击破盾牌后射进体内,巨大的痛苦使他们扔掉盾牌后倒地惨叫。 三百名铳手分作三组打了一轮后退开,百余名持盾的贼人已经或伤或死。 百弓手射过三轮后停下,不是因为力竭,而是拒马前二十步左右已经无人站立。火铳和弓箭的持续打击下,上千名贼兵或伤或死倒在地上,后面的贼人已经被吓得停止了冲锋。 高迎祥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幕,立刻下令步卒继续向前,敢后退者斩!然后分出一千马队,迂回到官军西侧后冲阵,与官军马队对峙的两千骑兵准备强行冲锋。 之所以没上来就这样做,实在是他不舍得用马队和官军硬杠,步卒无所谓,死一个能招一百个。可马队折损一个就少一个,很难补充。 但这次必须下血本,对面的官军实在是太扎手了。 在高迎祥几十名亲兵的督阵下,剩余的数千贼兵畏畏缩缩的继续前行,被弓箭再次杀伤近千人后,终于毁坏了数十座拒马,使得自己和官军之间再无障碍,第一阵五千贼兵已是损失过半,退向两边。 一千马队还没绕到西边,高迎祥下令第二阵五千人立刻发起进攻。 五千人呐喊着冲向前去,官军不退反进,也开始向前缓慢的移动,阵型始终不乱。 片刻之后双方迎头撞上,结果如同上午的城头之战一样。 官军五百人一排,令声中整齐的刺出长枪,流贼还是没能靠近便被刺死刺伤,片刻之后第二波贼兵死伤枕籍。 流贼见正面不敌,遂分头转向两侧,准备从侧面攻击。 官军早已训练过,一声令下,方阵两边纵向一排转向,让侧击的贼兵同样无功而返。 由于闯营弓手已被黄得功s殆尽,所以面对如刺猬般的官军毫无办法,绝望的气氛迅速蔓延开来,大部分贼兵已经准备逃了。 高迎祥不等西侧的流贼马队到位了,他果断下令两千马队开始冲锋。眼前的态势已经非常清晰,步卒坚持不住了,必须用马队不计伤亡的去撕开官军的方阵,不然又是一场大败。 黄得功发现贼军马队开始动作起来后,便催动坐骑开始往前小跑。虽然对方马队是自己的数倍,但必须要拼死对冲,要是撤离的话,步卒绝挡不住数千骑兵的冲杀。 双方马队相距数百步,此时不约而同的开始向前运动,等到马速起来,数十息之后便能撞在一起。 高迎祥和他的马队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他侧后方数里之外,李重进的一千马队已经悄悄向这边扑来。 因为闯营分兵东门攻城,所以东南角有一个空档处。包括高迎祥在内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还会有官军从这边杀来。 几十息之后,闯营的两千骑兵和官军的五百骑兵狠狠的撞在一起,一片人仰马翻之后,双方交换了位置。 黄得功单手提着犹在滴血的长刀,兜转马头绕了个圈子后转身,眼前的地面上铺满战马和士卒的尸体。 他回头扫视,五百人的马队剩了三百骑左右。 黄得功登时心如刀割,这五百人从勇卫营便跟着他,一年多来如同亲兄弟一般。每个人的名字他都叫的上来,没想到一个冲锋便不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转过头来,瞪着血红的双眼,举刀大吼道“今日死战!”随即催动战马再次向前冲去,三百官军催马紧跟,无人出声。 双方再次对撞交换了位置,高迎祥勒住战马,望向对面仅剩百人的官军马队,心中既得意又佩服。 五百骑敢和两千骑对冲,现在虽然仅剩百人,但还是正面相向,而不是转身逃跑!好吧,那今日就成全恁!只需再冲一次,就会将官军马队彻底歼灭,剩下的步卒面对骑兵如同羔羊一般。 就在他准备下令再次冲锋时,身后传来闷雷般的响声,随着大地的震动,他胯下的战马不安的摇头摆尾打着响鼻。 高迎祥对这种异象太熟悉了,这是大股的骑兵冲锋的动静! 若是自己的马队,绝不会从背后冲锋,来的只能是官军!虽然不知道是哪来的官军,但一定是! 他嘶声喊道“向西!跑!”然后猛地一磕马腹,这匹价值千金的黄骠马陡然加速冲了出去。 剩余的一千多流贼骑兵没有高迎祥反应快,坐骑也没有他的好。看到闯王突然向西疾驰而去,还未明白他的话什么意思时,李重进的一千骑兵已经到了他们数百步外。 这个节点刚刚好。流贼们冲了两次,正在住马歇息,等待再次冲锋。 战马从静止到冲起来至少需要数百步的距离,而辽东马队这时已将马速提至最快,还是自他们的背后冲来。 等流贼们醒过神来,慌乱的打马向前时,官军的马队已经从背后狠狠的撞了上来。 结果毫无悬念,和黄得功对冲后剩余的一千多贼兵马队,被蓄力已久的辽东骑兵绞杀殆尽,只有不到两百骑向西逃走,想要包抄黄得功部的一千马队早就跟着高迎祥逃命而去。 东面的过天星和混十万遇到的情形和高迎祥基本相同。 在和城内的列阵官军交锋时,一千流贼马队被官军从侧后突袭,猝不及防下损失过半,过天星和混十万见势不妙,带着剩余的马队向南奔逃。 之后陈奇瑜率部从背后掩杀,城东数万流贼大败,四处都是逃散的贼兵。 随着卢象升一万多部下的加入,十余万流贼彻底溃散,寿州城内的卫所兵和民壮也出城加入到追杀的行列。十余万流贼伤亡万多,投降六万多人。 献营的刘文秀看事不好,和艾能奇带着剩余的老卒早早的就向逃去,剩余的数万流贼或死或降。 李重进所部折损轻微,在卢象升的带领下,向南面与祖宽对峙的流贼马队发动进攻。 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五千人的流贼马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官军两面夹击,五千人折损大半,其余的四散而逃。 至此,横行大明数年,势力最为雄厚的高闯精骑损失殆尽。 第一百零八章 宫内 乾清宫的一座偏殿内,四角放置的数个铜盆散发着凉气,盆内的冰块正在一点点融化,殿内温度舒爽宜人。 崇祯踞坐于龙椅上,正在听取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整顿后宫的情况汇报,王承恩依旧侍立在侧, 前番皇帝在处置晋商之后莫名大发雷霆,王德化被皇帝用茶杯砸破脑袋司礼监秉笔兼内官监掌印王之心更惨,因干儿子杜勋出任宣府镇守太监期间行为不法,对晋商勾结宣府军将交通建奴一事放任不管,且在其中大肆受贿一事而受到牵连。 锦衣卫查抄杜勋在宫外的府邸家产,共得银万余两,宅院两处。 王之心在皇帝的逼迫下,亲自监刑将杜勋杖毙。事后王之心明智的选择了献银乞活,忍痛将多年积累的家产献出大半,用二十万两银子才求得了去天津养老的敕命,算是舍财保命了。 王德化自崇祯在信王潜邸时便跟随身边,知道这位主人虽然性格急躁,但对身边伺候他的人一向极为宽容,从未见皇帝发过如此大的火。 惊惧之极的王德化恐步王之心的后尘,他才五十多岁,还不想早早归乡养老,他立即带人对后宫的所有太监宫女进行了全面筛查。 王德化安排亲信在宫内扬言,凡有检举可疑人等者赏银五十两,知情不报者即刻杖毙投案自首者视情节轻重论处。 此举果然奏效,随后不断有宫女杂役前来检举可疑人员和事项。在上万太监宫女的大内,想保密太难太难了。 经过查实,交通内外的太监宫女有二十人。多为将宫内皇帝、皇后、皇子公主以及贵妃的泄露给某人,以换取银钱之用。这些都是能接近帝后或是其身边亲近之人,然后将其见闻泄与宫外。 天家无小事。别看他们传到宫外的都是今日皇帝与皇后下棋、皇后与贵妃不合、皇帝因某巡抚奏折发怒,太子因背错论语被皇帝责罚等诸如此类的小事,但在有心人的细致分析下就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大致判断出皇帝的目的和喜好。 就在调查期间,尚膳监和御用监突然有太监自尽。一为服毒,一为上吊,死因不明。 尚膳监服毒而死的是一名掌司,负责掌管食材采买及宫内食用。十几岁进宫,在尚膳监二十余年。平日里寡言少语,很少与他人打交道。事后搜索他的寝室,在床下发现砒霜一包,宫外宅院一座,宅院地窖里搜出白银两万余两。宅中仆役都是京城人士,受雇于他。因他很少出宫,所以几名仆役对这位主人知之甚少。 御用监上吊的是一名典簿,平素为人和善,人缘极好,只是不知何故突然自尽。这名典簿在京城也有一所小宅院,家中只有一名老仆,也是其花钱雇佣,平日负责看门和打扫庭院,对其主家日常行为一无所知。 王德化听到有人自尽,立刻联想到皇帝发怒时所说的话,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这两人定是心怀叵测,有不可告人的图谋。尤其尚膳监这名掌司,他的位置太重要了。他若是有了什么不轨之心,那可就是滔天大祸。 但两人即死,所有事情就无法追查了,两人在宫内没有交好之人。 尚膳监那名掌司一向独来独往,对人也是不假辞色,众人也不喜与他打交道。 御用监刘姓太监虽然人缘不错,但并不与人深交,众人对他的评价就是一个好人。 虽然这二十多人中有人是自首的,但王德化还是下令全部杖毙,并名其所在宫殿监司所有人等观刑。看到被打成一滩烂肉的前同僚,所有宫女杂役俱是胆战心惊,当场吓尿裤的、昏厥的、呕吐的不在少数,大多数人晚上都做起了噩梦。 崇祯对王德化的处置还算满意。经过这次净化行动,宫内应当会更加安全,家人的安危得到更大的保障。 两名s的太监就随他去吧。崇祯不认为会是暗地里有某个组织想对皇家不利,这些人说穿了都是利益驱使下的个人行为,他拿正德帝和哥哥天启之事作伐,不过是想敲打王德化等人,让他们明白自己不是瞎子聋子,所有事情都在自己掌控之中而已。 崇祯看着满脸是汗的王德化,开口道“事情做得不错。你是我潜邸旧人,现在贵为内相,要明白今日的荣华富贵是谁给你的!只要我朱家在,你等才能平安富贵!要是大明江山易主,你等下场如何不言自明!往后要用心做事,莫要犯了禁忌!否则朕决不轻饶!” “老奴明白!皇家才是老奴等的家人和依靠!那些外臣终不可信!皇爷放心,老奴今后定会教宫中如铁桶一般,皇爷一家人尽可安心!”王德化连忙保证。 这时一名小内监来到殿内,跪下磕头后禀道“皇爷,皇后遣奴婢来禀报,说是午时请皇爷去用膳!” 崇祯认得他是坤宁宫的内侍,于是笑道“回去告知皇后,朕一会便去!” 小内监磕头后起身离去。 崇祯道“朕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去吧!” 王德化磕头后躬身弯腰出了殿。 崇祯对身侧的王承恩道“大伴,朕想重开东缉事厂,想委你提督。你考虑好之后,朕会让骆养性配合你抽调人手。” 王承恩闻言后既喜又忧提督东厂后便是司礼监二人物了。据他所知的宫中秘辛,东厂提督太监权利非常大,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皆在其监视范围之内,包括锦衣卫,也是被其监视的对象。提督太监只需对皇帝一人负责,其他任何人无权指派他。 他语含不舍的道“皇爷,您让老奴做什么都成。可东厂在紫禁城外面,老奴接了差事就得离开您的身边,老奴心下不舍得!老奴要是走了,谁伺候您呐?” 崇祯笑道“天下之人莫不是为了名利二字。别人一听这种好事,马上喜不自胜,想着如何利用权势为己谋利!你倒好,想的是走了谁来伺候朕!东厂权利太大,若是握于刘瑾、魏忠贤之流的手中,那实是太阿倒持!你是朕最为信任之人,东厂交于你手,如朕亲临一样!” 王承恩垂泪道“老奴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在老奴心中,皇爷便如老奴亲弟弟一般!乍一离开,老奴实是不舍!老奴也非贪恋权势之人,老奴且把厂子开起来,等皇爷寻到忠心可靠之人,老奴便交于他,还是回到皇爷身边伺候您!” 崇祯站起身来背负双手向殿后行去,边走边道“都随你!朕也舍不得大伴!李二喜暂且跟着朕,你那个外侄王世勤做东厂掌刑千户!” 王承恩急忙跟上,二人出了乾清宫后门,径往后面的坤宁宫而去。 第一百零九章 家人 坤宁宫离乾清宫很近,崇祯带着王承恩从两宫之间的长廊行了片刻,便已到了坤宁宫的侧殿。 路过侧殿时,殿里传出吱呀做响声,这是周皇后在里面放置的纺车发出的声音。 周皇后是苏州人,家境清寒,她自幼便学会了操持家务。父亲周奎以给人算命得来的银钱养家糊口,一家人过着勉强温饱的日子。 这样的家庭环境养成了周氏沉默刚烈但不失温婉的性情。 十二岁时举家迁到京城,周奎依旧于闹市设摊算卦。 天启六年信王选妃时,十七岁的周氏被懿安皇后张嫣选中成为了信王妃第二年崇祯即位,周氏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正宫皇后。 由于周后家境出身一般,又在潜邸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至今未失平民本色。她知道朝廷财政拮据,自己的丈夫忧心国事,为了省下银钱剿贼安民,一向节俭自律,就连内衣的袖子磨破也不愿花钱置办新衣。 所以周后买来二十余架纺车,在偏殿教宫女纺纱织布,用以制作一家人的衣服所用。 周后不仅亲手纺纱制衣,就连洗衣烧饭也是亲力亲为。 天启七年,崇祯刚刚入宫登基,宫内形势波谲云诡。懿安皇后曾严厉告诫朱由检“勿食宫中食!” 当时的崇祯是带着饼子入的宫。登基之后,还得提防魏忠贤的人在饮食中下毒,所有饮食全部由周后亲自下厨烹调。 崇祯不由想到,要是换了自己,上了台也会把魏忠贤干掉!并不是因为魏忠贤权势太大,而是他太危险了! 让皇帝吃饭睡觉都不安心,不干掉你干掉谁? 其实魏忠贤未必真敢下毒,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先下手为强,不然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走到正殿门前,崇祯迈步而入,还未走到后殿,便听到里面传来太子朱慈烺的声音。 “刚教你的,转眼即忘!跪下!把这几个字识了再起来!”这是朱慈烺在说话。 又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小秦子你笨死了!太子哥哥教本宫认字,本宫一学就会!你赶紧学,不然不让你吃饭喽!” 崇祯笑着转过屏风走进后殿,开口道“烺哥儿何时成了小先生了?” 坐在地上的朱媺娖抬头看到是崇祯,把手中的风车一扔,爬起来喜笑颜开的朝着崇祯跑了过来,嘴里叫道“父皇!父皇!带我出宫玩!” 崇祯弯腰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道“外面炎热,等天气凉爽一些,父皇带你去摘果子吃!” 朱媺娖亲昵的双臂环住崇祯的脖颈,高兴地道“好呀好呀,明日就凉快了!父皇,明日咱们就去!” 朱慈烺过来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然后对崇祯怀中的朱媺娖皱眉道“媺娖,下来!还没给父皇行礼呢!” 朱媺娖赶紧挣扎着从崇祯怀中下来,矮身行礼道“媺娖拜见父皇!媺娖明日摘了果子先给父皇和母后吃!” 崇祯哈哈大笑,牵着她的小手走向锦墩,坐下后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前面跪着的小内监,笑着问道“太子因何罚你?” 这名小内监就是刚才去禀报让崇祯来用膳的那位,姓赵,今年十一岁,看上去老实憨厚。 听到皇帝问话,小内监磕了个头后道“回禀皇爷,适才太子殿下教奴婢识字,一共三个字,奴婢都记得了。可看到公主殿下在耍风车,奴婢一下子就把字给忘了!” 崇祯顿时乐不可支。这么大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这小内监肯定是记住了朱慈烺所教,但看到朱媺娖的风车好玩,顿时就分了神,朱慈烺再一催,就什么都忘了。 他笑着对小内监道“朕请先生放过你怎样?” 一个声音佯嗔道“皇上如此也不怕坏了学规呢!” 崇祯转头望去,只见一身布衣的周后站在后殿门口,身旁的宫女端着一道菜,见皇帝望来,那名宫女赶紧顿身屈膝行礼。 朱媺娖赶紧从崇祯腿上溜下来,父皇喜欢和自己亲可母后最重规矩,一见到她缠着父皇撒娇,过后都会训斥她。 崇祯起身笑道“孩童吗,规矩不能坏,但也要因材施教才好!这五香排骨做的好,几步外便闻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衙!” 周后笑道“既然皇上开口,小秦子起来吧!下去用饭吧!” 小秦子赶紧磕头谢恩,起身退下。 待宫女将盘子放到案几上离去后,崇祯和周后以及几个孩子分别净手,次子定王朱慈焕也来到殿内,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起来。 周后的苏州菜做的很地道,虽是家常菜式,但是色香味俱全。崇祯今日胃口大开,吃了两碗米饭方才作罢。 周后开心的望着吃的香甜的丈夫,幸福感油然而生。自去年避居武英殿以后,丈夫好像变了很多。 原先急躁易怒的性情彻底改变,言行更加深沉稳重,举止间充满自信。平素时常紧皱的眉头也日见舒展,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崇祯漱口之后来到锦墩之上坐下,周后跟随而来,与他对坐一起。 崇祯开玩笑道“皇后手艺越发精湛了,要是哪天你我流落民间,皇后的手艺开间饭馆亦可养家,哈哈!” 周后佯嗔道“要真有那一天,皇上与妾身还能得活?” 崇祯看着还没吃完的几个孩子,郑重的道“皇后放心,朕不会让那一幕发生的!若是有那一天,也是朕自愿去民间体验市井之乐,绝非是丢了江山b如此!” 周后从案几上的果盘中拿起一个桃子递过来,笑道“东宫适才遣人送来鲜桃,皇上尝尝!” 崇祯接过后看着周后笑道“莫不是田妃有事自家不好意思张口,所以请托与你?” 周后笑道“还不是前番田国丈与人酒楼纠纷一事!田妃怕皇上训斥,故而让妾身从中缓颊!” 崇祯啃了一口金ns的桃子,赞道“这桃子好吃,甜美多汁!让几个孩子多吃一些!” 周后笑道“烺哥儿历来不喜此物,可今次却拿走一筐送去宫外!妾身不知烺哥儿宫外还有熟人不成?” 崇祯自知是送于二丫,对此事他一直是顺其自然。遂笑道“烺哥儿慢慢大了,不去管他!田国丈一事,朕已令骆养性去办了。皇后可告知田妃,祖宗家法不可废,田国丈要是再不知收敛,祸恐及她矣!” 周后轻叹一口,皱眉道“田国丈确实有些过了,依仗皇亲之名横行无忌!此次皇上若能开恩,但愿其以后稍知收敛,不使田妃再受难为!” 崇祯笑笑没回应。 田妃的的父亲田弘遇原是扬州卫所一名把总,平素游手好闲,结交市井混混,在当地名声不佳。 后田妃被选入宫中,田弘遇父凭女贵,一跃成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平日里带着一帮地痞横行京城,仗着自己皇亲的身份四处惹是生非,经常被御史n。 这次是因田弘遇被手下的混混撺掇,看中了一间东城生意极好的酒楼,想要以低价盘下,一边经营赚钱,一边凭借酒楼结交关系,也顺便作为自己吃喝玩乐的一个据点。 这家酒楼一年纯利足有万余两,已经经营数十年。田弘遇出价五千两便要人家转让给他,酒楼老板当然不肯。 田弘遇拿出皇亲和锦衣卫的名头吓唬酒楼老板,并安排几十个混混露出满身刺青坐于酒楼大堂之中,几人一桌,点上一碟小菜后,拿出自带的酒水就开始猜拳行令,搞得酒楼乌烟瘴气,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很多老客户也不愿登门,酒楼生意一落千丈。 老板无奈之下,带着两千两银子摆放田弘遇,请他高抬贵手放自己一马。 田弘遇听说酒楼年赚万金,哪肯让这块肥肉从嘴边溜掉。 银子是收下了,也慷慨大度的表示此事了了,可没过几日那帮混混又如前番一样来闹事,酒楼老板一怒之下告到了巡城御史那里。 巡城御史李佳奇早就听说田弘遇的诸般行径,对其恶感甚深,一只向找个机会收拾他一下。但苦于很多苦主不敢告官,民不举官不究,自己总不能因为风闻就将田弘遇逮治入狱吧? 接到酒楼老板首告,李佳奇立刻派人将那帮混混抓了起来。一顿板子打下,那帮混混就把田弘遇拿出来做了挡箭牌,满以为皇亲和锦衣卫双重身份能让他知难而退。 他们不知道的是,御史都是些看发丧不嫌殡大的主。 遇到这种既能为民做主,又能博得朝官们一致好评的事岂能轻易放过? 李佳奇二话不说,派人拿着票证去让田弘遇到堂质询,是否确实是他指使他人谋夺良民财产。 田弘遇哪里肯去过堂受审,要是去了以后还怎么做人? 他不想放掉这棵摇钱树,但又无法左右的了巡城御史,于是就进宫找到田妃,让女儿出面求皇上帮忙。 只要皇上一句话,李佳奇就得放人,其他官府中人自然也不敢再插手。 只要这帮手下再闹上几日,酒楼在无法正常经营的情况下,只能乖乖转让给他了。 骆养性早就把此事报给了崇祯,因为田弘遇的双重身份在那摆着。 崇祯对这个便宜丈人如此卑劣之事实在是瞧不起。 你要好好的求到朕这里,想要正经做生意赚钱,朕把海盐送你一处分销之地,你就坐在家中等着收钱就是了,何必动用这种恶心人的手段谋夺他人财产呢? 搞得现在御史n,百姓戳脊梁骨。 但田弘遇也没做的太过分,至少没因为谋财而害命,还是有点底线的。 他要真是遣人放火杀人,皇帝也无法保他。 考虑过后,崇祯招来李佳奇,对他坚持公平正义,对抗权贵的做法大加赞扬。之后温言相劝,说自己老丈人也非作恶多端之辈,可能是受人蛊惑下,才起了贪念。此事就此作罢,就当没发生过,算是给朕一点面子。 李佳奇当然是知情识趣之人,见皇帝姿态如此之低,立刻顺坡下驴。表示此事定是有人假冒国丈之名行的恶事,自己回去定会秉公断案,将冒名之人惩治之后就此结案,于是这才作罢。 崇祯吩咐骆养性,借此机会在京城开展一场严打行动,将那些大恶不做,小恶不断的城狐社鼠彻底清理一遍,让深受其害的百姓过得更加安心。 锦衣卫在顺天府的配合下,经过半月整治,逮获平日看场护院,敲诈勒索良民,拐卖妇女儿童的地痞混混一千余人,然后将其全部送到门头沟的煤矿服劳役,视其日常表现决定劳役长短。 崇祯把田弘遇招来大骂一顿,严厉警告他,以后再不收敛,就将其打发到前线与流贼作战。 田弘遇被吓得不轻的同时,心里也埋怨这个便宜女婿,一点情面不给。自家又不懂经商,没法像周奎一样靠着皇亲名义,靠经商赚了大把银子。 崇祯知他心中所想,毕竟是亲戚,打一巴掌还要给个枣吃。便将准备做海贸一事告知他,让他拿钱入股,等着分红利就行。 田弘遇闻言大喜,他在扬州多年,自然知道海贸利润的丰厚。听到只要拿钱入股就坐等红利,心中当然高兴。 于是他兴高采烈的拜别皇帝回了家,也忘了顺便告诉女儿,不用求情了。 这事前几日发生之事,周后和田妃都还不知情,所以才有了适才田妃委托周后求情一事。 崇祯简单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周后这才放下心来,等田妃再来请安时告知她边可了。 两人又闲聊片刻,崇祯小憩半个时辰后,带着王承恩回了乾清宫。 第一百一十章 盐商 景春楼是一座位于京师西城的酒楼,由于菜式花样繁多,又美味可口,所以生意非常红火。若是不提前预定,楼上的雅座根本没有空闲的时候。 时近午时,景春楼热闹非凡,楼前宽阔的场子上已经停了各种各样的马车,并且还有马车不断的赶来。 来自顺天、保定、真定、河间、永平、大名以及宣府的各府大小盐商,或被胁迫,或自愿来到景春楼,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像雪一样白,且价格更低的食盐。 真定府的盐商赵四海下了马车,举目四顾,没看见几个相熟之人。正要举步往酒楼行去,突然闻听有人喊道“赵兄!且等下小弟!” 赵四海回头望去,一辆刚停稳的马车上下来一人,身穿褐色布袍,头戴一统帽,手拿折扇,满脸笑容的向他走来。 赵四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老弟!哈哈!” 来人叫李有金,是保定府的盐商,二人数年前去两淮盐场进货时相识。真定和保定相邻,但两人各自在府内分销,不存在竞争关系,加上言谈投机,故而成了朋友。 此次来京师与会,赵四海本想着顺路约着李有金一同前来,到了保定才知道,李有金已经提前数日进京了,没想到自己刚下马车就碰到了老友。 两人拱手见礼之后,赵四海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小声说道“李老弟,跟哥哥我说实话,此次前来京师,也是锦衣卫找上门后你才来的吧?” 赵四海在真定府行销食盐多年,攒下了不小的家产。他也没多少野心,就打算这样经营下去,然后传给子孙后代就行。 前段时日,有两名京师口音的陌生人找上门来,说是要跟赵四海谈生意,赵家仆人赶忙去内宅禀报自家老爷。 赵四海正在花园的凉亭中乘凉,听到禀报后便让仆人将来人打发走,自己对现下的生活很满意,没心思再去插手别的生意。 谁知道来人不经许可便直接来到了花园中,赵四海恼怒之下便要喊人将两人打出府里。 家业比较丰厚的盐商有不少是从贩卖私盐起家的,不少人手头都有人命在身,手底下也有几个亡命之徒。等贩卖私盐赚了第一桶金之后就转而和官府中人勾搭上,购买盐引,从官府的盐场拿货后再坐地分销。,分销地当然就是自己带着人刀头舔血打下来的地盘。 赵四海的地盘主要是真定府东北,枣强、武强、武邑、深州这几个州县。他就是枣强本地人,幼时跟随二叔习武,长大后便跟着二叔贩卖私盐。 在他十岁时,二叔在和另一路盐贩子火拼时被人砍了头去。他也被一杆长枪刺中右肋,跳到河里才侥幸逃生,养了大半年才把伤养好。 半年中他无数次梦到二叔被砍下首级的一幕。他发誓一定要提二叔报仇,定要将仇人的首级供在二叔的坟前,好让二叔瞑目。 养好伤后,赵四海经过半年的蹲点盯梢,终于摸清了仇人的生活规律。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他邀集几名过命的兄弟,翻墙进入仇人宅院,将对方全家老少三十多口人全部屠灭,起获上万两银子后一把火将仇人宅邸烧成一片废墟,终于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这起惊天大案惊动了官府,但衙门的捕快查探现场后一无所获,最后只能当成一桩悬案不了了之,枣强知县也因此事调往他处降职使用。 赵四海再次隐忍年余,等到事情彻底平息之后,用手中的银子招募了数十个亡命之徒,带着这帮手下四处火拼,终于打下了现在的地盘,然后花费重金洗白身份,做起了富家翁。 随着赵四海的喊声,几名着肌肉虬结的上身,手持棍棒的壮汉从前院跑了过来,将两人围住,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要把他们打翻在地后丢出赵府。 两个陌生人毫不惊慌,其中一人呲牙一乐,伸手入怀摸出一块木牌,冲着几名壮汉晃了晃道“不想给你家老爷招祸的就赶紧滚一边去!” 另一年长一些的则是抱臂而立,默不作声。 赵四海隔得远,看不清木牌上刻着的几个字迹,但他也是见过场面的人,与官府中人没少打过交道。知道江湖中人没有亮身份这一说,这木牌显然是朝廷的人方能配备的。 他赶紧下令几名壮汉退下,然后态度恭敬的拱手作揖道“不知两位贵客是何来路?小的与县衙的孙捕头颇为熟络,要不小的做东,午时请孙捕头陪两位贵客在鄙处饮酒,二位要是短了盘缠,小的有孝敬送上!” 拿着腰牌的年轻人听到孙捕头之后,鼻子里嗤了一声。待赵四海说完,他将腰牌朝着赵四海眼前晃了晃,慢悠悠的开口道“赵员外可认得字?什么孙捕头儿捕头的,他是何身份敢陪爷喝酒?瞪起眼睛看看!咱是天子亲军!” 赵四海听到天子亲军几个字,脸上登时一点血色也无,头上陡然冒出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淌。 莫不是当年的案子发了?要不怎么锦衣卫找上门来了?不对啊,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谁还记得当年之事! 那名年轻人将腰牌收入怀中,打量一下赵四海,扑哧一声乐了“赵员外当年可是个人物啊!手里至少数十条人命吧?怎地做了几年富家翁,胆子变得如此之小?莫怕,我等今日找你,是想送你一场大富贵!” 赵四海听到最后,终于放松下来,自己适才想多了。要是当年案发,人家早就大队人马上门,直接抄家逮人了。 赵四海顾不上擦汗,“啪”的一声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小的有眼无珠!不识贵人!二位上差赶紧请坐!来人!置办酒席!食材要最上等的!” 两名锦衣卫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下,四处打量一番后,说话的那名年轻校尉轻叹道“某一直听人说江南盐商豪富,没想到咱这北地的盐商也是不可小觑啊!赵员外宅子可是花费不小啊!某二人要是指望朝廷薪资,怕是数十辈也置办不起啊!啧啧!” 赵四海未敢落座,拿着茶壶给两人倒上茶水,陪笑道“两位上差说笑了!小的就是个土财主,哪比得上您二位身份荣耀啊?待二位酒足饭饱,小的自有土产呈上!” 那名校尉赞道“赵员外知情识趣!也不愧的我二人挑中了你!某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第三千户所小旗李亮,这位兄弟是校尉赵安。某二人奉命来找你赵员外,是有桩食盐的生意与你商谈!” 这时几名婢女陆续将酒菜端上摆在凉亭的石桌上,李亮二人在铜盆中净手入席,拿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开始大吃起来。 赵四海立在一旁,琢磨着李亮的话。 锦衣卫怎么做起生意来了?难道是探知自己的老底,以此威胁插手自家盐事,侵吞自己的家产不成? 李亮抬头看着赵四海,嘴里嚼着一块酱牛肉,含含糊糊的道“赵员外,你怎的不坐?莫要客气吗!到这里就跟自家一样!” 那个叫赵安的校尉埋头大吃,看都不看赵四海一眼。 赵四海苦笑着坐在一张石凳上,开口道“小的刚用过饭,二位上差慢慢享用!乡下没啥好饭食,二位多多担待!二位上差怎地不喝酒?” 李亮放下筷子,咽下口中一块排骨,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道“好茶!甚是解渴!” 赵四海暗自鄙夷上等碧螺春啊!你们锦衣卫怎地如此粗俗?好像辈子没吃过饭一样! 他还以为锦衣卫日常都是锦衣玉食,吃用挑剔之辈。岂不知锦衣卫下级军官以及校尉,平时也是靠薪资养家糊口,哪里有机会整天大鱼大肉的享用。尤其经过骆养性的卫内整风,原先懈怠散漫的卫内风气依然彻底改观。一些仗着自家数代锦衣卫出身,在卫中关系盘根错节,互相勾连,对骆养性的整风不以为然,依然我行我素,以为不过是上峰一时兴起,做样子给皇帝看的老资格军校,被骆养性当成了靶子,在警告几次后仍不悔改的,直接除名。敢于为其说情,或者与其有故而怀恨在心,借公事之名滥用权力败坏锦衣卫名声的,全部除名后逮入北镇抚司诏狱,不久就病死狱中。 经过这番铁血整治,锦衣卫上下才知道,指挥使大人是动真格的了。谁要还是不长眼,那只能叫自寻死路了。 崇祯又自内帑中下拨二十万两银子给锦衣卫,自骆养性一下,所有人员薪资翻倍,由南镇抚司派员监督,按月发放到每人手中。双管齐下之后,锦衣卫风气焕然一新。 李亮开口道“赵员外,某知道你的盐路来自两淮盐场,自官府拿到盐引再去盐场买盐分销,期间层层盘剥分成,再加上路途所耗,你每斤盐的本钱应在两钱以上了,对不对?” 赵四海拱手苦笑“上差所言不差!小的到手后,每斤合银两钱四分,且还是大粒苦盐,味道极差。但百姓每顿饭都不能缺盐,故还能卖的动。” 李亮盯着他,缓缓开口道“那若是有一种白如雪、细如面粉,运送路途很短,不用盐引,要多少有多少,价格不到百文的食盐给你,赵员外,你可有兴趣发卖?!” 第一百一十一章 盐利 景春楼前,李有金听到赵四海的问话后,赶忙拽着他的衣袖,往人少处移了移,四下打量后,低声回道“赵兄家中也有人登门?” 赵四海听他得话音,便知李有金定是遇到了与自家差不多的情形。于是便大致把当日之事叙说一遍,只是隐去了许多没面子的细节。 李有金叹道“小弟和兄长差不多情形,锦衣卫早把我家底细探查明白,甚至连小弟与涞水县六峰山占山的刘二来往密切一事也查了出来!扬言小弟要是不来与会,就要派大兵剿了刘二,再给我按上通匪之名抄家灭族啊!” 赵四海疑惑的道“要我说啊,来就来了,要真如那些人所言,这是好事啊!如此好盐,有人送上门来,省却无数花费,价钱又低,咱们就算照现在的价来贩卖,那利岂不是更厚?” 李有金摇头道“兄长你就没想想?真要如此,官府岂能干休?这等同从朝廷手中抢钱啊!就算真是好盐,可我等一旦购入分销,朝廷要是派兵稽查,那可是祸事不小!” 赵四海思衬一会,觉得李有金说的确有道理。 原先他们要先从官府购买盐引,朝廷就已经拿到一块利。然后派人去两淮盐场按引拿盐,又要拿出规利钱打点各路关系。之后用漕船运回北地,一路上各种关卡,官兵胥吏盘剥都要花钱。林林总总算下来,打点花费的银钱比买盐所用的高出太多。 这都是多年来形成的惯例,谁都无法改变。盐引上给的盐实在太少,所以盐商们都会从盐户手中多买一些,夹带回来售卖,以赚取更多利润。 他们不知道的是,盐户们卖给他们私盐后收取的利润,会被官员胥吏抽走大部分,然后进入个人腰包。 为什么盐引上的盐给的少呢?就是因为若是官盐多了,那些借机中饱私囊的人就少了利润。这些人勾结一起,上下串通,故意使得官盐减少,然后通过私下售卖给盐商们赚取巨额利润,以致朝廷到手的盐税收入急剧减少。 这种事属于公开的秘密,锦衣卫略微一查便查的清清楚楚。崇祯搞出晒盐之后,若还是按照原先的盐引制的话,盐产生的利润大部分还是被新旧蛀虫瓜分,内帑和国库依旧只得到小利。 崇祯本想废除盐引制,将盐从生产到售卖全部收归国有。虽然不可避免的有人从中贪墨,但账目明晰,派员定期查询的情况下,绝大部分利润还是归入国库和内帑中。 但废除盐引必会动了利益集团的奶酪。这个集团所涉及的人员无数,上至阁老重臣,下至胥吏曹丁,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祸。在内忧外患,天灾接连不断的当下,暂且隐忍是最佳选择。 但崇祯不甘心本属于自己的利润被这些人瓜分掉,苦思良久,才想出这么一个釜底抽薪之计用质优价廉的晒盐,通过北地的盐商分销,将两淮以及四川的食盐逐步挤出北方市场。等将来国内局势平稳后,再进一步向南发展,直到彻底占领整个大明的食盐市场。 崇祯大致算过一笔账,按照历史上的数据来看,目前大明总人口在一亿两千万左右。此时的人每年吃盐的数量是非常惊人的,有很多资料证明,成年人每年大约需盐十五斤左右。 这个数目要是和老弱妇孺中和一下,取个较低的数值,每人每年食盐五斤,人口按一亿来算,那每年全大明的用盐量就在五亿斤上下。 据锦衣卫的数据看,大明长江以北食盐价格大大高于江南等地,现在京畿附近每斤盐价已经达到七钱左右,并且还有继续上涨的势头。 崇祯计划用低成本的海盐大量上市,冲击质次价高的两淮盐,并且取消按人头配给的旧有盐制。只要市场有需求,就加大供给,要多少卖多少。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以官方的名义制订律令,他不想再生波折。 晒盐的成本因为盐田数量的增加,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按照崇祯制订的价格,这次食盐招商,卖给盐贩子们的价格定在了十文一斤。这还是在因为实在缺钱的情况下,崇祯狠了狠心抬高了低价的原因,原本他想每斤五十文的,毕竟百姓困苦,从这种基本生活物资上赚取他们的血汗钱,崇祯于心不忍。 等到数年之后,内忧外患平息,崇祯会把食盐价格大大降低,减轻百姓的基本生存压力和负担。 十文的价格,按照目前江北地区大约四千万人的食盐量计算的话,每年到手的银钱数量就是个天文数字。刨除一些杂七杂的费用,单单盐利就足以支撑朝廷的所有费用。 算了一笔账之后,崇祯才明白了江南盐商为何如此的豪富,有人修建一座园林就要耗费几百万两的银子。盐的利润实在是太丰厚了,丰厚到只要有人想去虎口夺食,就算你是皇帝,这些人也会联合起来跟你拼命的地步。 崇祯暗自想到,盐的利润如此之高,那些穿越者们为何要费尽心思的造肥皂香水来赚钱呢?那些东西并不是必需品,而盐是每个人必须要用的。穿越文中,不管是穿越到皇帝还是平民身上,最后手中大都掌握着强劲的武力。既然有了武力,直接从盐上得利不就行了,干嘛费尽周折,惹来无数读者的非议去造肥皂呢?难道是一众穿越大佬们不屑这点小利吗? 崇祯之所以用锦衣卫出面给这次盐商大会背书,为的就是让盐商们知道背后的靠山是谁。锦衣卫现在的名声足以压制各种不服,被动了奶酪的文官们也拿他们没办法。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任何人对他们都没有管辖权,n也没有任何作用。要是搞的过分彻底得罪了锦衣卫的大佬,保不准哪天会被北镇抚司抓到贪腐的把柄,直接逮入诏狱。一旦进了诏狱,除了皇帝,谁都救不了自己。 崇祯虽不喜这种特权制度,但乱世之中也是没办法,只能采取强硬手段曲线发财,其中的弊端等形势稳定后再去改革好了。 午时左右,等到所有通知到的盐商集齐,巩凡物一身白衣出场,自我介绍是闲人一个,因机缘巧合偶得制盐之法,所以制得好盐,今日欲与各位共同发财。因为每个到场的盐商们都听登门的锦衣卫讲过,所以巩凡物开诚布公的将此次的目的讲明,然后酒宴开始。巩凡物开始每桌敬酒,他身后跟着几名锦衣校尉,每人手中端着盘子,盘中是一堆比雪略微发黄一些的的细盐。 所到之处,每桌的客人都被盐的颜色所震惊。他们所经销的食盐,多少年来都是颗粒粗大,颜色发暗,味道苦涩的粗盐,哪见过如此品相的细盐。用手指沾着品尝后,口感比原先的好了太多,苦涩的味道很淡。不管从卖相还是口感,都已经是上等的好盐了。 巩凡物东二楼敬完酒返回三楼主桌,同桌的赵四海忍不住了。盐是好盐,还不用盐引,还省却长途运送的费用,怎么算都是笔好买卖,可官府的态度才是关键所在。 他站起来拱手道“巩员外,小的是真定府盐商赵四海,小的行销食盐已有十数年。今日所见之盐确为上等好盐!只是有一事不解,还请巩员外直言相告!” 巩凡物笑道“赵员外可是心忧官府之事?” 赵四海连忙点头称是,他之所以如此恭敬,当然是惧怕巩凡物的背景。虽然不知道此人到底是谁,但有锦衣卫作为靠山,那肯定不是简单人物。 看到桌上以及周边的盐商都在眼巴巴等着自己的回答,巩凡物笑道“诸位尽管放心分销,官府那边我家主人已经出面打点好了,诸位卖的盐不会被当做私盐查没。想必诸位也能猜到某的依仗,巩某在这里撂下句话,但凡在座诸位售卖某家盐被查出事的,巩某将保护诸位及家人的安全,并承担因此产生的一切费用!巩某相信,还没有敢与某家主人公开叫板之人!” 看到众人半信半疑的神色,巩凡物当即抛出杀手锏“某知道诸位心存疑虑,这样吧!今日某将众位所看到的盐白送给大家!分销四个县府以上的大户每户五百石!两个县府以上的中户三百石!小户一百石!售完再将银两结清!” 众人听罢,顿时交头接耳议论开来。既然人家打了包票,又白送大家试销,并且有着锦衣卫的背景,那十有应该是没问题了。 就在众人要表态接受这个条件之时,赵四海一咬牙又站了起来,他冲着巩凡物拱手道“巩员外!大伙儿都是头一次打交道,哪有佘卖赚人便宜的道理!小的这次带着现银而来,小的相信巩员外!愿意现银购得一千石!” 李有金知道赵四海这是赌了。锦衣卫的名头太大了,人家既然能派人亲自上门,那肯定就是有恃无恐。 他们虽是家产颇丰的一方财主,与当地官府中人也有这不错的关系,可那些关系怎能比得上锦衣卫? 既然人家看中了自己的分销渠道,与其半推半就,不如干脆直接扎进人家的怀抱里,能借机搭上如此大的靠山,平时向都不敢想的好事啊。 李有金即刻起身拱手道“小的保定李有金!愿现银购得一千石!”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谋划 乾清宫大殿中,崇祯坐在龙椅上翻看着文案,这次盐商大会收入的银两已经搬进了内承运库中。 在赵四海和李有金的带头作用下,大部分盐商选择了用现银站队表态,小部分选择了佘卖。此次共售盐两万余石,两百余万斤,得银二十万两左右,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成绩了。 当然了,相对于京畿数百万的人口来讲,这点销量也算不得什么。但只要百姓认可接受之后,不久的将来,晒盐将会占据市场的主导地位,直至彻底占领整个江北地区。 凡事都有个过程,并且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巩凡物用船只将盐运到天津的码头,然后再雇佣马车挑夫运到京师北面修建的仓房,期间花费不小。 盐商们也同样要雇佣马车挑夫,将盐运回自家地盘分销,也是费时费力。当然了,比起从江南运盐过来,省去了一大笔开销,并且中间没有各种关卡盘查,胥吏盘剥。 骆养性派员分头跟随每位盐商,直到货物运抵其驻地方才返回。 这批沿途护送的校尉每人都有可观的差旅补助,有些盐商还会送上额外的仪程以示讨好之意。 当第一批出差人员返回后当众炫耀时,护送运盐的差使成了抢手饽饽,所有在京卫所的锦衣卫官校都争抢这份好差事。最后骆养性不得不宣布,各卫所轮流派员护送。但数万人的校尉,就算轮流,每次只是安排几人护卫,轮到自己还不知猴年马月呢。大家沮丧之余,对于扩大晒盐市场的期待顿时高涨起来。因为市场越大,意味着轮流出差的时间相隔越短,不管是补助还是外财都会更多。 崇祯放下文案,对阶下站立的骆养性道“让北镇抚司加强对山东、河南一带盐商的查探,依照此次京畿一带的做法,尽快打开两省市场。真定的赵四海和保定的李有金,可以与其锦衣卫人员之身份,以示嘉奖。” 赵四海和李有金这次赌对了。锦衣卫不仅有大量的校尉,更有很多人员存在于市井之中,从事的行业也是五花门。茶楼酒肆、车船码头,权贵人家的仆从婢女,都有锦衣卫安插的眼线。 虽然是人员,但有了这层身份保护,一旦有事,锦衣卫自会出面为其撑腰,也算半个官身。比单纯的盐商的要多了件护身符,行事也更有底气,胆气也更壮。 骆养性躬身应下。 崇祯继续道“巩凡物做的很好!但现下不宜安排官身与他,一旦有了官身,他做事就会受到约束。朕会让驸马知会与他,让其明白朕的难处。寿光盐场已步入正轨,你从卫中挑选可靠人手接手。嘱其一切按照章程行事,扩大盐田亩数,增加产量,朕准备让巩凡物去长芦盐场。” 骆养性诧异道“皇上,长芦盐场可是隶属户部,现下还有提举、大使等不少官吏。巩凡物是白身,以何种身份去接管盐场?” 崇祯道“朕当然知道。长芦盐场交通便利,若是将其利用好,以后京畿、山陕两省的食盐皆从此出。目下长芦盐场几近荒废,官吏只顾营私,枉顾朝廷利益。你遣人去查探盐场官吏贪墨之事,之后将其拿下,朕会以入不敷出为由下旨废除长芦,之后巩凡物接手即可。此事要从速,你回去后即刻办理!” 成国公府位于京城西区,靠近皇城,占地足有数百亩。里面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珍花异草遍布其间。 在第五进内宅的一座书房中,成国公朱纯臣和襄城伯李国桢正在秘议。因为主人的吩咐,书房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数名护卫守护在院门口。 朱纯臣身形高大魁梧,国字脸给人不怒自威的感觉。毕竟是提督京营十余万兵马,勋贵中排名第二的重臣,平日自然而然的养成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他皱着眉头朝隔着矮几的李国桢道“你是说皇帝要将京营从你我手中夺去?此事是否可靠?难道有人给皇帝进了谗言?” 李国桢身材瘦削,长脸上一双三角眼闪着精光。他放下手中茶杯回道“公爷还记得前番皇帝召见薛濂与卫时春之事否?” 朱纯臣点头道“本公后来遣人打听过,二人进宫乃是捐资助饷一事,与我等干系不大。怎地,此事与京营一事有勾连不成?” 李国桢回道“小弟府中一名管事与阳武侯府内宅管事乃是同乡,二人时常寻空饮酒。昨日那名内宅管事无意中说到,宣城伯时常去阳武侯府宴饮,有时还带着数名京营将官一同前往。某次众人酒酣耳热之时,他隐隐听到宣城伯大喊,待其掌控京营之后,定会练出一只精兵等等此类话语。某府中管事知道事关重大,回府之后急忙禀告与我,某今日便来知会国公,好与国公商议,此事该当如何!” 朱纯臣捋须沉吟,半晌后道“自英国公年老体衰,久不视事以来,京营握与你我之手已历数载。现在的京营可说等同于你我之私军,旁人若想插手进来,千难万难!皇帝被流贼辽东之事搅得焦头烂额,本公估计其不会再横生枝节。许是看在薛、卫二人助饷一事上许了个空诺罢了,你多虑了!” 李国桢苦笑道“但愿是某想的过多!可某心里隐隐总觉不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总之不能不防。” 朱纯臣点头道“自土木堡之时起,勋贵已没落百余载!现下各地军镇总兵大将皆不是出自勋贵门下,京营已成支撑我等的最后一间门面了!京营之权决不能落于他人之手!” 沉默片刻后,李国桢突然问道“公爷,有句话某不知当问不当问!” 朱纯臣笑道“你我二人乃是世交,平日也是亲如兄弟般,有何事不可说?” 李国桢踟躇一会,终于说道“公爷,当下大明局势日渐恶化,官军日渐懈怠萎靡,流贼似有席卷之势,况还有东面奴贼虎视,某总有种大厦将倾的感觉!倘若真到不忍言之时,你我该如何自处?!” 朱纯臣闻言愣怔许久,表情中既迷茫又伤感。许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道“你我现有之公伯爵位,皆是祖上跟随太宗皇帝浴血拼杀博来的!按理说大明养我等两百余载,真要如你所言,我等自该与国同休!只是。唉!” 李国桢叹道“某甚解公爷之心!时至今日,我等阖府上下数百余口,倘要共赴国难,何其难也!某说句大逆之言,真要有那一天,我等应早作准备,不能眼见两百年之荣华富贵转眼烟消云散!那样我等如何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朱纯臣深深的看了李国桢一眼,道“贤弟之意,我等该当如何?” 李国桢蓦的起身,紧盯着朱纯臣的双眼,压低声音语气坚定的道“京营须得掌控在手中,到时自可见机行事!” 朱纯臣长叹一声“朱家待我等一向不薄,弃之实是于心不忍!且看吧!局势未必如贤弟所言恶化下去。不管如何,京营乃你我立身之本,谁也休想将之夺去!贤弟你且回去,让相熟言官上本n你我!就说某二人家风不严,纵容府中之人与民争利!” 李国桢思衬一会,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公爷这是借此试探皇帝之心思!甚妙!皇帝若是真有心撼动你我,自会趁机下旨申饬,以便为将来埋下伏笔!相反的话,则说明皇帝并未有别样心思!小弟这就回去,天黑之后自会知会相熟的言官,告辞!” 第二天一大早,乾清宫御案上便出现了御史赵瑞的奏本。内容无非是成国公和襄城伯府上奴仆管事,依仗府上权势,与商户争抢资源,欺行霸市,意欲独占市场云云,并无任何实证附上。 崇祯看完后一笑置之,对于朱纯臣和李国桢的小把戏暗自鄙夷,看完之后直接将奏折扔到一边,并令李二喜前往督察院,当面申饬李瑞。斥其身为御史,不当只会风闻奏事,而要举有例证,否则便有诬陷之嫌。 朱、李闻讯之后,心内始觉稍安。 第一百一十三章 长芦 在李瑞上本之后没几日,锦衣卫北镇抚司突然出动大批校尉前往河间府,将长芦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以下数十名官吏全部逮入诏狱,此举在朝堂中引发不小的震动。 户部尚书侯恂带着两名侍郎紧急赶往内阁,与内阁诸位辅臣商议一番后,便一起递本请见。 崇祯在乾清宫召见了内阁诸人。 大礼nb之后,温体仁拱手禀道“启禀圣上,臣今知锦衣远赴河间,将长芦盐使司上下数十人逮入诏狱,此事圣上可有所闻?” 崇祯点头道“数日前朕既风闻长芦盐使司上下贪墨之事,朕便遣锦衣查证,果然属实!值此国家危难之际,朝廷国库枯竭之时,彼辈置朝廷利益于不顾,不思实心报国,反而上下其手,自火中取栗,朕难忍也!” 作为首辅,温体仁只是起个头而已。他当然知道锦衣卫是奉旨行事,所抓之人与他毫无干系。但身为朝臣之首,不得不带头出面与皇帝交涉,只不过得罪皇帝的事他是不会干的。 温体仁闻言后拱手退到一旁,王应熊、张至发等人也是沉默不语。 侯恂出列拱手道“启禀圣上,臣不知长芦之事内情,但臣身为户部长官,事关部事不能不问明前因后果。此次长芦自转运使以下全体入狱,那盐场将如何运转?国库空虚下,长芦停运之损失如何弥补?倘若长芦诸人有罪,那其空额由谁补缺?” 长芦盐场诸官虽隶属户部,主要官员虽节礼不断,但并非侯恂之人,所以他更关心的是不能让朝廷的财源之一断掉。对于侯恂来说,别说一年入库十几万两,就是几千两银子对他也是个大数目了。 长芦都转运使可是从三品的高官,其以下同知、判官、副使、提举司提举等主要官员都是名声不显,但油水丰厚的职位。这下被锦衣卫一锅端掉,空出来的可都是人人眼红的职位。 王应熊赶忙出列奏道“启禀陛下,臣赞同侯尚书之言!长芦盐场向为朝廷岁入之重要来源,在朝廷财政拮据之境下其重要性尤现!臣闻都转运使孙某以清廉知名,有司查证其贪墨是否属实?” 都转运使孙作仁是王应熊的门生,重贿王应熊后谋得此肥差,现在任上出事,身为其座师王应熊还是试图救他一把。 崇祯没有回答王应熊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长芦盐场下有煮盐灶户多少?岁入几何?” 户部左侍郎周志谦出列回禀道“启禀圣上,长芦盐场有灶户一万五千三百六十二丁,亭灶六千两百三十面,卤池四千六百五十三口,锅撇两千七百一十四口,去岁入库十一万两千二百余两!” 崇祯赞许的看了周志谦一眼,开口道“周卿对如此细微之数如数家珍,可见日常于部事勤勉异常,甚好!” 周志谦心中得意,今日在圣上面前大大的露了一个脸,对以后的仕途可谓是相当有利。 他刚忙拱手逊谢道“不敢当圣上夸赞!尚书大人忙于部内大事,无暇他顾臣闲暇之时喜翻看各处上报之数据,故以能记得清楚!” 崇祯点头道“做的好当然要夸!周卿尚要戒骄戒躁,侯卿年岁已长,你与张卿正值壮年,要好好辅佐侯卿打理好户部!朝廷的钱袋子乃重中之重,做得好的话,朕不吝升赏!” 周志谦连忙和右侍郎张雄躬身致谢,张雄自是对周志谦出了个大风头嫉妒不已。 崇祯接着道“诸卿既然都提及长芦之重要,王卿更言都转运使孙某名声之清廉,那朕就让诸位看看,如此重要职位上的主官是何等清廉之人!” 说罢一扬下巴,李二喜从御案之上拿起几张纸走下御阶,交于首辅温体仁手中。 温体仁接过后定睛观瞧,少顷脸上满是讶色。他看完第一张之后将之递于王应熊手中,王应熊接过后略一打量,面上神色顿时难看至极。 这几张纸上记载着北镇抚司查抄长芦犯官家产后得出的详细数据,第一页就是查抄都转运使孙作仁的家产情况。 待众人传看之后,李二喜将纸张收回,放于御案之后侧身立于皇帝一旁。 崇祯玩味的看着诸位重臣,呵呵一声道“适才周卿言道,去岁长芦入库十一万余两白银,诸卿也已看到,单单从孙某府中便抄得现银万余两!其任职不过两载有余!呵呵!这就是有清廉之名的大明官员!” 王应熊低下头不敢与皇帝对视,他刚刚还说孙作仁有清廉之名,想要为自己的门生减轻罪责,结果被铁一般的事实结结实实打了脸。 温体仁出列慷慨激昂的奏道“启奏圣上,国乱当头之际,孙某等人枉顾圣恩,只顾私利,如此恶劣行径决不能恕!若有牵连,也应一并处置!以正朝廷纲纪!” 孙作仁不是他的门生故旧,既然家都抄了,那结局显而易见。自己当然要以一副正气凛然的姿态表明态度,博取皇帝的好感了。至于孙作仁的背后是谁都无所谓,反正他温体仁和谁关系都不好。 王应熊心中又气又急。按照温体仁话里的意思,孙作仁这事不算完,还应追究其背后之人的责任,他和孙作仁的师生关系一查便知,那岂不是牵连到自己头上?更可怕的是不知锦衣卫有没有用刑,一旦用刑,孙作仁承受不住,再把当年贿赂自己谋得这个职位的事招出来,依照皇帝猜忌急躁的性格,自己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但自己又不能出言反驳,难道眼看温体仁把自己坑死不成? 情急之下,他朝一旁的张至发使了个眼色,二人平日交好,在内阁中也是结伙与温体仁相抗衡。 张至发会意后出列奏道“启奏圣上,臣赞同温阁老之言!孙某等人绝不可恕!但臣不赞成株连!值此朝廷用人之际,倘若借此案大肆株连,会使满朝官吏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朝廷各项政令陷于迟滞!当务之急是如何善后,如何挑选合适官吏充实长芦,以免盐场荒废!” 崇祯早就看过锦衣卫的审讯笔录,孙作仁已将行贿王应熊之事招出。但现在要紧的是废除朝廷在长芦设置的职司,若是毫无理由的下旨强行废除,会让本想着去捡漏的朝臣不满,从而影响到朝廷的正常运转,所以还需要内阁配合。杀人如果能解决问题的话,他早就把大部分官吏杀光了。那种穿越过去,动不动就诛人九族的sb事他干不出来。真要大开杀戒的话,很快就会众叛亲离,那些守土有责的地方官早就打开城门迎闯王了。 他笑了笑道“温卿与张卿所言皆有理,孙某招出何人何事不重要,或许是其情急之下随口攀诬,朕心里有数即可。但朕思虑之下有一事不明,长芦盐户上万,官吏兵丁数百,为何年出盐只得数百万斤?致使北地之盐还需仰仗两淮供给。效率如此低下,还有无存在之必要?” 温体仁闻弦歌而知雅意,揣摩上意是他的拿手本事,不然怎么甚得皇帝信任? 他立刻出列奏道“圣上所言甚是!臣闻长芦官吏盘剥甚重,盐户苦不堪言,举家逃亡者时有之!万余丁口实乃不可忽视之力量,倘若被有心人操纵,不堪欺压之盐户群起,恐有祸乱京畿之危!据此,臣以为长芦废之即可!” 崇祯赞许的冲着温体仁点头。还是老温好使啊,自己一张口,人家就能明白啥意思。 王应熊心里腻歪,盐户是很苦,但好歹有一口饭吃,只要有口饭吃,谁敢聚众对抗朝廷?就算其敢反抗,可京畿之地,还不等祸乱就会被大军镇压。 皇帝刚才的意思,孙作仁看来是把自己给卖了,但皇帝有放自己一马的想法。 温老贼虽然就会拍马屁,但王应熊不得不承认,人家对皇帝的意思理解透彻,反应也快。看来皇帝是打算废除长芦盐场,并且不打算自己背锅,这口黑锅得由内阁来背。好吧,既然皇帝的态度在模棱两可之间,那就用黑锅换取皇帝的不追究吧。 王应熊出列奏道“臣附议!盐户困苦,产盐量对北地来讲属杯水车薪,长芦便如鸡肋般,既如此,莫若裁撤,以轻百姓之苦!” 张至发也奏道“臣附议!” 崇祯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户部三人道“长芦乃户部职司所在,卿等三人之言最是关键,侯卿,此事该当如何?” 侯恂心说,你提的裁撤长芦的话题,人家内阁都同意了,我再有想法也得同意啊。 于是他奏道“既是诸位阁老之意,老臣别无他想。只是从此国库每年减少十余万两收入,臣甚是不舍。再就是盐户如何安置,还请圣上妥善考虑!” 周志谦、张雄也奏道“臣等无异议!” 崇祯开口道“既然内阁提议,那朕就从善如流!温卿等回去拟旨,裁撤长芦盐转运使司及相关官职!此次抄没孙某等人家产共计银四十三万两,户部分得一半!盐户每口五两安家银,等待朝廷派员安置!孙某以下全部斩首弃市!家眷流宣大边关!” 第一百一十四章 垄断 百万人口的京城内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间盐店,基本都有着权贵和官府背景。 东城一间盐店的后院仓房里,成国公府的外管事郑老五正在指挥店内的伙计劳作。 这次盐商大会成国公府并未参与。锦衣卫虽然也给府内的盐店下了帖子,但郑老五收到后直接丢到角落里。 堂堂国公府,已然隐隐成为勋贵领袖的朱家,何时要听从锦衣卫的分派了?老子爱卖谁的盐就卖谁的,非得从你锦衣卫的门路拿盐才行?锦衣卫算哪根葱? 郑老五代表了京城中小部分盐店老板的想法。他们大多是公侯府中的管事,背后有大靠山,平时和锦衣卫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对于锦衣卫近来的崛起也没当回事。自家可是与国同休的豪门,锦衣卫能跟皇帝说的上话,自家老爷同样在皇帝面前有面子。 其余文臣背景的盐店,比如顺天府尹的远房亲戚之类的,在得到主人的叮嘱后,用现银购买了雪白的新盐。其实就算主人不吩咐,不管是品相、口感还是成本上,新盐比原先口味苦涩的大粒淮盐强太多了。虽然没有盐引,几乎就是私盐了,但自己能开的起盐店,还怕官府中人查私盐不成? 郑老五让伙计往从两淮盐场进的盐里掺沙子。按照规矩,盐店是划分区域经营的,成国公府三个盐店都在东城。京师有句俗语,东富西贵南穷北贱,说的就是京师人口的大致分布。东城士绅巨商众多,在这里做生意赚钱最是简单。 就拿盐来说吧,这里大户人家很多都是家口上百甚至数百的,每次一买就是数石,哪像南北两城的穷鬼,一次买几斤,指望那些贱骨头还怎生做生意赚钱?自家老爷百万家资几辈子能积攒起来? 成国公府依仗自家权势拿下了东城五个盐店中的三个,另外两个给了襄城伯府,谁叫两家老爷好的如同一人呢? 因为垄断了东城盐市,在本身利润极高的情形下,郑老五依旧不满足,他想多给国公府上交银两。一是博得公爷的高兴,将来升职的时候更有利二来自家惦记公爷第七房小妾的丫鬟细柳多时了,多交银子也就意味着自己能多贪墨几分,到时只要给七姨太拿出五百两银子,细柳就能给自己当个小妾。一想到细柳雪白的肌肤,绵软的腰肢,郑老五心头不禁顿时一片火热。 接近午时,数百石盐里掺进十几石沙子的伙计才算忙完,郑老五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在旁监督。看到伙计们忙完后,郑老五去了前面的店铺内,店铺内的一名伙计正在打盹。郑老b满的大声咳嗽一声,伙计打了个激灵,从瞌睡中清醒过来,看到郑老五后,伙计连忙施礼。 郑老五四周打量一番后,拉着长腔训斥道“大白天的打瞌睡,要是店内进了贼,偷走银钱你都不知!再要如此,老子禀报大管家开革了你!” 伙计顿时吓得不轻。在盐店里做伙计,虽然月钱只有几钱,但午时管一顿饭,伙计也轻快。买盐的大主顾们大都是半月来一次,一次买上数石。数名伙计只要把几石盐搬上马车就不用管了,人家拉回府中自有仆从搬运。自家也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找到国公府一名管事,谋得了这份不错的差事,要是因为打盹丢了差事,那回家后爹娘还不得把自己打死。 伙计赶忙跪倒在地,发誓赌咒的保证以后不会再犯,郑老五才哼了一声让他起身。 郑老五坐在店内的椅子上,接着问道“今日收入多少?要是依着上个月的样子,公爷肯定高兴坏了!到时说不得有赏赐下来咧!” 伙计低头嗫喏着,郑老五怒道“混账东西!大声!” 伙计鼓起勇气抬头道“回郑管家的话,今日上午尚未开张!” 郑老五楞了一下,等起双眼继续问道“尚未开张?你说的是真是假?定无可能!” 伙计回道“俺说的真话!不光今日,昨日一整天也没开张!” 郑老五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急道“昨日一天一粒盐都未售出?这是为何?” 伙计连忙点头道“郑管家不信可问他人!俺们也不知为何!” 郑老五反应甚快,他出声招呼后院的几个伙计,分头去其他两个店以及襄城伯府的店查看,看看几处情形是不是相似。 果不其然,几名伙计陆续回转后带来的都不是好消息国公府和襄城伯府的盐店,自昨日起都是一粒盐未有售出,不光是老主顾没来,就连散客也一个没见。 郑老五坐不住了,他连忙坐着马车往府内赶去,这事不是好兆头,他得赶紧回禀给大管家。 听到郑老五的回禀后,国公府大管家朱贵也是吃了一惊。他是国公府府家生子,祖上sn与成国公府,到现在已是数代。他从小和朱纯臣一起长大,因为聪敏好学,行事沉稳担当,因而颇得朱纯臣的喜爱。把他从一个贴身常随一路提拔至外府管事的位子上,直至上一代公爷去世,朱纯臣成为新的成国公后,便将他提到了国公府大管家的位子。 成国公府上下三百余口人,管事、仆从、婢女、厨娘、车夫、护院这些就有两百余人,这还不包括做生意的掌柜伙计护卫等等。 既要管理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还要协调国公府府各种关系,处理国公交代的一些之事,朱贵是从早忙到晚,日日不得闲。 也正因如此,朱贵的权利非常大,加上朱纯臣的信任,在国公府,除了朱家的几个大小主人,朱贵的地位是相当高的。 就连朱纯臣的数房小妾平日都要巴结着朱大管家。朱贵掌握着府内的人权财权,包括朱纯臣数房小妾的月例银子和日常开销。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他,他只要动动嘴皮子,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就会被借机克扣,日常花销更是直接取消。 这样的例子发生几次后,国公府上下都领教了朱大管家的手段,自此再无人敢轻捋虎须,府内的人见到朱贵都是毕恭毕敬,甚至比对朱纯臣还要恭敬。 朱贵今日好歹得空在房内歇息一下,郑老五的禀报让他坐不住了。 盐可是国公府的一项比较重要的收入。不是因为收入多高,而是在于卖盐的稳定性上。东城三个盐店每年能带来数万两的收入,这钱等于是白捡的,三个店只需不到十名伙计,一名管事就行,做什么生意能有如此高额的利润? 他开口问道“此事有点蹊跷,此前可有何风声传来?” 郑老五踟蹰半晌,才躬身回道“回大管家的话,数日前锦衣卫曾给盐店下过帖子,说是在景春楼开什么大会,售卖上等好盐,小的怕折了咱们国公府府面子,也就没去!难不成和这事有关联?” 朱贵皱了下眉头问道“锦衣卫下帖售卖食盐?到底怎生回事?” 郑老五低着头回道“究竟如何小的不知,襄城伯府的李管事也是未曾前去!” 朱贵开口吩咐道“来人!骑马去附近盐店打探一下,看看适合情形!” 屋外仆从应声而去,朱贵坐在椅子上,双目微闭一声不响。 郑老五满头大汗,心里也是懊丧不已。 回府的路上他已经想明白,此事成和新盐有关。 倘若真是如此,那自己等于失职,虽然理由充分,没给国公府丢面子,但就怕影响到盐店的生意,那可罪责不到时别说细柳了,自己这管事位子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一刻钟后,打探消息的的仆从赶了回来,进屋后躬身禀道“回禀大管家,小的在西城几个盐店看过,店内买盐的人很多,售卖的是细白如雪的上等好盐,每斤售价两钱四分银子!有一家已经售光!”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抢盐 长芦盐转运使司隔天便被朝廷裁撤,内阁给出的理由是徒损民力,与朝廷无补。 至于盐场的一万多丁口,崇祯特意将之留下,以供巩凡物去长芦晒盐时使用。他后世的时候看过长芦盐场的地图,占地面积太大了,按后世的说法,足有几百平方公里。虽然暂时还不至于开发到后世的面积,但缺乏机械化工具的古代,人力是必不可少的。 京师南城一间面积不大盐店里,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街上,足有上百人,这都是附近来买盐的百姓。 年已五旬的掌柜李存志忙的喝口水都顾不上了。盐店一共就三个人,他和儿子外加一名伙计。平日里生意不好不坏,一年下来,抛去各种开支,这间店铺能结余一千多两银钱,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是顺天府尹李怀普的远房堂叔,前年李怀普从刑部侍郎升任顺天府尹后,远在陕西凤翔府的李存志就带着儿子前来投奔这个侄子,以求谋得一份差事。 李怀普年幼丧父,是寡母靠替大户人家浆洗缝补供他科考。李怀普天资聪颖,加上家境贫寒之故,所以非常用心,科考之路也是非常顺利。万历四十二年进士及第,此后仕途一路顺畅,崇祯五年已坐到了正三品刑部侍郎的高位。 崇祯七年走通温体仁的门路,升任顺天府尹一职。 虽然刑部侍郎和顺天府尹品级相同,都是正三品,但顺天府尹可是等同于一省督抚的封疆大吏,其权限和影响力比地方巡抚更大。单单能直接面圣这一条,就甩地方督抚十条街。一声封疆也只有在陛辞时才能见皇帝一面,之后再相见到就千难万难了,除非能升到内阁或是六部主官的位子。 李怀普刚开始时,并未得到其他亲戚的多大助益,冷嘲热讽倒是不少,没有任何一个人回认为贫寒之家能出龙凤。 李存志虽然和李怀普家已经出了五服,但看到他家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倒是时常接济他们母子。李存志做点小杂货生意,手头银钱相对宽裕,加上当时尚未成家,所以时不时买些米面粮油送来,这对当时贫寒至极的李怀普母子已经是极大的助力了。 后来李怀普考中进士,一路青云直上,官越做越大,但他从没忘记自己这个堂叔,老母也时常絮叨这当年这个堂叔对他们的帮助。 他写信给当地官府,拜托地方官多多照顾李存志,并时常托人捎去银钱以报当年之恩。 后来凤翔府遭了流贼,李存志多年的积蓄被抢劫一空,婆姨也一病不起,数月后离世。加上连年大旱,生存条件已经十分恶劣。万般无奈之下,李存志想到了这个侄子,遂带着十几岁的儿子前来京师投奔与他。 李存志的到来让李怀普母子十分高兴。李怀普一直觉得无法报答李存志当年之恩,听到李存志只想谋一份差事给儿子攒钱娶婆姨传宗接代后,便利用手中权力,替李存志开了一间盐店,这间店铺稳定的收入足以报答当年之恩了。 上次锦衣卫给李存志的盐店下了帖子后,李存志拿不定主意,便找到李怀普将事情分说明白。李怀普的职责和权限有些是与锦衣卫相同的,他已经察觉到了锦衣卫这两年的崛起之势。作为文官,虽然他对锦衣卫并无好感,但他清楚,没有皇帝的支持,锦衣卫是不可能重新成为长出利齿的老虎的,他并不想做一个邀名的直臣,更不想成为皇帝的眼中钉,所以在一些事情上没必要与锦衣卫抗衡。 他叮嘱李存志,不管盐品质好坏,也不要管其他人怎样,花钱买下就成。当日盐商大会,看到如此好盐的李存志一次购入一百石。这等物美价廉的好盐,别说有锦衣卫撑腰,就算是土匪山大王来卖,他也敢买,做生意不就是为赚钱吗? 没想到的是新盐刚摆上柜台便被周围的百姓一抢而空。原先的粗盐苦盐都卖七钱一斤,这么好的盐才卖两钱四分,能不抢吗?平日一斤两斤买的人,现在都是十斤二十斤的买,生怕过不了多久商铺就会涨价,反正盐又放不坏,一时吃不了存着就好。 李存志的一百石新盐不到两天就全部售光,细算下来,虽然卖价低了几倍,但利润反而高了许多。这是因为原先的盐质次价高,但是销量不高的缘故。 眼看着新盐如此抢手,李存志既开心又着急。开心不用多说,着急是新盐已经断货,但听到消息前来买盐的人络绎不绝。 李存志急忙雇了马车赶到上次提货的北城仓房,想这次多买一些。谁知道到了北城一看,前来提货的马车拍成了长队,不断有马车拉着垛成小山一样的盐包离去,自己身后更多的马车正在赶来,整个仓房前的广场人头攒动,吵嚷叫骂声不断。排在前面的人为了争抢车位大打出手。都是某某谁家的关系,谁怕谁啊? 李存志不想给自家侄子惹事,老老实实的在后面排着队。虽然自家侄子权势很大,但不能为了自己赚钱给他脸上抹黑,这两年赚的银钱自己和儿子已经非常满足了。有了钱之后儿子的亲事也已经订下,是顺天府一个书吏的女儿。媒人说了,闺女长得富富态态的,将来肯定能生好几个孙子。 锦衣卫北城千户所几个校尉坐在阴凉处,边喝茶便指指点点,笑看着场上拥挤不堪的局面。这是锦衣卫派来维持秩序看场子的,二十人一队,每队一天,每人每天二两银子的补贴。没办法,校尉实在太多,除了护送外地盐商的校尉以外,这里也成了人人都争着前来的好差事,所以只能轮流排班。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怒喝声和痛叫声,一片人喊马嘶。李存志年纪虽大,但年轻时常年奔波在外,身手依然矫健。他急忙登上马车向后眺望。 只见排在他身后长长的队伍不断分向两边,十余名壮汉正在用手持的棍棒将前面的人和车朝两边驱赶,动作慢一点或者不让路的,就被劈头盖脸的棍棒放翻在地,二十余辆马车跟在这群人的身后徐徐向前。 李存志急忙跳下马车,吩咐雇来的几辆车子往两边赶,给这只车队让路。虽然他不知这些人是谁家的,但肯定是自己惹不起的。 那边的数名校尉看到这边出现混乱的状况,停止说笑起身向这边走来。 这只车队已经超过了李存志,正在向前行进,几名锦衣校尉拦住了车队的去路。 带队的锦衣小旗皱着眉头喝道“好大的狗胆!敢在这里闹事!棍棒扔了!跪下!” 那十余名壮汉闻言不但没放下,反而攥的更紧,虎视眈眈的与几名校尉对峙起来。 小旗大怒,右手将绣春刀抽出,其余几人也是抽刀出鞘。小旗持着明晃晃的绣春刀摆了个架势,大喝道“五息之内弃棍!不然以抗拒官差罪斩杀!” 持棍的十余人脸色顿变。抗拒官差他们倒是不怕,怕的是人家手里的利刃,棍棒终究抵不过锋利的长刀,真要动起手来,自己这伙人可经不住大刀砍杀。 郑老五分开人群从后面走了出来。 搞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朱贵随即吩咐郑老五带人前往北城。并叮嘱他新盐数量不可能很多,市场行情如此红火,到了北城后能多买就多买,最好全部买下,等下一批没运来之前,涨价卖给其他盐店。 到了现场郑老五才发现,自己来晚了,仓房前面宽阔的场子里已经排满了马车。 别说全部买下,等轮到国公府,有没有盐还两说呢。这次要是再把事办砸了,大管家可绕不了自己。 于是郑老五便吩咐带来的仆从用棍棒开路,尽快挤到最前面去。 郑老五来到锦衣卫小旗的面前站定,用手轻轻拨开亮在眼前的绣春刀,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某是成国公府上的管事,奉国公爷的分派,来此买盐。麻烦这位小哥让一让,别耽误了国公府的大事,不然国公爷怪罪下来,你可吃罪不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冲突 那名小旗听到成国公府后一愣,随即缓缓回直身子,将刀收入鞘中后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不管成国公还是魏国公,到这儿都得按规矩来!看在国公爷的面子上,某就不让你等退回去了,就在这排着吧!” 郑老五骄横惯了,他斜眼看到一车一车的盐包不断从另一边运走,不禁心里着急。他威胁道“你们指挥使骆大人见了咱家公爷也是毕恭毕敬,咱们国公府乃与国同休的勋贵!在咱们国公府眼中,你不过是个奴仆,赶紧闪开!不然告到骆大人那里,你可吃不消!” 那名小旗笑了笑道“某是奴仆,你又算什么东西?!再敢聒噪,休怪某不客气!”说罢将一只手扬起。 远处有轻微的弓弦响动,随即破空之声传来,眨眼间,两只利箭斜插在两队人面前狭窄的空地上。不远处高高的仓房顶上两名弓手侧身持弓而立,俯瞰着场下众人。 郑老五脸色巨变。本想着拿国公府和骆养性的名头逼迫对方,谁知道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这下尴尬了。他眼珠一转,反身向后几步,登上一辆马车,朝着后面长长的车队挥手高声喊道“后面的都散了吧!仓房里的盐成国公府全部买下!你等排着没用!都散去吧!” 后面排队等候的众人早就对国公府刚才的行径异常不满,听到郑老五如此霸道之言,顿时纷纷叫嚷起来。 “咱们一大早来排队,凭啥你国公府全买下!” “你国公府上回并未参会!这回就不该前来买盐!” “国公府莫非想全部买下,加价让我等从他哪儿购买不成?” “这是大明的京城,不是你国公府的京城!” 郑老五大怒,他朝着人群怒喝道“有种的站出来,在某面前分说!老子好心告诉你等,你们这群n不信!那好,走着瞧!你等今日一粒盐也休想买去!” 那名小旗留下两人看住成国公府的车队,防止他们再强行插队后,转身回了仓房。 大半个时辰后,成国公府终于到了最前排。郑老五走进仓房外的凉棚里,不耐烦的向桌子后面的几名账房问道“仓房还有多少盐?成国公府全包了!” 一名账房显是知晓适才发生的事情,笑着开口道“这位贵客,烦请出示上次盐商大会的与会凭证!” 郑老五楞了一下,问道“凭证?什么凭证” 那名账房笑道“贵客上回未参加景春楼之会?那可对不住了!” 郑老五呵呵一声“对不住?你是说无有凭证就买不得盐?” “然也!” “啪!”的一声脆响,怒极了的郑老五急趋向前,一巴掌狠狠的抽在那名账房的脸上。那名账房痛叫一声,一只手捂脸,一只手戟指郑老五,眼神中既惊又怕。 郑老五恨恨的道“你等这是吃了狗胆不成?一再羞辱国公府!今日这盐要是敢不卖给咱们,老子今日就砸了你这烂摊子!” 那名小旗闻声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上下打量郑老五一番后,笑道“某真是开了眼了!一个小小的管事竟如此嚣张,这大明是盛不下你了吧?来人!绑了!” 一名校尉猛地跨前几步,一脚踹在郑老五的小腹上,郑老五吃痛之下双手抱腹弯腰。紧接着那名校尉身子探前,一掌斜切在郑老五耳根之上,郑老五身子一歪扑倒在地,两名校尉拿着绳索窜过去,片刻之间便将郑老五捆的结结实实,然后拖着郑老五去往一边。 那十余名国公府仆从见状便要涌身向前,几声咔啦的机括声,随着几声惨叫响起,几名仆从捂着大腿倒地不起。数步之外,几名手持短弩的校尉冷冷的看向其余众人。 剩余的仆从眼见的今日讨不了好去,急忙拖起倒地之人,翻身疾行,将受伤之人抬上马车,然后带着车队从另一侧迅速离开。 这场短暂的冲突过后,后面的车队变得秩序井然,再无喧哗声响起。所有人在支取新盐时都是陪着笑脸,神情毕恭毕敬。 后面的魏国公、襄城伯等数家没有与会的勋贵家管事,看到成国公府人如此下场,直接就带着车队反身离去。 不到半个时辰崇祯便接到了这场小冲突的报告,看了几眼后便放到一边。 锦衣卫自有自己的骄傲。骆养性原先低调怕事,那是因为没有得到皇帝的支持,他当然要装孙子。 一年多过去了,自打皇帝重新定位了锦衣卫的重要性,几次敲打他之后,骆养性数代耳濡目染下的锦衣卫特性便被激发出来。 虽然他见到重臣和成国公等勋贵依旧恭敬,但这种恭敬已变成了一种表面上的礼节,而非发自内心的敬畏了,能让他敬畏的现在只有皇帝一家而已。 自从皇帝授意他盯紧几家勋贵之后,骆养性便清楚,这几家的辉煌即将成为过去。眼下的风光很快便被雨打风吹去,只是皇帝还未明确具体如何处置罢了。 知道成国公几家并未参与上次的盐商大会后,骆养性便给京城所有千户下令,没有与会者不得售盐。要是有人依仗权势硬来,直接逮治就成。有了上峰的明令,轮班的校尉们才有了底气,要不谁也不会去对抗国公府如此的庞然大物。 崇祯对锦衣卫现在的信息及时送达还是比较满意的。皇帝不可能像后世的脑残剧里一样,可以随时随地的出宫,搞什么调戏民女,打抱不平之类的破事,白龙鱼服是及其危险的。要是被人摸准了规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个正德小皇帝就是爱出宫游玩,对大臣的劝谏置若罔闻,最后导致了不慎落水后,发烧一个多月后驾崩。 不用细想,崇祯就知道这事肯定有古怪。 万乘之尊的皇帝,乘船居然能落水,这是多么的令人不可思议!当时谁站在皇帝身边?皇帝是怎么落水的?落水又没淹死,为何之后发烧月余竟然一直不好?为何其驾崩之后,给其治病的御医都被处死?这难道不是杀人灭口? 这天下名义上是朱家的,实际上是文臣们的。这些文人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 巩凡物已经到达长芦,崇祯下旨调派了五百名锦衣卫跟随前往。 按照崇祯的吩咐,除了留足人手开挖盐田外,其余的盐户开始修整盐场通往外界的道路。 崇祯对大明的路况极度不满。就拿他去过几次的皇庄来讲吧,从京城到皇庄几十里路程,只能并行两辆马车,并且大部分路面坑洼不平。坐着没有减震装置的马车,颠的人烦闷欲吐,这还是京师附近的官道,大明府县的道路状况可想而知。 怪不得穿越大神们回去都修路,习惯了后世宽敞平坦的马路,现代人确实受不了这种见都没见过的路况。 崇祯让内阁从工部都水司调派一名主事和几名吏员前往长芦,规划和监督道路的施工。名义就是修建道路,以便海寇作乱时大军能及时平灭。工部虽然对内阁的命令感到莫名其妙,但只能照章执行。 寿光盐场已由锦衣卫经历司的派员接手,派去之人只需募集人手扩大盐田面积,日常管理按照原先的标准即可。寿光本地赤贫百姓极多,优厚的条件下招募人手不成问题。 巩凡物所要做的就是迅速开辟盐田,尽快多出盐,以满足巨大的市场需求。因为运输条件的n,寿光虽然有大量晒盐,但每次运到京师的食盐量并不多。北城仓房里的五万余石盐已经眼看销售殆尽,现在只能等着装盐的船只和马车从天津卫的码头运来。 干旱的天气极度利于晒盐。只要盐田开出,在太阳暴晒和高温的蒸煮下,几日便可得到大粒的粗盐,然后经过人工碾碎之后便可得到现在叫雪白,其实是微黄的食盐。 长芦盐场只要顺利进行,用不了多久,京畿一带的食盐便可就近取用。寿光盐将会主要面向山东、河南、湖广等地。 等长芦盐场规模扩大后,山陕宁夏等地也会成为倾销的市场,到时微黄的晒盐就会变成白花花的银子流入内帑和国库中。 想到这些,崇祯睡梦中都笑醒过几次,把周后吓得不轻,以为皇上魔怔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布置 崇祯九年入春以后,京城到昌平之间的官道上突然热闹起来。田地里劳作的农户们,时常看到一队队的骑兵和步卒往来于两地之间。 进入夏季之后,这条道路上设立了三道关卡。所有从南往北的行人商贾都要通过严格的检查方能通行,并且只能到昌平为止,再想途径昌平往北禁止通行,因为昌平北门业已封闭。 两万多人的县城里来了数百名锦衣卫,几人一组,挨家挨户访问筛查。包括周边的乡村,重点是商人,尤其是行商。 这是崇祯考虑到历史上满清善于用间,为以防万一,让骆养性调遣锦衣卫采取的一次清理行动。 清理结果证明,崇祯多虑了。 在当时的大明人眼中,建奴就是茹毛饮血,凶恶残暴的蛮夷之辈。 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清军攻陷香河、顺义等数座城池,昌平并未遭受兵灾。虽然建奴大获全胜,凶名更胜,但绝大多数大明子民都认为他们和一样,是一群没开化的强盗而已。 现在皇太极虽然已经自立称帝,改国为清,但这件事并未引起多少人关注。你一个强盗头子,没事来抢一把就算了,居然还做起了皇帝,等我大明遣百万大军前往辽东,你这个山大王早就落荒而逃了,这种思想在当时的大明占据了主流地位。 大明人依旧是骄傲的,依旧看不起偏居辽东的野蛮人,所以建奴想收买明人为间,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再加上大明严格的户籍制度,想往这边派间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就像想在一样,只要你没有身份证,打工都没人要你。晋商范永斗等人开始也只是与建奴做生意,给他们走私朝廷禁止的战略物资而已。只是财帛动人心,在想将利益最大化的贪心下,才逐渐开始给建奴各种情报。 在得到锦衣卫的报告后,崇祯随即下令兵部,调派六门红夷大炮前往昌平,分置于北门两侧城墙之上。 每门重达两千余斤的红夷大炮,在耗费了数百民壮十天时间方才安装到位。 这种经过汤若望改进的大炮,能够发射五斤重的弹丸,有效射程一千余步,最大射程可达近两千步。当然了,那种射程下的弹丸,杀伤力已经急剧减弱。 建奴自居庸关破口而入后,要想继续南下骚扰京师一带,昌平是必攻之地。 到时勇卫营将在北门外百步的距离列阵迎敌。 崇祯考虑到这是勇卫营第一次与战力强悍的建奴作战,为保险起见,还是要有炮火为其掩护最好。勇卫营的第一仗不容有失,否则将产生一系列的严重后果。 蜿蜒曲折的万里长城,在京城东北方向数百里的四海冶所,向西延伸出一道边墙,这道把整个顺天府环绕在内的边墙,长度接近千里,经过天津三卫后在渤海边才收了尾。 由于年久失修,边墙很多地方已经残破不堪,守卫也日渐懈怠。 居庸关位于昌平以北四十里的峡谷中,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由延庆卫的一个千户所镇守。 由于多年未见烽火,加上粮饷短缺,延庆卫的军户大量逃亡,驻守居庸关的千户所如今只剩了不到百名老弱卫所兵。 山里特有的清凉驱散了夏日的暑热,半夜里甚至还要盖上薄被。 年近五旬的卫所兵张老三有起夜的毛病,每晚都要起来数次去解手。同伍的几个人讥笑他,说他是因为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缘故,张老三也认为他们说的没错。 卫所军户太穷了,哪家小娘子愿意嫁给一个卫所兵?粮饷拖欠许久,一年发不了几次。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年也见不到一点荤腥。张老三有时心想,就算有瞎了眼的小娘子想嫁给他,他也绝不答应,不能害了人家啊,这辈子就这样了。爹娘死去多年,自己唯一的妹子嫁给了昌平一个做小生意的商贩,小日子还过的去。有时会托人送来几斤米面和盐巴,并带来口信,自己两个外甥都十几岁了,妹子和妹夫商量过,等过几年他还没娶上媳妇,就过嗣一个给他养老送终,总不能让老张家绝了后不是? 一想到自己将来也有了儿子,张老三心里就美滋滋的,终于有脸去地下见爹娘了。要不然他下去之后,爹娘问他俺的孙儿孙女在阳间过的咋样啊?他张老三怎么回话? 前段时日也不知怎了,有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兵突然来到了他们几个人驻守的墩台。一名年轻英武的哨管带着几个人查看了几处墩台之后,对张老三几个人交代道近期要小心一些,夜里要提防建奴越墙抢关,晚上定要轮流值哨。临走时还给他们留下了一袋白面,一块猪肉和一小袋盐。 卫所兵们已经记不得多久没见到有生人来过了,这次来的还是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官军。虽然人家没说是什么官军,但清一色的高头大马,盔甲一看就是铁质的,一个个都是面朝着天走路,根本没把他们几个当回事。只有那个将官说话很和气,交代完留下东西后官军就走了。令张老三奇怪的是,那个哨管临走时复杂难明的眼神,既有怜悯和尊敬,又有悲壮和昂扬的斗志,那个眼神张老三一辈子忘不掉。 这日丑时刚过,张老三又憋醒了,睡得最香甜的时候起夜,张老三自己都嫌弃自己,有时恨不得把那根东西剁了去。反正有后代了,留着它有鸟用? 他睡意朦胧的起身,脚伸到炕下搜寻着草鞋,试探几下后,终于找到。他摸起炕头的短袍披上,撒拉着草鞋走出了睡觉的墩台,寻着往常惯用的垛口,扯开犊鼻裤冲着墙外开始发泄。 月亮突然从一片乌云中跳了出来,将黎明前的黑暗照的通透无比。 张老三突然似有所感,微眯的双眼猛地睁开,边墙外的崎岖山路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正在向边墙逼近。 张老三顿时尿意全无,全身汗毛倒竖,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敌袭!是建奴!那名哨管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他急忙探头向边墙下望去,在他左侧几十步外的边墙下,数十道人影正在奋力向上攀爬,前面几人还有几步便要登上城头! 怎么办?!自己想要溜掉并不难,建奴并未发现自己,只要他顺着城墙往顶端跑,然后寻着一块残破的缺口翻到墙下,躲进茂密的树木当中,等到建奴远走他再出来,逃得性命并无问题。 可是墩台里还有三人,赵狗子、大胡子和孙三才。 赵狗子才十岁,爹娘刚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是本卫许家的闺女。定亲那日,张老三随了五个铜板去吃了喜酒。延庆卫已经很久没人定亲成亲了,年轻的基本都逃往外地,只有少数人还恋着这个祖宗世代生活的地方,平日里就靠着操持边墙内的田地勉强度日。 大胡子、孙三才和自己一样,都是老光棍,年岁比自己小一些,也是靠着那点时有时无的粮饷度日,三人都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几十年的感情了,说是亲如兄弟越不为过。 赵狗子去年刚来的墩台,也是接了父亲的班。粮饷虽然拖欠,但毕竟一年还能下发几次,也算是个进项,军户哪有别的出路? 自己不能就这么逃了! 张老三脑子里瞬息间浮现出若干人的容貌身形。 妹子和妹夫还在身后的昌平!建奴破关而入,昌平要是毫无防备下,肯定会遭殃! 自己的两个外甥,其中有一个会是自己的儿子! 俺死了不要紧!俺不能绝了后! 自己救不得赵狗子他们了!等到了地下相见,俺会给他们下跪磕头! 张老三猛地转身,向山顶的烽火墩跑去,墩里堆放着大量的薪柴火油火镰火绒,自从那名哨管叮嘱后,张老三每天都要去检视一遍。只要点着了,漆黑的夜空中数十里外都会看的清楚。 已经登上垛口的清兵发现了正向山顶狂奔的张老三,两名清兵闷头向他追来。 张老三撒拉着草鞋跑的不快,两名清兵正在迅速拉近与他的距离。 张老三奔跑中将草鞋甩向一边,边跑边高声喊道“敌袭!敌袭!” 寂静的夜空中响彻着张老三的声音,墩台里熟睡的赵狗子等人从梦中惊醒。 离烽火墩还有不到百步了,张老三鼓足力气奋力奔跑,将本来已迫近至三四十步的清兵逐渐拉开。 一名清兵站住脚步,大喘几口后调匀呼吸,抬弓搭箭向张老三射去。 张老三大口大口穿着粗气,眼见的烽火墩近在眼前,突然背心一凉,一只利箭射中他的后背后扎进了他的内脏中,建奴的重箭势大力沉,杀伤力惊人。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向前带出数步,张老三几乎就要扑倒在地。 自己就这么死了吗? 小时候爹爹将他抗在肩头,去昌平县城看花灯的一幕出现在他的眼前。 自己风寒发热,烧的迷迷糊糊时,娘亲哀伤的眼神出现在他的眼前。 妹子捎信来说把大外甥过嗣给他时,他开心的像个孩子般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 不!自己不能死!还没点着烽火!妹子一家就指望着烽火活命! 张老三大口大口吐着鲜血,锋利的箭头已经射穿了他的肺叶,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张口极力往胸膛里吸着气,发出嗬嗬的声响。 亲人们的脸庞逐一浮现在眼前,张老三蓦的向前窜去,转瞬间跑进了十余步外的烽火墩里。 他的思维已经逐渐开始模糊,但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奋力将墩门关上,还不忘插好门栓。 火镰火绒放置的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几十年的驻守,这一段边墙的一草一木他都熟知。 脑子里已经接近空白了,张老三摸到火镰和燧石,委顿于地,下意识的擦出几点火星,引燃了薪柴堆里大团蓬松的火绒。 他侧身倒地,眼神逐渐涣散,全身的力气正在迅速消散。 追赶而来的清兵正在用力踹门,陈旧的门栓再几下就要脱落, 几十年在脑海中形成的潜意识,让张老三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微弱的火苗吹燃,淋着火油的干燥柴堆猛地燃烧起来,明亮的火光迅速照亮了夜空,张老三看到了爹娘将自己搂入怀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迎敌 正在沉睡中的崇祯被王承恩叫醒。 崇祯披衣下床,打着哈欠在宫女的伺候下穿好衣服,王承恩已经把紧急军情简单叙述一遍。 崇祯用凉水净面之后顿觉精神一振,终于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清军领军的还是那个以勇悍闻名的阿济格。 前世阿济格领军入寇,在打破十余处州县后,掠得十余万人口,五十余万两金银以及无数粮食布匹满载而归。临走让后队伐木做板,上书“众官免送”的字样,洋洋得意的回了辽东,那这一次呢? 崇祯沉声吩咐道“让骆养性开始散布消息吧!朕要让女真满万不可敌这句话成为千古笑谈!” 身材高大瘦削,肩宽腰细,身穿对襟锁甲的阿济格阴着脸看着山顶上的烽火。他本来想夜袭拿下关口,然后趁机打几十里外的昌平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已经暴露了。 刚被哥皇太极封为多罗武英郡王的阿济格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从小随着父亲努尔哈赤东征西讨,立下战功无数。 这次他统领自己正白旗的十五个满编牛录,镶蓝旗五个牛录,两红旗十个牛录,蒙古正白,镶白两旗二十个牛录,以及耿仲明的汉军旗,还有数千名包衣,共计一万千人破关而入,目的就是掠夺更多的人口物资,充实旗实力。 既然已经无法突袭,那就天亮之后直接攻击好了。 阿济格丝毫没有把明军放在眼里。辽东数十万兵马称什么铁骑,不也只是龟缩于城中不敢出来吗? 内地的官军比起辽东明军差得更远。崇祯二年破口那次,旗围着京师抢了个遍,最后才在饱掠之后退兵。明朝汇集十余名总兵,数十名游击参将,近二十万的人马,在自家门口愣是没人敢上前挑战。 阿济格下令全军进关后就地歇息用饭,等天彻底大亮之后展开攻击。 看着源源不断的人马从关外涌入边墙内,阿济格心中豪情万丈。这次定要多抢人口钱粮,让那个心狠手辣的哥看看,自己和弟弟多尔衮、多铎的两白旗才是旗第一。就算你硬把镶黄、正黄旗的旗子夺走,给俺们换成白旗,不管怎么换,两白旗子弟的心你夺不去!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清军向周边地区派出哨探,然后全军歇息用食。 阿济格的营帐里,饶余贝勒阿巴泰及额驸扬古利、正白旗都统谭太、镶蓝旗和正红旗的几名统领、蒙古正白、镶白两旗固山额真耿格尔、丹巴等人正在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这次扣关是旗旗主合议的结果。原本皇太极想让自己儿子豪格为主帅,统帅两黄旗以及蒙古两黄旗和汉军旗进入大明抢掠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给豪格立威,等自己百年之后豪格能顺利接任。 但这一决定遭到阿济格三人的两白旗以及镶蓝旗旗主阿敏的激烈反对。理由就是豪格年幼,骤为统军大将,恐难服众。旗现下对明军有压倒性的优势,倘若此次豪格领军入境获取财物失手,那对旗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反过来也助长了明军的威势。 阿济格等人当然不愿看到皇太极将豪格定为接班人了。在他们眼中,旗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除了父汗英明神武以外,你皇太极有何战功?我们在外浴血死战,你不过就是在背后出出主意,管管后勤罢了。你能登上皇帝的位子,还不是我等忍让的结果? 你当皇帝也就罢了,还想让你儿子成为太子,这绝不可能! 豪格那小子骄横莽撞,打的胜仗无非是手下统领得用罢了,他有什么资格要位于这些叔叔之上? 因为大明的人口物资谁抢来的就算谁的,并且明庭软弱,明军战力不堪,所以谁都想带兵进去抢一把以便壮大自己本旗的实力。有了实力将来才有资格争夺皇位,你儿子豪格就算了,好事不能都给了你家吧? 最后阿济格在自家兄弟的两白旗,阿敏的镶蓝旗以及代善的两红旗支持下,取得了这次领军的统帅权。皇太极迫于无奈,只得妥协,但心里对代善和阿敏则是恨之入骨。 饶余贝勒阿巴泰开口道“郡王,等大军就食后,俺领先锋去打昌平,郡王和额驸给俺压阵就行了,两个时辰定教郡王进城歇息!” 年已六旬的扬古利精神依然矍铄,他声若洪钟的开口道“饶余贝勒身份尊贵,怎能当前锋使?还是老汉我去打头阵好了!” 其余的统领、蒙古的固山额真也纷纷出言请战。头功赏赐最多,并且破城后能率先抢掠,获得的物资更多。至于明军的抵抗已经被他们忽略不计了,交手多次,明军基本就是放一轮铳箭,被骑兵一冲既溃。 阿济格摆了摆手,帐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对暴躁易怒的阿济格都是十分惧怕。 “谭太你带着五个本旗牛录、镶蓝旗五个牛录、两红旗五个牛录,再加上一千包衣向东,去打怀柔,打下怀柔再往南打顺义,香河,然后撤回。剩下的人跟着本王,打破昌平后进逼京师,之后分兵向南,打良乡、房山、固安、永清等地,抢够了就折返!这次要多抢粮食和工匠,有了粮食就稳得住,工匠多了能造枪炮箭只。吃过饭就走,莫要拖延!”阿济格下令道。 扬古利开口道“郡王,要不要留下点兵马看着西面?明军宣府那边有不少边军,要是咱们在明地耽搁久了,怕他们会趁机捡便宜!” 阿济格不屑的道“前年俺领兵打哈喇慎蒙古,一直往西打到千里之外的万全,宣府有个参将领着三千人出了边墙迎战俺,叫俺一个冲锋就斩于马下!什么狗屁边军!不用防他,就怕他不来咧!” 天刚刚亮,京师开始戒严,建奴大军破居庸关入寇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整个京师人心惶惶。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犹在眼前,建奴竟然再次入寇。要是打破昌平,建奴就可以挥师长驱直入,直逼京师,难道这次又是一场惨祸不成? 京师的物价开始迅速上涨,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百姓,都赶紧采购米面油盐等生活物资,以防建奴再次围困京师,到时漕运断绝,粮食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 京城的粮价已涨至一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并且上涨的势头极为迅猛,其余的油盐蔬菜之类虽然涨幅不大,但也是开始上涨。这还只是消息传来的第一天,要是建奴在京畿肆虐日久,现在一两银子一石米的价格不知翻几番呢。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忧心不已之时,一个消息在高官勋贵中迅速流传皇帝意欲让各家遣人去昌平,观看官军如何大破建奴的场景。 因为这个消息是锦衣卫派人通传的,所以尽管接到通传的高官勋贵们都是惊疑不定,但大都还是预备派出府中亲信之人赶往昌平。去看看到底适合情形,传说中的勇卫营是不是真的能打败凶悍的建奴。 卯时正,京师北面的德胜门刚打开,一大群青衣小帽之人或骑马或乘马车涌出城门,直奔数十里外的昌平而去。 一路之上众人都感到奇怪,没见到一个从北面往京师逃难的百姓。难道昌平已被攻下后屠城不成?不对呀,要是城池已破,那路上怎么如此多骑马往来的锦衣卫? 带着对未知的恐慌忧惧,众人又不敢违背主家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路。一路上众人都是四处观望,只要发现不对立刻翻身而逃。 他们不知道的是,勇卫营已在昌平附近扎营月余,并且在城内放置千人以防建奴偷袭。在烽火点燃后全军便集结整装,一个时辰后,大军便已进城。 在锦衣卫的配合下,昌平东西两门俱已关闭,城内百姓被勒令闭门不得出入。勇卫营轮流就食之后,以营伍为单位出北门外列阵,等候清军的到来。哨探们往来奔驰,将探查到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回中军,大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一十九章 接战 辰时左右,阿济格在百余名白甲兵的护卫下,率领大军来到昌平城外五里之地。 他早就听探马禀报,说昌平城外已有大股明军城外列阵,人数在一万以上。 听到这个消息时,阿济格先是一阵愕然,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明军发现自己这是应有之意,凌晨的烽火已将自己的行踪明白的告诉了明军。可这股明军来的也太快了吧? 许是在此扎营操训的一股明军不成?肯定是!要不以明廷办事拖拖拉拉的效率,明军胆小怯战的作风,别说几个时辰了,就算是几天也不一定集结大军前来迎战。 不过阿济格还是觉得有点奇怪,探马禀报说,这股明军一是人数多,二是盔甲整齐,看上去比一般明军要精锐许多,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明军呢? 有明军不怕,怕的是他们龟缩城内不敢野战。要是这一万多人进城防守,自己可就难办了,昌平说不得就要放弃,然后寻找守卫薄弱的州县攻击。 这伙明军难道没听说过旗勇士的威名不成?自己该佩服还是怜悯这明军主将呢?你好好的守城就行了,非得带着部下送死,好吧,今日本王便成全你! 阿济格下马后登上一辆马车上木板搭就的平台,居高临下向对面望去。 对面的明军摆了三个方阵,正对面的是一个大的方阵,全是火铳手。铳手分作四排,每排大约百人,阵型很紧密。 铳手方阵两侧靠后位置则是两个人数略少的方阵,使用的兵器是长枪,也是分作四排,每排约五百士卒。 最后还有几个小型方阵,因为事先遮挡的缘故,看不清楚,估计是刀盾手和弓手。 这种阵型是明军惯用,阿济格见得多了。令他奇怪的是,没看到明军的骑兵。 难道是因为方阵两侧,分别放置了长达数十步的拒马的原因? 这到真有可能。 如果想用骑兵从侧翼攻击明军步卒,就必须破开两侧的拒马阵,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五六十步的范围内,密密麻麻摆满了拒马鹿角之类的障碍,要想彻底清理掉这些障碍要花上不少时间,这还是在明军没有骚扰清理障碍的士卒的份上。明军既然如此布置,肯定会派兵保护这些障碍,后面的小方阵估计就是应对这个的。 阿济格看完之后下了平台,将阿巴泰、扬古利等人召集过来,把明军的布置简单说了一遍后下令道“明军火铳只能打一轮,阿巴泰,你带一千弓手、五百甲兵上去,前面让包衣推着盾车遮挡。到铳手阵前五十步,弓手射箭,盾车继续向前,待弓手将明军阵型射乱,甲兵直接突入砍杀!” 阿巴泰接令下去点选人马,正白旗都统勇将谭太在之前已分兵杀向怀柔,阿巴泰便成了前锋的第一人选。 阿济格继续下令道“额驸,你和耿仲明带着人,分头把两边的拒马拆了!耿格尔、丹巴,你二人各遣五个牛录骑兵去两翼,只要拒马毁掉,立刻冲阵!剩余的等本王下令,只要哪边破开明军阵型,本王就从哪边冲!” 孙应元站在一辆战车顶上观望着清军大阵,心里既兴奋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指挥如此大型的会战,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前段时日皇上的殷切嘱咐尚在耳边回响着一旦与建奴接战,定要打出大明官军的威风与士气,更要将建奴打痛、打残!打破其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明官军是最强悍的所在!待卿凯旋之时,朕将出城十里亲迎! 随着悠长的角吹响,对面的清军开始向前移动,打头的一千多名汉人包衣推着数百辆盾车缓缓向前,后面则是千余名披甲兵,手持锤斧铁鞭之类的短兵紧紧跟随。 百十名高官勋贵的亲信都集中在箭楼之中,紧张的注视着城下的两军阵容。 远处清军大阵各种旗帜随风飘扬,严谨的阵型,隔着数里便能感受到的高昂士气,让众人心惊肉跳。好在他们都是在城内,一旦官军战败,建奴一时半会还攻不进城内,有的是时间可以逃跑。 清军的包衣奴才推着盾车正在逐渐靠近明军大阵。 这些包衣汉多是旗从内地掠去的百姓,这次也是随着自家主人重回大明,不过是以敌对者的姿态出现的。很多人的心情十分矛盾既盼着自家主子获胜,那样就能跟着主子抢钱抢女人抢粮食,若是主子在抢来别的奴隶,那就会减轻自己的劳动负担,说不定自己还会升格成为管家。但隐隐也希望大明获胜,那样只要自己不是,就能被官军解救回来,回到这片祖辈生活的故土之上,将来死了也能葬在祖坟里。 可是两军交战,生死瞬间,一切不是自己能左右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建奴的这种独轮盾车,前面有厚厚的木板遮挡,两侧堆有装着沙土的麻袋,可以很好的防御铳子弓箭的射击。他们只要将车推到铳手阵前数步,那后面的重甲兵便会从后向前突击。只要被甲兵冲入阵中,火铳手只有两条路逃或死。 眼看着盾车逐渐接近接近了城头红夷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内,孙应元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兵单手将一面三角红旗高高扬起。城头的炮手早已准备就绪,看到主将发出的指令后,主炮手将手中火钳探入燃烧正旺的火盆中,十余息之后火钳顶端便已烧的通红,炮手侧着身子用把火钳按在火门的引信上,急速燃烧的引信如火蛇般钻入炮膛之内。 一声如同晴天霹雳般的炸响声中,大股浓烟自城头飘起,一枚黑色的弹丸从炮口中激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向两里以外的清军盾车阵中。 眨眼之间,弹丸落入密集的清军盾车阵中。高速飞来的炮弹先是轻易的穿过一辆盾车的挨牌,将推车的包衣脑袋击碎之后,顺势撕碎了他身后几人的躯干部位,落地之后迅速向前弹起,越过第二辆盾车的上空,将第三辆盾车和推车的几名包衣直接砸烂,动能稍减后又弹跳一次,将第四辆盾车撞翻后动能迅速减弱,再次弹起后又带走了数名包衣的腿臂,之后贴地向前滚动数步,最后将一名包衣的脚掌击碎后停了下来。 随后三声巨响接连响起,三枚弹丸从城头飞起,先后钻入盾车阵中。一片人仰马翻过后,推车的包衣们呆立当场,无人再敢推车向前,阿巴泰也是略感迟疑,没再催促进攻,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眼前的场景太惨了。四枚弹丸摧毁了十余辆盾车,被弹丸直接击中的足有四五十人,都在满地打滚哀嚎,全是躯干四肢残缺的重伤。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这种伤意味着很快就会死去。 这还不算完。被击毁的盾车碎木横飞,包衣们穿的都是布袍,四处飞溅的碎木或是将人的眼睛刺穿,或是扎进胸腹之处,间接之间又造成十余人的重伤,那些被崩散的碎木扎伤手臂大腿的已经是万般幸运的了。 阿济格沉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幕。他没想到的是城头居然有大炮,并且是那种当年在宁远重伤他父汗的红夷大炮。 这种大炮的威力让人不寒而栗,父汗被大炮的跳弹击伤时他就在身边,十几岁的阿济格永远忘不掉那个血肉模糊的时刻。 精锐的明军,城头的大炮,这一切让阿济格产生了一丝疑虑难道明军早有准备,知道自己要率兵前来? 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 不可能!绝无可能!这一切都是巧合!肯定是! 想到这里,阿济格沉声下令道“席特库!带十个白巴牙喇上去,将畏缩不前的孬种首级砍下来!告诉阿巴泰!明军的大炮要数百息才能再打!近了他们根本打不着!” 一身白甲,身高体壮的亲兵席特库点了十个白甲兵,催马向前奔去,很快便到达前阵当中。 席特库下马抽刀在手,冲到盾车阵最前端的包衣人群中,长刀横斩而下,一名面带惊慌之色的包衣叫声也未发出,斗大的人头便滚落地面,脖腔中喷出一尺高的鲜血,身躯缓缓栽倒。 十名白巴牙喇也是抽刀劈砍,转瞬间斩杀数十人。 一众包衣吓得四散躲避,席特库举刀扬声大叫“畏缩不前者斩!向前!” 阿巴泰也是久经战阵,见到席特库斩杀包衣后,羞耻感顿生,堂堂的旗勇士岂能畏惧生死!他大声喝令前进,包衣们在血淋淋的长刀威逼下,重新推着盾车开始前行。 扬古利带着汉军旗的千余名步卒迅速向明军的拒马靠拢。前排的百余人手拿巨斧长锯,准备毁掉明军侧翼的拒马阵,还有数百人则手持木盾进行遮蔽。炮声响过之后,汉军旗的士卒已经接近了拒马阵的最前端。 孙应元在高台上看的清楚,一声令下,身边亲兵双手将两面黑旗扬起,铳手方阵后的一千名弓手分成两组,在各自哨管的带领下,奔向拒马后端。 在扬古利的喝声中,手持斧锯的士卒开始破坏面前的拒马。明军的弓手也已到位,在排好一个小型方阵后,一声短促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五百只长箭飞上半空,数息之后自空中掉头扎向清军人群。 一阵劈啪作响声,大部分长箭都被清军的木盾遮挡住,只有少数箭只钻过木盾之间的缝隙命中目标,杀伤了数十名清军。有盾牌做掩护,弓箭的杀伤效果不大,前排的清军奋力砍削,拒马已被毁坏了十余座,一千五百蒙古旗以开始列队,随时准备上马突击。 官军弓手射了数轮,只杀伤了百余名清军,大多数都是四肢中箭,伤势并不严重。此时清军已将五六十步长的拒马阵破坏了近十步的距离。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另一侧,再这样持续下去,不用一刻钟,拒马阵机将会被破坏殆尽。 孙应元果断下令掷弹兵出战。两百名身穿对襟棉甲的掷弹兵在哨管的带领下,分别赶往两侧。 扬古利见明军弓手已经力竭,遂大声喝令前排轮换,尽快拆除拒马。身后的蒙古旗已经开始检查弓箭兵刃,准备上马冲锋。 第一百二十章 激战 正白旗统领谭太带着三个旗共十五个牛录,外加一千包衣,自居庸关分兵后便一路往东,沿着官道向怀柔奔去。 谭太令旗下一个牛录拖在最后。一是护着一千包衣,二是防备后路明军突袭。他自己则领着本旗的四个牛录作为前锋,行在整个大队的最前面,镶蓝旗和两红旗的是个牛录位于中军,前后相距约有三里之地。 谭太生性寡言,与敌作战勇猛彪悍,和阿济格是幼时的玩伴。及至十五岁便和阿济格跟着努尔哈赤四处征战,并数次救过阿济格的命,深得阿济格的信任。 阿济格成为正白旗旗主后,便将自己的好友拔擢为梅勒章京,统领旗下二十五个牛录中的十个,可见对谭太的倚重。 辰时已过,烈日炙烤着大地。大军已向东行出行出三十里,士卒和战马都已感到疲惫,后面推车挑担的包衣们更是叫苦不迭,谭太仍是不声不响,继续率军前行。兵贵神速,既然亲王命自己分兵抢掠,些许辛苦算的什么,旗子弟可不是明军那种吃不得苦的软蛋。 居庸关通往怀柔的官道还算宽敞,能容三骑并行。官道北侧紧贴着起伏的山脉,南侧则是开阔的平坦之地。清军的探马已经前出三十里,北侧的山脉树林也是派人探查过,确认安全后给后队示意放心通行。 全军又行进十里左右,距离怀柔只有几十里地了。 探马已经有一会儿没传来消息了,多年征战的直觉提醒谭太,情况有点不对。 清军的探马都是百战精锐,撒出去的探马足有白骑,其中有五个白巴牙喇,每个都是百人敌的存在。 毫不夸张的说,五名白巴牙喇对上一百骑明军也能不落下风,这可是旗里的宝贝。整个正白旗二十五个牛录中,也只有两百多白巴牙喇,这次出征,阿济格带出来百余名白巴牙喇,谭太部就有十余名。 按照清军的军规,探马轮番前奔后驰,歇养马力的同时,不间断的将前方情况回禀主将,有懈怠者即可斩之,正是森严的军纪才使得清军士气旺盛,站立强悍。依照常理,应该有两拨探马回禀了,但现在一波也未见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五个白巴牙喇压阵的哨探难道会出事不成?按理说绝无可能,但为何探马这么长时候没来回禀呢? 此时大军刚好经过一片树林,谭太正要派人往前查看,突然之间只觉身上汗毛倒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他立刻扬声大叫“有敌!向前!” 说罢他双腿猛磕马腹,身子伏低,战马猛然向前窜出。 清军听到主将示警,还没等反应过来,北侧茂密的林中,无数长箭带着呼啸声飞了出来,骑在马上毫无防备的清军纷纷中箭落马。 谭太虽然反应奇快,但左肋还是被弓箭射中,幸亏被铠甲挡住,未深入肉中。但是战马也被射中几箭,在向前奔出数步后,悲鸣一声轰然倒地。谭太在战马倒地前的瞬间,双腿用力后双脚迅速脱离马镫,身子向右侧翻滚,落地之后顺势滚动数圈,然后矮身扑向倒地的战马,藏身于后的同时,将长弓从马上取出。他捡起几只散落地面的弓箭,蹲伏于地开弓搭箭,向着林中射了出去。 百余名清军中箭落马后,其余的清军并未慌乱。这时不管是驱马往前还是往另一侧都不是最佳选择,因为马速未起,骑在马上目标更大,更容易被弓箭射中,在林中第二波箭雨到达之前,所有未中箭的清军都已迅速下马,藏于战马之后,或持盾遮蔽,或取弓箭还击。这一切都是在数息之间完成,不得不说清军不愧是百战强兵。 由于京畿一带视野开阔的缘故,在前无遮挡的情形下能看出很远。后队的镶蓝、两红三旗的清军,发现前方情况有异,立刻在主将的带领下驱马奔来。 昌平城下,清军的盾车逐渐接近了明军铳手大阵。城头的炮手们正在忙碌着将大炮复位,然后还要清理炮膛,填装,搬运弹丸。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发射间隔太久。打完第一炮之后,因为后坐力太大,大炮会被震的远离原先的炮位,需要十几人合力将其复位,这需要花费数百息时间大约三分钟。 距明军方阵还有百余步时,随着一声令下,包衣们发一声喊,推着盾车加速向前冲去。只要再冲数十步,后面跟进的弓手就能到达射击位置,清军的重箭五十步便能透甲,只要弓箭覆盖,在持续伤亡下明军铳手阵型就会混乱,后面的重甲兵立刻就冲入对方阵中砍杀,并向两侧冲击,给后面的骑兵冲击正面留出通道。 前排百余名包衣推着数十辆盾车奋力向前,就在他们冲到距明军阵前七十步的距离时,一连串的b声响起,顿时尘土弥漫,硝烟四起,盾车倾倒,断肢残臂乱飞。 原来孙应元早就派人在此处埋下大片地雷,是想给旗骑兵冲锋一个意外惊喜,没想到清军先派出的是盾车,这下倒霉的是那些汉人包衣。 前排数十辆盾车以及推车的包衣们死伤惨重。每一颗地雷中都装着碎瓷片铁片之类的尖锐物体,随着地雷外壳b后破开四处激射,b中心位置十余步距离内无人幸免,数百名包衣或是直接被炸死,或是被b内的物体射伤后倒地不起,惨叫哀嚎声响彻整个战场,清军的百余辆盾车经过两次打击,只剩下了六七十辆还能使用。 后阵的阿巴泰眼见还没与敌接阵便已两次受挫,这种憋屈感让人烦躁,更令他心中怒火大盛,这种被动挨打的滋味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自己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挨打的! 他大声喝令余下的盾车继续冲击,弓手紧跟,只要进入六十步之内,明军哪会受得了重箭的持续射击。至于包衣们的死活他根本没有在意,一群汉狗,死了就死了,活着浪费粮食,旗大军所到之处,汉人两脚羊要多少有多少。 席特库带人上前连斩数人后,包衣们在双重恐惧的压力下,拼命叫嚷着推车绕开前面尸体和伤者向前冲去,一面是不冲直接被砍死,另一面是冲过去说不定还能活命,只能赌了。 又是一连串的b过后,仅存的数十辆盾车终于推进到明军五十步左右,再无地雷炸响。随着一声角声响起,剩余的包衣们如闻仙音般转身向侧后方跑去。盾车只要停在那里,清军弓手们就可以依托盾车开弓射箭,包衣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清军的千余名弓手向前冲去,再有二十步就能赶到盾车后面,然后就能让对面呆立的明军尝到旗重箭的厉害了。至于明军火铳的威力,清军早就领教过多次。射程近不说,命中率极低,并且明军看到清军冲来,慌乱之下根本不顾令就将火铳打响。这个时代的滑膛枪只有集火才会有较大的杀伤力,单个射击想要命中对面的敌人,比彩票中奖难度还要高。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一阵爆豆般的声响中,明军的火铳打响了。 清军的弓手们纷纷心下暗喜,明军还是老样子,隔着这么远就开始放铳了。只要打完这一铳,不等他们再次装填,弓手就能到位并射出数轮箭只,然后明军开始崩溃,甲兵跟进突击,明军彻底混乱,骑兵一个冲锋,明军全军大溃,这都是惯有的套路了。 随着明军火铳阵前大股硝烟腾起,冲在前面的百余名清军弓手,突然像被重锤击中一般,身体突然向后折断,像是被巨斧砍断的树木一样直挺挺的摔倒在地。百只火铳射出的铳子,虽然有不少被盾车挡住,但大部分铳子还是越过盾车射向前方。第一波两成左右的命中率,造成了清军一百多弓手的伤亡。 第一排铳手射完之后就地蹲下,以便给后排铳手露出视野发射,然后纷纷用搠杖清理铳堂内的残渣,开始第二次射击的准备。 清军弓手们错愕之间依旧加速前冲。被火铳击中的都是些倒霉蛋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被火铳打死的人,不过这次倒霉蛋好像有点多了。 明军阵前的硝烟还未散去,第二波火铳已然打响。 由于第一波的铳子已将盾车上的挨牌几乎全部击碎,第二波铳子毫无阻滞的射了过来,清军弓手群中血雾腾起。六十步距离内,棉甲对于铳子毫无防御能力,高速旋转飞来的铅子破开清军的棉甲钻入体内,柔软的铅子因为无法破体而出,便在人体内四处翻滚搅动,直至动能彻底衰减方才停止,这时中枪之人的内脏已被搅得的稀烂。 这时城头的大炮终于准备完毕,随时等候孙应元的指令发射。 随着明军第一轮四排火铳打完,阵前七十步范围内已经没有站立的清军了。 这一轮三千余发铳子,共造成近六百名清军弓手的伤亡,对于一千人的清军来说,已经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阿巴泰及时叫停了清军的冲锋,虽然明军第一排未装填完毕,但两个长枪方阵已然向前移动,随时准备与后续清军展开肉搏。看着明军一丈多的长枪,锋利的枪尖闪着寒光,阿巴泰打消了趁机突击的念头。 第一轮铳声响起时,扬古利指挥的汉军旗已破开了近四十步的拒马阵,只剩下二十余步就能彻底清理掉这些拒马了。 明军的一百名掷弹兵赶来时,扬古利并没放在心上。他心里感到奇怪,来援的明军人数如此之少,并且手无兵器,难道是要上来肉搏吗 掷弹兵们吹燃火折点着震天雷的引信时,清兵们依旧在奋力破拆。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明军弓手已经因力竭退到了一侧,对赶来的一百明军,大部分清军只是眼角余光扫视一下就不管了。手里拿着黑乎乎的铁块砸人吗?被砸中肯定会疼,但只要不是砸中脑袋就不会致命,清军心里都是如此想法。 一百枚黑乎乎的铁疙瘩扔了过来,砸中一些清军后落在地上,有一枚震天雷被一名力大的明军掷到扬古利身边。 被砸中的清军忍着疼痛毫不理会,继续卖力破拆着,一名清军被砸的生疼,看到落在脚边尚在冒烟的铁疙瘩心中来气,抬脚踢了过去。 先是“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炸响声,落地的震天雷基本上全部b,铁钉碎瓷四处飞溅,清军的惨嚎声被b声遮盖住,直接被炸中的清军首级躯干碎裂,一时间无数的肢体器官飞起,等到烟雾尘土散尽,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清军的尸体和伤员,b中心的所有人面部都被熏黑,鲜血脑浆,花花绿绿的肠子遍布四周。 b范围外的清军已经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震蒙了,离得近的清军很多耳朵被巨大的声浪震聋,所有人都呆呆的站立不动,因为几乎所有人没见过这种b方式,这伙汉军旗的很多士卒抬头望天,以为这是上天降下的霹雳造成的。 清军中忽然有人高喊道“额驸死了!” 这一声喊叫将场上众人惊醒,剩余的清军慌乱起来。 到处是残肢断臂,哪有完好无损之人?上哪去找额驸的尸体? 随着b声和火铳声的停止,清军收兵的角吹响,阵前的清军如蒙大赦般转身加速逃离了这个修罗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伏击1 阿巴泰带着剩余的数百名弓手和五百甲兵率先撤回,攻击两侧拒马的汉军旗也先后逃了回来。 耿仲明一侧遇到的情形与扬古利那边基本相似,也是拆掉大部分拒马后被明军掷弹兵重创。唯一的区别就是,耿仲明没有身先士卒的爱好,原先在明军中他便习惯于后阵指挥,从不处于队伍前端,所以没有如扬古利一样被炸死。 阿济格听到扬古利身亡的消息后,二话不说,命人将带队的汉军旗统领脑袋砍了下来,失陷主将之罪位列清军军规的第一条。 开战之后阿济格便立于马车的平台上,将整个战事的经过看的一清二楚。 这只明军的确是精锐之师,火铳手临敌不慌。没有像以前的明军那样,清军尚在射程之外,便匆忙将手中的火铳打完,然后掉头就跑,生怕被清军接阵后斩杀。而是阵列齐整,令严明,手中的火铳也似比原先明军装备的威力要更加强大,射程更远一些,面对如此精锐,人数众多的火铳方阵,阿济格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策。 还有那个扔地雷的小股明军阿济格并不知道震天雷,所以认为明军扔的是地雷,虽然人数不多,但杀伤力巨大。 并且这种杀伤方式让人既恨又怕。就算你是万人敌,但只要隔着一段距离,轻易就会被这种地雷炸死,实在是令人郁闷不已,给人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明军的大炮倒是不要紧,虽然声威骇人,但发射间隔很长,只要冲过炮火覆盖的范围就可。 阿巴泰被阿济格当着诸人的面抽了十鞭子,虽然阿巴泰比他年长十几岁,并且还是他的七哥,但阿济格向来瞧不起这个侧妃所生的七哥。 堂堂大清身经百战的饶余贝勒,居然没近身与明军接战便败下阵来,父汗的脸面都被他给丢光了。 阿巴泰心中怨恨,但面上丝毫不敢显现出来。他了解阿济格,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弟弟性情是多么暴躁。弟已经贵为皇帝,但阿济格依然时常当面顶撞他,何况自己一贯受众位兄弟的歧视。阿济格身为此次南征的主将,自己要是再当面顶撞,惹恼了他,说不定把自己的脑袋给砍下来。这笔账先记着,等有机会定要报了被他当众羞辱的仇。 阿济格看着诸将,开口道“诸将议一议,接下来怎生去打!阿巴泰,你先讲!” 阿巴泰闻言摇头道“普通甲胄挡不住火铳,更挡不住那种霹雳般的炸雷。这昌平是块硬骨头,搞不好崩掉半颗牙。郡王,我看我等还是往东走,去和谭太合兵再行计较!” 阿济格不置可否,接着开口道“耿格尔、丹巴,你二人也讲讲,适才战况你等都已看到,明军实力不低,咱们该如何去打!” 耿格尔开口道“郡王,明军火铳是强,可要是破开两翼拒马,没有骑兵遮护的铳手如同羔羊一样,现下应想法破开拒马阵!” 丹巴出言道“耿格尔说的不差,正面派人袭扰铳手,侧翼破开拒马,之后骑兵一冲,再强的火铳也只能打一次,还不定打得准!” 阿济格沉思起来。几人说的都有道理,现在最主要的是怎样破开那些拒马,不然清军强大的骑兵根本无从施展。 阿巴泰虽然说得丧气,但也未必没有道理,既然遇上硬骨头,何必非要啃到底?如此精锐的明军肯定就这么一只,况且还没有骑兵。自己想走,他们步卒根本不敢追赶,只要没了大炮和拒马的遮护,移阵的铳手就是案板上的鱼肉,长枪手也护不住他们。 探马已经查看过附近,往西是边墙和昌平之间的狭窄通道,不利大军行进。往东则是一片坦途,打下怀柔往南一路打下去,顺义、香河等地难道还有如此精锐的明军驻守不成?可这只明军如果不灭,那犹如芒刺在背,最后很可能成为心腹大患。 思衬半晌后,阿济格沉声道“不管打不打得下昌平,这只明军须得灭掉!我大清兵与明军交手多年,从没败过!称关宁铁骑的十几万明军被我大清打的闭门不出!若是连这数千人我等都收拾不下,那就会让本来沮丧的明军士气振作起来!况且火铳手易练,耽搁下去,明廷怕很快会再练出同样精锐的铳手!真要如此,哪里还有我大清争夺天下的机会!” 昌平城下,孙应元正在和火器营参将王允成、长枪营参将李佐、刀盾营游击范玉以及各营千户会商接下来清军的动向。 孙应元开口道“适才一战建奴折损并不重,除却被火器营杀伤数百弓手以外,其主力骑兵未动。某判定建奴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接下来势必会发动猛攻,诸将作何想?” 李佐开口道“禀总兵大人,拒马乃隔断建奴与我部之利器,我部又为火铳手之遮护。现下拒马被破十之七,建奴定会沿用此计,如何应对还请总兵大人示下!” 王允成开口道“李参将所言甚是,我部全赖长枪护佑,我部不惧敌正面冲锋,但忧侧翼。敌若破侧翼,火铳大阵转向不易,若被其冲击,形势危亦!” 孙应元沉吟片刻后下令道“将城内剩余两千长枪兵调出,分别增厚两翼,确保火器营之安危弓手向前移阵,居于长枪手阵后,刀盾手护住弓手。遣人于两侧拒马前散布铁蒺藜,敌冲锋时刻稍扼其势。城头火炮待敌骑集结时发炮,打散其队形!速去准备吧!” 时间回到谭太部中伏之前。 清军向来注重哨探,其探马都是挑选军中精锐担当,此次深入敌境更是异常谨慎。 谭太将手中的五名白巴牙喇派出,带五十余骑分两部轮番前出查探敌情。 清军每牛录三百人中选最精锐的五至十人,佩利刃,披白甲,故名白巴牙喇。这些白甲兵都是身经百战,勇武彪悍之辈,称得上是以一敌百的勇士。当年的萨尔浒之战中,几十名白巴牙喇冲阵,致使明军两千人溃败。有这五名白甲兵做尖兵,谭太非常放心。 白巴牙喇德喜年约三旬,十四岁便已上阵杀敌,其后屡建战功。但因嗜酒如命,屡犯军纪,所以一直未能提升官职,但其勇武之名冠绝正白旗。 此次他奉命领军哨探,心里也是得意非常自己也是领着五十人的头领了,这都是自己凭本事争得的。这回定要多抢几个包衣回去,自己的十几顷地家中的三个包衣奴才已经伺候不过来了,这回须得抢五个才够。粮食多了就能酿酒,反正只要给旗里交够了征粮,剩下的自己爱干啥就干啥,谁也管不着。还要再抢几个汉人妇女回家服侍俺,上回那个妇女性子太烈,自己就睡了她一晚上,第二天就投井死了。汉家女儿真是好,身上白生生滑溜溜,把玩起来别提多舒服了。绸缎布匹也要多拿一些回去,家中的老婆最是喜爱汉家的绸缎,汉家女人的身体就跟绸缎一样滑溜啊,啧啧。 想到这里,德喜嘿嘿的笑了起来。 和他并肩骑行的白甲兵苏木斜眼瞅了他一下,不满的提醒道“德喜,咱这是在敌境,警醒着点!” 德喜满不在乎的回道“啥敌境,明军那群狗熊也算敌?俺杀过的明军上百个是有了,还杀过明军大将!在这儿跟俺在家一个样,就怕遇不到明军咧!” 苏木知他就这德行,向来容不得别人说他,虽然明军确实不堪一击,但现在是进了人家家门了,保不准有啥意外出现呢。 两名哨探下马进入到路边的树林中查看,前方数百步外几名清军正在纵马小跑,不时左右张望,还有一名哨探正在骑马登上前方路北面的一座缓坡,一切都很正常。 刚刚骑马登上坡顶的清军突然从马上一头栽下,顺着缓坡滚了数十步方才停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插着数只长箭,使其致命的是咽喉处插着的一只长箭。 眨眼间,苏木、德喜,还有另一名白甲兵哈拉已经将兵刃取在手中。 德喜大声喝令“迎敌!二十骑跟我向前!十骑放箭!” 缓坡上先是出现一名明军骑兵的身影,一身黑甲,手提长枪,住马看向坡下的清军。随即又一骑出现在他身侧和他并立,之后源源不断现身的明军骑兵并排立在了缓坡顶上,如一群雕像般肃立不动。 最先出现的明军骑士一言不发,单臂举枪一扬,然后纵马从山坡冲了下来,其余明军催马跟随,一冲而下。缓坡顶上依旧不断出现明军骑兵的身影,然后成扇形向下冲锋,除了渐渐如雷般的马蹄声,整个过程没有人发出一声。 双方相距约有两百步,但明军战马接着下坡的优势轻易的将马速提起,双方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德喜心胆俱裂。从军多年,他第一次有了绝望的念头,对面的明军带给他的压力简直要把他的意志摧毁。 中伏了!并非自己大意,已经有哨探登顶查看了,明军早就埋伏在此了! 这次只怕是回不了家了!自己死了,妻子就会成为别人家老婆,儿子就会被人家当奴才使唤!家中的财物土地也都成了老婆改嫁的嫁妆! 德喜发出绝望的呐喊,如同野兽濒死时的嘶吼。 整个战斗很快结束,勇卫营马队游击王承宪率五百骑兵伏击清军哨探,以伤亡三十五人的代价斩杀清军探马五十余骑。 德喜、苏木等白巴牙喇确实勇猛,以往都是他们击溃明军步卒后尽情砍杀,今日遇到的却是和明军大队骑兵的对冲。 个人的武勇在这种双方人数相差悬殊的对冲中毫无作用,德喜用虎牙枪刺死对面冲过来的一名明军的同时,身中三刀两枪,瞬间丧命,尸首被后面奔来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击杀第一波哨探后,王承宪率队继续催马向前,将第二波二十余骑清军斩杀,五名被清军视若珍宝的白巴牙喇没想到如此轻易的丧身大明境内。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伏击2 谭太瞬间射出五只长箭,隐约听林中传来到几声惨呼。 镶蓝旗和两红旗的清军正在快速奔来,中伏的清军也逐渐稳住了阵脚,林中长箭在射过数轮之后也逐渐稀疏起来,谭太判断林中明军应该有两千以上。因为每轮的箭只足有数百只,按照明军惯例来看,士卒数目当是这个数的几倍上。 随着一声唢呐的长音吹响,在弓箭的掩护下,大股身穿鲜红的鸳鸯战袄的明军自林中冲了出来。 这股明军就是来自宣大一线,因参与晋商走私之事被赦免的宣大边军。 自从被崇祯下旨赦免组建死军之后,宣大总兵杨国柱将与事的两千多名士卒集结起来,从中挑选勇悍之人担任各级哨管、队正等中低层将官,然后从自己军中派遣一名千户担任这只军队的主将,日日操训。 这些犯事的边军并非是军中老弱,相反,很多人都是在军中凶名在外的存在。 因为老弱军卒哪有本事去组织谋划参与这等大事?就算你想参与,人家也不要你。这些军中强人身边都聚集着一帮好勇斗狠之徒,有些胆大之人甚至换了便装,亲自带着车队深入草原,与蒙古或者女真人交易。 这种走私过程凶险异常,与土匪和马匪交手之事时有发生,死伤也是司空见惯,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每次进草原时人数都会很多。久而久之,这些边军自发的组成了一个个的小团体,多则上百人,少则数十人,头目都是哨管、百户、队正之类的中下层将官。有的因为缺少直接走私的本钱,索性给深入草原的商队做起了护卫,要是没有崇祯将晋商连根拔起,大明边军还会继续腐烂下去。 这次犯事的军将全部被处斩,参与其事的边军全部逮入狱中。这期间并没人抵抗,一是深入到骨髓里的服从皇权的意识,二是这两千人不是一个整体,单独上百人几十人,谁敢与朝廷大军对抗? 当这些边军人犯被集中起来,观看昔日的上官当着自己的面被一刀砍下首级,并且听到其家产全部充公,家放后,大部分人都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自己的脑袋是保不住了,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产也会落入别人的腰包,妻儿老小也会被流放到数千里外的烟瘴之地,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少部分人无所谓,这些人无家无业,参与走私转来的钱很快吃喝嫖赌挥霍一空,自知犯了朝廷法令,觉得死就死了,大不了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就成。 但大部分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很多人当场情绪失控,有的痛哭流涕,有的想反抗逃脱。 在被弓箭手射杀数十人之后,这些人才稍微安静一些,但情绪仍是极度不稳。 随即宣府巡抚朱之冯宣读了皇帝圣旨,死罪可免,但必须用性命去博取。 在这个以家人为重的社会当中,底层百姓认为用自己的性命换取家里人的幸福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只要侥幸存活还能换取军功,圣人真是开恩啊。在两千多人磕头谢恩后,死营正式组建形成。 操训数月后,这股明军便被调到怀柔一带熟悉地形。在凌晨居庸关烽火点燃后,这股明军便从附近赶至林中埋伏下来。 之所以他们未被清军哨探发现,主要是因为他们躲藏与树林深处,清军哨探只是进林中边缘搜寻一圈便离去。清军向来轻视明军,根本不会想到这种偏僻之地居然藏有大股伏兵。 由于伏击圈内的正白旗清军大部分都在马下,后面没有进入明军弓箭射程的正白旗清军无法冲锋,并且距离树林太近,更不敢直接驱马往树林里冲。领军的牛录章京见机得快,一声令下,带着剩余清军拨马向南,踏入野草丛生的田地中。 这样做一是防备明军步卒冲出缠战,二是可以用战马趟出一条路来,等明军从树林出来,可以翻身催马冲锋。 先行冲出来的明军一手持盾一手握刀,一头扎进了清军阵中,一场没有阵型的混战开始了。 谭太带着的五个牛录中,有一个拖后,进入伏击圈的有两个多牛录,被弓箭杀伤百余人,剩余的五百多骑已进到田地里去,与明军搏杀的只有六百人左右。 谭太腰腿用力起身的同时,将手中长弓砸向冲过来的一名明军刀盾手,那名明军急忙用盾牌格挡,谭太猛地向前扑过去,右拳捣在木盾之上,几寸厚的木盾应声而裂,谭太右手掌背鲜血淋漓的同时,巨大的冲击力将那名明军士卒震得身形向后倒退一步。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谭太抢上前去又是一拳,直接将他的脑袋打的向一侧扭转,颈椎已然断折。谭太夺下他手中的长刀,顺势一个挥砍,一名明军的手臂被齐肘砍下。谭太大发神威,瞬间接连杀伤五人,一时之间无人敢靠近他的身边。 镶蓝旗和两红旗的清军终于赶到,但见场上正在混战,也无法催马冲杀,眼见明军不断从树林中杀出,镶蓝旗领军的甲喇章京一声令下,三个牛录的清军下马,手持兵刃冲入人群中,其余的前排清军则骑在马上持弓在手,寻机射杀明军。 数里外正白旗的一个牛录,正在驱马碎步前行,前面的一千包衣推车挑担,正在往前赶路。 盛夏的北地虽然不似中原地区那样酷热难耐,但长时间在日头下行军,还是让人厌倦烦躁。 就在这时,领军的牛录章京突然勒住战马,抬头四下打量着什么,紧接着,大地轻微的颤动起来。这名牛录章京脸色大变,大声吼道“敌袭!跟俺向前跑!” 清军纷纷打马向前奔去,牛录章京顾不得包衣们的死活,纵马向人群中踏去。没办法,道路左侧是丘陵山林,右侧是草木旺盛的田地,除了向前别无它途。 正在推车向前的包衣们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毫无防备下被战马撞到在地,一片惊叫哀嚎声飘散开来。一千人的包衣加上推车挑担,占据的的道路长达数里,急切间哪能让的开? 大地的颤动越来越明显,战马奔腾的声音已能听得到。带队的牛录章京眼见前方一时半会闪不开路,无奈之下命人向前通传敌情,自己带队转向后面,现在只有拼死一搏了。 勇卫营参将徐瑾率领三千马队,在接到潜伏的暗哨告知清军大队已经通过后,便从顺义方向的隐藏地驰出,在距清军后队几里开外,将马速渐渐提起后向清军冲来。 看到前方数百步外向自己迎头撞来的清军马队,徐瑾握紧手中长柄眉间刀,将身子伏低后,催马向前迎去。 短暂的冲锋过后,清军一个牛录三百人还没冲到明军的一半时便已全部跌落马下,毕竟双方人马相差十倍之多,高速冲起来的动能根本无法相比。 徐瑾放缓马速,看着前面惊慌之下四散奔逃的包衣,下令明军前去收拢这些包衣,令他们将路上东倒西歪的马车等杂物搬开。然后留下五十骑,监督这些包衣打扫战场,将明军伤亡士卒抬到车上后,再去把清军的首级砍下,收敛铠甲兵器后,向南赶去顺义便可。 树林边的混战现场十分惨烈,两千余明军拼死冲杀,而清军战马的优势根本无法利用,交战双方把道路塞的满满当当,就算清军向脱离战场都没办法移动。地上到处是双方将士的尸体,鲜血将大片道路变的泥泞起来。 清军已经逐渐占据了上风,一是人数占优,二是后来参战的清军不断用弓箭射杀明军。清军用的都是长弓大箭,明军主要中箭就是非死即重伤,大部分都是直接被射中要害阵亡。 两千余人的明军只剩下千余,正白旗的也伤亡近五百人,镶蓝旗伤亡一百多,阵亡的明军多为钝器击打所致。 清军惯用重锤、狼牙棒、铁骨朵之类的重武器,不管什么铠甲,只要被砸中,不是当场身死就是骨断筋折。 双方都已杀红了眼。令清军诧异的是,原先的明军在伤亡超过两成时便已开始溃逃,现在伤亡近半,居然死战不退。 他们不知这只死军的由来,更不知这只明军相互之间都是如亲人般的关系。看到昔日和自己一起吃喝嫖赌的兄弟阵亡,这些日渐腐朽的边军激发出了血性。有的士卒一条胳膊被砍掉,还是用另一只手持刀猛砍脸被削掉半边的,就合身扑上去保住清军用双臂紧紧保住清军,好让同伴将敌人杀死有的小腹被长枪刺中,肠子挂在外边,仍旧是不管不顾举刀劈砍。 谭太斩杀十余人后,也被长枪刺穿大腿,身上也中了数刀,幸亏铠甲结实,没有伤到骨头。 他已被镶蓝旗的清军接应到大军的后边,倚靠着一匹战马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哪来的这股明军,这种摆明了同归于尽的打法从未见过,这样拼下去,就算将这股明军全歼,自己这边也损失惨重,那还怎么去怀柔抢劫?可惜的是前方的探马,郡王交给自己的五个白巴牙喇,肯定是折了!自己回去怎么向郡王交代! 就在谭太寻思对策时,官道西面数骑奔来。谭太抬眼一望便知是拖后的部下,一股不详的预感瞬间传遍大脑。 当听到后队被明军大队骑兵突袭的消息后,谭太瞬间全明白了。 不仅是自己中伏,阿济格那边也绝讨不了好去!明军这次完全是有备而来!这次不是抢多少人口物资的事了,而是能不能带多少人回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退兵 按照旗的规矩,出征归来时,谁能将别人的尸体带回来,这家人就要拿出相应的财物表示感谢。 在明军的默许下,包衣们上前将阵亡清军的尸体搬抬了回来。由于天气炎热,尸体无法保存,只能火化后将骨灰带回去,至于无法辨别是谁的骨灰,这重要吗?反正自己的亲人确实死了。 阿济格看着装上马车的数百个陶罐,心里愤怒已极。 大清何时吃过如此大的亏?这些该死的明狗!旗子弟死一个,我就要砍下一百个明军的人头来报仇! 自己回去后肯定会被老嘲笑!说不定会以折损过重,有辱旗威名为由,削减自己名下的牛录和财产! 自己若是说遇到的是明军精锐,那更会引来其他旗主的不满! 明军还有精锐?明军的精锐在大凌河一役中早就全部折损了! 自那以后,我大清对明军从无败绩! 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这伙明军现下还未完全成熟,可精锐的雏形已现!等这只明军成长起来,我大清怕是没法和明廷争夺天下了! 城头箭楼里观战的世家仆从开始时被红夷大炮的巨响吓了一跳,到后来目睹火铳s清军弓手,直到掷弹手用震天雷轰杀清军,这才终于明白真正的战场是如何的惨烈和恐怖,一条条生命瞬间就被击杀,一点不像话本里说的,谈笑间,敌军大败,我军大胜那样的简单,胜败真是用尸体堆起来的。 清军的角再次吹响,耿仲明的汉军旗分兵冲向明军两翼的拒马阵。这次不同的是,清军弓手跟进,遮护汉军旗拆除拒马障碍,耿格尔和丹巴的蒙古旗则是在后面准备,一俟拒马破除后立刻冲阵。 明军火铳手在清军清理尸体时已坐地歇息饮水进食,以便保存体力,酷热造成的体力流失非常巨大,所以需要及时补充水分和养分。 汉军旗分别从两侧快速接近剩余的拒马障碍。这次汉军旗全部出动,两边各有两千余人,准备不计伤亡,一鼓作气将拒马损毁。 就在这时,城头大炮打响。上次打响的是正对火铳方阵的四门大炮,两门炮口指向拒马前的大炮并未发射。眼见清军大举出动,孙应元也没再保留。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巨响声中,两枚弹丸从炮口呼啸而出,画出一道轨迹后,分别砸向拒马阵前。 弹丸落地跳跃两次,分别带走了十余名清军的生命,伤者更是多达数十人。依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伤者几乎等同于阵亡。 清军知道大炮发射缓慢,依旧不管不顾的闷头前冲。 拒马阵后的明军弓手早将十余座“百虎齐奔”架好,随着带队营官的命令,这十余座古代火箭炮被同时点燃。随着引信的急速燃烧,一阵厉啸声响彻天空,一千多只长箭激射而出,在空中毫无目的的乱窜一气后掉头扎向地面的清军人群。 清军根本没想到在数百步外除了遭到大炮的打击外,还能被弓箭覆盖。一片哀嚎惊呼声中,数百名清军中箭,当场阵亡者足有上百人。 汉军旗都是耿仲明和孔友德叛逃时带过去的原明军,虽然在清军严厉的军规下战斗力得到很大提升,但原先那种骨子里怯懦的本性犹在。眼看着还未接阵便已减员一成多,顿时前冲的速度放缓,前排的士卒开始磨蹭起来。 一名汉军旗统领穿过人群,举刀将前排踟蹰不前的一名士卒劈倒在地,厉声喝道“畏缩不前者死!”。 一众汉军旗的士卒这才继续蜂拥向前冲去。 汉军旗也有不少铳手,但他们使用的都是老旧火铳,射程比勇卫营的新式火铳和差之甚远,更不及弓箭的射程。要是他们想列阵排射,怕是没到射程内便被明军弓手放翻,所以清军派的是旗内的弓箭手做掩护。 这些清军弓手都是长弓重箭,箭法精准,射程较明军稍远。在抢先到达距明军七十步时,清军弓手停下,三百名弓手弯弓搭箭,向明军射去。 明军盾牌手举着大盾遮蔽与阵前,但还是有数十名明军中箭倒地,此时汉军旗士卒已经进入到六十步之内。随即明军弓手迅速还击,双方长箭在空中你来我往,两军不断有士卒倒下,清军在盾牌的遮蔽下已开始动手破除障碍。 这次明军掷弹手没再向前。清军的弓手太厉害了,百十名掷弹手要是去了阵前,怕是眨眼间便会全部伤亡。随着中军的旗,长枪手开始向前移阵,准备与敌肉搏。 剩余的拒马很快被清军破除,双方弓手也都力竭撤开,两侧的汉军旗在付出了近千人伤亡的代价后,终于让两军之间变成了一片坦途。 明军的伤亡来自于清军的弓手,虽然对汉军旗杀伤巨大,但由于弓箭射程的问题,够不到清军弓手,只能被动挨打。最后造成了包括盾牌手在内,共计五百余人的伤亡,伤亡率达两成以上。幸亏弓手们防护严密,身着的棉甲内夹杂着许多铁片,减轻了很大一部分伤害。除了头部脖颈中箭直接阵亡的以外,其余的伤势并不很重,但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远处的蒙古旗已经上马,汉军旗的士卒从两边回撤,蒙古旗开始驱马碎步向前,两边各有近三千骑的兵力。 随着战马的速度逐渐提起,城头的大炮再次打响。 弹丸无视前面的一切物体,在密集冲锋的大队骑兵中犁出一道血沟。战马高速向前和落地后同样急速前冲的弹丸之间产生的强大动能,带走了足有数十名蒙古骑兵的生命,但却无法阻止大队骑兵奔腾的势头。 三千明军长枪手组成前后五排的方阵,紧紧偎在一起,前排士卒将一丈多长的长枪枪尾斜n地面,用脚踩牢,双手攥住枪身斜指向前,第二排则将长枪架在前排士卒肩上,整个方阵如同刺猬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在长枪方阵前面十余步外,二十余门短粗的虎蹲炮已放置完毕,两只虎脚被长长的铁钉牢牢的钉在地上。每个炮膛中都塞入百余枚铅子和碎石块混装小弹丸,然后顶端顶端被一枚重达三十两的大铅子压住,每门炮的后面各有两名炮手持着火把蹲候着。 虎蹲炮射程只有三十余步,每门炮发射的百余枚散弹覆盖范围接近五丈,杀伤力十分巨大。 这种炮平日是用来步卒冲锋的,因为虎蹲炮一旦发射,可以说前方几十步内不会有活物存在,炮手在打完之后可以从容撤离。 但用来对阵骑兵的话,就算将前排骑兵横扫,但后排的骑兵接踵而至,炮手根本无法撤离。用虎蹲炮对骑兵,只能是一次性的,炮手几乎不可能存活。 可是如果没有障碍物阻滞一下,高速冲来的骑兵在付出前排的伤亡后,很快就会将步卒阵型冲开,那样的结局可想而知。 勇卫营炮手们明知是个死局,但仍然接令将火炮摆放在了阵前。 清军已冲至百步之外,马速已到巅峰,数息之后就会冲到阵前。 随着一声尖利的喇叭声,炮手们纷纷点燃引信后快速向两侧跑去,紧接着一片轰然大响,硝烟四起,慢慢将战场笼罩起来。 蒙古旗前排数百骑在百余步外就已弯弓搭箭,准备在数息之后将弓箭射出。他们对明军摆放的虎蹲炮并不熟悉,就算知道也没办法避开,大队骑兵的冲锋状态下,你想往哪躲? 两千余枚散弹成扇形向外喷射而出,方圆百余丈内的清军骑兵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四五百名清军当场阵亡,不管是战马还是士卒身上布满无数个血洞,鲜血如泉水般喷出,干燥的土地迅速将鲜血吸收,这片区域片刻间变得泥泞不堪。 随着硝烟的弥漫,地上战马和清军的尸体成了新的路障,后续冲来的有很多被绊倒在地。蒙古人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后面的骑兵反应迅速,纷纷纵马跨过地上的阻碍,再也没有被绊倒的。但这样做的同时,马速自然大大减缓,明军炮手得以安然撤回。 阿济格下达了撤兵的命令。不能打下去了,骑兵的优势已经没有了,难道硬往长枪上撞不成?只能先撤回来再说。 蒙古旗本来意志力就比满清旗弱了很多,不然也不会被人数少的旗征服。听到撤兵的角后,纷纷控马在明军阵前兜了个圈子往回跑来,路上又被大炮轰了一次,留下了十几具尸体后狼狈而回。 正对火铳方阵的正白旗骑兵也翻身下马,他们本来是想等蒙古旗突破长枪方阵,压迫长枪兵冲乱火铳方阵时再从正面突入,结果两侧都败了下来。 清军从居庸关赶到昌平,又经历几场战斗,在日头的蒸烤下已是疲惫不堪。阿济格见状下令全军饮水就食,然后会同阿巴泰等人商议对策。 阿巴泰抢先开口道“不能再打了!还是我先前说的,咱们往东和谭太合兵,打破几个县城抢些物资后赶紧返回盛京!这昌平的明军透着古怪!” 一直未说话的耿仲明拱手道“王爷,贝勒爷说的有道理!标下总感觉明军这次是有备而来,很像是专门等着咱们来打是的。趁着现在折损还不算太多,标下觉得还是先避开再说!” 耿格尔出言道“郡王,咱们向东走吧,儿郎们死了就死了,等会去收回来烧了带回家就成!再打下去怕是折损更多,就算灭了这只明军,俺们还能剩下多少人马?要是别路明军赶来,俺怕会走不了!” 丹巴也劝道“郡王,俺们是来抢东西的,不是来拼命的!命要是没了,东西有啥用?所幸这伙明军没有大队骑兵,咱们要走他们也拦不住,还是撤吧!” 阿济格阴着脸低头不语。 他实在不甘心撤走。折损如此多的人马,最后什么都没捞到,回盛京后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这个还热乎乎的多罗武英郡王是没了,旗主要不要道没事,反正自己不也只能弟弟多铎当,别人休想染指。但老肯定会借机拿走自己旗下的牛录,这是旗的规矩,每人会替自己说话。 但阿巴泰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必须做出决断了。 阿济格恨恨的下令道“让包衣去收拢遗体,回来烧了装好,咱们往东去和谭太合兵!我就不信这只明军敢跟着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东厂 从皇宫出东华门往南不远便是东厂的所在。院中大堂前立有一块石碑,上面是成祖手书“流芳百世”四个大字。 大堂入内即可见大幅岳飞画像,这是提醒东厂缇骑办案毋枉毋纵,更甚一层的含义则是各人勿忘尽忠报国。 自打崇祯下令重开东厂之后,已晋为左都督的骆养性全力配合,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短短半月时间,东厂便已初具规模。 此时的东厂二堂内,新鲜出炉的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王承恩正在给自家侄子,也是新任东厂掌刑千户的王世勤训话。 “皇爷命咱家掌管东厂,这是对咱家莫大的信赖,也是对咱家寄予了厚望。现下锦衣卫复起之势甚速,所办几件大案也是颇得圣心。但凡新鲜物事初立之时,总是上下一心,办差都会勤勉认真,但时日久了,难免会有懈怠徇私之事生发。” 王承恩不疾不徐的说道。 王世勤毕恭毕敬的立于叔父面前,聆听他的教诲。 王承恩喝了口茶水后继续道“骆养性虽然听话,人也忠诚,但锦衣卫指挥使毕竟是外官,其久居宫外,有何别样心思外人无从知晓,皇爷终究是不能完全放心的。” 王世勤忍不住插嘴道“叔父,侄儿托您的福,入卫已经年余。据侄儿所见,锦衣卫自骆大人一下,少有私心甚重之人,其实叔父不必想的过多!” 王承恩眼睛一瞪,训斥道“你懂个甚事?!在咱家眼里,除了皇爷一家,所有人等皆不可信!今日与你甜哥蜜姐之人,明日说不得转头就把你卖与他人!咱家在宫里几十年,这种事见得多了!” 王世勤立刻做乖宝宝状,面上带着恭敬之色,但心里还是不服。 王承恩知他年轻,加上一直在乡下,虽然也识礼,但终究见世面太少,对人心善变这一条并未有深刻的认识。 很多事只有自己亲身经历过后,才知道其中的滋味,自己的侄子机灵的很,相信摔打几次后就能明白自己今日这番苦心。 他岔开话题接着道“小五,你入卫年余,虽说几件差事办的不坏,在卫中人缘也尚可,但你要知道,这都是骆养性和卫中其余堂上官看在咱家的份上看顾你所致。这回皇爷钦点你做东厂掌刑千户,这可是天大的恩德!也是皇爷对咱王家的提携之意,你要是做的好,咱王家人就可顺势而起,你务必谨慎行事,切勿行错踏错。要记住,皇爷就是咱王家的天!皇爷的家人就是咱们的主子!只要对皇爷家有利,其余任何人你都不必怕得罪他,明白否?!” 王世勤肃然回道“叔父放心,侄子心里透亮着呢!咱就是皇家的鹰犬,任何对皇上不利之事,皆可灭之!” 王承恩满意的点头道“你明白就好!现下东厂初立,首要之事便是要立威!箭靶已然立好,这第一场你可定要办好才可!不然的话你还是回家种田去吧!” 王世勤笑道“叔父,你莫要小瞧侄儿!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 成国公府的大管家朱贵在府中忙碌一天后,在伺候着朱纯臣去了第三房妾室的院子,看到房间里面的蜡烛熄灭,又仔细的吩咐内宅管事之后,这才寻个理由出了府,亲自赶着马车往东城而去。 朱贵的家自是在了国公府内一所不小的院落内,家中一妻和一双儿女。女儿已嫁给襄城伯府的管家之子,儿子年方十六岁,现下跟着朱贵学着管事,预备着将来接他的班。 按说人生如此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但见惯了众多勋贵府中肮脏龌龊之事后,朱贵还是留了个心眼。 在征得妻子同意后,几年前他从逃难到京师的流民里买了名叫柳絮的女子。柳絮家在大同,因连年干旱田地绝收,遂跟着家人一路乞讨往京师方向走。路上母亲弟弟相继染病去世,只剩父亲带着她来到了京城。 不幸的是在到达京师不久,父亲也染了恶疾,不久之后便撒手人间,自此这个时间再也没有她的至亲之人了。 朱贵在出城给朱纯臣办事回来时,看到城门外爬伏在一具尸体上痛哭的柳絮。早就有打算的朱贵心里一动,遂让仆从上前询问,在得知事情经过后,朱贵也是心生恻隐。于是他吩咐仆从买了副棺材,将柳絮父亲装殓后在城外寻地安葬,并将柳絮安置到城外一间简陋的客栈中住下,留下些许银钱供她食宿,然后回到府中。 朱贵将自己打算告知了妻子,朱妻向来对朱贵言听计从,于是朱贵当天便亲自赶车来到城外,见到了柳絮。 柳絮相貌中上,但胜在年轻,年方十五岁,朱贵人到中年,自是心喜不已,遂把打算纳柳絮为妾室之意告知。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说,来到这个四顾无亲的陌生地方,家人也已不在,正是悲痛惶恐之时,再加上对朱贵安葬其父的大义之举感恩戴德,当下也便含羞带怯的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朱贵在东城买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然后凭着国公府的面子,从顺天府给柳絮办了户籍,然后有去人市上买了一个孤苦无依的中年婆子伺候柳絮,自此柳絮终于有了一个安身之所和依靠。 这一切都是朱贵亲自办理的,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日帮柳絮安葬父亲的仆从,也只以为是大管家善心大发的一时之举,根本没想到后续之事。 第二年柳絮便给朱贵生了个大胖儿子,让老来又得子的朱贵欢喜异常。按他这个年纪,应该是抱孙子了,在他心里,这小儿子总有种隔代亲的感觉,比现在的大儿子还要让他疼爱。 自此朱贵隔三差五的就要去外宅,对柳絮也是更加的宠溺,除了嘱咐她少出门外,所有的吃食服饰都是紧着好的给她买,一家人过得也是其乐融融。 朱贵来到东城外宅已是酉时了,路上遇到巡查的五城兵马司的差役,朱贵亮出国公府护卫的腰牌后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敲门数下之后,那名婆子过来打开宅门。自家老爷一般都是这个时辰过来,虽然不知道老爷到底是做何差事,但肯定不是一般人物。老爷从来不说,自己也从来不问。自己一个孤老婆子,老爷能赏口饭吃,这就是天大的恩德。 朱贵进了二宅,看到在烛光的映射下,窗纸上透出柳絮怀抱两岁幼子的身影,一股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加快脚步来到门前后推门而入,看着侧房内正在喂奶的柳絮笑道“福哥儿这名儿没起错,都两岁了还吃亲娘的奶,我早说雇个奶娘,你偏是不听!” 柳絮看着怀里吃的正香的儿子,眼里满是溺爱之情,她接口道“俺娘活着的时候告诉俺,自家的孩子吃亲娘的奶才长得壮实!俺奶水足,福儿想吃到几岁都成!” 朱贵把衣袍脱下放在衣柜上,往床上一坐,关切的问道“潘娘子使得可还称心?老爷我打算再买个年轻丫鬟来伺候你,也能陪你解解闷,潘娘子多在前宅,你自个儿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柳絮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看了朱贵一眼后回道“老爷疼俺俺领情了,买人倒是也成,俺觉着还是买个岁数大点的,比潘娘子年轻的就好!” 朱贵知她心思,怕再买回个年轻丫鬟来他动了别的心思,于是笑笑没再说下去。他现在很知足,有娇憨可爱的柳絮,有咿呀学语的宝贝幼子,这两样都是他心中最最珍贵的财富,谁要是敢动她们,他真能拼了老命。 闲话一番后福儿睡下,两人洗漱后翻云覆雨一场,搂抱着进入了梦乡。 子时左右,朱贵睡梦中突然觉得脸上一阵清凉,屋内似乎有人进来,他立刻便要翻身坐起。 “莫出声!吓着孩子!”一声轻语自黑暗中传来,随即咽喉处一紧,一柄尖刀抵在了那里,朱贵顿时不敢动弹。 “咱们到外屋叙话,我们人多,朱管家莫要自误!”来人继续轻声道。 朱贵脖子僵硬的缓缓点头,抵住咽喉的刀子随后撤开。朱贵将柳絮搭在他身上的胳臂轻轻挪开,然后慢慢坐起挪到床边,用脚搜寻到靴子踏进一半后起身,蹑手蹑脚的来到外屋,柳絮和福儿犹自酣睡不醒。 随着烛火的点燃,朱贵的眼前几步外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三旬左右,看上去憨厚老实,但手里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另一个比较年轻,相貌十分普通,抄着双臂上下打量着他。 持刀汉子将短刀收入刀鞘插入靴筒中,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然后肃手道“朱管家请坐,某二人乃是奉命而来,找你有事相商!” 朱贵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知道既然人家大大方方的开口,那便是看准了自己不敢声张这一条。 他隔着矮几和中年汉子并肩而坐,从容的开口道“既然知道某的身份,二位最好不要太过分,否则国公府也定不会善罢甘休!二位若是求财,朱某还算略有积蓄,给二位奉上纹银五百两如何?” 中年汉子笑着摇头道“咱们倒真是缺银子,可也得先办正事!实不相瞒,某二人隶属锦衣卫北镇抚司,现已划入东厂王公公的麾下听命。找你是有关国公府之事,还请朱管家尽量配合,不然的话,你的外室和幼子。。啧啧!” 朱贵听到国公府时心里一震,心里当即下了决断有人想对国公不利,我朱贵绝不做背主小人! 待听到最后一句时,朱贵顿时浑身汗出如浆,整个人如面条般瘫坐在椅子上。 第一百二十五章 借势 大捷!官军在昌平和怀柔一带大败建奴,斩杀奴贼近万!建奴残部仓皇北遁! 大捷!五省理臣卢象升、凤阳巡抚陈奇瑜率官军于寿州大败流贼高迎祥、张献忠部,贼二十万大军灰飞烟灭!闯贼、献贼不知所终! 当捷报在京城内以惊人的速度四处传播时,崇祯正在乾清宫内接受温体仁为首的内阁诸臣、大小九卿、顺天府尹、六科给事中以及勋贵们的祝贺。 卢象升的捷报用六百里加急于昨日送达,但被崇祯刻意压下,等着和勇卫营击败清军的捷报一并对外宣扬,战果虽有所夸大,但也是为了提振士气而为。这两场大捷的到来,足以安抚民心,并让很多对局势悲观之人振作起来。同时也会极大的提高大明官军的士气和勇气,在往后的战场上更能发挥出应有的实力。 阿济格率部撤离昌平后往东而去,妄图与谭太部合兵一处,打下怀柔、顺义,大肆抢掠一番再行北撤。 大军离开昌平往东只走了二十里,便碰到从东面败退回来的谭太部。 原来当谭太得知大股明军骑兵从西而来时,便立即组织镶蓝、两红旗以及剩余的正白旗清军准备反冲锋。谁知道宣府仅存的千余步卒不顾生死扑了上来,清军前后受敌,谭太只得命前部上马准备迎敌,后部则下马与明军步战。勇卫营参将徐瑾率三千骑兵从西面冲击,参将王怀恩率一千骑兵从东而来,宣府步卒让开冲锋道路,明军两面夹击。 由于清军行军已久并未进食,加上与宣府军激战多时体力已尽,那再经得起大股骑兵的冲击。更何况勇卫营大部分骑兵都着铁甲,而清军基本是皮甲和棉甲,在甲具上已经吃亏甚多,最终在丢下上千具尸体和伤兵后,由谭太带着仓皇西窜,直到遇上阿济格。 阿济格在听完谭太的简单回禀后,看着东路败军低落至极的士气,果断下令出居庸关北返。东边明军骑兵可能在暂时歇息过后就会赶来,昌平城下又屯有重兵,若是明廷早就针对自己,说不定别的明军也正在前来的路上,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清军虽败不乱,后阵有正白旗三千骑兵断后,大军出居庸关后折而往东,最后出四海冶所关隘返回盛京。勇卫营骑兵虽然赶至,但见清军阵型严密,无法冲击,遂尾随至居庸关后折返。守关将士的遗体自有兵部派人收敛,并会召集民夫修补破损的边墙关口。 卢象升和勇卫营的战况奏报已经在内阁传阅过,阁臣们都知道这两次大胜基本没有水分,战果确实辉煌。 温体仁向来冷峻沉肃的脸上也出现了众人从未见过的笑容,他出列弯腰拱手大声奏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理臣卢某沉毅果决,凤阳巡抚陈某机谋善断,各路官军皆奋勇争先!至此两战大获全胜,此全赖陛下识人之明!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次辅王应熊也出列奏道“启奏陛下,接连两场大胜乃我皇明久违之喜!老臣以为,两场大胜中尤以寿州之战为重!理臣卢某、抚臣陈某二人,以文臣之姿率兵剿贼,取得自流贼祸乱时起,至今前所未有之大胜!老臣以为,此二人实为文臣之荣光!还望陛下下旨嘉奖,促其再接再厉,挟剩勇之势剿灭残寇,以固大明江山!” 王应熊当然知道建奴比流贼战力更强悍,对大明的威胁更大。单说朝廷每年投入辽东数百万的粮饷数额,就足以说明建奴的威胁有多大。他虽然嫉恨卢象升和陈奇瑜能取得如此战果,但二人毕竟还是文臣,所以要多多褒奖。勇卫营虽然大败实力强劲的建奴,但谁让你们没有文臣督阵来者?文臣最不愿看到武将的崛起,在他们眼中,那群粗鲁无礼的丘不配与读圣贤书的文人们并列朝堂。 辅臣张至发出列奏道“臣赞同首辅与次辅之言!卢某、陈某实为我辈文臣之荣耀,还望陛下明发圣旨,大力褒奖二人!” 其他文臣也都纷纷出列祝贺,言辞间多为夸赞卢象升、陈奇瑜运筹帷幄,指挥有方。 文臣中唯独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沉默不语,手抚长髯似有所思。 至于朱纯臣为首的勋贵们,要么与己无关,到这里只是为了捧捧场,刷刷存在感的。因为不管是勇卫营还是其他各路官军,都没有他们的亲信在内,日常也无孝敬,我凭啥要给你夸功?要么如阳武侯薛濂等人,因为平日存在感太低,如此大场合贸然出言,说不定惹得文臣们群起而攻之,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崇祯待群臣说完,遂笑着开口道“骤闻两场大胜之下,朕亦是心喜不已!经此两役,内忧外患之势稍减,官绅士民之心略定。此间既有卢、陈二卿谋划指挥之功,也赖官军将士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之力!更有诸位臣工日理万机之勤!众志成城,朕心甚慰!此次大胜,有功人员必当重赏!卢象升率军征战经年,屡败贼寇,着加左都御史衔!望该员不负朕望,率部继续追缴贼寇,朕甚期之!凤阳巡抚陈奇瑜上任未久便立此殊勋,着加左副都御史衔,晋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梳理漕运之事!阵亡伤残将士亦当妥善收敛安置,此事交由兵部处理,杨卿拟定方案,上报内阁后交司礼监用印,明发天下!杨卿,你初任本兵,部事可能略有生疏,可多咨询左右侍郎,共同办好兵部事宜!” 杨嗣昌出列施礼接旨。 月前,兵科给事中常自裕以本兵栋尸位素餐,久居高位却无一策供圣上裁断,致使流贼建奴日见势大为由,上书n兵部尚书梁廷栋。崇祯将奏本明发,交由内阁议处。温体仁一猜便知皇帝已对梁廷栋生厌,不然也不会将n的奏本明发,于是力主罢免梁廷栋,然后从文臣中择知兵者代之。梁廷栋确实平庸无能,加上平素畏惧皇帝,朝见时畏畏缩缩,为众人所不喜。于是内阁统一意见后,将罢免本兵的票拟附在常自裕的奏本上,交回司礼监批红后,梁廷栋终于光荣下岗。 杨嗣昌之父杨鹤本就是资历深重的老臣,虽被崇祯以失机之罪名派锦衣卫逮治入狱,但其在朝堂之上甚有人望。再加上杨嗣昌颇负盛名,最后在崇祯的授意,温体仁的举荐下,杨嗣昌顺理成章的接任了梁廷栋的位子。 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曾便装亲往昌平城头观战,亲眼所见战场之酷烈,官军将士之奋勇,就此方知战阵之事并非臣等所思之易也!勇卫营官军勇悍善战,主将指挥有方,实乃大明不可多得之强军也!但臣回返之后,思虑甚深,心有一忧以致彻夜难眠!” 说罢看了勋贵之列一眼。 崇祯连忙配合的问道“卿所言极是!战阵之事并非奏本所言之简单,非亲历不可轻言!卿有何疑虑但讲无妨,此时尽可畅所欲言,朕知卿非言之无物之人!” 李邦华拱手道“臣所虑之事事涉京城安危,但请陛下思之!臣观勇卫营虽具无敌之姿,将士亦是令严明,但最兵员甚少乃其最大缺憾亦!” 朱纯臣闻言心里一动,李邦华这个老贼此言似有所指。 李邦华继续道“臣远观奴贼此次所张旗帜,仅有旗中三面满洲正白旗,蒙古正白、镶白、汉军旗,他不知道还有镶蓝、两红旗也有参与,人数也将将过万,但其势森然,隐有精兵之像,实乃我大明之劲敌!” 崇祯赞同的点头道“卿有所不知,此次建奴入寇不仅你所言之数旗,勇卫营击败之东路奴贼亦有别色之三旗,卿继续讲!” 李邦华拱手逊谢后接着道“我勇卫营此次背靠城墙,依仗城头火炮之威、所用火器之精良方才大败奴贼。可若是与其野战,臣虽觉勇卫营也能胜之,但亦是惨胜!依勇卫营仅万余将士之数,惨胜之后还余几多?建奴要是旗俱至,京城之安危仅靠勇卫营乎?” 众臣闻言都陷入思考之中。各人都曾遣人观战,回返后也都言及大炮之威势,火铳之犀利,官军之勇悍,言辞中都对建奴有轻视之意。但李邦华今日之言切中要点,官军之胜是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下取得的,但建奴善战是人尽皆知的,官军今日依托城墙取胜,那要是以后野外与之遭遇呢?这次旗要是若崇祯二年般聚集重兵来犯,勇卫营这万余人能抗得住吗? 崇祯赞许的点头道“卿能不避凶险亲临战阵观之,胆气之盛值得夸赞!朕亦知勇卫营兵员过少,虽能战,但经不起损伤。但京畿附近可战之兵只有此万人,卿有何良策?” 朱纯臣忽然明白了,人家这是演戏给他看呢。一个说勇卫营能打,但人太少,一个说没办法,就这么点人了。谁不知京城还有一只大兵?人家这是要对京营动手啊! 他虽然明白了这点,可也知道京营糜烂到何种程度。京营名义上有数十万人马,可能拉得出去的仅有数万,且还是日常很少操演的兵卒,对上昌平的旗兵,胜是不可能胜的,至于败到什么样子,天知道。 急切之间朱纯臣想不出怎么应对之法,只能见招拆招,看情况再说。 李邦华诧异道“陛下难道忘记京城还有一只大军不成?京营数十万兵马不堪用否?” 崇祯心里憋不住想笑,李邦华这演技放在后世绝对影帝级的。王承恩昨夜去李邦华家,将皇帝欲整顿京营一事说明之后,正直敢言的李邦华当然不胜欢喜。他早几年便曾上本崇祯,历数勋贵掌控京营之弊端,力主文臣督军,彻底革除旧有痼疾,打造一支能护卫京师的善战之兵。可原先的崇祯顾虑重重,生怕得罪成国公等人,直接将他的奏本留中,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现下知道圣上欲借这次官军大胜之威,将京营掌控权拿下之后,自是全力支持,然后才有了今日从胜仗延伸到京营的话题。 崇祯目视朱纯臣问道“成国公久掌京营,朕亦想知,京营堪用否?” 朱纯臣无奈之下出列奏道“臣与襄城伯提督京营数载,不敢说日日操训,但也是勤勉尽职。京营战力尚可,与勇卫营相比差之一筹。” 兵科给事中常自裕出列,对朱纯臣行礼后开口道“下官敢问国公,京营三十万兵额,现今实有兵员几何?有传闻京营空额过半,每年朝廷按人头实拨大笔钱粮,都落入何处?巨量甲具器械何在?还请国公教我!” 常自裕的一连串质问让朱纯臣恼羞成怒,他踏前一步,戟指常自裕喝道“你一个小小七品官,难道不懂上下尊卑?尔有何资格质问本国公?” 常自裕冷笑道“某些人世代享大明荣华两百年,值此大明困顿之时,不思报效圣上及朝廷,反而我行我素,贪墨不止!致个人私利于国家之上!下官虽品级低微,但眼中亦容不下此等蟊蠹!”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本,转向崇祯行礼后大声道“臣兵科给事中常自裕,劾成国公朱纯臣、襄城伯贪墨粮饷、役使士卒、倒卖军粮等十三条罪状!奏本在此,恭请圣览!” 第一百二十六章 立威 官军大胜奴贼给京师百姓带来的喜悦之情尚未完全消退,成国公和襄城伯两家豪门被瞬间连根拔起的消息便迅速传播开来。 京城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当知道两家将朝廷军械私售给建奴时,民间的n一边倒的站在了朝廷这边。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最令人切齿,几乎所有人都支持并同情着皇帝。自家的奴才偷窃主人的财物不说,还把主人家的粮食偷出来,卖给时常来主人家讹诈抢劫的泼皮混混,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才对。 成国公一案在剩余的勋贵府中造成了巨大的震动。两百余年的世袭公伯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勋贵们在兔死狐悲的同时,也对崇祯的冷血无情产生了无比的恐惧感。除了早就站在皇帝这边的阳武侯等人外,其余的勋贵都严厉告诫家人仆从,从此要夹着尾巴做人,要是谁敢在外打着府上的名招惹祸事,立刻逐出府中。所有勋贵们的佃租全部降为十四,使得佃农们终于有了可以饱腹的口粮。 文臣们在看热闹的同时,也对皇帝的手腕暗自心惊。当时在场的除了李邦华、常自裕以外的所有人,事后都认定,皇帝怕是对两家隐忍已久。在确定勇卫营的存在能消弭京营的不确定因素后,皇帝抓住机会雷霆一击,打了两家一个措手不及。朱纯臣与李国桢两人别说没想到会有如此无妄之灾,就算事先有了准备,也根本经不起勇卫营和东厂、锦衣卫的联合打击。皇帝真是变了,不再是那个急躁易怒,多疑善变的皇帝,变得睿智沉稳,行事有方,深不可测,变得不太好对付了。 数日之后,四海商行的车队终于满载而归,带回来的大批马牛驴羊等牲畜及皮毛、草药、毛毡。干乳酪等物资,几天之间便被京城的个大商户n一空,然后被商人们分销向大明各地。 四海商行的第一次出塞可谓大获成功,原因很简单范永斗等人虽然被诛,但家名下的掌柜伙计都安然无恙。这些人都是经商多年的老手,对几条商路以及蒙古部落都是熟稔无比。在四海商行给其加薪以及透露背景的双重作用下,个个都是分外卖力,都想在新东家面前讨个头彩,以便得到拔擢赏识。至于死去的老东家们,虽然也不错,但大伙儿都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老东家们虽然没了,可生活还得继续不是?谁当东家都无所谓,只要大伙儿能从中得利就可。 四海商行有两个掌柜,分别出自新乐侯与太康伯府上,两人都是府中的外事管家,平日负责打理府中的各门生意。虽然没做过太大的买卖,但大小生意其理相通,尤其是这种框架完备,只需派人总章的行当,就算管事胡乱决策,也会被下面的掌柜们给驳回,二人只需掌管好账目和人事便可。反正崇祯没经过商,对其中门道所知甚少,他采取的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策略,至于其中是否有猫腻就不管了,只要别太过分就行。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混账行为,崇祯自问做不到。人家跟着你不是来无私奉献的,人家也要银钱养家糊口不是? 此次抄没朱纯臣、李国桢二人家产,又让崇祯大发一笔。二人都是数代积累,家资甚豪,尤以朱纯臣为重。东厂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五十二万余两,其余的酒楼布行、粮店米铺、盐店青楼数十间,除了几家青楼酒楼分别归属东厂和锦衣卫以外,其余的店铺全都归于四海商行名下。百万人口的京师乃当世第一大城,聚集着无数豪门显贵,商贾大亨。这些商铺都是位于京师的黄金地段,若是妥善经营,每年的收入还是相当可观。 李国桢家产比朱纯臣稍逊,但也抄的现银二十余万两,店铺若干。两家在京郊的田地多达数十万亩,这些田地暂时还没划到皇帝名下,崇祯还有其他打算。 看着抄家的清单,崇祯喜笑颜开,冲动之下甚至想把京城所有实权文臣,以及薛濂等人以外的勋贵家全部按上罪名查抄一遍。不过这个念头刚起来便被他压制下去,他不想作死。他不怕贪官,现在的制度也很难消除贪官的存在,就算把现在的这些所谓贪官全都杀掉,谁敢保证换上来的都是清官?就算换上来的人开始都很清廉,但以后呢? 千里做官只为财,人都是有私心的。成熟的人讲利益,幼稚的人谈情怀。不怕你贪,就怕你没有能力,不为百姓做事。与其让清廉迂腐之人掌权,不如让虽私德有亏,但能办实事,能自己吃肉还让百姓喝汤的人上台。 穿越文中那些回到古代大杀特杀的人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那种智商的人五十集电视剧能活过两集就不错了。认为杀人可以解决一切,甚至有人用后世某个朝代的某个阶段举例。可那个阶段虽然贪官污吏极少,但生产力极度落后,导致中华民族失去了宝贵的几十年黄金发展时期。崇祯不认为大家都吃糠咽菜,生活简单就是幸福。那是自欺欺人的想法,非常幼稚。 在崇祯的计划中,制订严格的多重监督制度,预防大面积的发生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州县一级是直接面对百姓的最基层nn,其权利非常大,也是最应该受到监管的。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这句俗语将这一级主官的权利非常形象的表达出来。 崇祯打算等国内局势彻底稳定以后,将督察院以及锦衣卫这样的监督体系下放到州县一级。采取后世的做法,每个州县都要派驻监察御史和锦衣卫,在监督主官的同时,两者更要相互监督。因为文臣和锦衣卫的天然敌对属性下,两者甚至三者同流合污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彼此都互相提防,这样就能更好的制约州县主官的权利,最大程度的预防的发生。 刑部和大理寺也要向地方派出常驻机构,刑狱诉讼这一块划归这两个部门管辖。大案命案审理时,地方御史以及锦衣卫要旁听并记录,这也是制约滥用权力的一种方式。 地方官主要负责民政事务,不得插手司法事务,这就极大的削弱了地方官的权利,使其以权敛金的通道进一步变窄。 分权,这就是崇祯的打算。 现在的御史大多属于走穴性质,每个省只有一名巡按御史。就算他勤勉称职,在交通条件极不便利的情况下,一年他能走几个府县?在一个府县待几天能起到什么作用?很轻易的就能被地方官糊弄走,更别说其中的背后交易了。所以说,监察御史必须派驻地方府县,而不是到处走马观花,让某些御史借机捞的盆满钵满。 还有就是州县的胥吏衙役,这些人才是积累民怨最大的祸首。就算县令知州清廉公正,但因为他们很少走出衙门,所以很容易被胥吏衙役勾连隐瞒。更兼这些人都是本土人士,彼此之间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有的胥吏数代在衙门里办差,形成了庞大的关系和巨大的权利,普通百姓所受的压榨直接来自这些人,而百姓最终会把怨气归结到朝廷身上。 这些人是最让宠臣头疼的。不管是维持地方治安,还是收取夏秋赋税,所有和百姓相关的官府行为,都要通过这些人去执行,如何去监督n他们,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正义的存在,这有点复杂。 目前为止,崇祯只想到了打开上升通道这一点。 胥吏们因为不是科班出身,所以终身晋级无望,所以就把心思用在了捞取钱财上。如果能让他们有前途,能做官,再加其他措施的制约,应该能降低或减轻对百姓的伤害。但若是打开这些人的上升通道,势必会侵犯到那些人的利益。在这个文人主政的时代,得罪天下所有文人的事可是不智之举,难道还要如某些无脑穿越者那样杀杀杀吗?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吗?那样和蒙元满清有何区别?汉人杀汉人有意思吗?难道不容别人说个不字吗? 唉,想想都头疼,崇祯双手揉着太阳穴想到。 第一百二十七章 构想 官军大胜奴贼给京师百姓带来的喜悦之情尚未完全消退,成国公和襄城伯两家豪门被瞬间连根拔起的消息便迅速传播开来。 京城大街小巷到处都在议论这个话题,当知道两家将朝廷军械私售给建奴时,民间的yun一边倒的站在了朝廷这边。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最令人切齿,几乎所有人都支持并同情着皇帝。自家的奴才偷窃主人的财物不说,还把主人家的粮食偷出来,卖给时常来主人家讹诈抢劫的泼皮混混,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才对。 成国公一案在剩余的勋贵府中造成了巨大的震动。两百余年的世袭公伯就这样烟消云散了,勋贵们在兔死狐悲的同时,也对崇祯的冷血无情产生了无比的恐惧感。除了早就站在皇帝这边的阳武侯等人外,其余的勋贵都严厉告诫家人仆从,从此要夹着尾巴做人,要是谁敢在外打着府上的名hào招惹祸事,立刻逐出府中。所有勋贵们的佃租全部降为十四,使得佃农们终于有了可以饱腹的口粮。 文臣们在看热闹的同时,也对皇帝的手腕暗自心惊。当时在场的除了李邦华、常自裕以外的所有人,事后都认定,皇帝怕是对两家隐忍已久。在确定勇卫营的存在能消弭京营的不确定因素后,皇帝抓住机会雷霆一击,打了两家一个措手不及。朱纯臣与李国桢两人别说没想到会有如此无妄之灾,就算事先有了准备,也根本经不起勇卫营和东厂、锦衣卫的联合打击。皇帝真是变了,不再是那个急躁易怒,多疑善变的皇帝,变得睿智沉稳,行事有方,深不可测,变得不太好对付了。 数日之后,四海商行的车队终于满载而归,带回来的大批马牛驴羊等牲畜及皮毛、草药、毛毡。干乳酪等物资,几天之间便被京城的个大商户qiǎngu一空,然后被商人们分销向大明各地。 四海商行的第一次出塞可谓大获成功,原因很简单范永斗等人虽然被诛,但八家名下的掌柜伙计都安然无恙。这些人都是经商多年的老手,对几条商路以及蒙古部落都是熟稔无比。在四海商行给其加薪以及透露背景的双重作用下,个个都是分外卖力,都想在新东家面前讨个头彩,以便得到拔擢赏识。至于死去的老东家们,虽然也不错,但大伙儿都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老东家们虽然没了,可生活还得继续不是?谁当东家都无所谓,只要大伙儿能从中得利就可。 四海商行有两个掌柜,分别出自新乐侯与太康伯府上,两人都是府中的外事管家,平日负责打理府中的各门生意。虽然没做过太大的买卖,但大小生意其理相通,尤其是这种框架完备,只需派人总章的行当,就算管事胡乱决策,也会被下面的掌柜们给驳回,二人只需掌管好账目和人事便可。反正崇祯没经过商,对其中门道所知甚少,他采取的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策略,至于其中是否有猫腻就不管了,只要别太过分就行。又想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混账行为,崇祯自问做不到。人家跟着你不是来无私奉献的,人家也要银钱养家糊口不是? 此次抄没朱纯臣、李国桢二人家产,又让崇祯大发一笔。二人都是数代积累,家资甚豪,尤以朱纯臣为重。东厂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五十二万余两,其余的酒楼布行、粮店米铺、盐店青楼数十间,除了几家青楼酒楼分别归属东厂和锦衣卫以外,其余的店铺全都归于四海商行名下。百万人口的京师乃当世第一大城,聚集着无数豪门显贵,商贾大亨。这些商铺都是位于京师的黄金地段,若是妥善经营,每年的收入还是相当可观。 李国桢家产比朱纯臣稍逊,但也抄的现银二十余万两,店铺若干。两家在京郊的田地多达数十万亩,这些田地暂时还没划到皇帝名下,崇祯还有其他打算。 看着抄家的清单,崇祯喜笑颜开,冲动之下甚至想把京城所有实权文臣,以及薛濂等人以外的勋贵家全部按上罪名查抄一遍。不过这个念头刚起来便被他压制下去,他不想作死。他不怕贪官,现在的制度也很难消除贪官的存在,就算把现在的这些所谓贪官全都杀掉,谁敢保证换上来的都是清官?就算换上来的人开始都很清廉,但以后呢? 千里做官只为财,人都是有私心的。成熟的人讲利益,幼稚的人谈情怀。不怕你贪,就怕你没有能力,不为百姓做事。与其让清廉迂腐之人掌权,不如让虽私德有亏,但能办实事,能自己吃肉还让百姓喝汤的人上台。 穿越文中那些回到古代大杀特杀的人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那种智商的人五十集电视剧能活过两集就不错了。认为杀人可以解决一切,甚至有人用后世某个朝代的某个阶段举例。可那个阶段虽然贪官污吏极少,但生产力极度落后,导致中华民族失去了宝贵的几十年黄金发展时期。崇祯不认为大家都吃糠咽菜,生活简单就是幸福。那是自欺欺人的想法,非常幼稚。 在崇祯的计划中,制订严格的多重监督制度,预防大面积的发生才是最重要的。在这个皇权不下乡的时代,州县一级是直接面对百姓的最基层zhèngán,其权利非常大,也是最应该受到监管的。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这句俗语将这一级主官的权利非常形象的表达出来。 崇祯打算等国内局势彻底稳定以后,将督察院以及锦衣卫这样的监督体系下放到州县一级。采取后世的做法,每个州县都要派驻监察御史和锦衣卫,在监督主官的同时,两者更要相互监督。因为文臣和锦衣卫的天然敌对属性下,两者甚至三者同流合污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发生,彼此都互相提防,这样就能更好的制约州县主官的权利,最大程度的预防的发生。 刑部和大理寺也要向地方派出常驻机构,刑狱诉讼这一块划归这两个部门管辖。大案命案审理时,地方御史以及锦衣卫要旁听并记录,这也是制约滥用权力的一种方式。 地方官主要负责民政事务,不得插手司法事务,这就极大的削弱了地方官的权利,使其以权敛金的通道进一步变窄。 分权,这就是崇祯的打算。 现在的御史大多属于走穴性质,每个省只有一名巡按御史。就算他勤勉称职,在交通条件极不便利的情况下,一年他能走几个府县?在一个府县待几天能起到什么作用?很轻易的就能被地方官糊弄走,更别说其中的背后交易了。所以说,监察御史必须派驻地方府县,而不是到处走马观花,让某些御史借机捞的盆满钵满。 还有就是州县的胥吏衙役,这些人才是积累民怨最大的祸首。就算县令知州清廉公正,但因为他们很少走出衙门,所以很容易被胥吏衙役勾连隐瞒。更兼这些人都是本土人士,彼此之间有着纠缠不清的关系,有的胥吏数代在衙门里办差,形成了庞大的关系网和巨大的权利,普通百姓所受的压榨直接来自这些人,而百姓最终会把怨气归结到朝廷身上。 这些人是最让宠臣头疼的。不管是维持地方治安,还是收取夏秋赋税,所有和百姓相关的官府行为,都要通过这些人去执行,如何去监督xiànzhi他们,最大限度的保证公平正义的存在,这有点复杂。 目前为止,崇祯只想到了打开上升通道这一点。 胥吏们因为不是科班出身,所以终身晋级无望,所以就把心思用在了捞取钱财上。如果能让他们有前途,能做官,再加其他措施的制约,应该能降低或减轻对百姓的伤害。但若是打开这些人的上升通道,势必会侵犯到那些读书人的利益。在这个文人主政的时代,得罪天下所有文人的事可是不智之举,难道还要如某些无脑穿越者那样杀杀杀吗?要把所有人都杀光吗?那样和蒙元满清有何区别?汉人杀汉人有意思吗?难道不容别人说个不字吗? 唉,想想都头疼,崇祯双手揉着太阳穴想到。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波 最早崇祯去过的皇庄里,锦衣卫从各地收拢来的妇孺已有数千人,皇庄的面积也在逐渐扩大。 勇卫营的士卒此次获胜后获得了丰厚的奖赏,但大多数士卒都是孤家寡人,现在军中物资供应丰富,各种蔬菜肉蛋由军需官从皇庄统一采购,军纪有兵部和锦衣卫双重监督,士卒无故不得出营,大家有了银钱也无处花销。饮酒赌钱根本不用提,一经发现,立刻被冷血的军法官当众打三十军棍,第二次触犯就关进新建的小黑屋里三天,饮食定量供给。 军中曾经有精力旺盛之辈故意触犯军规,想看看小黑屋里有什么东西。反正皮糙肉厚,挨军棍无所谓,重要的是要出个风头,在军中博得名声。 结果在第三天酉时军法处的两名士卒将某人从黑屋里拖出来时,一个彪悍健壮的有为青年,眼神变得涣散无光,人看上去也消瘦不少。同伍的士卒询问黑屋里到底如何是,某人变得惊恐万状,转而言其他,从此之后,某人再也没犯军规。 鉴于士卒们年轻火大,除了操训外无所事事的现状,崇祯决定,给他们找老婆,女人有现成的,皇庄里的妇人有的是。 传宗接代作为每个家庭的首要任务而存在的时代,所有人都认为结婚生子是人声最重要的是。有了儿子,自己在这个世界就有了传承,将来死了也能有脸见祖宗。 在这个动荡的时期,当兵打仗随时可能阵亡或伤残,很多官军并不怕死,怕的是人死了没留下自己的后代。 接到崇祯的谕令,工部遣人在原先朱纯臣的田庄择地开始修建村落和住宅,预备给将来成亲的士卒居住。 勇卫营和京营将官士卒每旬都有一天的休沐,以后成亲的士卒便可以就近回家了。 崇祯没打算让他们谈恋爱,况且这个时代也不讲究什么爱情,养活孩子过日子就是了。爱情睡着睡着不就有了 对于皇庄里各地收拢来的妇人来讲,能在乱世中找到一个依靠,不再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间,这就是幸福,这就是心安的理由。要没有战乱,也就是嫁给村东头的王二麻子,西头的张三瘸子而已,能嫁给一个有月饷的官军已经很知足了。 至于拖儿带女的寡妇们,对朝廷竟然还能操心自己的后半生,那更是感恩戴德。原本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是将孩子拉扯大,帮着儿子娶妻生子,给女儿攒下嫁妆嫁出去,然后自己可以对得住死去的丈夫公婆了。没想到这人老珠黄了还能嫁给官军,且是刚打了胜仗,四处都在传颂的官军,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啊。听说官军可是每月足足的月饷,皇上还时有赏赐咧。多好的事啊,终于不用一个人费心劳力的养活孩子了,皇上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善人啊。 说人老珠黄确实夸张了,这个时代一般女孩子十五六岁便已嫁为人妇,这些寡妇大多只有二十岁出头,基本都有一个或几个孩子了,搁后世可能大学还没毕业呢。 勇卫营的士卒听到这个好消息后个个都是兴高采烈。有了媳妇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也有了牵挂,明年差不多就有了自己的骨血了。一想到孩子,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众多士卒们兴奋不已。 这批士卒有很多三旬左右的老兵,很多都是逃难来的孤儿。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说不定下一仗就会阵亡。虽说生死无所谓,但总觉得心里缺少点什么。这回皇上开恩,能将媳妇赐给自己这些贱丘八,这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带着孩子怎么了?更好啊!刚成亲就有叫爹的了,还省的自己忙活。丑点俊点更无所谓,生过孩子的妇人说明身体好,再生养几个也没问题,只要能照顾好家和孩子就成,自己用命换来的银钱也不愁着死了便宜别人了,见着皇上一定多磕几个响头才行。 那些没分到媳妇的士卒也是眼馋的要命,不过总兵大人说了,皇上应允了,只要大家奋勇杀敌,媳妇一人一个,人人有份。 抄没的朱纯臣和李国桢的田地,也在京城东边,离勇卫营大营几十里。新盖的宅子都是一进的院落,修建起来十分简单。人手也好找,京营裁汰下来的老弱组建了辎重营,直接从里面抽人就行。人手和银钱都很充足,入冬前就能起来百世套宅子,到时用抓阄的方法决定谁先成亲入住,那样大伙儿都没意见。 宣府镇死营两千余人,最终战殁过半,剩余的千余人伤残也不少。这次死营立功不小,正是他们的死战和纠缠,才让建奴的骑兵没有发挥威力,得以让勇卫营骑兵已较小的代价换取了建奴较大的伤亡。 崇祯决定将剩余的士卒并入勇卫营,阵亡者每人赐银五十两,火化后送归原籍。伤残者每人赏银三十两,愿意留在京师的便安排到皇庄里,愿意回宣府的则随同阵亡将士的遗骸同归。最终绝大多数伤残士卒选择了回籍,十余名老家已无亲人的选择进了皇庄,崇祯赐给每人十亩田地,只要佃租出去,每年收租子就可以。然后命人在皇庄里修建两所大的院落供他们居住,找了几名妇人负责给他们做饭洗衣,也算是残有所养。 眼看着秋分已至,早晚已经有点凉意。 由于明年有三年一度的春闱,一些家境比较好的举子已经提前赶至京城,备战明年的科举。 其实大部分都是奔着京师里的关系来的,想花钱打通门路,多参加一些聚会,结交更多的朋友,说不定新结交的朋友里就有上榜的,这样的关系将来很可能就能用的上。 崇祯对这帮朝廷未来的中坚力量并无好感。这些读书人中有很多已违背了修齐治平的初心,参加科举纯粹是为了将来当官敛财。 四书五经对于治国理政并无大用,执政者需要的是实干的能力。对于这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来讲,当官之后踞坐大堂才是为官的本分,征收赋税钱粮、修渠打井等琐碎之事自有书吏衙役催办,自己只需与一众士绅吟诗赏月便可。当然了,偶尔也要下乡做个亲民的样子,以示朝廷与民同乐的姿态。只要每年上缴的赋税完成,士绅们节礼丰厚,给上司们孝敬不断,朝堂里再有为自己说话之人,到时三年期满,继续升官发财就可。至于治下百姓是否贫病交迫,那是圣人该考虑的事,一群贱民的死活有那么重要吗? 升官发财崇祯并不反对,可是注重私利的同时,你们能不能让治下百姓的得到实惠和好处呢?这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吧? 这些前来应考的举子算得上是读书人中的精英了,只要好好利用,将来执政一方未必不见得不是个人才。现在关键是如何引导他们向实用性的人才转变,这个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最重要的是如何开头。 崇祯计划中的监察体制需要用到大量的读书人,明年参加科考的数千名举子中只有几百个幸运儿能中榜,其余的将会回家继续等待三年,这其实也是在浪费人才。在这个文盲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代,读书人确实比普通人的眼界要高出不少,见识也更广博一些,这些优质资源闲置实在可惜。 考虑良久之后,王承恩于夜间造访了温体仁家。 一个消息忽然在赶考的举子中迅速传播开来因大明连年干旱,致使田亩绝收,饥民遍地,再加上流贼肆虐、建奴狼顾等因素,朝廷既要保靖,又要安民,财政已经十分拮据。有鉴于此,圣上有意取消崇祯十年的科考,顺延至四年以后举行。 这个消息一出,顿时在读书人中掀起了轩然dàbo。 每三年一次的会试是多少读书人翘首以盼的盛事,十年几十年的寒窗苦读为的就是这一天。如果侥幸中榜,那直接就是乌鸡变fènghuáng,身份立马不同。若是取消明年的科举,这些读书人就要再等四年,到那时,现在的靠山还在不在朝堂也是个未知数,自己上榜的可能性就会变小,很多年龄偏大的举子更是再经不起四年的等待。局势动荡天下皆知,但此时更不该停了会试,局势危殆之时正是我辈大显身手之际我若中榜,当尽自己才智扫寇安民,以慰平生之志! 外地来京的举子以及京城本地明年应试者,皆是愤愤不平。很多人言辞激烈,直言定是朝中奸臣蛊惑,圣上在被蒙蔽的状况下才贸然做出如此之举。朝廷如此行为,定会民心大失,大明将有不测之危。许多举子家中与朝官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也借着拜访的机会,大肆指责朝廷的这一违背民心之举,极力撺掇这些叔叔伯伯表舅二姨夫们上本反对朝廷的决策。 在群情汹汹的yun压力下,内阁诸臣、左右都御史、大小九卿递本请见皇帝,商量如hég息这场风波。 乾清宫的大殿里,崇祯接见了群臣。 首辅温体仁率先出列,施礼后奏道“坊间传闻,陛下有意终止明年会试,乍闻之下,老臣深感诧异,此传言真假与否,还请陛下赐教!” 第一百二十九章 陈仓 众臣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崇祯。在他们心目中,皇帝行事向来循规蹈矩,遇到大事都是与内阁重臣们商议后方才拍板定论,怎地这回如此大的事,竟然在连内阁都不清楚的情形下就要独断呢? 崇祯点点头道“朕确有此意,只是尚未下的决心!” 王应熊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臣等皆是科举出身,深知读书人之期盼与艰辛。多少人耗费无数财力精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陛下真要如此,那成千上万的举子们情何以堪呐!” 他的远房侄子此次也来到京师,准备参加明年会试,王应熊自是打算走通关节,让侄子明年能够上榜。没想到皇帝突然打算取消明年的春闱,这让王应熊感到十分不满。自己年龄太大了,四年后肯定已不在朝堂,到时再请托他人,结果就很难说了。自家侄子的前程关系到王家未来的地位,不行!这事必须阻止!不能让皇帝由着性子胡来。 张至发奏道“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为的就是帮陛下治国安民,以延续大明国祚。开科取士乃朝廷选拔人才最重要之手段,现下局势渐稳,人心思安,陛下怎能徒生事端?” 崇祯知道这帮朝臣的尿性。如果你说屋子里光线太暗,咱们在墙上开一个窗户吧,他们肯定会列举种种理由反对你、说服你,直到你同意不开窗户为止。 但要是你说这屋里太黑,咱们把房顶掀了吧,那他们在拼命反对的同时,就会同意你开窗户的要求。 他之所以让锦衣卫放出欲暂停明年春闱的消息,就是想以退为进,让这帮大臣们同意他后续提出的措施。 崇祯笑道“只是暂停明年春闱,并非从此就取消科举,诸位臣工过虑了。” 礼部尚书张国维奏道“自隋文帝首创科举至今已历千年,历朝历代无不视其为朝廷之基石。唐太宗曾见百名新科进士而口出“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之名言,而今大明虽天灾不断,匪患多发,可在陛下英明果决之下,皆不成气候。臣想知的是,到底何故使陛下有此念头?老臣愚钝,还请陛下为臣等解惑!” 开玩笑,礼部是个清水衙门,平素无人问津。虽说礼部尚书基本都能入阁,可底下的中下层官吏想晋升就太难了。只有三年一次的会试时,主管会试的礼部才成为万众瞩目的衙门,到时不光是上官捞的盆满钵满,就连一些书办吏员也能沾到不少光,大家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等到上下其手之时,你咔登一下给停了,这不是断大伙儿的财路吗? 崇祯没有给他们解惑的义务,只是坐正身子反问道“那朕来问诸卿,科举之目的为何?” 温体仁回禀道“回禀陛下,简单来说,臣认为科举乃为国选材储材,使有志报效朝廷之寒门士子,有施展抱负之门路与平台。” 其余众réndà都点头赞同,温体仁这番回答没毛病。但崇祯认为科举最根本的目的,是xiànzhi科考的内容,把上下尊卑的思想灌输到每一个人的心里,以此来控制人心。但科举确实选拔了很多人才,这种制度的创立打破了以往世家豪门对官场的垄断,使得不少出身贫寒的天才脱颖而出,崇祯对开创科举制度的杨坚叹服不已。 崇祯点头道“温卿所言甚是。历朝历代科举制下,的确诞生了许多惊才绝艳,令让仰视之大才。自太祖创立本朝至今,亦有不少治世能臣经科举被拔擢后方才一展身手。可是诸卿有无察觉,科举下之庸才更多否?” 这话有点打脸的意思,但众臣皆未认为皇上指的是自己。 温体仁奏道“老臣敢问陛下,何谓庸才?” 崇祯正色道“现今局势如何,众卿自是心中有数。大明如今所需的是知晓民间疾苦,执政一方后有方法及能力,兴利除弊,使治下百姓无贫病之忧,无盘剥之苦,能衣食无忧、安然度日之人,而非只会典故中做文章,经书里求解答之儒冠!” 李邦华奏道“陛下之言确乎发人深省,据臣所知,许多举子终日埋首书中,对世情知之甚少。比如本地盐价几何?产盐之成本为几?chéngrén一日需米面几多?一户之人年需多少粮食方能温饱?此等关系到千家万户之民生,方乃为官务必知晓之事。臣敢与人对赌,陛下且着人去街巷之中随意访问一名举子,其绝无可能知晓此等细节!在此等举子眼中,饱读诗书已是上等之人,所谓民生自有他人料理,某只管当官做老爷便是!要是这等人中榜后为官一方,可知其治下百姓处境究竟如何!” 殿中诸人都是对李邦华暗自生厌,心道就好像你知道盐价多少是的,做官难道要如那些低贱胥吏一般才好?要是和市井小民一样,日日在田间地头、街头巷尾,那倒是什么都知道了,可做官还有何趣味? 崇祯大声赞道“李卿说的好!这便是朕之忧也!朕以为,举子们四书五经已经熟记于心,用于修身已经足亦。接下来便该知晓与民生息息相关之事了!若是不知百姓之需、之忧,一旦中榜后放为州县主官,轻易便会被书吏衙役蒙蔽,给其上下其手之机会,最终惹得怨声载道,名声扫地!令朕可笑的是,众人皆自以为乃人中龙凤,结果却被大字不识之人蒙骗,难道不觉得是一种羞耻?就算为了读书人之荣誉,诸生也该自省才是!” 众人默然,虽然觉得皇帝的话有些偏激,但也有道理。只是皇帝话中似有瞧不起读书人的意味,所以众人并不支持,只有寥寥数人赞同崇祯的言语。 温体仁奏道“老臣赞同陛下之言,可若以此为终止会试之理由,这让一干举子如何自处?但凡中举之人,皆是读书万卷、聪慧过人之辈,只不过其不符陛下选材之则而已。老臣以为,只要其放下诗书,改攻杂学,定会比那些胥吏之辈强出甚多!” 王应熊接道“温阁老所言甚是,论头脑,彼辈如何能与读书人相比?诸生所缺只余实践耳!只要给其时日,臣相信其定不教陛下失望!” 刑部尚书熊汝霖奏道“所谓经世之才也需磨练数十载方成,陛下凭一己之思,便要断绝众举子晋升之望,实与夫子诛少正卯相类!臣以为陛下还应给众举子一个机会为好!” 崇祯不耐烦的道“何等机会?朕是苦思良久才有此论,诸生平日奉经书为圣典,岂肯放下身段做一些心中厌恶之事?此事休得再提!” 众人面面相觑,看来皇帝对只会死读书的书生们成见甚深,也不知是哪个奸臣给皇帝出的馊主意,这该如何是好? 温体仁出言道“陛下,现下京师已聚集各地举子数百,且还有众多举子正在赶来。倘若陛下一意孤行,到时众人千辛万苦赶至京师,听闻春闱取消,要是闹将起来,恐惹天下耻笑,也会令千万士子寒心呐!” 崇祯身旁的李二喜嘀咕道“闹起来怕啥?一群大头巾而已,锦衣卫一个百户所就能将他们全灭了!” 李邦华戟指大喝“咄!你一个宦官竟敢出此恶语!读书人乃天下良心所在!倘若真要聚众,也只能好言安抚,岂能以刀枪相见!那与蒙元胡虏有何区别?!” 崇祯侧身一瞪眼睛喝道“滚!” 李二喜乖乖地向一边避了避,低下头吐了吐舌头。这都是皇上教的,让他看准时机说出这番话。这个督察院老头真凶,刚才的样子像要chirén一般。 温体仁接着道“老臣适才所言出自肺腑,还请陛下三思啊!陛下有何章程尽管提出来,但取消明年春闱之策确实不妥呀!” 崇祯板着脸道“容朕想想再说!朕乏了,众卿退下吧!” 接下来几日举子们依旧闹腾不休。温体仁等将皇帝的意思传达给了一众举子,并言明,皇帝知晓举子们俱是才华横溢之人,但欠缺的是治理地方的实干能力。现今灾荒四起,匪祸稍平,百姓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假使春闱继续,朝廷将新科进士派到地方为官,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众人来说,对如何处理地方政务,如何不被胥吏蒙骗根本一窍不通,只能听由恶吏坑害百姓,到时不仅个人名誉受损,晋升无望,甚至皇帝也背上昏庸的恶名。对于爱惜羽毛的皇帝来讲,这根本无法接受,所以还望各位举子多多体谅朝廷的苦心。温体仁并与语间暗示,皇帝也不忍诸人再等四年,只要诸生多接触民生,多钻研一些实物,多看几本大明律啊、农政全书啊之类的杂书,事情也不一定没有转机,甚至还会有更大的惊喜。 这些举子除了少数迂腐之辈外,哪个不是人精啊?温阁老都点出了事情的关键了,圣上要的是干实事的人才,而不是只会吟诗作对的才子。 顷刻之间,京城大小书店内的大明律、农政全书、齐民要术之类的杂书被qiǎngu一空。有的举子一种书就买了几十本,为的是给同省还没到的举子们留着,这可算是一个很大的人情。书店中此类书籍开始涨价,各个书坊开始加班加点印制这些平日卖不动的杂书,也算是得了一点小利。 最终在温体仁等重臣们苦劝数次后,崇祯勉强答应,明年会试继续。但考题不从经书中出,考的是策论,要言之有物,否则当场黜落。 至此,崇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计策终于成功,总算是走出了改变大明的一小步。 第一百三十章 淮盐 淮安府是南直隶一带的大府,其面积要比相邻的徐州和扬州要大出许多。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在淮安府设有盐课提举司衙门,掌管着淮北十余处盐场以及淮盐在淮安府、凤阳府、河南府、汝宁府、南阳府等地的转运行销。提举司设从五品提举一人,从六品的同提举一人,从九品吏目一人。提举司辖下每处盐场皆设盐课大使及副使各一人,皆是不入流的职官。 提举司衙门里,现任提举杨瑞正在与同提举黄灿闲话。二人都是崇祯四年会试中榜,杨瑞二榜中第,黄灿只落得个榜尾,所以品级比杨瑞低两级。二人今日闲来无事,正在品评两淮盐商谁家最为奢华之时,吏目陈继兴匆匆走了进来。 施礼过后,陈继兴开口道“二位大人,自上月起,除淮安府外,凤阳府等地盐商持盐引前来淮北购盐者急剧减少,本月来购盐的更是双手数的过来,现盐仓内食盐已经堆积如山,两个月的盐课只有万两左右。若要如此下去,转运使大人那里怕是没法交代啊!” 杨、黄二人同时一惊,杨瑞坐正身子急道“盐户那边是何情形?敢不成盐商都买了私盐?” 陈继兴拱手道“下官遣人查问过,各盐场的盐户也是叫苦不迭,并无盐商前往盐场购盐!” 黄灿开口道“你可知到底是何原因?”,他知道陈继兴为人仗义豪爽,交游广阔,与辖下一众大盐商关系匪浅,甚至与一些江湖中人也有勾连。 陈继兴回道“不瞒大人说,下官倒是略略听到一丝风声,说是从山东那边过来了大批新盐,以低价向我司下辖盐商倾销。但实际到底如何,下官知之不详。” 杨瑞大怒之下拍案而起“山东盐?!山东哪来的盐?!山东使司这是待要如何?食盐行销自有朝廷划归之区域,他山东使司有何职权将盐行销域外之地?不行!本官这边前往扬州面见转运使大人!定要请胡大人上本dànhé山东使司不可!真是卑鄙无耻!” 黄灿疑虑道“山东使司该不会如此不明事理吧?如此明目张胆违反朝廷禁令之事,转运使陆大人怕是不会下次无智之令。难道是下面的人与盐商勾连,背着上司干此不法勾当不成?如此大数目的私盐,是谁给他们的胆子?就不怕被查禁后掉脑袋?” 陈继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道“二位大人所言不假,此次大量私盐进入我地,并非有山东使司之人背后主使。据下官听闻,此次私盐发源地乃青州府某地,其所产之盐细白,比我淮盐要好上许多。购进之成本虽与淮盐相当,但其质占优。且其背后似有极深之背景,众多盐商迫于无奈,只得放弃淮盐转购山东之盐!” “背景?是何背景?”杨瑞于黄灿几乎同时开口问道。二人对山东哪里出盐没兴趣,但对这次私盐背后的势力最是关心。 他们在转运使司多年,知道很多盐商背后都有官员、藩王、勋贵的影子。自己要是在不知道是谁的情形下,贸然派人查缉了这批私盐,会给转运使和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以前就算是再深的背景,也不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捞过界,顶多就是在朝廷允许行销的范围内多抢地盘,占据较大的州县而已。 先问清背后之人是谁,然后寻个中间人递话过去,让对方适时收手。要是再不听,就遣巡检司前往查缉,等将来打官司时好有的放矢。 官司就是打到御前他们也不会输,毕竟他们站在朝廷大义的名分上。虽然近几年两淮盐场向朝廷缴纳的盐课越来越少,但仍算是朝廷的一笔不小的收入。山东转运司其实早已式微,其在朝廷眼中已如鸡肋般存在。山东用盐基本都是靠着两淮盐场的过境私盐,只不过是以山东转运使司的名义就是了。 不光是山东,随着长芦盐场的败落,京畿一带的用盐绝大部分也是两淮所出,最后再以长芦转运使司的名义行销罢了。 这次朝廷下文裁撤长芦转运使司后,前来两淮盐场提货的盐商也是陡然减少。不过两淮盐运司的人都以为是前番那边备货太多,尚未来得及售完的缘故,也没太当回事。 这回不光是进货少的问题了,直接就是完全反转过来。衰败多年的山东盐场,竟忽然向八大盐运司中首屈一指的两淮开始低价售盐,让人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杨瑞脸色突变,他转头看向黄灿,眼神中既有惊讶又有惶恐更有愤怒。 黄灿看到杨瑞的眼神后,开始尚有点莫名其妙,突然脑海中电光一闪,一瞬间读懂了杨瑞目光中的含义。 北地盐商购两淮盐几近断绝!山东盐低价向南直隶倾销! 两者联系起来后,结果已是显而易见——适才陈继兴说的青州某地产出的食盐,在霸占了北地市场后,已开始向两淮发起了进攻! 青州何时开始出盐的?产盐量究竟有多少?为何山东使司一丝消息也未透露出来?朝廷并未行文新建盐场,那么青州盐场是谁开的? 陈继兴尚未想到这一层,看到两位上官面色不对,以为他们是惧怕山东私盐背后的主使者,所以才显得慌急。 于是他开口宽慰道“二位大人不必太过在意,山东私盐过境倾销,此事朝廷绝不会坐视不理。下官以为,此事需禀报转运使大人,请胡大人上奏朝廷后定夺。” 杨瑞不耐烦的道“你适才说此次过境私盐背景甚深,到底是何背景?快快将来!” 杨瑞决定立即将此事上报转运使胡维成。这事断不能善罢甘休,不管对方背后是谁,都要坚决予以回击,这种chio裸抢钱的行为已经触碰了转运使司以及相关人等的底线。 自弘治年间施行开中法以来,两淮盐场迅速崛起,从原先的几座盐场扩为今日的三十余座,无数的官吏商贾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甚至众多的盐丁灶户也跟着沾了不小的光。 这些利益就来源于官盐私卖。大明除了北疆以外,内地承平两百年,人口数量急剧增长。原先的盐引数额,根本无法给巨大的人口数量足够的食盐。 有人看出了其中的关窍,在明知盐引不足以供盐的情形下,并未向朝廷上奏要求增加盐引,但大明人吃盐却并未收到影响。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转运使司上下与盐商相互勾连,直接从灶户手中大量购盐,然后打着官盐的旗hào行销大明全境。 百余年来,淮盐生发了无数的官员豪商,转运使司上至主官下至巡检司盐丁个个捞的盆满钵满,两淮盐场所在府县官员也是从中渔利。围绕着淮盐已经产生了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任何人想要触碰他们的利益,不管你是藩王还是首辅,都会遭到他们的反噬。 现在有人竟然敢强占市场,那如何能忍? 陈继兴连忙回道“据下官所知,此次私盐背后据说是宫里的贵人!具体是谁下官就不知晓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白杆兵 就在高迎祥兵围寿州时,重庆府石柱宣抚司署衙外热闹非凡,欢乐的气氛如同过节一般。无数的石柱青壮从四面八方赶到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广场上四处都是售卖各种吃食、鲜鱼腊肉以及针线棉布、锅碗瓢盆之类物品的摊位。 署衙前的台阶下摆起了一长溜的木桌,上面铺着洁白的棉布,摆放着文房四宝和一本本厚厚的写满名字的书本。数十名书办吏员坐在桌子后面,赶来的青壮们在重庆府过来的衙役声嘶力竭的叫嚷和驱赶中派起了数排长长的队伍。 今天是名闻天下的石柱白杆兵发饷的日子。 月前崇祯下旨后,内阁和户部、兵部行文给四川巡抚衙门,着巡抚衙门划拨二十万两银子给石柱宣抚司,用以发放白杆兵的饷银,从前积欠的等朝廷国库宽裕后再行补发。巡抚衙门划拨之银钱,从上缴朝廷的赋税中抵扣。 白杆兵自万历二十七年随宣抚使马千乘平播州之乱起至今,为大明征战无数,先后伤亡多达万余人,其中尤以天启元年的浑河之战伤亡最重。三千白杆兵以川人特有的执拗不服输的气劲,与八旗兵血战一天,最后几乎全军覆没。秦良玉的兄长秦邦屏便殁于此役,其另一兄长秦民屏率百余人突围而出。 浑河一役白杆兵给予八旗军以重大杀伤,数千所谓的八旗精锐被白杆兵消灭。一向骄傲的认为自己战无不胜的建奴,从此闻白杆兵之名而为之胆寒,从此石柱白杆兵名扬天下。 但朝廷重臣们向来只重精锐官军,对白杆兵这样的土司武装向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粮饷只有战时才会发放一些,并且不足部分一直拖欠。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秦良玉接到朝廷的勤王令后,变卖家产充作军饷,召集三千白杆兵跋涉数千里北上勤王。 当时的崇祯特意下诏褒奖,并于平台召见秦良玉,赏赐秦良玉钱币牲畜酒水等,并赋诗四首表彰秦良玉的功劳。皇太极退兵后,秦良玉才率兵回乡。 对于秦良玉这位奇女子,穿越过来的崇祯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敬意。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当时他处于秦良玉这个位置,他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位女中豪杰的大义之举。这位中国几千年历史中唯一载入正史,甚至连满清都为之树碑立传的巾帼英雄,今世自当给其以令人瞩目的荣耀,而不是如原先的历史中那样,使其郁郁而终。 对于勇猛善战的川军,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感佩。不管是当时还是后世的八年抗战,川军都为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因为川人的血管中流淌着不服输的血液,骨头上镌刻着不怕死的铭文,平日里川人乐观散漫,但当国家民族危难之际,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会选择慷慨赴死,以身报国。 简陋的石柱宣抚司大堂内,身穿大红官袍的四川巡抚傅宗龙正在与重庆知府谢充叙话,一身锦袍的秦良玉敬陪末座,安静的在旁倾听,她的儿子马祥麟则侍立在母亲身后。 傅宗龙上任四川巡抚近一年来,利用天府之国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hào召官绅士绅捐输减租,用以当地官府兴修水利、扶持农桑之用。他一改前任邵捷春懒政怠政的作风,经常便装下到民间,了解世情民俗,足迹遍布成都府大小州县。这对于交通条件极度不便,各级主官向来高高在上的大明官场来说,确属难能可贵之举。 傅宗龙此次远道亲自赶来石柱,一是要亲自监督饷银的发放,二是要当众宣读崇祯的圣旨,以示朝廷对这位女英雄的尊重之意,这是崇祯特意给傅宗龙写信叮嘱过的。 天启三年的时候,秦良玉曾经给天启上书,痛斥地方官员、官军大将妒其战功,因其性别而轻视怠慢之举。天启于是下诏文武大臣必须以礼招待秦良玉,不得有任何猜忌轻视的行为。 谢充待傅宗龙端起茶碗喝水之际,开口道“抚台大人,时辰也已不早,这发饷之事是不是。。?” 他实在是不想跟傅宗龙叙谈了。这位巡抚大人生性严厉冷峻,言谈间不苟言笑。两人叙话本该说说本地风土人情以及官场趣闻,而这位大人则是询问起重庆府岁入几何,民间佃租几分,士绅是否有盘剥过甚之举等等难以回答的问题。这哪里是叙谈,直接就是御史问话了。 傅宗龙放下茶碗,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大步向衙外走去,谢充和秦良玉急忙起身跟上。 来到衙前,傅宗龙负手站在台阶上,望着广场上攒动的人头和个人脸上的欣喜之情,暗自点头士气可用,民心可用,圣上此举确实能大获人心。 谢充向前一步,抬起双手向下压了一压,旁边的数名重庆府衙役立即亮开嗓子大喊道“肃静!肃静!大人有话要讲!” 连喊数声之后,各种喧嚣叫嚷声逐渐停止,许多正在追逐打闹的孩童也安静下来,热闹无比的广场上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偶尔有几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 谢充满意的点点头,侧身肃手说道“抚台大人请!” 傅宗龙威严的目光扫视一下广场上的众人后,沉声说道“有圣旨!石柱宣抚使秦良玉以下跪听!” 年逾六旬的秦良玉健步来到台下早已摆好的香案前,转身向着台阶上的傅宗龙跪下,马祥麟跪在其后,广场上的民众以及书吏衙役也都纷纷跪倒在地。虽然他们不知道是何事情,但长官既然跪下,他们自然就会跟随。 傅宗龙伸手入怀,掏出一卷明huángsè带有祥云图案的卷轴,缓缓展开后,开始一句一顿的大声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得国之正,无过皇明。蒙元暴虐,率兽食人。太祖以布衣之身奋起抗之,天下汉儿群起应之。期间无数英烈抛颅撒血,终使蒙元仓皇南顾,我华夏衣冠始得复原。今之女真建奴,本系通古斯之脉,终日与野兽混伍,其性与兽无异。久匿于白山黑水之间,觊觎华夏大好河山。自天启起,趁官军疲弱,屡次狼顾中原,噬我大明血肉,其欲效靼虏之心渐显。幸有石柱白杆,万里赴死辽东,川人血性,天下得见。中有马氏秦某者,以妇人之姿,俾睨天下豪杰,毁家纾难,率至亲数度赴援,此壮举世人尽为之叹服也。如此巾帼其名岂能不为天下知乎?白杆之牺牲岂能不恤乎?今特晋秦某奉天诰命夫人、左都督、四川总兵。已故原石柱宣抚使马加晋左都督衔,立祠祭祀。朝廷拨银二十万两,以慰白杆之忠心,钦此。” 跪伏在地上的秦良玉身体微微抖动,眼眶中泪水大滴大滴的落在地上。十余年的为国征战付出,万余石柱子弟流血牺牲,今日终于得到朝廷的认可,那些失去亲人的孤儿寡母终于得到补偿,自己的丈夫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圣人之恩无以为报,就让我石柱子弟用热血回报之! 傅宗龙收起圣旨沉声道“秦夫人请起,圣上特赐山文甲一套与你,嘱本官交待秦夫人,保重此身,待大明四海平定后,请夫人赴京陛见!” 秦良玉庄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大声道“蒙圣上如此厚待,臣秦良玉定不负圣恩,舍此残躯为圣上效力!” 场下的民众虽然听不懂圣旨中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最后二十万两银子听懂了,众人磕头后站起身来。 随着几人开始拍掌跳跃,渐渐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广场。一些笑着跳着的白杆兵,突然想到了长眠于辽东的父兄,忍不住抽泣起来,他们永远见不到这一天了,今天的饷银正是父兄们用生命换来的。 二十万两饷银用了整整一天才发放完毕。不管是已故还是现役,每个登记在册的白杆兵都有二十两饷银发下。这二十两银子既是饷银,也算抚恤银。 崇祯自然知道些许银钱对于流血牺牲的白杆兵来讲远远不够,但一是若从京师长途押运饷银到数千里外的四川的话,耗时耗力,还不安全,只能以四川本地赋税替代。二是财政问题虽然得到缓解,但还不足以实额支付川军的月饷及抚恤,只能暂时先发些这些,等解决完盐商问题后就能有足够的银钱来承担了。 但二十两银子对于并不富裕的石柱土司的民众来讲,已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省着点花的话,足以让一个五口之家花用好几年,对于皇帝的恩典,众人都是感恩戴德。 第二日,傅宗龙回返成都府,五千白杆兵则在修整几日后集结,在秦良玉的率领下,北上汉中府。 陕西巡抚孙传庭曾给朝廷上本,希望川军能派兵坐镇汉中,防止凤翔府一带的流贼自汉中入川,兵部遂下文调白杆兵前往川陕交界的要地汉中驻防。 第一百三十二章 西进 郧阳府东南的舞阳河是汉水的一条支流,由于数月来并未降雨,原先宽阔的河道变得仅有数长宽,湍急的河水也已成了涓涓流淌的小溪。 此时舞阳河南岸人头攒动,到处是人喊马嘶声,从寿州败退的高迎祥部正在集结渡河。 高迎祥在寿州遭到四路官军数万人马的围攻,最后在辽东骑兵发动冲锋之际侥幸逃脱后,便一路向西狂奔,马不停蹄的穿过汝阳、南阳两府,到达郧阳府附近。 一路上收拢残兵败将,然后一直往西逃窜。到达郧阳府附近方才停下歇息数日。之后清点人数,一万多精骑只剩下不到三千,步卒不到万人,整个队伍士气十分低落。 高迎祥看到苦心经营多年的队伍,由鼎盛时期的数十万各路人马,落到现今只剩点零头,不禁悲从中来,在深夜无人时忍不住潸然泪下,原本豪情万丈的情绪也是一落千丈。 思前想后,高迎祥不由对张献忠恨之入骨。 他们是贼,官军剿贼,被官军大败无可厚非,尤其是败在天下闻名的卢阎王手中,这个传出去并不丢人。因为卢阎王太能打了,手下的河北兵也是百战精兵,更兼有辽东骑兵助阵,还有那只守城的不知名的兵马,好像朝廷算准了他要打寿州后,调集了大明最精锐的人马来围攻他一般。 一切都怪那个该死的黄虎!日他奶奶的!怪他有意延误战机,导致一个小小的寿州竟然数日也未攻下。 种种迹象表明,守城的官军是在黄虎两次攻城未果时才赶到的,其他几路官军也是数日后方才抵达寿州。 要是黄虎接令后当日破城,那股前来增援的官军说不定也成了他们的盘中餐,然后闯营一路北向,卢阎王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土,哪来的此次大败! 要是一切如常,他高迎祥说不定已经坐在开封的周王府里饮酒作乐了! 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黄虎,这个杂碎!莫不是他与官军早有勾连不成? 他从自己的大营离开的当晚,献营人声鼎沸,当时真以为是献营内讧。现在想来,那个杂碎当夜就带着精锐离开了! 自己还是大意了!近几年屡败官军,各路人马争相来投,手下有数万人马的大头领见到自己都要尊称一句“闯王”,一切一切都太顺了!还真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以为京城那张椅子总有一天会轮到自己坐坐了,现在想来,仿佛只是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难道就这样算了嘛?不!他高迎祥从一个马贩子,混到现在统领天下数十万人马的义军首领,其间经历过数次失败,但每次不都熬过去了吗?队伍从最初的数百骑,扩展到最盛时的一万多骑。 现在不就是败了一次吗?不过是败的有点惨而已,但也比刚起家时强出太多。自己一定要振作起来!现在首要的便是要打回陕北老家,招兵买马,不用多久,闯营的大名会再次让官军胆寒! 想到这里,高迎祥霍地起身,大手一挥,大声下令“渡河!” 高迎祥不知道的是,让他恨之入骨的张献忠,此时早已在离此地百里外的襄阳山区扎下了根脚,打算就地经营,等势力壮大后就会率兵入川,准备在到处有天险与世外隔绝的四川,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 秦良玉率领五千白杆兵,经过数百里的艰苦跋涉,从崎岖狭窄的山路一路向北,穿过夔州、保宁两府,历经月余之后终于抵达陕西汉中府。 这一路距离并不是很遥远,但行军条件十分恶劣。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虽然白杆兵惯于爬山登崖,但由于队伍中无人到过陕西,所以每到一处都要用银钱雇佣当地向导带路,以免大军迷失方向。 幸好旱灾暂时还未波及到川北地区,大河小溪水量充沛。大军一路沿河行军,饮水没有成为行军的障碍。 早已得到孙传庭指令的汉中知府焦润生,派员引领白杆兵至城东的大营后,顺便邀请秦良玉、马祥麟等川军主将到城中赴宴,以示亲近之情,但被秦良玉婉言谢绝,焦润生打心里瞧不起身为女性的秦良玉,见她如此,也就没再相邀。 秦良玉自知部下喜爱饮酒耍钱,军纪略微散漫一些,平时是在家乡倒也无关紧要,但这次前来陕西乃是客兵,一旦招惹出事端来怕是不好庇护。再加上皇帝刚刚下旨褒奖川军,这时候出事那不成了打皇帝的脸吗?于是她严令部下将领约束士卒,营门处加派岗哨,所有士卒一律不得出营。 接连数日,白杆兵除了两日一次操训外都是无所事事,汉中府每三日送来一次粮草,也无敌情送达。 秦良玉遣探马四处哨探,都回报未见大股贼寇活动迹象,附近百里之内只有数只小股山寇存在。 为防士气日久懈怠,秦良玉向焦润生通告后,将白杆兵分为每五百人一组,由各自的哨管带队,轮番外出剿贼,汉中府自是乐见其成。 没用几日,汉中周边的匪患为之一清,当地百姓俱是拍手称快,众多县乡士绅以为是官府派兵剿贼,纷纷赶至汉中府,对焦润生剿贼有功表达谢意并送上厚礼。焦润生躺着便收到大礼,欣喜之余遂上奏巡抚衙门表功,并表示在他的英明决策和正确指挥下,客军才取得了如此好的战绩。 就在焦润生暗自高兴之时,突然接到汉阴县告急文书,闯贼高迎祥率部西来,现已攻克兴安县并大肆抢掠,正在向汉阴进发,汉阴知县遂连夜遣人赶赴汉中、西安寻求救兵。并直言流贼人马足有数万,求救信送达之时,汉阴怕是已被攻陷。送信的目的是让巡抚大人和汉中及早预防,自己定当与城俱亡,绝不失了朝廷的颜面以及文人的气节等等。 焦润生接报大惊失色,兴安离汉阴不过数十里的距离,流贼一日可达。而汉阴离汉中也只有三百里左右,汉阴县送信的差役骑马跑了两天才到达汉中,也就说不出意外的话,此时的汉阴已经陷落了,城里的百姓是何情形不知,知县、主簿等官员肯定是全家赴难了。 三百里两天能到已经是很快了。马的体力也是有限的,高速奔驰二十几里就要休息,不然体力根本跟不上,这还是在营养供给充足的条件下下。普通马基本就是那种快步小跑的速度,而非战场上骑兵冲锋时那种马速最高峰,那种冲锋距离往往很短,爆发过后战马需要充分的歇息和养分。那些所谓的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宝马,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 焦润生顾不上物伤其类的哀伤,立即吩咐官轿伺候,这时候顾不上自持身份了,赶紧去川军大营商议对策才是正道。 一身便袍的秦良玉在大帐内接待了焦润生。她对焦润生谈不上恶感,这种文人骨子里惯有的傲慢与偏见她见的太多了。自己奉命前来是为了剿贼,也不用顾及当地官员的脸色。况且自己已经是正一品的左都督,虽然是荣衔,但在品级上已经是武将中最高的,就算见到阁老也只需拱手见礼,而不必大礼cānbài。 焦润生把汉阴的情况简要叙说一遍,秦良玉即刻吩咐拿地图来。 马祥麟将一副简陋的舆图放置在大案上,秦良玉俯身细细观瞧起来,焦润生连忙凑到近前。虽然他看不懂地图上标识的山川河流,但并不妨碍他装出很内行的样子。 就在秦良玉看着舆图思衬对策时,焦润生面带微笑的开口道“秦将军,川军远来汉中短短十余日,周围匪患就为之一清!本官久闻白杆兵之大名,今日方知名不虚传呀!汉中周边乡绅百姓亦是对秦将军赞不绝口,都言将军可与古之木兰媲美!为答谢川军剿匪有功,本官将遣人送二十只肥羊、十头肥猪、米面两百石至军中,用以犒赏川军将士!另赠将军银五百两以示汉中士绅感谢之意,还请将军遣人查收!” 秦良玉抬头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既然汉中百姓一片盛情,那本将便却之不恭了!还请焦大人代川军对汉中父老表示感谢之意!” 焦润生心中略感不满,心道“难道你不知道我说的乡绅百姓都是托词不成?这都是本官拿出来的真金白银!虽然是从乡绅们送来的谢银中拿出来的!可那已经算我的家产了!” 他笑着拱手还礼道“哪里哪里,秦将军太过客气!那接下来秦将军打算如何御敌?闯贼势大,据闻部下有数万之多!本官认为我军兵力稍显薄弱,不利与其野战!只要据守汉中府城,贼亦难以攻破!贼久攻不下,定会移往他处,到时将军就是大功一件!本官自会上本朝廷,言明将军之功!” 秦良玉笑道“焦大人,你来看!” 焦润生低头顺着秦良玉的手指方向看去。 秦良玉手指点在石泉县的位置说道“现下汉阴恐已不保,石泉距汉阴只有三十里上下!贼在兴安、汉阴饱掠之后,定会攻打石泉!石泉既破,贼西往汉中则再无阻碍!” 焦润生点头称是,但在他心里,只要保住汉中就可,别的他管不了。 秦良玉继续道“据本将所知,贼军纪向来散漫,每破一城,必要劫掠淫乐数日!此时汉阴虽破,但石泉暂时无忧!本将会即刻出兵前往石泉,但愿能赶得上解石泉之围!” 焦润生立刻双手乱摆道“秦将军莫要自误!汉中至石泉两百余里,川军大部俱是步卒,赶至石泉需得数日,石泉已是落入贼手!到时士卒疲惫,哪里是以逸待劳之流贼对手?何况兵力悬殊过甚,现下远赴石泉乃不智之举!本官觉得将军只要保住我汉中即可!其余力所未逮也!” 秦良玉没有理会焦润生,她沉声下令道“祥麟,点兵聚将!半个时辰后全军向东进发!贻误者斩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北上 陕西巡抚衙门的大堂内,堂下两侧站满了顶盔掼甲的将领,周遇吉作为新建秦军总兵站于右手第一位,兵部与锦衣卫派来的军纪官则站于左手一二位。 “巡抚大人到!” 随着一声威严的喊声,身穿大红仙鹤补服的官袍,腰挎玉带,足蹬厚底官靴,身形高大魁梧的孙传庭自堂后的屏风后转出,一身儒袍的谢仁星紧随其后。站定之后,孙传庭用犀利的目光扫视堂下众将一圈,原本堂上将领们互相交谈的嗡嗡声顿时停止,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阔步行至大案后的交椅上坐下,谢仁星则是侍立在其侧后。 然后众将以周遇吉为首,依次高声唱名cānbài。 自接到汉阴知县送来的急报后,孙传庭与杨明盛、崔世生、谢仁星等人紧急商议过后,判断高迎祥定想趁官军集于陕北,陕南一带兵力空虚的情况下一举袭破西安府,以扩大闯营的实力并打出更大的名气。 孙传庭知道,不出意外的话,川军早已抵达汉中,高迎祥打下汉阴后,石泉县已然不保。但闯营要是继续往西向攻击汉中府,在看到汉中有重兵把守,无法攻破的情形下,必会择路向北袭击西安。 杨明盛等人建议固守西安,然后和陕北官军保持联络,待流贼攻打西安数日部下,师老兵疲之际,陕北官军精锐杀个回马枪,定能一举歼灭高迎祥。 孙传庭是心高气傲的性子,现在他手握重兵,正想大展身手之时,哪会采取如此保守之策。你高迎祥不是流贼中势力最强的一股吗?不是洪督、卢督都难耐你何吗?好吧,就让我孙传庭来会会你! 在查看过地图之后,孙传庭将目光聚焦在了西安西面的周至县东南的黑水峪上。 他认为,高迎祥定会从石泉北出子午谷。 子午谷位于石泉北面,中间有河,名叫子午水,西临黑水裕,有小道可通西安。若是想打西安一个措手不及,这条小道便是最佳路线。 孙传庭考虑到秦兵初建,虽然粮饷充足,士气高昂,且每两日便操训一次,更兼有周遇吉、罗世芳这样的猛将领军,但究竟是未经实战的新兵。虽然也剿杀过几股匪冦,但大都是数百人,最多千人的小股流贼,并无应对上万乃至数万大股流贼的经验。便写信给五省总督洪承畴,请求调遣精兵来援。 洪承畴在陕北已近一年,率领两万余各部人马,与流贼蝎子块拓养坤以及八队闯将李自成等十余万人缠战不休。彼此互有胜负,但都未伤及根本。 流贼虽数量庞大,但精锐甚少。陕北地形复杂,多深沟高壑,不利于骑兵追击,每次流贼败退,官军总是追之不及,故此双方谁也奈何不了对方,战况处于僵持状态。 洪承畴接到孙传庭的快马报信后,思衬再三,把陕西副总兵贺人龙手下的两名游击许忠、刘应杰派了出来。 这二人乃陕西边军中出名的刺头,向来不守军纪,其部下打顺风仗时勇猛无敌,一旦战事吃紧就会想方设法跑路。 平素骚扰百姓,强抢财物之事没少干,甚至有杀良冒功之嫌。 因平定陕北尚需仰仗各部出力死战,故此洪承畴除了严厉告诫贺人龙约束好两部外,也拿二人无可奈何。他也想找准时机将二人首级砍下,但却深知陕西兵很重乡党之谊,军中关系盆根错节,相互勾连,一个不慎恐引起哗变,要是因此导致陕北流贼泛滥,他洪承畴百死莫赎。正好孙传庭缺兵,五省总督顺势将二人派出。 许忠和刘应杰各领一千五百人马来到西安。初到之日,孙传庭为安军心,当即按每人一两银子给两部发下饷银,许忠、刘应杰每人十两。此举果然奏效,二人部下都是高兴不已,都夸巡抚大人会做人。 众将唱名已罢,孙传庭沉声开口道“本官接到急报,闯贼率部自郧阳府窜至陕西境内,现已连克兴安、汉阴两县,石泉恐已不保,贼定会寻路向北攻打西安!” 下面的将官们听到高迎祥杀回陕西的消息后,各自表情不一,有的兴奋,有的担心。 秦军总兵周遇吉往前一步,施礼后慨然道“禀抚台大人,久闻闯贼之名,皆言其精悍难制!卑职不才,愿率秦军迎敌!卑职倒要看看,高闯是否有传闻中那般厉害!” 已晋升为秦军参将的罗世芳也向前大声禀道“抚台大人,卑职闻闯贼马队甚是精锐,卑职愿率马队为前锋,与其好生较量一番!” 秦军中的中高层将官,皆是自罗世芳带来的勇卫营马队中拔擢上来的,自然想借着战功爬升。见自家主将请战,便纷纷出列附和,一时间大堂内气氛热烈,众将求战之心异常强烈,唯独许忠和刘应杰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孙传庭满意的看着堂下众将,心中暗自得意军心可用!自己煞费苦心打造的新军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这一仗将会让自己的大名在天下广为流传! 他抬起一只手臂往下一压,众将立刻收声不言,纷纷退后站好。 孙传庭威严的下令道“本官料贼必有偷袭之意!故此本官将与贼决战之地放在周至县东南之黑水峪!待众将回营后,即刻传令下去,士卒收拾兵甲,携带五日军粮,一个时辰后全军兵发黑水峪!若有延误者,军纪官可既斩之!” 当秦良玉率兵日夜兼程,于第三日到达石泉县城西十里之地时,前方派出的探马回报,县城四门大开,流贼业已破城,正在城中劫掠,贼在西门外设置了路障,显是防备汉中方向来的援军,流贼数百马队正自在西门外开阔处警戒。 秦良玉下令大军就地扎营,并也在面向石泉西门的路上设立长达百步的路障,防止流贼马队冲锋。 石泉通往汉中的官道十分狭窄,道路两边各是高山大河。秦良玉下令两百名白杆兵攀上路北山崖,搜寻粗木巨石,待敌强攻时便往下投掷。她不打算攻击流贼,兵力相差太大,并且流贼还有马队,白杆兵攻到城下开阔之地,很容易被骑兵冲击。 这里的地形十分利于防御,除了这条官道,并无其他道路通往汉中。除非流贼想翻山越岭,可两千余骑兵怎么办?若想打汉中,这是必经之路。 闯营一路败退,士气已跌落至谷底。但进入陕西境内之后,连破兴安、汉阴、石泉三城,掠获大量的金银布帛以及粮草,逼迫家无余产的百姓加入队伍之中,原先颓靡的士气一扫而光,人数更是扩充到三万多。高迎祥及一众匪首斗志重燃,他们认为,大明能制得住闯营的只有卢象升和辽东骑兵,其余官军根本不足为惧。等过些时日打回陕北闯王老家,从一向民风彪悍的边塞地区招募到更多善战之士后,闯营定能恢复原先的实力。 在接到有官军自汉中来援石泉,现已将道路封锁的的禀报后,高迎祥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过天星开口道“闯王,俺先前特地查看过,往汉中那条官道甚窄,两边有山有河,除此之外没别的路可行,怎么办?” 混十万问道“不知拦路的官军是哪一只?有多少人马?” 负责éi哨探的高迎恩回道“听儿郎们说,远远看去,这部官军人数足有数千。奇怪的是官军所用兵器,与寻常官军不同,俱是长长的白蜡杆,枪头上还多出一个钩子!” 高迎祥皱眉道“莫不是那只和建奴血拼的白杆兵不成?” 当年浑河之战后,白杆兵的威名随后传遍天下,经过百姓们的加工润色后,白杆兵成了以一敌百,三丈长的白杆枪头扎人即死,铁钩钩中首级必掉的天兵天将。走南闯北贩马的高迎祥自是听过很多人说起,虽然他不信那些愚夫愚妇的传言,但对于白杆兵也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要是白杆兵当面,自己这方人数虽多,但绝难讨的了好去,何况对方还占有地理之优。 过天星奇道“闯王知道这只官军来历不成?” 众匪首都是陕西农户出身,见识很少,并未听说过白杆兵的大名。 马天狼道“不管是哪路官军都不好打。俺和过天星一同看过,那边地势太险,官军只要堵在那,俺们这边根本过不去,用人命填也不成!” 混十万道“可要是往北打西安,就得先打下汉中,再从栈道上往北才行。石泉往北全是大山,无路可走!” 高迎祥皱眉不语,一时间众人都是一筹莫展,想不出办法来,帐中气氛变得沉闷无比。 “闯王,俺知道有小道可通西安!不用非走汉中不可!”一个弱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有小道?此言当真?!”过天星双眼一亮,急声问道。 说话的是石泉本地的一个破落户刘三,二十余岁年纪,无家无业,平日纠集一帮泼皮无赖混迹于城内,专事坑蒙拐骗、敲诈勒索之行。 闯营攻打石泉县城时遭遇城内的顽强抵抗。知县蒙方hào召城内大户人家出粮出钱,募集全城青壮奋勇守城,闯营折损数百人后也未破城。 就在高迎祥下死令半个时辰内破城时,刘三带着数十名城内泼皮,趁城内防守集中在东门和南门之际,杀散看守北城的十几名民壮,将北门打开并派人告知闯营东门准备攻城的头目。这名头目立即将消息禀报给过天星,然后过天星亲自带人从北门杀入城内,石泉遂宣告失守。 破城后刘三带路,过天星带着部下抢掠了城内大户的仓房,获取了大量的粮食食盐药材等物资。 事后高迎祥重赏了刘三,给了他一个哨管的位子,拨了两千人给他,归在过天星麾下。刘三摇身一变,从一个混混变成了闯营大将。 本来他是没资格参与大事商议的,过天星看他机灵有眼色,加上又是本地人,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就把他带入高迎祥的大帐,参与议事。 “小的十几岁时在城内布行当过一年伙计,跟着掌柜去西安贩货时从那条小道走过。进去子午谷走不远往西,有条叫黑水峪的峪子,比从汉中往西安要近上许多,甚多商贩都从那条路来往西安!” “那条路大军能否通行?需走几日?”高迎祥紧盯着刘三问道。 刘三自信的回道“回闯王爷的话,黑水峪虽是不宽,可来往商队的驮马都能行进!只需三日便能到兴平县!” 高迎祥兴奋的一拍大腿,蓦的起身笑道“真是老天有眼啊!咱不跟白杆兵硬杠!刘三打头领路,咱们走黑水峪!等咱们突然出现在西安城下,定会吓傻那帮西安卫所兵!哈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四章 擒贼 黑水峪北端峪口外山腰处的一座草棚内,孙传庭正在与杨明盛手谈,偶有雨滴从棚顶滴落。 杨明盛将一块白子落下后,举目看向峪内。在一片雨雾的笼罩下,两侧半山腰绵延不绝的草棚一直延伸到峪内看不到的地方,草棚下的秦军将士有的坐地闲聊,有的在保养弓弦,有的则在闭目养神。五天前秦军便拔营来至黑水峪,选好地势后等候闯营的到来。 杨明盛转头看向手捻黑子正在苦苦思索的孙传庭,忧虑的开口道“大人,大雨已经下了四日,闯贼却丝毫未见人影,难不成闯贼去打了汉中?那大人的布置岂不是落到空处?” 孙传庭思考半天,终于将手中黑子落下。他抬头笑道“伯轩,汝之养气功夫还是稍欠!石泉往汉中之路狭长艰险,易守难攻。若川军主将非庸才,自会出汉中择地据险而守。贼若西向,眼见势难攻破,定会不战而退。子午谷中有路通往西安并非秘事,闯贼中不乏聪慧之辈,必会择易弃难!就算将你我放之贼营,亦是如此抉择!” 杨明盛拱手笑道“谢抚台大人教诲!学生自是以大人为榜样,处处效仿大人稳重沉肃之风,可惜邯郸学步,未得其中三昧!” 孙传庭哈哈大笑“伯轩此言仿若一副画卷在本官眼前展开,本官依稀看到伯轩手脚着地,爬行向前!哈哈哈!” 杨明盛苦笑道“大人休要打趣学生,大人学究四海,智谋深远,学生依附大人身侧受益匪浅。但望能学的十之二三便已心满意足!” 孙传庭收起笑容开口道“方臣已赴京师参加明年春闱,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定能高中!汝与逸晨、履中皆是本官看好之人!汝等要多加努力,早日金榜题名,方可有施展才智之机!” 杨明盛正要回话,一阵马蹄声自黑水峪方向传来,二人朝下望去,雨雾中显出一骑身披蓑衣的士卒身影。 不一会来骑驰至孙传庭所在山下,翻身下马后沿着湿滑的台阶向上攀来。 孙传庭笑道“定是闯贼至亦!” 来人登上山坡进入雨棚,顶着蓑衣雨笠单膝跪倒,双手抱拳过顶大声禀报“禀抚台大人,闯贼先锋已至!距大人处十里上下!周总兵请示如何迎敌!” 孙传庭厉声喝道“放其先锋,击其中段!告诉周遇吉,此战定不能教高闯走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提头来见!” 刘三带着手下两千流贼在前面带路,过天星率部作为前锋跟随,从石泉进入子午谷折入黑水峪。然后是高迎祥带着大队人马进入谷中,数万人马推车挑担走了半天才全部进入谷中。 全军进入黑水峪没多久,随着一股黑云笼罩峡谷上空,天上下起了小雨。高迎祥下令全速前进,生怕雨势加大,战马和车辆难行。 没过多久,刚才峡谷上空的乌云逐渐蔓延到整个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还算宽阔的山路变得泥泞不堪,绵延达二十余里长的队伍行进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此时前锋已经行进了三十余里,想掉头回返已是很难,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只盼能早一点走出黑水峪。 到了晚上宿营时,数万人马只能在泥水中搭起帐篷,大雨已将树木浇透,想生火烧水也寻不到干燥的木头。幸亏流贼们带着早就蒸好的面饼,从路西侧的子午河中打来凉水,一口水一口饭的吃了起来。躺倒在潮湿的地面睡觉之前,很多人都想着,明天睁开眼,天就放晴了。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大雨还是继续下个不停,并且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在大小头领们的呵斥声中,流贼们不得不一边大骂一边前行。 走到第四天,闯营断粮了。 虽然打破了三处县城后抢了不少粮食,但同时也有更多的流民或被逼或自愿的加入进来。原先只有一万多人的流贼队伍,迅速扩充到三万多,整整翻了一倍。一下多出这么多张嘴吃饭,就等于最近抢来的粮食白抢了。 高迎祥本以为三日就能走出黑水峪,然后直接打下兴平县,马上就又会有了粮食,可这都已经第四天了,还没走出黑水峪。 他想派人去催促前锋加快行军速度,可前路上士卒车辆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一来一回的时间说不定就走出去了。 高迎祥让人把仅有的数百袋干饼运到中军老营这边,然后下令把被雨淋的已经发霉的干饼分发给带队的头领,并告诉他们每人一顿只能吃半个干饼。这数千老营士卒是他的根基所在,饿着谁也不能饿着他们,其他人的死活他根本不去关心。 两千余匹战马也倒下近半,本来可以宰杀吃肉,但那里去找干柴呢?高迎祥只能忍痛放弃。其余的战马也都掉膘严重,短时期内根本无法骑用,只能牵着前行。 饿着肚子的流贼们只能继续前行。高迎祥派人到处宣告,明日就能出黑水峪,然后打破县城,大家想吃啥敞开吃就成。 这一条果然奏效,士卒们本来渐升的怨气迅速平息下去,每个人都在进了城先持盾饱饭再说。 第五日过天星派人传信马上走出黑水峪时,高迎祥因为内大雨淋湿而感染风寒,躺倒在担架上。 不光是他,连续数日冒雨行军,数万人的队伍有一成染病,数百人走着走着一头栽倒泥水里再也没有起来。整个流贼队伍战斗力急剧下降,就算大部分人走出黑水峪,怕也是要修整数日方能恢复。 刘三带着精疲力尽的近两千人走进了官军的伏击圈。由于雨雾遮蔽视线,加上此时的流贼们没了精力去山上搜寻哨探,更何况贼人们根本没想到官军会在这里等着他们,只想着赶快走出山峪的贼人们彻底丧失了警觉,在两侧半山腰的官军的注视下,继续迤逦前行。 当高迎祥的中军大部完全进入伏击圈后,随着尖利的喇叭声,两面山腰处箭雨伴随着雨点纷纷而下。 官军搭起的草棚使得弓弦没有被打湿,虽然比起平时力道要小一些,但射出的箭只对大部分只穿布甲和布衣的流贼杀伤力已经足够。 被突如其来的弓箭射蒙了的流贼们,只能在惨叫声中四处躲藏,他们的弓箭弓弦早已湿透,根本无法还击。官军的一千弓手比平日射靶子还要轻松,密集的人群不用瞄准,只要往人堆里直射就行。 弓手射完八轮后,刚才短促的喇叭声变成了悠长的声调,一万多秦军在各自将官的带领下,持枪拿刀从雨棚中向山下缓步行去。 峪口处的许忠、刘应杰接到hào令后,带着手下士卒向峪内冲去。 官军之所以缓步,是因为地上太滑了,尤其是从山腰处往下走,要是想发力冲锋,肯定摔的四仰八叉。 为了防止泥地湿滑导致官军摔倒,杨明盛想了一个办法鞋子上绑绳子。鞋底勒上数道粗绳,脚蹬地时能抓的更牢。 这个方法简单可行,经过试用后,只要不是快跑,摔倒的几率大大降低。 大部分流贼们已经一天多没吃东西,加上数天的大雨,山里温度下降不少,处于半僵饿状态下的流贼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面对漫山遍野的官军,只有高迎祥的老营进行了激烈的抵抗,其余的流贼除了四散奔逃外就是跪地等死。 罗世芳带着数百人从山的一侧向闯营老营人马行去,另一侧同样有数百人向着贼人行进,两队形成了夹击的态势。 原本四千多人的闯营老卒,在官军弓箭急速射出第三轮时便反应过来,有的躲在山石树后,有的举盾遮蔽,有的干脆用同伴的尸体做盾遮护。面向他们的两轮数百只长箭仅仅杀伤了百余名士卒。 官军下来后来不及排好阵型,流贼们已经拼尽最后的体力迎了上来,双方迅速混战城一团,后续不断有从山上下来的官军加入战团。 从未见过如此大场面的秦军,被闯营老卒刀砍枪刺杀伤百余人后,顿时有些慌乱不堪,已经有人想要转身逃跑。 罗世芳没用骑战时的长枪,而是改用了一根长长的铁棒,重量在二十斤左右。 他从人群中疾步往前冲到队伍的最前端,双手抡圆铁棒横向一扫,随着几声咔嚓作响声,前面几名凶悍的贼人骨断筋折,倒地不起。 紧接着手中铁棒狠狠敲在一名贼人头顶,贼人的头颅瞬间破碎,白红相间的脑浆四处迸溅,尸体猛地仰倒在地。 周围贼人见他如此凶猛,不由地往两侧躲闪。罗世芳背后的官军见主将大发神威,已经胆寒的士气立刻高涨起来,一片空白的头脑里想起了平时操训时的动作。随着队官的喊声,官军排成不算整齐的队形,闪着寒光的一丈多长的长枪平举着向前行去。 战斗在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后基本结束。贼军既无体力又无士气,闯贼老营在被围上来的官军合力绞杀大半后,剩余的跪地请降,但其中并没有高迎祥的身影。 周遇吉手持滴血的大刀,在简单的审问过一名老营头领后,一刀将他的首级砍下,然后招呼一声,几百名士卒跟着他向贼军来时的方向跑去。 高迎祥躺在数里外半山腰的一处山洞中,身下的简易担架铺着几块羊皮褥子,混十万和高迎恩蹲在他的身边,数百名亲兵分布于山洞外警戒着,山下的树上还拴着几十匹能跑的战马,几十名贼兵在看着。 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呐喊声,高迎祥费力的睁开紧闭的眼睛,几日来迅速消瘦下来的脸颊处泛起两团红晕。 他从昨晚便开始发高热,神智也变得迷迷糊糊,由于缺医少药,混十万等人也是束手无策,眼看大雨依旧不停,在淋着雨走下去,高迎祥怕是撑不住了。无奈之下,亲兵们寻到一处山洞,把他暂时留在这里歇息躲雨,也侥幸躲过了官军的伏击。 高迎祥嘴角抽动一下,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吃力的开口道“没想到被官军埋伏了,这里看来便是我高迎祥埋骨之所!你二人带人走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高迎恩流着眼泪道“大哥别再言语!留点力气!俺这就带你走!” 说完起身向洞外大喊“来几个人抬着闯王!” 几名亲兵闪身进了山洞,俯身抬起担架向外走去。 就在这时山脚下传来几声唿哨声,随即几声惨叫响起。 混十万和高迎恩脸色一变官军追来了! 当周遇吉带着士卒们杀到山洞附近时,原先数百人的贼兵只剩下几十人,片刻之后便被官军斩杀殆尽。其余的早就跟着混十万翻山越岭逃窜而去,洞内只剩下高迎恩和躺在担架上的高迎祥。 官军没有来到前,高迎祥眼见混十万弃他而去,心情既悲愤又无奈。这就是平日里对自己恭敬异常,一口一个闯王爷喊着的老兄弟,事到临头才看出其本来面目。 他用疼爱里掺杂着祈求和不舍的目光看着弟弟,用虚弱但坚定的语气道“老三,杀了俺!你快走!给俺高家留一点香火!”他已想到落入朝廷手中后,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高迎恩自是明白兄长的意思。他们兄弟三个,二哥夭折,父母在他五岁时便已撒手人寰,是高迎祥把他从小拉扯大,两人相依为命的在世间挣扎着。 他也不想如父亲般疼爱他的兄长落入官军手中,那样对于心高气傲的兄长来说,是一种巨大的屈辱。高迎恩眼眶蓄瞒泪水,颤抖着双臂举起了长刀。 想起自小跟随哥哥东奔西走四处讨生活的艰苦,想起兄长多年来对自己的关怀和看顾,zàofǎn之后享受到的荣华富贵,醇酒美人,从前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出现在他脑海中。他的身躯如秋风中的树叶般剧烈抖动中,眼泪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他实在是下不去手啊! 咣当一声,高迎恩扔掉长刀后扑倒在高迎祥的身上放声痛哭,他心中不禁有了一丝悔意要是兄长没有zàofǎn,他们兄弟俩应该过着虽然辛苦但衣食无忧的日子吧。两人膝下应该都有了儿女,然后就是婚丧嫁娶,直到自己老死的那一天。早知现在,悔不当初啊! 当周遇吉押解着高迎祥兄弟二人出现在孙传庭面前时,孙传庭背负双手看了一眼担架上闭目的高迎祥,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快意。 至此,流贼的旗帜性人物,横行大明长达九年的巨匪高迎祥部就此烟消云散,成为了以孙传庭为首的文官武将擢升的垫脚石。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剿抚 在接到孙传庭率秦军聚歼高迎祥部,取得黑水峪大捷的快马捷报后,崇祯大喜过望。 高迎祥部覆灭之后,目前在陕西境内的大股流贼只剩下盘踞在陕北一带的蝎子块拓养坤、张妙手、闯将李自成等部,以及活跃在凤翔府西部的马进忠、混天王、仁义王等部。 洪承畴虽然没有取得可观的战果,但最大的好处在于将陕北的流贼与中原地带隔绝开来,使得流贼的流字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高迎祥与张献忠没有得到有力的支援。加上卢象升的得力,历史上曾经糜烂中原的大股匪患并未出现。 而凤翔府一带的马进忠等人,并未有太大的野心,也不具备较宽广的战略眼光,尚未考虑到从背后袭扰陕北的洪承畴部,以减轻拓养坤等人的压力。 这是因为流贼虽然多达数十万人,但缺少旗帜性的一呼百应的豪杰,所以众贼基本都是各自为战。 高迎祥虽然在中原打出了好大的名声,河南的众多匪首率部投奔与他,但陕西的流贼并不买他的账。与他关系亲近的也只有李自成等人,也主要是因为乡党的因素。高迎祥和李自成同属延安府,虽然一个是安塞一个是绥德,但一个府已经算是很近的乡党了。 现在最令朝廷头疼的高迎祥已经被逮获,剩下的流贼便是一盘散沙,寻机个个击破便可。 这次的大胜对陕北的流贼是一种强有力的震慑,因为他们对高迎祥的实力是最了解的。既然坐拥万余骑兵,老营精锐步卒也有近万的闯王都被剿灭,剩下的贼首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现在应该借着这次大胜之威,双管齐下,剿抚并用,分化瓦解流贼。赦免有意投诚的贼首,坚决打击怙恶不悛的顽固贼首,尤其李自成之辈,绝不可放过,必须斩尽杀绝。 崇祯思衬半天,吩咐备好文房四宝后,提笔开始书写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仰承天道,俯育万方,视天下军民皆为朕之赤子也。今天灾连绵,以致饥寒交迫,彼等良民困于无知,乃被恶贼胁从蛊惑,聚众对抗朝廷。更兼有贪官恶吏,为祸地方,使民愤鼎沸。朕虽居深宫,但亦知其详也。今闯逆俯首,从者星散,唯余陕北贼首一二也。朕已遣大兵挟剩勇进剿,彼时定玉石俱焚,朕于心不忍也。今特颁谕旨,遣官驰谕,开示生路。如有悔罪输诚者,皆以难民视之,令地方官逐一查明籍贯,本地者依律编入保甲,各省者聚齐后遣员护归,并与之安家银钱二两,使其安居乡里,永消反侧之心。地方官吏应妥善安置返家之民,朕亦遣御史、锦衣者巡视各方,但凡有官吏作恶者,即刻逮治入狱。钦此。 流贼是杀不尽的,要想从根本上消除贼患,安民之心,吏治之明都要兼顾。这道圣旨既表达了对普通流贼的同情,也表明了朝廷不会允许残民以逞的恶吏存在,打消百姓怕回家后会遭到官府报复的疑虑。 至于些许安家银,比起每年剿贼花用的数百万两银子来讲,简直不值一提,崇祯现在真的不太差钱。先后抄了诚意伯,晋商、宣府文官武将、朱纯臣与李国桢等数家,拿到了数百万的现银,还有各种商铺物资田地,再加上四海商行的盈利,卖盐的利润,未来数年之内足可支撑的起各种开支。 当然,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再说现在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粮。总不能没粮的时候来个红烧大元宝、清蒸银馃子吧?你咬的动吗?你的牙难道镶了钻不成? 崇祯估计,最近连续几次大胜,在京的郑芝凤肯定会写信告诉其兄,原本不看好明廷的传统墙头草郑家,现在态度绝对有了转变,这点从郑芝凤前段时日做的一件事便可看出端倪。 前些时日是懿安皇后生辰。性格恬淡,不喜铺张的懿安皇后张嫣,只是在崇祯和周后以及田贵妃等人的陪同下简单的吃了顿饭以示庆生,宫外少有人知。郑芝凤虽然来京时日不太长,但有银钱开路,所以和各个要害部门掌实权的官吏们关系处的非常之好。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此事,第二天郑芝凤便以给懿安皇后庆生为由,向朝廷捐输纹银十万两,请求朝廷以懿安皇后之名将银两换成粮食,用以赈济京师孤苦无依之人。 要说海盗们行事就是这么直接直率,按理说这样做不合规矩,但人家又不是干坏事。用郑芝凤自己的话讲俺是粗人,但俺这是赤子之心。 得到消息的崇祯,只能哭笑不得的接受了郑芝凤的请求。虽然没让他陛见,但还是传口谕表彰了郑芝凤,并要求郑家继续大量采购粮食运往京师,朝廷用现银购买。郑芝凤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朝廷的事便是郑家的事,就差没说出朝廷的子民就是郑家的子民这句话来了。 写完之后李二喜取出玉玺用印,待墨迹干后即刻转身奔出殿内。他在一边看着崇祯书写,知道这份昭告天下的圣旨的重要性,所以要亲自送到锦衣卫衙门,催促骆养性立即遣人驰送陕西。 看着李二喜匆匆离去的背影,崇祯满意的点点头,这小子越来越有眼力价儿了,他伸臂展腰舒缓了一下身体。 京营的重建进行的如火如荼,在崇祯的支持下,薛濂、卫时春对京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名义上二十万人的京营,实际兵员只有不到半数,并且足有数万人是老弱士卒。 经过精挑细选之后,京营共保留三万余人的战斗队伍,比崇祯预计的三万人要多出一些,这也不算什么问题。京营也顺势扩展到二万人。京营内与朱纯臣和李国桢有所关联的人员全部清退回家,裁汰下来的老弱足有两万余人,这些人当中又劣中择优,选用了五千人成立辎重营,剩余的一万多人成了dàá烦。 老弱士卒们大都一辈子混迹于京营之中,身无所长,家无余粮。很多人都是老光棍,若放任不管,要么成了露宿街头的乞儿,要么成了流民中的一员,会成为社会的隐患。但这么多人如何安置呢?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一筹莫展,只能把问题扔出去交给内阁。 内阁诸人也高明不到哪去,几人想了半天也是毫无办法,最后只得又把难题交给了崇祯。您是皇上,大明的子民就是您的子民,您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饿死不管吧? 崇祯到是无所谓,原先刘朝管着的那个皇庄里,青壮都已抽调组成了若干只打井队,选拔能力强的作为小队长,带着各自的队伍分散到顺天府的各个州县开展打井作业,这样皇庄的种地的劳力就减少很多。 打一口井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打完的,在全凭人力的世代,在田地里打一口深井需耗费少则一月,多则数月的时间。光是顺天府就够他们忙活的了,别说还有京畿一带的府县。 青壮们被抽走后,皇庄的妇人便成了田里的主要劳动力。 她们既要照顾家中的老人孩子,又要操持田地,还要忙活家里的家务活,精力根本不够用。况且还有皇庄的作坊,每月都能拿到现成的银钱,比操持田地来钱快,也更省心。 原先在工坊里的本庄妇人,因为忙不过来,不得不辞工不做,工坊里现在基本是收拢来的外地妇人为主了。这让很多本地的妇人相当眼红和不满,但鱼与熊掌不得兼得,只能眼巴巴看着月底人家人家工钱眉开眼笑的去集市上采购物品。 崇祯招来刘朝一说之后,正愁着缺少劳力的刘朝当即表态愿意接受这批淘汰下来的士卒。皇庄本来就缺人手,现在勉强还能维持着,可查没后归到皇庄的朱纯臣、李国桢的几十万亩田地可是太缺人手了。 刘朝因为管理皇庄政绩突出,已经被拔擢到了皇庄管理监太监的位置,这个可是正四品的首领太监,就是进了宫中,也要被尊称一声公公了。 干劲十足的刘公公正担心今年皇庄的粮食会减产,这下正好。一万多虽然没有战斗力,但至少在军队里养成了服从听话习惯的士卒正好开垦荒地、伺候猪羊、种植庄稼。 这次孙传庭立下了大功,但考虑到五省总督洪承畴虽然近期未建功勋,但数年来一直带着少得可怜的官军东奔西走,四处救火的原因,崇祯并没有提升孙传庭的品级,相信他能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 因为孙传庭本就挂兵部侍郎衔,这次一提就要擢升兵部尚书衔,与洪承畴平级。可孙传庭毕竟才干了一年有余的巡抚,拔擢太快容易引起不必要的争议,还是等彻底平定陕西之后再说。到时洪承畴、卢象升可以赏大学士衔,孙传庭再升迁就没有多少非议了。 不过有功不赏会寒了功臣的心。这次既然立功的不能直接升赏,那就恩荫家人吧。 于是崇祯再写一道圣旨,特赐洪承畴、卢象升母亲为二品夫人,原配皆为三品淑人;特赐孙传庭老母为二品夫人,其原配为四品恭人,这样还算公平。其他重臣要是有不满,那行,你去把他们三个替回来,去前线剿贼吧,你敢不? 孙传庭在西安府附近的屯田养兵取得了很好的成果,崇祯九年的夏粮取得了大丰收。由于大幅减少了佃租,上交朝廷赋税后,农户家里基本都有了余粮,杜绝了因为吃不上饭而加入流贼的情况。 崇祯要求孙传庭,今年将成功的经验迅速扩展到整个西安府。对于其中展现出来的人才要不拘一格大胆使用,不必拘泥于身份。不管是秀才举人,还是粗通文墨但治理地方经验丰富的书吏文办,该提拔的提拔,该重用的重用。不用担心朝臣攻盰,文人声讨,一切有皇帝担着。 这个时候的陕西布政使司可不是后世的陕西省那么点地方。陕西布政使司包括了现在的陕西、宁夏、甘肃三省地盘,陕西巡抚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了。 西安府所占的面积也比后世大出数倍,并且集中了陕西两成的人口。要是把整个西安府治理好,那对以后的府县屯田养民将起到一个很好的示范作用。 民政孙传庭已可以放手,他要做的就是北上配合洪承畴,合力剿灭陕北之贼,崇祯在给二人的信中明确指示,其余贼首皆可降,唯闯将李自成不可降,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有一个上被消灭的李自成,才是最好的李自成。 第一百三十六章 谋划 秦良玉的川军坐镇汉中,扼守住了陕西之贼经栈道入川的重要关口,并且随时可以北上支援凤翔府。 现在驻扎在凤翔一带的是勇将曹文昭和他的侄子曹变蛟,两人带着三千人马与马进忠、混天王等数股流贼鏖战,目前双方也是僵持状态。主要是马进忠等人旗下马队居多,官军人数少,马队更是只有曹变蛟的五百。官军基本以防御为主,喜欢冒险的曹变蛟则是带马队寻机突袭。 孙传庭屯田取得的最大功效,便是极大的减轻了朝廷和陕北当地官府以及百姓的负担。 原本官军的饷银不说,单单官军消耗的粮食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朝廷时常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把南方通过漕运运到京城的粮食,再组织起数千人的运输队伍,赶车挑担运往陕西。 想到这个壮观的场景,崇祯也是挺佩服这帮朝臣的。 单凭这一点,你就不能把人家骂的狗血喷头,说的人家一无是处。 因为陕西连续数年干旱,大部分田地连年绝收,官军想从当地征粮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要是有粮老百姓还会zàofǎn吗? 所以自京城组织人员物资往陕西输送成了唯一的渠道。 每次一千或几千民夫运粮,这一路近两千里的距离,单单这些民夫的消耗要多少?因为他们是双份去了还得回来。 这一切都得兵部、户部、顺天府的官吏经过详细的计算官军人数,民夫人数,人均每日吃用多少粮食,战马驮马的草料需要多少,运到后能供给官军多少日消耗,还得打出一些折扣,比如翻车了,遇到洪水,掉入河中等等意外之事的发生。 别忘了这不是一次性能解决的问题,最近几年每年都要重复数次。在这个道路、运输工具极度落后的时代,这绝对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明史是满清写的,自然要把大明好的东西掩盖,把缺点无限放大。要是真如明史上说的,皇帝急躁多疑,朝臣只知私利,大明早完蛋了。 之所以崇祯还能坚持十七年,就是因为还是有很多默默无闻做着实事的官吏。虽然他们也会贪墨,也会利用职权谋取私利,但大节上他们还真没有污点。 私心是人的本性,崇祯从来没想过要求别人只付出不求回报。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只要坚持赏罚分明,便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 因为陕西情况特殊,未经战火的府县屈指可数,朝廷无奈之下只得连续几年减免陕西的赋税。不减也不行,很多地方粮赋根本收不上来,不如索性做个姿态,告诉其他行省的士绅百姓,看见没?朝廷体恤子民,知道陕西大旱,人民不易,直接把粮赋给免了。 西安府屯田收获的粮食可以直接供给大军食用,免去了长途运输造成的巨大消耗和浪费,这等同于是给朝廷缴纳赋税了。 单从这一点来讲,孙传庭就算没擒获高迎祥,也已经是立下大功了。 想到这里,崇祯又觉得有点对不起这位壮士。人家可是解决了让朝廷头疼好几年的大难题啊,就给人家这么点封赏? 不行,还得加点。 一个时辰后,数名锦衣卫携带崇祯书写的一封手谕驰奔山西代州,手谕的内容是让孙传庭之子孙克敌入国子监读书,几人送达授手谕后,将护佑孙克敌一同返京。 这样做更多的是一种姿态,好让孙传庭明白,你儿子的前程已经没问题了,你在前面拼命吧。 崇祯的身侧已是相当安全了。许多不安定的因素一一清除,手中既有完全掌控的强军,又有可以刺探官府和民间舆情的组织,不必担心被朝臣架空或指使不动人的情况。 历史上的崇祯末期相当悲催。李自成大军围困京师,无奈之下崇祯终于放下面子和架子,想给自家的儿女留条活路。于是他找到驸马都尉巩永固,让自己这个忠心耿耿的妹夫带着太子和定王前往南京,好延续大明国祚。 但巩永固非常坦白的告诉他,自己手下无人可用,只有一个家仆,想带着太子逃奔南京根本不可能。 大家想想,一国之君,要是手下能有可用之人,他干嘛要找巩永固? 而巩永固这样的勋贵手下同样无人! 那些穿越到快要上吊的崇祯身上,过去后就大杀四方的无脑文纯属瞎扯。 你还杀这个杀那个,那个时候,你连一个太监都指使不动。根本没人听你的,惹烦了人家一下就阴死你。 京城的卫生状况堪忧,除了皇城,京城的其他道路基本都是土路。晴天一身土,雨天一生泥就是京城的日常。 并且不管是居民还是商户,都有乱丢垃圾的习惯,城内的排水暗渠基本都是堵塞严重,随地大小便更是贩夫走卒们习以为常的事。 鉴于这种状况,崇祯想起了锦衣卫的另一个职能掌管京师街道修缮、管道维护。 于是崇祯一道谕旨,锦衣卫与顺天府联合起来,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卫生运动。 顺天府四处贴出公告,并遣réndà街小巷敲锣打鼓的到处宣扬即日起,京城之内禁止乱丢垃圾、随地大小便,一经发现,不管何人,重则打板子,轻则罚铜钱。 宣传了三日之后,锦衣卫和顺天府组成联合执法队,分成若干小组,开始每日在京城内巡逻游弋。 执法队巡逻当天,便逮获违反条例者上千人,对于愿意交钱的,视情节轻重罚钱,乱丢垃圾的罚十文,随地大小便的罚五十文,没钱的穷光蛋,当场按到打十板子。 短短半月后,京城的大街小巷明显干净起来,这种积累多年的恶习基本得到彻底解决,毕竟谁也不会钱多到边丢垃圾便交钱的程度,何况被那么多人围观,太丢人了。 顺天府在城内每隔百步修建一个对方垃圾的池子,不管是住户还是商户,垃圾都要堆放到池子中,然后晚间由顺天府雇佣专门人员用车子运到城外填埋起来。 考虑到京城有很多外来人员,他们的三急问题亟待解决。顺天府按照指示,在城内人口密集的街区,每隔两里建造公厕一处,集市一里一处。公厕分男女,雇佣专人打扫清理。这两项都不收费,统一有官府出钱,其实是崇祯自己掏的钱。谁让他来自后世,受不了这种不文明的现象呢? 崇祯还自内帑中拨出银钱交于锦衣卫,用于采买青砖和石材,雇人修缮城内道路。主要道路以石料铺就为主,街道胡同里则是铺上青砖。 这个工程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主要是烧砖的窑口太少,石料的开采不易,铺起来到不太费时。不过没关系,等全部修好之后,一个崭新的京城将会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疏通暗渠的工作也同时进行,虽然这几年干旱少雨,但不能只看眼前,还要为将来着想。 挣钱的门路倒是有了几处,但花钱的大头却是有更多,想起来就让崇祯头疼不已。 最大的两头,辽东和宗室,这两个可以说都是直接导致朝廷破产的原因。 辽东基本上懂点历史的都知道,每年的军饷足有数百万两。崇祯穿过来后先后调出祖宽等部,划拨给辽东的军饷也相应减少了一些,但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辽东军头催要饷银的本子基本上数日一封,就跟催命一样。看着侯恂老头的苦瓜脸,崇祯有些不忍,只得拨了两回,每次二十万两,并让内阁行文斥责辽东寸功未建,何面目要饷? 等收拾完陕北流贼,解决辽东问题便提上了议事日程,关键是怎么不留后患的彻底解决,崇祯暂时没想道好办法。只能用给祖宽、李重进加总兵衔,在京师各赐宅邸一所,并放出风声,只要二人继续建功,朝廷可能有封伯的打算这样的手段进行试探。看能不能把辽东军头们分化瓦解,此事暂未见成效,不知祖、李二人究竟是何心思。 还有一个几乎无解的问题宗藩。 对于这个大明身上的吸血虫兼寄生虫,崇祯打心里感到厌恶,可又不能公开翻脸。若是能解决掉宗藩的问题,相信朝廷的日子将会好上许多,各地王府周边的百姓也轻松无比。 可是怎么解决这个世纪难题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宗藩 要说太祖朱元璋这人吧,的确是雄才大略,几百年一出的人才。一个乞丐,社会的最底层,最后成为开国皇帝,这得需要多么高深的智谋和多么逆天的运气啊。 要搁现代社会,这简直就是励志的典型人物啊,得有多少心灵鸡汤出自他老人家的灶上啊?估计他老人家常年得备有二十几口砂锅,锅里都是肥肥的老母鸡,但都是雇的厨师熬汤,然后以他老人家的名义对外销售。至于鸡汤里是不是有厨师私自添加各种作料,那就不知道了,想知道的大可以以身试毒。 但太祖也留下了许多让后代无力承受的负担,宗藩制度便是典型的一例。 太祖你也生殖能力也太强了吧?崇祯腹诽道。 当初被太祖封王的二十三个儿子,两百多年繁殖下来,保守估计,十万人是有了,这口大黑锅,现在轮到崇祯背了。 这二十三位前辈,包括崇祯的祖宗,他们世袭亲王也就算了,可那些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奉国中尉算怎么回事?太祖你干嘛不连亲王府看大门的也给封个世袭? 再来看看俸禄。 亲王岁禄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 在宗藩繁殖到两万余人的嘉靖晚期时,宗藩们的开支就占到整个国库收入的近四成,那现在十万人呢? 总有宗藩想害朕!崇祯郁闷的想到。 说到这里还要感谢心狠手辣,精于阴谋诡计的世宗嘉靖皇帝。 正是因为嘉靖年间两次宗藩闹禄米一事,把嘉靖彻底激怒,但当时的次辅徐阶添油加醋的蛊惑下,发布了令宗藩们如丧考妣的推恩令。 一是诸宗喻礼犯法必得亲王填压之,如有不遵约束者轻则戒饬重则参究;二是宗室冒禁出城事机可虑,宜时时查治,以杜衅端。;三是革爵花生庶人封hào不登玉牒名姓不入版图,漫难稽考真赝莫分,宜令长史司分列支派明立;四是册令有司便于钤束一闲宅之,设制仿高墙,若复恣其出入何以示法,宜令本府选委中官旗校严加防范;五是禄粮积欠数多,乞将本省应角□羊银量留处补;六是关支之际,止令长史领银送府自行分给,不得纵诸宗出入府县凌逼有司。 世宗皇帝还规定,王庶子也可以获得王爵。但宗禄分层次六十岁以上者全额发给,之后每小十岁便减两成,直至四成,以让年迈者有所养,年轻力壮者自食其力,置于其中者,则两者结合。这样宗藩们接受起来便不那么困难了。 这种种举措极大的xiànzhi了吃皇粮的宗藩人数,基本解决了宗室的俸禄问题。 可这些旁枝末节都解决了,最关键的二十三个亲王世袭的问题并未触及。 你说世宗你老人家既然大发神威,发挥臭不要脸的战斗作风,把宗藩们收拾的服服贴贴了,干嘛不趁机把世袭这条给解决掉? 现在如洛阳的福王、开封的周王、武昌的楚王、西安的秦王、成都的蜀王、太原的代王等等亲王,哪一个不是据有数十万亩不纳税赋的良田,数十间的商铺,家中金银堆积如山? 要不是自己穿越过来,这些财物将来都成了闯贼、献贼之物了。 一想到这些亲王家中的巨量财富,崇祯不由得心痒难搔,恨不得亲自化妆成流贼去洗劫一番,顺便了解了这群蠹虫,以后也就没人世袭了,那些田产商铺便都成了四海商社的资产。 崇祯仔细想过之后,又觉得这些宗藩亲王挺可怜的。 成祖自藩王起家,夺了自家侄子的产业后,为防止后辈中再有人效仿他,从而制订了一系列的藩禁政策,对藩王们从军事、政治上进行了最大限度的制约。 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规定宗藩“不得擅役一军一民”。 这釜底抽薪用的好。你不是觉得自己有本事吗?不是对现任皇帝不满意吗不是想起兵zàofǎn吗?好,你的兵全部没收了,你去起兵吧。 什么?还不服?还想着和其他藩王联合起来共同zàofǎn?那好,咱继续二王不得相见,不得入朝,不得ziyou出行,不得交结官宦,不得自置王府官员。 上述这几条,只要违反一条,等着削藩吧。你儿子还想继承爵位?想都别想! 这哪里是太祖说的亲亲之恩啊,这简直就是在养猪啊。经过两百多年的饲养,恭喜成祖,肥猪几十头养成,不过,还没出栏,就被隔壁李二张三偷去宰掉吃肉了。 如此严密的藩禁政策,造成了宗藩们强烈的抵触情绪,同时也对朝廷抱有愤怒的心情。 “故宗室之人,大略皆幸灾乐祸;国家稍有变故,无不怀“时日盍丧,予及汝偕亡”之愿矣” 你不是把俺们当猪养吗?俺们弄个纸人,写上名字天天用针扎,诅咒你和俺们一起完蛋。 这种看发丧的不嫌殡大的心态,导致当流贼大军压境时,地方府库空空若洗,军队急需兵饷之时,无论地方官吏何等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藩王们就是不肯捐资助饷。地方守军看到宗藩府库的金钱财物堆积如山,却叫自己饿着独自去守城,自然愤愤不平。 “王府金钱百万,餍梁肉,而令吾辈枵腹死贼手?”军队哗变也就在所难免了。有钱的地方藩王尚且如此,下层的宗室穷困潦倒,就更不能指望他们为国分忧了。 朱重八封建宗藩,以期朱氏子孙同仇敌忾,共保大明长治久安。谁知道他那个黑又胖的老四,却把他的宗藩政策改的面目全非,老朱估计很想从坟里爬出来,把朱老四的胖脸再加肥一圈。 毕竟都是亲戚,有血缘关系,眼看着诸位亲戚就跟无期徒刑一样,一辈子困在那个小小的笼中,那样太不人道。对于后世穿越而来,崇尚ziyou的崇祯来讲,的确于心不忍。 更何况那些下层的宗室们,不得从政、不得从民四业的xiànzhi下,日子过得凄惨无比,比普通百姓都不如。 总得让人有点人权吧?又不是过分的权利,只是基本的生存权。 看来废除藩禁政策势在必行了。允许下层宗室具有普通百姓的权利,这算是自己穿越而来对朱重八的一种尊敬吧,他老人家难道想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过得猪狗不如吗? 至于二王不相见,不得ziyou出行这两条也得废掉。 难道周王见福王就是想要谋反?这纯属无稽之谈。 拿什么反?用键盘吗?对了,那时候没键盘。用嘴炮吗? xiànzhi出行更没必要。藩王们就算出行顶多也就搞个近郊游,尤其现在境内动荡之时,谁敢走远了?找死吗?带着王妃太监宫女出远门,二十个山贼就能把他们团灭。人家虽然被你当猪养,但不代表人家智商就和猪一样。 不得掌兵其实就是不让王府有自己的军队,这条保留,为了预防大家将来闹翻,军队你就别要了。等大明境内流贼覆灭,不用军队保护你,没人想杀你,你的命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贵重。 不准从政要改。允许你家里人从政,但不是想当什么官就向皇帝讨要。 家里老大继承爵位,老二老三想弄个知府当当。好,没问题,自己去考吧。从县试开始,等会试中了进士,别说知府,巡抚也能让你当。 什么?考不上?对不起,那你家老二老三可能智商有问题,那要是去治理一方,还不是给咱老朱家丢人吗? 王府属官吗,还是由组织上给你安排吧。 不是不放心你,这是充分体现了朝廷对你的关怀和照顾,也是怕你不经世事,不懂江湖险恶,万一你自己挑了一个蛊惑你私藏甲兵,谋大逆的长史咋办? 属官的工资当然是朝廷给了,你一个王爷,挣钱不易,还有那么多女人要养,朝廷虽然困难,但这点钱还是拿的出的。 不得结交官宦,这条无所谓,你尽管结交就是了。到时府县都有锦衣卫的存在,只要哪个巡抚、知府敢和你走的太近,对不起,锦衣卫会查查这个巡抚是不是存在贪污受贿的情况的。 人家都当了官了,还是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会试中杀出来的,那都是人精啊。书中啥典故没有?人家放着皇帝和朝廷的大腿不去抱,难道找你这根一指粗的杨树苗去搂?你这是在侮辱我们读书人的智商! 当然了,干什么都要有代价的。 想要ziyou?好,拿东西来换吧。 洛阳周边的良田你家占了三十万亩?有点多吧?王爷你家一共百十口人,一年几十万石的粮食吃的了吗?还不如拿出一些来让给那些穷困潦倒的亲戚,好歹让他们活的有点尊严,别给咱老朱家丢人不是吗? 还有繁华地段商铺数十间?那一年得挣多少钱啊?比皇帝挣得还多。 几十万亩良田,留下两万亩足够了。数十间商铺吗,留下一半吧,以后的慢慢再说。 福王叔,您同意换吗? 不同意?想要皇帝白给? 好,您继续无期徒刑吧。 敢骂我?最好别骂,不然说不定哪天您就饮酒过度猝死在床上。您不会喝酒?不会喝酒难道还不会猝死吗?还不会duoāoāo死在厕所吗? 不管结果怎样,总得试试吧,这二十几位宗藩,总有愿意拿钱财换ziyou的吧? 周王在开封颇有贤名,历史上曾经慷慨解囊,拿出家财奖赏守城的士卒,和其他的守财奴完全不同。 以后自己的儿子都不封去外地,就在京城盖房子住就好,崇祯想到。 那就派人试探下这位便宜堂哥吧,让开封知府抽空去王府坐坐,探探口风。 第一百三十八章 杀俘 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这一长串头衔的背后隐含着巨大权利,虽然比起原先的正一品的五省总督来讲,现在的品级仅为正二品,但陈奇瑜已经非常知足了。 提督五省军务听上去很威风,但那可是个累死人的差事。 每日都要接到雪片般的各地匪情塘报,然后还要从这些情报中分析出何处的流贼为祸最深,其下一步的流窜方向是哪里,应该在哪里调兵堵截,调多少兵力才能打赢,何地能筹措到粮饷等等等等诸多问题。 五省总督没有固定办公场所,哪里大兵聚集,总督就要赶往该地亲自指挥,其实主要是督阵,防止某些总兵大将出工不出力。更要防止杀良冒功,坐视友军被困不去援助,私纵贼寇等黑暗事情的发生。 当然了,就算总督亲临,很多事还是会照样发生,但某些大将不敢明目张胆去做。 五省总督最大的风险还在于剿贼不利,陈奇瑜恰恰是犯了这条大忌才身陷囹圄。 说起来真是冤枉他,老陈剿贼那真是有两把刷子。在任上总共不到一年,把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一众匪首撵的到处乱窜,要是车厢峡之事自己上点心就好了。 陈奇瑜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当时太膨胀了。以为已经毕其功于一役,剩下的就是回到京师后,在朝廷重臣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接受皇帝的封赏了,按照如此大功,至少是个兵部尚书,要是皇帝一高兴,入阁也不是不可能,位极人臣可是一辈子的荣耀。 世上没有后悔药,在诏狱中待了数月,陈奇瑜对现在的一切感到分外的珍惜。 他有时觉得挺佩服自己的。 虽然蒙皇帝特简出狱成为凤阳巡抚,可要不是自己敏锐的察觉到寿州之战的重要性,要不是自己未雨绸缪,将徐州兵事先揽到麾下,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亲率大兵赴援寿州,与卢建斗合力取下这场大胜,那自己无论在凤阳如何折腾,都不会引起皇上的注意,只要被皇上遗忘,那再想升迁就几乎不可能了。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皇上真是慧眼识人啊,哈哈!只要自己在这个重要位置上干出一番业绩来,那重返京师位列殿堂之上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淮安是大运河的中段,是黄淮交汇的地方,也是整个漕运的关键,宣德二年朝廷遂在淮安府开府建牙设立了督管运河的总兵府。 后因漕运事务逐渐繁忙,而漕运又广泛牵涉到各省行政、军务,需要做大量的协调工作,不是一个武臣所能办得了的,所以朝廷经常临时派遣侍郎、都御史、少卿等文职官员参与督运。至景泰二年,朝廷认为文官的参与必须常态化,所以奏请皇帝设立了漕运总督,并将原先的漕运总兵府改为总督府。 漕运总督长长的头衔中,提督军务这一条可是相当厉害。这就是说可以和其他各省的总督一样,拥有一定的兵权,并且漕运总督麾下兵马真是不少,名义上总督麾下足有两万余战兵,还有人数多达十二万的运军,就是跑船的这帮漕军。 漕运总督统领颍州兵备道、徐州兵备道、淮扬海防道,中都留守司之凤阳等7个卫,洪塘守御所,南直隶之庐州卫、扬州卫、高邮卫、仪真卫、滁州卫、徐州卫、淮安卫、大河卫、邳州卫、沂州卫、泗州卫、寿州卫、宿州卫,海州中守御所。所以漕运总督人称为帅、大帅、漕帅,他设有军门,有中军,左营、右营、城守营。他所在的淮安城的守卫,不须地方zhèngfu如山阳县、淮安府的来管,而是由漕运总督署城守营负责,地方官府只是协助而已。有战事还可调动所辖范围内的军队,如扬州营、徐州营等。 总督的权限包括督理钱粮、操练兵马、修理城池、抚安军民、禁革奸弊等事项。如有战事发生,可以选将调兵,组织备战。对于才能不济或是不听命令的官员,文职五品以下,武职四品以下,都可以参究、拿问乃至以军法从事。至于上书dànhé,致某一下级官员被贬被杀,更是小菜一碟了。 到任总督已经月余,跟随自己参加寿州大战的凤阳卫都已回归原位,郭太的徐州兵在把俘虏押送到淮安后,也回了徐州驻地。郭太此次叙功被朝廷擢升为徐州副总兵,因而对陈奇瑜更是俯首帖耳,两次跟随陈大人都能升官,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卢象升带着天雄军和辽东骑兵以及黄得功部向湖广一带挺进,继续追缴张献忠等巨寇。 寿州之战俘获的五万余人已经在总督衙门兵丁的监护下,由工部都水司的郎中划分区域,开始对堵塞严重的运河中段进行清淤工作。 五万余人被分为二十队,每队不到三千人,由一百兵丁看守,在工部吏目的指挥下展开作业。 陈奇瑜自知不懂此间事物,所以将此事全权交于了工部郎中董藩。在吩咐下陈奇之督办清淤所需粮食之后,他便带人开始四处巡查走访,力求短时间内对漕运一事有所了解,到时好给皇帝上本,陈说其中利弊,以便使自己在皇帝眼中的良好形象再加几分。 这些俘虏绝大部分是农户出身,都是因田亩绝收才加入流贼队伍,所求无非是能吃顿饱饭,甚至吃不饱也行,总比等在家中饿死要强。但其中也有不少本性凶残之辈,奸淫掳掠的恶事没少干。 陈奇瑜在率部押送俘虏前往淮安的途中,对六万余人进行了一次甄别行动,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住他们。 其实按他的本意,这伙流贼直接杀了埋掉肥田就成,活着也是浪费粮食。但崇祯在给他的谕旨中告诫他,此举是为了攻心,给别处流贼留下投诚的想头,陈奇瑜虽然颇不以为然,但还是遵照执行。 他下令把这群俘虏分成数十营,扎好营栅隔离开饿上三天。之后令官军将白面蒸饼摆在营门处,对俘虏们宣告凡有检举揭发他人罪行者便可以出营lg饭食,朝廷会给他们安排活路,每日还管两顿饭。罪行包括破城之后抢夺百姓家产、杀伤人命、奸女、杀伤官员、官军,对朝廷有愤恨之言者等等,这些人将会被带往矿山挖矿。 大部分饿了三天的流贼们心中早已绝望,以为不知道何时就会被官军thā,突然听说可以吃上白生生的面饼,并且还能有活干有饭吃后,几乎所有人都躁动起来。不就是检举或者被检举吗,又不会死人,只不过是干的活不一样而已。 在持刀拿枪的官军严密看管下,流贼们每十人一组出营,来到书吏的桌前,将被检举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外hào,以及所犯罪行讲清,官军将被检举者喊出后带到一边的营盘看押,检举者则会去另外营盘就食。 经过在数个时辰的忙碌,被检举出来者多达五千余人,其中不乏乡党亲戚之间的相互揭发。 眼睛都已饿绿了的人看到饭食之后,世代相传的亲亲之情都抛在脑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吃上一顿饱饭重要。何况朝廷已经说了,送去挖矿,以赎其罪,既然你确实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就别怪俺把你招出来了。 陈奇瑜背负双手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些愚民给朝廷造成了如此大的麻烦,给大明带来了巨大的伤害,多少无辜百姓直接或间接死于他们的手中。车厢峡之役自己的妇人之仁,带来的是丢官去职,身陷囹圄,那种耻辱都是拜眼前这些刁民所赐! 当所谓的恶人和好人分别归营后,陈奇瑜转身回了大帐。 五千多被检举出来的流贼,在营栅内或蹲或躺,或几个相熟之人凑在一起闲话,小声议论着要被带往何处。 突然一阵隆隆的脚步声传来,五百名官军弓手列队而来,在流贼们或惊诧或绝望的目光注视下,迅速分开后在营栅外站好,弯弓搭箭后透过栅栏之间的空隙对准营内的流贼。随着一声威严的喝令,弓手们将手中箭只射了出去。 在每人射了七八轮后,弓手们力竭后停止射击,流贼的营内已是遍地的尸体和伤者,五千余人的完好无损的只剩千人左右,这些人边大声嚎叫着边四处躲避,有的想爬上营栅翻出,被一些尚有余力弓手们射翻下去。整个营地内血流成河,哀呼惨hào声不绝于耳,其他附近营内的流贼们俱是脸色青白不已,很多人吓得失声痛哭。 紧接着营门被打开,五百名全身甲具的刀盾手和五百名长枪手列队入场,一刻钟之后,场内再无站着的流贼,刀盾手开始翻检躺倒的流贼,挨个进行补刀,最后弓手进场,将射出去的箭只收回。 陈奇瑜命当地县府送来锄头铁锹,在官军的监看下,被挑选出来的流贼们在一片荒地挖了数十个大坑,将死掉的贼人们填埋掉。 多少年过去了,当地人很少敢独自从这片地方走,据说夜里时常有惨叫声发出。 事发当天,一封流贼战俘聚众,妄图抢夺官军兵器bàoàn,结果被官军奋力弹压,最后杀死流贼数千人,官军无人伤亡的捷报被送往了京城而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图谋 乾清宫内,崇祯正在翻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胡亭路和两淮巡盐御史宋思章的奏本,两本奏本内容大致相同,都是n山东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陆恒的。 这都是意料中的事,崇祯翻看过后就把奏本扔到一边。 奏本的内容很简单,指责陆恒失职渎职,坐看私盐越境售卖而不顾,致使两淮盐场盐课锐减,朝廷受到了巨大损失。 两人在奏本中暗示,现下不仅是两淮官盐的盐仓内食盐大量积存,而且煮盐的灶户手中也有海量的食盐,并且每日都在以惊人的数量增长着。 由于食盐积压售卖不了,广大灶户中已经出现不稳情绪。再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不排除几十万灶户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到时南京怕是会首当其冲。 两人的奏本打着一切为朝廷着想的幌子,其实质无非是新盐抢夺了原本属于两淮与盐利有关的相关人员的市场,扰乱了正常的盐运秩序,导致转运使司上下以及盐商们收入受损。 由于眼界的局限性,这些人并未意识到这将是他们覆灭的开端,而只是单纯的认为是有宫中贵人吃相难看,伸手捞过界了。 灶户都是世代相传,自从私盐兴盛以后,原先贫苦无依的灶户们,其中大部分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煮盐无非是时常更换烧坏的铁锅而已。烧火的柴草到处都是,海水更是不用花钱购买,只要付出人工和时间,煮出来的盐几乎无成本。 并且盐的销路不用发愁,只要每家攒够了十石,用车推着送到盐商设立的收购点,自然就换回黄澄澄的铜钱或碎银或粮食。 至于官盐,抽空捎带着交一些便可,官盐上交的再多也一文钱换不来,朝廷给灶户拨下的钱粮早给官爷们贪墨了。 如果新盐将淮盐挤出市场,灶户们肯定会出现强烈的不满情绪,若是相关利益者再暗中遣人蛊惑,一场民变很容易就会发生。要是朝廷措手不及下,繁华的江南说不定会受到不小的波及。 真要到了那时,不管新盐的背后是谁,都会成为千夫所指,在朝臣们声讨声中灰飞烟灭。 崇祯相信,为了个人利益,这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因为其中的利益太大了,牵扯的人太多了。 上至高官勋贵、豪商巨贾,下至贩夫走卒、官兵盐丁,每个人都从中得利。 虽然利润的大头被少数的利益集团把持。但他们吃相不难看,知道手指缝漏一点给下层的平民士卒,好让这个链条串联起更多的人,形成一个更为巨大的利益圈。 居然用民变威胁朝廷!崇祯暗自冷笑不止。 那就杀鸡儆猴,从淮安开始,先拿下淮安提举司,吃点肥肉。然后一点一点向南挤压,直到把两淮盐场拿下。 天下皆知两淮盐商巨富,眼红他们家中财富的官员着实不少,很多人尝试用手中的权利从盐商身上获取利益。 但两淮盐商都是精明无比,他们自知有钱也抵不过官府小吏的权势,要想保住手中的聚宝盆,首先要把官老爷喂饱。 所以盐商们自发的结成同盟,拿出巨资行贿。 他们行贿的主要对象并非县府主官,而是各衙门中掌握实权的书办吏目。 铁打的胥吏流水的老爷。按照朝廷规制,府县主官三年一任,顶多两任就要腾挪位置。不管你是进士及第还是同进士出身,到任地方后也就刚刚熟悉治下情况,或许某些有为官员刚想做出一番政绩,三年到期了,不出意外的话就得走人。 但那些世代传袭的胥吏都是本地人,他们才是把持一方的真正实权人物,比如户房、刑房等六房的司吏,皆是数代传承,相互勾连。朝廷和府县大老爷的政令和指令,都要通过这些司吏及其手下去执行。 若是胥吏们对大老爷的执政不满,只要稍微用些手段,就会让高高在上,只通四书五经而世事不明的进士老爷灰头土脸。 比如就说征缴夏粮吧,户房司吏当着大老爷的面义正辞严的要求差役们,务必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今年夏粮的征收任务,把夏粮征收当做当前头等大事来抓,一定要落实到每家每户,按时足额上缴朝廷赋税。这关系到吏部对老爷政绩的考核,大家要齐心协力坐好本职工作,不负大老爷对大家的厚爱。 到了晚上,带领差役下去征粮的衙役就会聚到户房司吏家中,饮酒作乐的同时,司吏用简单的暗示告诉衙役们,收粮时不要过分欺压百姓,要是实在交不起的贫困农户,就不要过度为难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要是逼迫过甚,以后见了面怎么说话?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征收夏粮的工作完成的很不好,由于粮食歉收,只完成了征收数额的一半。 然后进士大老爷大怒,用打板子的方式对相关人员进行惩处,并扬言要是完不成,某人的司吏之位将会不保等等威胁性语言。 当晚,官府粮仓燃起大火,征收的粮食几乎全部化为灰烬,最终,没完成任务的大老爷被吏部评为劣等,灰溜溜的打铺盖卷回了老家。 时间久了,府县主官自是知道这些坐地户才是真正掌权的,自己的任何政令都离不开这些具体操办的恶吏。所以绝大部分主官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措施,只要朝廷下达的任务能按时完成,自己应该得到的好处一份不少,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本官和官绅们悠悠林下,吟诗赏月,落个逍遥自在岂不更好? 盐商们对大老爷们自是不缺年节之礼,并且礼物很厚重。比如名家书画,前朝古董之类的贵重物品,金银相对给的少。 但是给书办司吏们的则是结结实实的真金白银。但凡是遇上胥吏们家中有婚丧嫁娶,生日寿辰的大事,盐商们都是出手大方,并且定要当着来宾面前大声唱出礼单,好让主人家觉得倍有面子,以此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和知名度。 同时盐商们还会拿出钱财资助家境贫寒的人,用烧冷灶的方式来帮助对方,以期将来被资助者飞黄腾达时,自家人能跟着沾光。这种事情在江南一带很常见,也的确有过不少成功的案例。 至于有些举子喜欢打着旗邀名,举办各种诗会文会所需的费用,也是盐商们出资赞助。 这些举措加在一起就产生了很好的效应,在江南一带,盐商在官府士林中的名声非常好,双方各取所需,渐渐的紧密相连在一起。 崇祯之所以想慢慢挤压这个团体的利益,而不是明目张胆的派人抄家灭族,是不想激起大的民愤,引发江南局势的不稳,从而导致朝廷赋税漕运受到严重破坏。 江南要是再乱了,就算能调兵镇压,但也会使本就严重依赖南方输血的朝廷陷入瘫痪状态,也让缺粮的北方彻底糜烂。 拿下淮安盐提举司后,这个团体自会嗅到危险的味道,这让一贯轻视并喜欢要挟朝廷的他们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民变就是他们最喜欢的手段,也是对付朝廷最有效的方法。他们知道朝廷最怕江南nn,如果不是崇祯穿越而来,这种行为的确是捏住了朝廷的命门。 崇祯就是想逼着他们发起民变。 淮安府紧邻盐商聚集的扬州府,陈奇瑜坐镇淮安,手握重兵,只要情报掌握准确迅速,民变发起之时便是参与者覆灭之日。 按照以往的惯例,盐商团体绝不会想到朝廷会派兵弹压。 从来都是民变一起,江南士林对朝廷一片讨伐之声,利益相关的地方官纷纷上本,要求严惩北盐南运的幕后主使,还大明一个风清气朗的如画江南。 之后皇帝和重臣们在慌乱之际,会用妥协来回应此次事件,然后民变迅速消弭,大家酒照喝舞照跳,只是北盐会彻底消失,一切恢复到原点。 现在崇祯已经知道对方的底牌,需要做的无非是掌握出牌的时间和主使者而已。 盐商们目标太明显,只需要让锦衣卫盯住近期活动频繁的有关人员便可。现在就要跟跟陈奇瑜打好招呼,让其早做准备,只要有了锦衣卫的情报,不必调集太多官军,擒贼擒王就可迅速平息这场祸端。 之后就是秋后算账了。 锦衣卫出场,将涉案官员商人逮获便可,这些人毫无抵抗力,也不敢公然对抗朝廷。 罪名就是煽动民变对抗朝廷,图谋不轨。或许锦衣卫会从某些人家中查获与流贼暗中来往的证据。 只要按上通贼的罪名,谁敢出面为其说话讲清这,统统以同党论处。 嗯,就是这么办。 只要两淮盐使司上下都拿下了,两淮盐场就可以全部拿过来,灶户将成为历史。留下一部分人晒盐,其余的或是分派查没的田地,或是新垦荒地,或是去工坊劳作,从灶户转化成农户就成。 当然了,安家银还是发的。拿到银子,民间的怨言就会减少,等过几年他们适应了新的身份,以前的不满早就烟消云散了。 这回抄家又是一场大丰收,两淮盐使司衙门里上下都不能放过。 那些中下层官吏,家产未必少于主官,日常他们上下其手,把该属于朝廷的钱财落入自家囊中,这回该还回来了。 盐商要分别对待,不能株连,主使者也就几个,其他的都是胁从。 把为首几个办了就行。 生员中要是有人跳出来,那就革除功名好了,就当是给东林党敲敲警钟。 别以为江南就是你们的,这大明还是朱家的,还是朝廷说了算。 第一百四十章 宋应星 江西分宜是个风景如画的小县,人口不足三万,山多地少,是一个典型的下县。 由于地处山区,想要大力发展农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文官集团又向来轻商,所以分宜多少年来经济相当落后。知县也基本是会试榜尾,在朝堂上没有关系的同进士担任,来此意味着仕途前景十分的暗淡。 分宜在嘉靖朝时出过一个至今本地人都引以为荣的名人严嵩严惟中。这位在嘉靖朝担任首辅长达二十几年的大人物,结局却是相当悲惨。被次辅徐阶打到后流原籍监视居住,后在某些人的刻意嘱咐下,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生生冻饿而死。 最讽刺的是,在众人口中的堂堂奸相,最后抄家仅得银三万余两,而以清廉著称的徐阶,仅在老家松江府就有几十万亩的良田。按当时市价四两银子一亩计算的话,徐矮子也已经是等于几十个严惟中了。 也是受到严嵩的拖累,自打他被定性为奸臣之后,分宜便一直不受朝臣的待见,在严嵩执政时还算不错的分宜逐渐衰败下来,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在城中心县衙东北角的一个院落里,任职分宜县教谕已近三年的宋应星,正在屋内的一张破旧的书桌上奋笔疾书。 年已五旬的宋应星两鬓已现斑白之色,黧黑的脸色配上平淡无奇的无关,使他看起来不像一名文人,倒是更像一名老农。 自从万历四十三年以江西第三的名次高中举人后,他和兄长宋应升先后五次赴京咱家会试,但两人最终都是名落孙山,从此两人遂绝了科举之念,改为一人出仕为官,一人回家服侍年已七旬的老母。 崇祯七年宋应星老母生病,家境窘迫的宋应星,才在离家乡不远的分宜寻到这么个不入流的职官位子,好歹能有份微薄的俸禄养家。 时已近午,已经动笔两个时辰的宋应星才停下写作。将毛笔搁在笔架上后,用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心中感叹不服老不行,毕竟是五旬的老人了,写文章时间一久,眼前的文字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他拿起刚刚书写的一篇文章,从头到尾检视一遍,以防有错漏之处。 片刻之后验看完毕,宋应星满意的点点头,轻轻的呵气将墨迹吹干,然后将这篇新作归拢到厚厚的一摞文稿中。 终于写完了。 耗时两年,费尽自己无数心力的书稿今天正式完结,自己总算是完成了圣人所言的三不朽中的一件立言,也算是没有白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回想两年来写书过程中的种种艰辛,宋应星暗自叹了口气。 因为手中并无多余的银钱,除了购买必要的文房四宝以外,书中许多物品的制作过程无法加以验证。虽然流程看似顺畅,但结果却无从得知。 例如文稿中有一篇名为甘嗜的短文,记录的是如何种植甘蔗,收获后如何制成蔗糖的方法。 这是他与在肇庆府恩平县担任知县的兄长应升书信往来中听到的,可具体如何操作才能制出蔗糖,只有亲自实践过方才得知结果。 至于他想与有相同爱好的友人辩论书中所记的真伪,可是却没有类似的场馆实物来实施。 要是如扬州盐商那般豪富该多好啊,手中就可以有大量的银钱供自己支配。到时寻一处地方,建起一座规模宏大的场院,把书中所记各种事物全部验证一番,以便使得后人少走许多弯路,让农家学成一项小技便足以养家,全天下将会有多少贫苦人家从中受益,那该是多么好的一种景象。 不管怎样,自己都要将此书刊印天下,让更多有志于此的人士利用手中资源去实践、去改正、去创新。 这才是立言的本质,而不只是为了扬名方才立言。 他从心里鄙弃那些只知其味而不知其源的纨绔子弟,以及那些终日埋首经中的酸腐文士。 难道这些人不知道其日常所用,均是通过农人匠户的各种劳作而产生出来的吗? 其所食所穿所用,哪一件是看书后凭空出来的?不都是被他们视若粪土的贱民用血汗制造而成吗? 那些内阁重臣、府县主官口口声声悯农惜农,可有哪一个是真正把农户放在心中的? 除了名目繁多的各种官府税赋,就是底层胥吏的盘剥勒索,个个如同敲骨吸髓的恶鬼一般。其种种所为,哪一点像是爱民如子的样子?难道圣贤们在书中就是如此教导他们的?这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忽然一阵雷鸣声从腹中传出,打断了宋应星思考。 县衙有供应简单的饭食,虽然难得见到荤腥,但米饭倒是可以管饱。 妻子留在家中照顾老母,宋应星是孤身一人来到分宜。 因为并无多余的银钱雇请仆从婢女,这两年宋应星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 这些对于习惯了清贫的他来讲,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现在考虑的是去哪里寻求银钱,把他的文稿刊印出来。 兄长应升的薪资大部分也要寄回家中,以供养老母和几个在家务农的兄弟。 家中兄弟四人,除了他和大哥应升在外为官,二哥和四弟都在奉新老家操持田地,两人家中也是人口众多,侄子侄女加起来足有十余口,指望田地那点产出仅仅裹腹而已,日常其他花用只能靠他和兄长的月俸度日。 油盐酱醋、人情往来、修房盖屋,婚丧嫁娶,这些都是非常大的开支,也是必不可少的。 向来清廉端肃的宋应升不会有太多的额外收入,在外为官几年,身边也只有一名老仆跟随服侍,家中大嫂侄儿一直待在老家。 县教谕属于没有品级的职官,每月只有一两七钱的月俸。偶有家境宽裕的生员送一点年节之礼,无非是腊肉点心之类的,从无有人送过银钱与他。 即便这点微薄的收入,宋应星每月也要攒下一两,攒够五两银子,便托人捎寄回家,好让家中宽裕一分,可以让老母能吃点好的。 对了,该给这份书稿起个什么名字呢? 宋应星忘了腹中饥饿,皱眉苦思起来。 既然是格物之书,那就不能用什么集什么录之类的名称。 到底用何名称为好呢? 易经系辞有云天工人其代之,则必与天无二;格物需开物,方能成务也。 有了!就是它! 世间万物自有规律,格物方能致知,而致知便能进一步提高自身学识,然后再用实践将其实现,所思之物便会制造完成,并且其精巧更胜天然! 天工开物! 对!就是天工开物! 此刻的宋应星手舞足蹈,开心的像个孩童,要不是脸上的皱纹如同深沟一样的话。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像是有人小跑着进了院子。 宋应星停下动作,心里略感奇怪。 平时很少有人来到这里找他,县里的公事与他无关,他也不喜与生员外的人交往。 “宋教谕!知县大老爷有请!” 一个差役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喊道。 宋应星整了整衣冠,沉声道“你可知知县大人何事找我?” “京城来人了!说是奉命前来接宋教谕前往京师!宋教谕,您老要发达了!” 差役满脸喜气的开口道。 宋应星一愣,京城来人?怎生回事?我在京城并无亲友,也无同科同年,谁找我呢? 当宋应星来到衙门二堂时,分宜知县赵逢春满脸堆笑着起身相应,口中道“长庚兄,快快请坐!京师两位上差前来寻你,言说乃圣上所遣,请你到京师有重用!恭喜恭喜!” 宋应星目光看去,两名身穿蓝色罩甲的年轻人端坐在椅子上,正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 见宋应星用莫名的眼神看来,两名年轻人同时起身拱手行礼,然后其中一人开口道“可是宋先生当面?某二人乃锦衣卫北镇抚司缇骑,某乃校尉李成,彼乃校尉徐松。某二人奉上命前来接宋先生至京师一行!” 宋应星闻言不由更加惊诧。 锦衣卫不是已经式微了吗?怎地突然出现在偏僻小县,且还是专程前来寻我?我不过是一不入流的杂官,日常也未犯何忌讳呀? 李成见其神色,自是明白其心中所想。于是笑道“宋先生切勿多虑,实不相瞒,某二人乃是奉圣喻前来。圣上闻听先生大才,欲召先生前往京师另有重用,先生要是无他事,还是收拾一下,咱们尽快赶往京师为好!” 旁边的知县赵逢春用羡慕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宋应星性格古怪,平素很少与人交往。就算在一个衙门中,他和宋应星也只见过寥寥数次,那几次也都是在县试时的公众场合,两人私下从无交集。 就这么一个土埋半截的杂官,咋就突然直达圣听了呢?也没听说他有何才气啊?偶尔听闻他就是躲在屋里写写画画,可也未见有何名句流传出来啊? 赵逢春笑着开口道“宋教谕不必疑虑,适才本官验看过两位上差的腰牌,确乃锦衣亲军中人。宋教谕大名直达圣听,此后前程无量啊!本官给宋教谕道喜了!” 宋应星对二人身份不再怀疑,但对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圣上如何得知他的名字,心中却是疑惑不解。 圣上日理万机,终日操心国事,是如何知悉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的呢? 李成催促道“宋先生,你磕头谢恩吧,圣上再三叮嘱,先生所有手稿都要带上,之后我二人护送先生启程!” 宋应星这才想起,不管是圣旨还是圣喻,自己都要大礼跪谢的。 于是他连忙面北跪下,口呼谢恩磕头三下起身后,转身对李成道“李校尉,下官家乡奉新离此不远,能否容下官回乡与老母辞别?此一去数千里之外,不知几时方能返家,家中老母七旬有余,下官怕。” 李成笑道“宋先生有所不知,圣上知先生乃至情至孝之人,遂特意命指挥使骆大人另遣一路校尉前往奉新,将先生老母既其他亲眷一起接往京师,到时先生便可与家人在京师团聚了!” 宋应星愣怔一下,心中一阵热浪翻滚,胸口像是突然堵住一样,眼眶一热,热泪夺眶而出,年已五旬的他像个孩子般大声抽泣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番薯 朱慈烺趴在地上抬起满是黑灰的脸,冲着蹲在旁边眼巴巴看着火堆薯的长平和二丫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再等片刻就能吃了!我父。。爹说,这东西烤了可好吃了!” 木柴堆起的火堆中散发出一股香气,几块裹着黄泥的新鲜番薯静静的躺在火中,黄泥已经差不多皲裂干透,只要熄了火拿出来敲开,喷香的烤红薯就成了。 这是皇庄试种的十余亩田地里产出的。 崇祯特意嘱咐过,并几次谈及番薯的重要性,刘朝对这些东西格外的上心,每隔几日便要跑到田地里查看,严厉叮嘱几名农户,一定要精心照看这些宝贝,就跟伺候自家老娘一样。在几名农户日夜守候和精心养护下,番薯秧苗长势喜人。 朱慈烺偶尔听到父皇说起番薯一事,好奇之下便缠着崇祯问了半天,崇祯就简单描述一下番薯果实的样子,以及如何加工才好吃,并着重说明烤番薯是很美味的一种食物。 从此后朱慈烺就对这事留了心,经常打着各种幌子去皇庄的番薯地里查看,心里盼着番薯早一天成熟,等熟了便拿去给二丫尝尝。 对于朱慈烺等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除了正常的每日由翰林院侍读、侍讲学士分别教授经史以外,崇祯更倾向于后世的多方位教育方式,而不是只限于经书中的内容。 因为大明只传承了两百余年的国祚证明,皇家教授太子的方式和方法有很多谬误之处,否则也不会出现如此多的平庸皇帝。 经史确实该学,但更应该多接触外面的世界,而不是困居深宫,对每天都在变化的世界缺乏足够的认知。 为此崇祯不顾詹事府属官的强烈反对,将日讲改为两日一讲,鼓励几个孩子时常走出皇宫,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詹事府左右詹士鹿善继和龚廷祥先后找到内阁以及周皇后,以辞官为要挟,请求众人给皇帝施压,收回两日一讲的承命。 但崇祯坚决不听,还为这事和周后吵了一架,把周后气的不轻,连续数日不见崇祯。 最后这事惊动了懿安皇后,在张嫣的温言劝说下,崇祯勉强同意恢复日讲,但坚持每五日必须休沐两天,理由是让太子有足够的时间消化所学到的知识。 最终在懿安皇后的调节下,双方都很勉强的接受了这个方法,鹿、龚两人暗地腹诽不已,对崇祯非常不满,平日相见时也是特意给崇祯脸色。 崇祯对此倒是不在意,人家老师也是为了更好的把自己的学识传授给太子,这是尽职尽责的表现。 但崇祯认为,太子和定王又不打算去考进士,学那么多四书五经有何用? 太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经书了解便可,将来执政天下更多的是需要亲身体验生活,知晓民间疾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才会完美,实践出真知吗。 盼来盼去中到了八月下旬,朱慈烺听伺候田地的农户说,按照刘公公从书中教给他们的见识来看,番薯八成已经熟了。 到了休沐这天上午,周后早早去了懿安皇后那里不知有何事。朱慈烺带着小太监赵秦,换上便装便打算溜出宫到皇庄挖红薯去。 赵秦从主殿门口露头看了看,没发现周后的身影,然后他回身打了个手势,朱慈烺鬼鬼祟祟的跟了上来。 两人刚要出坤宁宫侧殿,正好碰上从西宫李淑妃那里过来的长平。 被数名宫女环绕着的长平一下子看到了便装的朱慈烺,立刻欢叫一声跑进殿内“太子哥哥!你这是要去哪里玩儿呀,我也要去!” 朱慈烺不想带着妹妹一起。长平哪都好,就是嘴太快。不管什么事,只要长平知道了,很快后宫内上至周后田妃,下到宫女太监就全都知道了。 朱慈烺眼珠一转,弯腰俯身对长平笑道“听说龚先生身体有恙,孤要去先生家中探望,长平乖,去找你定王哥哥玩耍可好?” 长平可不听他这一套。她知道朱慈烺并不喜欢几位先生,时常对着父皇发牢骚,说他们太古板,教授的经书明明自己都会了,可还是每日都要当面诵读。 她大声嚷嚷道“太子哥哥骗人!你肯定是出宫挖番薯!小秦子昨日都告诉本宫了!太子哥哥要是不带我去,我就告诉娘亲!哼!” 朱慈烺一听,直起身子瞪眼看着赵秦,呵斥道“孤何时说过要去皇庄?小秦子你再胡说罚你今晚不能吃饭!” 旁边的赵秦委屈的嘟囔道“奴婢从未说过小爷您要去皇庄!公主使诈!” 昌平把头扭向一边,生气道“我不管!今日太子哥哥去哪我就去哪!父皇说过,当哥哥的要照顾好我这个妹妹!太子哥哥你敢不听父皇的话!” “谁敢不听朕的话呀?”随着话语声,一身明huángsè龙袍的崇祯带着李二喜出现在殿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殿内众人。 “父皇!”昌平张着两条小胳膊娇笑着跑了过去,崇祯急忙迎上前去一把抱起她,宫女太监赶忙跪下行礼,崇祯摆手让他们起身。 “朕适才听你在说谁不听话呀?”崇祯笑着问道。 “太子哥哥不带我玩儿!他不听父皇的话!父皇早说过要他照顾我的!”长平搂着崇祯开始告状。 崇祯看着朱慈烺笑道“烺哥儿这是要去哪里?朕不是吩咐过,只要出宫就带着妹妹一起吗?” 朱慈烺弯腰拱手行礼,笑嘻嘻的回道“禀父皇,孩儿适才是在逗她,哪次出宫孩儿都是带着她的,父皇的教诲孩儿怎敢忘记!” 崇祯没再过多追问,小孩子之间自有独有的相处之道。 他抱着长平向坤宁宫大殿行去,边走边问道“你们母后今日怎地没有约束你们?难不成是转了性子?” 周后对几个孩子管教甚严,尤其是对朱慈烺。时常呵斥他,说他已经贵为太子,一言一行要有太子风范,不能跟外面的野孩子一般缺少教养。朱慈烺和长平、朱慈焕都有点怕和母后相处,但和崇祯在一起时便无拘无束放松的多。 朱慈烺拱手回道“母后去了懿安皇后处。今日正值孩儿休沐,前些时日听闻番薯就要成熟,故此孩儿想去查看一番。” 崇祯听到周后不在,便停下脚步,笑着问怀里的长平“朕的乖女儿是不是也想去看看番薯的模样?” 长平使劲点着头答道“父皇好久都不带长平出宫玩儿了!父皇,要不咱们一起去吧!长平想尝尝父皇说的烤番薯!” 崇祯笑着点头“好!朕也好久未出宫了,今日咱们便去皇庄看看!” 长平开心的在崇祯的怀里扭动不止,朱慈烺见父皇也要去,那就会从西华门直接去往皇庄,北城是去不了了。情急之下他假装想起一事,自言自语道“孩儿记得父皇说过,要让人带二丫来宫里玩,这么久过去了,看来父皇是忘记此事了,唉!二丫兴许一直盼着呢!” 崇祯哪能不明白他那点小心思,大笑道“朕说过的事怎能忘呢?朕去换衣服,李二喜,你去知会程千里,安排人去北城接着二丫,他知道地方!” 崇祯换好便服之后,带着两个孩子坐上马车,在几十名锦衣卫的护卫下出了紫禁城,走西华门直奔皇庄而去。 由于东厂初建,整日忙于东厂事物的王承恩和刘朝等候在皇庄外。 崇祯带着朱慈烺和长平下了车,看见王承恩也在,不禁有些意外。 王承恩和刘朝趋前跪倒后大礼cānbài,崇祯吩咐他俩起身,笑着对王承恩道“大伴,朕可是有些时日未见到你了,怎地今日来了皇庄?” 王承恩躬身行礼后直起身子,目中隐含泪光“回皇爷的话,老奴这些时日忙于厂内事物,许久未曾见到皇爷一家,老奴心里甚是挂念!今日本想去皇爷处有事禀告,从李二喜处得知皇爷要来皇庄,老奴便先行一步,在此恭迎皇爷!” 崇祯心里一暖,温言道“大伴有心了!有你在外,朕就不会担心耳目被人遮蔽!东厂乃国之重器,握在你手中,朕最是放心!” 王承恩微微转头,迅速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花后,面向崇祯强笑道“皇爷放心!老奴自会拼尽全力以报皇爷恩典,但凡有对皇爷不忠者,皆是老奴之敌!” 崇祯迈步向庄内行去,边走边道“朕自是明了大伴的心意!刘朝,前面带路,朕先看看番薯长势如何。这可是关乎大明江山的要紧物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闲谈 看着眼前挖出的十余块成熟的番薯,崇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多少还是有点失望。 与后世经过无数次杂交改良、育苗追肥等高科技条件下产出的番薯相比,地上的这些番薯个头显然要小了很多,看来亩产量也不会很高,但应该比其他粮食作物要高出不少。只要以后慢慢的了解番薯的习性,精心培育栽种,相信产量会逐步提升。至于番薯的口感倒是无所谓,后续几年的大饥荒下,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谁还挑剔味道。 王承恩和刘朝看着地上的一堆奇形怪状的物事,对这种东西能否如皇爷说的可以食用持怀疑态度。 王承恩犹豫一会终于开口道“皇爷,这东西真能填饱肚子?老奴怎么看着跟大黄蕨根相近?该不会是药材吗?寻常人无病无灾,吃了不会有事?” 刘朝也出言道“皇爷,这番薯该如何食用?今年只种了十余亩,是否扩种还需皇爷示下。” 崇祯笑道“别小看这些东西,将来大明百姓的口粮可就要指望它了!番薯最大好处是耐旱!现下大明旱情越来越严重,从最初的山陕始,现已蔓延至河南、山东。据朕所知,京畿一带有些府县今年雨量较往年锐减,此乃天灾,非人力所能相抗!朝廷能做的就是尽最大之力帮助受灾百姓能有口饭吃,番薯便是利器之一!至于如何食用,主要就是洗净煮熟直接吃,或是煮熟晒干后磨成粉做成蒸饼,其他方式现下暂不尝试。” 崇祯看了眼在一旁做乖宝宝状的朱慈烺和长平,笑道“烺哥儿拿几块去,找个避风之处,照朕所说的方法烤番薯去吧!” 朱慈烺和长平施礼后每人拿了几块番薯飞奔而去,几名侍卫急忙跟上。 “据朕所知,番薯种植起来并不难。明年全力扩大种植亩数,种子不够派人去故徐学士家乡寻找,那边应该还有栽种的农户,最好把人全家搬来。刘朝你现下即刻着人挖一亩番薯,看看到底产量几何!”崇祯吩咐道。 刘朝立刻命庄头去找人前来手番薯,崇祯则在程千里的护卫下去了皇庄中一处宅院歇息,王承恩也跟了过来。 喝了一杯热茶之后,崇祯对侍立在旁的王承恩道“大伴,东厂现下运转如何?所属人员是否尽职?行事有无与锦衣卫重叠之处?” 王承恩躬身回禀道“回皇爷的话,东厂自老奴一下现有千户、档头、番役八百六十三名,俱是从锦衣卫中选拔精干之才,经数月磨合,目下运作已趋正常,少有懈怠之人!与锦衣卫偶有重叠,但无碍大局!” 崇祯点头道“东厂重开之后,阁老重臣屡次三番上本,皆言复开东厂非社稷之福。厂卫复起下朝臣俱是心中惴惴,无心公事。若是所用非人,稍有不慎,便会重蹈魏逆之覆辙,并极力蛊惑朕关闭东厂!只是朕意已决,此等奏本全部留中,哼!他们的小算盘朕岂能不知?无非是不想头顶有利剑高悬而已!” 王承恩附和道“回皇爷,老奴数年来一直冷眼观瞧朝堂之上,现今终有所得。老奴觉得在许多大事上,朝臣越反对的,只要皇爷坚持下来,最终结局越对大明有利!反之,越是朝臣们极力推动之事,越对大明有害无利!” 崇祯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指着王承恩道“哈哈哈哈!你个老货!怎地说出如此经典之言!此言直击当下朝廷之要害!要是那帮文官听你今日之言,怕不是恼羞成怒下,直接扑上来与你拼命!哈哈哈哈!” 王承恩得意的笑道“以前他们要是扑上来,老奴肯定不是对手!可要是现下,哼哼!老奴的东厂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 崇祯笑了一阵后道“大伴,你可知他们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王承恩摇头道“老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崇祯道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很简单,他们所言所行,为的都是个人或者其背后势力的利益,很少为朕、为大明百姓着想!在他们眼中,大明是朱家而不是他们家的,自家何须费心劳神为别人打算?就算改朝换代,对大多数朝臣们而言不过是换个东家而已!只要少不了大家的高官厚禄,跟着谁家不是干?” 王承恩咬牙切齿的道“这帮混账行子!老奴恨不得挨个把他们家给抄了!把他们的家眷发到教坊司,世代为奴为婢!” 崇祯摆手道“那倒不必,其实想想也是人之常情。。千里做官只为财,对他们而言,寒窗苦读,耗尽无数心血,最终不就是为了做官?做官为的就是求财求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或许有些人还有为国为民的情怀,自始至终未忘初心,但绝大部分人的初心早就迷失在纸醉金迷中了。” 王承恩不解的问道“照皇爷的说法,这帮混账并无错处不成?” 崇祯笑道“朕坐在这个位子上,要想把祖宗留下的江山经营好,倒也不算太难。孟子有云君使臣以礼,则臣事君以忠;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臣只视君如犬马,则君之视臣如国民。朕要做的无非是想要名的给他名,想要利的给他利。但朕的前提就是,无论你身处何位,须得把该做之事做好。文官治理一方,其治下大多数百姓衣食无忧;武将征战沙场,既能体恤士卒,又能打的胜仗。朕要做的便是赏罚分明,使其少有怨言,一切难题便能迎刃而解!” 王承恩摇头道“皇爷所言太过简单了!老奴岂不知皇爷的难处?有人要名好说,但要利就难了!也就这两年内帑宽泛一些,之前皇爷哪有许多银钱与他们?皇爷衣袍边角破损都不舍得更换;为了省下些许银钱以供国用,皇后都要亲自织布以便减少开支!老奴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只恨自身无能,无法襄助皇爷!” 说着说着,王承恩眼圈红了起来。 崇祯也是心中感慨。自己没穿越之前,这具身体的前身对自己太过刻薄。衣食住行个个方面全部从简,就是为了从牙缝里抠出点银子来支应大明各种急需。没办法,身在局中当然无法破局,只有自己这个冷眼旁观的后来者才知道如何着手改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中,刘朝兴冲冲闯入屋内,不顾礼仪眉开眼笑的嚷道“皇爷!大喜啊!” 崇祯知道定是番薯的亩产出来了,所以并未怪罪刘朝,笑着问道“可是番薯产量称量出来了?” 刘朝还未回话,王承恩不满的小声呵斥道“还不跪下行礼?你个奴婢忘了自家是谁了不成?” 刘朝这才醒过神来,慌忙跪下磕头请罪“皇爷恕罪,奴婢该死!实因奴婢太过高兴所致!皇爷莫怪!” 崇祯起身走过去,伸手拉了刘朝一把,笑着打趣道“你刘朝将来是要青史留名的人了,朕怎会怪你!起来吧!” 宫里这么多权宦大铛,皇帝何时这么礼遇过他人? 刘朝又是害怕又是感动,满脸通红的爬起身来,手足无措的躬身道“奴婢这等贱躯,怎敢让皇爷相扶!莫要污了皇爷的身子!” 崇祯又想气又想笑,开口道“行了行了!朕又不是妇人,哪来的污了身子!你快说,到底产出几多?” “奴婢亲自看着庄户称量,一亩产出足有千斤啊!皇爷!近十石啊!奴婢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一亩地有如此多的产出啊!”刘朝开心之下,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嘴巴都快咧到耳朵边了。 王承恩只知栽种番薯一事,但过耳既忘,也未详尽了解过番薯究竟为何物,今日也是初次见到实物。 他一听此物亩产竟能达到近十石,吃惊之下双目圆睁,嘴巴大张,满脸的惊异之色。 也难怪,多少年来,人们只知道一亩能打一石粮食就是很好的收成了,那还得是上好的良田,地力贫瘠的田地,一亩能有个几斗就不错了。 惊讶过后,他顾不得刚才斥责刘朝失礼了,趋前几步揪住刘朝的袍领厉声问道“亩产十石?刘朝你可不要蒙骗皇爷!不然咱家把你打发到浣衣局去!” 刘朝苦笑着回道“老祖宗,奴婢哪敢胡言?的确是十石啊!不信你亲自过去查验便是!” 崇祯心里也是挺高兴。原以为一亩有个几百斤就不错了,没成想居然千斤左右,自己整日发愁的粮食问题总算是多了一条心的渠道。 他笑道“大伴放手!刘朝所言的确不虚。据朕所知,要是经过改良,此物产量会到几千斤!” 王承恩松开揪着刘朝衣袍的手,向崇祯躬身赔罪道“老奴失礼了!还请皇爷责罚!” 崇祯笑着摇头道“别整天罚来罚去的!你二人都是无心之失!何况你等皆是朕信任之人,朕岂会处处在意细枝末节!” 二人赶忙再次行礼致谢。王承恩早就自诩是皇家中人,刘朝听到皇帝如此坦诚之言,心里自是感动无比。 王承恩开口道“皇爷适才说此物会至数千斤?莫不是有人种出过?” 崇祯肯定的点点头道“的确有人种出过,不过此人已去世多年了!” 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上学时并未掌握这方面的知识。要是个农业专家穿越过来,种出后世的一亩地数千斤问题不大,到时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不等王承恩继续追问,崇祯接着道“刘朝,如何储存番薯,故徐学士的书中当有记载。待来年开春之后,你要安排好,全力扩大种植亩数,此物至关重要,你务必用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中产 在皇庄简单的用过午膳之后,崇祯一行回到皇宫已是申时末,二丫自有侍卫送还北城家中。 随着匠户们收入的节节攀升,原先赤贫的生活状况已经得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随之引发的是周围一系列的变化。 许多匠户手中宽裕后,自然先雇请泥水匠,把自家原先的旧房子翻修一遍,新打的家具替换掉原先的破桌烂椅。茅草屋顶也换成了瓦片覆盖,大门楼改建的更为高大,低矮的黄土院墙也换成砖石砌成的新墙。 原先能吃顿饱饭,不管是杂粮也好还是白米白面也好,对于这个群体来讲都是一种奢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是他们当时最真实的生活写照。 现在突然有了持续稳定的高收入,穷怕了的匠户家庭大多数还是选择了将银钱攒起来放到隐蔽的地方,或者换成足够多的粮食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但随着手中的银钱越来越多,并且眼看着这种状况已成常态,人们的消费观念渐渐的开始了改变。 不仅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日用物资,在鞋帽衣衫家具等方面的的消费观念,也逐渐向京师中的富裕阶层靠拢。 现在普通匠户底薪是一两银子,而且军器监还管两顿饭。由于匠户身份所限,家中只要是成年男丁,都要进入军器监劳作。一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要是都在工坊就食,家中只有妇孺老弱的话,无形中省下了不少的花费,再加上每月到手的银钱,这苦日子突然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了计件提成这个章程后,工匠中根本没有只拿一两底薪的。要是每月到手只有底薪,根本不敢声张,说出去太丢人了。钱拿得少,只能说明你是个懒汉,在这个时代,贫穷没人瞧不起,但懒人是人人都鄙视的。往往家里出个懒汉,一家人都会被人戳脊梁骨。 大多数工匠都是在保证兵器质量的同时,自发的加班加点拼命劳作,以换取更多的银钱,用来改善家里的条件。 就拿火铳作坊的刘二来说,年过五旬的刘二及其三个儿子,都在制作火铳的工坊劳作。 刘二的手艺是祖传的,他本人技艺精湛不说,三个儿子也都是个中好手,卷制的铳管细密紧实,一看就是结实耐用的上品。 刘二曾经夸下海口,他家打制的铳管,打三百发也不会炸膛。具体结果无从得知,因为自从新式火铳进入勇卫营以来,还没人能够打过三百发铳子。勇卫营日常操训也是以模拟发射后加快装填速度为原则,实弹射击也只是五日一次,每人每次三发铳子,毕竟在战阵上,哪有宽裕的时间让铳手从容的射出三发以上的铳弹。 刘二每月收入都在五两以上,三个儿子与他相差不大,他们四人每月能拿到二十两左右的银钱,这在当时可是相当高的收入了。 刘家三子中,只有老大成了家。其余两个儿子虽然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一直没有成家,原因只有一个——穷。 谁愿意嫁到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苦之家?在众多匠户中,刘二家可谓是赤贫家庭。他的妻子去世多年,家中只有四个光棍。因为没有女人操持家务,这个家只能用家徒四壁、脏乱不堪来形容。 老大成年之后,刘二四处举债,最终掏光了家底,花费了近二两银子,终于给他娶上了媳妇,也是同为匠户家的一个姑娘。 对现在的刘家来说,区区二两银子根本不算回事,不就是几个人几天的工钱吗?这都不算事。 可对于当时糊口都成问题的刘家,那可是一笔巨大的债务,压得一家人喘不过气来。 当时军器监每月只有一些掺杂着沙土的高粱,以及发霉的腌菜发到匠户手中,银子和铜钱根本没有。朝廷拔下来的粮饷都被监正等人贪墨瓜分,粮食也被倒卖后换成劣质的杂粮。 刘二只能利用休沐时间,偷偷出去打个零工赚点外财,花费数年才把债务还清,也实在没有余力给家里的老二老三娶老婆了。 现在刘家已经成了有名的富户,整天愁眉苦脸的刘二也变得红光满面,下工回家后都要换上崭新的袍子四处四处显摆。 刘二在老宅边的空地上又起了两套新房,把院墙打通后还是用原先的大门,老二老三也接连娶上了媳妇,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可谓是红红火火。除了老大家媳妇给他生了一对孙子之外,老二老三家的也相继怀孕,眼瞅着就要儿孙满堂,刘二整日高兴的合不拢嘴,现在的日子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 刘二家的情况在工匠们中很具代表性,收入的稳定性和长期性使这个群体中的所有人都得到了巨大的实惠,给qiongrén聚集的北城带来了新的活力。 匠户聚集地慢慢形成了一个小市场,开始是一些挑着担子卖针头线脑的行商,在空地上摆摊设卖,然后陆陆续续的有跟多的行商加入进来,物资的品种也日渐丰富。 终于,嗅觉灵敏的京城商户开始在附近空闲处盖房起屋,建起了商铺,以取代那些小资本的行商,直至行商们被彻底挤出了这个新的市场。 周围的贫困百姓也从中得到了好处。商铺一座座建起,每个商铺都要招收学徒,周边百姓家年龄适当,机灵懂事的孩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铺子的伙计。 银钱支取暂时没有,但商铺中管两顿饭,这就等于别人给自家养着孩子了。干得好的,以后自然成为正式的伙计,就会有月钱支取,多一个人的收入,家中的条件就会得到不小的改善。 崇祯没想到自己当初只是出于同情qiongrén,更多的是为激发他们劳动积极性而作出的无心之举,正在培养出与繁华的江南类似的一批消费主体——中产阶级。 说是中产阶级可能稍微有点过,但这批匠户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正常的温饱家庭。 如果按平均收入来算的话,军器监共有五百多名匠户,人均每月应在三两左右。这五百人出自两百户左右的家庭,要是其他家庭成员没有收入的话,每户一年将近四十两银子的收入来算,就远超普通百姓家庭总的年收入。 要知道,京师的百姓每户每年稳定收入二十两银子,日子就能过的相当不错。 那个年代又没有后世琳琅满目的商品物资,普通人举家过日子,无非就是衣和食。房子不用买,出行也不用买马买车,也没有更多的娱乐活动,物价又低廉,吃穿就成了消费主流。 事实证明,中产阶级才是社会消费的主体,也是拉动内需的最主要阶层。 那些高官勋贵家每日也是消耗巨大,但主要是以吃食为主,其他物资都是有事相求的人送的。对于严重缺粮的大明来讲,这些人消耗也是在浪费,对京师的经济起不到很大的推动作用。 匠户们购买各种物资,相应的带动了其他行业的发展。比如给家里人每人做一套新衣服,就要用到大量布匹、针线。 经营这些商品的商贩就会加大对布匹的采购数量,织布的工坊的老板和雇工因为产品销路好而得到实惠,所以就会大量购买棉纱,纺纱的作坊和家庭手中就会有了更多的利润。商品都需要运输,车马行和商船的船主也从中获取了利润。而他们贩南运北的途中,就会去打尖食宿,因此酒楼客栈也因此受惠。 崇祯从锦衣卫每天汇集来的情报中看到这一条时,暗自高兴的同时,隐隐觉得有点遗憾。 他无意中打造出来的这个中产阶层人数太少了。 两百余户家庭,总人口也就千余,相对于京师百万人口来讲,能拉动的消费数额少的可怜。 除非是这个阶层的人口数量达到五万人或者十万人,那样就会在无形中拉动整个京师的消费需求,从而带动周边地区的经济发展。 但是这个模式巨大缺陷在于,它不能作为支柱产业存在。 军械只能给军队这个特定群体。也就是现在大明境内局势动荡,军械的消耗非常巨大,所以才有了一小群高薪阶层。 若是数年后内外奴贼全部平定剿灭,那军械的需求将会急剧下降,这些匠户们的消费能力也会迅速萎缩,这都是显而易见的结果,除非像后世某大国一样四处挑起战争,然后贩卖军械牟取暴利。 至于建立起有持续发展能力的支柱性产业,崇祯还没头绪,前世他既没经商也没当官,对这方面欠缺了解。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每个人的智慧都是有限的,到了某个时刻自有天才横空出世,去解决这些现在看来很棘手的问题。 现在崇祯要做的是,既然看到了中产阶层的好处,那就想办法扩大这个群体的规模,让更多人从中受益。 靠投资来拉动消费,至于资金的来源吗,只有崇祯的内帑了。那些豪门大户都是把银子藏在地窖里,最后便宜了别人。 这些人消费的主渠道就是青楼。酒楼都赚不到他们的银钱,人家自家的厨师比大酒楼的水平还高,没必要去酒楼花钱。 王承恩在皇庄中,把东厂派到各衙门的坐记发现的各种情况禀告了崇祯。 其中一条就是,各衙门的中下层官员,以及衙门里的吏目、随员、书办,很多人生活的并不如意。许多人对朝廷颇有怨言,后果就是在个人负责的政务处理上产生的懈怠情绪。 造成这一点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朝廷没钱。 那钱都去了哪里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新政 自打崇祯穿越过来之后,几经努力下,国库虽然较从前宽裕不少,但其中的大头依旧给了军队,尤其是辽东军阀们。 卢象升、洪承畴这几人的军费花的值,人家是在用心剿贼,并且取得了辉煌的战绩,花费也少。 辽东每年的巨额军费太不值了,这不是在花钱养兵,这是在养猪。 虽然知道被坑,但崇祯暂时还不能动他们,辽东必须稳住。 这十几万人马虽然鲜有战功,但至少把建奴遏制在了山海关以外。 要是崇祯手头钱多的花不完,就这样和建奴耗下去,用不上十年就能把建奴耗死。 当然了,前提是不能让女真人从别的地方破口入关抢掠。 女真人要是不劫掠,他们怎么养活自己?就凭从大明抢去的汉人种地?那也只够糊口,种地能种出金银财宝、绫罗绸缎?所以,辽东还是忍忍吧。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军阀们要多少给多少,而是让兵部和辽东多扯几次皮,中间分几次给一些,稳住军头们。一来一回之间,一年就过去了。崇祯打算两年内解决辽东问题,现在尽量拖延拨银的时间,还不能让军头们烦躁,杨嗣昌可就有的头疼了。 现在崇祯再也不用几万两银子这样的小钱发愁了。 巩凡物在长芦盐场晒盐已经取得成功,现在京畿一带的新盐不用再从山东长途运输过来。 这样就降低了不少成本,也节约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长芦的新盐也足以满足北方市场,并且运输距离占据了很大的优势。 寿光盐场一直在稳定的扩产中,新盐堆积如山下,才有了山东盐往南倾销的事件。无他,北方市场趋于饱和,只能向南。 在崇祯的授意下,往两淮盐区销售的新盐,以每斤十五文的价格卖给当地中小盐商,尽管利润大幅减少,但抢占市场最重要。 价格如此之低,就是要让行销商有利可图。然后再加上锦衣卫的威胁恐吓,这些盐商哪有很大的势力跟锦衣卫这样的怪物抗衡?况且人家卖的盐质优价廉,比原先的大粒苦盐强出太多,销路一定会更好,自己何乐而不为? 崇祯粗略算了一下,单单在百万人口的京师,新盐每年就能给他带来至少五十万两的收入。 要是算上北直隶其他府县的数百万人口,就是五十万乘以x的银子。 哪怕再打个折,每年也在一百五十万两左右。 现下新盐正在向山陕、河南、湖广一带推广销售,但因为局势不稳,再加上道路运输等问题,所以进展比较缓慢。 新盐在山东各个府县逐渐占据市场,因为寿光盐场此前一直以打开京师市场为主,所以未曾就近占据山东。 毕竟刚开始的产量有限,仅供京师一带也就刚刚好。 现在既然长芦接手北方,那寿光盐就可以全力供应本地,兼顾两淮地区了。 既然手中有了稳定的收入,并且更多更大的进项已经看得到,那就不能做守财奴。要把钱花出去,让钱流动起来,这样才能直接或间接的带动社会的进步发展。想拉动消费,就必须再找一个消费群体,各衙门的吏员近两千人,涉及到同样数目的家庭,加上他们的影响力,值得去大力培育。 从东厂的情报来看,京师各个衙门的大多数吏员过的确实不如意。 京师衙门众多,除了广为人知的内阁以及六部、督察院以外,主要还有六科、五寺、顺天府、厂卫等部门。 六部除了尚书和左右侍郎等堂官以外,还有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主官。各司下又有人数不等的书办、吏目、随员等具体办差人员,更有马夫、厨子、更夫等杂役,这些人加起来足有好几百人。 全部算起来,京师的吏员杂役数量几近两千人,这还不包括厂卫和内廷的二十四监。 整个京师吃皇粮的人太多了,京营三万余人马,勇卫营扩充到了两万人,锦衣卫一万多人,内廷的太监宫女也有万余,这些人都要靠着崇祯的内帑养活。 崇祯有钱之后非常大方,大幅提高了这七八万人的的月薪和待遇,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的安全问题,所以银子必须花在刀刃上。 军队以及内廷这些人虽然手中有了余财,但一是身份受限,二是很多士卒都是北地逃难来的孤儿,在京并无亲眷,所以很难在外花销,起不到带动经济发展的作用。 但这些衙门里的吏员就不一样了,他们都是京师本地人,家口都住在城里,所有的花销都在京城。 这部分人要是手中宽裕后,其日常所费将会成为另一个消费主体。 虽然在朝廷供职听上去很风光,但众多吏员们却是有苦自知。 随着财政收入的日益恶化,国库里也是空空如也,哪有多余银钱支付吏员们的月薪? 既然没有本色,那就用折色吧。 于是乎,每到月初发放俸禄,各个衙门的门前就会出现一大群抱着布匹绫罗、米面杂粮、腌菜食盐以及一摞宝钞的人,这些人就是整天被上官指使的脚不沾地的吏员们,他们抱着的物资,就是这个月的薪酬,很多人就要指望这些东西养家糊口。 这些物资都是各地上缴的赋税,在内承运库、广盈库、广惠库中堆放许久。很多布匹已经开始朽烂,根本无法做成衣服穿用,典当出去更是不值钱,宝钞也是废纸一张,很多商户早就拒收了。 发放的大米很多已经发霉,腌菜上也布满绿毛,盐原先是两淮过来的大粒粗盐,最近才改成新盐。 你还别嫌弃,若是不要的话连这些东西没没有。 这些吏员大部分就跟后世的某个阶层一样,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贪墨收受贿赂,大部分人手中并不掌握实权,谁会去花冤枉钱给你送礼?过日子还不是指望那点可怜的月薪? 这些吏员担负着每个衙门最繁重的公务。他们虽然也是读书人,但基本都是屡试不第的科场失败者,无奈之下才走托门路进了衙门,算是有份养家的差事。可是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下,没有功名的吏员上升通道已被堵死,一辈子也只能在最下层打混,并且时常被进士大老爷训斥责骂甚至打板子。这碗饭其实吃的并不轻松,远没有外表光鲜亮丽让人羡慕的样子。 待遇差导致的后果便是,很多人对老爷们交办的朝廷事务敷衍塞责,许多人更是想方设法从中牟利。 比如兵部的吏员便会与地方大将勾连好,在拨付兵甲军械时故意多给,然后以漂没的名义上报主官,最后从受领一方收取回扣,至于甲仗的去向则是毫不关心。 这样的问题在各部普遍存在,上官们自然也从中得到好处,也就采取了默许的方法,这就导致了朝廷利益的严重损失。 若想解决这些直接损害朝廷利益的问题,就得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 东厂和锦衣卫复起之后都相继派员进驻各部寺,陆续将一些不长眼的蠹虫逮入诏狱,随之就是家产被抄,亲眷流放。各衙门中上至部寺下到实权吏员,无不对厂卫既恨又怕,那些只能指望俸禄的吏员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恨其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怕的是一进诏狱,十死无生,家人受连累。 既然大棒已经落下,那接下来该胡萝卜隆重登场了。 数日后,圣旨经内阁后下传到京师各衙门,内容很简单皇帝悯官吏生活不易,特动用内帑给包括下层吏员在内的所有人加薪,且视为常例。 加薪当然是大好事,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加薪是有条件的。 各衙门吏员月薪按岗位和职责的重要性分为二三四两不等,每年每人都有十两的勤政银和二十两的养廉银。 月薪及勤政养廉银全部用本色发放,从当月起生效。 每年年末,由内阁牵头,吏部、督察院、厂卫各派员组成审查小组进驻各个部门,对每一个官员吏员年内的工作进行核查,只要审查合格,三十两银子拿回家,让家里人过个肥年;要是查出问题来,对不起,你的辞旧迎新将在诏狱里进行。 这笔账很简单,一年下来每个吏员要是审查合格,最低者也有五十余两银子的收入,足够养活一大家人了,并且生活水平还不低。职位重要的,一年能拿到七十多两,并且都是银子,不是以往的折色杂物,这可是好大的一笔收入了。 而各部寺主官的收入就更高了。 各部正二品尚书,月薪一百两,廉政银六百两。 正三品左右侍郎,月薪八十两,廉政银五百两。 正五品郎中,月薪六十两,廉政银三百两。 从五品员外郎,月薪四十两,廉政银两百两。 正六品主事,月薪三十两,廉政银一百五十两。 其余七品到九品官员,月薪分别为二十,十五,十两,廉政银为一百两到六十两不等。 大小九卿及顺天府官员按照级别参照六部标准施行。 新政一出,在京师各衙门中引起巨大轰动,绝大部分人对皇帝的这一举措表示热烈欢迎。尤其是中下层官员吏目,很多人欢呼雀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原因很简单,大明官员的俸禄低的令人发指。 太祖老人家出身于社会最底层,对于贪官污吏有着刻骨的仇恨和敌视,所以他登基之后给各级官吏订的薪资特别低,并且还振振有词的道“为官者既受朝廷重禄,尚无餍足,不肯为民造福,专一贪赃坏法,亡家果可怨乎?” 举个例子,海瑞人淳安知县一职时,一年大约只能拿到十二石大米以及不足三十两银子的薪资,这点银钱和粮食也就够一家五口维持日常生活而已,但别忘了人家可是正七品的百里侯。 难怪曾有位知县上书朝廷诉苦道“大小官自折钞外,月不过米二石,不足食数人,仰事俯育,与道路往来,费安所取资?” 老子拼死拼活给你抚治一方,管理数万名百姓,上有老下有小的,到头来手里一点宽裕的钱都没有,你让人家怎么给你尽心尽力的干? 正是因为薪酬太低以及缺乏有效监管下,导致整个大明官场贪墨受贿成风,并且愈演愈烈,严重影响了朝廷的办事效率,以及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 第一百四十五章 养济 新政一出,京师所有衙门的风气为之一新,懒政怠政的恶习顷刻间几乎全部消失。在厂卫的严格监督下,拖延推诿的政务环境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地方上报朝廷的大事急事都会迅速汇总到上官文案上,然后再上报内阁处理。 不积极也不行啊,要有什么错漏被在衙内坐记的厂卫记录下来,不光是年末的那三十两巨额奖金没了,甚至可能会危及到饭碗。好容易盼到高薪这一天,再把金饭碗丢了,那自己家人还不得骂死啊。厂卫坐记之所以容易监督这些吏员,是因为一切往来文书都要登记在案,厂卫们只需每日下值时验看文档就可。 内阁诸人在此次加薪中得到的实惠更大。 温体仁作为首辅,按正一品lg俸禄。月薪定在两百两,养廉银一千两。 王应熊、张至发等人按从一品待遇,月薪一百五十两,养廉银八百两。 温体仁已是六十几岁的人了,平时走路都是踱着官步,显得稳重,也更有官威。 以清廉自居的他,平日下值回家都是大门紧闭,基本不见外客,好做出一个拒不受贿的姿态。 时间久了,清廉倒是清廉了,但日子也过的不如其他大臣宽裕。 因为没人送礼啊,你不是清廉孤臣吗?那还要银子干嘛? 为此老温没少挨家中妻儿的埋怨你看看人家某阁老,起居八座,家中奴仆成群,隔三差五就在家宴请宾朋。家里的小妾都带着全套的金饰,出门身后跟着一群婢女。你再看看咱家,老爷你的官轿都用了好几年了,也不舍得花钱换个新的,上下值路上多寒碜啊。 老温是有苦自知,只能甩下脸来骂一声,然后溜到书房看书去了,因为他心虚了。 这么多年的首辅,为了在皇上眼里落个孤直清廉的形象,自己忍痛拒收了多少人的重礼啊,为的不就是保住首辅的位子吗? 平时的年节之礼,也只有几个他的铁杆亲信相送。而王应熊等人家中,一到过年过节,门口送礼的都排成长队。 温体仁有时也后悔,自己这是图的什么? 当官不就是为了让家人以及亲朋好友都沾上光吗?现在倒好,一个首辅,日子过得也就比寻常富户稍好一些而已,因为没钱啊。 没想到圣上开恩,居然一下子给了这么大的恩惠,虽然不是给他自己,但他却是所有官员中薪资最高的一个。 俸禄一年就能拿到两千四百两,外加一千两养廉银,不仅是家中陡然变得宽裕无比,更重要的是那份荣耀,整个大明就他的俸禄最高!谁能比得上? 官轿陈旧,不好看?换!立马换最新款,东有暖炉,夏有冰盆那种! 人家小妾都带金饰?买!全套的金饰,最流行那种款式,买两套!这下该不会唠叨了吧? 老温现在走路都是疾步带风那种,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声音也变得洪亮无比,平时不假辞色的冷脸也带上了些许笑意。 这次加薪带来的效果立竿见影,并且会造成较深层次的影响,人心安定是最大的好处。 位居深宫,京师便是自己的大本营,也是整个大明的大脑和中枢,不管是军心民心还是官心,必须要稳,士气必须要提振。 算下来,这次不过是每年多支出二十几万两银子就是了,但却基本消除了衙门中诸多陋习,这些行为产生的本身都是因为两个字银子。 关键是如何让现在这种好的风气持续下去,而不是大家三分钟的热度,看来有效的监督和个人利益缺一不可。 只要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对于现今财大气粗的崇祯来讲,真不是什么大钱。 只要两淮盐场的问题得到解决,那就意味着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铜钱滚滚而来。 要不要给户部也分一些呢?侯恂那张苦瓜脸现今虽然略微改善一些,但还是整天皱巴巴的。每次看到他那张满是阶级仇恨的老脸,自己都恨不得上去用脚踹到他。 算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每天应对各地要钱要粮的本子,也确实难为他了,到时适当允一些给他也罢,总不能眼看着老头愁死吧? 既然想到两淮的事来,那就抓紧办了吧,这一年多花出去二十几万两,两淮盐提举司说不得一下子搞回好几个二十万呢。 可别小瞧级别不高的官员,要是在要紧的位置上坐久了,家产不见得比某些高官少,小官巨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拿下两淮盐提举司后,两淮盐场就成了囊中之物,单单淮北十几个盐场以及官仓里储存的食盐就是一笔大财。 可惜的是大盐商们都聚集在扬州府居住,无法捎带着以勾结匪盗,据朝廷之利为己的罪名查抄几家,那可就发大财了。 要是同样拿出和范永斗等人一样的八家来比的话,盐商们的家产能甩范永斗们好几条街。 盐商奢华到什么程度呢? 举个例子。 某姓盐商在花园中建造了一座厅堂,用来宴请贵客时使用。整个厅堂全部用木头打造,包括里面的所有家具。 木头建造不是很平常吗?这有什么奢华的? 是,木头建造是平常,但人家全部用的是金丝楠木! 在后世楠木被喻为一寸金丝一寸金,而在现下的大明,其价格比之后世毫不稍逊,寸木寸金的确名副其实。 从云贵大山深处找到楠木,砍伐后顺水漂流下来,再用船拖着来到江南,然后解开木头,彻底晾干后再打制成家具,这中间的花费足以让本就稀少的金丝楠更加昂贵。 用金丝楠木打造一座厅堂,那得花多少银子? 这个就不知道具体数目了,但大体上十几万到数十万两是有的。 能花几十万两造一座厅堂,只为了自己享乐,可想而知这家底有多丰厚吧。 后世的福布斯富人榜上,恐怕也没几个舍得这样做吧。有人算过,明朝时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于一千元rb,花一两亿只为建造一座厅堂,真是没几个人能做到。 反正崇祯干不出这样的奢靡之事来,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名义上富有四海,可实际确是刚从苦日子里熬出来。 何况就算再有钱,崇祯也不会吧前花到这上面去,不值得。 把巨额资金投入到改善民生上去,比如修桥铺路,扶危济困之类,不比搞成死物强吗?都用钱来造昂贵的房子,那其他商品流通需要的银子去哪找? 现在至少京师一带各方面都非常稳定了,从宫里到军队再到民间都是人心思定,现在又加上了官员群体。各种举措下,崇祯的威望已经悄然树立,接下来就是让人们慢慢消化吸收吃下的营养餐,潜移默化中改变一些痼疾重症。 为了让善政更多的惠及到普通百姓,在崇祯的有意蛊惑下,懿安皇后和周后以及田贵妃、李淑妃等人出资,在南城北城分别建立起了两所规模颇大的养济院。原先的养济院早已荒废坍塌,并且周围的民居将其局限在小小的范围内,所以并未在原址修建。 养济院古已有之,太祖建立大明之后,将这一制度发扬光大。 “使各处鳏寡孤独废疾不能自存者有所养”便是养济院的基本原则,大明鼎盛时期,几乎每个州县都建有养济院,当地官府士绅出资捐输,购买粮食等生活物资,以供其正常运转。 但随着数年来局势的动荡不安,北地政纪废弛,常人都难以得活,谁还顾得上他人。因而江北的养济院逐渐荒废,同时也伴随着无数惨剧的发生。 现下想大规模恢复各地的养济院是不可能的,能让平常人有口饭吃都很难做到。 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孤苦无依之人病饿而死吧?作为一个穿越者,从小便以人道主义是人类最基本的良心为准则的崇祯无法接受。 现在手头既然宽裕了,就不能让人间惨剧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在一次用膳时,崇祯无意中提及锦衣卫的一份报告,其中一处就专门描述了京师中这群无助之人的惨状。 人类之所以组建家庭,不光是为了传宗接代,更重要的是寻找依靠。在自己遇到重大挫折需要帮助时,有亲人可以陪伴左右,哪怕不能别的帮助,但心理上会有更多的安全感。 这些因为各种原因从而无依无靠之人,生活如在地狱里一般。 平日缺衣少食是常态,尤其是生病之后,只能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伴随着巨大的恐惧感慢慢消亡。 更难熬的是到了冬日,饥寒交迫之下,死亡便是最好的归宿。顺天府的差役每天都要用车将大批冻饿而死之人推出城外,找一处荒僻之所扔掉。 这些并非逃难来的外地人,而是京师本地人,鳏寡孤独废疾者! 周后听到丈夫说到这些后,忍不住垂泪不已,连饭都不吃就起身回了卧房。 第二日,周后便去了懿安皇后居所,将崇祯所言一一相告,张嫣也是不禁落泪,于是便有了个人出资修建养济院的想法。 周后将几人的想法告诉了丈夫,崇祯立即表示坚决支持,并极力夸赞周后等人的善心善行。并大方的表示,名义上是周后等人出资,但实际所耗都由自己承担便可,包括以后养济院运转所需,皆由内帑负担。 在朝野一致好评下,周后等人出资三万两银子,由工部派员督建,顺天府负责雇佣民夫的养济院正式开建。 由于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带头,再加上皇帝刚刚给大家大幅提高了薪资,许多勋贵文臣府上的夫人也纷纷捐输钱粮。 乐安公主府、阳武侯府、宣城伯府等勋贵府上,以及温体仁为首的朝官重臣府上,也你一千两我两几百的争相捐输。这也让崇祯不由暗自感叹,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古人诚不欺我啊!修建养济院本是应有之意,没想到却让本就各怀心思的君臣之间产生了难得的交集,这也算投桃报李的一种具体表现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肥羊 此次修建一事捐助者虽众,但捐输钱粮数额并不是很多,除了以周后等人的名义拿出的三万两以外,其余人等共捐资一万余两白银,百余石粮食。 崇祯看重的倒不是个人捐多少银钱,他更看重的是人心,结果当然是让他非常满意的。 四万两银子已经够多了,不仅可以将两所可容纳数千人的养济院建起,甚至可以为其足够数月生活物资的银钱保障。 但还是有人觉得这点钱不够,不足以让更多无助者得到救助。 于是,一直在京城的郑芝凤闪亮登场了。 人家出手就是五万两白银,一个人就把所有人的风头都盖了下去。 还是对于官场了解太少的缘故,要是别人跟着捐输,就算再有钱,可也不敢超出皇后的出资数额吧? 不,人家郑老四不管这套,出手就震铄全场。 没办法,有钱就是任性。 至于那些明里暗里的指责,人家依旧是那句话俺是赤子之心! 对于郑家的草莽习气,崇祯倒是颇为欣赏。 不管是为了邀名还是讨好,还是真心想扶危济困,人家拿出的可是结结实实的真金白银,那些说三道四的,过来,你捐了多少?什么?一文未捐?那你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你就是那种不管别人做什么都能挑出毛病来的嘴侠!再哔哔小心把你抓进去吃牢饭! 上次郑家就捐了十万两,自己只是遣太监送去一对玉如意,以示表扬,确实寒酸了点。 这次人家又是大方出手,自己也得有所表示吧? 赏什么呢? 加衔吧。 这东西惠而不费,再说也是表示朝廷对郑家身份的认可。 郑家虽然又是总兵又是参将的,但都没有挂衔,明白的都知道这是糊弄外行,没有品级的总兵其实是临时差遣,挂了衔的才是朝廷认证过的地方大将。 很快圣旨送到郑芝凤在京城的宅子里,为了让他搞明白这次是皇帝恩赏,兵部宣旨的人特意给他讲清了职衔的区别。 郑芝龙晋从二品武功将军。 郑芝凤晋从四品宣武都尉。 郑芝豹晋五品武德骑尉。 经过兵部官员的解释,郑芝凤这才明白,郑家终于是被皇帝认可了,这些日子的大笔银子没白花。 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崇祯御笔亲书“忠善”两个大字,兵部宣旨的官员一边羡慕的看着皇帝龙飞凤舞的手书,一边恭喜郑芝凤,一边意味深长的告诉他,忠于朝廷,善待他人,便是圣上对郑家的殷切期盼啊!一定要妥善装裱后,悬挂于正堂的正面,不可污损。 等兵部官员走后,郑芝凤立即打发几名亲兵去找地方装裱,然后快马赶到天津卫,坐上郑家的船送回老家悬挂。 皇帝的手书内容不复杂,重要的是一种态度,对郑家捐资运粮的肯定。 在京城近一年来,随着郑芝凤对各方面的了解,看到京城上下内外正在发生的变化。加上官军的数次大捷,原先不看好明廷的郑芝凤,思想已经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原来流贼并非强大到无法剿灭;原来建奴并非不可击败;原来皇帝不像传说中那样急躁易怒,刚愎自用;原来朝臣中也有能臣;原来官军实力如此强横;原来京城的百姓过得并非多么的困苦;原来大明国祚还能往下延续。 这些现象让郑芝凤调整了想来京城投机,通过研判准备随时倒向优势一方的战略思维,迅速向朝廷靠拢过来。 至于一年来花费的钱财,对于年入千万两的郑家根本不算事,只要能博得朝野上下一致好评,郑家在福建沿海的利益就能保持的更长远。 在崇祯的授意下,两块大石碑已经被石匠率先刻好,上面镌刻着此次捐资助粮修建养济院的人员名单,以及捐资数额,等到养济院正式建成之日,将在院中建造凉亭,石碑将会置于亭下,以供后人瞻仰凭吊。 此举更是博得自温体仁一下几乎所有人的赞誉。这可是青史留名的东西,只要大明不倒,石碑将会永久保存下去。 周后等人的名字不会出现在石碑上,包括各家各府刻录的也都是自家老爷的姓名,在那个时代,女人一向不被重视。 京城东南面的大运河通州码头上,数艘两百料的座船停靠在岸,一队队身着蓝色罩甲,腰间悬刀的锦衣卫正在排队依次上船。身穿绿色锦绣服,外罩一件黑色斗篷,头戴宽沿缠棕帽的北镇抚司百户梁琦,背对官船负手而立,注视着等待上船的士卒。 梁琦这次奉命带领一百名锦衣缇骑前往淮安府,准备执行对两淮盐都转运使司淮安提举司衙门的抓捕计划。 崇祯既然给官吏们画了一个大饼,虽说不会给他带来很大的财政压力,但总归是花钱不是收入,总得找个冤大头买单吧?淮安盐提举司的大肥羊们就是最好的凯子。 由于走陆路距离太长,并且耗时更多,所以这一百名缇骑和他们的战马将乘船赴淮。毕竟京城离淮安近近两千里路,水路更加便捷省力。 因为船只可以昼夜航行,而走陆路的话夜晚则需安营扎寨。这次长途跋涉除了随船携带的粮草之外,平时船只停靠歇息时补充饮水即可。 从京师走陆路道淮安府,这一百骑就算白天不停赶路,考虑到战马承受能力的前提下,一天走百里已经不错了。这样至少也要十余天以上才能到达,并且赶到后人马要休养数日方可恢复。 而船上都是船夫轮流操舟,十二个时辰不间断航行,顺风的情况下每个时辰能达到四十里,逆风也能在二十里上下,比走陆路节省近一倍的时间,并且人马都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到达后只需数个时辰便能恢复过来。 陈奇瑜花费月余时日乘船溯流而上,将运河淮安段直至山东临清段巡视一番,把这一段上淮安和临清钞关查看一遍,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依照各码头帆墙如林,货物如山的情形来看,这两处大钞关,如此多的卡点,每年总共得银不到十万两,实在是没有天理。 久居官场的陈奇瑜自然清楚,钞关征税绝不会少,但相当一部分已经被税关中的上下人等装入自家腰包。 这一点从他一路来的收获便可以看得出。 扬州到临清这段可谓是运河中最为繁忙的一段,河上各种官船、大小漕船、巡盐船、商船来往如梭,各个钞关码头等候缴税放行的船队拥堵数里。 两大钞关大使仅为从八品的品级,但每人给陈奇瑜送上了五百两的仪程。 要是温体仁知道一个从八品的低级官员,出手就是五百两银子,比刚刚涨薪的他这个当朝首辅年薪还要多,不知道会有何想法。 对于二人所赠仪程,陈奇瑜自是笑纳。在诏狱关了近一年,家人为了让他早日出狱,花费重金四处请托,家境已是大为败落,这笔巨款正好可以用来贴补家用。 人家隶属户部,本就不归他管辖,只不过是看在他有进一步蹿升的潜力下,才提前烧个冷灶买个面熟而已。 回到淮安总督衙门后,陈奇瑜开始动笔写本,将他对漕运之事的初步了解,以及其中的利弊做了详实的描述。然后顺带也把钞关之事隐晦的提了一笔,希望圣上能将钞关之权从户部移除,将其权利放给漕运总督衙门,以便总督衙门对整个运河管理拥有绝对话语权。 陈奇瑜自是不满足于一辈子在地方为官,哪怕是总督这样位高权重的位子,回到京城位列朝班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他知道皇帝和朝廷目前最需要什么剿贼平奴外加敛财。 而他的漕运总督就是目前来看最好的敛财位置,既能为朝廷也能为自己。 虽然他内心里瞧不起接替他五省总督位子的洪承畴,并且坚信要是自己重回原位,一定会比洪亨九做的更好,但现在皇帝既然把他打发到江南来,看来一时半会不会用他平贼了。是何原因他心里清楚,主要还是因为车厢峡那次意外之失,圣上对他心有芥蒂的缘故。 要想在重臣的位子上谋得一席,只有在漕运总督的位子上干出一番远超前人的功绩出来,才会博得圣上的再次信任和好感,才能有机会达到出将入相的目的。 京城才是大明的中枢,皇帝身边才是真正的重臣,地方督抚权力再大也不过是在自己的二亩三分地上,出了自家地盘后说话就不好使了。 内阁及六部主官才是天下瞩目的所在,地方大员到京师后都要一一拜望,不管彼此之间是不是有仇怨。要不然人家拿捏一把,借机在圣上面前说暗示几句,这督抚位子说丢就丢,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要想做出一番政绩来,那就要有绝对权利。 运河上的六个钞关必须掌握在总督衙门手中才行。 只要掌握了这六处数十道卡点,辅以铁腕整治,成果将会立竿见影,上缴朝廷的商税绝对会是现在的一倍甚至数倍,到时谁还能阻止的了自己回京任职? 每天有成千上万艘各种船只来往于运河上,想要从中谋取私利办法多得是,只要大头给了朝廷,自己顺手捞点好处谁会计较?明明名利双收的好事,居然让这群低级官吏搞得如此难看,圣贤书就这么读的? 不能像现在钞关这群将死之人一样,自己取了大头,只把小利给了朝廷,这真真是取死之道。 自己只需在奏本中稍稍隐喻一下,相信圣上自会看的明白,在朝廷急需用钱的时候,这帮人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正在他沉思之际,陈奇之匆匆进入书房,禀道“兄长,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请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凌迟 接到崇祯谕令的陈奇瑜马上遣人前往凤阳和徐州,征调参加过寿州之战的凤阳卫、徐州营前来淮安,以防可能出现的民变之事。 陈奇瑜之所以舍近求远,没用就在附近的怀安卫、扬州卫等几处卫所的大兵,主要是他太清楚其中的道道了。 内地卫所兵糜烂已久,漕运总督名义上统领二十余卫两万余人,但陈奇瑜相信,这么多卫所的实际兵员,加起来绝不会超过一万人,并且其战斗力堪忧。 怀安卫和扬州卫中的军户已与寻常百姓无异。他们早就将太祖制订的有关卫所条文抛之脑后,多年来与当地居民有着各种往来,已不再是单纯的屯田养兵的军户。卫所子弟遍布各种行业,与平民通婚的不在少数。 由于这些事并不是集中发生,都是百余年来循序渐进的出现,当地官府也并无chutái任何举措阻止事态的扩展,久而久之,江淮一带的卫所已经名存实亡。陈奇瑜已经上本提议,将辖下二十余卫裁撤,只保留运河关键节点上的数卫便可,比如扬州卫、淮安卫、高邮卫等几卫。 除了没看得上这些卫所的战斗力以外,陈奇瑜更知道,真是出现最糟糕的情况,用本地兵镇压本地人,那自己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到时说不定会出现双方联合起来,把本可能可控的局面搅的不可收拾。 分别去往两处的信使走后,陈奇瑜与梁琦闲谈起来。 二人在二堂对坐,仆从端上香茶,梁琦端起后品了一口,高声赞道“好茶!” 虽然陈奇瑜贵为正二品大员,但梁琦的特殊身份在那摆着,人家可是皇帝的亲军,品级不高,但却不受任何人管辖,所以陈奇瑜与之相对而坐,以示对皇帝的尊敬。 陈奇瑜端起茶碗嗅了嗅热茶散发出的香气,然后轻啜一口后,眯起双眼回味一番后感慨道“许久未曾喝过如此好茶也!想当年本官督帅天下兵马四处征战,不用说喝茶,有时就算想喝口热水也无啊!” 梁琦拱了拱手肃声道“陈督抚当年之功卑职也有所闻,心下也是十分佩服!听闻陈督抚就任凤阳后,练出了一只好兵,还亲自率其参与寿州剿杀闯贼之战,卑职更是心驰神往,恨不得亲身上阵杀贼,以报圣上宽待之恩!” 陈奇瑜暗自鄙夷你还上阵杀敌,你也就冲着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耍耍威风而已,顺便还捞个盆满钵满。 他摆手道“梁百户过誉了,陈某蒙圣上拔擢至高位,自当尽全力了却圣人之忧。梁百户忠勇过人,日后定有用武之地,现下还是将钦差之事办妥为好!” 梁琦嘿嘿一笑“不瞒陈大人,北镇抚司复起以来,上下用心,将士用命,经办贪墨案子已是不少,无一错漏!只要被我北镇抚司盯上,想要脱身千难万难!卑职已遣人开始便装查探,不用数日,提举司上下贪渎罪证就会显露不少!三木之下岂有亡命?大人就等着好消息便是!” 陈奇瑜暗自心惊的同时,心下也是厌恶更加深重。 他眼珠一转笑道“梁百户有把握便好,不说这个!对了,适才梁百户既然对所饮之茶赞不绝口,那稍后本官送你些许。前些时日本官巡视运河辖下各处,在淮安、临清两处钞关稍歇,两位大使分别将此好茶相赠,这等好茶本官可是买不起啊!既然梁百户有缘遇上,那本官便借花献佛,送于你品尝!哈哈!” 作为专事缉私侦听的梁琦来讲,职业习惯是印到骨子里的。 他听闻陈奇瑜说到买不起这几个字后,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虽说他也知道陈奇瑜贵为督抚,不可能买不起一点茶叶,但想来此茶应该相当昂贵,所以便想一探究竟。 他却不知已落入陈奇瑜的算计中。对方就是想利用锦衣卫贪功的弱点把他当枪使,让他出手把这两处钞关拿下,叫户部出个大丑,便可以用就近管束的名义上本掌控钞关。 其实就算知道陈奇瑜在算计他,梁琦也不在乎。身为皇帝的鹰犬,遇到既能邀功又能发财的机会当然不会错过。这次他来江南一带,以罪员众多为名,多开出了好几张驾帖,逮人可谓是名正言顺。 梁琦急忙开口问道“好教陈大人得知,卑职是个粗人,平日并不识茶叶好坏。适才只是随口一赞,莫非此茶甚为贵重不成?要不怎地连陈大人这等位高权重之人也不舍得喝?” 陈奇瑜暗自冷笑饶你精似鬼,也要喝老子的洗脚水! “你来看!此茶名为天目青顶,产自杭州府附近之天目山。其形似雀舌,叶片肥厚;芽毫显露,色泽深绿,油润有光;滋味鲜醇爽口,想起清香持久,实乃茶中极品也!”陈奇瑜赞道。 梁琦端起茶碗细看,顿觉确如陈奇瑜所言,经过滚水的冲泡,油润的叶片舒展开来,形状像极了一条条雀舌。 他追问道“陈督抚,此茶价高几何?该不会比贡茶还好吧?” 陈奇瑜笑道“梁百户有所不知,茶叶皆出自南方,宫中贵人所用之茶虽然名贵,但经船运至京城,路途之上吸入潮气后便已失原味。此地距杭州不远,茶叶采摘炒制后几日便能送达,扬州、淮安两地的盐商巨贾具是喜爱此茶。但此茶产量稀少,其价堪比黄金!” 梁琦伸手摸索着下巴上的短须,脑子里开始飞速转动。 陈奇瑜则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水品了起来。 在经过近月余的长途跋涉,押解高迎祥和高迎恩的囚车终于抵达京城。 为了确保路上的安全,孙传庭派遣巡抚标营两百马队以及三百名步卒一路护送,以确保高迎祥不会被其他流贼半道劫走。 实践证明,他多虑了。 高迎祥所部精锐在寿州之战中损失殆尽,好歹聚拢起来的残兵败将在黑水峪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为数不多的流贼翻过山向陕北逃去,就算有人知道高迎祥要被押解入京,可谁还有本事组织起大股人马半道拦截囚车? 高迎祥在西安当地名医的治疗下早已痊愈,一路上坐在囚车中沉稳无比,时而自言自语,时而仰头望天,大部分时间神态甚是安详。 在另一辆囚车里的高迎恩则是垂头丧气,情绪低落至极,时常情绪失控放声大哭。 押解他们的秦兵一路上并未nuèdài他俩,饭食供应和自己一般无二。毕竟也是统帅过千军万马的一代豪杰,虽然是反贼,但被俘后并未作出摇尾乞怜的样子,这一点让所有人都很佩服。 高迎祥和高迎恩被关进刑部大牢,押解的官兵在京城休息数日后,每人得到十两赏银后兴高采烈的返回西安。这一趟没白来,虽然没有如幻想中那般得见天颜,但十两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了。 崇祯强自按下了想亲自去见一下这个史上有名巨贼的念头,一国之君去看一个贼头,确实有点掉价。 不管你折腾的如何厉害,后世有多少人为你唱赞歌,单凭无数无辜者直接或间接死在他的手下这一点,就必须得到严惩。 知道高迎祥押解进京后,本来觉得凌迟太过残忍的崇祯,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的出现很多画面被流贼打破的城镇中火光四起,无数蝗虫般的流贼涌入城中,随即就是哀嚎反抗的妇人被凌辱,想要逃跑的青壮被砍下头颅,毫无抵抗能力的孩童被长枪刺穿后挑在空中。 此贼该死!该当用世间最凌厉之刑罚将其毁灭! 数日后,高迎祥与其弟高迎恩与闹市处被凌迟处死,观者如山色沮丧,行刑场面惨不忍睹,万众欢呼的场面并未出现,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chio身体,被渔网网住的高家兄弟,被顺天府的行刑老手割了数百刀之后还没咽气,其间刑部以及顺天府监刑的官员狂吐不止,有的观刑百姓当场吓的晕厥倒地。 最后刑部的官员实在忍受不了,坚决要求刽子手将二人一刀毙命后,就赶紧回去交差了。 崇祯在听闻消息后也是恶心了半天,心里隐隐有些后悔,不该用如此残忍的刑法处置二人,虽然其罪当诛,但斩首就可以了,看来凌迟之刑应该废止了。 两人身为反贼,身受极刑也算罪有应得,上一个被凌迟的袁崇焕就确实不该了。 不管怎样,人家是正牌进士出身,督抚辽东的二品大员,又不是謀逆等十恶之罪,为何要如此惩罚与他? 想来想去,只能用恼羞成怒来解释了。 你袁某人在皇帝面前夸下海口,说是五年平辽,皇帝在你的蛊惑下信以为真,并当着众多朝臣的面极力夸赞与你,给与了你无上的荣耀和充分的信任,举大明全国之力无条件支援你,结果呢?两年不到竟然被建奴打到了京城! 你这是在当众打皇帝的脸啊,登基没几年的皇帝正要借此机会树立起识人之明的形象,被你这袁督师一下子给毁了,你还振振有词的找出许多借口,想再次欺骗皇帝,你这是摆明了在侮辱皇帝的智商啊!皇帝能饶得了你? 流贼巨寇被凌迟处死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城,百姓们拍手称快的同时,对朝廷更深的敬畏感也油然而生,还是好好活着吧,跟朝廷作对的下场实在是太惨了,那个闯贼挨了那么多刀竟然一声未吭,也算是条汉子。不过总归是个反贼,确实该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数日后这件事慢慢淡出众人的视线,陈奇瑜关于漕运的本子和梁琦关于钞关的乱象报告先后摆在了崇祯的案头。 第一百四十八章 收获 梁琦在和陈奇瑜沟通过后,便一边遣人搜集关于淮安盐提举司上下的各种情报,一边等候凤阳卫和徐州营的到来。 至于淮安和临清两处钞关,梁琦暂时没打算动。 这到不是他琢磨过来不能被陈奇瑜当枪使的缘故,而是因为正值运河运务最繁忙的时节,大量的漕船商船在运河上来往不绝,这两处钞关要是被一锅端掉,就算朝廷重新选派人手,再赶到淮安和临清,这段时日之间过往商船的商税谁来收取? 北镇抚司上下虽然都是立功心切,但梁琦并不是鲁莽之辈,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贸然出手的,反正钞关上下人等又不知已被锦衣卫盯上,先放在那养着吧。不能因私废公,这是锦衣卫的铁律。 等待数日之后,距离较近的凤阳卫率先抵达淮安。经过整编后的两千人,在参加过寿州之战时折损三百多人。陈奇瑜上奏朝廷得到批准,回转凤阳后重新募齐。接到督抚大人的手令后,由新任指挥使陶大勇带队赶来,听候陈奇瑜的调派。 在凤阳带头围攻守陵太监的李树春,因陈奇瑜了解后怜其才、赞其义,后被责令戴罪立功,在寿州一战中表现出色,积功升至把总,此次也跟随来了淮安。 原本的淮安卫虽早已名存实亡,但其在城内的营房尚存,虽然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但收拾一番后容纳两千人还是绰绰有余,毕竟鼎盛时的淮安卫,满员为三千五百人,营房也是按照人数配置的。 而早就赶到的梁琦率领的一百骑,在进城前换上普通官军的棉甲,以陈奇瑜调来的督抚标营的名义进驻城内的左营营房。原本一千人编制的左营,现还有两百余老弱,被陈奇瑜赶到右营营地,与右营残存的百余人住在一处。 城内百姓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再说也根本不懂官军各种称hào,城内先后进驻两只官军,丝毫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只有凤阳卫进城时,城内众多百姓前来围观,那也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对承平已久的江南百姓来说,战争离他们太遥远了,虽说也听过流贼祸乱中原,但在很多人心中,那不过是一些人数较多的土寇而已,根本成不了气候。至于辽东建奴,除了行走南北的商人以外,绝大多数百姓表示从未听说过。 在接到徐州营快马送来的还有三日便可抵达的消息后,梁琦率领五十名缇骑和两百名凤阳卫士卒离开淮安,直奔扬州而去。淮安盐提举司的提举杨瑞和同提举黄灿把家都按在了扬州,提举司其余大使吏目俱为淮安本地人,由北镇抚司一名总旗带领其余的缇骑,在凤阳卫配合下分别抓捕查抄。 “商人河下最奢华,窗子都糊西广纱。盐客豪富拥巨财,夜夜笙歌至天亮。” 在扬州城内最繁盛的下关一带,聚居着来自山陕以及徽州的众多盐商巨贾。周边遍布各种青楼酒肆,白日间悄然无声,每到夜晚,普通人家都已安歇,这里则是灯火通明,官员商贾出入其间,各种味道的脂粉香气飘散在空气里,好一番纸醉金迷的盛事景象。 因为此处靠近距离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和扬州钞关都非常的近,加之离运河也不远,得益于两处衙门的盐商们,争相在此购地建宅,百余年来形成了一片庞大的富人区。 淮安盐提举司的杨瑞和黄灿的家宅也安在了这片地方。 两人会试中榜后,杨瑞留在户部观政一年后,走通吏部尚书王永光,放到淮安捞了一个肥差。黄灿则是被放为凤阳府虹县知县,在任期满后后,走通时任礼部尚书张至发的门路进了提举司。 杨瑞在任多年,因为其手握实权,是盐商们争相巴结的对象,担任提举两年后,便花费五万两银子在扬州置办了一所五进的大宅子。黄灿虽只上任两年有余,但也是花两万两买下了一座三进的宅院,两人住处相隔只有数百步。 清晨淡淡的薄雾尚未散去,刚刚渡过又一个不眠之夜的下关宁静安详,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官府雇请的粪夫的身影。他们每天卯时左右便会挨家挨户上门,清理各家污秽之物的同时,也会顺便把街巷打扫干净。 突然,一阵轰轰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数十名骑士的身影出现在街头,碎步前行的马蹄踩踏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巷中,翻出清脆的声音。 随后数百名身穿大红棉甲,手持长枪火铳的士卒身影显现,在把总李树春的带领下,跟随在前面骑士的背后,迈着齐整的步子迅速向前。 在急忙躲到一边的粪夫们惊愕的眼神注视下,大队人马停在了杨瑞家的门前。 梁琦一撩斗篷,骚气的翻身下马,一挥手,数名探查过附近地形的缇骑在前引路,两百士卒分作两路,一队将杨瑞家围住,另一队则跟着十余名缇骑奔向不远处黄灿的宅第。 梁琦负手立在门前的台阶下,两名缇骑疾步奔上台阶,开始用力拍门。 半晌之后,一侧的角门从里打开,一名披着衣衫的仆人打着哈欠从门里走出,嘴里还在不满的用扬州土语嘟囔着什么。 两名缇骑不等他回过神来,迎上前去将他放翻kunbǎng后丢到一边,一名缇骑早就从角门进去后将大门打开,数十名缇骑簇拥着梁琦进入宅中。 杨瑞的宅子内修建的异常精致。进入大门后就是宽敞的大院,半亩左右的池塘后面是一座高达数丈的太湖石垒就的假山,池塘中栽种着半边荷花,四周满是苍劲的翠竹。时过仲秋只剩残荷败叶,一枝还挂着的莲蓬自然的折倒在水中,一片疏影横斜中,仿佛还有幽香散来。 梁琦心中也是赞叹不已,这江南文官真是会享受,宅院中幽静雅致,几步一景,尽显江南秀丽之色,比京城那些勋贵家要强出许多,何时自己能有这样一所宅子就好了。 绕过池塘后进入第二进院落,这里是仆从们的居所。 几名早起的仆人突然看到进来这么多持刀拿枪的陌生人,顿时都吓得呆立当场。 一名缇骑高声喝道“锦衣卫办差!不得乱动!背身面墙!不听令者斩!” 留下数人看管二进的仆从,梁琦当先穿过后院相隔的厅堂,进入杨家的三进院内。 进入第三进院子后,梁琦停在正堂前,这是杨瑞平时会客的地方,院子同样非常扩大,四处摆放着各种各样名贵的盆景花卉,给人赏心悦目的感觉。 第四进就是内宅了,十余名缇骑穿过大堂后的屏风进入内宅,不一会一阵女人的惊叫声便传了出来。 一名缇骑从大堂内搬出一把花梨木的座椅,梁琦撩起斗篷坐下,翘着二郎腿开始欣赏院内的景色。 杨家的仆从有三十余人,这时间大部分还在睡眠中,没用多久的工夫,府内管事便被从二进院内带到梁琦面前。 年约四旬的管事吓得浑身哆嗦,脸上青白一片,如同一个鹌鹑般缩立在梁琦面前。 梁琦呲牙一笑,开口道“不用怕,只要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爷担保你没事;要是敢藏着掖着,爷把你的鸡儿割下送进宫里去!说吧,你家老爷银子都藏在何处?” 数日后,梁琦率队乘船从扬州返回淮安。长长的船队除了运送缇骑官军以外,还有十余条满载杨、黄二人家产的船只,每条船都用篷布遮盖,吃水很深,看上去便知装载着非常重的物品。 陈奇瑜虽然贵为总督,但无权知道这次抄家到底有多少收获,只是当他看到缇骑们个个喜动颜色时,便知道这伙人又发财了。 徐州营三千人由徐州副总兵郭太率领,于前几日抵达淮安,分别进驻左右大营,右营的淮安卫士卒又被陈奇瑜赶去了几十里外的大河卫驻地,反正那边也有很多空闲的营房。 杨瑞和黄泽在淮安府中置有别业,各自带着小妾在淮安居住,年假时才会乘船回到扬州,一是安慰家中妻儿,二是回家等候盐商们上门送礼。 虽然盐商们节礼不断,但每年的年末送的最为丰厚,拉着各种古玩书画银两的马车络绎不绝的来到二人府中,递上名帖礼单后自有府中管事负责验看收起,然后就是搬运到库房地窖藏起来。 两人连同淮安盐提举司上下人等,都是在辰时去衙门上值后,被凤阳卫围在衙门里被缇骑拿下的。当听到北镇抚司的名字,又看到刑科驾帖后,两人全都瘫软在地。 提举司衙门上下三十余人连同十余个盐场的大使、副使被一锅端掉,共逮获近五十人。 除了杨瑞和黄灿将家安在扬州,其余的全都在淮安府城内。 梁琦带走了五十名缇骑,剩余的五十人根本忙不过来,因为抄家一事绝不能假手他人,凤阳卫只能配合看管。等到梁琦从扬州折返,淮安还有十几家没查抄完,在人员齐整后花了两日时间才把剩余的查抄完毕。 每家的财产查抄完之后,都会在清点后列出详单,并把财物运到腾出的淮盐库房中,由缇骑们领队,徐州营和凤阳卫派兵看管。 犯事的官吏被拘押在淮安府大牢内,由锦衣卫单独看押,所有外人不得探视,北镇抚司的刑讯高手对犯人进行轮流提审,以便尽量多的拿到有关官员商人的各种证据。 在彻底清查完毕之后,一摞厚厚的清单以及犯官的口供由一名锦衣总旗携带乘船送回京城,一同回去的还有装载着部分赃银赃物的十艘运粮漕船。 九十名缇骑负责沿途护送这笔银两,他们将不再返回江南。这趟查抄让每个人都捞到了足够的银钱,这种锦衣卫上下皆知的肥差要轮换差遣,下次离京来淮安的就是其他缇骑了。 梁琦和十名缇骑留在淮安,等候皇帝的指令,他们私自截留的赃银都装进木箱中,由返京的缇骑们交给个人的家人。 当然还有给指挥使骆养性等各级上官的孝敬,每人都有沉甸甸的一份。 这种事在锦衣卫中属于公开的秘密,卫里上下都心知肚明,大伙都这样,只要不公开宣扬就可。 第一百四十九章 顺势 当崇祯从骆养性手中拿到梁琦报来的清单时,看着厚厚的一摞文档,心里也不禁有些惊讶。 他并未立即翻看,而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口道“看来梁琦这趟江南之行收获颇丰啊!莫非朕又发了一笔财不成?” 骆养性也是喜笑颜开,梁琦这次孝敬了他足足五千两银子。 他笑着回禀道“回禀圣上,臣也未曾想到,这次竟有如此大获!都言两淮盐商豪富,与他们有所勾连的一个小小提举司也让臣吃惊不小!那要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话!” “两淮盐场这次要借机拿下!你马上调派人手赶赴淮安,与梁琦汇合后逮获胡亭路和宋思章,然后将两淮转运使司上下梳理一遍!朕先将淮安提举司的罪证让大臣们看看,本该属于朝廷的银子都去了哪里!不出朕之所料的话,裁撤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将不会有人公开反对!”崇祯收起笑容肃声道。 只要裁撤了这个大明最大最重要的盐业巨头,那新盐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登场了,不管户部还是内帑都会受益无穷,只要正常运作下去,今后将再不会为银钱之事发愁。 骆养性施礼后道“圣上还有无别的吩咐?若无他事,臣这便回去安排!” 崇祯想了想后开口道“漕督所言钞关一事,朕亦有所计。税收乃国之重器,须得操控于朝廷之手。这次顺便把淮安、临清两处钞关一并解决,朕会让人知会户部另遣专人负责钞关,锦衣卫要派人在钞关设置衙门,其职责在于监督收税官吏,不得插手收税一事!此次犯事官吏全部处斩!家rénliu放夷州!另外就是,在扬州设立锦衣卫千户所,由梁琦担任千户!此次所遣人员要精心挑选,各方能手都要配全!” 崇祯之所以在扬州设立锦衣千户所,主要是扬州西邻南京,南接镇江,与常州府、苏州府相隔不远,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在后世,长江三角洲是经济最繁荣地区,在大明同样也是全国赋税最重要的来源地,也是读书人最多,思想最为活跃的地区。 并且扬州没有南京那么多衙门,少了很多监视与掣肘,办起事来更加隐秘和方便,有助于加强对江南一带各方面的监控,防止某些利益集团暗中操弄人心对抗朝廷。 骆养性施礼应下。 崇祯接着道“单单锦衣卫监督还不够,朝廷也要派人监察。朕会让督察院派出专人巡查钞关商税事,以防出现其他弊端!” 骆养性楞了一下,心道圣上这是有点信不过锦衣亲军啊,竟然还要再遣人督查。 崇祯看他的表情就知他心中所想,于是温言道“骆卿勿要多思,朕并非信不过你。锦衣亲军乃朕之爪牙,一年多来办差无误,朕心甚慰!你和亲军上下的努力朕都记得,朕亦知亲军从来都和朕是一条心!但朝廷自有法度,事事亦需遵章执行!” 骆养性躬身行礼道“能得圣上夸赞,臣与亲军上下无不感怀!臣明白圣上的苦心,圣上是不忍见将来亲军中有人触犯朝廷纲纪,故先行预防而已!请圣上放心!锦衣亲军虽偶有小节之失,但大局上绝无私情!” 崇祯点头道“你能明白朕的一番苦心便好,速去安排吧!” 骆养性走后,崇祯拿起此次抄家的清单翻看起来。 虽然曾经想过这次能收获不小,但梁琦还是给了崇祯一个大大的惊喜。 从杨瑞家的地窖和库房中就抄得现银二十余万两,黄金三千余两,古玩字画百余件,扬州和淮安城中典当铺两间。其在扬州的家宅买时五万两,现在市价八万两;在淮安宅子一处,价值约三千两。 黄灿因为在任时间短,加上身为副职的原因,家产比之杨瑞相差很多,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五万余两,黄金一千两,古玩字画数十件;其府上在扬州经营的米铺一间,宅第值银三万两,在淮安的外宅倒是和杨瑞的价值仿佛。 最让崇祯惊讶的是淮安提举司的吏目陈某,这个勉强入流的从九品末等职官,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其家产竟比杨瑞这样的从五品朝官还要丰厚。 锦衣卫从其家中抄的现银一万余两,扬州和淮安城中商铺五间,主要经营是粮米布匹绸缎药材等;其在淮安的宅第倒是规模不大,但内里也是修建的精致无比,就是一座典型的缩小版江南园林。 锦衣卫早将他的日常行事查了个底掉,知其利用职权与盐商合伙倒卖私盐,销往湖广、山东等地,获利相当丰厚。 而其家中搜出银两只有万余,应该另有藏银之所。审讯其家中妻儿,她们对此确实毫不知情,于是便对陈继兴动了大刑。 果然如梁琦对陈奇瑜所言,三木之下岂有亡命。举人出身的陈继兴哪能熬得住什么酷刑,锦衣卫只是动用了夹棍,陈继兴便把藏银之所招了出来。 缇骑们赶到陈继兴在淮安城中的米铺,在后院仓房中找到了一处地窖,从里面起获的银两铜钱值银三十余万两。 提举司其余的盐场大使、衙门中的吏员也是家资颇厚,多者过万两,少者也有数千。在这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 收入几十两银子就能过的不错的年代,数千两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此次北镇抚司共抄得黄金白银铜钱若干,共计值银八十余万两;商铺宅院若干间,俱已封存起来,等候皇帝的旨意再去处置。 这些都是经过过滤后的数字,梁琦等人匿起来的银两也得占这个数字的一成左右。 对于这种事,崇祯自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清楚具体数字而已。 他对此采取的是隐忍的态度,暂时不打算追究的太过细致。用人之际,总要给具体干活的人一点想头才好,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亘古未变。 犯官们的宅院和古玩字画自是尽快变现,杨瑞和黄灿在扬州的宅子应该很抢手,环境和位置都相当不错,数万两银子对于财大气粗的盐商根本不算事。 商铺自然是留给四海商行使用,正好让商行在繁华的江南有个落脚点,更利于以后的发展。 当奉召而来的阁老重臣传看完这次查抄的清单后,脸上的表情都是相当精彩。 有的愤怒,有的震惊,有的无所谓,有的则露出心虚的样子。 温体仁很生气,看完清单后他觉得这辈子活的很窝囊。自己费尽心力才爬上了如此高位,一生所积竟不如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一成。 不!竟不如一个刚入流的从九品职官半成!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他身为文臣,对锦衣卫有着天然的敌视,但这次同行的行为确实让他感到愤怒。 他出列拱手后怒声道“启奏圣上,此次锦衣所获令人触目惊心!臣为官数十载,未想到从五品之官员,竟能贪墨如此巨款!不严惩此僚难正朝廷纲纪!将其拔至此位之人也不可放过!” 老温这时候也不忘给别人上眼药,他的政敌满朝廷都是,反正这帮犯官与他无关,干脆将他们背后的人一块收拾掉才好。 王应熊也出列奏道“启奏圣上,淮安盐提举司所为,确实令臣震惊。依臣之判断,此乃个别行为,大多数官员还是廉洁奉公,一心为朝廷的。臣以为朝廷应加强对低品官员之监管,预防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他觉得说无官不贪有点过分,但大家利用职权谋取一点个人私利也属正常,这件事就此打住,不能再扩大打击范围了,要不后果会让朝廷很难堪。 张至发没有吭声,淮安盐提举司同提举就是他的门生,也是通过他的运作才到任此位,适才温体仁所言针对性很强,他既恼怒老温之言,心里又莫名的心虚。若是皇帝真要依了温体仁之言彻查,黄灿之事很容易牵扯出他来。况且目前还不知黄灿在锦衣卫手里是否把他给供出来,这让他有点心神不属,低头默想如何推脱他在黄灿一事上的责任。 户部尚书侯恂出列奏道“敢问圣上,抄没犯官之家产,有无户部一份?虽说今年户部稍微宽松些许,可各地赈灾安民仍需巨额钱粮,臣委实感到心神俱疲啊!此事牵涉到两淮盐事,那保不准此后朝廷又少了一项财源,圣上也要为朝廷多想想啊!” 比起崇祯八年时,户部日子已经好过了许多。皇帝每次查抄官员的财物,都会折银后允给户部一些,并且很多本该朝廷负担的花销,皇帝都用内帑解决掉,这样户部就节省了不少大额支出。加上尚未受灾的江南各省上缴的赋税,太仓银库中还有存银一百万两左右。 但没有嫌钱多的。侯恂当然知道皇帝近两年来发了财了,不仅是抄家,还组织了商hào赚取巨利,并且好像新盐背后也有皇帝的身影,这次拿淮安盐提举司开刀,明摆着就是为了给皇室敛财清理障碍。 既然想通其中关窍,那这次抄来的银钱说啥也得给户部一些,反正以后天下的盐利都成你朱家的了,你怎么也得让天下人跟着沾点光吧? 崇祯看着侯恂精神矍铄的模样,哪有半点心神俱疲的样子? 可人家已经看出来了,这次抄家就是皇室和地方争夺利益引起的,也点明了以后朝廷会没有了盐课收入,不给点真是说不过去了。 还未等崇祯点头答应,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圣上,臣以为管中窥豹,一个淮安提举司上下就能捞取大量银钱,那两淮都转运盐使司呢?其情不言自明!臣身为柏台主官,对官员贪渎之事负有监察之责!请圣上准许,督察院派员前往扬州,彻查两淮盐使司!” 侯恂不满的瞪了李邦华一眼,他眼看圣上就要点头答允,可李邦华成功的把皇帝的视线给转移了。 崇祯果然把侯恂的话给放到了一边,他点头赞许道“李卿之言甚是,朕亦是做如此之想。朕已着缇骑增派人手南下,顺藤摸瓜,将更大的蛀虫揪出来,不使贪朝廷之利的家贼逃脱!” 第一百五十章 裁撤 李邦华对崇祯的话非常不满。纠劾官员不法事乃督察院的职责,现今成了被锦衣卫霸占的差遣了,圣上如此倚重锦衣卫非文官之福。 官员触犯朝廷纲纪,自应由朝廷有司查证论处,锦衣亲军乃皇帝私军,怎能事事都要插手?那督察院以后将如何自处? 他开口反驳道“圣上处处以锦衣亲军为先,朝廷有司岂非有空置之嫌?私器公用岂是长久之计?望圣上三思!” 崇祯摆手笑道“李卿稍安勿躁!此次事涉朝廷从三品大员,朕意右都御史施卿亲往扬州坐镇,望施卿秉公处断,不徇私情!今日议处淮安之事,朕对此事有所思,说出来诸卿参详。” 右都御史施邦曜出列施礼接旨后,诸臣归列收声,静待崇祯示下。 崇祯开口道“淮安提举司一事涉案官吏之广让朕倍感震惊!其所贪墨之多更令朕咋舌!一个只有三名朝廷命官的小衙门,上下无一清白之人,这是大明立国以来未有之事,实乃朝廷之耻!诸卿身为重臣,难道不该反思其中之过?” 诸臣皆是垂首不语,温体仁和李邦华出列躬身施礼道“此乃臣等之过,还请圣上息怒!” 崇祯叹道“诸卿身负领袖群臣之职,在严以律己之际,也该担负起本身之责!淮安众犯贪墨几达百万两,这还只是一个提举司,那都转运使司这等权利更大之署衙呢?其结果朕实不敢想!朕不明白的是,要如此多钱财何用呢?据朕所知,京城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所费不过三十两,一家人便能衣食无忧;而一个从九品的职官,竟能贪墨三十万两!足够一万个五口之家一年所费!” 诸臣适才只是惊叹于那个九品吏目所贪之多,并未细算其到底有何惊人之处,经崇祯一说方才醒悟,此人之贪婪的确令人发指。 崇祯继续道“若是正当经营,就算你身家百万朕也乐见其成。可令朕难忍的是,这些银钱本该是朝廷之财!去岁两淮盐课共纳五十余万两,若无此事,朕也以为乃是常数。现今看来,朕与诸卿皆被人蒙蔽而不自知也!” 诸臣皆知盐课中有很大的猫腻,两淮作为全大明最重要的盐课之所,其有司中人肯定会上下其手,捞取私财。现今看到淮安一案后,都不禁开始推算盐课到底有多少被人中饱私囊了。 崇祯接着抛出一张大饼“上月朕用内帑给京师衙门涨薪,算下来,年所费计三十万两;朕本打算等太仓、内帑有更多收入时,再推出一批新政,提高奖赏额度。可淮安一事让朕顿觉寒心不已!朕不想让某些贪得无厌之辈,在损公肥私之余还能受赏!” 李邦华出列奏道“圣上所虑甚是,年末各衙考核之时,臣定要求督察院上下严格审查,绝不使圣恩被辜负!” 怎么?你刚给大家涨了薪,莫非要反悔不成?要知道很多官吏可是刚要过上好日子。你不就是怕人家贪着你的钱还领着你的赏,你心里憋屈吗?那督察院就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好了。 崇祯点头道“朕信得过李卿。年末考核之事,督察院为首,吏部为辅,凡有违反朝廷法纪者,一律严惩!” 李邦华和吏部左侍郎周云行礼后退回班列。自从王永光被罢吏部尚书一职后,崇祯一直没想到合适的尚书人选,吏部部务由周云负责,他也在暗中运作,争取扶正。今日之事周云并未看清风向,所以没有表态。 崇祯喝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朕从淮安之事中推断,两淮盐利必是一个惊人的数目,朕绝不允许本该属于朝廷的利益被个人攫取!朕决意裁撤各地都转运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祖制!以后售盐取盐不需用盐引,大明全境之盐由朝廷统一价格发售!” 乾清宫里几乎所有人都被崇祯的话惊呆了。 自太祖创立本朝始,承袭宋制开设盐引至今已历两百余年,盐引已经成为了银钱的象征,甚至在某些时候某些地区,盐引可以当做银两来流通使用。 盐课更是朝廷重要的税收来源之一,虽然已经逐年减少,但对于严重缺钱的朝廷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收入,皇帝怎么说废就废了? 在场诸人只有侯恂心中有数,他现在越发断定,市场上出现的新盐就是皇帝自家的产业了,要不谁能指使的了锦衣卫为其保驾护航?这次借淮安之事裁撤各地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为了填满内帑,皇帝也是蛮拼的。 温体仁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列奏道“先前圣上裁撤长芦,乃其产盐极少,留置署衙也只是徒耗国孥,并致使过万灶户穷困潦倒,在京师之侧实为隐患之故;可两淮运转两百年,其在江南一地影响甚广,无数人等倚其养家;今圣上骤然裁撤,是否会有不妥之处?臣以为惩治贪渎官员即可,裁撤之事尚需从长计议。” 王应熊奏道“首辅所言甚是!臣亦觉裁撤欠妥!今圣上已遣锦衣前往,更兼有右都御史这等重臣主持肃贪之事,两淮一事应能妥善解决;可若是依圣上所言,取消盐引、盐课,其中有利益牵涉者甚众,在其私利受损之情形下,恐引起不可料之祸患!还望圣上勿要因一时意气而匆忙决断!” 毕竟是阁老,虽然能力欠缺,但凡事都要站在朝廷的高度考虑,王应熊自然会想到皇帝的举措有可能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一直冷眼旁观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出列奏道“臣不赞同两位阁老之言!两淮之弊圣上已是讲的甚为明了!现今剿贼安民都需海量钱粮,两淮盐课只纳银五十万两,承平时节勉强尚可,但从淮安一案中可知,其利远不止此!若想获其利就需得果决!乱世需重典!逮治贪渎之时也要革新除弊!圣上定详知其中内情,否则怎会做出如此断然之举!臣赞同裁撤废除淮盐一事!” 杨嗣昌也是七窍玲珑的心肝,他杨家在两淮并无利益纠葛,裁不裁撤,废不废除与他无干,所以他打算在一边瞧热闹就行。 但当他看到崇祯先是抛出淮安窝案引发群臣对两淮的不满,后又隐晦的指出,两淮盐课本可以更多,然后内帑、太仓受益后,京师官吏的待遇将会有更大的提高,接着顺势将裁撤废除之策放出来后,他心里顿时明白,皇帝这是想把大明盐利彻底掌控在自家手中。 既然知道皇帝的目的,那当然就要顺着圣意去表演了。 崇祯赞许的冲着杨嗣昌点了点头,温言道“杨卿之言甚合朕意。卿上任本兵之后勤勉尽职,朕亦是看在眼中;卿之才干足可依托,兵部交于你手朕甚是放心!” 崇祯当然不知杨嗣昌心中所想,但杨嗣昌的话很合他的心意。 自己从后世而来,当然知道盐利有多么的丰厚,在财政捉襟见肘之时,才处心积虑的想把盐利全部收归己有。 可人家杨嗣昌身处局中,竟然能得出自己知道内情的结论,这让他不得不承认,绝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自己只不过是比他们多了一份见识和眼界而已。 真要论智商的话,假如自己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一辈子也达不到人家的高度。 杨嗣昌心满意足的退回班列,皇帝的褒奖才是升迁的根本,别人意见再大也没屁用。一家人暗地里把老温骂的肉都臭了,可人家照样在首辅位子上待着。关键就是老温能体察圣意,只要圣眷不衰,首辅的位子就会一致稳固下去。 要说能爬到高位的人,那可真都是精英,一个个粘上毛比猴子都精。 吏部左侍郎周云也站了出来,他看到崇祯对杨嗣昌的温言安抚,那就说明杨嗣昌猜对了皇帝的意图。 他慷慨激昂的表态道“臣附议本兵之言!淮盐之利不能握与私人之手!淮安提举司官吏贪腐,吏部对其缺少有效监督,臣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当下京师吏治已现清明之色,这皆赖圣上励精图治之举!吏部正在制定相关章程,争取将京师治吏之经验推广到大明全境!使圣上子民免受酷吏之害!” 这种chio裸的马屁行为自是引起大家暗自鄙视,不过崇祯倒是觉得周云这人不错,能把淮盐的话题扯到吏治上,有前途。 崇祯开口道“周卿既有改变吏治之雄心,那就好好去做,有疑难之事多与内阁沟通;只要对大明有利,朕自是会全力支持!” 人家既然选边站了,自己当然要有个态度,不能让人家热脸贴凉屁股不是? 周云暗自得意,神情庄重的施礼退回。皇帝能所有回应,说明自己猜对了,这就给圣上留了个好印象,在扶正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只是现在还没看出到底谁是自己的竞争者,没法趁机给对方上点眼药,着实可惜。 崇祯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侯恂,出言问道“淮盐一事户部最有话语权,侯卿到底是何态度?” 这是逼着老侯表态了,只要户部尚书同意,其余外行说话就没多少说服力了。 侯恂迟疑了一下出列奏道“圣上之举确有可行之处,只要将来盐课比现下要多,那将盐利收回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臣亦觉王阁老之言甚为有理,臣以为为了安定起见,徐徐图之较好!” 崇祯选择性的无视了他的徐徐图之,果断拍板道“好!既然户部也赞同朕的策略,那就这么定了!即日起,裁撤都转运盐使司,废除盐引盐课!”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愁城 扬州城内的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二堂中,都转运使胡亭路和巡盐御史宋思章正在商议淮安一事应对之策。 胡亭路坐在交椅上阴着脸苦思对策,宋思章则是在对面唉声叹气。 淮安提举司被锦衣卫一锅端掉,两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在接到杨瑞有关私盐过境倾销一事的报告后,虽然他和宋思章联名给朝廷上本,但心里根本没当回事。 身在局中的他和巡盐御史宋思章的判断一样,都认为这是京师中有人眼红淮盐巨利,妄图插手进来从中分一杯羹。 这种举动在他看来非常可笑。 就算对方有天大的背景,可若想在盐商早已打通上下所有关系的江淮一带火中取栗,结果肯定是费尽心思后铩羽而归。 想从富甲天下的盐商手中抢钱,这是想搞事情啊?盐商们怎会答应。 胡亭路上本之后,把几名关系密切的大盐商召集过来,故意把消息透露给他们,并表示自己除了上奏朝廷,从上面给对方施加压力之外,还准备召集几处巡检司的盐丁出马,用武力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盐商们听到消息后,个个都是惊怒不已,心下都在暗自琢磨,这到底谁这么大胆子,敢在虎口夺食? 在得到转运使大人的官方表态后,盐商们都是承情不已。纷纷表示将会出钱出人,听从大人安排,不管对方背后是谁,都要将其连根拔起,以消后患。 没过几日,聚居在扬州和淮安的盐商们便得到了相关消息,胡亭路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盐商们争相前来拜访,以真金白银的形式表达对胡大人义举的支持,表示这些银钱是给巡检司盐丁缉拿私盐的赏钱,请胡大人代表官府发放赏银,用以提高盐丁们的士气。 这些话都是场面上的说辞,如此多的银钱到底给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结果盐丁还没聚集起来,胡亭路便已收下了盐商们的丰厚大礼。 就在大家热情高涨之时,杨瑞和黄灿在扬州的家便被锦衣卫抄了。 当仆从回报说锦衣卫将杨、黄二人家产扫荡一空,连同两人的家眷一并上船离开扬州时,胡亭路预感到事情不妙。 原先认为的私盐过境的猜测看来是错了。这次绝不是私盐倾销的小事,而是针对整个两淮盐业而来的一场阴谋,转运使司更是首当其冲,对方像一头隐藏在草丛中的恶狼,不知何时便会窜出来狠咬一口。 要是对方想侵占两淮盐业,胡亭路倒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因为只要有人参与进来,身为管着这棵摇钱树的主人,他都少不了好处。 就跟当初的徽商想参与两淮盐事,与经营多年的山陕盐商竞争市场时发生的事别无二致。 手握主导权的转运使成了双方正想巴结的对象,吃了这头吃那头,不管谁胜谁负,转运司衙门上下都是捞足了好处。 但当时双方一是动用各自在朝堂的关系,让朝廷大佬出面说清,二是花费重金收买使司官员,并未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次明显不同的是,对方不知是哪路神仙,竟然能使动锦衣卫出马,难道是皇室中人? 锦衣卫这个庞然大物的参与,让胡亭路感受到了切身的危险。 胡亭路当初走通的是当时的首辅周延儒的门路,他和周延儒乃是姨表亲,周延儒要喊胡亭路一声表兄。 在周延儒崇祯二年当上内阁首辅后,万历四十一年就中了进士,但一直在中下层徘徊的胡亭路才算是咸鱼翻身,一路跃升,于崇祯四年谋得了这个从三品的肥差。 崇祯六年周延儒被温体仁摆了一道,崇祯一怒之下将其罢相赶回老家之后,胡亭路一度担惊受怕,生怕被表弟的仇人给撵下位去。 但温体仁由于威望资历不够,为人阴损之故,一直忙于和朝中重臣互相攻盰,没腾出手来收拾胡亭路。并且周延儒在任时为人不错,朝中大臣还念着他的旧情,加上胡亭路年节之礼都送的很厚重,所以才在这个位子待了下来。 随着自己的家产每年以惊人的数量增长着,胡亭路在志得意满的同时,也隐隐产生了早日致仕归家的想法。 他倒不是怕被皇帝或朝廷清算。因为整个大明官场风气都是如此,谁有本事谁使,在什么位子上捞什么样的钱,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潜规则。 就算被政敌攻击,bèio致仕,但家产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年近六旬的他多年来过着纸醉金迷的奢华日子,身体已经时常感到倦怠,并且这两年他觉得皇帝和朝廷好像有了新的变化,具体何种变化他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官场的风向变了。 该收手时就得果决一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再收盐商几笔孝敬就就够了,胡亭路心中时常暗想道。只要子孙后辈不会出现败家子,他在任五年到手的银钱,足够数代甚至十代花费的了。 偏偏就在此时,一场突如其然的变故从天而降。 现在胡亭路只想着能尽快解决掉这个麻烦后,坚决上本乞骸骨回家养老。只要平安致仕就算安稳落地了,朝廷还没有秋后算账的风气。 宋思章的唉声叹气让一直在思考办法的胡亭路心烦意乱,但两人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所以他还不能发作对方。 于是他忍着怒气开口劝道“文华何须如此!适才你我所议,不过是往最坏处去想而已,此事远未到你我之绝境,此刻要做的便是如何应对罢了。别忘了,那帮盐商也不是善与之辈,现下有人打上门来,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宋思章崇祯四年会试中的二榜,被分到吏部观政一年后便去了督察院,前年走通关系谋得此位,这几年来也是迷醉在了江南这个温柔乡里。 听到胡亭路的话后,坐在椅子上的他身子前倾,紧盯着胡亭路开口道“老大人,你觉得在锦衣手中,杨瑞与黄灿还能守口如瓶不成?此二人要是胡乱攀咬,锦衣贪婪如狼,岂会就此收手?盐商门路再广,可仅限朝堂之上,锦衣亲军岂是盐商所能左右!你我说不定将来与杨、黄诏狱相会也!” 除了平时盐商的孝敬以外,他这几年也收了杨瑞、黄灿不少好处。 虽然受贿是大明官场都知道的秘密,可要是上面真要追究,那可就很难善了了。花费重金打点关系,然后罢官致仕算好的,那还是说被朝廷处置的结果,文臣之间都会给对方留有余地,以免将来自己也有那一天。 可这次却是锦衣卫绕开朝廷亲自出手,很可能已经是上达圣听,那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胡亭路也是一筹莫展,周延儒倒台已经三年多,他在朝中并无其他依仗,现在就是再多银子找不到门路送出去,何况也想不出谁能在锦衣卫中说的上话。 二堂内的气氛十分凝重,想到可能的后果,两人都陷入深深地绝望之中。 宋思章忽然打破沉默,开口问道“老大人,程芳、汪甫他们几个是何说法?除却前几日纳银助饷盐丁之外,对淮安提举司一事可有应对之策?” 宋思章口中的程芳、汪甫几人,皆为日常与胡亭路来往甚密之徽州籍盐商,个个都是家资数百万,交游广阔之辈,在江南官场中名声甚响。 除了转运使司这种直管衙门外,程、汪几人与南京守备太监、南京守备武臣、南京兵部尚书、应天知府等手握实权的巨头也是交往密切,在江南一带不管是发生何等事端,这几人都可动用关系解决掉。 山陕盐商虽也巨富甚多,但其本性粗鄙不堪,言行举止粗鲁直率,很不符以风流才子自居的胡亭路的口味,所以除了年节孝敬以外,胡亭路与其来往不多。 徽商大多从小入族中私塾读书,向来以文雅自诩,其行举已与文人一般无二,故此更得胡亭路欢心。其家中的几名美貌的扬州瘦马,也都是徽商相送,两下日常来往频密,相互之间引为同类。 胡亭路点头回道“本官昨日已知会程、汪几人,程芳已遣府上管事连夜携重金前往南京,拜访守备太监张彝宪张公公,以及南京守备忻城伯赵伯爷等人,促请几位上官能动用与圣上及宫中的关系,把此事消解开来,若最终能成事,你我可得深感其情啊!” 宋思章听完后略微松了一口气,这几个徽商还真是饱读圣贤书的仁义之辈啊,值此非常时分,能仗义出手相帮,自己真要承人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要真是能说动张彝宪出面,此事说不定还有转折的希望,因为宫中的太监与锦衣卫还是关联甚密的。 张彝宪身为司礼监秉笔出身,朝会时都要站班朝堂,而内廷诸人与锦衣卫都指挥使都如皇室家仆一般,日常有所交集也是常有之事。 胡亭路与宋思章犹如温水中的青蛙,尚不知釜底的大火眼看就要猛烈烧灼起来,所有的希冀和幻想都成了一场奢望。 其实他俩的这些行为都是官场多年来形成的惯例,紧要关头就要四处拜门求助,以期贵人相助渡过难关。 大家都是这样去做的,并且往往最后都能受益,就算定罪,罪责也会减轻很多。 殊不知这次是一个铁了心要拿他们下手的狠主,就是找出天王老子说情也白搭。 胡亭路和宋思章现在犹如三岁小儿,怀抱巨金行于闹市,下场可想而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出首 就在胡亭路与宋思章商议对策的当日下午,程芳与汪甫、梁赞等人联袂来到胡亭路府中,同时也把不好的消息带了过来。 据程芳说,几人共拿出两万两的黄金遣人赶赴南京,其中一万五千两是给张彝宪的,另外五千两给忻城伯赵之龙。 虽说张彝宪和赵之龙听到有重金送到后,都是亲自出面接见了程府的管事,但闻听淮安一事是由锦衣卫操办,二人的反应完全一致,就是立刻赶人出府,卸下来的金子也被重新装车一并赶了出来。 开什玩笑,只有皇帝能指使的了锦衣卫。二人的身份一为皇家奴仆,二为与国同休的勋贵,谁会为了外人与皇帝对着干?看在多年孝敬的份上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切莫自误,积攒了偌大一份家业不易,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胡亭路听罢程芳之言,脸色血色顿失,变得蜡黄一片,双眼无神,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程芳与几人互看一眼后,轻声开口道“胡公,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此事要是应对不当,后果不堪设想啊!” 胡亭路口中喃喃自语道“这该如何是好,莫非老夫此次在劫难逃不成?该当如何?该当如何啊” 程芳几人虽是暗中鄙视他,但现下必须尽快拿出一个章程来才行,胡亭路虽然贪婪无能,但终究是官面上的人,有些事还需他在前头撑着。 要是锦衣卫单独拿问胡亭路,程芳他们也没打算舍身相救。但这次人家是醉温之意不在酒,直接奔着两淮盐利来的,胡亭路和宋思章不过是池鱼之殃罢了。救胡亭路等于救自己,眼下这档口必须让他振作起来。 想到这里,程芳开口劝慰道“胡公,切勿动辄失措,事情也许未到胡公所思之绝境,只要操作得当,或许另有转机也未可知!” 胡亭路闻言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一根稻草一般,急忙坐正身子连声问道“程贤弟有何妙计?何以教我?快快讲来!” 程芳正色道“胡公,现下局势鄙人不再多言,私盐背后之人也已明了,我等要是还要亲自出面抗争,那纯属自寻死路!唯今之计唯有将水搅浑,把事情做大,使参与者更众,我等方有机可乘!但此事需要胡公下决断!” 胡亭路颓丧的靠在椅背上,自嘲的笑了笑,语气低沉的说道“老夫思虑良久,事到如今,唯有壮士断臂了!胡某身为朝廷命官,并非无路可走,只要本官主动献上历年所得,然后自请致仕,相信朝廷自能网开一面,不会至某于死地!而你等只要如张公公所言见好就收,言明退出两淮盐事,朝廷也不会赶尽杀绝!程贤弟言外之意本官知晓一二,真要生出一番事端的话,倘若事有不谐,我等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程芳、汪甫、梁赞三人闻言都是惊诧不已。 没想到胡亭路平日看上去毫无主见的样子,关键时刻竟能有如此思虑和决断,能混到三品高位之人,果然没有一个庸人啊。 程芳断然摇头道“胡公之言不说我等,便是胡公自己也是不信!在任五年,胡公家资累积堪比公侯,胡公真能舍得不成?自朝廷开中以来,我等祖辈为九边运粮无数,竭尽所能,耗尽家财以资边事,方换得今日之成就!谁知今日朝廷不念旧情,悍然反目,我等岂能坐以待毙!难道就如此轻易将祖宗留下的大业弃之?那将来到了地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胡亭路低头不语。 刚才他那番话,一半真心一半不舍。 五年来他通过各种手段攫取了大量财富,到底多少他自己都也没数。估计五十万两银子以上应该是有的,还不算这所美轮美奂的宅子以及字画古玩。不说全部交出去,就算留下一半,他都会万分不舍。 但要是不交,那就只能坐等锦衣上门,结果自不用说,自家性命保的保不住是个问题,家人怕是也受到连累。 程芳的刚才所讲虽然并不彻底,但胡亭路大致能猜到他的意思。 无非是以朝廷与民争利为名煽动灶户围堵官府,造成民变之像,给朝廷施加压力,逼迫皇帝妥协,自己和宋思章也会安然度过这道坎。 在文风大盛,民风开明的江南,因私利被侵害而聚众对抗朝廷之事发生过不少。苏州府每年都会闹一两次抗粮民变之事,小商贩、工坊做工的工人、大商人、社会上的混混、甚至青楼女子都会参与,kàngyi粮价涨幅过大,使普通民户的生存压力无形中增大。 最后都是当地官府在各方施压之下,打开粮仓,降价粜米来平息众怒。 这些所谓民变的组织者,都是生员或者士绅。 部分生员也参与其中,借机表达对朝廷控制江南科举人数的不满。而士绅群体,向来在当今社会负有“公义之责”,这两个群体在江南被公认为是良心的代表。 远在万历二十九年,苏州织工爆发了大规模反矿税使的民变,史称“织佣之变”。 这年水灾,物价很高,织造太监孙隆把税加到织户头上,每机一张,税银三钱。于是,先是佣工徐元、顾元等集众二千余人kàngyi。织工从葑门开始,见到税官就殴杀。投靠过税监的乡绅和富户,也在所难免,最后朝廷虽然未撤织造太监,但也未用ulizhènyā民变。 近处更有官绅蛊惑百姓聚众,逼迫崇祯裁撤各地矿监税监,最终导致魏忠贤自尽,阉党垮台一事。 这条计策要是最终实施,结果很可能使以朝廷再次妥协收尾。 尤其是在局势动荡的当下,朝廷还要指望江南为北方大量的赋税,以保障巨额的官军粮饷开支,而稳定是朝廷当前的第一要务。所以按常理估算,程芳他们的计策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万一要是朝廷强硬以对呢,那该如何收场?别忘了这次可是锦衣卫出头,结局不是官府所能左右的。 胡亭路不敢想下去。 看到胡亭路半晌没有回应,年纪稍长的汪甫忍不住开口问道“程贤弟言下之意胡公想是已经了然,那胡公到底是何态度,能否让我等得知?我等与胡公相处数年,平日引为知己,胡公难道怕我等会害你不成?此事大有可为,之前已有无数例证!紧要关头还在瞻前顾后,非大丈夫所为!如何抉择,还请胡公速做决断!” 胡亭路内心挣扎半天,终于狠下心来道“既然诸位已有万全之策,那本官就搏一把!唯有我等精诚团结,方能渡过这道难关!” 程芳拍掌笑道“这才是胡公本色!我等早已计议妥当,只等胡公定论!此事最终十九能成!我等这就回去着人准备,胡公且静等佳音即可!” 胡亭路站起身来,沉声道“本官自不会坐享其成,本官这就前往南京,与相熟官员联络,待扬州、淮安事起,便以事涉江南安定之由一同上奏,向朝廷施压,迫其收回成命!” 程芳几人齐声赞好,然后几人告辞回府,开始遣人四处奔走,准备发起一场大规模的民变。 胡亭路送走几人,立刻命人备轿,他换上一身青色便服,坐上轿子直奔运河码头而去。 因为淮盐一事尚未终结,还不知在江南要待多少时日,淮安提举司的部分财务还需看管,于是梁琦便命手下在赃银库房不远处包下一座中等规制的客栈,他与十名属下住了下来。 库房有凤阳卫士卒看守,十名缇骑轮流带班值哨,梁琦闲来无事,于是便花了五百两银子,从城中青楼买下两名粉头,整日窝在他单独居住的小院中胡天胡地。 九月的江南虽暖意犹在,但白昼却是短了不少,酉时过半,天色便黑了下来。 正在房中与两名粉头饮酒调笑的梁琦瘦了不少,自诩身体精壮的他也吃不消夜夜欢娱。向来只有累坏的牛,哪有耕坏的地,色是刮骨钢刀可是经过无数验证的。 就在三人借着酒意又到情热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梁琦被扰了兴致,心里很是不耐,遂放下酒杯侧身冲着门外喝道“某交代过,不是上峰有令不得搅扰!这个时辰何事敲门?!” 门外传来一名缇骑的声音“禀大人,外间有人寻来,口称有关淮盐要事禀告!卑职特来报于大人知!” 一身青衣的胡亭路隐在院门外的黑影中,心中七上八下十分不安。 他以去南京联络他人的名义上了官船后,在船只驶出码头行了十余里,确认无人跟踪后,便命船夫调转船头往北直奔淮安而去。 他思虑再三后得出一个结论,这次自己几乎是在劫难逃了。就算程芳等人策动民变成功,皇帝迫于压力,不对盐商和淮盐动手,但也绝对不会放过他和转运使司上下,也包括宋思章。 淮安提举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锦衣卫虽会撤回去,但临走时肯定不会放过转运使司。 转运使司官吏被拿治,对于百姓来讲那是朝廷的事,与淮盐一事毫无关联。 民变发生过若干次,但没有一次是因为某位官员被逮治而发起的,朝廷自有法度,难道逮一个官员就要引起一次民间风波不成? 何况他又不是以清廉爱民著称的名臣,他被逮治的结果不过是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既然知道这次事件的背后之人就是皇帝,那所有的反抗最后都是徒劳的,尤其是朝廷官员,你有天大的本事能玩的过皇帝?又不是手握重兵,让皇帝和朝廷忌惮的大将。 程芳他们也早就看清这一切,之所以拉上他,不过是想多一份助力而已。 虽然平日里众人称兄道弟,相交莫逆,但紧要关头,只有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是扯淡。 自己想要从这件事中全身而退,那平日里的知己便是最好的投名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危机 梁琦整理好衣衫,出了内屋来到客堂的椅子上坐好,神态威严的吩咐道“把人带进来!” 虽然他也贪财好色,但正事是不敢耽搁的,一听到是有关淮盐之事,酒意上头的梁琦顿时清醒过来。 随着房门的打开,胡亭路迈步进入堂内,看到梁琦后拱手施礼道“这位可是北镇抚司梁百户?” 他已着人打听过,知道梁琦的身份。 梁琦虽然是暗中率队来到淮安,但抓捕淮安提举司上下官吏后便亮明了身份,所以外人很容易便能得知他的来历。 梁琦上下打量一番面前这个老头,见其虽然身着寻常的便袍,但举止终透着一股雍容的气息。识人无数的梁琦断定,眼前之人貌似是官场中人,身上那种久居高位的气派是一般人装不出来的。 他并未起身还礼,而是反问道“阁下何人?黑夜来访可是有要紧事?要知道某非寻常官府中人,有事赶紧道来,若是无事消遣与某,今儿这门进的来,你可不一定出的去!” 胡亭路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抬起身子直视梁琦,哀声道“梁百户救命!” 梁琦坐在椅子上毫不动容,这种场面他见识过数次,所以见怪不怪了。 他不动声色的开口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某救你性命?某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胡亭路拱手道“鄙人乃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胡亭路!现下得知有人欲对朝廷不利!故甘冒奇险前来相告!且顺便有事相求与梁百户,还望梁百户出手相援!” 梁琦心下大感惊异。 他知道淮安提举司不过是开胃菜,待京城缇骑再至时,转运使司就是下一个目标。 没想到眼前之人便是将来他要动手的目标,更想不到的是,堂堂朝廷从三品大员,竟然夜里前来寻他,并求他救命。 梁琦诧异过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他要逮的人竟然求他救命,这演的是哪一出? 但毕竟人家尚未定罪,现在还是朝廷大员,不能总人家跪着不是?传扬出去会让人觉得他跋扈难制,这对他可是相当不利。锦衣卫里竞争激烈,他这个位子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稍有不慎便会让对手抓住把柄。 至于贪财好色,这个并不影响风评。要是过于清廉自守,反而让上峰觉得这是心有所图。 只有缺点明显的下属才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上峰认为可以掌控的了。梁琦之所以买了两名女子胡混,也是自污的一种方式。 他咧了咧嘴,身子稳坐没动,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胡大人啊!您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来来来,快请坐!” 胡亭路对官场中人阴一套阳一套的举动早已习惯,他顺势站起身来,勉强笑道“梁百户可是见外了,你我都是为圣上效力,算起来也是同僚啊,呵呵!” 梁琦肃手把胡亭路让到客位就坐后,皮笑肉不笑的问道“胡大人贵客登门,有何事见教与梁某?” 胡亭路定了定心神后叹了口气,试探着开口道“老朽敢问梁百户,淮安提举司杨某等人现在何处?朝廷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梁琦斜眼看了看他,正色道“杨某等人乃是钦犯,本应逮入诏狱关押审讯,但某接到指令,淮安至京师路途遥远,路上也不甚太平,圣上旨意命将犯案官吏全部就地处斩!以震慑其余不法!其家眷流三千里!胡大人也不是外人,某就直言相告了!” 胡亭路听着心惊肉跳的同时,暗自思衬,自己这次来对了。要是再犹豫下去,或是被程芳等人拖下水,那就不光是自己掉脑袋的问题,家人中也会有人被砍头, 他强笑道“杨某等人也是罪有应得,老朽想知道,淮安提举司上下以何罪名伏法?” 梁琦面无表情的回道“胡大人好奇心真是不小啊!明着告诉你吧!杨某等人贪墨国孥,勾连盐商贩卖私盐,接受盐商重金行贿,怎么样?胡大人,这些罪名是否够的上斩首?” 胡亭路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拍前额,做出一副刚刚记起来的样子道“瞧瞧这记性!真是老矣!老朽前来拜访梁百户,特意携带了一些土产,这才想起来,还望梁百户莫要怪罪!” 梁琦当然知道他所言的土产是何等物事了,闻言后顿时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道“胡大人着实客气!你我份属同僚,上门叙个话,何须携带礼品!你要这样下次某可不敢让你来了!” 胡亭路恨不得一巴掌扇在这张面目可憎的笑脸上,刚才还做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听到土产就特么的换成另一张嘴脸。 他强笑着回道“梁百户为了朝廷公务,从京师远涉数千里来至江南,老朽作为地主,当然要尽一份心意!还请梁百户笑纳!” 梁琦抬头朝门外看去,一名缇骑比划出一个三的手势,然后又换做游鱼状,他立刻就明白了三是数目,游鱼状指的是黄鱼,胡亭路送的是三千两金子。 这可是一笔大财,折成银子相当于三万两。 这次淮安一案,他也只是搞到一万两银子,人家胡亭路一送就是三万两。 这老小子家产丰厚啊,是只大肥羊。 梁琦心里琢磨,脸上却是笑开了花。 他拱手笑道“既然是胡大人的一番心意,那梁某却之不恭了!不知胡大人今晚所来为何?尽管讲来,梁某要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来人,上茶!” 里屋的一名女人端着茶壶和茶杯一摇一摆的走出来,将茶具放到两人之间的茶几上,然后给茶杯续上水后,冲着梁琦抛了个媚眼后,像只瘸腿鸭子般回了屋内。 梁琦看着她晃动的臀部咽了口唾沫,端起茶杯笑道“来,胡大人,请用茶!有事讲来便是!” 年近五旬的陈奇瑜遵循古训,习惯早睡早起,酉时刚过便已躺下歇息了。 由于家眷都在京城居住,他上任凤阳后一直忙于站稳脚跟,操练新兵,后又马不停蹄的率部参与了寿州之战。还未回凤阳任上,又被崇祯一道旨意打发到了淮安,所以一直未曾把家眷接来。他也不喜女色,平常都是一人安睡。 两个族弟陈奇之和陈奇申屡次劝他纳一名小妾,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但都被陈奇瑜回绝了。无奈之下,陈奇之从当地雇了一名小厮来服侍他。 就为了他下狱之后,家中老妻变卖家产四处为他奔走托请一事,他也不想再纳妾了,不然会觉得对不起跟他二十余年的老妻。 陈奇之和陈奇申倒是一人纳了一名妾室,都是出身平民的良家女子。 二人一年多来也是跟着陈奇瑜沾了很大的光,单单往老家捎寄的银钱便有数千两。这还是因为二人不是很贪婪的缘故,要是换成手指甲长的,跟在位高权重的族兄身边,一年多捞个几万两也没问题。 正要进入熟睡状态的陈奇瑜,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强按着心头的不耐,陈奇瑜坐起后披衣下床,睡在外间的小厮已经点亮烛火后打开了房门。 陈奇之一步跨入屋内,陈奇瑜已来到外间,皱眉问道“出了何事?” “兄长,北镇抚司百户梁琦请见!说是有紧急公务需与兄长商议!”陈奇之回道。 就在二堂内的梁琦渐感心焦之时,一身便袍的陈奇瑜在打着灯笼的小厮引领下迈步而入,陈奇之紧跟其后。 梁琦赶忙起身拱手施礼道“未曾想到督抚大人如此早便安歇,扰了陈大人的清梦,还请大人海涵!” 陈奇瑜摆了摆手,行至主位落座后问道“梁百户深夜造访有何要紧之事?” 梁琦也跟着坐下了下来,沉声道“确实有事!且是有关江南稳定之大事!” 不等陈奇瑜继续发问,梁琦把今晚胡亭路所言简单的叙述了一遍。 梁琦身为北镇抚司百户,平常也只是拿问犯官,侦缉刺探各方情报,并未经历过可能出现的成千上万人员聚集的情形。所以当他听到胡亭路之言,意识到假如真是大规模的民变,后果将会十分严重,搞不好会让繁华的江南遭受劫难后,顿时慌乱起来。 他身边只有十人,就算想用ulizhènyā民变也力有未逮,而淮安手握重兵的唯有陈奇瑜一人。于是他把胡亭路安置在客栈,并吩咐手下严密保护好,不让他与外人接触后,急忙赶到了漕运衙门,陈奇瑜就在衙门的后院里居住。 陈奇瑜是指挥过千军万马,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听完梁琦所讲之后,看到对方脸上的焦急之色,心里顿有轻视之意。 所谓民变又不是zàofǎn,现在淮安一带有五千上过战阵的官军虎视眈眈,就算是zàofǎn也是瞬间平定的小事,你平时不是本事很大吗?怎么这点屁事就麻爪了?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转运使胡亭路居然去找梁琦,并且会将盐商所谋之事告知。 不过稍微细想一下后,陈奇瑜便对胡亭路的行举猜了个不离十。 这个胡大人是眼看就要成为瓮中之鳖,走投无路下想到了这条死中求活的计策。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胡亭路的脑子还是很清醒,至少看出谁的势力更加强大,没有跟着他人去作死。 他神情严肃地开口问道“此事确实非同小可!若是处置不当,yi汹汹之下,圣上所谋将会受挫,以后再想插手淮盐之事就会更加艰难!不知梁百户对此有何高见?此事该当如何为好?” 陈奇瑜早就听闻山东私盐一事,再加上锦衣卫拿下了淮安提举司后一直未曾返京,那崇祯的意图便已十分明显。 作为旁观者的陈奇瑜对此洞若观火的同时,也不禁对崇祯的大魄力表示赞赏。 只要将盐利掌控在手中,很多困扰朝廷的难题将会迎刃而解。 无他,银钱也。 只要有了盐利支撑,看似风雨飘摇的大明最终将会顺利的越过眼前的沟沟坎坎。 圣上的确是雄才大略的明主啊。大明历代皇帝未曾想到,或者想到后未敢出手的大事,竟然眼看着被圣上给办成了。并且是在悄无声息的情形下,让所有得利者身在局中而不曾惊醒,等到他们察觉时已是无力抗拒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天算 听到陈奇瑜的问话,梁琦面带苦笑回道“梁某就是个粗人,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大事,现下真是没了主张。依着本性来讲,卑职觉得将幕后之人抓起来,然后再把领头闹事的逮获,这事就该能压的下去。可卑职细想之下,又怕重压之下引发更大的乱子,现下是进退失据,心里乱糟糟没了主意。现下扬州、淮安一带只有陈大人位高权重,且智谋深远,因而特来与大人商议该如何应对此事!” 陈奇瑜叹道“本官奉命巡抚凤阳兼督漕运,日夜忧心职事,心力交瘁之下再无力他顾;况且假使有不测之事,那也是扬州、淮安两府以及南京诸公之责,本官岂能越权插手民事?梁百户出自亲军,依本官看也无干扰地方民事之权责,本官好言劝一句,梁百户最好抽身事外,勿要插手为好!” 梁琦不满的回道“督抚大人所言卑职并不认同!某乃天子亲军,侦缉民事以充圣上耳目是某等天职,岂能坐视祸乱大明之事不理?陈大人贵为一方督抚,衙居淮安,有抚安军民之责。扬州若是动荡,淮安亦难安稳,民变事涉漕运安危,督抚大人自是有权处置此事!危急关头,大人怎能置身事外?到时朝廷追究下来,你我还有何前程?” 陈奇瑜本想难为一下梁琦,好让他服软相求,然后自己嘲讽他几句后再拿出个主意来,也算出一口关在诏狱里的闷气。但梁琦毫不退让,言明真要是发生民乱,他和陈奇瑜都逃不了干系,更会直接影响到往后的仕途。 事已至此,陈奇瑜也不好再装x了,这件事在他看来算不得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就是有人想搞点事情拿捏朝廷吗? 于是他开口道“梁百户休要焦躁,依本官来看,要想妥善处置此事,须得多方着手为好!” 梁琦连忙坐正身子,静待陈奇瑜有何妙计解决事端。 陈奇瑜挥了挥手,身侧的陈奇之会意后带着小厮退了出去,屋内仅剩陈、梁二人。 “本官认为,此事首先要上报朝廷,不管朝廷回复是否来得及,但务必要让圣上及朝堂诸公知晓此事之来龙去脉,以免之后就算平息事端后,官府主事之人却落得擅专之名!”陈奇瑜道。 梁琦点头应是。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圣上与朝廷才是大明的首脑。地方官员只是四肢。哪有不经首脑同意而擅自行事的四肢?你心中还有皇帝和朝廷吗? 虽然从时间上看呈报京师根本来不及,但起码你做出这个姿态了,朝廷已经知道在事急从权的情形下,地方官员不得不做出相应的反应。 关键是态度,呈报就是最好的方式,态度很重要。 陈奇瑜接着道“其次,要迅速知会扬州、淮安两府主官。事发两府辖地,官府应担负不可推卸之责!” 梁琦不同意陈奇瑜说的这点,他对地方官府是否能控制此事持怀疑态度。据他所知,盐商与地方官府关系匪浅,要是民变一起,谁知道官府会在里面起到何等作用。 他质疑道“两府与幕后盐商勾连甚深,要是提前知会彼等,那岂不是让主使之人有了警觉?” 陈奇瑜瞥了他一眼,暗道就你这脑子怎么当上百户的? 他淡淡的开口道“就是要让其知晓,朝廷对此已有所觉,要是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倘若一意孤行,后果将是其难以承受之重!” 梁琦忙接口道“督抚大人是想借此将事端消弭于无形?真要是不起民变,那可是大好事!可他们要是执意去做,那该如何是好?” 陈奇瑜笑了笑,开口道“既已晓谕,那其再起祸端,朝廷不论采用何种手段,都是师出有名之举!这叫莫为言之不预也!” 梁琦不服气的道“大人的意思某懂得,接下来就是大兵强力压制!既然有兵在手,为何还要警示?到时直接推过去便是!” 陈奇瑜摇头道“朝廷做事岂能任性胡为?凡事总要讲究大义与名分!要讲究规矩体统!这就是为何要让文人治国,换做武夫的话,遇事就是蛮横血性,简单粗暴,那天下民众何以安心?” 梁琦扭过头去,虽未开口反驳,但用举止表示不赞成陈奇瑜的话。 陈奇瑜没搭理他,继续道“朝廷调遣凤阳卫与徐州营前来江淮,便是预防此类事件发生。本官本以为是多此一举,没想到居然有其用武之地;明日起请梁百户前往扬州,暗中着手搜寻幕后主使者相关证据;本官率徐州营往扬州方向移动,乱起之时徐州营进城维持秩序,若有人趁机作乱,那就行军法便可!” 梁琦回到客栈后立刻遣两名缇骑连夜乘船返京,向骆养性禀报此事,听候皇帝的旨意。 陈奇瑜则第二天向朝廷上本奏明,然后开始征集船只和粮食,随时准备率徐州营向扬州进发。 他心中巴不得那些盐商将事搞大,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平乱立下大功。 虽是身为文臣,但手握钢刀的陈奇瑜,更喜欢用简单粗暴的方式立功受赏。 至于他和梁琦谈论中表示的反感武夫那一套,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文人吗,总是说一套做一套,你要信了就说明智商太低了。 对于ulizhènyā后士林的差评,陈奇瑜根本没当回事。 风评要是管用的话,温体仁早就被赶下台去了。 一万句士林的好评,抵不上皇帝的一句话,这天下是朱家的,不是大家的。 为官之道不能太在意下层的评价,有决定权的人说话才管用。 经过两天的忙碌后一切就绪,陈奇瑜准备率部前往扬州时,数名锦衣校尉来到漕运总督府,寻到陈奇瑜后告知他,钦差大臣、右都御史施邦曜施大人已经抵达扬州,请陈奇瑜即刻前往扬州府署衙商谈公务。 返京呈报的两名北镇抚司缇骑乘坐的快船,在行至运河临清段时,正巧碰到施邦曜一行的船队。在与通行的锦衣卫取得联系后,两名缇骑被带上了施邦曜的座船,并将扬州、淮安有人预谋组织民变一事禀告给了钦差大人。 听完缇骑的简短禀报后,本打算在淮安府停驻,先与陈奇瑜面谈的施邦曜生怕民变突发,立即吩咐船队加速航行,直奔扬州。 这一点上他不如陈奇瑜看的明白。 在交通讯息都十分落后的大明,想要组织起一场大规模的民变哪有那么容易。 本来这次的民变最主要的力量就是两淮三十余座盐场的数十万灶户。 可若是想要派人通知到每个盐场是不可能的。分布于长达几百里海岸线上的盐场,单单去一趟,然后将灶户们招呼起来再返回扬州,那要多少时日?灶户们又不是军队,接到命令拔营就走,他们都是些普通百姓,哪有什么组织性?要真是想让更多人参与的话,一个月能召集起来就不错了。 程芳他们当然清楚这些细节,所以他们只是派人知会扬州、淮安附近几座盐场的灶户,要他们尽快赶往扬州府聚集。理由就是朝廷公然允许私盐过境,抢夺两淮灶户的饭碗。 这个理由倒是非常充分,近段时间所产食盐大量积压的灶户们本来不明所以,经过盐商派去之人的解说方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来抢食吃了。 群情汹涌之下,近万名灶户纷纷攘攘的从各个盐场开始向扬州府进发。 盐商们当然不可能短时间内给他们大量的交通工具了,这数千人或是搭伙乘船,或是几家相熟的赶着牛车,或是几十上百人结伙走路,乱糟糟的赶往扬州府。 陈奇瑜早就估算过,这帮乌合之众聚集起来至少要五到七日。要是梁琦聪明一些,不等这帮人聚集起来,直接将幕后的盐商逮获,就算这帮人赶到扬州,没了带头之人,这帮人能成甚事? 但他就是不想指点梁琦,对锦衣卫他是恨之入骨,怎能让这帮奸贼有立功的机会呢? 他现在就等着这帮人聚齐,那才是他陈某人建功的机会。 朝堂的位置需要功劳的积累,持续的立功才是展现才能的最佳方式,才会让皇帝认可自己。 可锦衣校尉今日的知会让陈奇瑜万分恼怒。 这个该死的施邦曜,你他娘的急着赶来作甚? 陈奇瑜对于这些重臣了解的非常透彻,这帮人遇到这种大事,首先想到的就是和稀泥,最后以妥协退让换取事件的平息。却能得到朝臣和士林的好评如潮,落下个亲民爱民,行事稳重,有古之名臣风范的上好名声。 真他娘的晦气! 眼看着到手的一场大功让人搅黄了! 施邦曜这种朝堂老手可不似梁琦这种蠢货那样好哄骗,就算民变现在就发生,施邦曜也不会同意自己ulizhènyā的策略。 策划这次民变的盐商可都是大大的肥羊啊,只要动用了武力,那几人谁能逃得了? 民变一起,自己再遣人暗中杀人放火ciji一下,那扬州城肯定会乱。 只要给那几家盐商按上个勾结乱匪、对抗朝廷的罪名,他们家的巨额财产顺理成章的变成了皇帝和朝廷的。 到时不光是顺利的帮皇帝拿下两淮,而且还给皇帝送去一笔意外的大财,那自己的首功是十拿九稳了。 通过猜测崇祯的种种手段,陈奇瑜判断皇帝并不想让江南生乱,虽然也会惦记盐商们的财富,但不愿用强力打压来获取。 皇帝想稳妥的将盐利掌控在手中,以一种自己虽不知道,但却能让各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取得成功。 归根到底,皇帝不想留一个恶名。 圣上的策略到是不错,可就是太软弱了。 自己不怕担负恶名,可机会却已失去了。 带着一肚子气的陈奇瑜乘船离开淮安,赶往扬州去拜见钦差施邦曜。 第一百五十五章 蛇尾 在扬州府衙二堂中,施邦曜作为钦差坐在了主位上,陈奇瑜坐于右侧首位相陪,其下手坐着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巡盐御史、同知转运使、使司通判、提举等衙门主官;扬州知府刘祚以地方主官名义坐于左侧首位,下首是扬州府同知、通判等佐官。 坐在主位的施邦曜目光威严的将在座诸人扫视一圈后,沉声说道“本官此次奉旨前来扬州,本是为淮盐盐课一事而来;不巧的是本官偶然得知,扬州府有人竟敢暗中挑唆民众聚集,欲以yi要挟朝廷,阻挠依律革新淮盐之事!此举实与公然藐视朝廷无异!本官告诫在座诸位,若是有参与谋划民众聚集者,速速从中退出,如若不然的话,休怪本官无情!” 包括宋思章在内转运使司的诸人,虽然都察觉到朝廷意欲对其不利,但心里仍旧抱有幻想。觉得朝廷会有选择性的处置,不会如淮安提举司般一网打尽,所以尽管心中惴惴,但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参见钦差。并且很多人暗中支持盐商们采取的行动,寄希望于这次民变能成功的把朝廷伸出来的手打回去。 只是转运使胡亭路的缺席让他们感到不解,听说胡大人去南京公干,不知所为何事,应该是请托关系去了。 而扬州府的诸官对于程芳等人的举动早就知晓,他们平常都和盐商们交往甚密,真要民变发生的话,这些人明面上会派遣衙役控制局面,但实际上采取的是放任的举措。 各级衙门里的官吏捕头衙役基本或多或少受过盐商的好处,谁会出力与利益输送者作对?派他们出去压制民变,等同于肉包子打狗,在他们的刻意放纵下,整个事态反而更加不可控。 对于施邦曜的警告,刘祚等人根本无所谓。你钦差又怎么了?你又没有证据证明我们参与其中,我等都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与朝廷站在一处。 陈奇瑜则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 本来自己可以成为处置事端的主角,没想到钦差的到来把他的戏份抢走了,那这件事上他不会再出任何建言,冷眼旁观钦差如何处置此事就行。 刘祚神态庄重的拱手道“宪台大人不知从何处听得此等谣言!扬州城内民心安定,市井繁荣依旧,并无不法之徒聚集一事!传此谣言者不知其用心何在?还请宪台明察!” 施邦曜离京前曾被崇祯单独召见,崇祯将盐商与地方官府相互勾连一事简单告知与他,提醒他要对此行的困难有所准备。 刘祚所言果然证实了皇帝的警告,虽然他不喜锦衣卫,但他相信锦衣卫绝不会妄言欺骗,从刘祚的言行看出,江淮不是朝廷的江淮,而是盐商的江淮。 施邦曜无意与他争口舌之利,决意先办正事,杀只鸡给这些猴子们看看。 他猛然大喝道“来人!将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诸人拿下!” 一群锦衣校尉拿着绳索自堂下涌上,没等相关人等反应过来,疾步窜至陈奇瑜所坐一侧,将宋思章等人从座椅上揪出,把他们的乌纱打落,腰带扯开后把官服扒下来,露出里面的月白色中衣后,干净利落的用绳索kunbǎng起来。 这一切在扬州府官员的目瞪口呆中完成,也就用了数十息时间。 他们早就看到堂下的锦衣卫,都认为这是皇帝特意遣来以壮钦差声威的,没想到是用来逮人的。 宋思章双手被捆在身后,披散着头发冲着施邦曜大吼道“宪台大人!我等犯了何罪?两淮使司每年上缴数十万两盐课!这都是我等终日辛苦奔忙所获!难道为朝廷谋利者就要如此下场,那些尸位素餐者却依然身居高位!下官不服!” 施邦曜冷笑道“你口口声声为朝廷谋利!可本官所知,你等所谋更多的是私利!来人,将一众人带下堂去,押至府衙大牢好生看管!” 锦衣校尉两人一队,迅速架起几名犯官后转身奔下堂去,直奔一侧的扬州府大牢而去。 陈奇瑜早就料到这一切,他还知道现在锦衣卫肯定开始查抄犯官的家产了,所以对此并未感到惊异。 皇帝缺钱,你们恰好有钱,并且本该是属于朝廷的钱,人家不找借口拿回去,还留着便宜你们? 扬州府的官员们被刚才的一幕吓了一跳,他们虽知现在皇帝重启厂卫,并且在北地也办了几件大案,但总觉得那种事离自己太过遥远,根本不可能发生在朝廷声势以弱的江南地区,没想到这可怕的场景突然在自己身边发生。一家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朝廷官员,这还是大明的天下,要是朝廷下了狠手,自己还真是没有一丝反抗之力。 刘祚强自镇定,拱手问道“宪台大人,适才这是为何?两淮使司诸人所犯何事?为何动用厂卫?” 施邦曜神情肃然的开口道“两淮使司上下贪墨成风,与盐商勾连窃取公孥,值此朝廷艰困却犹不收手,实乃自寻死路!此案为圣上钦定,与淮安提举司之案一同是为窝案。朝廷重处乃以此警示朝官,凡事当以朝廷利益为重,徇私枉法,不知幡然悔悟者,俱是此等下场!” 刘祚等人没了适才淡定的神色,都是低下头心中惴惴,生怕朝廷会借机株连,毕竟谁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 陈奇瑜拱了拱手开口道“施大人,在下敢问,既然两淮盐使司被拿下,那之后淮盐如何怎生运营为好?如此重利谁来掌控?” 施邦曜拱手回礼道“陈大人在任漕运以来,勤勉职事,用心尽责,圣上既阁老重臣对陈大人皆是赞赏有加!用盐一事圣上已有定论,即日起裁撤大明盐都转运使司,取消盐引盐课,朝廷自灶户收受购盐;所有用盐皆由朝廷盐场定价发售,所有人等皆可提盐售卖!” 此言一出,本来心思不属的扬州府诸人皆是大吃一惊,头脑灵活之人马上想到的是盐商们谋划的这场民变怕是成了一场笑话。 盐商们害怕的是有人想直接砸掉他们的金饭碗,而朝廷的最终做法却算得上仁至义尽,因为朝廷只是用这种方式从淮盐中得利,而非全部霸占,盐商们以后还会依样售卖食盐牟利。 朝廷拿钱购买灶户产出的盐,然后加价卖与盐商,这样就把从前的盐引盐课所产生的利润全部转为透明,不管是以后哪个衙门主管此事,根本无法从中谋得私利。 灶户们肯定会欢迎这种举措,往后只要他们产出多少,朝廷都会按定价支付现钱收购,并且省去了自己辛苦运到盐商收购点的力气,这就使他们有了充足的干劲。只要闻听朝廷此举,正在赶来的灶户们肯定是哄堂大散,谁会和自己的金主作对? 刘祚反应迅速,他起身拱手道“宪台大人,陈督抚,下官突地想起尚有紧急公务未曾了解,宪台如无他事,下官这就前去处理!下官告退!” 施邦曜点头应允后,刘祚匆忙离去。 他得赶紧去知会那群自以为是的蠢货,速速派人遣散尚在路上的灶户们;不然等灶户们聚集城内,正好送给人家一个抄家灭门的借口。 扬州府其他官员也是纷纷起身告辞,他们在盐商中也有相熟之人,也得赶去知会那些金主。 施邦曜冷眼看着这些官员的行径,心中既感齿冷又感无奈。 这群人的心中早无圣上与朝廷,更不用提黎民百姓;其眼中只有一个利字,事事处处以私利为主,这种官员根本不配坐于高位,回京后定要向圣上如实禀报,希望圣上拿出处置此类官员的法子来。 陈奇瑜笑道“施大人不必再为民变一事发愁,此事自有扬州府衙诸人出面料理;只是不知此次施大人奉旨前来江淮,圣上对盐商有无其他说辞?” 施邦曜正色道“圣上言道国孥虽匮乏,但应以正道取之;盐商虽富甲天下,其交贿官员亦属无奈之举。行贿之风盛行,其根源在于吏治,只有吏治清明,此风方得根除!此次圣上并无牵连之意,惩处贪墨官吏就是本官此次要务,其余无涉!” 陈奇瑜点头口称皇上圣明,但内心却是不以为然。他还是倾向于采用连坐之法,挑几只肥羊宰掉,以解朝廷财政窘迫之急,也借势威慑藐视朝廷之人。 随后二人闲谈几句,陈奇瑜告辞回了官船歇息,施邦曜则是去了城中最大的德福客栈。锦衣卫将其全部包下,以免钦差大人被外界打扰。 天色将黑之际,施邦曜下榻的德福客栈门前,一乘官轿停了下来,身着便服的扬州知府刘祚走下轿子,整理下衣冠后迈步向客栈中行去,门口值哨的锦衣校尉白日见过刘祚,再加上施邦曜有过交代,遂将他放进院内。 等刘祚带着一脸的轻松从施邦曜处出来时已是亥时,二人谈论何事旁人无从知晓,但结果看来还是令刘大人和他背后的盐商们比较满意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建祠 数日之后,在扬州闹市上,包括巡盐御史在内的两淮盐使司大小官吏数百人被斩首弃市,都转运使胡亭路则被暂时拘禁在梁琦处,听候崇祯的处置,不出意料的话他会缴纳巨额赎银后被安置回老家。 所有犯事官吏的家眷本该流放夷州,但半路上便被盐商们从押解的官差手中偷偷赎了出来,也算是了却了他们和盐商之间的一段香火情。至于扬州府向朝廷报备时有很多理由可以搪塞过去,比如押解路途上,船只突遇风浪沉没,除了官差之外,所有犯官家眷全部溺水身亡。 至于这些人的新身份,有盐商出面,扬州府上下自会给她们另办户籍,姓名改掉就行。盐商们会将这些家眷安置在自家的产业里,对于家大业大的盐商们来讲,不算什么大事。 这件事上也看出,盐商们虽然自私贪婪,但还没有泯灭人性,仁义之心还在。 预想中的民变并未发生,得知朝廷的政策后,盐商们迅速派人拦截赶来的灶户,并向他们解说清楚。 本以为以后要没了饭吃的灶户们对朝廷的方略自是双手赞成,纷纷兴高采烈的返回各自的盐场,这次出门权当出来游玩好了。 被裁撤后的转运使司衙门成了新建的盐务局驻地,一同入驻的还有锦衣卫扬州千户所,梁琦成为第一任千户。 按照朝廷制订的章程,原两淮转运盐使司辖下的盐场全部归盐务局管辖。盐务局设盐务使一人,正四品;正五品副使一人;正六品提举两人;正八品盐仓吏目四人;各盐场设大使一人,副使两人,皆是不入流的职官。 新的巡盐御史由督察院委派,也是在同一个衙门里办理公务。 每个盐场派驻锦衣校尉十人,有一名小旗带队,以便防止灶户私自向盐商出售私盐。 这样督察院,户部,锦衣卫三个部门之间起到了相互监督的作用,有效的预防了盐务局可能出现的贪墨现象。 督察院本身就是监督百官,巡盐御史就是专挑盐务局毛病的;而锦衣卫是文官的天然敌人,一个代表朝廷,一个代表皇帝,双方之间根本不可能媾和,这样的机构设置下很难出现互相勾连的情况。 盐务局按每斤十文的价格向灶户收盐,全部以现银结算,不得拖欠。 灶户煮盐的成本每斤在四五文上下,这样的收购价格和他们原先私卖给盐商的一样,但免去了自己运输装卸之累,这项举措受到广大灶户的热烈欢迎,这就等于在家门口有人送钱上门。 盐务局将收购来的盐运到四个盐仓,以每斤五十文的价格发售给盐商。盐商可以ziyou定价,ziyou销售,不再拘泥于原先的省界之分,你有本事卖到京城也可以。 为了防止盐商哄抬盐价,在崇祯的授意下,四海商行开始各个府县设立商铺,以每斤一百文的价格售卖食盐,这实际就是给盐定了个官方价格了。 这样别的盐商要是想抬高价格也白搭,百姓会自动选择去四海商行购盐,那里是不可能断货的。 若是有人想用官府或者通过其他手段打压四海商行,那就要问问你的脖颈是不是比锦衣卫的钢刀还硬了。 在了解到四海商行的背景后,相信没有一个人敢去摸老虎屁股。 盐务局归属于户部管辖,每斤加价四十文的利润,由皇帝的内帑和户部均分。 这也是在朝臣们,尤其是户部尚书侯恂的据理力争下的结果。若不这样,食盐的利润全部进了内帑,户部还得问皇帝伸手要钱,那就得看皇帝的脸色了。 崇祯的目的是把盐利从个人手中全部拿过来,现下这个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从今往后,食盐利润被皇帝,朝廷和盐商瓜分,杜绝了转运使司等中间环节从中牟利,崇祯和大明朝廷再不用为银钱发愁了。 按这个时期全国约一亿两千万人口,每人每年七斤用盐量来计算的话,每斤四十文的利润将是个天文数字,就算打对折,也是令人瞠目的银钱数额。 刘祚去客栈造访施邦曜,是在盐商们害怕钦差会趁势清算的背景下采取的示好举措。施邦曜早就得到崇祯指示,不会借机株连,但为了给盐商们施加压力,施邦曜还是对他们的举动进行了严厉谴责。并表示陈奇瑜就是带着徐州营来的,若是民变一起,朝廷将会采取铁血手段坚决予以镇压,并会将幕后主使抄家灭族,甚至有些官员也难逃其咎。 最后刘祚代表盐商们表态,民变一事纯属子虚乌有,盐商都是忠君爱国的良善人家;现下朝廷四处用兵,财政捉襟见肘,盐商们愿捐资助饷以示其诚意,捐资数额为一百万两白银。 施邦曜假装思衬再三,才勉强接受了盐商们的好意,表示盐商的捐资要全部变成粮食,然后交由漕运衙门即可,到时官府会给其收据。崇祯本嘱咐过施邦曜,把抄家的部分赃银购买成粮食交给陈奇瑜,施邦曜眼看来了笔外财,干脆自作主张转化成了粮食。 至于盐商背后煽动民变对抗朝廷之举,施邦曜表示将不会予以追究,但若是再有此类举动,等待他们的将是朝廷的严惩。 在一切安排妥当后,钦差大人离开扬州返京,跟随而来的数百名锦衣校尉大部分留在了扬州,只有数十名校尉看押着装满赃银赃物的船队跟随返回。 陈奇瑜这次扬州之行未能从中得利,内心郁闷无比,但听到圣上命自己沿运河设置粮仓若干的旨意后,心情方才舒爽一些。只要圣上还给他安排本职以外的事物,说明对他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 临清和扬州两处运河上最重要的钞关,自有户部和督察院前往处理。按照崇祯的旨意,对钞关的整顿只问官员,不涉吏目差役,因为以后还要指望这帮内行干活;以后只要监督到位,将公务细节公开化,机会有效防止暗箱中的黑手。 其监督机制与盐务局别无二致,也是各方都派员入驻,具体效果如何,只有运行一段时日方知。 崇祯看着施邦曜递上的查抄清单,心里乐开了花。 转运使司果然是个大羊圈,里面的羊群个个身大体肥。 此次共抄得现银二百七十余万两,田产数万亩,商铺十余间,古玩字画若干,其价暂时无法估算。 又发财了!,哈哈! 并且这种外财来的简单直接省力,很容易让人上瘾。 但这种手段以后要慎用,否则将会让人有离心之举。来钱的路子已经很多了,没必要再动辄抄家发配,当官都不心安的话,下层的百姓更不会安稳。谁也不想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私权必须得到强有力的保障,除非是触犯刑律。 对于施邦曜将盐商的赎罪银变成粮食这一决定,崇祯给与了高度的赞赏。老施这个看上去严肃正统的老头子,头脑还是蛮灵活的,这种既正直又懂得妥协的官员以后要大用。 崇祯下意识的看了看殿门口,没有侯恂的身影。 每次抄家后,侯恂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都会立刻进宫面圣,要求分赃,崇祯实在是怕了这老头了。 “施卿远赴江淮,事情处理的很好!既办妥了裁撤之事,又将一场民变消弭于无形,朕心甚慰!此次江南之行收获颇丰,朕特赐你纹银三千两,以示嘉奖!速速回家歇息去吧!” 崇祯很大方,这么多银子是白得的,拿来收买人心花着也不肉疼;再说人家是立了功的,要赏罚分明才好。 施邦曜施礼道“此乃臣的本分,当不得圣上夸奖!臣还有要事禀告!” 崇祯温言道“施卿尽管奏来!” 于是施邦曜将扬州府官员与盐商勾连,只知私利枉顾朝廷一事详尽奏明。 崇祯自是知晓施邦曜所奏之事,但现在的重点是剿贼,整顿吏治只能放在以后进行。于是他对施邦曜温言安抚,并告诫他勿要将赃银数目告知侯恂后,便目送其离去。 对于胡亭路的出首一事,崇祯思量半天后,下旨给骆养性,命诏狱中的胡亭路捐银三十万两以赎其罪,其扬州家宅拍卖充公,之后罢职返籍。这样做也算是给周延儒一点情面吧,人家也是给自己的前身干过两年首辅,君臣之间的情面还是要有;再者也是给众多的贪墨官员留一点念想,免得他们自知必死后会徒生事端。 对此处置胡亭路当然是万分满意。他已经听到宋思章等人全部斩首弃市的处置结果了,这次自己的奋力一搏不仅换回了老命一条,家里人也未收到殃及;捐出三十万两后,余财还剩不少,数代过上殷实的日子不成问题。 施邦曜身为督察院第二hào人物,平时也是清廉谨慎,家里人也无仗势出格之举,此次得到大额赏银,心里也是欢喜不已。 现在内承运库里的银钱已经堆得和小山一样了,不能和那些土财主一样放在那里欣赏,得花出去才行。 崇祯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承诺的英烈祠。 英烈祠的修建一开始遭到了文臣的激烈反对,连一向站在自己这边的温体仁这次也是表态坚决反对,所以导致至今尚未开工。 没办法,文人骨子里向来轻视武将。在他们眼中,这些粗鲁野蛮的武夫才是祸乱天下的罪魁祸首,强如汉唐者,最终还不是因武夫祸乱而亡? 至于那些为朝廷流血拼杀的士卒,更是被他们选择性忽略,这些粗鄙之人哪里值得谈论。为国阵亡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对他们来讲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数字而已。 文臣们认为,既然拿着军饷,吃着军粮,死后还有烧埋银,那你阵亡也罢,伤残也好,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为何还要立祠祭奠?埋到老家祖坟岂不是更好? 并且每逢重大节日还要文官前往祭扫,这不是斯文扫地之举吗?一群死了的粗汉哪里配的上这般礼遇。 崇祯不想因为此事和朝臣彻底翻脸,但金口已开,若是食言,会让将士们寒心。这该怎么办?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王承恩的一番话让他豁然开朗。 “皇爷,老奴觉得,这帮文臣不管好的坏的,忠的奸的,都想着将来能青史留名!可最后有几人如愿?皇爷给将士们刻名立祠,在他们看来就是青史留名啊!这帮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都没得到的礼遇,怎会让别人拿了去?” 王承恩弯着腰娓娓道来。 “哈哈哈!大伴啊!还是你聪明啊!若不是你这身子残缺,就这番眼光和头脑,进内阁妥妥的!” 崇祯大笑着夸道。王承恩的话点醒了他,此事完全可以在皆大欢喜的情形下进行。 王承恩看到崇祯如此高兴,心里比得到皇爷的夸奖还要开心。 皇爷笑起来真是好看!王承恩抬头用慈爱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皇帝。 第一百五十七章 身后事 乾清宫大殿中,ygzhào而来的内阁诸人以及六部大小九卿的高官们列班右手,阳武侯薛濂等勋贵站班左边,骆养性单独站在阶下偏中位置;崇祯高居龙椅上,李二喜侍立一旁。 温体仁出列奏道“启奏圣上,前番山东巡抚朱大典、河南巡抚玄默上本告急,言及两省旱情严重,多处府县已现流民,且人数与日俱增。臣与内阁同僚商议,已命户部下拨银钱二十万两,令二人设法购粮安民;可两省人口众多,些许银钱恐于事无补。再者旱情持续之下,当地有粮大户俱是囤积避灾,有银也难买到粮食。臣等以为,是否以漕运分流,赈济灾民?还请圣上处断!” 两省的旱情正在蔓延开来,因为庄稼绝收而不得不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幸亏卢象升率军将流贼赶出了河南,不然在流贼的裹挟下,大多数人为了一口吃的会选择盲从,这样流贼的队伍肯定迅速壮大起来。 内阁的策略是用北运的漕粮在山东分流,就地赈济灾民。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但不能太多。漕粮直接关系到京畿地区的稳定,每年四百万石粮食都是直接供给京城及周边地区的,要是中途分流过多,那京城百万人口怎么办? 虽然一年多来,在打井抗旱、晒粪肥田、修渠引水等措施下,皇庄及京城周边地区的粮食产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也只是起到了对漕粮的补充作用,现下根本担负不起完全满足京城人口所需粮食的重任,还需大量的漕粮来解决吃饭问题。 崇祯两年来一直为此做着准备,他知道现在的旱情还会扩散蔓延,而且会持续长达数年。 郑家的船队已经往北地运送了大约三十余万石的大米,并且购粮将会连续不断的进行下去,崇祯已自内帑中拿出了二十万两的银子,用以支付郑家的购粮和运费。虽然比郑家实际支出少了许多,但这种姿态必须要做出。 按照郑芝凤的说法,这些粮食就不要朝廷给银子了,全当郑家捐输就可。但人家是做生意的,银子来的倒是很容易,可也不能无休止的索取,那就成了讹诈了。保护私产将会是以后改革的重大举措之一,这个恶例不能开。 崇祯点头道“温卿辛苦了,朕会自内帑中拨银三十万两,从江南、广东等地购买粮食以济北地;漕粮今年可分流五十万石出来,多了怕是会祸及京畿;鉴于灾民日渐增多,朕已命漕运总督沿运河修建四座大型粮仓,两省相应府县官员要组织灾民向运河移动,一是可以就近赈济,二是有了人手,可以组织疏浚运河及其淤塞河道,并借运河水势兴修沟渠、开荒拓田,以便安置灾民。” 温体仁施礼道“圣上此策甚佳,臣等回去后便会给两省行文,促其尽快照办!” 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启奏圣上,臣以为,为防赈灾中出现贪腐行径,督察院应遣御史巡视此事,倘有官吏漠视朝廷纲纪,欲从赈灾钱粮中捞取好处,御史便可依律严惩!” 崇祯赞道“李卿所言甚是,不仅督察院要派御史巡视,朕也会命厂卫遣人巡查;天灾已是难免,更需防范!退朝后李卿便择选干员即刻启程前往,若有贪赃枉法者,四品一下可以当场处斩!四品以上由厂卫逮治入京!” 李邦华领旨退回班列。厂卫虽然令人不喜,但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御史言官居于明面,厂卫则在暗中巡查,两者可以互为补充。 崇祯眼瞅着侯恂似有话要讲,遂果断的想将话题转移到英烈祠上面。还没等他开口,侯恂已经抢先出列开口道“启奏圣上,老臣闻听施宪台返京,此次江南之行应当收获颇丰吧?” 崇祯知道这老货听见风声准备伸手要钱了,无奈之下开口道“施卿确实刚刚回转,退朝后朕会着人往太仓银库送去一百万两,侯卿尽可安心便是!” 侯恂乐滋滋的退了回去。现在只要查抄赃银,侯恂必来分赃,在他看来,皇帝就是头大肥羊。崇祯想到刚得来的银子,还没捂热就得交出去一份,心里自是舍不得,可人家也是为了朝廷,不给真是说不过去。 崇祯接着道“现今各省相继出现旱灾,内阁当未雨绸缪,尽早拟定对策;一旦大股灾民出现,即刻采取有效之方略妥善安置。众卿不可有任何轻视之心,山陕流贼之祸尚在眼前,绝不可使其再现!” 诸臣皆是行礼称是。皇帝的话并非危言耸听,现在流贼势头刚被遏制住,若是不好生想法安置新出现的灾民,谁也不敢保证山东、河南有没有人zàofǎn。 崇祯继续说道“朕原先所提建英烈祠一事,众卿齐声反对,朕亦知晓众卿所思所虑,故拖延至今未得成建;奈何朕所言已在军中广为流传,倘若朕食言而肥,今后朕如何取信天下?今日众卿俱在,那就再议一议英烈祠之事,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 温体仁出列奏道“圣上建祠之意乃以激励军民奋勇杀敌,战殁后不虞有后顾之忧为初衷;当下太仓日益宽裕,圣上也常自内帑拨银以恤官军,月饷充足,更兼有抚恤烧埋永业,臣以为如此优渥之下,士卒敢不奋起?故建祠一事实为多此一举!” 其余众臣都是默不作声。他们已经懒得和崇祯打嘴仗了,都是打定主意,无论皇帝说破天,就是坚决不同意建祠之事。烧埋银、永业田我们就忍了,给他们一口饭吃也无所谓,可你居然打算给他们建祠,这太过分了! 崇祯叹息一声“自我汉人建立属于自家国土以来,无数大好儿郎为保家卫国,免受夷狄侵害而抛颅撒血;多少无名英烈丧身异地不得魂归故土,正是这些英烈们的浴血抗争,才换得我华夏百姓之安居乐业!现今大明之境况更是实证!众卿可知,许许多多家人已逝的孤儿俱在军前效力?他们在世上已无亲人,为国捐躯之后其魂归何处?何人为其拔除坟上之野草?更有何人在其于地下困厄之时为之奉上四时之祭?众卿何不设身处地为其思量一番?” 在这个所有人都非常注重身后之事的时代,崇祯的一番话语从情理上讲确实无可挑剔。 谁愿意死后无人祭奠?传宗接代不光是为了延续血脉,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死后能有人去坟上看望自己,让自己在地下并不觉得孤单。 阳武侯薛濂慨然出列奏道“圣上所言臣感同身受,臣代表军中同袍,对圣上挂念将士之心深表感激!此举若成,定能极大提升军卒士气,使官军将士上下一心,为圣上平灭屑小,扫荡群丑再立殊勋!” 卫时春出列奏道“圣上日理万机下,犹自惦念士卒之忧,臣等俱是深感圣恩!建祠一事已在军中广为传播,官军将士闻之俱是欣慰不已,现已是势在必行之举!否则士卒极易气沮!阳武侯之言亦是臣之所思,还请圣上给有司下旨着手起建!” 二人提督京营至今,因少了文臣掣肘,在整顿军纪,提高士卒战力方面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这次建祠祭奠一事得到了京营以及勇卫营上下的一致拥护。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皇帝并没忘记他们这群厮杀汉。月饷实额发放到手,战死伤残还有巨额补贴,圣上还要为光棍娶妻成家,这种种举措之下,唯有死战方能报答圣上的恩德。 杨嗣昌虽对建祠持反对态度,但他见崇祯始终坚持己见,而朝臣们则是坚决不让步,这个关键时候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和稀泥了。 于是他出列奏道“圣上所言虽俱是实情,可大明立国以来,为之献身的朝官文人亦是不在少数,现今圣上意欲单独为军卒建祠,怕是天下文人会群情汹涌,此非社稷之福也!臣以为若想成事,须得另觅他途方可!” 不光只有王承恩指出此间关窍,杨嗣昌也是看的清楚。这事要让文武都满意才行,不能偏重武将这边。 温体仁眼见杨嗣昌屡次出来抢风头,此次言语间也是偏向皇帝更多一些,心里不禁对杨嗣昌的警觉度提高了几分。 崇祯赞赏的看了杨嗣昌一眼,问道“那依杨卿之意,此事该当如何?” 杨嗣昌奏道“依臣之见,为国阵亡之士卒当在战殁地设立陵园,由官府雇人专管日常清扫祭祀便可!至于在京城建祠大可不必!” 杨嗣昌的建议与后世各地的烈士陵园基本一样,但也属于开历史先河之举,不得不说杨嗣昌确实是个人才。 一众朝臣对杨嗣昌的建议虽然还是不甚情愿,但比起崇祯提到的在京城建祠,还要礼部、兵部官员四时祭祀的想法来说,这个还能勉强接受,所以这次无人出列反对。 只要在大战之地选一块荒地圈起来就可,平日雇人看管,也不用官员去祭扫,这个法子能说的过去。 崇祯顺势道“杨卿之言颇合朕意,此法可行!但京城建祠之事亦要进行!” 朝臣们顿时不满起来,我们已经让了一步了,你还要怎么样? 礼部尚书刘宇亮出列奏道“臣以为,本兵之建言已是极佳,圣上若是再有出格之举,臣等怕是不敢苟同!” 薛濂等勋贵都是对刘宇亮怒目而视,这个老家伙仗着资历老,居然敢明着顶撞圣上,要不要晚上派人翻墙进他家里吓唬他一下? 一直没说话的骆养性则是暗中考虑,准备派人搜集一下刘家的不法事,只要罪证充分直接逮进诏狱,让他尝尝锦衣卫的手段。 崇祯摆手道“刘卿稍安勿躁!除却本兵之法,朕意将所有为国捐躯之忠魂全部请入英烈祠中祭奠,不分文武!今后凡对大明及黎民百姓有杰出贡献之文武,其身后也要请入祠中享受朝廷祭祀!且朝廷会与其相配之谥hào!” 此言一出,整个乾清宫一片沉寂,除了崇祯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思衬皇帝后半段话中的含义,崇祯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水品了起来。 小样滴!这下看你们还反对不? 文武同享祭祀还好说,只能让你们觉得朕还算公平,可那也得为国捐躯才有资格。 可后面这句话对众人的震撼力可谓是无比巨大。 只要你对大明,对天下,对百姓有突出的贡献,就算老死病死也能进祠享祭!还会有谥hào! 虽说历朝都有配享太庙一说,但这种待遇在两百余年的大明可没几个,殿中诸人自问都没资格入太庙。 可英烈祠给了大家一个机会,虽然比太庙的规格层次要低,可也是能让朝廷公祭的无上荣耀啊,自己只要做出一番别人做不到的政绩,说不定就能入祠享祭! 再说,若是文武皆可入祠,那就可以对外宣称,本来皇帝只欲军伍入祠,但在自己的努力抗争下,最后迫使皇帝同意文人也可进祠享祭,这样在文人中就会博得一个好名声。 “臣赞同圣上之言,修建英烈祠一事刻不容缓!”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第一百五十八章 留名 说话的是首辅温体仁。 此刻的老温神情肃穆,刚才还在带头反对建祠的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臣附议!” “首辅之言有理,英烈祠应当即刻修建!” “此事臣无异议!” “臣赞同首辅所言!” 一时之间,刚刚还在反对立祠的众臣纷纷表态支持崇祯的决定。众人瞬间都已明白,只有英烈祠建起后,自己才有享祭的机会,不建祠难道让朝廷去你家祖坟上祭祀不成? 至于是和那群粗鄙之人同在祠中,权当是文臣手下的护卫好了。 对于当时的文人士大夫对青史留名的执着追求,后世很多人表示理解不了,认为所谓的名声只是一个虚幻的东西,远远不如金钱ěu实惠。 但实际上只要你人生经历越丰富,对历史知道的越多,你就会发现,如果你的祖先是一个名人,那你的境遇和心气完全不同。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如果你遇到一位姓范的人,哪怕是路人,对方自称是被誉为千古文人楷模的范仲淹的后代,大部分人心中肯定会肃然起敬;那是不由自主的敬意,是对那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情怀的尊敬。 若是你的先人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相信你在众人面前会绝口不提。人自宋后耻姓秦,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入英烈祠祭祀虽然达不到范仲淹那种高度,但比老死之后埋在祖坟要荣耀无数倍。就比如后世,你愿意死后自己买墓地还是愿意葬在八宝山各命公墓? 崇祯笑眯眯的看着群臣,开口问道“适才众卿还在极力反对此事,现下为何又改了主意?这是何原因呢?” 温体仁义正辞严的开口道“老臣细细想来,圣上适才所言甚是有理!不能让为国捐躯的忠义之士魂魄无处安放!更不能使其身后无人祭奠!圣上之言使老臣为之动容,故臣改弦更张,支持圣上之决定!” 温体仁最想身后能进入祠中,并且他认为在群臣中,他是最有把握的一个。 他已经看明白了,入祠的关键就是皇帝,皇帝的赞成和反对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自己已经年过六旬,还不知在首辅的位子上能坐多久,英烈祠开建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完工的。选址、造价、形制、材料、人手等都要商讨后才能动工,谁知道何时建完?要是没建完自己的首辅不干了怎么办?趁着皇帝信任自己,得赶紧促成此事,尽量争取入祠的资格和机会。 至于谥hào的话,自己虽当不得文正,但凭着对皇帝的忠心耿耿,文忠二字总该当得吧? 谥hào是朝廷对重臣一生的盖棺论定,温体仁已经想不起来,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有文臣得谥了,要是自己有个相称的谥hào,子孙后代该是多么的自豪啊。 刘宇亮奏道“文武之配方能相得益彰,也更能彰显英烈祠教化世人,为后世师表之功效!圣上此策甚佳,老臣万分赞同!” 崇祯伸手止住正要慷慨激昂发表看法的群臣,正色道“既然众卿都已同意,那工部择日着手选址,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工兴建,所需钱粮朕自内帑给与!稍后内阁行文晓谕天下,以此激励官民之心!” 温体仁和工部尚书范景文施礼接旨。 英烈祠一事终于定了下来,虽说中间文臣们从中阻挠,但结局却是更加完美。 自陕西流贼纷起后,被流贼攻破的州县官员,几乎全部选择了阖家与城俱亡。这份悲壮虽有无奈的成分,但也充分体现了这个时代大多数文人士大夫的骨气,不管他活着时是不是贪官,但关键时刻还是选择了为国献身。 人除生死无大事。危急关头选择勇敢的面对死亡,这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大部分人根本做不到。 这样的人值得后代祭祀,其遗留下来的风骨、精神正是华夏脊梁的组成部分。 崇祯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李二喜,李二喜会意之后扬声道“肃静!圣上还有话说!” 大殿内嗡嗡的声音顿时消失,正在小声交谈的群臣安静下来。 崇祯出言道“刘卿,本朝自太祖创建国子监以来,两百年间为大明培育诸多人才,其作用无可替代。朕受命统御天下,适逢局势动荡,因此更觉人才之宝贵,故欲重修太学。只是现下国子监境况如何,朕不得知;刘卿执掌礼部,应对此知之甚详,卿何以教朕乎?” 刘宇亮执掌礼部已有三年,不出意外的话,只要内阁中有空缺,他就会顺理成章的入阁参与国事。平日里他的言行举止已经俨然以阁臣自居,在群臣中声誉不佳。 他见皇帝问话于是出列回禀道“启奏圣上,太学自创建以来,历代先帝俱是重视异常,屡屡拨银扩建学舍,广招天下名师任教,此风至正统年间达到鼎盛!” 崇祯点头道“卿之所言朕亦知晓,朕想知太学之现况,诸如师资生源、学风文气等等,卿可简而言之!” 刘宇亮被皇帝打断讲话后略显尴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继续道“那臣就简短解说!自景泰年间开纳捐入监之风后,监生中富家子弟日益居多,其文风比之从前则是大有不如,现今更是成为府县富户聚集之所;生员年长者足有五旬开外,平素更是走马章台,聚众饮酒作乐,行举间斯文扫地,实是愧对太学生之名誉!” 作为正牌进士出身的刘宇亮对此当然看不惯,但他也不好直接指出,正是皇帝前几年因为军饷不足用,才下旨扩大纳捐生员的比例,因纳捐生挤占正规监生的名额,导致了整个国子监生员质量严重下降。 温体仁站出来奏道“启奏圣上,国子监现状堪忧,各地举子往来京师,皆避门而过,远非当初以入内观瞻为幸事之盛况;圣上今欲重整国子监,臣恐其积重难返,空耗财物!” 其余诸臣也纷纷发言,表示现今科举已占主导地位,国子监便如鸡肋一般,实无必要再投入人力物力重整。 可崇祯不这么想。 在他的计划中,国子监以后将成为与科举分庭抗礼的所在。 今后选官用官不再只局限于会试出身,太学生也会具备出仕的资格。 这样就会自然的抬高国子监的地位,举子生员不再是只能指望科举中第才能为国效力。 当然,这样做只是手段,崇祯的根本目的是想改变当今读书只重儒学的风气。 只有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才会诞生出更为先进的理论,来取代许多陈旧腐朽的所谓圣人之言。 抬高国子监规格的举措不会受到太大阻碍,因为数千举子,会试中榜只有数百,大多数人起码三年内失去了施展才华的机会。 只要国子监地位大大提高,恢复到国处时的盛况,那许多名réndà儒就会闻风而至,之后再辅以严格的学规制度,那监生的学识和眼界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将来出仕为官也将会逐渐改变现有的官场风气。 要想改变只重儒学的风气,那就要把各学派中的精英请入国子监任教,让他们在日常的教学和交流中,用各种学识和思想激烈碰撞,相互打磨,来打破许多墨守成规的腐朽风气。 至于教师的人选倒是有不少。 朱之瑜是崇祯想到的第一人选,曾被喻为文武全才的他现在应该还在松江府,跟着他长兄朱启明混饭吃;以朱之谕的才学,放出去为官着实可惜,不如放在太学中传播他的学识。 宋应星是一个。 自从被崇祯派人接到京师后,宋应星全家数十口人被安置在刘朝的皇庄里。崇祯特地指示刘朝,给宋应星专门划出一块场地,建造好他想要的所有设施,为他所有需要的材料,并从皇庄的孤儿中挑选一些头脑灵活的孩子跟在他的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也许会有意外的惊喜。当然了,宋应星的一应花销全部由崇祯从内帑中划拨,其实也花不了多少。 皇帝的做法正是宋应星梦寐以求的。 他的种种想法因为囊中羞涩而无法实现,现在终于可以随心所欲的施展了。 至于宋应星的职衔,崇祯暂时没给,宋应星的头脑和智慧不适合在官场,而是在他为之沉醉的各种奇思妙想中。 等国子监重整之后,先给他太学博士这个从八品的职位,日后再慢慢拔擢。 并不是每个生员举子都只爱八股,很多人对杂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只要太学里有专门教授杂学的,相信会有不少人投入宋应星的门下。 方以智和陈子龙也是教师的绝佳人选,两人都是才华横溢之辈,当官太可惜了,国子监才是他们将自己的思想知识传播出去的最好渠道。 崇祯本打算将自己看好的这几个人安排到皇庄里,去教授那些孤儿。 后世有句话,在白纸上才可以画出最好的画。 可后来崇祯放弃了。 这些人都相当于大学教授一级的,你安排人家去给不识字的孩童开蒙,这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 王阳明一派的徒子徒孙中也有不少杰出的人才,到时遣锦衣卫南下查访后请来就行。能将阳明先生的学说广为传播,相信每人会拒绝这个youhuo。 至于后世鼎鼎大名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现在都太年轻,独立思考的能力还没完全形成,其学说尚在胎中;何况黄、王二人俱是东林一脉,崇祯对此抱有很深的戒心。 遥远的欧洲现在虽还不算强盛,但各种开挂式的创新已经露出了苗头,很多人才慢慢开始崭露头角,但在本国之内还未引起很高的重视。 崇祯已给郑芝龙下旨,命其从数万里外的泰西之地来大明的商船中悬赏重金寻求人才。但凡在泰西各国有名气的人物及其著作、实物,一旦来到大明,朝廷会即刻给与贵族头衔和每年五千两银子的薪酬,其产品专利的付费使用将得到大明朝廷的保护;只要有人能说动这些人才前来大明定居或游学的,每引进一人便赏引荐人白银三千两,其在大明的商务活动更会得到诸多优惠。 崇祯知道这个时代大名的所有人并不知道什么叫专利权,所以他在旨意中嘱咐郑芝龙,这一条一定要给泰西商人交代清楚,不可遗漏。 现在的西方正是科技bàozhà的世代,许许多多天才正在脱颖而出。崇祯虽不清楚这个时期的西方科技巨匠的姓名,但广撒网多捕鱼还是可行的,哪怕花费三万两引进十个人中有一个是人才,其随后产生的价值就是无法估量的。 给人才开出的薪酬非常具有吸引力,更能打动他们的相信应该是贵族的头衔,在名利的双重youhuo下,应该能成功吧。 后世有句口hào非常有道理,人才最重要,财富也是靠人才创造出来的。 这都是未知的事了,虽然赏格发下,但能不能成还要看天意。现在先把国子监重整再说,人才可以慢慢查访,重要的是将要施行的措施。 于是崇祯开口道“国子监作为大明最高学府,乃是为国聚材之地,不可使其荒废!朕打算兴利除弊,重兴太学!诸卿家子弟皆可入学!各省举子会试落榜后需留在太学三年,接受名师指点学问!” 第一百五十九章 议降 远在西安的孙传庭接到崇祯大赦流贼的诏书后,立即安排人手抄写诏书内容后送达陕西各府县张贴,并下令府县官府四处宣扬黑水峪大捷、高迎祥兄弟被凌迟、皇帝大赦天下的消息;并留下三千秦军驻守西安,以防流贼偷袭,其余一万余人由总兵周遇吉率领,全军拔营前往陕北。 他自己则率先带着抚标赶赴陕北的延安府,前去拜会五省总督洪承畴,并与之商讨接下来的剿贼策略。 孙传庭在五百抚标马队的护卫下,出了西安府一路沿官道往北疾行。离开西安府辖地后,沿途除了赤地千里的荒凉以外,只有断断续续的小股流民沿着官道赶往西安方向,这也是在孙传庭的授意下,各地官府宣传下的结果西安有饭吃,到了西安府后朝廷会管饭。 正是在有饭吃这个致命youhuo的支撑下,一群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才怀着对生的渴望,顽强的向南行进。 时令已至深秋,早晚的气温已经很低,路上逃难的人群大部分赤脚穿着草鞋,身上则是勉强能蔽体的衣袍,一双双空洞麻木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神采。 远远看到衣甲鲜明的大队骑兵奔来,流民们慌乱中连忙躲到路旁,用惊恐畏惧的眼神看向孙传庭这只队伍。 在中军的孙传庭放缓马速,战马由奔驰的状态转为碎步前行,他注视着路旁的人群,一股浓浓的酸涩之感油然而生。 刚来西安探访西安左卫时,卫所军户的贫穷窘迫已令他十分的震惊,可军户们虽穷,至少还有一口饭吃,但路途上碰到的流民惨状则使他内心既痛苦又自责。 自己饱读圣贤书,素以辅佐君王,匡扶天下为志;更是以张横渠的名言作为毕生的奋斗目标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可眼前的这群朝不保夕的流民,都是大明的子民,都是圣上的赤子,也都是他治下的百姓,他们的命自己却无法为其立!圣贤的教诲自己却是辜负了! 一声微弱的哭声从杂乱的马蹄声中隐隐传来,打断了孙传庭的思绪,他勒住战马,目光向哭声处看去,后面的马队也陆续停了下来。 路边十余步之外有一股百余人的流民队伍,最前面一个身着破烂襦裙,面黄肌瘦的年轻妇人紧紧抱着一个幼小女童,哭声正是从女童口中发出的。 那名shǎofu眼见得这群军爷都驻马不前,众多目光一起向她看来,顿时吓得浑身颤抖,哆哆嗦嗦的伸出枯干的手臂,想用手捂住女童的嘴。 身着大红官袍的孙传庭翻身下马,向那名年轻妇人走去,几名亲兵下马后抽刀在手,紧紧护卫在他的两侧。十余名亲兵则是抽弓搭箭,骑在马上用警觉的目光扫视着周围。 见到气度不凡的孙传庭带着护卫走来,那百余名灾民慌乱中纷纷跪倒在地,都是将头深深地垂下,不敢直视眼前的贵人。 孙传庭来到这群人的面前站定,温声开口道“这位娘子,你怀中的孩童敢是生病不成?为何啼哭不止?各位乡亲起来吧,本官有话要问!” 一众灾民哪里敢起身,只是不停地磕头,口称军爷饶命,生恐一不小心惹怒这些看起来满身杀气的军爷,招来杀身之祸。 那名妇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着根本不敢抬头,更别提回话了。 已经成为孙传庭亲兵队正的孙志安喝道“还不赶紧起身!这是陕西巡抚孙老爷!老爷有话问你等,快快起来!” 灾民们虽然不知道巡抚是多大的官,但看见这位军爷凶巴巴的样子,最后还是一个个战战兢兢的站起身来。 孙传庭吩咐道“去拿些口粮和水过来!” 孙志安和另一名亲兵迅速回转到战马跟前,各自从马背上巨大的行囊中拿出十几块蒸饼,又将几个羊皮制成的水囊带上后返回。 正聚成堆缩在一起的灾民们看到蒸饼后,顿时躁动起来,男女老少的眼神都聚焦在孙志安手中,眼神里散发出渴望和狂热,麻木的神情也变得热切无比。 若只是孙志安一个人或者几个人,这群灾民早就扑上来将他手中的蒸饼抢走了,哪怕吃上一口后马上就死,他们也是心甘情愿。 孙传庭拿过一块蒸饼,伸出手去递给那名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温声道“娃儿许是饿了,这位娘子你先喂孩子吃几口,勿要食多食快!” 那名妇人虽然仍是心中惧怕,但在吃食面前,任何恐惧都瞬间消失了。她两眼紧盯着孙传庭手中的蒸饼,伸出一只手臂慢慢探来,待靠近时迅速将蒸饼夺在手中,送到嘴边咬下一大块咀嚼片刻,低下头将嘴巴凑到女童的口上,把嚼烂的蒸饼渡进孩子的嘴里。怀抱里也就两三岁的女童止住哭声,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小小的身子努力向上,嘴巴和母亲紧紧的贴在一起,贪婪的吞咽起来。 周围灾民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块蒸饼上,许多人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向那名妇人身边挪动,跃跃欲试的要扑上去抢过那块蒸饼。 孙传庭悲凉的神情中透出一股坚毅只有彻底剿杀流贼,才能使得百姓不再颠沛流离,朝廷的赈济才能安全的到达!天灾不可测,流贼的加剧了天灾的后果,他们抢走了百姓仅有的口粮,这些贼人就该千刀万剐! 孙志安大喝一声“止步!不然杀无赦!” 周围的亲兵持刀往前逼向那群蠢蠢欲动的灾民,这群饥民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散发着如同野兽般欲择人而噬的冷血。 孙传庭转身走向坐骑,边走边吩咐道“留下五人、十包干粮,护送灾民到西安府;命杨明盛安排人手、粮食向北,每三十里设点收拢灾民;西安府官军出一千人沿途护卫!”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他心里清楚,若是只给灾民留下吃食而无人看护,再多的吃食也会被身体强壮的男丁抢走。如那名妇人和她怀中孩子一样的老弱妇孺是何等下场,稍微一想便会知道。 永宁关位于山陕两省交界处,距西北面的延安府有两百余里,中间沟壑密布,道路曲折难行。 正是因为这样复杂的地形,洪承畴坐拥两万余人马,却一直拿流动于陕北一带的流贼毫无办法。 在永宁关荒原上一座山寨简陋的大厅内,蝎子块拓养坤正在与张妙手交谈。 自从高迎祥部覆灭后,蝎子块部就成了陕西境内势力最大的一股流贼。 之所以说他最大而不是最强,是因为蝎子块虽然有三万多人的手下,但其中精兵老卒只有两千余人,其余的都是土里刨食的流民,跟着他抢掠混饭而已。 另一贼头张妙手本名张文耀,清涧人氏,从小因善捏面人而得名;十八岁从军去了北边的镇羌所,常年与鞑靼党项等异族作战。因作战勇猛,屡有斩获,积功升至队正;后因不满哨管克扣粮饷,拔刀将其斩杀后畏罪潜逃。 随着王嘉胤、点灯子、红山狼等人先后zàofǎn,张妙手因无处可去,也就加入了zàofǎn的队伍。 后来这些最先zàofǎn的贼头被陈奇瑜等人先后剿灭,张妙手聚拢起这些人的残部,又招收了一些边军逃卒,慢慢的壮大起来。 其部下虽然只有四千余人,但其中有很多原先榆林、延绥等边镇的边军,战斗力却是比较强悍,其余的流贼头目都对他非常尊重。 今日张妙手来到永宁关蝎子块的营地,便是与他商讨朝廷大赦的事宜。 张妙手开口道“皇上发了圣旨要俺们归降,说是之前俺们做的孽都不计较,只要归顺朝廷做回良民就不追究,大头领对这事有啥想法?” 蝎子块摸着颌下的短须一脸纠结状,思衬半晌才开口道“张老弟,俺们现下的日子可是快活的紧,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绫罗绸缎、好酒好食,俺们可都是日日享用;要是归顺了朝廷做了良民,这些好东西可就没得用了,到时候还要去土里刨食,能刨出个金蛋蛋来不成?再说这贼老天也不长眼,俺们陕西都旱了七八年了,这地里的庄稼时有时无,俺们怎生过活?” 张妙手冷笑道“大头领光看着眼前这点吃食了,就怕以后还有无命享用咧!” 他毕竟是从军多年的人,眼界要比蝎子块这等土匪要宽了许多,高迎祥被剿灭后,他敏锐的察觉到大明的局势正在发生变化,要是不顺应时势,结果恐怕不妙。 蝎子块没去理会他的挖苦,而是急忙开口问道“张老弟这话怎生讲?俺这等粗汉听不甚懂,老弟给俺好生讲讲,眼下这好好的,怎地就无命享用?” 第一百六十章 请降 张妙手身子往前凑了凑,眼睛紧盯着拓养坤道“大头领,俺说话直,你别怪罪!俺问你,大头领觉得比高迎祥如何?” 拓养坤愣了愣后才明白,这是问他的实力和高迎祥比。他摇头道“咦~~高闯王当年可是有着小两万的马队,后面又在河南和别股义军合兵,听说最多有数十万人马,俺哪比得上他!张老弟问这作甚?” 张妙手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瞅了一眼拓养坤,说道“那高迎祥确实厉害,手下的老营、马队都是精兵!他带队从陕西往河南打的时候遣人邀过俺,说是去打下开封、洛阳,到时候钱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俺听了也没应承,他遣的那人好似老大不高兴,说是俺不给闯王面子。现下看看,俺亏的是没去,要是跟他去了河南,这吃饭的家伙早就不是俺的啦!” 拓养坤叹了口气道“着啊着啊!高闯王手下何等强横,可这不说没就没了?俺们陕西失了条好汉啊!着实叫人心疼哇!”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大头领还不明白?俺们陕北义军,全加起来也不如高闯王强横!大头领手下人多,可经打的不多!俺手下能打,可人数太少!绥德那边的闯将李自成倒是个人物,可缺钱少粮!前番还问俺借三百石粮食,说是手下多了不少兄弟,自家粮食不够吃,让俺接济一下;俺哪有许多余粮,看着大伙儿都是义军的面子上,给了他五十石,他还挺高兴,说俺张妙手义薄云天啥子的!”张文耀开口道。 拓养坤疑惑道“张老弟,高闯王几十万人马是怎地没的?官军有恁厉害?老弟在官军待过,路子广,给俺说说!” 张文耀摇头道“俺在官军里熟识的都在北地,中原官军俺不认得!再说高闯王可是被新来的陕西巡抚孙传庭给擒住的,这老倌儿可不比和俺们打了好几年的洪承畴差!” 提到洪承畴的名字,拓养坤颇有心惊肉跳的感觉,他欠身四下打量一眼,整个破旧的大厅就他和张文耀两人,这才低声道“这洪承畴手下强将可着实不少,俺在左良玉手下吃了几个亏,还有那些辽东蛮子,一身的铁甲,寻常刀枪箭只直接伤不了!张老弟,你说那个新来的朝廷巡抚会不会来陕北,和洪承畴合起来打俺们?” 张文耀正色回道“俺正是琢磨着孙传庭会来,这才来和大头领商议归降的事!俺可不想最终和高迎祥兄弟二人一般,被擒住拉到京城切成几百块!” 拓养坤慢慢靠到椅背上,叹息道“一个洪承畴俺们就脑壳疼的很!要是再来个更狠的角儿,俺们可没得活路喽!” 张文耀猛地起身道“说了半晌,大头领你是何打算?俺是想通透了!zàofǎn这好几年,俺们该享用的也享用了,之前的官军都好对付,现下来的朝廷官军一个比一个狠啊!俺不管别人咋想,既是皇上发了话,俺就借坡下驴,降了!” 拓养坤眼珠一转,笑着起身道“看来张老弟这是定了盘子了!成!俺拓养坤也打算降!不过俺手下弟兄多,麻烦多,俺得好好归置一番,也得和其他头领商议一下!张老弟真要去降了,要是觉着朝廷不是诓骗俺们,那就全首全尾的回来跟俺吱一声,俺利马归降!” 张文耀知他怕被朝廷诳了去杀掉,所以想让自己先试试水。要是自个儿能活,且能回来见他,那拓养坤也就降了。 不管拓养坤和李自成等人如何想,他这次是执意要降了,他可不想背着个反贼的名声死掉,那样咋有脸去地下见祖宗。 陕北官军本就是精锐,虽说没一下子灭掉多少义军,可这大半年来把他们堵在这块鸟不拉屎的地界上,粮草已经慢慢接济不上了,想抢都无处可抢了。这样下去的话,不用打,耗也耗的死他们。更别说那个孙传庭很快就会带着官军赶来,那可是剿灭了高迎祥的官军精锐啊! 他考虑过了,现下虽说高迎祥被剿灭,可陕西还有多股实力大小不等的流贼,为了让其他反贼看到朝廷并无诓骗之意,也不会下手杀了他和他的手下。 自己是第一个带人请降的反贼首领,且是在反贼中名气颇大之人,依照朝廷的惯例,自己肯定会比后降的反贼得到的好处更多;说不定朝廷看重自己的本事,还能赏个一官半职的,那可与做贼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要不是被逼无奈,谁愿做贼? 延安府早在大半年前就成了一个巨大的兵营,洪承畴率领着数名总兵、副总兵、分守参将及十余名游击将军、两万余名官军,将延安府北面西至保安,东至延长县的数百里路上的要隘处把守得水泄不通,使得陕北十余万流贼从陕西南下之路彻底断绝。 若是陕西流贼想绕道山西南下,别的不说,单是宣大一线的边军就够他们受的,流贼们惧于宣大边军的威名,未敢尝试走山西南下。 延安城的府衙内,五省总督洪承畴正在与正在与孙传庭商议军情。 洪承畴坐于主位上,幕僚沈世玉立于他的身后;未带随从,独自前来拜见的孙传庭,安静的坐于右手首位椅子上,炯炯有神的双眼直视着洪承畴。 对于这位在朝堂中风评甚佳的五省总督,孙传庭心里并未将他高看一眼。 在他眼中,洪承畴坐拥两万余精兵,至今未将陕北流贼剿灭,足见其未有传说中的智谋深远,在这一点上比起前任五省总督陈奇瑜差之甚远。 但人家不管是论科场还是官场,都比自己资历深厚。自己现在虽也是挂兵部侍郎衔,是正二品的大员,但人家可是兵部尚书衔的正一品钦差大臣。 洪承畴面带笑容打量着下座的孙传庭,在羡慕其年轻的同时,也对能剿灭最为棘手的高迎祥部的孙传庭怀着浓浓的好奇心和戒备之意。 能将祸乱数省,自己和卢象升都拿他没办法的高迎祥一举成擒,这里面是运气的成分居多还是能力非常出众呢? 他微笑着用带福建口音的官话开口道“闯贼授首,令天下群丑震动;孙中丞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呵呵!本官对孙中丞亦是赞赏有加!有孙中丞前来陕北,那陕西之贼荡灭之日可期啊!呵呵!” 孙传庭拱手为礼,沉声回道“部堂谬赞,下官当不得!闯贼覆灭之功,部堂及卢督臣当居首功!若非部堂将其驱逐至中原,若非卢督臣歼其有生力量,哪有其黑水峪之败!此役实属下官之侥幸也!” 看来陕北流贼难剿,所以上来你就给我戴高帽,想把我推到前面去。我倒不是怕这些贼人,我到现在还没摸准具体情形,怎能贸然就上阵? 孙传庭把洪承畴踢来的球又踢了回去。 洪承畴笑着继续道“孙中丞蛰伏许久,一上任便取得如此大功,足以佐证能力出众!稍后本官便命人将陕北之贼势力分布舆图送往中丞处,中丞可随时参详,望能尽快拿出应对方略;到时大军齐出,争取一鼓荡平贼寇,以宽圣上之心!事关大明之安宁,中丞勿得推脱才好!” 近一年来洪承畴有了精疲力尽的感觉,整日为协调各部之间的争执纠纷耗费精神,还要判断流贼的动向和目的,一边布置相应的对策,这一切都让他有了想甩手不干的想法。 他手下虽聚拢了两万多官军精锐,但分数不同大将麾下;各总兵之间也是矛盾重重,作战时往往相互推诿指责,虽然屡败流贼,但很难给其以重大杀伤,所以到现在也没将陕北平定。 孙传庭的到来正好给了他一个放松的机会,让这位因剿灭高迎祥而名声大噪的新进名臣展示一下能力,顺便看看他驾驭三军的本领,若是其应对有错,自己在后拾遗补缺,争取尽快平定陕北。 对于孙传庭治军严格的做法,洪承畴也有耳闻,他也想借这位新锐大臣的铁手腕来整治一下那些骄兵悍将。 若是事有可为,他也是乐见其成;若是出现危险的苗头,他就会顺势站出来收拾残局,软硬兼施之下把军心收拢过来。 孙传庭眼见洪承畴对自己的推脱毫不理会,雄心壮志登时被激发了出来。 本就心高气傲的他从来未将流贼视为劲敌,不管是高迎祥、张献忠也好,蝎子块、革左五营也罢,在他的眼里都是冢中枯骨,插标卖首之辈而已。 现在上有圣上强有力的支持,下有充足的粮饷器械,只要指挥得当,官军用命,这些土鸡瓦狗覆灭就在顷刻之间。 他起身拱手施礼后大声道“既是部堂如此看重,那下官就当仁不让了!待下官参详后定当拿出相应方略,有不当处还请部堂予以指正!” 洪承畴笑着点头道“孙中丞勇于任事,本官甚感欣慰!中丞且回住处歇息,晚间本官安排筵席给中丞接风,顺便将各路主将介绍给中丞熟识,以利于战时指挥!”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进入二堂之内,单膝跪下行礼后大声禀报“禀督帅!孤山副总兵艾万年遣人来报!拿获一名流贼探子,那人自称受巨贼张妙手之托,前来向朝廷请降!” 洪承畴猛地一下站起,沉声喝问道“人在何处?” 那名亲兵接着禀道“人已有艾万年派人押送而来!就在衙外!” 洪承畴大声吩咐道“速速将人带进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降 延安府北门外的空地上,张妙手精赤着上身跪在地上,两条手臂被反绑在身后;后背上还插着一根山枣条,枝条上的尖刺扎进了他的身体里面,隐隐有鲜血渗了出来。 身穿大红官袍的洪承畴和孙传庭并肩而立,站在张妙手身前十余步外,二人的身后是一群身形高大魁梧,顶盔掼甲的亲兵。 洪承畴在见过张妙手派来联络投降一事的亲信后,与孙传庭简短商议后,二人一致判定,张妙手确实是真心投降来的。 在问清张妙手所部位置后,洪承畴立刻给防守延长一线隘口的艾万年下令,命其让开一条通道,以便张文耀所部经延长到达延安府。 洪承畴严令艾万年部严密监视前来投降的四千余流贼,并紧急抽调安塞一线的吴三桂、祖大乐两部骑兵赶往延长,埋伏于险要之地,一旦贼人诈降,即刻上前围杀。 数日之后,张妙手率所部四千余人,在官军的沿途警戒下抵达延安府,在城外十里之地集结后缴械投降。 张文耀则单独来到城门外,拜见洪承畴和孙传庭。 看到张文耀这幅样子,洪承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手抚玉带沉声问道“前面所跪何人?” 张文耀磕头后挣扎着直起身子,目光看着眼前的地面,大声道“回禀大老爷,罪人张文耀前来认罪请降!还请朝廷纳降!” 洪承畴没让他起身,而是语气严厉的问道“本官听闻尔此前曾从军数载,也算小有功勋,为何要起兵zàofǎn?朝廷有何对不住你等之地?今又为何突然来降?” 张文耀磕头后回道“回大老爷的话,罪人一时糊涂方才起兵!虽zàofǎn数年,可俺未曾杀过良善之辈,部下外出打粮之时,俺也是紧着吩咐过,勿得杀伤人命,只要粮食糊口就可!大老爷如若不信,尽可派人打听,俺张妙手绝非作恶之人!俺原本早就要降,正巧皇上有了圣旨赦俺们无罪,俺就带着手下来降了!” 洪承畴冷哼一声“本官手握数万雄兵,本待时机成熟,便一举将尔等剿灭!谁知尔竟也知幡然悔悟,免去了杀身之祸!算尔聪明!本官今日告知与尔圣上仁心,决意对尔等既往不咎!尔等从今起便要洗心革面,从新做人!日后若是有翻覆之举!尔等项上人头便会悬挂于城门之处!” 张文耀连称不敢,并称自己想从军杀贼,以证清白。 洪承畴缓步走到张文耀身前两步左右,喝道“站起身来!” 张文耀腰腿用力站起身形,仍是深深低头,不敢直视面前的洪承畴。 洪承畴打量一下身材高大健壮的张文耀,赞道“看其形,倒也是条汉子!尔在军中可有战功?” 张文耀低头回道“禀大老爷知,小的在镇羌所五年,手上曾有五个dázi和四个党项人的首级!因哨管贪墨俺的赏功银,俺一怒之下把他砍了后便逃了。因无处可去,这才入了贼伙!小的善使弓箭长刀,战阵之事俺也懂得不少,还望大老爷留俺从军,俺想将功赎罪!” 洪承畴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本官指挥千军万马多年,识人阅人更是无数;观尔言行,却是诚心归降朝廷!也罢,尔既有心报效朝廷,本官自不会寒了尔之忠勇之心!尔所部有多少人马?愿意从军者几何?营内有无粮草?” 张文耀听到洪承畴答应他从军后,心里很是高兴,低头大声回禀“禀大老爷知,小的手下共有四千余人,大部皆是青壮,还有百余人的马队,无有妇人!粮草还有数百石!小的平常用军中之法操练部众,这几千人还算精悍!只要大老爷应允,这几千人都会入了官军!” 洪承畴捋须思衬一会,开口道“本官着人随你一同回返,即刻点选人员,年过四旬者给银遣返回籍;青壮自愿从军者,即日起按官军现有粮饷发放,本官会遣大将统帅你部,这等安排尔可满意?” 洪承畴没提怎样安排张文耀,只是说了如何安置他的手下之人,并且言明,就算变成官军,他的部众也会由别人统领。 张文耀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立刻大声回道“俺都听大老爷的吩咐!俺在大老爷身边做个亲兵就可!” 洪承畴听到张文耀的回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张文耀的话证明他确无异心,若是他对洪承畴刚才的安排稍微表现出不满,洪承畴立刻就会着人斩下他的首级。 既然人家真心诚意投靠朝廷,那朝廷也得释放出善意才行。 洪承畴绕到张文耀背后,亲自动手将绑缚双手的绳索解开,把山枣枝条摘下扔到一边,沈世玉将自己披着的斗篷解下,快步来到洪承畴面前递到他的手中,洪承畴将斗篷披在张文耀身上,转至他的身前后开口道“文耀还要爱惜身体啊,留下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方为正道!本官好奇的是,此举是谁教你的?” 张文耀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他吸了吸鼻子,闷声回道“禀大老爷,这是俺从戏文中学来的!戏本里说请罪就要这等才可!” 洪承畴哈哈大笑道“文耀所说戏文可是将相和?可廉颇乃是上将军,蔺相如更是赵国之上卿!你作此举,实是高抬你我二人了!哈哈哈哈!” 张文耀伸手摸了摸鼻子,尴尬的回道“禀大老爷,俺是粗人,除了战阵啥也不懂,大老爷莫要怪罪!” 洪承畴摆手笑道“本官岂会怪罪与你,憨直之人方才有忠义之心!以后勿要称呼本官大老爷,本官乃五省总督洪承畴!那位乃是陕西巡抚孙中丞!本官先擢你为游击将军,稍后自会上报朝廷,给你登记入册办理官身文牒!你部暂且修整,等候朝廷发放盔甲衣帽等物!从今往后,你张文耀便是大明的将军了!” 张文耀先是一惊,虽然他猜到洪承畴的身份,但并未想到孙传庭也已到达陕北。幸亏自己见机得早,要是再犹豫下去,这两大杀神定会合兵展开攻杀了。 接着他又是一喜,自己眨眼间便成了游击,比从前的队正不知高出多少级,已经迈入高级将领的行列了。 张文耀毫不犹豫的跪下,先是冲着洪承畴磕头,又对着缓步来至近前的孙传庭磕头行礼“卑下张文耀,见过二位大老爷!” 经过数日的整编,张文耀所部四千余人最后留下了三千余人,其余的千余老弱,每人发了三两银子后遣回老家。 但这些人老家虽然都在不远的清涧、绥德等州县,可家中亲人俱是病饿战乱而亡;加上那边依然是流贼盘踞之地,回去后难保再次加入流贼队伍中。 考虑到这些实际情况,孙传庭向洪承畴提出,将这些人送往西安,去垦荒种田。 关中平原土地肥沃不说,旱情也比陕北差上许多,再加上实施的一系列抗旱举措,去那边安置下来最是安全,不虞这些人会再次zàofǎn。 考虑到张文耀所部需要经过正规的操训,须识得官军的旗帜鼓hào后方能上阵,并且还要等候朝廷下发衣甲兵刃,粮饷营帐等物,洪承畴和孙传庭简单商议过后,决定将这三千余人并入孙传庭的秦军中,由秦军负责整训他们。 秦军大部分士卒一年之前也都是些没上过阵的军户农户,周遇吉、罗世芳等人对于操训新兵颇有心得,对于能扩大队伍的规模,孙传庭自是乐意接受。 当张文耀再次回到永宁关那座简陋的大厅里时,拓养坤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一身官军高级将官才有的崭新锁甲,头戴八瓣铁盔,盔上红缨鲜艳无比;在这身装扮的映衬下,原来的贼头张文耀竟隐然有了些许英武之气。 拓养坤围着张文耀转着圈子,不时的身手摸摸他身上的铁甲,嘴里不断的发出啧啧之声“啧啧,这才数日不见,张老弟竟然成了官军了!老弟来时路上没让其他义军给射死啊?哈哈!好家伙!这身铁甲,真是不赖!” 张文耀一巴掌将他的手掌打开,正色道“什么其他义军?那是反贼!大头领,俺俩平日相处甚好,俺才回来劝你,赶紧降了吧!再不降的话,朝廷的十万大军可就打过来了!到时候兄弟我也救不了你啊!” 拓养坤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后,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开口道“十万大军?张老弟你别信口胡咧咧!朝廷哪来的十万大军?现下延安府一带官军不过数万,要是有十万大军,洪承畴早就带人推过来了!” 张文耀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不屑的开口道“大头领不记得俺上回的话了?洪督帅手下却是没有十万官军,可孙巡抚来了!剿灭闯贼的人马能少的了?原本洪督帅和孙中丞合兵之后就要立刻打过来,俺好说歹说,用项上人头作保,两位大人才给了俺一点面子,叫俺来劝大头领归降!大头领,俺是看在乡党的面子上才回来劝你,俺总不能眼看着你让官军砍了首级去吧?两位大人说了,限你五日之内赶到延安府请降,部众要随后跟来,要不然闯贼就是你的下场啊!” 数日之后,陕北最大股流贼头目蝎子块拓养坤,在张文耀的陪同下赶至延安跪地请降。 其部下的三万余réndà部分来到延安投降,只有几千名贼人投奔了绥德附近的李自成。 经过十余日的筛选整编,拓养坤部三万余人最终留下五千人加入官军,其余的全部移往条件更好的西安屯田。 拓养坤也被任命为游击将军,五千名部众同样交由秦军统一操训,待成军后并入秦军之中。 随着张文耀和拓养坤相继投降,陕北流贼势力大减,仅剩闯将李自成这股比较大的流贼,其余小股流贼根本无力对抗朝廷大军。 在形势大好的情形下,洪承畴立刻将要求孙传庭拿出剿贼方略的话抛之脑后,他下令手下各部将领,分别由驻防之地向绥德、米脂进发,争取将盘踞在这一带的李自成部一举荡平。 第一百六十二章 游击 孙传庭并未参与洪承畴组织的军事行动,对于这种牛刀杀鸡的行为他根本不屑一顾。身为陕西巡抚的他还有安民的职责,不需要非得带兵参战。洪承畴虽然贵为五省总督,但对孙传庭并没有管辖权,见他不愿参加也未勉强。 孙传庭以巡视陕西西南府县的名义留了下来,然后命许忠、刘应杰率部将投降的张文耀和拓养坤部送往西安大本营,然后亲率近万秦junzhuǎn头向西南的凤翔府进发,直奔马进忠等流贼而去。张文耀极力想跟随前往剿贼立功,但被孙传庭以需他安抚降兵为由拒绝了。 孙传庭之所以安排降贼折返西安府,一是方便接收朝廷的军资,二是在西安可以就近补充粮草;这八千人每日所耗可是一个惊人的数目,周遇吉带来的军粮可没把他们计算在内。 洪承畴手下两万多官军的粮草消耗,现在大部分依赖西安府的孙传庭供应。大军在陕北近一年的消耗早就让延安府和西面的庆阳府叫苦不迭,若非孙传庭在西安屯田收获颇丰,将供应大军的重担接了过去,这两府的知府早就上本请辞了。 凤翔府和平凉府交界的白石原上,数万名流贼将营地扎在此处,喧嚣叫嚷声响彻整个原上;身穿五花八门各种服色的流贼们或是嬉笑打闹,或是饮酒耍钱,或是听曲唱戏,整个营地仿若集市一般热闹无比。 在流贼营地正中一座营帐内,马进忠、混天王、仁义王等几名流贼大头领,以及各自手下的亲信将领正在饮酒划拳。数张简陋的木桌上杯盘狼藉,各种味道掺杂在一起,令人闻之欲呕。 年约三旬的马进忠生着一副典型的西北汉子的模样,四方脸盘上一双浓眉下的双目精光四射,鼻直口阔,身形高大结实。 他是陕西平凉府固原州马刚堡人氏,幼时家贫,chéngrén后仗着一副好身板加入当地的马匪队伍,跟着头领四处劫掠商贩大户。因他这一伙马匪心狠手辣,劫掠后基本不留活口,被平凉府上报陕西巡抚衙门,在时任陕西巡抚汪乔年的的督促下,陕西镇出动精锐边军突然袭击了马进忠他们。经过小半个时辰的搏杀,这伙六百余人的马匪最终大部被灭,只有马进忠等百余人逃得性命。 马进忠因为心狠手黑,颇有谋略,战阵之上敢于拼命,因而成了这百余人的头领。 他们逃得性命后不敢再在陕西镇附近活动,于是便往南进入凤翔府一带活动。但为了不再次引来边军围剿,马进忠这伙人并未有过大过激的举动,平时只是以劫掠为主,杀伤比原先少了很多。 随着陕西各地流贼频起,陕西镇官军被征调四处救火,没了顾忌的马进忠也开始带人疯狂掳掠;他们攻破府县大户堡垒,抢得大批的钱粮和女人,然后招兵买马扩大队伍,短短时间内在凤翔府一带打出了好大的名声。 由于没了边军压制,地方官府手里只有孱弱的卫所兵和民壮弓手,无力与马进忠对抗;这些人把守城池还行,出去剿匪只能是羊入虎口。马进忠的手下从最初的百余人马队,渐渐扩大成为一万余人的大股武装。 但这种肆无忌惮,四处抢掠而无人可制的好事今年起戛然而止,临洮总兵曹文昭与他的侄子、参将曹变蛟率三千人马进驻了凤翔府。 曹文昭叔侄一到凤翔就给了这一带的流贼来了个下马威。 在探得以仁义王为首的另一大股流贼营地设在凤翔府城西的五里坡后,曹变蛟带着马队突袭了这伙流贼。 刚刚打破了陇安县城外一个当地大户,抢得数百石粮食物资和几千两银子的流贼们,正在兴高采烈的坐地分赃,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知觉,曹变蛟带着五百骑兵忽然杀出后突入流贼营中,马踏刀砍枪刺,片刻之后便冲阵而去。 等仁义王从营帐中出来时,官军早已不见踪影,只有满地的尸体和伤员的哀嚎声。 流贼们冲着官军遁去的方向破口大骂,纷纷叫嚷着要追上去报仇,可这伙流贼基本都是步卒,哪能追的上官军的骑兵,所谓报仇只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惧怕情绪而已。 检点下来,这次死伤共计七百余人,死了的也就罢了,伤者可都是骨断筋折的重伤,在当时的环境和条件下,很难捱过几天。 无奈之下仁义王只能安排人手去营外挖坑,好把死者埋掉,伤者则是抬回各自帐中等死。 为了防止官军再次来袭,流贼打制了不少粗陋的拒马摆放在营门口,官军马队要是再来也会有了充足的时间集结迎战。 等挖好数个大坑之后已是黄昏时分,除了抬着搬运尸体出营埋葬死者的数百人外,其他流贼都在营中戏耍闲扯,仁义王等头领则是搂着抢来的妇人在帐中淫乐,一切都显得很是平常。 没过多久,营地外又响起了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中间还夹杂着惨叫声呼喝声;等流贼们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并马上报知各位头领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曹变蛟再次带人突袭埋葬死者的数百流贼,将这数百人诛杀殆尽,首级全部砍下面向贼营摆成京观样式,以此来震慑这伙反贼们。 仁义王终于怕了。这伙官军就像饿狼一般,不知道藏在何处盯着他和近万手下,自己这边只要稍微露出破绽,官军就会猛地铺出来撕咬一口,然后继续隐匿行迹等待时机。 这伙官军不像其他官军一样,讲究堂堂之阵,明刀明枪的上来厮杀,而是用这种阴损的手段蚕食流贼。仁义王心里清楚,他们这种恶心人的打法再来几次,手下这伙乌合之众肯定会哄堂大散。 趁着晚间骑兵不敢作战的空隙,仁义王下令连夜向北撤退,并且专捡着崎岖难行的小道走,为的就是避免被官军骑兵衔尾追杀。 打着火把的流贼们一口气跑出去几十里地,离开凤翔府城几达百里之后方才停下脚步。还好,官军并未追来,仁义王这才放松下来。 等流贼们胡乱吃过几口早饭后,仁义王下令继续加速往北撤,他决定彻底离开凤翔不再回返,这伙官军给他的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曹变蛟带队突袭两次之后早就远遁而去。 要是手下有三千骑兵,不,只要有两千骑兵,他就会将这伙近万流贼全部杀光。 可惜,自己和叔叔一共才有三千手下,在陕北一带的官军里,除了辽东客军以外,已经算是骑兵最多的一只队伍了。 收起思绪的曹变蛟一言不发,继续当先向陇州方向驰去,五百骑兵同样默不作声的紧跟其后。 陇州有大股流贼马队活动猖獗,曹变蛟决定前去查探一番,看看有没有机会袭杀小股流贼马队,缴获一些战马。 曹文昭因为兵力不足,只能将两千余步卒凤翔府城周边,曹变蛟则是自告奋勇带队四处打探流贼动向,并伺机予以袭杀。 对于这个沉默寡言但武艺gāoqiáng的侄子,曹文昭向来视若亲生;他对曹变蛟非常的放心,知道这个侄子精明的很,不是那种有勇无谋之辈,所以就由着他去了。 来到凤翔府数月,曹变蛟率队出击十余次,马进忠、仁义王、混天王这几股大贼,都在他手底下吃亏不小,但都拿曹变蛟一点办法没有。 曹变蛟因为属下人数太少,所以都是采用游击战术,瞅准流贼人数少或者麻痹大意之时突然冲出来打一下,然后不管伤亡如何立刻远遁。这种打法把流贼们搞得晕头转向,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平时打粮劫掠都不敢有丝毫松懈之处,生怕这个杀神不知道从哪里又钻出来咬他们一口。 这几名巨匪中,马进忠的情况稍好一些。他手下有两千多骑兵,基本都是小股马匪慕名来投,虽然比不上曹变蛟的手下精悍,也不如他的装备齐整,但也具备一战之力。 曹变蛟贪恋马进忠的战马,这后面几次都是针对他而来。双方交手数次,曹变蛟虽然夺得了百余匹战马,但也有十余名手下阵亡,从月前的最后一次袭杀后,马进忠再没见过官军的骑兵。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几伙大股流贼现在根本不敢分兵劫掠,只能聚集起来才敢去攻打县城或乡下的大户。县城不好打,那些高筑墙,深挖沟的大户同样不好打,有时搭上数百条人命也攻不下来。 大户们为了打退前来攻打的流贼,往往不惜悬赏重金守住堡子。因为一旦被攻破,不光全家没命,多年的积攒也成了流贼的战利品。 那些庄户门也是同样的想法,守堡都是拼尽全力,根本不惜命,他们都知道流贼有烧杀抢掠的秉性,哪肯轻易的让贼人们得逞? 曾有一次,混天王带着五千余人攻打香泉县乡下的一个堡子,就在快要打破时,曹变蛟带人突然杀出,将混天王的后队冲破后扬长而去。 混天王因为惧怕官军并未走远,又苦于手下没有大队骑兵抗衡,只能放弃眼看要破的堡子,收拢手下一步一惊的回了原上的寨子。 所以现在流贼们既要防着官军马队的突袭,又要和守堡子的大户硬拼,渐渐的粮草物资已快接济不上了。 最后马进忠决定,和混天王等人合兵一处,攻打府县城池,以便获得充足的物资。 他派人联络上仁义王和混天王,决定在仁义王立下营寨的白石原会兵,准备妥当后,三人率部合伙攻打灵台县,所得金银物资平分,改变现在基本上坐吃山空的局面。 更重要的是,马进忠谋划着引出这只官军骑兵,伺机将其一举歼灭,然后借着威势成为凤翔一带的流贼老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围困 马进忠放下酒碗,打了个酒嗝儿,一股难闻的臭味从口中喷出,黧黑的面孔泛着青白之色。 他厄斜着已有酒意的双眼,扫视一下正埋头大嚼的混天王和仁义王,语带不屑的开口道“俺说两位头领,这是许久不曾吃到羊肉不成?怎地如此贪吃?适才俺的话恁两个可是愿意?!” 仁义王手中拿着一根羊腿骨,口中咀嚼着大块的羊肉,含混不清的说道“马头领有话只管说,俺和老张听着就成!” 三人中他的实力最弱,手下只有不到万人,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千余老卒,所以他早早把自己位置摆正了。 混天王张三顺手下有一万多人,老卒两千多,在西北算是实力较强的一个;但比起坐拥两千多马队,步卒一万多人的马进忠还是差了不少。 他听到马进忠有当西北流贼老大的想法,虽然心中不服,但无奈实力不如人,只能先看看风向再说。这次也是形势所迫赶来合兵,想着跟在后面打个顺风仗检点便宜,等势力强大后再做打算。 混天王放下一块肥肥的羊肉,把沾满油渍的双手在衣袍上抹了抹,咽下口中的肉食后开口道“俺可是听说,新来的巡抚孙老倌在黑水峪把高闯王给剿了;高闯王手下可是人多势众,俺们仨加起来也不是个儿,马头领你那个本家兄弟马世忠不也是跟着高闯王?这回怕是够呛!现下这凤翔来了曹总兵和小曹将军就够俺们受的,要是俺们折腾出大动静来,把那个孙巡抚引来可怎生是好?” 马进忠嗤了一声“俺那个兄弟是何情形俺也不知,个人有个人的福气,由他去!老张你就是胆小,曹总兵和小曹俺们是有点怵,可要说那孙巡抚能来就是你甚事不懂了!” 仁义王接过话茬问道“马头领是说孙巡抚来不到俺们这边?这话怎讲?俺们这地界也是孙巡抚管着啊?” 马进忠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看了看眼巴巴等着他说下去的二人,沉了沉后方才得意的继续道“恁俩是不晓得,陕北那块地界上义军足足有几十万人马,那边闹得可凶着咧!朝廷哪有空闲管俺们?现下定是调集大兵去剿了陕北义军!那孙巡抚能不去?” 混天王不服气的接话道“马头领说的俺都知晓,朝廷要是把陕北义军剿了,还不得折回头来对付俺们?” 仁义王附和道“老张言之有理啊!俺们还是收着些好。俺看就别去打灵台了,这抢大户粮草和破城杀官可是两回事,真要惹恼了朝廷,剿了陕北就能来剿俺们!俺是觉着,俺们小打小闹的,朝廷不太计较,俺们有酒喝有肉吃就成!” 马进忠两眼一瞪,喝道“放屁!就恁俩这狗胆子怎地做了义军?!现下这凤翔、平凉哪还有大户让俺们抢?那些孬种差不多都带着粮草金银躲进了县城里去!外边就剩下些穷庄户泥腿子!这些比俺们还穷的贱种有肉还给俺们留着?!高闯王被剿了是不假,可朝廷花了多少年才擒住他?陕北几十万义军是易剿的?俺看了,没个年,官军根本打不下陕北!趁着这空儿俺们不生发,难不成躺着等死?!” 马进忠的一席话说的仁义王、混天王无言以对。 二人仔细一琢磨,马进忠说的确实有道理。 高迎祥也是由小贼做到巨匪,他们这伙人还没zàofǎn时就知道闯王的大名,直到今年高迎祥才被官军剿灭,这说明官军并不都是像大小曹将军一样能打。 现在正如马进忠所说,他们应该趁着官军有可能全力围剿陕北义军,暂时顾不上他们的时候借机壮大起来。 光抢乡下的大户白搭,那些大户也只是田地稍多一些的地主而已,里面积存的粮食等物资也不会太多。而县城就不一样了,县里的有钱人几乎都住在城里,还有各种商铺以及官府的府库,这得有多少好东西?要是能打下一座县城来,里面的粮草金银那还不得顶一百个大户? 只要有了足够多的资本,招兵买马还不容易? 想到这里,混天王一拍桌子高声喝道“干了!俺们去打灵台!” 仁义王也跟着道“成!俺们就听马头领的!要是小曹将军再来凑热闹,俺们几万人正好灭了他!” 马进忠双手一拍,喜道“中!这才是头领的样子!今日教儿郎们好生歇息,明日俺们就向东去!破了城,俺马进忠决不食言,好东西俺们三个平分!” 就在流贼营地里热闹纷呈之时,白石原东北面数里之外的一处无名之原上,几名身着棉甲的官军探马蹲伏于与长密的茅草中,向白石原方向瞭望着。 此原地势要比几里外的白石原要高出一些,身在原上,白石原以及附近十余里的地形一览无余。 这个原虽比白石原险要,但面积较小,并不适合屯驻大军。 四处观望良久,确定上下白石原只有南面一条主路,其他三面皆是陡峭的山坡密林之后,为首一人打了个手势,一行人猫着腰转身向北面行去。 在原上一处隐秘的树林边,几名官军探马躲在树后,弯弓搭箭警惕的扫视四周,十几匹战马拴在树干上,正悠闲的啃食地上的杂草。 随着沙沙的脚步声响,长而茂密的野草中人影隐现,探查完地形的几名官军从草中钻出;那名官军队正招呼所有人来到近前,将观察到的情况简短分说之后,令几名探马回营禀报,他带着数人留下继续探查。几名官军接令后来到树前,解开缰绳后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向北驰去。 平凉府泾州北三十里的一处平坦宽阔的荒地上,到处是迎风招展的各种旗帜,近万名秦军正在按各营所属就地歇息,等候军令准备吃午饭。 整个营地只有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其他无论军官还是士卒全部禁止互相交谈,官军以队为单位围成一圈席地而坐,刀枪火铳等各种兵刃都是放于身边,以便随时列阵接敌。 人过万,无边无沿。 整个秦军营地绵延十余里,从空中俯瞰,这片地面上成了一片火红的海洋。除了身着黑色铁甲的将官以外,秦军士卒都是穿着大红色的棉甲,斗笠形的铁盔上也是红缨招展,士卒们在大片鲜红色的映衬下,个个显得格外英武不凡。 秦军营地里不时有探马奔驰出入,传递着各种军情。 营地中心位置矗立着孙传庭的大帐,帐门口两侧各有八名亲兵跨刀肃立。 营帐内的大案之后,孙传庭正躬身查看舆图,一身儒袍的谢仁星带着几名招募来的文士正在一旁紧张的忙碌着。 孙传庭率部从延安府一路向西南挺进,穿过庆阳府的合水、宁州后于昨日抵达平凉府泾州,距离凤翔府只有两百余里。 秦军先是从西安府赶至延安府,只修整了几日便又掉头往凤翔府而来。到昨日抵达泾州为止,二十余天行程足有一千多里,中间因生病及摔伤跌伤等原因减员三百余人。这些伤病人员都被就近安置到路过的州县城里医治,并留下适当人手照看,等伤病痊愈后再行返回西安府。 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传来,帐内众人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各自忙碌着,不知道又是哪路的探马赶来禀报军情了。 总兵周遇吉向南、北、西三面派出数路探马,探查周边大约四十里范围内的地形和军情。 随着帐外亲兵的一声断喝“止步!下马!” 帐外十余步的几名骑手勒住战马后翻身下马,在帐外大声通禀“报!紧急军情!” 孙传庭闻言直起身子,高声道“近前通禀!” 一名探马疾步进账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大声禀报“启禀中丞!前方三十里外有大股流贼聚集!人数足有三万上下!” 帐内诸人闻听后都停止了忙碌后一起看向孙传庭。 孙传庭双眉一立,喝问道“可见流贼旗帜?是哪路贼众?马队几何?可有拔营之像?尔近前来!与舆图上标明位置!” 探马施礼后起身来到大案前,看着粗糙简陋的舆图犹豫一会,心中暗自估量着流贼的方位,伸出手指点在一处“回禀中丞,贼在此处!卑下未见贼张旗帜,不知其为哪路流贼!贼虽众,但混乱不堪,马队应在千骑以上!无拔营动向!” 孙传庭看着探马所指之处,然后往周边扫视一眼后顿时明白,贼réndà量聚集,目标显然是冲着灵台县城去的。 他随即下令全军就食,未时整队向南进发,务必于天黑前赶至流贼扎营之处。 第二天早上辰时左右,就在白石原上的流贼们乱糟糟的用完饭食,马进忠下令全军向灵台县进发时,派出去的探马慌慌张张的回来禀报原下十里发现大队官军,白石原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被官军堵住,数万义军被困在了白石原上。 第一百六十四章 遣将 孙传庭背着手站在一处缓坡上,眺望着十里之外的白石原。接近午时左右,秋日的暖阳晒在身上,让人倍感舒适。 孙传庭身边数步之外,灵台知县方文,以及曹文昭、周遇吉、曹变蛟、罗世芳等将官环绕左右。 缓坡的一旁就是白石原通往外界唯一的道路,现在这条并不宽阔的道路上已经挖开了数道深沟,把白石原和外面彻底隔绝开来。 孙传庭率领秦军与当日黄昏时赶至白石原外十里之地后,即刻着人知会东面二十余里外的灵台县,令县衙连夜征调一千民壮和五百石粮草赶来听命;并着重言明,一千民壮必须携带锄头铁锹等农具,违令以军fǎn处。 接到巡抚指令的知县方文不敢怠慢,立即把县里粮仓里仅有的两百石粮食全部拿出,然后将城里的士绅大户们召集起来,向大家出示了孙传庭的手令;言明数万流贼本欲攻打灵台县城,正巧被巡抚大人率大军截住,现双方正在白石原一带激战。官军粮草匮乏,急需大伙儿捐献,不然的话,官军一旦因为缺粮而退却,流贼会趁势进军打破县城,后果可想而知。 在方文的威逼利诱下,士绅大户们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都是当场解囊相助,最后筹得六百余石粮食,由方文亲自带领组织起来的民壮,连夜送到了秦军营地。 孙传庭对方文的表现十分满意,很是夸赞了他几句。本来他要了五百石粮食,结果人家一下子运来了八百石,这样的干才值得拔擢。 接着,受宠若惊的方文自告奋勇的担负起指挥民壮挖沟的事宜。 趁着皎洁的月色,一千民壮耗时数个时辰,挖出了数道深约一丈左右,宽近两丈的深沟,把整条道路彻底截断。 这几道深沟并不相连,中间都有数尺宽的地方可供人落脚,几道深沟总长约五十余步,正好在弓箭火铳最有杀伤力的范围之内。在官军这边的最后一道沟完成时,还特意垒起了一道胸墙,然后用硬木搭起前后通透的棚子,以防备流贼弓箭的抛射。 从孙传庭率军赶到,大军扎好营盘,民壮连夜挖好深沟算起,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期间原上的马进忠等贼首,每天都要组织数次大规模的突围行动,但最终都是丢下数百条人命后退回原上。 周遇吉调派秦军中仅有的五百火铳手和一千多弓手轮番上阵,对着冲到第一道沟边的流贼开始了打靶练习。 胸墙后面能够摆开八名铳手,官军六人一组,打完后顺着两侧返回,然后后排上去继续射击。 在这样不间断的火力打击下,流贼们伤亡惨重。想用弓箭与官军对射吧,官军身前有胸墙遮护,头顶有铺着木板的棚子遮挡,再加上头戴的宽沿帽盔,流贼的弓箭根本威胁不到官军。 在连续数日,想用各种方式试图把深沟填埋,然后数万人涌出突围的行动失败后,流贼们彻底绝望了。 孙传庭冷笑一声,下了缓坡向不远处的大帐走去。 秦军营地扎在不远处白石河附近平坦的原野上。水量已经不大的白石河水质清澈,许多手指长短的鱼儿在水里来回游动,让白水河多了一份生机。 曹文昭叔侄是接到孙传庭的手令后赶过来的,孙传庭并未让他们将大军带来,近万秦军以足够使用。 他把曹家叔侄招来的原因,是想在这次战役结束后,让他们继续往西,剿灭巩昌府和临洮府的残余小股匪患。曹文昭挂的可是临洮总兵头衔,总不能连临洮也不去看看吧? 现在汉中府有秦良玉驻守,孙传庭已派人给其下达军令,令其扫荡汉中府境内的土匪流寇。以川军的实力,这个应该不成问题。 解决了马进忠、混天王等西北最大的流贼后,曹家叔侄再向西扫荡,那除了陕北正在被洪承畴攻击的流贼外,整个陕西基本算是平定,剩下的就是如何赈灾安民了,自己已经完成了圣上的重托。 众人回到主帅帐中,孙传庭在大案后坐下,方文等人分列两边。在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面前,这些人是没有资格落座的。 孙传庭看向方文开口问道“贵县几日来甚是辛苦,本官都看在眼中,此役功劳薄上自会有贵县之名,朝廷自会按功行赏!贵县还需戒骄戒躁,勤于职事才好!” 方文喜动颜色,出列后冲着孙传庭深施一礼道“中丞提携之情,下官永不敢忘!下官所做乃是分内之事,敢劳中丞挂怀,下官铭感五内!此后定当唯中丞马首是瞻!绝不负中丞教诲之意!” 方文崇祯四年中的进士,因为朝中无人才被打发到偏僻的灵台县,现在已是第二任上了。 依照他的分析,不出意外的话,任期满后,他仍会被安排到小县任职。若是无人提拔赏识,这辈子最多熬到个正六品的同知算不错了。 没想到机会突然之间出现了。孙传庭的到来让方文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能傍上巡抚这样的重臣,自己的前途定会一片光明。 果不其然,这几日的辛苦忙碌,顶的上自己数年的功劳。 方文知道朝廷最重军功,只要一个文官沾上了军功,那以后的仕途将会顺畅许多,孙传庭的大度让方文发自内心的感激。 孙传庭微微一笑道“贵县且好生做着,本官自会时常关注与你!” 对于方文表达的忠心,孙传庭没有拒绝。 这个三旬左右的年轻知县,身上没有他最讨厌的那种酸腐之气,而是务实肯干,处事比较灵活,值得栽培。 自己虽然有不少的同年都在朝中和地方任职,但还没有真正贴心的下属。 庄元洲、谢仁星等人尚未踏入官场,方文算是真正意义上自己在官场中第一个赏识之人,只要他以后表现良好,那自己也会不吝拔擢。 想要在朝堂中立足,没有自己的班底是长久不了的。 孙传庭的表态让方文欣喜异常,若不是帐内还有其他人在,他会毫不犹豫的大礼cānbài。没想到自己也能找到靠山,还是高耸入云的大山! 孙传庭继续道“今日流贼并未前来攻打,依本官研判,流贼已经断粮;只要再围困数日,除却投降,其别无它途!如何处置这群贼人,诸位现下可畅所欲言!” 曹文昭出列拱手道“禀中丞,卑职以为,数万流贼以青壮居多,且多是农户出身,从贼实非无奈;其中罪恶累累者应当诛除,剩余者选编入伍,操训后可得不少精兵,以供朝廷驱使!” 他虽然名为总兵,但手下士卒太少,用兵时经常有捉襟见肘之感,所以他倾向于拣选良善,到时可将一部纳入自己麾下。 一向沉默寡言的曹变蛟小声嘀咕道“一帮贼寇,全部坑杀最是省事!” 曹文昭转头瞪了他一眼,喝道“现下轮不到你说话!勿得口出狂言!” 孙传庭哈哈大笑“都言小曹将军勇悍,未曾想到其意甚是果决!此言甚合本官之意!” 秦军参将罗世芳眼中满是赞意的看了曹变蛟一眼,原本他看着满身傲气的曹变蛟面目可憎,这下突然觉得对方顺眼起来。贼寇就该杀绝,留着还要浪费宝贵的粮食,只要杀得贼人胆寒,看以后谁还有胆从贼! 周遇吉拱手道“不管是擒杀还是选编,一切由中丞之意而决,卑职听命便是!” 孙传庭沉吟一会开口道“按本官之意,但凡从贼者,不管其原先是否乃良善之人,只要从贼一日,贼之恶性便会附其头脑,驱其四肢,其日后之行径难与常人同!此类理当全部诛除!但圣上仁心,所颁谕旨中已网开一面,我等身为人臣,自当遵从圣意!故此役之贼亦应从宽论处,以彰圣上之德!一切就依曹总兵之言吧!” 曹文昭等人上前施礼领命,曹变蛟暗中撇了撇嘴,对孙传庭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甚为不满。 孙传庭继续道“此役过后,西北之大贼几近绝迹,但小股贼寇仍甚猖獗;其平常打家劫舍,抢掠商旅,致使当地官民无心生产经营。若不予以及时遏止,恐其趁天灾之时逐渐成势!本官授钦命巡抚陕西,绝不能坐视不理!故本官决意,遣一只人马往西经略巩昌、临洮两府;另遣一只人马往北经略平凉、庆阳两府之地,本官则亲率一路兵马远赴宁夏镇!诸将听令!” 曹文昭、周遇吉等上前拱手施礼大声应道“卑职在!” 孙传庭沉声道“待拣选贼众之事完毕,曹文昭率本部及新编之军往西经略,扫荡境内大小贼寇,及早廓清两府贼患!粮草可就地征集,遇事可自决,本官不问!” 曹文昭心下大喜。原上的流贼数万,自己怎么也能挑出五千人,加上原先三千士卒,那就有八千人,自己终于成为名正言顺镇守一方的大将了!并且孙传庭的话中之意就是他会有自决权,不会受到当地官员的掣肘,这就让他能够更加从容的用兵扫荡了。 他大声应道“卑职遵命!” “罗世芳率三千人并新编之军经略平凉、庆阳两地,与曹文昭部互相呼应,待廓清本境后再行听令!” 罗世芳沉声应道“卑职遵命!” 他这一路相对来说匪患稍轻,最重要的是将新编军整训好,以备将来之用。 “周遇吉率一千人回返西安府,整训张文耀、拓养坤等部,务必尽快见到成效!”孙传庭继续下令道。 张文耀、拓养坤降众八千,必须有一名重将压制,周遇吉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分派完毕后众将散去,孙传庭准备亲率五千秦军赶赴宁夏镇。 宁夏镇是军镇,与鞑靼部接壤,担负着守疆的重任。边军久缺粮饷,时有闹饷之事,派别人去根本压制不住,只有自己亲去方才合适。 他正要安排谢仁星返回西安,调运粮饷再来与他汇合时,帐外的孙志安匆匆闯入,神色严峻的来到他的身前,附耳道“张文耀遣人来报,拓养坤部叛乱!现裹挟部众往潼关,然后伺机进入河南!” 第一百六十五章 蛊惑 华阴县以南约四十余里的华山山脉一处平缓的坡地上,数千人正在或坐或躺的歇息,这些人就是蝎子块拓养坤原先的部分手下。 自从在延安府投降后,拓养坤和张文耀率领八千余手下,在官军游击许忠、刘应杰三千人的看护下,一路向南直奔西安而来。 许忠和刘应杰乐得不用上阵拼命,对于立功升迁来讲,二人更热衷于金钱美妇。 原先他们与贼交战时便习惯于跟在大队官军身后,见有便宜可赚便奋勇向前,一旦形势不妙立刻率先后退。 这种事发生多次,导致二人在官军将领中名声很臭,就连他们的上官左良玉也因他们的行为而嫌弃不已。 自被洪承畴一脚踢到孙传庭手下后,二人因摸不准新任巡抚的脾气秉性,因此开始时有所收敛。 但时间一长,其懒散怠慢的性情重新发作,日常秦军两天一操训,他们却是五天一次;还时常抱怨秦军军纪太严,无故不得离营进城消遣。 因为他们的营地和秦军不在一处,因而孙传庭并不知晓二人所部的行为。 直到有一次孙传庭巡视到了两人的营地,眼见的营门大开却无人值哨,进入营地后士卒们都是成群的耍钱赌戏,整个营地乌烟瘴气。 查问主将去向方才得知,两人带着亲兵去了西安城内的窑子喝花酒去了。 孙传庭勃然大怒,命孙志安带人到城内将两人和几名亲兵抓了回来,然后集结士卒,当着数千人的面,将两人的屁股扒光,狠狠的打了五十军棍,并将几名亲兵的首级斩下。临走时孙传庭撂下话,胆敢再犯,斩立决! 两人养了半个月伤才好利索,在知道了孙传庭的手段后,两人老实了许多,日常操训虽还是应付公事,但至少不敢再进城消遣了。 但是许忠和刘应杰的心里对孙传庭却是恨之入骨,被打军棍一事让他们觉得非常没面子,亲兵被杀更是仇上加仇,两人心中愤恨难平,都想着有机会报仇雪恨。 这次接到名为护送,实为监视降贼的差事之后,两人暗中合计一番,觉得拓养坤和张文耀zàofǎn多年,劫掠所获一定很多,趁着他们还未正式成为官军,定要借机狠狠敲他们一笔才好。 于是二人借着闲谈之际,明里暗里的向张文耀和拓养坤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张文耀和拓养坤自是明白他们的意思,再说作为新降之人,虽然品级相同,但心里难免缺少底气。 二人商量一番后,各自拿出了一千两银子,遣人送到许忠和刘应杰的营帐,表示名下实无余财;虽然多年从贼,但劫掠都以粮草为主,毕竟手下都有数千或几万人等着吃饭,金银又买不到粮食。 许忠和刘应杰哪里肯听,在他们眼中,这伙流贼肯定都是家资数十万上百万的肥羊,只拿出这么点银子来孝敬他们,这是明摆着瞧不起他们。 于是两人开始明着向张文耀、拓养坤明着索要钱财了,并扬言,要是不给,晚上睡觉时人头说不定就不保。 张文耀和拓养坤都是又惊又怕,虽说心里明白两人的言语多半是唬人的,但又怕万一真要是被人下了黑手,朝廷肯定不会给他们出气,谁叫他们原先是贼来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无奈之下,张文耀、拓养坤又各自拿出五百两银子亲自送到两人帐中,并诉苦说真是没多少银钱,这是最后的积攒了,不信可以问其余的流贼士卒,平时抢掠真的是以粮草为主的。 许忠和刘应杰哪里肯信,银子是收下了,但脸色却很难看,就差没上前打骂了。 自此之后,一路上许、刘二人指使手下对降卒们动辄打骂,克扣饭食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拓养坤的亲信黄巢从贼多年,本来就对投降编入官军一事甚感不耐,觉得没有做贼痛快,加上许忠和刘应杰这番行径,更加让他怀念做贼的快活日子。 于是他找到拓养坤,蛊惑他带着部下重新zàofǎn,趁着朝廷大军都在陕北之际,带领部众出潼关入河南,那边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是落脚的最佳所在,官军别说剿,想找到他们也是难事。 拓养坤虽然心中也是愤恨无比,但想到他所见到的官军威势和高迎祥的下场后,心里仍是惧怕不已;生怕再次zàofǎn之后,一旦被官军剿了,那就是再想投降也不可能了。 犹豫不决之下,拓养坤找到张文耀商量对策,黄巢也趁机鼓动张文耀一起反出陕西去。 张文耀虽然也是对许、刘的卑劣行为感到气愤,但对于拓养坤和黄巢的提议却断然拒绝。 开什玩笑?好容易脱了反贼这张皮,自己也成为了朝廷的高级军将,光耀门楣让人自豪无比,为这点事就要重新做贼? 老子不干! 张文耀告诫二人暂且忍耐,等到了西安府,朝廷发下官身文牒,那时候就不用再怕人敲诈了,谁要还敢上门勒索,直接挥老拳揍就行了。 黄巢眼见拓养坤把张文耀的话听进了心里,情急之下撒了个大谎“大头领,俺前日有次经过许忠的营帐,不巧听到他和刘应杰正在谈论俺们这伙降贼!俺听到后这才想起劝说大头领反出陕西!” 拓养坤急忙问道“他们谈的啥子?还想问俺们要多少银子?” 黄巢叹口气道“要银子倒好了!要的是俺们的命啊!” 拓养坤大惊之下跳了起来,连声问道“你啥子意思?谁要俺们的命?俺和张老弟都是游击将军,他俩敢要俺们的命?” 黄巢冷笑道“那许忠说的!俺们这八千人只要到了西安府,部众都去屯田,头领全部斩首!大头领,不是许忠要俺们的命!是朝廷想要俺们的命!” 拓养坤吓得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喃喃自语道“不是这等!你定是听错了!朝廷不会言而无信!” 黄巢继续道“大头领,打你起事俺就跟着你,俺啥时候诓骗与你?朝廷未在延安府动手,那是怕消息走漏,没法招降别股义军了啊!俺们现下不是去西安府,俺们这是去黄泉地府啊!” 张文耀本待反驳黄巢,但看到拓养坤这番模样,便知道他已经信了。 他和拓养坤是交往颇密,了解他的秉性。 拓养坤胸无大志,并且生性多疑,耳根子很软,自己没啥主见,黄巢这一番惊人言语,使得本就多疑的拓养坤彻底相信了,朝廷派兵将他们押回西安府,就是为了坑杀的。 罢了,既然你想做回反贼,那俺张文耀对不住了,只能借老哥你的人头一用! 拓养坤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慢慢转头看向张文耀“张老弟,俺适才琢磨一番,黄巢的话八成是真的!朝廷没打算放过俺们!跟朝廷作对多年,俺们手上沾了不少血啊,有平民也有官军的!朝廷能不记恨?” 张文耀神情凝重的点头道“大头领说的没错!虽说俺们平日节制手下,要财不要命,可事到临头谁能收得住手!朝廷这是想秋后算账啊!” 黄巢见两位头领都是信了他的一番言语,心下暗喜不已,他火上浇油道“朝廷倒是给了两位头领一个职衔,还是和许、刘二贼品级相同,可这一路上那两个贼子何时拿两位头领当做将官看待?二贼还是把头领当做反贼对待!要是同为官军,他二人安敢向别人勒索银钱?” 拓养坤慢慢坐下,神色恢复了平静,他开口道“既是明知要死,那俺们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朝廷不仁,就别怪俺们不义!俺想好了,反了!” 黄巢竖起大拇哥笑道“中!这才是大头领的样子!大头领只管吩咐,俺黄巢没二话!” 张文耀心中既是有了主意,便想要趁机将事闹大,将来好从中捞取更大的功劳。 他开口道“大头领,反出陕西俺没二话,可现下俺们缺少兵器粮草,许、刘二贼虽人马不多,可手下都是甲兵,俺们要是反了,眨眼间就让他们给剿了!这该如何是好?” 黄巢一拍胸脯笑道“两位头领,俺有一条妙计!要是成了,兵甲粮草都有了!” 拓养坤虽然智谋短缺,人也不是勇悍之辈,但他最大的好处就是,待手下宽厚,善于倾听他人意见,说白了就是心里没啥主意。 他一听黄巢有办法,急忙催问道“黄兄弟有啥妙计?说来听听!要是俺们成了事,哥哥亏待不了你!” 第一百六十六章 剿灭 拓养坤的营帐内满地血污,地上一片狼藉。许忠和刘应杰的首级已被砍下,两人面上的神情犹自带着惊怒与恐惧。 两人带来的数名亲兵也被砍下了脑袋,营帐内酒肉的香气掺杂着血腥味,令人闻之欲呕。 拓养坤以请许忠和刘应杰帐内吃酒,并且酒后自有重礼送上为名,把两人从官军营地请了过来。 许忠和刘应杰不疑有诈,还以为这数日的苛虐下,拓养坤和张文耀服软了。 天色刚黑,两人兴高采烈的带着几名亲兵便装前来赴宴。 帐内摆了两桌酒席,许忠和刘应杰那桌由拓养坤和张文耀亲自作陪,带来的几名亲兵则有黄巢和拓养坤、张文耀挑出来的几名亲信相陪。 酒至半酣之际,拓养坤借口方便起身离席出了营帐,张文耀故意将筷子拨到地上,弯腰捡拾的时候,将靴筒中的短刃抽了出来。 他咳嗽一声后半蹲着身子猛地往前一探,腰臂发力,握着短刃的手臂一挥,雪亮的短刀划过和他隔着桌角而坐的刘应杰的咽喉,刘应杰的身子犹如木头般向后直直砸向地面,口中犹自含着一块羊骨。 没等对面的许忠反应过来,张文耀大喝一声,短刃脱手掷出,钉在了许忠肩上,许忠惨叫一声;张文耀直起身子猛地将桌子掀起砸向许忠,猝不及防的许忠直觉眼前一黑,便被夹杂着杯盘盆碗汤水淋漓的桌子砸翻在地。 随着张文耀的咳嗽声,另一张桌子上早有准备的黄巢等人也是突起发难,干净利索的将几名亲兵斩杀。 没等许忠掀开桌子翻身爬起,张文耀抄起一个作为椅子的粗大树墩,狠狠地砸在翻到的桌子上,桌下的许忠胸骨碎裂瞬间昏迷不醒;黄巢从另一边疾步蹿了过来,单手将桌子掀到一边,将昏迷的许忠拖拽出来,另一名拓养坤的亲信韩三奔过来,小巧的手斧连剁数下,将许忠的首级砍了下来。 接着黄巢、韩三等拓养坤的亲信,带着原先各自的三千余部众趁夜突入官军营地,散漫已久、没有任何防备的许、刘二部在夜里被杀得四散奔逃,兵刃甲具大部分被叛军所获,粮草也全部为叛军所有。 从拓养坤帐中以回营集结兵力为名离开的张文耀,在官军逃散之后方才率部赶来。理由是天黑士卒看不清路,中途又遇到数股逃跑的官军,一通混战后耽搁了时间。拓养坤和黄巢虽心中不满,但也无心再去细究。大事已经做下了,赶紧想办法逃离陕西才是正道。 张文耀已经安排几名亲信,骑着仅有的几匹战马往凤翔府赶去。此事须得尽快禀报孙传庭,那自己将来所作所为就成了在巡抚授意下的正大光明之举。 从现下他们所在的蒲城至凤翔府,中间有三百余里,在不惜马力的情形下,两日可至。孙传庭接到他的禀报后做出怎样的举动他就不管了。派兵追杀也好,堵截也好,都不是太难的事;因为他们这伙近万的人马,不论向何处行进,都会留下无法遮掩的痕迹。张文耀等的就是官军到达后,自己如何从中获取最大利益。 按照黄巢的建议,他们要从蒲城赶往东南方向的华阴,然后折向东面,从潼关附近的大山中穿过进入河南。 潼关肯定有官军驻守,那种千古雄关不是他们这群乌合之众能打破的,只能从附近山里绕过,这是往河南最近的道路了。 要是从蒲城直接往东,前方有数座城池,有无官军谁也不知,就算绕过几座城池,那也是进入山西境内。 那样走的话离陕北的官军可是越来越近,他们现在想的是离官军越远越好,河南是眼下的最佳去处。 依照流贼们懒散无序的习性,从蒲城行至华阴时,官军肯定能够赶到。 果然,等叛军过了华阴县之后的当天晚上,拖在后面的张文耀就见到了自己派出的亲信,以及孙传庭的亲兵队正孙志安。 第二天叛军行至华山山脉南侧,穿过一座山谷后再走三十里就是潼关附近的大山,从那里就能进入河南了。 张文耀和拓养坤、黄巢等正在商议前行路线。 从蒲城一路来到华阴,沿途并未遇到任何官军。华阴县城四门紧闭,本来想打一下县城的叛军们,在看到城上弓手、青壮遍布时,遂也熄了攻打的念头。要是耽搁几日,说不定周边另有官军赶来,到时想走都走不掉。 张文耀开口道“大头领,前面情形不明,为妥当起见,俺率本部在前方开路,大头领与俺隔开十里地就成;等探明后俺遣人知会大头领,到时大头领带人放心前行即可。” 拓养坤沉吟一会,没察觉有什么不对,便点头应下。 张文耀回到后路集结起部众,越过拓养坤的手下后向山谷中行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张文耀遣人来报,前路并无异常,让拓养坤率部跟进。 在黄巢等头领的喝骂声中,数千名叛军费了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才集结完毕,然后黄巢带着自己的部下当先步入山谷中,拓养坤则率中军跟进。 这处山谷两面都是悬崖峭壁,谷中的这条小路狭窄难行,仅容三人并行;幸亏叛军只有数十匹战马,也未携带多余的辎重,所以行进起来不算困难,只是队伍拉出了七八里远,前边的叛军已经转过弯去,后边的叛军还未起行。 就在最后边的叛军消失在山路上半个时辰后,留守西安府的三千秦军出现在山口。 张文耀的亲信快马赶到凤翔府寻找孙传庭未果后,得知他就在不远处的灵谷县,于是又赶到正在率军围困流贼的孙传庭处。 孙传庭当即命孙志安带着巡抚手令,与张文耀派来的人一同回返西安府,调集三千守军追赶叛军,并下令除了张文耀部以外,其余的格杀勿论。 至于逃散的许忠、刘应杰部,等剿灭了流贼再派人收拢就可。对于这批废物的处置,孙传庭给杨明盛带去口信解除武装,在秦军的看护下屯田开荒,许忠、刘应杰以纵敌之罪上奏朝廷。 孙传庭赏给张文耀派去的亲信每人三十两银子,好让他们不顾疲累连夜跟着孙志安回返。 孙志安带着几名亲兵和张文耀的亲信一人双马,连夜打着火把赶赴西安,第二天午时便赶了回来。到达后孙志安向秦军游击陈勇出示了巡抚手令,陈勇即刻集结人马赶往了两百里开外的华阴一带。 孙志安和其余几人不顾疲累,当先向华阴一带奔去,并与第二天黄昏在华阴以北见到了拖在后面的张文耀。 进入山谷后走了不到十里,行在前面的黄巢部众慌慌张张的跑回来禀报,前面的路被堵住了,探路的张文耀部不见了踪影。 黄巢吩咐队伍原地等候,他和几个小头领分开人群奔到了最前面。 前方的山路上,巨石掺杂着杂木将狭窄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黄巢扎手扎脚的爬到堵路的石堆上放眼望去,前面百余步内都是同样的障碍物,要想清除这些杂物,怎么也得费上半天功夫。 他下了石碓想找到张文耀派来知会的亲兵,却是早已没了踪影,想来是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到最前面后跑了。 不用看,这些障碍是前面的张文耀派人布置的,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就在黄巢尚未想明白的时候,两侧陡峭的悬崖上传来隆隆的声音,一块块大石顺着山势滚落下来,一路上带起的碎石断木荡起了漫天的尘土,两侧的山顶上人影晃动,只是看不清面目。 就在巨石滚落下来的瞬间,黄巢突然明白了张文耀根本没打算再次zàofǎn!拓养坤和他都上当了!他既然敢在此阻路,那后面肯定是官军赶到了! 战斗的结果毫无悬念,黄巢被第一波滚落的势头砸成肉泥,和他一起送命的还有数百名流贼;慌乱中贼众们争先恐后的往后路奔逃,踩踏挤压下死伤无数。 等中路的拓养坤还不容易控制住混乱的局面,眼见前路受阻,两侧无法攀越,只能向后退却再行寻找他路。 结果贼众们好容易出了山谷,山口外等待他们的却是兵甲森然的三千官军。 在五百只火铳和五百名弓手和轮流远程打击下,只剩下三千多人的贼众又丢下了满地的死伤,向奋起一搏,杀出一条血路的想法彻底破灭。 拓养坤举刀自尽,还算死的壮烈。在被官军勒令弃械后,其余贼众跪地请降,最后在毫无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被秦军游击陈勇下令斩杀殆尽。 等张文耀率部从山谷里出来时,看到的是一片无比惨烈的场景,用尸横遍地来形容毫不为过。 张文耀的手下们都是暗自庆幸,亏得是没跟着拓养坤再次zàofǎn,不然躺在这里的就是自己的尸体了。 陈勇派人去华阴县知会了县衙,让官府派人前来掩埋尸体,打扫战场。 知县冯琦正为前几日刚过去的这伙人的身份赶到疑惑,听到前来通传的官军简短分说后才恍然,原来是一伙流贼。 虽然他对一名官军游击就能安排他做事非常不满,但考虑到人家刚打了胜仗,往后说不定还有仰仗之处时,也就捏着鼻子认了这件差事。 第一百六十七章 思绪 乾清宫中,崇祯正在翻看孙传庭的请罪疏。 孙传庭将他率军与洪承畴汇合一直到剿灭西北马进忠等流贼一事详加叙述,并在奏疏中言明,马进忠、仁义王、混天王等几名贼首业已伏诛,三人所部数万贼众经过互相指认甄别后,其中残暴凶恶之徒已经全部予以诛杀。 剩余的选编出六千余人加入官军,其中四千人分给临洮总兵曹文昭统领并予以整训,两千余人并入秦军,暂归参将罗世芳麾下统带。 其余两万余人分别押送凤翔和平凉府屯田,并从西安巡抚衙门调派数十名书办吏员协助两府管理屯田事宜。这些抚衙属吏皆是西安屯田成功的参与者,经验相当丰富,在这些人的协助下,两地的屯田安民之事应能取得成功。 崇祯对孙传庭的上述举措大为赞赏,能够踏实肯干、一心为国的一省封疆实在是屈指可数,要是大明十三省的大员都如孙传庭般,大明绝不会亡。 孙传庭是少有的上马能治军,下马能安民的杰出人才,目前大明的重臣里,论文武全才,唯此一人。 洪承畴长于用兵,多谋善断,但民事上并无突出之处。 卢象升忠勇无双,深具悲天悯人的士大夫情怀,但性格偏软,不善朝堂争斗。 陈奇瑜具备卓越的战略眼光,处事果决狠辣,但私心太重。 其余的像四川巡抚傅宗龙、宣府巡抚朱之冯、大同巡抚卫景瑗、山东巡抚朱大典等人,虽然各有特点,但并无太拿得出手的政绩。这些重臣治理一方毫无问题,但驾驭全局的能力就不好说了。 平凉府的屯田力度应该大大加强。 处于河套地区的平凉府,境内河流密布,虽是连年大旱,但许多河流水量只是变少,并无断流。 黄河百害,唯利一套。 随着饥荒和连年征战,西北地区人口大量减少,受灾的百姓除了加入流贼就是往南逃荒,整个西北地区出现众多的无人区。 这与明末地方官府的不作为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小冰河时期气候虽然极端异常,但若是治理得当,因饥荒而zàofǎn或饿死、逃亡的人数可以控制在一个极低的数值。 因为在这个时期的大明,并没有如后世般出现人口急剧增长的现象,荒地随处可见。 人口不多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崇祯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有两条。 第一,饮食结构过于简单,大多数百姓很难维持温饱。 因为生产方式的极度落后,导致粮食产量过低,在饭都吃不饱的时期,更别提肉蛋奶等高营养的物质了。 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百姓还是一日两餐,每日辛苦劳作后还要忍饥挨饿,谁还有心情和力气繁殖后代?生下来养得活养不活还是个问题。 如果地方官府勤于职事,动用地方府库也好,召集士绅捐助也罢,只要拿出钱粮来组织百姓开荒拓田,修渠挖井,组织赈灾,就算旱情再严重,大部分农田也不会绝收。 只要有口饭吃,谁会zàofǎn?谁会背井离乡?谁会饥饿而死? 前文里提到过,明末总共约有一亿两千万人口,在这个没有工业化大规模开采的时代,地下水资源非常的丰富。 可以说只要官府拿出点银子来给每个村子打几口深井,哪怕不是在田里打井,勤劳的百姓们也会自己想办法让田地得到灌溉。 打一口井只需要几十两银子,花上几百两就可以稳住数百上千口人,可以避免后续的若干惨剧和悲剧的发生,可官老爷们根本不屑去做。 在他们的眼中,草民真的就是杂草,今年这一茬死了,来年开春又会长出茂密的一层。 这个问题非常简单而且容易解决,但官府的不作为是令崇祯最感愤怒的,作为一个穿越者,他不能容忍人为造成的惨剧大面积发生。 不管你出身权贵还是穷困之家,每一个生命都必须得到尊重。 这些生命根本没哭着喊着争取人权,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饱饭,活下去。 他会在给孙传庭的谕旨中着重申明这一点,对于不作为的地方官,甭管品级多少,后台是谁,一旦发现,全部予以革除官职与功名。 不是令其致仕,是革除。 被革除官职和功名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就是个平民,不会具有任何特权,其名下所有田地将不再享受免赋税的优待。 没有官职一些人或许还不在乎,只要功名还在,回到家乡后仗着多年做官所得,还有同窗同年座师等关系照看,依旧能享受富贵荣华,当地官府依旧会对其另眼相看。官绅吗,当然不能和草民一样。 但要是功名不在了,你就没资格称得上官绅了,就算有钱,也只是个财主而已,保不准被恶吏盘剥一空。 寒窗苦读的成果化为乌有,相信每个人都难以接受,但已经这样了,你能怎样? 对于被革除的这些官员,其同窗同年座师也要予以严格监督,要是有人敢为犯官讲情,对不起,夷州缺一个知县,你去那边和野人吟诗作对去吧。 你敢zàofǎn吗 你以为圣贤书里教的是让你如何zàofǎn的方法吗? 秀才zàofǎn十年不成,富贵窝里享受多年,你问问自己,你还有胆zàofǎn吗?自己就会被自己吓死! 你看不起的那些土贼流寇之所以敢zàofǎn,那是因为除了命,他们什么都没有。 你们享受过的醇酒美妇,美味佳肴,他们听都没听过,并且他们没读过书,对外面的世界知道的很少。 无知者才无畏。 什么都不懂胆子才大。 知道的越多,做起事来越是束手束脚,前思后想,怕这怕那。 夜来思量千条路,醒后依旧卖豆腐。 说的就是这些无胆文人。 扯远了,崇祯收回思绪。 人口不多的第二个主因就是,医疗条件极度落后。 生孩子如同走一遭鬼门关。 医疗条件极度发达的后世,婴儿的夭折率也是不低,何况不具备任何医疗救助的当世。 在当时的大明,几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个稳婆,西方叫助产士。 稳婆的地位非常的高,某种意义上讲,在百姓的心目中比县太爷还高。 因为每家每户都会面临传宗接代的问题,极度愚昧的百姓哪懂得如何接生,只能依靠村里的大神。 稳婆们虽然也是文盲,但她们都是头脑灵活,实践经验丰富的人才。 最初的经验当然就是自己生产时积累的,稳婆们都有一个共性家里人丁兴旺。 能生,并且都能健康chéngrén,然后继续繁衍后代。 什么事干多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伟大的思想家、哲学家卖油翁曾经说过无他,手熟尔。 但就算稳婆们经验再丰富,也只能帮人接生,而不会有后续的医疗援助。 她们不是医生,就是个接生婆而已,并且是个手段简单粗暴的接生婆,管杀不管埋那种。 当时的婴儿死亡率高的吓人,因难产而一尸两命的情况大范围存在。 因为没有产钳。 想到这里,崇祯心里一动,试做产钳必须尽快着手了,虽然他没见过,但听名字也能猜出个大概,就让军器监里的能工巧匠们打造吧。 他唤过身旁正在低头打瞌睡的李二喜,把产钳的应用方法和大致形状讲了一遍,便令他去军器监传旨去了。 但愿自己胡思乱想能帮助到更多的妇人。 就算孩子顺利产下来,可各种疾病,缺少营养等等,都成了孩子是否能chéngrén的关键因素。 不说那些重大传染疾病,就算一个小小的风寒也会将一个脆弱的生命带走。 可这个问题很难解决。 大明太缺郎中了。 乡下农村哪有郎中? 县城里才有,郎中外带药铺。 可交通极度不便的现时,幼童发了急症,你怎么赶到县城?你有银子给郎中吗? 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捱,苦捱。 求神拜佛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离世,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无数次的上演。 崇祯有时在想,自己穿越到大明究竟要做什么? 平贼灭奴,然后保证自己和后代的富贵安康? 这个倒也无可厚非,人都是自私的。 但在这个前提下,能不能多顾及一下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百姓? 穷则独善其身。 达则兼济天下。 一个人活着,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若是只顾私利不顾他人,那生命有何意义? 自己穿越到道理上的大明最尊贵的人身上,手中拥有无数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下,惠及万民难道不应该吗? 前世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虽然在现实中也遭受无数次的挫折和打击,看到过许多黑暗面,但心底还是光明的。 也曾梦想有一天大权在握,或是金钱无数,多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多为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美好,可在后世只是梦想而已。 现在老天爷既然给了自己这样的机会,那再不去做点什么的话,那自己的良心就是被狗吃了,然后那只狗毒发身亡。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也曾梦想达到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境界。 仗剑走天涯为的什么? 解黎民之难。 现在的位置已经不用走天涯了。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仗剑者有的是,执行的都是自己的梦想。 那些小时候的大侠梦。 除暴安良,解危济困的侠客梦。 自己会是天下最大的大侠。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边镇 崇祯会给孙传庭下旨,把平凉府作为重点屯田所在,将陕西西部饥民引导向河套地区,尽量减少饥民涌向南面的人数。因为流动的饥民才是最可怕的,安稳下来,有口吃的,他们会认为朝廷没有抛弃他们;心里有了希望,就不会生出zàofǎn的念头。 只要措施和用人得当,加上严格的监督,平凉府与西安府一东一西,未来会成为陕西一带人口最密集的粮食主产区。崇祯会将大量的锦衣卫派过去,朝廷也会安排御史巡视监督。 这个过程大概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期间还需要朝廷适当的补给。 河套地区北接宁夏镇,西与鞑靼土默特部毗邻,将来只要有了足够的粮食,免去了朝廷长途运输的巨大损耗,边军就会对周边的蒙古部落展开攻势。 曹变蛟是经略这一带的最佳将领人选。 依照他神出鬼没的带兵方式,若是给他一只万人以上的骑兵,那将会是蒙古部落的噩梦。 孙传庭在奏疏中对拓养坤的降而复叛做了自我检讨,并对某些将领的骄横难制表达了不满,言语中暗指洪承畴对那些骄兵悍将过于迁就和放纵。 他认为,虽然导致拓养坤反叛的主因是许忠、刘应杰的敲诈恐吓,但两人长期在五省总督麾下听命,若非洪督平素管束不严,那两人就不会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毕竟拓养坤和张文耀都已投降,并且已经成为了官军,哪有向自己同僚公开索要钱财的将领? 对于孙传庭的抱怨,崇祯表示理解。但许忠之流并非官军中的主流,这个时期的大部分将领还是不敢有太过分的举动。 随着自己穿越而来,原先历史上朝廷对于边将过度依赖的无奈局面已经彻底改观。 现在他手中的武力已经算是比较强大。 孙传庭的一万五千秦军,卢象升的六千天雄军、六千川军和黄得功部五千人马,孙应元的两万勇卫营,正在整训中的三万京营,还有秦良玉的白杆兵,这些都是忠诚听话的精锐之师。 军器监产出的精良武器和盔甲都是优先供应这几只军队,这是将来征讨不服的依仗。 这将近十万人的队伍足以震慑任何一支想拥兵自重的边将。 更何况还有曹文昭叔侄的七千人马,杨国柱、虎大威的宣大边军。一旦有事,这些都是历史上用行动证明过的可信赖的武将。 比较难制的也就是关宁军。 但现在的形式已经和原先的历史大为不同,辽东军并未有任何过分之举,只是不断向朝廷伸手要钱而已,粮食他们倒是不缺。 在卢象升麾下听命的祖宽、李重进部,对于卢象升的将令没有丝毫违背,并未出现历史上抗令不遵的现象。 这与接连的胜仗,并且自己折损很少有关系。 洪承畴麾下的吴三桂、祖大乐也一直没张口说要回辽东,至少表面上还是听话的。 足够的赏赐是最重要的手段,拿着人家给的银子,你好意思不听话?过去的人讲究仁义礼智,不会如后世般,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那样的举动会让人嗤笑,那是纯粹的小人之举。 在没了礼义廉耻的后世,只要有钱就是亲爹,做事毫无顾忌,谁都可以出卖。 不信鬼神,不敬天地,没有信仰,礼崩乐坏。 单纯xǎo解决不了问题,人都是现实的,你天花乱坠说半天,不如一人发十两银子管用。 想当然的用后世那种理想信念来维持军队的团结和忠诚,那种想法太幼稚了。 这个时候并没有形成国家民族的概念,没有亡国的说法。大明亡了,再换个朝廷就是了,皇帝死了,再换一个又不是不行。 满清要不是搞劳什子的留头不留发,江南一带的反抗不至于那样激烈。 况且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代,你拿什么主义什么信念讲给士卒听,他们听得懂吗? 说一千道一万,真金白银才是最实际的,信念和理想能换来银子和粮食吗? 谁给钱粮跟谁干,绝大多数士卒都是这样认为的。 当兵打仗不是为了听你说书的,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的。 什么国家民族,前途命运,与拿刀砍人有关系吗? 要是xǎo管用,那直接派人打进流贼内部洗得了。 你去给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讲讲国家民族大义试试,他会让你知道你的脖颈硬还是刀子硬。 你去跟辽东军阀谈谈理想试试,他会把你当疯子扔进火里烧死。 选编入伍的张文耀部和西北流贼的部众,加起来又是万人左右,这批人的粮饷和兵刃甲具等都要及时发放供应,只有物资到位,才能消除他们心中的疑虑。 孙传庭奏疏中关于分兵经略的想法,展现了他超卓的见识。 宜将剩勇追穷寇。 彻底肃清小股流贼后,才会有商人敢出来经营,百姓才能放心的种地活命。 无商不活。 没有商业活动的带动,想要让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将是痴人说梦。 难道一个人活着只吃饭不成? 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布匹鞋帽都需要有人贩运。 现在哪还有商人长途贩卖这些物品?不要命了? 这些都是百姓的必需品,是最基本的生活物资,只有彻底安全后,才会有这些物资的流通。 而孙传庭亲自率军远赴宁夏镇之举,更是让崇祯赞叹不已。因为这正是他计划之中的一步,没想到孙传庭想到并且正在实施。 虽然他不知道的是,孙传庭是因为不愿跟在洪承畴后面听其指挥,才另辟蹊径去到别处立功。 名人之所以成名,就是因为他有着非凡的眼光和能力,总会在某些地方表现出与众不同,盛名之下无虚士就是这道理。 自己也就是穿越到皇帝身上,并且比古人多了见识和眼界而已,论智商,自己差远了。 宁夏镇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 这里已经是朝廷忽视多年的地方了。 最近二十年间,朝廷的目光集中在辽东和流贼身上,对于防御蒙古部落的宁夏镇早就没了兴趣。 蒙古各部已经式微多年,对大明构不成什么威胁了,那些数代戍边的边军就成了鸡肋般的存在。 但宁夏镇的边军可是非常强悍的所在。 历史上剿灭三藩作乱的,正是满清的甘陕绿营,而这些强兵大多来自与宁夏镇以及延绥镇。 孙传庭肯定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才以封疆重臣的身份前去解决问题。 以身份约束将领,以重兵压制边军士卒,清除军中的不稳定者,再辅以充足的粮饷,收拢军心民心,打造出一支敢战之兵,这应该就是孙传庭的计划。 现在就等着洪承畴的战报了,两万余精锐对付羽翼未丰的李自成,应该不在话下。 关键是别让那位后来的义军总瓢把子逃出生天,他可是有名的打不死的小强。 想到延绥镇时,崇祯的脑海中闪电般划过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 郑崇俭! 自己怎么把这位老倌儿忘了? 这位孙传庭的乡党也是相当牛逼的人物啊。 穿越近两年,自己满脑子都是李自成、张献忠,孙传庭、洪承畴,怎么把这位大叔给忘了? 延绥巡抚相当重要,延绥镇边军对陕北流贼构成了直接威胁,可怎么一直没听到郑崇俭的动静呢? 不行,赶紧派人去延绥镇。老头年纪不小了,虽然去延绥镇不到三年,可边镇苦寒之地,条件极为恶劣,得派个太医去看一下。 还有粮饷,军械,都得遣人送去。 延绥镇的边军要重整,以郑崇俭的能力没有问题。 宁夏镇和延绥镇的边军重建应以骑兵为主。 大明除了辽东有数万骑兵,其余的将领手下多是缺乏战马和骑兵。 像曹变蛟这样酷爱游击作战的勇将,手下最多时也只有一千骑兵。 这两处边镇靠近蒙古,战马资源丰富,并且会骑马作战的军卒非常多。 只要粮饷充足,两镇各自招募起一只上万的骑兵应该不难。 要是还想增加骑兵人数,不是还有边墙外的蒙古人吗? 现在的大明都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更别提野蛮粗鲁愚昧的蒙古部落了。 再说大明自建国起就有招募蒙古人参战的先例。 早期的明军里有非常多的蒙古人,而且这群加入明军的蒙古人,在征讨自己同胞时,下手毫不留情。 这个传统其实一直保留下来,只是这些年朝廷财政窘迫,没有多余的开支用于招募异族参战。 现在自己有钱了,这个光荣传统更要发扬光大。 建奴现在的蒙古八旗,基本以科尔沁蒙古部落为主,还没远涉到西边招募土默特等部落。 也就是说,建奴现在并未彻底征服蒙古。 贼可往,我亦可往。 青海以西的土默特部就是最理想的异族战士。 对于穷的只剩裤衩的蒙古部落来讲,别说银子了,只要有粮食,招募个几千上万没有任何问题。 郑崇俭和延绥镇的事让兵部派人就行,自己要做的就是拿银子出来,还有粮食。 按照崇祯的谕旨,内阁行文下发各地,现在各省巡抚都已开始着手屯田,这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 为了彻底稳住民心,崇祯自内帑中拿出了一百万两银子,按灾情轻重送达各地。 不能做守财奴,那样死了会觉得窝囊,不管为己还是为民,都要舍得才行,无舍无得。 有了孙传庭在西安府的成功经验,又有了皇帝内帑的支持,大规模的开荒屯田已经开展起来。 绝不能让另一个陕西再次出现。只要农户们有田种,然后官府有粮食支撑,那来年就会有收获。 现在不差钱了,差的是粮食。郑家还在持续不断的用海船运来稻米,这算投桃报李吧,福建总兵能换来这么大的回馈,说明郑家还是挺有良心。 要不要再给郑芝龙封个伯之类的? 要是真的封伯,郑家应该能感受到朝廷的真情厚谊吧? 崇祯细想一下还是算了。战功才能封爵,这点一定不能善动;国之重器,不能轻与。 历史上的郑芝龙并不是忘恩负义的王霸蛋,眼看大明大厦将倾,他顺应大势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只是想维持住郑家的富贵而已。可惜未能如愿,碰到狠主了。 是个小人,但不是伪君子。 第一百六十九章 怀柔 对于孙传庭的请罪,崇祯并未放在心上。 这种突发事件谁也无法预料,孙传庭对此事的处置非常恰当;降贼张文耀的举动也证明是个可用之才,不管其行是投机还是出自忠心,相信孙传庭会做出合适的处置。 在崇祯的提议下,吏部已经准备行文各省,对官员任职一事做出明确规定。 崇祯准备借吏部新制订的条文,对后世所谓的东林党一系的官员进行强制性的约束,改变江南一带官员自成体系,游离于朝廷管辖之外的局面。 文人自宋朝时养成了一种不良习惯明目张胆的拒绝朝廷征召。 王安石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对于皇帝和朝廷的征召,他在身边人的蛊惑下,出于养望的目的,屡次以各种理由推脱和拒绝,无形中让朝廷威信大失。 王安石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就是嫌朝廷给的官太小,不想屈就,想让我出山?可以,得给个说了算的职位。 这个坏习惯一直延续到大明,尤其是局势动荡不安的现在,朝廷的话语权更是大打折扣。 打个比方,倘若朝廷要将苏州知府调任到凤翔府担任知府,结局不用说,苏州知府宁肯上疏请辞,也绝不会到既危险又没油水可捞的西北就任。 这绝不是夸张,以部分大明官员的尿性,这种事绝对干的出。 这与武将不听调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质就是蔑视朝廷,并且不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 在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朝堂上,哪怕你是皇帝,一怒之下想要依律追究其责任,也会遇到重重障碍,最后在推诿扯皮下不了了之。 遵照崇祯的意思,吏部对这种行为作出了xiànzhi。 朝廷调用各级官员到任何处,所有官员应当无条件服从。 倘若以各种借口抗拒朝廷指令,那行,皇帝仁慈,不派人抄家,但会剥夺你的官身,然后发回原籍,并永久取消后代出仕资格。 这一新规在朝堂中并未引发太大的波动,新规在明面上是为了加强朝廷的权威而定,内阁诸人当然不会反对。 他们还没意识到崇祯这一招背后的含义。 镇北堡是宁夏镇总兵的驻地,这日上午巳时左右,简陋宽敞的总兵官厅内,宁夏各路分守参将、游击以及灵州所和平虏所的主将齐至,分列大厅的两侧,听候陕西巡抚孙传庭的训话。 孙传庭率五千大军与数日前抵达宁夏卫的雷福堡后,将大军交由秦军参将霍斌管束,然后带着百名亲兵,在宁夏总兵马科的陪同下,先向东巡视了镇边堡、李家堡等几处口堡,然后沿着边墙往北查看了平虏所,最后到达最北端的镇远关后返回镇北堡。 孙传庭一行用了十余天的时间,行程近一千里,对宁夏镇的情况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 这第一印象并不算好,总起来讲四个字荒凉、赤贫。 各个口堡里均驻守着人数不等的边军以及他们的家属,都是住在低矮破旧,黄泥垒就的干打垒中。 堡内的边军大多穿着不知传了多少代的鸳鸯战袄,原先的大红色都已浆洗的发白,并且袄上到处都是补丁,远看就像叫花子一样,唯有手中的刀枪打磨的甚是锋利。 不打磨不行。因为靠近边墙的缘故,墙外的蒙古人时常会从破损的地方越墙而入,来墙内抢掠一番,没有趁手的兵刃弓箭,怎么和那些dázi交手? 蒙古人主要是来抢铁锅的。 由于朝廷禁止与蒙古部落交易,这些墙外的dázi拿着皮毛银钱也换不到生活用品,尤其是铁锅,你牛羊再多,总得用锅做熟吧? 而因为宁夏镇地处偏远,并且马匪活跃,绝大多数商人根本不愿跑到这里经商。利润再高也不来,一不小心把命仍在这里,尸体都没人收。 边军的家属子女同样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袍襦裙,一个个都是脸带菜色,面黄肌瘦,这是长期缺乏营养造成的。 每个堡内都有数口深井,用以给堡内之人日常用水。在滴水如油的宁夏镇,水比粮食还重要。 边军们的精神状态还算好,大多数人都是数代戍守,已经习惯了这种贫穷。 边军的粮食主要是来自堡外自己开垦的田地里的出产,在干旱少雨、靠天吃饭的西北,广种薄收是很普遍的现象。每个堡外都有着大片的田地,种植的都是小麦。 看过数座口堡后回返的路上,孙传庭的心情异常沉重。 朝廷确实有些薄待这些边军了。 两百年间,这些边军的祖辈和后辈,为了抵御dázi的入侵,付出了巨大的牺牲;经过这么多年的消耗,dázi终于渐渐衰落下去,而这些守边的士卒却也成了无人问津的所在。 宁夏总兵马科年约三旬左右,从祖辈起一直在军中效力,算是将门出身。崇祯七年积功升至总兵,由延绥镇调任宁夏镇。 一路上通过与马科的交谈闲话,孙传庭得知,自他到任宁夏之后,朝廷只发放过一次饷银,去年至今一两银子也未送到宁夏。若是加上历年的积欠,朝廷欠宁夏两万余边军的饷银已经无法计数。 当孙传庭问到,既然欠缺如此多的饷银,那这些边军是如何维持生活时,马科笑了笑,回禀道“中丞有所不知,并非只有墙外的dázi进来抢咱,咱们也是经常出墙去抢他们,然后把抢来的牛羊马匹、皮毛毡布聚集起来,由主将们派兵护送到平凉、庆阳一带发卖给商人,得来的银钱或换成油盐酱醋,或直接把银钱分到出战士卒手中,多年来就是如此维持下来!” 孙传庭嗯了一声,对其中的道道一目了然。 士卒们出去拼命,将领们坐地收钱。 发卖给商人们的战利品到底价值几何,士卒们无从知晓,大头肯定是落入主将的腰包,而士卒们得到的是维持家人生存的最低保障。 孙传庭冷哼道“陕西之贼中,宁夏边军从贼者亦有许多吧?其所用兵甲亦为官军所配,别以为本官不知!要是依照朝廷律例,你少不了一个御下不严之责!” 虽然宁夏边军值得同情,但孙传庭不能表现出来。这帮武将都是蹬鼻子上脸的货,该敲打的一定得敲打才行。 马科慌忙松开缰绳,双手抱拳辩解道“启禀中丞,此事虽属实情,可卑职冤枉啊!” 孙传庭双手控缰缓行,头也不回的冷声道“既属实情,你冤从何来?!” 马首落后孙传庭一步的马科禀道“回中丞的话,卑职虽为总兵,但对境内各路参将、协领并未有管辖权,卑职只能管束好本部人马,对余者实在有心无力!宁夏镇边墙足有上千里,各部皆是分段守卫,卑职居中策应;平时还要操训军卒,更无余力兼顾他事,故此方有逃卒入贼一事,个中缘由,还望中丞体谅一二!” 孙传庭上任已近两年,对边事的复杂性早有了充分的了解和认识,马科所言他早就心中有数,这也是他下一步想要解决的问题。 自从巡视过诸多口堡墩台后,孙传庭改变了原本想象中对于边军的看法。 原本他认为九边诸将都是桀骜难制之辈,克扣军饷,私通虏贼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但实际情况却是自己认知上出现了巨大偏差。 他本打算采取当初对付西安诸卫的方法,挑出其中恶行累累,在士卒中影响恶劣的几路主将后予以清算诛杀,然后再将抄家所获发放下去,以便能迅速收拢军心,好为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铺平道路。 但现在看来,西安的做法在宁夏行不通。 宁夏镇上下虽然普遍穷困,但巡视期间谢仁星等人私下访问过不少边军及其家属,大多数人对于自家上官主将并无太多怨言,皆言上官并无克扣欺压等过分之举。 眼下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多少年来就是这个样子,反正朝廷已经指望不上;平时就是自家将主带着他们出边墙打草谷,家家户户都有田地,虽然收成不高,但还不至于饿死逃荒,打草谷得来的银钱由自家将主从平凉府购得油盐酱醋,也勉强能够一家人所用。 孙传庭知道,不是将领不想克扣,而是根本没得克扣。朝廷没有饷银下发,怎么扣? 至于将领不曾苛虐士卒一事,那是因为边军都是数代传承,大家都是祖辈上就已熟识之人,谁好意思做事太过分? 何况久处边关,虽然大规模战事已经多年未见,但与dázi的小guitu时有发生。将领要是平时对待手下太过严苛,保不准在某次战斗中会被冷箭射死,到时推到dázi身上,谁会去追究真相? 思虑再三后,孙传庭认为,在处置宁夏镇边军一事上,应以怀柔为主,不能再用原先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 他这次为防止在宁夏事有不谐,所以带领大军前来用以压制,更有平凉的罗世芳为后应,一旦整治过程中引发sāoàn,好迅速予以平息。 现在看来自己多虑了。 从总兵马科以及他手下的态度来看,边军对于朝廷仍旧是畏惧和尊敬的。 剿灭马进忠等贼寇一役,秦军收获不小,战马就缴获数百匹,金银三十余万两,粮草却是颗粒无获。 流贼们被困于白石原八天,数次突围未果,粮草全部断绝后请降,马进忠的两千余匹战马也被吃的所剩无几。 在拿出二十万两赃银赏功后还余十几万两,再加上周遇吉带来的二十万两银子,孙传庭手中还有三十余万两,这可是一笔巨款,尤其对于宁夏边军来讲。 坐于官厅上首主位的孙传庭清咳一声,厅内顿时肃然无声。 他双目扫视一眼两侧的将领,语带威严的开口道“本官奉皇命巡抚陕西已近两载,期间屯田练兵,剿贼安民,总算未负圣上之托;宁夏镇乃九边重镇,亦为陕西所属;本官此次前来,乃是代天巡视查探,以消边患之危,解边军之忧,使尔等身沐圣恩,心记朝廷之德。圣上心念九边将士,特命本官携饷前来,以慰边军戍边之劳,待本官遣人清查兵员数额后发放下去!虑及诸将分守诸路,手下军卒难以齐聚镇北堡,故本官会遣人随同诸将前往驻守之地,将军饷发至士卒手中!本官已与昨日遣人上奏朝廷,边军匮乏之兵刃甲服自有朝廷派送至此,诸将需传达军中,以励军卒之心!” 第一百七十章 包抄 绥德州奢延水东岸官菜园附近平坦开阔的田野上,三万余流贼排开阵势,正在准备与渡过奢延水后追击而至的一万余官军交战。 洪承畴自延安府集结重兵后,一路向绥德、米脂一线推进,目标直指活跃在这一带的闯将李自成等部。 孙传庭的离去让洪承畴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带着两万余官军来到陕北已近一年,这期间虽然与流贼屡有交手,但基本都是小规模的冲突,并没有数万人参加的会战,斩获也少的可怜。 原因主要就是陕北的地形条件所造成的。 沟壑密布,道路曲折狭窄的陕北,很难有摆开大军的战场;况且流贼们颇为狡猾,一旦发现官军大规模的聚集,立刻反身逃窜,装备齐整的官军往往追之不及。 流贼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地形精熟无比,且大多身无甲胄,翻山过沟更加灵便,每次战败后都是在官军们的破口大骂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辽东马队在陕北也见功甚微。没办法,战马根本跑不起来,刚要提起马速,流贼们就翻下山沟逃之夭夭,辽东军只能打马返回。 现在拓养坤和张文耀的相继投降,搬掉了压在洪承畴心头的一块巨石。 这两部与官军交手次数最多,渐渐摸清了官军的战术和底细。 双方最初也是摆开阵势硬碰硬打了几次,在兵刃甲具方面占有绝对优势的官军面前,拓养坤和张文耀都吃亏不小。 在损失了数千人之后,流贼们就开始采取打不过就跑的策略,硬生生把官军拖在陕北长达近一年。 朝堂之上对于洪承畴坐拥大军,却始终寸功未建之事渐渐有了不满,有几名言官上本dànhé他“秉钺于秦数载,却坐视流贼做大;任贼纵横,攻城掠野,杀人如草芥” 甚至有言辞激烈的言官指他有养寇自重之嫌。 不克进剿,又不能遏制贼势,任由流贼纵辔往返,一出一入如入无人之境,此行当属渎职之罪,建议皇上剥夺他宫保尚书职衔,促其戴罪立功。 对这些弹本,崇祯自是留中不发。但洪承畴在朝堂的亲朋好友,自是暗中将其内容写信告知与他,嘱他尽速立功,以消朝官攻盰,挽回朝堂声誉。 洪承畴对此事既愤怒又无奈。 这帮喜欢耍嘴皮子的言官,动辄上纲上线,在不明实情的情况下,居然用养寇自重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害他,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彼其娘之!有本事你来试试! 在愤怒的同时,洪承畴也暗自庆幸,圣上一改急躁多疑的性情,并无一言责备与他,也未催促其克期剿贼,这说明圣上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但洪承畴心里明白,这种信任不是无限度无止境的,自己要是再拿不出一点战绩来,说不定皇上在朝臣的施压下,夺了他五省总督的官职,另派他人替代与他。 他甚至都能猜到皇上会派谁来替他。 孙传庭、陈奇瑜都是绝佳人选。 陈奇瑜自不必说,他的前任,战绩突出,差一点就让流贼全军覆灭;要不是关键时刻翘了尾巴,得意忘形之下误信他人之言,他洪承畴哪有机会升到骤然拔擢到一品大员的高位? 孙传庭这位朝堂新锐,上任陕西后屡建功勋,最近更是将大明最大的祸害一举成擒,这其中虽有运气的成分,但也充分体现出其超卓的个人能力。 近在咫尺的孙传庭对洪承畴是最大的威胁。 当获悉孙传庭要率军前来陕北时,洪承畴顿觉压力陡增。 这是个很明显的信hào圣上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他的不满,他必须要拿出点真本事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拓养坤和张文耀的投降让洪承畴喜出望外。 这两股陕北一带势力最大的流贼转眼间烟消云散,剩下的七八万贼众就容易对付了。 闯将李自成?虽然小有名气,但也不过是稍微强悍的所在,洪承畴还没将他放在眼里。 虽然流贼人数依然多过官军,但都是以小股的方式存在,并未有强势人物将他们整合到一起。 自己率军在陕北经营大半年,你孙传庭是来摘桃子吗? 虽然大军的指挥权是自己,但要是成功的剿灭了陕北流贼,功劳簿上也少不了孙传庭的名字,那样会无形中削弱他洪承畴在其中的作用。 圣上以及朝臣们会认为,正是孙传庭的率军加入,才使得流贼被迅速绞杀。 没想到孙传庭放着眼看到手的功劳不要,竟然找了个借口离开,来不及仔细琢磨其中原因的洪承畴大旗一挥,全军压向陕北。 他下令辽东客军分为两部,吴三桂率本部两千三百马队,加上延绥镇副总兵左光先的三千步卒,从北面的安定走白雒城然后往东,驱赶流贼向绥德、米脂一带的平原移动。 祖大乐则率本部两千骑以及孤山副总兵艾万年本部三千人,走延川、清涧一线,目的和吴三桂相同,那流贼赶向更加开阔平坦之地。 他自己亲率剩余的左良玉、贺人龙、尤捷、孙守法等部一万余人,由安塞一路往东北方向推进。 在拓养坤等最大的隐患消除后,加上孙传庭擒杀高迎祥的ciji,洪承畴已经不耐与流贼zhouxuán游击,他准备将流贼们驱赶到地势开阔的绥德、米脂附近后,将其聚而歼之,争取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挽回受损的声誉,好让自己有资格列班朝堂。 洪承畴的策略果然奏效。 左路的吴三桂和左光先部,先是在安定县城北,将活跃在这一带的大天王、六队等两部三千余流贼斩杀殆尽;歇息一日后两部继续北进,在白雒城探查到流贼三队、老张飞的营地后,先是吴三桂率骑兵冲阵而过,待敌混乱后,左光先亲率步卒突入阵中,将贼首老张飞斩于刀下,贼众四散而逃。 此役共斩杀流贼三千余人,逃散的贼众无法计数。 携两次大胜之威,吴三桂与左光先折向东面,他们前路的贼人闻风丧胆,大部分逃往绥德方向,投奔那边的流贼去了。 右路的祖大乐和艾万年也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他们在清涧一带歼灭流贼金翅鹏、上天龙两股贼众,斩杀两千余人,其余贼众也是往北面的绥德方向逃窜。 唯有中路的洪承畴所部沿途未遇到什么抵抗,因为安塞到绥德一线是大片的荒原,并无县城存在,因而甚少有流贼盘踞。 洪承畴并不怕流贼向东逃进山西,流贼要么败,要么继续往北逃,往山西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为什么? 因为有黄河天险。 这时候的黄河的河面可是非常宽阔,并且水流湍急,在没有大型船只的陕北,要想渡过黄河,就只能用羊皮筏子。 那种羊皮筏子每次最多装运四五人,并且还要有经验的艄公操控。 不说艄公和筏子难找,就算找到几十具筏子有甚用处? 几十张皮筏子每次最多运送不超两百人,一来一回大半天,中间翻沉概率很高,要想将成千上万的流贼运过去,没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官军会在一旁看着你渡河吗? 流贼们在两翼官军的驱赶下,逐渐聚拢到了绥德、米脂一带,而后世大名鼎鼎的李自成,正率部在这一带活动。 黄河西岸的吴堡是一座废弃多年的军堡,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外面包砖的部分墙体已经脱落坍塌,露出了里面厚厚的黄土。 堡内破旧的大厅中,闯将李自成正在与数名亲信商议如何应对官军的攻势。 年约三旬左右,高鼻大眼,颧骨突出的李自成身形高大,虽瘦削但看上去却是强健有力。 他是蕃汉混血,据说祖上是党项人李继迁,相貌颇为刚硬不凡,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放到后世,那是妥妥的大叔范儿。 年纪稍长的田见秀开口道“鸿基,这几日逃到俺们这入伙的义军可是一日多过一日,俺们这粮食可是眼见得支撑不了多少时日,周边该打的粮都没甚打了,要是没了粮谁还跟着咱?你得拿出个法儿才成!” 高一功不耐烦的开口道“俺说老田,这官军快打到俺们门前了,哪还顾得上打甚狗屁的粮?还是赶紧想法儿打退官军再说!” 袁宗第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俺觉着,官军这回来的甚猛,俺们还是先往北退,避过风头再说,硬碰硬不值当!鸿基,你觉着如何?” 还没等李自成出言,一旁拿着棉布擦拭两柄长刀的刘宗敏冷哼一声“俺们zàofǎn多年,和官军少打了?官军又不是天兵天将,俺们现下近两万人马,老营精锐数千,还怕个甚驴球子的洪老鬼!来了就和他干!” 李自成大声赞道“捷轩这话端的豪气!俺们和官军交手多年,败了他们无数次!洪老鬼在陕北这一年,也没见着把俺们怎么样!现下好几路义军都败下阵来,俺们正好多收拢些人马,要是再跟官军打一仗,打胜了俺们这只就是陕北义军最强!人马一多,俺们就不在陕西待着,俺们去中原,搅他个天翻地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奇兵 “鸿基哥,虽说俺们不惧官军,可俺觉着还是要留一手为好!”一直未曾说话的刘芳亮出言道。 除了李自成的侄子一只虎李过以外,刘芳亮算是众人中年龄最小的。 二十六岁的刘芳亮是李自成的乡党,两人都是米脂县人氏,与大他几岁的李自成是小时候的玩伴。十四岁既从军进入延榆林卫,在军中待了五年;直到崇祯二年,李自成跟随高迎祥zàofǎn后,找到了已经积功升至小旗的刘芳亮,把他拉入义军当中。 刘芳亮骁勇善战,并且颇具谋略,深得李自成的信任和喜爱,李自成部最精锐的三千老营,日常交由他操训和管制,是李自成最为信任的人之一。 李自成向来重视刘芳亮,见他突然插话,急忙开口问道“亮子兄弟,莫非有甚不对?你说出来,俺们参详参详!” 刘芳亮开口道“鸿基哥,各位大哥,这些时日各路义军入伙的越来越多,都是跟官军对阵败下来的;俺闲来无事寻空问了数人,都言先被官军马队冲阵,后被步卒突入后方才大败!” 李自成等人纷纷点头,静等刘芳亮继续讲说。 刘芳亮继续开口道“现下探明,俺们西边正面是洪老鬼亲领的一万官军,败下来的义军却是从北面和南面投奔过来。这就是说,官军的阵型像一只大鸟,洪老鬼是头和身子,还有两条翅子正在赶来!瞧这阵势,洪老鬼是想把俺们围起来一口吃掉!” 李自成等人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作战经验都是相当丰富,众人细一琢磨,果然如刘芳亮所言,官军是想将他们包围起来。 高一功一拍大腿道“刘兄弟说的甚是有理!洪老鬼好大胃口!这与俺们原先上山打黑面郎一个理咧!” 刘宗敏一瞪眼怒道“说甚浑话?俺们是义军,哪里是黑面郎?!” 高一功对平素寡言少语但勇猛彪悍的刘宗敏颇为畏惧,听他大声呵斥自己,脖子一缩低下头不敢再吱声。 李自成笑着打圆场道“一功兄弟就是打个比方,捷轩何苦当真!既然亮子兄弟讲明官军来意,那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大家议一议!亮子,你先讲!” 刘芳亮沉吟一会,开口道“鸿基哥,各位兄长,俺觉着,要是稳妥起见,俺们最好趁着官军还未bāoguo来,大军顺着大河一路往北,寻空渡河进山西,离洪老鬼远一些才好!” 袁宗第摇头道“不成不成!俺打小在大河边长大,知道河里凶险,俺们上万大军想要渡河难上加难!单是羊皮筏子便得寻着数百个。眼下河边上哪还有许多艄公,就算做出筏子,没了艄公也是无用!” 刘宗敏将擦拭长刀的棉布一扔,站起身来把雪亮的镔铁双刀插入腰间的刀鞘,神色冷峻的开口道“鸿基,俺们要是现下避开官军走了,那以后想要在义军里说了算可就难了!大伙儿谁会服气?依俺看,既便俺们要走,也要跟官军打一仗!也叫别处的义军瞧瞧,俺们八队不似他们那样孬种!” 李自成忽地站起,明亮的眼神满是豪情壮志“中!捷轩说的在理!俺们八队不是软骨头!俺这八队闯将不是白叫的!这一仗定要打!叫洪老鬼尝尝俺们的厉害后俺们再走!” 数日之后,洪承畴率部抵达奢延水西岸,这段时日,不断有数百上千被官军击溃的流贼加入了李自成的八队,加上原有的近两万名部众,李自成的手下已经达到了三万余人。 李自成将那些没了头领的流贼全部收拢过来,然后再分派给高一功、袁宗第等人。而那些人数上千、且头领尚在的流贼,则被李自成打发到了远离官军的两侧扎营。 这不是他心善,是他怕把这些人放到前阵之后,被官军击败溃退会冲乱他的本部阵型,这些人马须得整训后方才可堪一战。 看着无边无沿的数万人马,李自成的胸中豪气顿生有如此多的人马,天下何处不能去的! 官军在奢延水西岸扎下营盘,歇息一晚后,于第二天开始渡河。 说是渡河,不如说是趟水。 因为今年干旱少雨,上流无法充足水源的缘故,奢延水最深处仅至膝盖。 辰时左右,一万余官军用过饭食后,随着hào角的吹动,官军两千名弓手步出营地,在各自营官的指挥下组成两个方阵,左右排开后射住阵型,贺人龙部三千人率先开始趟水过河。 李自成并未调派骑兵半渡而击,因为奢延水最宽处不过十余丈,并非那种大江大河,试图阻止官军过河毫无意义,何况他满怀雄心的要与官军较量一番, 在得知官军开始出营时,他便下令高一功、袁宗第率本部人马由官菜园往奢延水方向行进,在三里之外摆好阵势,刘体纯和李过各率本部为两翼,他和刘宗敏、刘芳亮亲率三千老营人马为中军,其余贼众则做为后军跟随,三万余贼众先后向奢延水进发。 官军的中军位置,骑在马上的洪承畴正在观看着数里之外流贼的阵型,贺人龙、左良玉等人环绕左右。 对面流贼的阵型很有针对性,中间突前是大队步卒,两侧则是各有一千多的马队,显是防备着官军从两侧的突袭。 流贼的阵型甚是齐整,并非以前那种不管人数多寡,始终乱糟糟的样子。 流贼的中军由于被前面的士卒遮挡,所以看不太清,只能看见一小股马队居于中军前面,不出意料的话,这里面应该有闯将李自成等匪首。 一旁的贺人龙粗声大气的开口道“这群驴日的土贼,把俺们官军的做派都学去了!阵型摆的还有点样子!这伙土贼不好打!” 左良玉阴阳怪气的道“有何不好打?阵型摆的再好也不过是贼寇!贺疯子怕是不想和对面的乡党见阵吧?要不这头阵俺来打?” 贺人龙和李自成都出自米脂县,所以左良玉才有这一说。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官军,他是反贼!甚的狗屁乡党!俺这就冲阵砍下他的首级!”贺人龙怒道。 洪承畴冷哼一声呵斥道“大战当前,休得胡言乱语!贺人龙!你率本部由正面推进,给你一千弓手!破开贼阵后将贼众向后驱赶,冲乱其中军!畏敌不前者立斩!” 贺人龙抱拳大声应诺后策马带着亲兵去了前阵,陕西镇游击孙守法紧跟其后,一千弓手是他的手下。 他所部三千人是官军的箭头先锋,本就配置在了最前,洪承畴可不管他和李自成是何等关系,军令一下,有进无退。 “左良玉!贼之左翼阵型单薄,待贺人龙部突入敌阵,你即刻率本部压向敌左翼,将其击败后驱赶贼人冲其马队!后退者立斩!” 洪承畴继续下令道。 流贼的左翼是刘体纯的四千余人,缩于贼正面后方,使用的兵刃五花八门,并且基本都是布衣,一看就不是精锐。 左良玉唱喏后打马向在右翼布阵的本部而去。 “尤捷!你率本部人马以向左侧移动!放置拒马,防备敌右翼马队冲击!” 陕西镇参将尤捷领命后,带着亲兵向左而去,他本部有近三千人,其中有一千弓手,其余的是长枪兵和刀盾手。 众将领命离去后,洪承畴吩咐自己的标营分出一千马队,由参将李树率领驰向左良玉的右翼作为遮蔽,剩余的五百标营马队作为预备队,等候他的军令。 流贼正面的高一功和袁宗第,眼见官军列阵而来,即刻下令一千多弓手和两百盾牌手出阵向前迎去。 因为对面的官军只有一侧有马队,并且在数里开外的与自家马队对峙,所以二人并不担心弓手们的安危。 至于正对面的官军中的十余骑,明显是护卫主将的,这点骑兵被两人选择性忽视了。 贺人龙随即下令孙守法领准备率弓手向前迎敌,然后将亲兵队正贺十三招呼过来,下马后边脱甲胄边大声道“十三!这十六个亲兵你带上,趁敌不备,冲上去砍杀弓手!只要破了贼军弓手,俺给你请赏!” 年约三旬的贺十三是贺人龙的本家子侄,自十六岁就在陕西镇从了军,自崇祯二年开始跟着贺人龙东征西讨,在战阵上数次救了贺人龙的命。贺人龙升为副总兵后为了报恩,想将他放下去带兵,将来有了战功可好拔擢重用,可是贺十三坚决不肯离开贺人龙身边,说是他要走了,就没人救贺人龙的命了。 贺人龙既感动又无奈,遂拿出银钱帮着贺十三讨了婆姨,并在固原置办了宅子安了家,随后婆姨接连给贺十三生了两子一女,对此贺十三非常满足,对贺人龙也更是感恩戴德。 贺人龙眼见流贼弓手多于官军,对射起来怕是会伤亡不小。而这些弓手还要留着射乱流贼阵型,所以只能先击溃贼军弓手才行。 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自己的亲兵去冲垮贼军弓手,这十余骑在这种数万人的会战中并不引人注目,正好可以起到奇兵的作用。 这种冲阵只要掌握好时机,伤亡不会太大。 只要双方弓手开始对射,贼军盾牌手会集于前方遮蔽官军弓箭,不管是弓手还是盾牌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前方,对两侧毫无防备,这十余骑提速冲入,贼军弓手绝对会溃败。 贺人龙在旁边士卒的帮助下脱下山文甲,亲自给跳下马来的贺十三披上,两层重甲会最大限度的保护贺十三的安全。 帮着贺十三把甲胄上的袢带系牢,贺人龙紧盯着贺十三的眼睛开口道“十三,别怪俺,俺是主将,得想法子打胜!你活着回来俺给你请赏!你要阵亡了,侄媳和三个侄孙女俺给你养着,只要有俺贺人龙一口吃的,就绝短不了她们!” 贺十三笑道“五叔,多大个事?就是些土贼!等着请俺吃酒就成!瞧俺的!” 待其他十六名亲兵整装完毕,贺人龙下令孙守法带弓手向前迎敌,并叮嘱他,只要看到贺十三他们快要接敌时,立刻停止放箭。 贺十三翻身上马,操起惯用的连枷,带着十六骑向一侧纵马小跑而去,他们得拉开一段距离,以便留出足够战马提速的空间。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出塞 败了!并且是败的干脆利落!自己小看官军,更是小看洪老鬼了! 高家堡的边墙已经肉眼可见,李自成带着残兵败将一路从奢延水逃到了这里。 奢延水之战,李自成调集两千余骑兵与两翼,防备着官军的两根翅子突袭。 结果侧翼还没出问题,正面已经被突破了。 贺十三带着十六骑,趁双方弓手对射无暇他顾之时,从侧面撞入贼军弓手队伍中,将本就不是很齐整的一千弓手阵型冲得七零八落后透阵而出,兜了个圈子后驰回本阵。 贺十三身上挂满箭只,没有一箭射穿两层铁甲,但脸颊被一只弓箭射了个对穿,牙齿也被震落几颗;这只十七人的奇兵,最后生还十一人,个个身上带伤。其余六人阵亡,都是二笔弓箭射中脖颈等要害身亡的。 官军弓手趁乱连放三轮,将惊魂未定的贼军弓手杀伤大半,剩余的弓手和盾牌手逃回本阵;官军弓手趁势压上向数十步外的贼军前锋连射数轮,还没等贼军反扑,贺人龙率步卒赶到。 光着膀子的贺人龙手提长柄大刀,一马当先冲入没有弓手遮蔽的贼军阵中,左突右冲,勇不可当,不愧贺疯子的绰hào。 见弓手败阵后本就有些气沮的贼众被贺人龙当先一冲,顿时慌乱起来。 尽管高一功和袁宗第带着亲兵奋力拼杀,但已被主将的勇猛鼓舞起来士气的贺人龙部,人人争先,加上兵刃甲具方面的绝对优势,流贼前阵开始向后败退,高一功也被贺人龙一刀砍下了首级。 李自成见状立即吩咐李双喜带着亲兵向前,接连斩杀数十名败回来的贼众,加上袁宗第和手下头领声嘶力竭的呼喊,前阵的流贼这才意识到再往后退就冲撞自家中军了。 清醒过来的贼军向两侧退却,李自成、刘宗敏、刘芳亮率老营精锐迎上贺人龙不,双方开始了激战。 就在这时,左良玉率本部人马向左翼的刘体纯不发动了攻击,本就实力不强的左翼贼军一触即溃,开始拼命的四散奔逃。 就在李自成又惊又怒,想分兵救援左翼刘体纯时,右翼数里之外的马队射出鸣镝示警,有大股官军自右翼袭来。 眼见势不可为,李自成当机立断,带领老营一个猛扑,将贺人龙部击退后立刻带队翻身向后,脱离大部后和刘宗敏等人转而向北而去。 从贼军右翼袭来的正是祖大乐和艾万年两部,两人早就在十里之外埋伏好,看到这边烟尘四起后立刻率部赶来、 李自成的马队正与洪承畴的标营对峙,双方人数相差不多,互有顾忌下并无对冲。 等看到右侧数里突现大股尘烟飘荡,带队的党守素见识不妙,迅即向中军发出警讯后,然后命后队开始先撤,他带着前队数百骑假装要向贺人龙部发起冲击。洪承畴标营参将李树连忙带队也向中间靠拢,但党守素驰出数百步后向右兜了圈子迅速向北而走,李树反应过来后已经追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党守素扬长而去。 李自成汇合了左翼的一千多骑兵后,带着剩余的两千余老营精锐迅速向北而去。袁宗第和李过见此情形,自知必死,为给李自成争取更多的逃命时间,遂组织李自成本部万余人马向贺人龙和左良玉部发起了进攻,双方缠战在一起。 由于双方士卒纠缠在一起,将整个战场遮蔽,让官军骑兵无法施展,等到艾万年带领步卒赶到加入战团后,缠战多时的流贼才败了下去,这时李自成早就率部跑出十里开外了。 洪承畴命各部追杀十里后方可清理战场,并以粮食不够的名义下令俘虏一个不留。 奋战多时的官军兴高采烈的开始追杀四散而逃的流贼,凡是追上的,不管是跪地请降还是拼命逃窜的全部砍杀,然后搜身。 所谓的清理不过就是让官军们搜身而已。 流贼们随身携带的财物谁搜着归谁,这才是官军上下的动力源泉。 满身血污的贺人龙骑着战马溜达到洪承畴身边,将手中长刀咣当一声扔在地上,翻身下马后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水囊,仰起脖子狂灌一气,然后将水囊里剩余的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身上的血块碎肉水冲下后在脚边形成一滩红色的水洼。 洪承畴对这夯货的无理举动早就见怪不怪,他捋须笑着开口道“听闻流贼有言宁遇阎王,莫撞疯子,鼎鼎大名的贺疯子今日可是大发神威,此役功劳簿上报朝廷后,本官估计,陕西镇总兵一职非你莫属了!呵呵!” 贺人龙大喜,将水囊扔到一边后,冲着洪承畴抱拳行礼道“督帅栽培之恩卑职永志不忘!俺还想顺便问督帅讨个人情!还望督帅成全!” 洪承畴扫视他一眼后,收起笑容淡淡的道“是何人情?只要不过,本官自会酌情考量!” 贺人龙凑到洪承畴身边,讨好的替他拂去身上的一根杂草,满脸带笑的开口道“禀督帅,适才得亏俺手下十余骑冲阵,这才破了流贼弓手大阵,不然的话,俺们的步卒会被压的无法前行!” 洪承畴点了点头。 对于贺人龙的当机立断,洪承畴也是赞赏不已。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一个微小的举动就能左右整个战局的胜负,贺人龙遣十余骑冲锋,正是整场战役的破阵之举。 贺人龙继续道“俺那老侄子贺十三跟随俺多年,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这次正是他带头冲的,自家也被流矢射成重伤,破相了!俺可不想见天看着一张丑脸在面前晃荡!督帅开恩,看在他首功份上,把他擢为游击,叫他滚到一边带兵可好?” 洪承畴被这夯货为手下讨要官职的嘴脸弄的哭笑不得,但人家说的有理,这场仗论起首功非贺十三莫属。 “虽说朝廷惯例以职赏功,可贺十三并非有官身之人,骤然将其拔至高位,恐难服众!给其哨管一职便可!”洪承畴得借机拿捏这夯货一把,太轻易的答应他,这货会认为理所应当。 贺人龙急了“督帅,可不敢这等说法!俺那老侄子立功可是不少咧!nng早就是哨管以上!更别说此次大功!督帅您老人家就行个方便,俺贺人龙记您一辈子好!” 洪承畴骂道“滚到一旁!老夫也不愿见你这张丑脸在眼前晃荡!那个贺十三暂署游击,之后再有立功之举方能扶正!” 贺人龙大喜之下,单膝跪地给洪承畴行个军礼后,乐滋滋的跑着找贺十三报喜去了。 这次说啥也得给老侄子弄个官身了,要不自己一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别扭。这次明摆着要他送死,人家二话没说就去了。人家可是数次救自己性命,自家还这样坑他,这良心上真是过不去了。 等大军打扫完战场,歇息用食过后,洪承畴率部不紧不慢的向流贼逃窜的方向追去。 他早就安排妥当,不怕李自成能跑多远。 李自成等人见官军并未紧追,遂也放松了心神。 但到达老家米脂附近之后,情况突变。 先是被千余官军马队突然杀出后透阵而去,等确认官军马队走远,流贼们前行几十里后人困马乏,正要歇息进食之时,又是千余官军马队杀出,流贼只能忍着饥饿疲乏仓促应战。 李自成见状不敢停留,率部继续向北逃窜。 到达葭州附近的山林地带后,伏兵又起,这次是埋伏许久,以逸待劳的左光先部。 洪承畴算准了流贼的逃跑路线,早就命吴三桂和左光先分别沿途设伏,意图将其彻底剿灭。 连续数日中伏的流贼士气全无,幸亏在勇悍的刘宗敏带头奋力拼杀下才夺路而逃。 逃过官军的重重伏击后,对于究竟要往何处去,李自成等一众匪首产生了争议。 高一功、袁宗第、李过相继阵亡或失踪,李自成手下的大将仅剩刘宗敏、刘芳亮、党守素、贺锦、郝摇旗数人,田见秀主要是负责管理后勤辎重,于战阵之事并无所长。 刘宗敏的意思是在葭州附近的山区寻地安顿下来,等官军退却后再杀回米脂,凭着李自成的名气从当地招兵买马,然后养精蓄锐寻机再起。 党守素和贺锦则是坚决反对,理由是官军定会继续追赶,再说米脂离延绥镇太近,就算身后没了追兵,但和他们交手多年的延绥边军一旦回归本镇,听闻他们招兵的风声后哪能坐视不理? 斟酌再三后,李自成采纳了刘芳亮的建议趁延绥镇兵力空虚之际,从葭州北的高家堡出边墙,穿过榆林卫防区,从长城破损处出塞,然后在相机行事。 因为刘芳亮在榆林卫从军多年,对这一带地势很是熟悉,所以才有此提议。 这样做唯一的优点就是安全。 就算后有追兵,官军也不会出塞追杀他们。 就在他们商定之后,后面的探马来报,大股官军追上来了。 这次就是不听刘芳亮的也不行了,再往北逃就是雄伟的边墙,谁知道哪里有缺口? 要是被堵在边墙下,等待他们的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 于是众人强打精神,饿着肚子向高家堡进发。 在奢延水边最多时的三万余部众,到现在只剩五六千人。三千老营精锐折损过半,两千余马队也只剩了数百骑,曾经满怀雄心壮志的闯将李自成,现在只能率领残兵败将逃出塞外寻机再起了。十 第一百七十三章 猜测 京城的全面改造计划正在如火如荼的开展当中,路面改换砖石的工程已在东城和西城全面铺开,而南城和北城现在正在按照规划建造公厕。 这也是工部官员考察过后有针对性的决定。 东富西贵南穷北贱是京城的现状。 东西两城的主要道路很大部分已经是砖石铺成,现下要做的就是将一些犄角旮旯、胡同窄巷的土路进行硬化,所以工程量较小,预计年前就能全部施工完毕。 由于东西两城居住的皆是非富即贵的官员商人,流动人口相对较少,卫生状况已经相当不错,所以工部在这两城修建的公厕等公共卫生设施也少,够用就行。 改造的大头在南北两城。 京城的百万人口,绝大多数居住在这两处,各种大型的商品市场也是集中在这里,改造京城的计划也使得两城的百姓从中直接受益。 经过锦衣卫和顺天府的联合整治,现在乱倒垃圾、随地大小便的现象基本绝迹;偶有发生,也是进城的外地人所为,这个可以忽略不计。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算一个外地人来到京城,看到如此清新整洁的环境,他的一些不雅之举也会下意识的主动收敛。 这个耗资巨大的工程需要用到大量人手,所费都是崇祯自内帑中拿出。不管是采买还是雇工,全部用银钱结算,并且由锦衣卫派人监管整个过程,基本杜绝了克扣刁难之行。 雇工当然首选京城本地住户了,按时发放的银钱会使很多家庭的生活质量得到改善和提升。 流动起来的钱才是钱,要是堆放在库房地窖里,那只是些无用的金属而已,失去了它本该具备的属性。 大批公厕建好之后,顺天府会雇人打扫清理。按照朱由检的谕旨,贫困家庭者优先被雇佣,这种虽微薄但长久的收益,也会使一些没有固定收入的穷困人群得到实惠。 东西两城的公厕修建的宽敞舒适,里面会布置一些花草盆景,悬挂一些字画之类的装饰物,熏香白日间常年燃放,保证里面闻不到异味,负责清理打扫的雇工也是身着统一的蓝色短袍。此类种种举措会让如厕之人产生一种仪式感,这也是为了满足大户人家讲究面子而特意安排的,包管他们如厕之后会情不自禁的说一声讲究! 一位身家百万的富翁外出,突感内急,总不能再跑回家应个急吧?何况也来不及啊。 路边的豪华公厕既方便又高雅,包您满意。 当然了,三急解决后,您得付费,不多,五个铜板;您全家要是包月只需二两银子,不管是少爷xiaojie还是您家的奴仆婢女,单独来也成,组团来也可以,一天来十回都成。 大户人家当然会选择包月,就算一年也不进去一回也得包月,谁还差一年这几十两银子?不然传出去丢不起那人啊。 这些收入足以解决雇工的费用,并且还能盈利,至于盈利的银钱,当然是日常维护之用。 南北两城的公厕不会收取任何费用,也没有任何附加设施,但干净卫生是必须的。 其实京城整治以前,那些乱丢垃圾的现象也并非很常少见,整个城市中还是比较干净的,脏也是相对,并不是绝对。 这个时期的巴黎、伦敦,大街小巷里污秽遍地,随地大小便是大家习以为常的事。你走在大街上,说不定一堆污秽之物从天而降,砸到你的头顶。 高跟鞋就是在这种特殊环境下发明出来的。 一袭长裙的贵妇人,穿着平底鞋出门一趟,回家后裙边满是屎尿,恶心不? 怎么办? 鞋跟加高呗。 于是,风靡后世的高跟鞋诞生了,从此家长再也不担心你出门逛街会沾上屎了。 看过洪承畴的奏本及详细战报后,朱由检略感失望。 那个打不死的小强还是跑了。 不过这次好歹没跑到中原地带继续祸害大明,而是跑到长城北边去了。 这结果还算可以接受,按照李自成天生的战斗属性,去了塞外和蒙古人互相虐杀是不可避免的。 双方不存在媾和的可能。 李自成们虽然是反贼,但向来以大明人自居,他们同样视塞外的dázi建奴为shouxg未改的野人,打心里瞧不起这些化外之人。 养成了抢掠这种好习惯的双方,一旦碰面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狗脑子都打出来才好呢。 朱由检不担心李自成会在塞外壮大起来。塞外的蒙古部落都穷的很,哪有打仗需要的各种战略物资?要是有的话,他们早就破口而入大肆掳掠了。 没有物资你发展个屁啊? 刀子砍人不会缺口?弓箭射没了上哪打制? 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打仗? 很多蒙古部落现在还在使用兽骨打制的箭头呢,哪有铁料打造兵器箭只? 要不要花钱让延绥镇跟塞ài古买流贼的人头?尤其是李自成、刘宗敏等匪首。 嗯,可以试试。 蒙古人不认识匪首没关系,装束打扮甲胄可以分辨的出,还可以让贼众指认。 匪首一个人头一万两,外加一百石粮食。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有枣无枣打一杆子。 这次没能杀掉李自成是个遗憾。 朱由检琢磨了半天,觉得官军轻视是最主要的原因。 洪承畴等人毕竟是当时之人,无法认识到李自成巨大的破坏性和危害性,而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流贼首领而已。 在所有人的眼中,名不见经传的李自成比起高迎祥、张献忠之流差的远了,甚至连拓养坤比不上。 这就造成了主观上的不重视,能杀的了就杀掉,杀不掉逃了也无所谓。 只有自己这个穿越者才知道事实的真相,但却无法把真相讲出。 跑了就跑了吧,现在大明境内的局势已经彻底扭转,就算李自成没跑,最终也逃不出覆灭的命运,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逼着上吊了。 话说要不要那棵歪脖子树砍掉? 在国内基本稳定的情况下,大力发展民生和经济,改善大明百姓的生活条件可以提上议事日程了。 江南一带在万历中后期就开始产生了资本主义萌芽阶段,各种工坊开始陆续出现,少数富户投资开设工坊,雇请工人生产各种商品。 但也只是萌芽,当今的社会制度严重的制约了这种新兴事物的发展。 因为现在重农抑商还是社会的主流,商人的地位很低,造成了商人赚钱后不得不花费重金,从官场寻求庇护。 重农抑商的思想已经深入到每个人的骨髓中。 商人们在赚钱后,不是通过投资扩大生产规模,而是购置田产后佃租出去,以获取稳定的收益。 还有就是大明的农户太穷了,维持温饱都成问题,哪有余钱购买各种商品? 无奈之下才有了海贸的繁荣。 国内需求不够,只能通过外销解决产品的销路。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江南很多头脑灵活的小商人和小业主,虽然想扩大产能,但手中缺乏足够的银钱。 其实江淮一带的盐商们,除了盐利这项稳定的收益以外,他们还有一项重要的收益,那就是gāolidài。 盐利能保障他们长久持续稳定的获利,但gāolidài却能让他们很短时间内获取暴利。 现在的gāolidài可不是后世那样一分两分利,而是翻倍甚至数倍,民间俗称“驴打滚”。 放贷者借给你五百两,到期后你要还一千两,甚至更高。 江南一带因为借贷而家破人亡的家庭不在少数。 这种方式和流贼没什么区别,都是明抢,只不过手段不同而已。 说一千道一万,先把农业发展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农业生产力得到巨大的提升,解决了大多数人的温饱问题,才会给经济发展带来稳定的基础和持续的动力。 现在要考虑的是吴三桂和祖大乐的去向问题。在陕西全境基本平定的情况下,辽东骑兵已经没有留在陕西的理由了。 祖宽和李重进还在跟随卢象升进剿湖广一带的张献忠等部,暂时不用考虑他们返回辽东的可能性。况且就二人现在的表现来看,还是有可能从辽东集团中争取过来的。 尤其是李重进,本来在关宁军内部就属于边缘人物,远不如根红苗正的祖宽地位高,只是依仗军功才被拔擢起来。 你关宁军毕竟名声在外,不能只会伸手要钱,手里没有能打的将领吧? 但要说长期在辽东集团内部不被重视的李重进心里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虽然被兵部调到中原地区剿贼刚刚一年有余,但已积功升至副总兵的位置,比他在辽东多年才熬到游击要快了许多,接下来只要他再立功勋,总兵很快会得到,这是祖大寿们不会给他的。那种手握重兵的重要位置,向来都是他们家子侄和亲戚才能坐上的。 洪承畴在孙传庭的策应和支持下,总算是把陕西平定了,多年奔波确实辛苦。没有他的左支右绌,大明的形势早就恶化了,这次的胜利也会让朝臣对他的各种不满暂时得以缓解。 等卢象升平定湖广,两人论资历和功劳,大学士应该足以酬其功,孙传庭也能名正言顺的赏兵部尚书衔,成为正一品的高官。 吴三桂和祖大乐都是辽东集团中的代表性人物,其对关宁军的忠诚度远高过对朝廷,根本无法让其从辽东彻底脱离出来。 既然暂时无法控制,那就放回去好了。 朱由检已让骆养性派遣锦衣卫以各种身份深入辽东,尽量探查有关情报。 以各种理由向朝廷伸手要钱,这个可以暂时容忍,但要是有交通外贼的情形,这就是朱由检根本无法接受的了。 倘若真要出现这种情况,这只军队就没有保留的必要了。 吃里扒外的家贼要他作甚? 朱由检有种直觉,关宁军和后金之间肯定有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但现在没有证据证实这一点。 但愿自己的直觉是错误的,不然的话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盛京 十月的辽东已是非常寒冷的季节,前几天的一场大雪将辽阔的东北大地笼罩在一片白色当中。 盛京城中心位置的皇宫崇政殿内正在进行例常的八王议政,大清国皇帝皇太极高坐于龙椅上,阿敏、莽古尔泰、济尔哈朗等亲王、郡王、贝勒分坐于阶下两侧。 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因为数月前扣边损兵折将,并失陷额驸扬古利与阵中归来后,经八王合议后已从郡王降至贝勒,正白旗旗主的位置也bèio让给了年幼的多铎,其旗下的三个牛录被分出来给了豪格的两黄旗。 御座上的皇太极皱着眉头开口道“自从张家口堡的范永斗等人被明国查抄之后,我大清所产之物发卖无方,所需之粮食、铁料、huoyào等物资也少了来源,对明国局势也是一无所知。现下库房中毛皮、山参、鹿茸堆积如山,长此以往对我大清影响甚大;诸王对此有何见解?但有良策直须畅言!” 以范永斗为首的晋商集团,近几年来给建州女真了巨大的帮助。 建州出产的各种物资通过范永斗等人分销到大明各地,然后晋商凭借在大明境内打通的各种关系,将建州需要的各种物资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后金能从一个穷困野蛮的部落,发展到现在建hào立国,除了靠四处抢掠聚敛财富外,晋商在其中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当然了,晋商也通过这一次次的商业活动从中赚取了巨额利润,但这种从自己的母国身上吸血供养敌人的做法令人不齿。 锦衣卫对晋商的查抄,等于斩断了后金的一条臂膀。近一年来,八旗各部出产或抢夺来的皮毛、巨木、东珠以及人参等物彻底没了销路,只能建起仓库存放。幸好这些物资都是可以长久储存之物,不然的话后金的损失将会更加巨大。 并且没了晋商源源不断的运来各种建州急缺的战略物资,原先积存的铁料、huoyào、药材都是每日见少,但却无处补充。辽东对各种原材料都是需求巨大,本身又不出产这些物资,现在这种坐吃山空的情形可不是好兆头。 原本应该变成钱粮的这些东西现在成了死物,放在那里毫无任何价值,这种只消耗而无进账的恶果渐渐显现了出来,也让皇太极等人不安起来,他们意识到,必须尽快拿出法子来改变这种状况。 阿济格三兄弟以及代善等人并未接皇太极的话。既然你是皇帝,这些事自当有你操心;俺们要是献出良策,到头来你会说你也是这般想的,还不如在旁边瞧个热闹。 三贝勒莽古尔泰满不在乎的开口道“没了范永斗,还有张永斗、李永斗!叫底下的奴才们多打听打听,再从明国找几家商人便是!” 贝勒岳托点头道“五叔说的有道理。明国商人极是爱财,得知与我国沟通能获大利的话,定会不惜其身!不妨着人多打探一番,应能寻着!” 睿亲王多尔衮忍不住冷笑道“范永斗几人皆是数代居于宣府镇,因与明国边将勾连密切之故,方能出入边塞无阻;换做别等商人,单是打通各种门路便须耗费数年,就算有人贪念巨财也难以与其比肩!这个办法绝无可行之处!” 礼亲王代善附和道“老十四说的在理!范永斗等人一死,这条路算是彻底断绝了,要想恢复千难万难,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才可!” 皇太极对莽古尔泰和多尔衮的言行甚为不满。 虽然现在仍是八王议政,但自己已经贵为大清皇帝,按明国例,其他人不管是谁,说话前必口称圣上后方能发言。可自己的这些兄弟侄儿从来都是这般无礼,显是并未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不行,以后要立一下规矩才成,要让他们懂得君臣之道。 郑亲王济尔哈朗出言道“睿亲王所言虽偏颇但不能说不对,臣觉得张家口堡这条路子暂时指望不上了,现下唯有从锦州那边着手,让祖家把这个担子全部接过去才好!” 皇太极满意的频频点头。 还是郑亲王知晓礼节,懂得上下尊卑,不像这帮莽汉一般粗鲁无礼。 他开口道“郑亲王所言甚合朕意,但若想彻底解我大清燃眉之急怕是要多费些本钱。祖家虽与我大清有所交通往来,但无法与张家口堡相提并论,更兼其虽首鼠两端,可究竟是明国高官,心下会有所顾忌。可眼下这情形,也只能暂时依靠他家。要挑个能说会道之人前往才可,且要携以重贿,祖家贪财之名众所周知,朕会自内务府库中选取珍宝与之!” 既然议定了如何解决此事,那就是挑选合适的人选问题了,最后众人议定由已故额驸李永芳之子,一等子爵李率泰前往锦州面见祖大寿,促请祖家暗中帮忙,解建州一时之困。 两边交锋多年,明着是对手,但暗地里互有勾连。双方历次战斗中,有很多辽东明军被八旗俘获后加入了汉军旗,尤其是一些级别较高的将领,数代在辽东军中打拼,人脉很广。他们得到主子的授意后,用金银暗地收买贿赂原先的同僚,以换取一些重要情报和物资。 辽东将门的头头对这些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他们虽无直接通敌之意,但对八旗的坐大也是乐见其成。 正是因为有了后金这个祸患在侧,辽东军阀才有了发财的借口和门路。 祖大寿兄弟几个在锦州的豪宅辽东人谁不知晓?里面的奇珍异宝、名花异草都是从哪里来的?不都是以种种借口伸手问朝廷要来银钱后置办起来的? 要是后金覆灭,祖大寿们从哪里弄到一年几百万的粮饷? 更何况还有那些私底下的手段了。 祖家、吴家门下都有投靠他们的大商人,经销的商品基本都出自建州地盘上,若非这些将领允许,建州的货物能来到大明境内? 其实辽东将门这些行举和范永斗等人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还知道有皇帝,有朝廷,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建奴物资上的帮助。他们手下的商人可以用低廉的价格从建奴那里购得皮毛之类的特产,然后运到关内加价几倍后卖出,但还不敢运回铁料、粮食等物资出售给建奴。 注意,是不敢明目张胆,至于小规模小批量的输送各种物资的行为并不罕见,因为建奴对这些急需的物品出价相当的高,在数倍的利润面前,被背后之人默许的走私之事时有发生。 议定和锦州联系的人选后,众人继续商讨阿济格败北之事引发的后续事宜。 阿济格兵败一事北还后,极言明军火器之犀利,大炮之威势,阵容之严整;声称之所以兵败,并非自己无能,而是昌平明军火器之威远胜从前,此股明军不除,实乃八旗之大患。 阿济格的话引起了皇太极等人的警觉与重视。 在阿济格以及阿巴泰、受伤的谭太等人的描述中,这次击败他们的明军与原先的明军截然不同。虽然总数也就一万余人,但战力十分可观,其所用之火铳似较原先明军使用的射程更远,对八旗的步卒冲阵威胁非常大,原先的盾车对铳子的遮蔽作用已经非常微弱。 皇太极等人对此事已商讨过数次,但并未想到有效的应对之策。 但此事事关重大,必须要尽快想法解决才可。 皇太极开口问道“礼亲王,大雪之前,正红旗从喀尔喀蒙古部带回多少人马?” 对付明军铳手的最好办法就是用大股骑兵冲击,而建州女真本身是渔猎民族,虽然也有精锐骑兵,但人数过少,平常与明军交手多以重装步卒打破明军阵型,然后辅以精骑冲杀为主。 要想以大队骑兵冲击的话,只能想法从蒙古各部召集大量的骑兵。 为了对付将来会再次交手的这股明军,皇太极下令正红旗出动二十个牛录的人马,对附近喀尔喀蒙古没有臣服的部落展开攻势,收服更多的蒙古骑兵为己所用。 代善答道“此次统领冷格里率二十个牛录西征喀尔喀,共获牛羊牲畜两万余头,人口五千余口,成年兵丁两千余人可编入伍。” 皇太极皱眉道“兵丁还是太少。现下已入冬,这大雪会一场接上一场,道路已无法通行;等来年开春雪化之后,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都要遣重兵向西,喀尔喀部、插汉部、科尔沁部不服八旗者都要征剿一边,要多掳人口,蒙古八旗就要派兵参战!” 岳托等人应下。 皇太极继续道“朕会让豪格率军往北,去林子里多捉一些生女真来,趁着猫冬,各旗要加紧打造兵器箭只,明年西征之后,积蓄力量,后年朕要御驾亲征明国,定要将昌平那只明军灭掉,不能使其成为我大清的心腹大患!” 莽古尔泰接话道“可打造兵器箭只的铁料并无多少,俺旗下粮食也已不多,锦州祖家之事须乘早,咱八旗这半年可是啥都缺,有金银都花不出去!” 沉默半天的多尔衮开口道“光指望祖家也不行,还得去打粮才成!朝鲜有粮,俺们两白旗愿意遣人去朝鲜走一遭!” 皇太极点头同意“睿亲王之策可行!两白旗遣将入朝后不光要打粮,朝鲜铳手甚是精锐,寻机多抓一些回来,huoyào铳子顺便多拿一些!” 多尔衮点头应下,众人眼见再无他事,便各自散去回了各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勾连 锦州城内有几座占地宽大,房舍林立的奢华宅院,分别属于左都督、锦州总兵祖大寿、副总兵祖大乐、宁远总兵祖大弼三兄弟,以及他们的妹夫,山海关总兵吴襄。 祖大寿的宅邸处于几座豪舍最中间位置,其结构之宏大,占地之宽广,装饰之华丽,更加优于其余几座宅院。 后宅主院落的书房中,祖大寿正在接见秘密前来的李率泰,长子祖泽润侍立在父亲身后。 在原辽东游击、大凌河之役被俘降清的姜新的牵线搭桥下,李率泰花费重金贿赂了数名将领后,才得以受到了祖大寿的接见。 祖大寿身材不高,但魁梧壮实,坐在铺着虎皮的交椅上犹如一座小山一样,一双狭长的双目精光四射,不时的扫视一眼坐于下首的李率泰。 自从崇祯四年在大凌河城被围数月,因断粮已久无奈之下诈降后,以夺取锦州为由逃回来的祖大寿再也没见过建奴的使者。 虽然期间皇太极三番五次的遣密使携带书信前来,催促祖大寿勿要食言毁约,尽速将锦州献出,但祖大寿不见来使,只以种种借口搪塞推诿,仍是固守锦州一线,拒不献城。 这次之所以与李率泰见面,实是在身边的亲信将领数次建言请求下,不想驳了众人面子的祖大寿才勉强答应下来。 他心里清楚,这帮孙子不知道吃了建奴多少财物,这才轮流频繁替密使说话。 室外已是滴水成冰,但两面烧着的火墙却使得室内温暖如春,身着裘皮的李率泰已是额上见汗,浑身只觉燥热无比。 他端起身边矮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后,那种令人烦躁欲呕的感觉才略略差了一些。 身着绸缎便袍的祖大寿沉声开口道“洪太着你前来何事?本将事务繁忙,有事速速讲来!” 李率泰伸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顺势拱手施礼道“回总制的话,此次我皇命鄙人前来,乃是想与总制重续情义,共谋将来之路,并命我携重礼酬谢总制多年来对我大清相帮之情!” 祖大寿冷哼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子与那洪太有屁的情义?尔等就是建州土蛮,还大清!你我何来共同之路!” 李率泰略脸上的表情显尴尬,但既然人家否认和建州有交情,并且让他将此行的目的照实说出,无奈之下他也不再绕弯子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起身想上前递到祖大寿的手中,谁知道祖大寿一摆手,不耐烦的道“有事直言!这劳什子的信本将没工夫看!” 李率泰只得重新坐回椅子上,将信搁在了矮几上后开口道“祖将军,此次鄙人乃是代表我皇求援来了!现下我大清遭遇一时之困,还望祖将军伸出援手帮我大清一把,我大清上下必会感激不尽!” 祖大寿额斜着眼睛瞧向李率泰,呲牙一乐“嘿嘿!真是奇事!你家主子hào称英明神武、无所不能,当年本将还败在他的手下,这咋地忽然就求到我门上来了?来,你给咱说说,洪太遇上啥事了?缺粮了还是缺别的了?” 李率泰无暇理会祖大寿语带讽刺之言,将商路断绝之后,建州陷入物资匮乏的窘境合盘托出,恳请祖大寿能在这关键时刻伸手相助。 祖大寿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祖泽润也是面带嘲讽之色。 阿济格扣边败回建州一事早就传到了辽东将门的耳朵里,祖大寿在幸灾乐祸的同时,也对朝廷突然出现如此的强军吃惊不已。 一直以来,关宁军随来与后金屡战屡败,但他们向来都认为自己才是大明最精锐的武装。之所以屡次败给建奴,是因为对手太强悍,只要关宁军都打不过的对手,换谁来也白给。 没看到关内屡剿不灭的流贼,在朝廷抽调几只辽东骑兵后就迅速灭亡了吗?这就证明,关宁军才是朝廷最后的依仗,所以,向朝廷要钱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狂妄自大的心理在辽东将门中普遍存在,所以乍闻以勇悍著称的阿济格竟然在昌平被官军所败,并且损失不小的消息,辽东将领们犹自不信。后来关于这场战役的各方消息陆续传来,辽东诸将才终于相信,朝廷手中有一只比关宁军更强悍的武装存在。 还没等祖大寿们考虑好以后如何与朝廷相处,李率泰就来了。 看到骄横已极的建奴接连吃瘪,祖大寿能不乐吗? 李率泰早就料到祖大寿的反应,等祖大寿笑完后,他从容拱手道“祖将军,您只看到我大清接连受损之事,可您就未曾想过,长此以往,我大清日渐衰败之后,祖家将会有何下场?古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大清真有不忍言之事,祖家以何存续?多年来辽东将门蔑视明廷,置明国皇命与不顾之事枚不胜举!祖将军难道以为明国朝堂上下,对辽东将门历年之举毫无怨言不成?我大清倾覆之日,便是祖家败亡之时!” 李率泰从小聪敏好学,在其五岁时,其父李永芳就请了一个辽东当地的老秀才为其开蒙,待其chéngrén后更是花费重金遍请辽东饱学之士知道他的学问。李率泰虽然无法参加大明的科举,但多年的博闻强记之下,李率泰不仅口舌便给,并且其学问在后金中绝对属于拔尖儿的那种,放在大明运气好的话也能中举。 李率泰说完这席话后,祖大寿勃然大怒,他戟指李率泰厉声喝道“你这奴才再要胡言!老子一刀剁了你!本将自祖上起便为朝廷戍守辽东,期间立功无数!我祖家数位大好儿郎血染疆场!到本将这一代,更是父子兄弟齐上阵,与你家主子奋力拼杀!为的就是替朝廷守住辽东,不使你等野人害我大明百姓!我祖家对大明从来都是忠心耿耿!你这奴才竟敢离间我辽东将门与朝廷!真是瞎了你的狗眼!若不是看在你已故父亲的面子上,老子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祖泽润也是对李率泰怒目而视,但身子却纹丝未动。 李永芳降清前担任抚顺游击,与祖大寿的父亲、时任辽东副总兵的祖承训关系不错。若非其早早变节,祖大寿与李率泰应为世交,双方当以兄弟相称。 李率泰面对祖大寿的危言恫吓毫不在意,他心里清楚,祖大寿要是想杀他根本不会多说废话,早就让人把他拖下去斩了。 刚才祖大寿那番疾言厉色之语,与其说是讲给他听得,其实更像是自我安慰、自我开解之语。 这说明自己的言语已经触及到祖大寿心里最薄弱的地方。也是祖大寿曾考虑到,但始终不敢面对的现实问题。 后金和辽东交手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对于辽东将门平日对待明廷的跋扈之举知之甚详。 祖大寿在崇祯二年后金攻到京师后率军撤离一事早就广为人知。自那时起,皇太极等人便认为祖大寿有了贰心,所以才在大凌河城放了他一马,想以千金买马骨的姿态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当时的后金并未强大到如今的地步,祖大寿思前想后,觉得跟着后金并无多大前途,所以才诈降而归。 李率泰拱手后言辞恳切的道“祖将军,适才鄙人之言绝非危言耸听,将军与少将军不妨静心细想数月前武英郡王败北一事将军应有耳闻,辽东与我大清交锋多年,将军应知我八旗之彪悍、武英郡王之勇猛!可就连这等勇将强兵也在昌平战败,那就是说,明廷已经有了足以与我大清抗衡之武力!虽然我八旗偶有败仗也属正常,这只明军已被我皇列为必灭之师,但明皇及朝臣会自认有了可替代辽东将门的新生力量!从此将不会再对将军言听计从,将军再向贵国朝廷要钱要物的话,怕是不会如此前那般予取予求了吧?!” 祖大寿和祖泽润皆是沉默不语。 李率泰的话句句直指要害。自崇祯九年起,朝廷拨给辽东的银钱物资已经逐渐减少,并且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还几次给辽东行文,怒批辽东诸将虚报兵额,套吃空饷,久屯重兵却无所作为之举,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见此情景,李率泰进一步加重了砝码“祖将军,少将军,我大清并无入关侵占明国之意图。我皇只愿和祖家一并保得辽东这块苦寒之地,两家世代共享富贵便足以!为人为己,还请祖将军成全!” 李率泰的这段话把祖大寿彻底说动了。 只要能一直维持现状,建州始终在辽东给朝廷施压,朝廷为了保边守土就不得不接受辽东将门的无理要求。 其实这样做不是祖家首创之举,在建州女真未崛起时,蒙古各部轮流扣边,宣大、延绥、宁夏各镇的军头们也是如此,以种种借口向朝廷索要钱物,以维持自家和手下的荣华富贵。 若是建州能寻机重创昌平那只明军就更好了,从此朝廷再无强军,到头来还得只望辽东。 祖大寿沉吟半晌后开口道“本将知你家所缺之物为何,然本将究竟乃我大明之臣,做事绝不可太过!某今日便定个章程此次你建州所需物资,生铁不可过万斤,huoyào不可过千斤,粮食某家也缺,只给五百石!余者由泽润酌情处置!某有言在先,只此一回,再无下次!此事绝不可让无关人等知晓!尔回去后告知洪太,让他好自为之!” 说罢,祖大寿起身而去,祖泽润留下和李率泰商议具体如何运作事宜。 李率泰如释重负,这次祖大寿答应卖给他们的的这些物资比预想中少了很多,但总算是解了后金的燃眉之急,自己回去也能有个交代。有了这些铁料就能打制更多的箭头和修补更多的兵刃,好为来年开春西征做足准备。 虽然祖大寿说是只此一次,但只要用重金开路,将原先那种小规模的走私活动经常化,待来年再寻到其他途径,建州就会慢慢渡过这次的难关。 第一百七十六章 撬动 自从认识到想要大力发展国内经济,首先要把江南一带的手工业发展起来,以点带面促进其周边地区逐渐发展,逐步摆脱大明目前这种自给自足的落后的小农经济方式后,朱由检开始思考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引导和参与这种改革。 大张旗鼓的宣传开海已无必要。悄无声息的参与进去,推动其大步向前才是最重要的,形式无所谓。 在朝廷日渐式微、权威大不如前的现在,原先的许多律令早已形同虚设。 朝廷的海禁政策早已名存实亡,已无必要再去与朝臣打口水仗了。 现在要是在朝堂言及开海,必会遭到东林党的激烈反对。 因为他们所代表的江南士绅才是海禁的受益者,蛊惑朝廷禁海的正是这个利益集团在朝堂上的代言人。 远销海外及各地的商品就是江南产出的,而大大小小的分销商人就是这个利益集团的主要组成部分。 有了官面上的禁海政策,江南商人就有理由将那些想从海贸中赚钱的其他省份的商人排除在外。 但朝廷要是放开海禁,那他们就没了堂而皇之拒他人于门外的理由。垄断才是暴利的来源,为了维持这种暴利,所以他们会用各种理由,制造各种事端来反对朝廷开海。 浙江、福建、广东附近的洋面上,每年有上万艘大小船只往来各国,若是按律的话,这些景象根本不可能存在。 这些商船其实大都是反对开海的江南士绅拥有的。 但是要有更多的资本和人员参与进来,加大拓展市场的力度,从而形成一个良性的竞争环境,打破某个集团的垄断行径,这才是能给大明经济带来更多活力,并且使更多人从中受益的合理商业行为。 四海商行的出现将会一定程度上打破这种垄断行为。因为背景太过深厚,相信没人敢对四海商行的介入设置障碍。若是有人敢那样做的话,正好给了四海商行扩展势力的好机会。 只有增加资本投入才能组织大规模的生产,扩大外销产品的规模和数量。尽量多的占有域外新兴市场,才会换来更多的真金白银。 现在江南地区虽然各种作坊林立,但规模都很小。大者数十人,小者十几人,更多的是家庭作坊,就这样聚沙成塔式的日积夜累,最后被商人收集在一起再销往海外或大明各地。 这种现象的产生有多方面的原因。 小农经济意识、思想不够开放、小富即安;地方官府不支持;想要扩大再生产缺乏足够的资金;赚来的银子没有再投入产业当中,而是置办成田产,这些都是最主要的制约因素。 其他方面想要改变相对还比较容易,朱由检可以通过投资引导或者强制命令加以解决。 但思想上的禁锢,眼界不够开阔是最难改变的。 现在不同于后世信息bàozhà的年代,这个时代的人对新生事物和过激的思想都是非常抵触的。 这种传统和守旧的状况,主要是识字率过低,文盲占据绝大多数造成的。 一个人只有读书明理,才能获取大量的知识,眼界和思想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 现在还无法在全大明开展扫盲运动,朱由检只能用渐进式的方法逐步去改变这种状况。 在朱由检的授意下,锦衣卫和东厂率先在本司开始了扫盲运动。 这项运动由王承恩和骆养性主导。东厂与锦衣卫分别聘请了若干名中试无望、平日靠着给别人写家书和教授几名孩童为生的老童生和落第秀才,许以数倍于他们常年所得的重金,在本司内强制性的开始扫盲。 朱由检并未要求这些人员都能达到秀才的水准,但要求必须认识五百以上,一千个以下的常用字,能够辨识和书写相关的公文内容。 凡是达不到标准者一律不得提拔重用,年终考核也没有任何奖赏。而识字更多,对往来公文格式更熟稔的将会得到拔擢使用。 这个要求虽然有难度,但并非做不到,就看你用不用心了。 只要和个人利益挂上钩,相信校尉们会有充足的动力。 在后世正常人基本能识得两千字以上,五百字以上也不算太多。 在朱由检的计划当中,下一步会将锦衣卫的力量延伸到每个州县,搜集情报、防止突发件的同时,也会对州县官府进行严格的监督。 将来京城的安全主要由东厂担负起来,锦衣卫的监督将是针对大明的地方官府。 东厂和锦衣卫的这种扫盲方式并不适合在大明铺开,不仅是在战乱饥荒肆虐的北地,就是在相对繁荣的江南也不行。 大明官府的组织能力与后世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绝大多数百姓更关心的是温饱和利益。 还是等具备条件后再说吧。 既然这个时代无法主动向前,那就由我来推动和带动吧。 朱由检虽然对经济学一知半解,但最基本的认知还是有的投资拉动需求,减赋ciji生产,这两点都是最简单和最有效的。 既然决定以江南作为带动大明经济发展的龙头,那就要制订相应的措施和方法。 四海商行将会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改革不管是隐性还是显性,都会触动到一部分人的利益,会遭到这些既得利益者公开或者暗地的反对,他们会采取各种手段来捍卫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 为防止可能出现的dongàn,用武力作为压制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在朱由检的指示下,兵部将郭太的徐州营移镇杭州府,理由是防范海寇侵扰江南一地。 这只参加过寿州之战的人马虽只有三千人,但对于腐烂已久的江南卫所却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锦衣卫杭州府和宁波府千户所也相继成立,两个千户所抽调的都是锦衣卫的精干力量。 锦衣卫杭州千户所管辖杭嘉湖三府,宁波千户所则负责处置宁波府、绍兴府、金华府三府的应急事件,监视当地官府的职责也会逐渐展开。 两处千户所除了各有五百名校尉、力士之外,还分别配备了一百名北镇抚司的缇骑作为机动武装。这样的人员配置,足以压制可能出现的小规模民变或者dongàn,再加上徐州营的军卒,就算发生大规模的dongàn,也会被轻易压服。 这主要以防万一。在承平已久、繁华已逾两百年的江南地区,很难有许多热血壮士出现,顶多是士人骂街的行为居多,只要以剥夺功名为威胁,这些人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浙江巡抚必须换人,否则会成为一大阻碍。 在朱由检的授意下,浙江巡抚张秉贞升任礼部右侍郎,在扳倒朱纯臣、李国桢一案中慷慨上疏的兵科给事中常自裕,挂右佥都御史衔成为新的浙江巡抚。 凤阳巡按御史陈良谟与浙江巡按御史陈之众调换位置,这属于正常的人事调整,谁也说不出别的来。陈良谟与常自裕均出自柏台,两人私下关系良好,都属于正直敢言之士,就任同一行省,更有利于掌控浙江各级官员。 礼部是个清贵的衙门,本来就有左右侍郎,突然增加一个右侍郎的举动让朝臣诧异不已,有不解之人询问皇帝,得到的答案是为了更好的教化天下,故特意加强礼部之力量。 这回答让人很难挑出毛病来。 难道你反对教化天下的大事不成? 这样做的目的朱由检知道你不是东林党的代言人吗?那就来朕身边吧,朕先找个地方把你挂起来再说。以后江南重臣还会有人被以这个名义来到京师,这是朝廷对你的拔擢,对你的肯定,教化天下的重任非你莫属。 不光是江南的高官,府县官员的调任也在朱由检的计划当中,将来凤翔府和苏州府知府对调之类的事会时有发生。上次吏部chutái的有关条例,就是为了防止违抗朝廷指令才诞生的。 既然江南是东林党的大本营,那就从根本上瓦解它好了。 腾笼换鸟大概就这意思吧?这个词有点熟悉。 长安镇位于杭州府东北方向,是海宁县下辖的一个繁华的大镇,距离杭州六十余里。 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小镇上现有一万余户居民,其中织户占到一半以上;镇上的丝市街有着数十间店铺,专门用来收购和出售本镇织户所产的丝绸,当地出产的长纱小布、绸缎远近驰名,非常抢手。 黄滨是土生土长的的本地人,二十岁出头的他家中有一妻二子,父母也都健在。黄滨自懂事起岁起就跟着父母养蚕缫丝,十四岁进入镇上的工坊学起了织绸的技艺。两年后,心灵手巧的黄滨手艺日见成熟,便动了自己开工坊的念头。在他的反复劝说下,家中用多年积攒的银钱置办了一张织机,黄滨辞掉工坊的差事回家自己织起了丝绸。 黄滨家有五亩桑田,家中养着十余筐蚕宝宝,生丝的来源不用发愁;加上他在织绸上的天赋,织出来的绸缎光滑润泽,一拿到市场上便成了抢手货。几家常年经销丝绸的商人争相qiǎngu他家的绸缎,有一家比较大的商户直接预付了定金给他,将他的产出全部包下。 十八岁时黄滨用织绸赚来的银钱迎娶了现在的妻子,并用余钱又购置了一台织机,他和原本在闺中便会用织机的妻子一人一台,从上午辰时一直干到晚上酉时,除了中间吃饭解手,几乎一整天泡在织机上。 虽然整日手提脚踏十分疲劳,但每当看到绸缎换回的银钱时,所有的疲惫感一扫而空。 随着原始资本的积累,加上妻子接连怀孕生子,黄滨陆续添置了几台机子,从镇上雇请了数名工人帮他劳作。他自己则是身兼数职,既帮着父母养蚕缫丝,又能在工人家中有事无法前来上工时顶替上机,还要在织机出现故障时自己检修,更要在家中生丝不够时提前采购备料,整日都是忙个不停,小日子却是越过越红火,一家老小都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在满足于五张织机每年带给他数十辆银子收入的同时,黄滨心里隐隐约约也有一种野望要是能买下一块地,建起一座规模更大的工坊,置办几十台织机,雇请上百个工人帮他织绸,那样下来,一年得赚多少银子? 可惜,这个念头也就在心里想想。买地盖屋,购买织机,囤积生丝,还要给工人每日结算工钱,管两顿饭,那得需要多少银子?没个几千两根本办不到。 “阿滨!有客人来找你!” 爹爹的一声呼喊,打断了黄滨的思绪。 客人?应该是采购绸缎的商人吧?我家的绸缎已经给张员外全包了啊,爹爹又不是不知道,辞了就行啊。 黄滨放下手中的一把生丝,转身向屋外走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工坊 “黄小哥对眼下的情形可还满意?”程林笑眯眯的开口道。 四旬有余的程林是四海商行杭州府的掌柜,月前接到京城总行的指令后,四处探访下来到织户众多的长安镇,开始寻找合适的合作伙伴,打探数日后找到了黄滨。 程林原是范永斗设在太原城几家商铺的总掌柜,处世精明,手段圆滑。四海商行接手晋商全部资产后,对原有人员全部留用,位置也几乎未动,程林得以继续执掌四海商行在太原的业务。 后因商行要扩大在江南一带的经营范围,程林被抽调来了杭州府,在城中盘下了一处经营不善的绸缎店作为落脚之处,然后再寻机经营其他生意。 来到杭州两月有余,程林平日就是四下转悠,以求对所处之地有个大致的了解。 上月接到指令,要他寻找合适的地方,筹建一座前所未有的大型丝绸工坊,争取在杭州一带一炮打响,并尽量争取丝绸的定价权。 做生意很多原理都有相通之处,虽然对于丝绸工坊尚处于一知半解的地步,但不妨碍经商多年的程林迅速抓住其中的关键建立这样的工坊,必须要在拥有大量织户的地方。 经过一番打听之后,程林出现在了长安镇。 黄家正屋的客堂中,黄滨和程林相对而坐。两人已经叙谈了一会,话题就是黄滨家以及长安镇的织绸事宜。 黄滨开口道“不瞒程员外,现下小人家中日子虽然过的甚为宽裕,可小人觉着,要是手中银钱富余,能将自家工坊再扩充一些才会更好。” 程林满意的点点头,笑道“黄小哥,老夫想和你谈一件正事,听完后你给老夫一个答复可好?” 黄滨点头道“程员外有话请讲,小人听着便是!” 程林收起笑容,盯着黄滨的眼睛正色道“要是有人出资,筹建一座容数百人的大工坊,专事织绸;聘你作为工坊管事,每月五两银子月酬,且给你一成干股,你会如何答复?”” 黄滨闻言楞了一下,脑子迅速转动,瞬间得出答案要真有这等好事,自己肯定会答应! 他冲着程林抱拳一礼道“程员外,您适才所言莫不是哄骗小人?要是能建起偌大的工坊,一年所赚银钱可是了不得!敢问员外,是何人愿出资做此大事?” 他从事织造近十年工夫,自是明白织绸的利润有多厚。自家不过五台织机,除却工人薪酬、吃饭等杂项开支,一年能有四十余两的纯利,这笔银钱在当时已算是相当高的收入了。 但这笔银子赚的甚是辛苦,一年到头根本没有空闲之日。若是做了工坊管事,不光是每年的薪酬比他现在所得略高,更兼还有一成的干股。要是工坊有一百台织机,一年下来就有近千两的利润,自己拿一成就是近百两银子,加起来一年就有一百五十两上下的收入,那可比自家单干强了太多。 程林笑道“那看来黄小哥有此意愿喽?” 黄滨频频点头道“真有此事的话,小人十分情愿去做!家中爹娘也不会阻止!” 程林笑道“既是黄小哥答应此事,那老夫就告诉你,京城的四海商行要在长安镇建造一座容两百台织机的大工坊,老夫是商行杭州府的掌柜,故此事由老夫全权负责!只要黄小哥你愿意做工坊管事,一切相关事宜皆由我们四海商行负责便可!” 四海商行?自小到大只去过海宁县城,平日甚少与人打交道的黄滨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程林笑着开口道“黄小哥心有疑虑也属正常,等工坊开建时你便放心了!老夫之所以看中你,也是打听过好多镇上的百姓;许多人夸你头脑机灵,技艺精绝,更兼为人忠厚;家有余财后,时常接济左邻右舍,故此老夫才寻到你!” 黄滨双手连摆,逊谢道“当不得乡亲们夸奖!小人所为皆是力所能及的小事,论家境,小人家衣食无忧,日子尚可,有些余力能帮助他人,也是小人该当的!” 程林满意的点头道“黄小哥仗义疏财,值得夸赞!现下工坊一事上老夫还有不明之处,须得问个清楚!” 黄滨抱拳道“员外请直说便好,小人知无不言!” 程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粗瓷茶杯道“那老夫就开门见山了!老夫觉着,建工坊倒是不难,织机更不在话下。老夫想知道的是,雇工可是好请?工钱一日几何?所需雇工共需多少?” 黄滨想都未想张口答道“员外,小人就把自家状况说说,员外就会明白小人家中五台织机,雇工十二人,每人每日三十五文工钱,管饭两顿,工时从辰时到酉时。镇上各家大致如此,相差不大。员外所说两百台织机的话,需雇佣四百余人,只要工钱日结不拖欠,工人倒是好找,镇上织户两千余户,织工老shǎofu孺相加怕不有五六千人之多!” 程林咋舌道“镇上共有万余人口,岂不是说大都会织绸?” 黄滨自豪的笑道“大都会织绸谈不上,五成以上总是有的!只要工坊建起,工钱合理,工人却是不难找!” 程林沉吟一会后开口道“工坊所雇工人,每日工钱四十文,管饭两顿,若是织的好绸者工钱另行再加!” 四海商行的各种账册,以及各地商铺的文案摆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之上。看着厚厚的一摞材料,朱由检不由得头大无比。 文科生向来对数字既不敏感并且十分抵触,何况古人的记账法他也看不太懂,再说这些账册已经由专人审核过后才送来的,他也没必要一一查看。 拿起几册商行新辟府县分行的文案看了看,朱由检对四海商行的效率还是相当满意的。 商行遵照朱由检的指令,在杭州府开办了拥有两百台织机、四百余雇工的大型工坊;在山东青州府颜神镇和江西饶州府景德镇分别收购或新建三处民窑,雇佣技师和窑工数百人,目前这数处工坊民窑都已开始正常运转。 这些工坊窑炉本身产生的利润倒是无所谓,但他们产出的丝绸和瓷器将会被四海商行以数倍的利润经销各地,并且带动当地行业的发展,这才是最重要的。 规模化势在必行,小手工作坊要慢慢淘汰。 这样做不会让从业者受到伤害吗,反而会更加受益。 因为四海商行开始就把调子定高了。 工坊的工钱给的比别人高,这会使得绝大多数人得利,少部分小作坊经营者虽然受到冲击,但相信他们会从中找到适合自己的角色,绝不会因此没了收入来源。 商行还在福建泉州购得五百料商船一艘,重金雇请常年来往海上的船长和水手,准备尝试往吕松航线跑一跑,积累经验后再购买更大更多的商船。 推动大明前行的措施已经开始全面实施,虽然不够全面,但至少付诸于行动上,现在只需耐心等待,中间再予以随时调整便可。 凡事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尤其这种相当于改天换命的天大之事,需要很长的过程,道路相当曲折难行。 目前的历史走向已发生了变化,自己再也不能根据史书去判断和计划了。 现在已进入崇祯九年的腊月,还有二十余天朝堂和各地官府将进入年假,很多事要等到崇祯十年再说了。 两个月前以各种身份进入辽东的锦衣卫不时的将各种消息传回,其中就有辽东将门与建奴私通款曲的内容,但双方具体买卖何种物资以及数目不详。 这条消息证实了朱由检的猜测,辽东将门确实在养寇自重。 本来朱由检以为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后会非常愤怒,没想到看完后自己的内心并无太大的波动。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判断正确了,之所以派遣锦衣卫暗中前去调查,不过是希望自己猜错了而已。 这个问题绝不是现在才发生的,也不是只这一次,建奴之所以逐渐壮大起来,辽东将门功不可没。 从他们自身的角度出发,这样做没错。只要有建奴在,辽东将门可以在大明保持其特有的地位,维持现有的荣华富贵。 可祖大寿们错误的判断了建奴的野心,他们此举无疑是在养虎为患。 到底该采取何种措施禁绝此类行为呢? 目前国内虽已大致安定下来,但朱由检能掌控的军队还不具备完全替代辽东军阀的实力。 孙传庭的秦军远在西北,曹文昭叔侄还要更往西。并且按照朱由检的旨意,孙传庭和曹文昭还要分别组建大规模的骑兵,其形成战力尚需一到两年。 卢象升、黄得功尚在进剿湖广一带的张献忠、革左五营,就算很快剿杀了流贼后,他们麾下的士卒也该得到充足的歇息。 尤其是卢象升的天雄军,从崇祯二年组建至今,一直不停的四处作战,将士们已是疲惫异常,要不是卢象升的个人魅力,厌战的情绪早就爆发了。 洪承畴所部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甭管后世对左良玉、贺人龙、左光先、艾万年等人如何的贬低,但几人到现在并无过分之举,与贼交战时反而十分的勇猛顽强。 至于历史上他们在后世表现出来的种种不堪丢弃主帅逃命、擅杀良民冒功、骄横自大不听朝廷调遣等等行为,更多的是心理上对大明绝望后破罐子破摔的举动。 这些将领与手下士卒,同样是征战多年,厌战情绪导致的心理扭曲和压抑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若是不及时得到休息和奖赏,再将其调到危险地区,怕是会出现无法控制的行为。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移镇 京营的新军虽已操训大半年,已经具备了精兵的雏形,但没经历过战火洗礼的军队称不上强军。 在一个月之前,接到朱由检的旨意后,薛濂从京营抽调两万人马,分别在神机营总兵茅元仪和伍军营总兵冯勋的统领下奔赴湖广地区,参与到剿灭张献忠等人的战斗中去了。 这样做一是让卢象升等部有喘息之机,二是以战代练,让京营新军在战斗中成长。 打怪升级当然先挑小怪兽来打,新手上阵就单挑boss纯属zishā行为。 张献忠等人虽然也是久历战阵,但不论是装备、士气都无法与后金相提并论,适合新军练手。 早在京营整顿之初,崇祯就把茅元仪从军器监调到京营担任总兵一职。 当初看中的是茅元仪在火器生产研制和使用上的眼光和头脑,但朱由检也知道其带兵也是一把好手,神机营正是他一展所长的最佳平台。 冯勋是京营中的老人,数代在京营效力,原先在军中任游击。据闻其平日喜读兵书,颇有谋略,平时与薛濂、卫时春来往密切,在二人的力荐之下谋得伍军营总兵一职。 勇卫营现在已扩军至两万人,在朱由检的要求下,新成立了一只五千余人的车营。 车营装备了两百辆偏厢车,以辎重营杂役驱使犍牛为动力。每辆车配备约三百斤重的佛郎机炮一架,火铳手五人人,炮手三人,长枪兵十人,刀盾手八人。 组建车营的目的是为了将来出关与建奴野战,以保护步卒阵型不被满蒙骑兵冲击。 戚继光和孙承宗都曾成立过车营,兵部存有车营的各种档案资料,所以建造成军都很简单,依样学样就行。偏厢车虽然未经大型会战的考验,但在小规模的冲突中表现还是值得肯定的。 其后来日见荒废,主因就是朝廷没钱打造和维护,这东西太费钱了。 现在朱由检既然有了大把的银子,那恢复车营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举。 强大的火力输出和优良的遮蔽能力是偏厢车最大的特点,但机动性太差的弱点也是其无法大量装备的原因。朱由检决定,先装备一个车营,然后根据以往的经验,在日常操训时不断改进战法,使其与步卒骑兵合战的战术更加成熟后再说。 佛郎机炮子母铳的配置让其射速比火铳还要快速,并且杀伤力远优于火铳,打击距离更远。 车营的存在让明军士卒多了一份安全感。交战时前面有了遮挡,总比直面奴贼铁骑冲锋要强的多。 将来扫平辽东就是由这些军队来完成,尤其是勇卫营,更是被朱由检寄予了厚望。 其余的不管是左良玉们还是祖大寿们,他们不是不能用,但绝不能顶在最前面。 既然关宁军这么不靠谱,那山海关的重要性就彻底凸显出来,只要这座雄关掌握在可靠之人手中,建奴想从这里突破是不可能的。 在原先的历史中,要不是吴三桂打开关门,清军根本攻不下这座天下第一雄关。 现在的山海关防线已经和辽东连成了一片,总兵吴襄更是辽东将门中的重要人物,这等于是辽东的势力已经延伸到了京师的眼皮底下。 这种局面必须马上改变,要将山海关和辽东从中间隔断,让双方勾连起来更加困难。 随着朱由检的一道旨意,各军接到了兵部的行文山海关总兵吴某晋左都督、率本部调任蓟镇总兵,原蓟镇总兵王某率本部移镇保定,担任保定总兵一职;勇卫营副总兵张某率一万人马进驻山海关,并擢升为山海关总兵。三部人马须在年底前完成移镇,否则以贻误军机论处。 不管吴襄和祖大寿心里如何去想,但至少明面上不敢有违朝廷指令,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三军移镇迅速展开。 幸亏三军移镇的距离不远,军营也都是现成的,只要主将布置得利,士卒服从上官,二十余天内完成并不是难事。 蓟镇总兵王国威属于最无所谓的一个。 他本部有六千余人马,战力并不强悍。蓟镇夹于山海关和京师之间,更多的是充当替补的二线部队,早就没了万历年间戚继光任总兵时那种威震八方的豪气。 拿到兵部行文的王国威二话不说,立即分派手下参将、游击等将领,吩咐士卒收拾好各种杂物,三日之内全军拔营向西,十日之内抵达保定。 吴襄心里是万分的不情愿,他已经想到,只要去了蓟镇驻扎,再想与自己的几个大舅哥联络就十分困难了。 想要去往辽东,山海关是必经之路。因为周围都是难以翻越的崇山峻岭,要是有紧急事务,等翻过一座座大山后黄花菜都凉了。 接到兵部行文后,他立刻连夜赶往三百余里外的锦州,去与祖大寿商讨此间关窍。 二人商讨半天后猜到了朱由检的意图皇帝或朝廷对辽东将门有了防备之心。 其实朱由检的做法与其说是阴谋,更不如说是阳谋和手段,事涉其中的人并不难判断出来。 但就算二人判断准确,对此却是无可奈何,想不出好办法来予以应对。 辽东现在还是大明的疆土,关宁军也是属于大明的军队,每年拿着朝廷数百万的军饷,让你移镇有什么不可以的?何况还加了左都督衔,那可是正一品职衔,属于武将里最拔尖的所在。 无奈之下,歇息一晚后吴襄赶回山海关,随即下令全军收拾行装,十五日之内赶到蓟镇。 勇卫营副总兵张奎也是一员勇将,一直在孙应元麾下听命。在孙应元的举荐下,逐步升至副总兵一职,是个值得信赖的忠勇之士。 朱由检的这番部署达成后,吴襄部处于京师和山海关的夹层之中,南北两侧都有精兵监视,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双方夹击。 这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并不是说吴襄有了异心。 历史上直到崇祯十七年时,吴襄和吴三桂父子也没做出什么大逆之举。 但作为皇帝,朱由检的举措十分正常,尤其是对首鼠两端的辽东将门,必须要多加提防。 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句话单指帝王,普通人还是善良的好。 此举最主要是削弱了祖大寿的实力。 吴襄部现有三千余骑兵,五千余步卒。吴三桂自陕西率部归建后,父子两人手下的骑兵有五千余人,这可是一只不容忽视的军队。 这五千余人来到关内,等于祖大寿那边少了不小的助力,再加上其背后的一万勇卫营精锐,相信他会收敛不少。 随着腊月二十三小年的来到,朝廷开始正式放假,一直到年后正月十八才会恢复正常的工作。 京师各衙门纷纷闭门封印,所有人开始忙年,各地官员遣来送礼的人员也已返乡回程。提前来到京师备战明年春闱的举子们,则成群的聚饮闲谈,整个京师的氛围显得既轻松又欢快。 远在陕西的洪承畴和孙传庭,以及湖广的卢象升,分别收到了朱由检的年节赏赐。 洪承畴、卢象升晋东阁大学士衔、赐飞鱼服、玉带,荫一子为世袭锦衣卫千户。 孙传庭晋兵部尚书衔,赐斗牛服、玉带,荫其子世袭锦衣卫百户。 加大学士衔之后,洪承畴和卢象升已经成为可以与阁臣比肩的朝廷重臣了,而不再只是督抚一方的地方封疆,两人已经具备了入阁的资格。 两人数年来的奔波辛劳当得起这份荣耀,就算朝堂之中很多人羡慕嫉妒恨也无用。人家有实实在在的功绩摆着,自崇祯二年流贼逐渐势大之后,若非洪、卢二人四处灭火,剿杀流贼无数,哪有现今日见安稳的局势。 孙传庭虽然骤得高位,但论起功劳来确实丝毫不逊色于洪承畴和卢象升。 毅然授命奔赴众臣畏之如虎的陕西,一年之内屯田练兵大获成功,极大的减轻了朝廷的压力,并且将流贼的标志性人物高迎祥击败擒获,间接瓦解陕北两大股贼寇。 这些功绩无论哪一项单独拿出,都会力压绝大多数朝官,尤其是剿灭高迎祥之役,可以说是崇祯年间朝廷最振奋人心的胜利。 其他参战的将领也是各有升赏。 虽然洪承畴等人指挥有功,但在前线浴血奋战的还是一众武将。 秦军总兵周遇吉晋左都督衔,职衔仍属秦军。荫子侄锦衣卫百户,赐铠甲一件。 昌平总兵左良玉晋左都督衔,职衔仍属昌平。荫一子锦衣卫百户,赐山文甲一件。 临洮总兵曹文昭晋左都督衔,荫一子锦衣卫百户,赐甲胄一件,宝马一匹。 秦军参将罗世芳晋副总兵,赐甲胄、宝马。 陕西副总兵贺人龙晋总兵,赐甲胄。 孤山副总兵艾万年晋总兵,赐甲胄。 延绥镇副总兵左光先晋总兵,赐甲胄。 临洮参将曹变蛟晋副总兵,赐甲胄、兵刃、宝马。 山东副总兵黄得功晋山东援剿总兵,赐甲胄、兵刃。 辽东援剿总兵祖宽晋左都督衔、仍归卢象升麾下听命,荫一子锦衣卫百户,赐甲胄。 辽东援剿副总兵李重进晋总兵衔,仍归卢象升麾下听命,赐甲胄、兵刃。 锦州副总兵祖大乐晋总兵衔,赐甲胄。 广宁参将吴三桂晋副总兵衔,赐甲胄。 四川援剿总兵秦翼明晋左都督衔,荫一子锦衣卫百户。 其余各部参将一下都是晋升一级,士卒赏银五两,以酬其功。 一次性晋升如此多的将领职衔,也算是对崇祯九年的最终总结吧,至少让将士们知道皇帝并没忘记他们的功劳,能让他们在皆大欢喜的状态下过个好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安定 今年京城的各种市场出现了多年未见的繁荣景象,与过节有关的物资都非常畅销,很多商铺里的商品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 早在十一月末京城的商户们大量进货备战过年时,户部设在崇文门的税务署便扩大了核税人员的规模,并在崇文门外设立了若干税卡,用以方便运货进城商户缴税,避免近内城时在崇文门处产生拥堵。这样从通州码头下货后,商户们将货物装运上车,走外城的左安门再到内城崇文门这一段路上,随时都能完税并拿到进城许可木牌,然后再在内城售卖。 由于没有想到今年过年会出现如此旺销的局面,很多商铺商行备货不足,一些经营布匹绸缎、成衣鞋帽的商行,从上午辰时开张营业,到了午时左右便卖断了货。商行的东家、掌柜不得不亲自上阵,带着伙计赶着马车急急忙忙奔赴京师南面的通州码头,试图从刚刚到岸的商船上qiǎngu布帛等物,为此引发的打架争执时有发生。最后顺天府衙门不得派遣百十名衙役,专门在通州码头维持秩序,以防更多此类事件的发生。 大街小巷的行人们脚步轻快,手上身上拎着背着各种各样的物品,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相熟的人在街上或商铺中遇见,相互之间都是热情的打着招呼,聊聊过年采购的物品,谈谈哪里的东西多还便宜,语气里流露出轻松和满足。 以前过年时京师虽也比往常热闹许多,商品物资也是琳琅满目,但采购者除了达官贵人家的管家仆从,就是小有资产的京城富户。寻常百姓们手头拮据,虽也会给家里添置一些物品,但对整个京城的商品市场来说,属于微不足道的一点补充,商人们最大的收入还是来自于大户人家的大宗采购。 不光是百姓手中无有太多余钱,就是京师各衙门众多中下层官员属吏也比他们强不到哪去。 各省的官员虽然派遣众多随员趁着过年前来京师送礼,但都是给那些手握重权的上官大老爷,谁会给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送礼? 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都颇为艰难,这些衙门中的底层吏员们心里充满了怨恨。自己也是为朝廷辛苦劳累,到头来却无余钱给家里添置物件、给孩子置办新衣。 几个月前皇帝给所有衙门官吏大幅增加了俸禄,以前的折色全部改为现银,这让众多的官吏从心里对朱由检感激不尽,从前暗地里的种种恶毒之言荡然无存。 这次涨薪的效果在年底得到充分的体现。 手头陡然宽裕无数倍的官吏们成了这次过年消费的主力军,放假之后的官吏们便装着身,大摇大摆的带着妻儿出来采购年货。 有钱了,敢出来见人了。再也不是往年过年时,为了自尊,只敢拿出若干铜钱,几块碎银,让妻子外出采购些米面肉食,给孩子扯几块棉布缝制衣袍就算过年的日子了。 以前不敢买的商品现在成了寻常物件。 相公,这件银钗样式新奇,打造的好生精致,奴家心里甚是喜欢咧! 喜欢?买!多少银子?一两?把那个银手镯一并包起来,本官不还价!我家夫人的皓腕带上定会美不胜收! 爹爹爹爹,我要这个会翻跟头的小木人,还有这双好看的靴子! 没问题,买!只要儿子喜欢就成! 看着妻儿脸上眼中那份发自内心的幸福和快乐,每个人心中都是浓浓的满足感。 这些底层官吏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从前每逢年节回到家中,看到父母妻子孩子满是期待的眼神,自己却因囊中羞涩,无力将他们喜欢的物事采买回家,心里那种羞愤歉疚的感受让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把这个丑陋的世界砸碎,将那些上官老爷们的豪宅一把火烧个干净。 现在一切都变了,并且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涨薪之后,每月的月初自己带回家的是白花花的碎银,再不是薄如蝉翼丝绸,掺杂着砂砾的米面,黄中带黑的大粒粗盐,亲人们看自己的目光带着浓浓的崇拜。日子突然间就好了起来,这样的日子让人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这一切都是当今圣上的恩德。 官吏和原先的穷匠户以及勇卫营、京营中有家口在京城的士卒们,这些人组成了今年的消费大军。 朱由检最早去过的皇庄也是热闹非凡,最早富起来的便是这群穷庄户。 原先庄外的小市场现在已被改建成了各种各样的商铺,皇庄里的数千口人对物资的需求可不是小数目。 庄户们购买的商品与京师里基本相同,虽然购买力相对弱一些,但依旧成为拉动市场的一只不可或缺的力量。 由于营养跟得上,顿顿能吃饱饭,大牛和妞妞现在发育的很快。九岁的大牛已经成为养猪喂鸡的小能手,在他的精心喂养下,分给他饲养的两只猪仔已经长到百斤左右,庄里的管事对他赞不绝口。 妞妞已经六岁了,在这里一年多的生活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安全、简单、快乐,再也不是从前那种饥寒交迫的样子。所有人都非常的友善,她也结识了很多和她年龄相仿的小伙伴,由于都是孤儿的缘故,妞妞经常和xiaojie妹们睡到一张床上,大家钻进被窝里嬉笑打闹,仿佛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这些收拢来的孤儿每十人一组分成了若干组,每组都由两名妇人看护他们。 在朱由检的授意下,这些妇人全部是特意挑选出来的,都是因战乱饥荒失去了丈夫孩子的苦命人。朱由检认为,这样的妇人才会把母性的光辉发挥到极致。 他不想后世那种孤儿院中的龌龊之事发生在眼前。虽然这个时代的人普遍都有淳朴的美德,但他还是力图做到完美,不愿让每一个幼小的心灵再次受到伤害。 事实证明,他的举措完全正确,甚至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那些一无所有的妇人本来对生活已经彻底绝望。虽然被朱由检收留在皇庄,衣食安全都得到保障,但失去了所有亲人,尤其是亲生骨肉的打击让她们的心神受到巨创,对亲人的思念让她们无时无刻沉浸在痛苦之中,很多人活着也已如行尸走肉一般,上吊zishā的惨事时有发生。 皇庄里给她们安排的差事让每个人都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看着眼前一张张天真可爱的脸庞,这些妇人们的母爱被完全激发出来。 她们把这些孩子当做了自己亲生的骨肉,把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孩子们的身上,原先麻木恍惚的神情重新恢复了鲜活,每一个人都尽心竭力的看护着自己所属的那些孩童。皇庄会按人头下拨钱粮油盐肉食,然后由这些妇人们给孩子们料理日常饮食起居,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大牛、妞妞们健康快乐的生活着。 朱由检最初收留这帮孤儿时,一是出于自己柔软的内心,二是想通过其他手段将这批孩子培养成一只忠于自己的特殊力量。 但现在他已经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只把这些孤儿当成正常孩童对待和看护。 天下太平已经并不遥远,强大的对手正在逐个被剿灭。剩下的关外那只部落因为体量太小的缘故,很难与即将恢复健康的大明抗衡,下一步要加大对其的封锁力度,使其极度落后的生产力进一步受到重创。在形势越来越好的情况下,干嘛要把本该快乐成长的孩子培养成被xǎo的产物? 每个人的选择权应该属于自己,而不是被强加和强迫。 既然收留孩子时自己的初心是保护弱小,那这份初心就不该被忘记和改变。 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崇祯九年在一场大雪中、在人们对未来的期待中结束了。 年三十的乾清宫里,朱由检以及懿安皇后、周后、田贵妃、李贤妃几个大人,还有太子、定王、永王、长平几个孩子,一家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旁。桌上放置着几个铜制的火锅,一盘盘切的极薄的鲜鲜羊肉和几种绿叶菜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几个酱料碟子,盛放着芝麻酱和蒜泥、韭花等佐料。 这是在朱由检的提议下举办的家宴。 往年过年时乾清宫里并无此般景象。心忧国事、不喜奢侈的朱由检哪有什么心情与家人聚餐。 懿安皇后也是独自在清冷的宫中熬过每年的大年夜。 随着形势越来越好,日渐拮据的财政问题基本得到解决,宫中上至贵人下到宫女杂役,几乎每个人的脸上满是轻松和喜悦的神情。 这几个火锅是在朱由检的特意吩咐下打造的,懿安皇后等人从未见过,并且这种吃法也未尝试过。 火锅中的水开始沸腾起来,朱由检用筷子夹起一片羊肉,在沸水中来回涮了数下,然后夹到酱料碟中沾上佐料送到口中。 桌上的人都好奇的盯着朱由检,看到他闭眼嚼着口中的羊肉,脸上满是惬意的神情时,长平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父皇,你流口水了!” 第一百八十章 争议 就在京城的人们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气氛中时,远在湖广的卢象升正率军跋涉在崇山峻岭之中。 寿州一战击败高迎祥、张献忠余部后,经过数日短暂的修整后,卢象升带兵尾随高迎祥向西而去。 一路经过河南汝宁府、南阳府时,卢象升分兵扫荡从寿州败逃到河南西部,然后聚集起来打家劫舍的小股残匪,中间耗费不少时日。 高迎祥西窜时并未顾及大队步卒和普通匪众,流落到河南西部几府的流贼着实不少,这些残余流贼虽然不具备攻打府县的实力,但仍是抢掠村庄和大户,对当地的治安造成严重的影响。 卢象升不断接到所经府县官府主官的禀告,说是流贼死灰复燃,数百数百上千一股,啸聚山林、为祸地方,恳请理臣派兵绥靖地方,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在数次查看舆图,研判高迎祥西逃目的及动向后,卢象升判断流贼或进入湖广,在山高林密的郧阳附近休养生息,网罗贼众后寻机东山再起,或是走淅川去往商洛山一带,准备伺机返回陕西。 要是前者的话,自己没必要率队急赶。流贼既然要找地方落脚,那自己率军从容跟进既可。到时寻见流贼盘踞之地,或是袭杀或是强攻,相信犹如惊弓之鸟的闯贼残部并无多少必战之心。 若是后者的话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卢象升从朝廷下发的塘报中知道孙传庭和洪承畴都在陕西,也知道孙传庭屯田练兵颇见成效,更兼有洪承畴率领的两万精锐官军一直在陕西与贼交战,如果高迎祥不明情况下窜入陕西,正好遭到孙、洪两部的联合打击。 鉴于情况并不紧急,卢象升遂在汝宁府和南阳府分别驻留了一月之久。期间他将祖宽和李重进部分为三百骑一队,辅以其他三军的五百步卒轮流出击,其他大部官军则趁势歇息休养。 在当地官府选出的敢战之士的引领下,小队官军依仗人少而精,迅速出击剿杀占山为王的各股流寇。 两个月后当卢象升率部离开时,汝宁府的确山、真阳、泌阳,南阳府的邓州、内乡、新野、镇平等州县境内的残匪被彻底肃清;并且通过审讯俘虏,观察大军所经留下的痕迹得出结论高迎祥部并未走淅川进入陕西,而是向西进入郧阳府境内。 随着深秋季节的到来,天气逐渐转凉,但几天一场的小雨也慢慢减少,沿途路面变得干燥结实,更加有利于长途行军起来。 当卢象升部从南阳府进入湖广的郧阳府郧县一带时,得到了当地县府的禀告前端时日确实有流贼经过,但并未攻打县城,而是在劫掠了数个村庄后从县城北穿过后向西而去。 卢象升立刻遣数队探马向西追踪而去,并派人知会郧阳巡抚宋祖舜,让其前来郧县商讨要事。 等数日后派遣的探马接连返回禀报时,郧阳巡抚宋祖舜才姗姗来迟。 据探马回禀,他们数队接力,前出数百里后,在西阳关附近探查到曾经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确认流贼渡过白河,进入了陕西境内。 就在卢象升俯身查看案上的舆图时,宋祖舜优哉游哉的进入卢象升的营帐中。 年近六旬的宋祖舜是万历四十年的进士,论起科场与官场的资历,都要比不到四旬的卢象升深厚许多;所以倚老卖老的他,并未把卢象升放在眼里,私底下与幕僚偶尔谈到卢象升时,宋祖舜轻蔑的斥其为“幸进之臣”。 在接到卢象升遣人知会后,宋祖舜本待称病不来,但在幕僚的提醒下才忍着气从郧阳赶来。 郧阳府距郧县不过四十余里,宋祖舜愣是在三天以后才到达这里。 他觉得卢象升应该前去郧阳府拜会他这个老前辈,而不是让他来这里等待接见。 虽然卢象升贵为五省总理大臣,但宋祖舜认为那只是个临时差遣,说不定有一天剿贼不力的情形下就会被一道圣旨给罢免。 听到亲兵的高声唱报后,卢象升抬起头来。看到眼前这位面上富态滋润,一部花白胡须的巡抚,心中不由暗衬郧阳地处三省交界,向来是穷土僻壤,怎地这位老先生犹如富家翁一般。 他面上带笑,拱手寒暄道“可是宋前辈当面?后进这厢有礼!” 宋祖舜皮笑肉不笑的微微拱手还礼道“不敢当部堂之礼啊!老夫宋祖舜,听闻部堂相召,遂放下所有公事急忙赶来听命!不知部堂有何要事吩咐啊?” 卢象升心下微微不喜,心道某敬你是科场前辈,这才先给你行礼。莫非尔以为本官这正一品大员比你品级要低不成? 他慢慢放下双手,手抚玉带,换成官场的语气,淡淡的道“本官奉圣命总理五省军事,前番于寿州大败闯贼后追至郧阳,故遣人将宋抚治唤来。一则是询问郧阳是否清楚流贼动向;二则是贵抚治要统兵赶来与本官合兵一处,向西追击闯贼之败兵;三则是烦请宋抚治备好大军所需粮草一千石,以免将士们因缺粮而无力追贼。这可是事关剿贼之大事,还请贵抚治尽快处置妥当为好,否则若是耽误剿贼大事,圣上与朝廷怪罪下来,你我可吃罪不起!” 其实卢象升并不缺粮草。在河南这两个月,不光是将贼寇们抢来还未用掉的粮草据为己有,汝宁府和南阳府以及下辖各县的官绅士绅们,为了早日将流贼赶跑或剿灭,也是捐输了不少粮饷。 但他看到宋祖舜傲慢的神态举止后,瞬间决定要拿捏这老家伙一把。 叫你不拿理臣当干部! 五省总理虽然只有军权,但这项权利在流贼肆虐之地可以无限放大,任何事都可以用事关剿贼的名义作为旗hào。地方官要是不积极配合,卢象升一个奏本上去,不配合的官员基本会被朝廷罢官,甚至会被锦衣逮治入京。 只是卢象升生性宽厚仁慈,基本没用这项权利压人。若换了洪承畴、陈奇瑜等人,这宋祖舜丢官罢职都在顷刻之间。那两位可不是善茬,也不像卢象升这般好说话。 宋祖舜也是官场老手了,岂能听不出卢象升的话中之意? 他心里既惊又怒,面上也是青白互现,一张富态的老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但卢象升的话并不过分,官军剿贼需要粮草,地方官府负责协助筹办,这是朝廷早就明令过的。 宋祖舜负气之下只能拱手回道“事关剿贼大事,下官自当尽力而为!只是郧阳穷困天下皆知,更兼数月前献贼等数股流贼窜至西南之竹山、竹溪一带,四处攻伐县城及乡下士绅,收拢失地之农户,聚众数万啸聚郧南。下官只得责令各县招募青壮把守城池,自身则亲率数千卫所兵防守郧阳府城,实无余力再行征粮与遣兵,还望部堂体谅郧阳上下之苦衷才是!” 卢象升骤闻张献忠率部在郧阳南部活动,心下也是一惊难怪寿州之战时未见献贼主力,自己率部沿途扫荡时不见献贼的旗帜,原来早就匿至此地!此贼确实狡猾难制,其窜至郧阳应是蓄谋已久之举!郧阳穷困农户甚多,更有利其招兵买马,蛊惑百姓;看来闯贼暂时顾不上了,得先将献贼剿杀才可! 想到这里,他顾不上追究宋祖舜推脱征粮派兵的责任,接口问道“宋抚治可曾见献贼所张旗帜?除献贼外,都是哪股贼寇盘踞郧阳?” 宋祖舜摇头道“献贼势力最强,故人尽皆知,其余别股贼实力稍逊。有传闻绰hào老回回、曹操、刘国能之名,此等贼俱在房县、保康一带,距郧阳稍远!” 宋祖舜见他果然听到流贼时便忘记粮草一事,心下不由暗喜“别看尔贵为一品,于官场上还是嫩了点!” 他却不认为卢象升此举是一心为国,而不屑于官场内斗,只是以自己阴暗的内心去揣度卢象升而已。 卢象升回到案前,俯身观看舆图,不一会直起身子转身对宋祖舜道“宋抚治且回郧阳紧守,本官自会率军前往献贼所在之地进剿!” 宋祖舜得意洋洋的返回郧阳府。卢象升的到来让他如释重负,这回他终于可以不用害怕担负失土之责了。不管是献贼还是曹贼,自有你这五省总理去剿,本官小酒照喝,小诗照做,只要朝廷不行文,老夫绝不上疏自请致仕。 待宋祖舜走后,卢象升即刻召集祖宽等人齐至营帐之中,商议最新的贼情以及剿贼方略。 众将对剿闯还是剿献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祖宽、李重进、秦翼明等诸将认为闯贼部已经遭受重创,主力骑兵损失殆尽,一路逃亡陕西的路上因缺少补给、病疫齐发、道路难行等因素,其剩余马队会十不存一。此贼乃朝廷心腹大患,况且是由我等将其击败,应毕其功于一役,追上去将其彻底剿灭,那可是难得的大功一件,封妻荫子就指着闯贼的首级了。若是让他人摘了桃子去,未免让人难以服气。 而黄得功、杨茂功等人则认为,不管是闯贼还是献贼,都是必剿之巨贼。现下放着眼皮底下正在祸乱地方的献贼与不顾,只是为了立功受赏的私心而前去追剿闯贼,此举非朝廷官军应有之举。况且我军在汝宁、南阳驻留时间太久,此时已追之不及,不如先剿灭献贼再说,若是能将献贼擒斩,其功劳不次于剿灭闯贼。 卢象升理解祖宽等人的心情。 在自己的率领下,祖宽等人与高迎祥交锋数次,时间长达一年左右,部下伤亡也是不小。现在眼看胜利在望,却要转头折返,确实是心气难平。 但自己的位置决定了必须以剿贼安民为重,而非以立功受赏为主。 可要是强行下令转剿湖广之贼,祖宽等人虽然会勉强听令,但心里难免会有怨气,接下来的剿贼战斗中很难使出全力。 祖宽和李重进在自己麾下听命已久,从最初的桀骜不驯到现在的尽心听命,已经让卢象升甚感欣慰。若是因此事产生龌龊,那对双方以及后续剿贼事宜来讲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此处,卢象升开口劝慰道“诸将所言各有道理,闯贼的确为我部重创,若及时追之应能全其功;但我军沿途所耗时日甚多,此时闯贼已踪迹难寻。现下献贼近在眼前,我军既享朝廷俸禄,自该为朝廷解危。故本官决定,先剿当面之贼!本官在此向诸将保证,若闯贼在陕成擒,本官自会上本朝廷,尽言正是诸将寿州之役奋力搏杀,方使得闯贼实力大损后失陷;以我皇之英明,断不会使用功之臣前功尽废!” 祖宽等人虽然心中还是不太情愿,但与卢象升相处已久,一年多来数次并肩杀敌,双方也是结下了比较深厚的友情。对于一位正牌进士出身的一品大员,能披甲执锐亲自上阵冲锋,祖宽等人也都是十分的钦服,所以也就没再继续争执。 接下来卢象升开始分派各部的作战任务,此次以先剿张献忠部为重。 李重进、黄得功、秦翼明三部向西南方向的竹山展开攻击。要多遣探马前出,探明流贼营地后,先以马队冲阵,之后黄得功部上前围杀,敌逃散后,惯于山地作战的川军入山搜剿。 他率天雄军以及祖宽部从西面的白土关包抄竹溪的流贼,将其击败后驱赶往竹山方向,然后五部官军合力围杀献贼。 第一百八十一章 投贼 黄茅关位于竹山县城西北约三十里处,是竹山脚下的一座古隘口,也不知建于哪个朝代,青石垒就的矮墙基本都已坍塌。 原本寂静无人的黄茅关自数月前突然变得热闹无比起来。先是数千流贼在张献忠的带领下来到这里,在地势平坦开阔的山脚处开始安营扎寨,后来随着在寿州参战的刘文秀、艾能奇带着众多逃兵的加入,荒僻无人的黄茅关整日人喊马嘶,喧嚣无比。 张献忠先是分别派兵打破了附近的良河镇,将镇上的士绅大户抢掠一空后全部杀死。带着抢来的财物粮草,裹挟着镇上及附近村庄的青壮返回黄茅关,留下一小队人马监督剩余的老弱妇孺继续种田拓荒。 他是看中了竹山易守难攻的地形,以及附近竹溪河、堵水两条河流沿岸的大量田地。这里完全可以当成休养生息的根据地,可以一边经营一边派兵四处抢掠,等兵强马壮后或者往东攻略襄阳、德安府,或者向西进入四川打出更大的地盘。 他不知道的是,高迎祥在寿州兵败后一路西逃,从竹溪东北方两百余里的郧县穿过后直奔陕西而去。 双方一个忙着抢掠建设,一个只顾着逃命,竟都丝毫不知道对方的存在,更没想到寿州一别最后成了阴阳两隔。 随着刘文秀、艾能奇按照原先的约定找到竹山,张献忠才知道寿州之战的前后经过,并知道其可能直奔陕西而去。闻听高迎祥被数路官军夹击大败亏输后,张献忠放声大笑,胸中的闷气一扫而光。 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俱是开心不已,高迎祥以及手下的骄横狂傲早就让他们心中不爽,此次大败之下,想要再恢复元气不知还要几年呢。 四个义子中只有李定国皱眉不语,张献忠笑过之后看到他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他开口问道“定国,你为甚子皱着眉毛?高闯子日常可没少给咱献营气受,这下看他吃瘪,老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你做这样子是为哪般?” 李定国抱拳施礼道“义父,孩儿亦是不耐高闯日常之举,此次他实力大损,要想东山再起已是难上加难;可义父您可别忘了,这几年正是有高闯在前面顶着,我献营不用直面官军围攻,这才有时机从容壮大!可现今高闯惨败,我献营没了遮风挡雨之棚屋,官军定会合兵对我献营形成围攻之势,此事不得提早虑及,还请义父早作决断!” 孙可望等人听完后都是陷入沉思之中。 李定国的话很有道理。自崇祯八年正月间,张献忠与老回回、曹操、革里眼等贼首率众攻击凤阳并焚毁皇陵后,在皇帝的严令下,各路官军对他们这几伙义军展开了猛烈进攻。经过几次交手被官军打的惨败后,众人不得不分散逃命。张献忠无奈之下才率众投到了高迎祥的麾下,以求保全剩余的部属。 “定国我儿思虑甚远,实是俺的好孩儿!”张献忠由衷的夸道。 孙可望不服气的道“义父,俺觉着定国多虑了!那高闯寿州之败并非败于官军骁勇,俺看是败在自家太过大意之故!若是其早做防备,不等官军合围便打破寿州饱掠而去,一两路官军决计打不赢他!现下这黄茅关地处偏远,加之地势险要,官军要来也会被俺们轻易哨探而知,再想如寿州般围住俺们绝无可能!” 刘文秀赞同道“大哥说的没错!俺们这易守难攻,官军要来也讨不了好去!不过二哥也是老成之言,孩儿以为要多多哨探,以免大意之下为官军所趁!” 艾能奇则是在一旁沉默不语。不管官军来不来,他只要听从义父hào令即可。 张献忠赞许的点头道“几个孩儿说的都有理,等下吩咐下去,哨探沿周边官道撒的远远地,以防官军突袭!” 孙可望点头应下,日常巡逻哨探这块由他管辖,东路和北路是官军最有可能的来路,一会儿这两路多多加派人手即可。 张献忠接着道“俺们献营既是打算在此地久留,那便要好生经营!一是要多打粮草,二便是要招兵买马后勤加操训,三是要遣人去襄阳这等大府采购食盐、铁料,顺道打听一些铁匠、木匠这等匠人,寻个空将他一家老小捉了来,给咱们打造修补兵刃盔甲,此事便由文秀去做!要多遣人手,多带银钱!文秀脑子活泛机灵,正合适做这等差事!” 刘文秀抱拳接令。 张献忠这几个义子中,孙可望勇悍,适合带兵冲阵;李定国多谋略,适合操训领兵;刘文秀聪明,适合与外界打交道;艾能奇木讷忠厚,适合做贴身死士。 李定国开口道“义父,孩儿觉着这黄茅关虽是险要,但地界稍显逼仄,俺献营若是想做大,还得要往四周扩展才好!” 张献忠笑道“俺家定国将来决计是个帅才,比俺老张强出太多!这才十几岁便有如许眼界,长大了还了得!定国孩儿,你说说,俺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孙可望嫉妒的瞥了一眼李定国这老二就爱哗众取宠,义父何许人物,岂能不会早有打算,要你这般逞强! 李定国从容的抱拳道“义父过奖,孩儿只是一己之思,说出来还望义父多多指教!” 张献忠满脸欣慰的看着李定国,目光里满是赞赏之意自家这几个义子,将来唯有李定国成就最大。遇事不慌,从容大气,总能迅速找到应对之策,说是智勇双全毫不为过。刚才几个人所说他心里早就明白,来此也是早有打算,但自己几十岁的人能想到的,这几个十几岁的孩子便能虑及,这才是最值得他高兴的。 李定国接着道“孩儿觉着,现下应向东西两侧分兵,分别攻略竹溪县及竹山县,打破这两座城池便能获取大量财物粮草和人口。之后便仿前期良河镇之行径,遣人监视督促老弱屯田拓荒,至此两县之间大片田地便尽数我献营!待明年夏收有了大批粮草,两县便已彻底稳固,再派兵将房县拿下,至此郧南这大片土地尽属我献营!三县之地编练数万士卒当无问题。除非官军遣五万以上精锐来剿,不然难挡我献营崛起之势!” 张献忠点头道“定国之言甚合俺意!之前俺们义军都是四处攻掠,并无在一地驻留之习!朝廷那些大官儿都称俺们是流贼!哈哈!这名儿着实起的妙!俺闲暇时也曾想过,要想成大事,这个流字要不得!俺们得跟朱皇帝的老祖宗学着,得找个安身之处好生经营,须得沉得住气闷声发大财才可!这郧阳府便是个好地界,这回啊俺们就在这块扎下跟脚,安安稳稳的干他几年再说!” 随后张献忠下令,孙可望、李定国率一千老营精兵及三千普通士卒向西打下竹溪县,并驻留当地经营;刘文秀挑选数十人携带大量银两前往襄阳办差;他自己则率三千人攻打三十里外的竹山县城,艾能奇留在黄茅关守住营盘。 竹溪和竹山县城都无军卒把守,眼见流贼来攻,县衙只能组织青壮上城防御。这些未经战阵的青壮大部分手持棍棒农具,怎经得起流贼的刀枪弓箭?城头的青壮基本是一触即溃,两座城池都在不到半个时辰内陷落,知县、县丞等主官不是战死就是全家殉城,献营大掠全城,获得物资无数。更令张献忠高兴的是,当他率兵打破竹山县城后,竟然有两名县城诸生亲自来降。 这两人都是县学生员,一个叫潘独鳌,另一个叫徐以显。两人年龄相仿,俱是年过四旬。二人平素交往密切,皆是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平日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却是数十年连府试都过不去。 两人并未从自身寻找原因,竟然一致认定是朝廷不公,那些中举及第之人皆是走托门路才上的榜,二人因此对朝廷极度不满,心中也是怨恨无比。 潘独鳌和徐以显虽然于八股之上无甚成就,但两人日常都喜读杂书,尤其对兵略智谋一类的书籍颇感兴趣。时间长了,慢慢对操兵演武之事有了一些心得。 随着大明局势越来越动荡不安,流贼似有崛起之势,两人也动了别样的心思,私下闲谈时都对大明的前景极度悲观,认为其覆灭已是必然之举。他们一致认为,高迎祥、张献忠皆是一代枭雄,将来两人定能成就大事。 若是按原先的历史轨迹来讲,两人的判断非常准确,大明最后确实亡于流贼之手,并且张献忠最终也是在蜀地称帝,两人最后也确实都身居高位。 但是由于信息极度闭塞的缘故,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个本不该出现之人来到了这个世界,原本岌岌可危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流贼攻入城中开始大肆抢掠时,早就听说过张献忠大名的潘独鳌和徐以显凑到一起一商量,反正在大明这边也不受待见,不如干脆烧个冷灶投了流贼。以两人的智谋见识帮助张献忠干出一番大事来,说不定将来也能博个封妻荫子,从此光耀门楣。 得知两名读书人前来归附的张献忠大喜过望,立刻在竹山县衙中接见了二人,并当场赠予两人纹银各五百两,封潘独鳌和徐以显为左右军师,并慨然许诺,若是将来成得大事,两位先生定当为左右丞相云云。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军心 就在卢象升和众将议定剿贼方略,遣数路探马分别前往竹溪、竹山哨探敌情后不久,好消息接连传来。 先是朝廷的塘报送达,上面的内容让卢象升如释重负高迎祥被孙传庭在西安以南的黑水裕击败并擒获,之后押送京师凌迟处死。 祖宽等诸将心里更多的则是失落与不平,高迎祥的精锐在寿州一战中损失殆尽,剩下的残兵败将不堪一击,现在却被姓孙的捡了个大柿子。秦军这回赏赐肯定少不了,那帮孙子躺着也有功劳赚,自己却仍在大山里与流贼打生打死,奶奶的!人比人,气死人! 紧接着兵部快马送来另一条好消息京营两万人马正在赶来的途中,请理臣事先谋划布置数万大军合兵后接下来的剿贼方略;朝廷正在拟定剿灭闯贼之役所有参战将士名册及奖赏,不日就将赏功名单下发全军,请理臣宣示诸将,以安军心。 卢象升面带微笑,声音洪亮的开口道“闯逆成擒,陕督建功!本官为我皇贺!为朝廷贺!为大明贺!此等巨贼之覆亡,昭示着流贼尽皆难逃其同样之下场!” 祖宽、李重进等人默不作声,黄得功、杨茂功、秦翼明等人脸上皆有振奋之色。 卢象升扫视众人神情,将各人心思看的通透。 他笑着继续说道“本官已接获兵部指令,朝廷遵我皇谕旨,正在拟定赏功册,将寿州一战列入剿灭闯逆之役当中,其功与秦军同!” 祖宽闻言喜动颜色,咧着嘴笑道“督帅此言当真?俺就说吗,俺们拼死拼活,圣上和朝廷能看不见?哈哈哈!这回儿郎们可是心气儿更足了!” 李重进喜道“督帅,不论朝廷如何赏功,只要没将俺们忘了就成!俺们辽东军愿为圣上效死!” 旁边的祖宽瞅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黄得功笑道“督帅,闯贼授首,余下的最大股贼寇就是俺们眼前的献贼了,余下的皆不足为虑!若是俺们再将献贼剿了,那全大明之官军谁能与俺们比肩?周遇吉那小子去秦军虽是立了大功,可陕西荡平之后秦军再无大功可建!俺老黄这回可是有了露脸的机会,定要叫老周羡煞俺!” 黄得功的话顿时将帐内诸人的心思调动起来。 现在大明最大的匪患已经消除,剩下的就是崇祯八年焚毁皇陵的元凶——张献忠、老回回等人了。 尤其是张献忠,已被皇帝列为不可赦之贼,要是将他擒斩,那可是不次于剿灭高迎祥的大功啊。 寿州一役,黄得功从勇卫营带来的五百标营与流贼马队对冲,最后仅余百余骑,步卒伤亡也近千人。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士卒伤亡如此惨重,黄得功郁闷许久;在随后的河南几府剿贼之战中,黄得功和吴群经过精挑细选,才从投降的流贼以及想要参军的当地青壮中将五千人的编制补齐,至于马队则暂时无法得以补充。 卢象升见本来有些沉闷的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起来,众将的心气一下子提升极大,心下也是感觉无比轻松。 他摆手止住众将的相互议论,接着说道“还有一件喜事要告知诸将圣上虑及我部征战经年,将士疲累不堪,故特遣京营两万人马赶来助阵!现京营人马已至汝阳府,不日将抵达郧阳!兵部要求本官与诸将探查贼情、制订方略,待大军合兵后,争取将献贼一举成擒!” 诸将听闻朝廷派了大军来援,心中都是既喜又忧。 祖宽拱手道“督帅,俺们奉调从辽东来内地一年有余,与流贼交手无数,儿郎们折损亦是不少;可朝廷也未曾短了俺们的粮饷、抚恤,儿郎们并无怨言。当兵拿饷就该卖命,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圣上一片苦心,俺们心下感激,可俺们还能打,管他献贼闯贼,土寇也!只要督帅一声令下,俺辽东军定会一马当先、踏平当前之贼!” 黄得功等人也是纷纷表态,表示不用等京营大兵赶到,现下人马足以将献贼剿灭,请督帅下令即刻出击就可。 卢象升岂能不明众人心思?刚才黄得功那番言语已将众人说动,这是怕京营前来抢功,这才蛊惑自己立刻下令发起攻击,以便争取在京营赶到前就将张献忠剿灭。 他对皇帝派京营前来湖广的目的看的很是清楚,京营的新兵必须经历战阵的磨练才能成为强兵,圣上对辽东将门并不放心,所以准备在将来以新军对抗或替代关宁军。 想到这里,卢象升笑骂道“尔等少在本官面前耍小心思!献贼已被定为不可赦之贼,故此役首要之责是探明其部虚实与分布,之后制订周密方略,务必将其彻底剿灭!探马尚未送回情治,敌我态势不明,加之郧南地形复杂,依献贼之狡诈,要是其如寿州时提前遁走该当如何?何况据郧阳抚治之言,周边尚有别股流贼活动;依本官之意,此次要将湖广之贼一网成擒,务使一股走脱!尔等贪功之下,何曾思虑全局?” 卢象升的话顿时让诸将清醒过来,诸将都是久经战阵之人,知道自己方才有些想当然了。 竹山离大军所在的郧县有近两百里之远,竹溪更是再两百里开外;房县与保康距离则更远。数路探马要跋山涉水后方能抵达目的地,然后还要隐蔽抵近查探,记下地形地貌与流贼的bglibhu后再返回禀报,然后才能根据探回的情报制订战略战术。这一切都是作战不可或缺的重要举措,哪能在不明地形,不知敌情的情况下就打过去?那样做纯属纸上谈兵的无用书生之举。 见众人表情讪讪,卢象升笑着安慰道“尔等立功心切,本官岂能不知?尔等放心,朝廷既是将寿州之功也计入赏功,此番郧阳之役岂会忽略?功劳少不得你们!但诸将要切记!战事一旦开启,诸将须谨遵将令,与友军配合作战,务使献贼走脱!否则本官绝不宽待!” 说到最后一句,卢象升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众将皆是抱拳遵命后,各自回营向士卒宣示朝廷赏功一事。 张献忠自得到潘独鳌、徐以显的投靠后,野心陡增,二人的归附对他来说意味非凡,这是一种象征。 强如高迎祥者,鼎盛时坐拥两万精骑、数万步卒,加上前来投靠的其他各路流贼,麾下兵马最多时足有数十万,隐隐已成天下反贼之首。 但就是如此强大的力量,从来也没有读书人前来投奔。 这就是说读书人并不看好反贼们的前景。 潘独鳌和徐以显虽然并非读书人里的精英,但在张献忠这等草莽人物眼中,读过圣贤书的人无论眼界还是见识,那都属于顶尖的人物。 从另一个角度讲,二人的投奔间接的表明,读书人对大明的江山已经不看好了。 自从两人携家带口来到黄茅关的献营营地后,张献忠对两人表现出了最大限度的尊敬。 他给两人各自配备二十名亲兵,都是专门挑选出来的久经战阵的精卒,各有一名军中老卒作为亲兵队正。 按照张献忠的吩咐,这二十人分成数队,每天十二个时辰护卫在两人身侧,睡觉时则在门外站班守夜。 张献忠特地从竹山本地找了数名仆从婢女送到两人家中,以供其家人使唤。 了解男人喜好的张献忠还给二人各自赠送了两名美婢,这种贴心的安排让潘独鳌、徐以显感激异常。 两人出身并非豪奢之家,家中虽有些许余钱,但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的花用。年纪稍长的潘独鳌家中只有一妻二子,还有年近七旬的老爹。日常的收入就是靠自家原有的三十亩田地,以及投献其名下的五十亩田地的产出,另外就是平常给人代写书信之类的润笔,加起来一年也就是二三十两银子的收入,算是比普通百姓稍强一些而已。 徐以显与潘独鳌家的情形差不多,也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普通家庭。 二人平时何尝没羡慕过那些家有娇妻美婢的豪富之人?可惜顶多就是打磨打磨眼珠子,然后喝点小酒,痛骂几句世风败坏之类的话解解气而已。 原先可想而不可求的美事突然就出现在眼前,而且是真实不虚,可以尽情享用的,一切犹如做梦一般。 潘独鳌、徐以显在对张献忠不胜感激的同时,也是拿出了全身的本事来帮他做事。 张献忠虽然在官军中待过数年,对营伍之事算是颇为精熟,但对兵法则是一窍不通,打仗全靠经验和临场的嗅觉,其麾下士卒也是按照他在官军学到的那点皮毛来操训,并非是十分的精深方法。 潘、徐两人拿出手抄的孙子兵法给张献忠仔细讲解,并将从书中看到的操练团营方阵的方法教授给他。 张献忠将竹溪的孙可望、李定国喊来,一同听取潘、徐两人的教导,然后再按其法操训部分老营士卒。 经过近一个月的操演,老营数千士卒行止已经有模有样,再不是原先交战时乱糟糟的样子;变得进退有据,阵型颇为齐整,比以前显得精悍不少。 就在这期间,盘踞在百余里外的房县一带的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曹操罗汝才等人,在听闻张献忠率部至此,并打破竹山县城之后,也派人前来与张献忠部取得了联系,并着人知会了更远一些、在保康一带的闯塌天刘国能。 第一百八十三章 刘国能 在张献忠攻占的竹山县以东两百余里的荆山脚下,有个叫安平堡的地方盘踞着一伙流贼,贼首也是陕西人氏,绰hào叫闯塌天的刘国能。 刘国能也是崇祯八年初参与焚毁皇陵众多流贼中的一员,后来因惧怕官军报复,这才一路辗转来到湖广一带。数月之前,刘国能与老回回、革里眼等人率部试图攻下襄阳府,却在湖广巡抚方孔炤率领的官军守御下没有成功,无奈之下流贼们继续向西流窜。 行至郧阳府和襄阳府交界的安康县时,刘国能看到安平堡一带适合歇脚,同时又觉得现在自己实力偏弱,急需要筹集粮草物资后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于是他决定暂在安平堡停驻,先歇息一阵子,观望一下风向再说。至于所需物资,遣人拿着银钱去襄阳采买便可。局势动荡下,路上已经没有官府设卡查看路引,进城时拿出点银钱暗中递给看门的士卒,也不会有人太过在意。至于攻打安康县城,刘国能暂时还不想,因为他心里有了别样的想法。老回回、革里眼等人则去了临近的房县,双方算是相互呼应,以免落单后被剿。 刘国能的情况与在陕西投降的张文耀差不多,都是边军出身。与张文耀不同的是,刘国能是在陕西镇从的军。仗着一身勇力与胆量,刘国能从军后在与dázi的交战中立下不少功劳,但却因为得罪了顶头上司,所以一直没有得到重用,只做了个小小的队正。 刘国能家在安塞县,原先家中有爹娘和一个弟弟,一家人日常靠着十亩田地艰难度日。刘父农闲时给大户人家放羊,每月能有几十个铜钱,用以购买油盐等物。 天启四年,正处于长身体的时候却无法吃饱,无奈之下,十六岁的刘国能瞒着家人去陕西镇从了军。一是寻思能在军中吃个饱饭,二是能有饷银寄回家中供养家人。 此后的数年里,刘家靠着刘国能时有时无的军饷,以及斩杀dázi首级挣来的赏银,日子过得倒也比从前强出不少。家中爹娘数着攒下来的银钱,已经准备给兄弟两个都讨上婆姨,好给刘家传宗接代了。 就在这时,不幸降临到了这个苦难的家庭。 崇祯三年时,刘父放羊时遇上了极端恶劣的天气,一阵飞沙走石的狂风突然袭来,大白天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刘父趴在一处山崖的缝隙中才未被大风刮跑。狂风足足刮了一刻钟的功夫方才停息,过后刘父查点羊群数量,竟有二十几只羊不知被吹到了何处。 雇使刘父的大户指斥他丢羊并让刘家照价赔偿,老实巴交的刘家人无奈之下只得把数年积攒的全部财产拿出来赔给对方。谁知道那户人家竟然嫌刘家赔的七两多银子太少,非要十两不可。 眼看着准备给两个儿子讨婆姨的钱转瞬间就没了,并且人家还继续上门讨要,老实怯懦的刘父也忍不住动了怒,与上门要钱的人发生争执并动起了手,刘国能十二岁的弟弟也上去帮拳,最终双双被人多势众的对方打成重伤,捱了数日之后父子相继身亡。刘母眼看着丈夫儿子死在自己眼前,终日嚎泣不止,一只眼睛也是哭瞎。 与刘家交好的乡亲偷偷给刘国能送了口信过去,得到消息的刘国能眼睛都红了,当既携带兵刃,与数名在军中并肩杀敌的好友连夜赶回安塞。 刘国能几人回到村子后,白天一人去村里踩好了点后,几个人就躲在村外的一处废弃的窑洞里。到了晚上,几人寻到那户人家后翻墙进去,将那一家老少二十余口满门杀绝,金银细软也搜寻一空。 刘国能提着仇家的首级去祖坟上给父亲和弟弟上了香,大哭一场后回家带上母亲,与几个兄弟投奔了流贼王佐挂一伙。 刘国能几人都是军中好手,不管是见识还是头脑,比起那些土鳖流贼强出无数。入伙之后拿出在官军中学到的本事操训士卒,习练兵刃搏杀,不久之后,这伙农户为主的流贼便已像模像样。贼首王佐挂对刘国能等人也是极为赏识和信任,他们兄弟几个都被任命为头领,手下也各自有了数百hào流贼。 王佐挂一伙四处打家劫舍,破村灭寨,打出了不小的名气,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终于在崇祯三年的冬月,被时任延绥巡抚的洪承畴遣游击贺虎臣率一千边军突袭击溃,王佐挂也当场阵亡。 刘国能几人侥幸逃得性命,待官军走后开始收拢残部,最终聚起了一千余人。刘国能带人找到王佐挂的尸体后,寻了处地方将其掩埋,也算报答当初王佐挂的收留之情。之后刘国能带着母亲率残余部众四处流动,凭借着几人的本事,逐渐打响了名头,前来投奔的部众也越来越多,最多时超过万人。 刘国能的母亲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对儿子zàofǎn一事始终是坚决反对,在最开始的时候甚至不吃刘国能送来的饭食,说宁愿饿死也不吃贼食。最后在刘国能百般苦求,以及保证不杀伤良善后方才勉强进食,但从此对刘国能没了好脸,见到他就要叱骂一番,刘国能只得找了个粗使婆子照顾母亲。 数年来刘母跟着儿子辗转各地,时间长了也不再骂他,但却是时常惦记着回到安塞。每次见到儿子刘母都要唠叨,让儿子投降朝廷,然后回到安塞种地,顺便看护刘父和弟弟的坟墓,至孝的刘国能渐渐地也是动了投降的心思。 自从在安康停驻,并与张献忠取得联系的同时,刘国能也嘱咐手下,去襄阳采买食盐、药材等物时顺便打听各方的消息,以便对天下大势多知晓一些。 这一日,去襄阳城采买的手下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闯王高迎祥被官军擒获,送到京城凌迟处死了。 在消息得到确认后,刘国能立刻召集帮他报仇的几名兄弟商讨此事。 听到高迎祥被擒并凌迟的消息,几人都是大为震惊。 年纪最小的王二娃开口道“大哥,这闯王端的厉害,手下恁多人吗,咋说败就败了?” 面色黝黑,身材精瘦结实的刘栓接话道“许是中了官军埋伏不成?俺们离开陕西时日不短,这地界啥时候出了这么强的官军?难不成还是洪老倌儿带兵剿的?” 说起洪承畴,几人都是心有余悸。当初正是在洪承畴率兵打击下,他们bèio从陕西窜往河南等地。 刘国能虽然从贼数年,但毕竟是做过军中头目的人,对朝廷官员依旧是保持原先的敬畏和尊称。他摇头道“不是洪大老爷,李老四打听过,是新来的陕西巡抚孙大老爷,去陕西一年多,练出了一只强军!正是孙老爷带兵埋伏了闯王!” 贺三冠开口道“看来这陕西俺们是回不去了。有洪老倌儿在,又出了个更厉害的孙老倌儿,回去就是找死!大哥,俺们以后怎生是好?高闯王恁强都给剿了,俺们以后可别落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王二娃等人都是默不作声,一想到高迎祥几十万人马都被剿灭,众人心头不免惴惴。 刘国能闷声开口道“几位弟兄都是俺刘国能的生死之交,俺今天就说句心里话俺们当初起兵zàofǎn也是迫于无奈,这数年间虽也作恶良多,可比起别股义军造的孽来说已算少的;俺老娘时常念叨俺,叫俺寻空降了朝廷,做回良民,俺心下亦是动了这般念头。现今又听高闯王被剿,这就是说朝廷官军越打越强了,再打下去,俺们说不定就走了高闯王的路。俺实不想看着几位兄弟到头来连个坟都没得!俺们也是从过军的人,眼看着做反贼着实没了出路,要不俺们就降了朝廷算了!” 王二娃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贺三冠迟疑一下开口道“大哥,这数年间俺们可是跟官军交手无数,打破的州县亦是不少,手上人命可是数不过来了!这要是降了,朝廷能免俺们一死?” 刘栓接话道“老贺说的没错!降了朝廷倒也成,可这之前的债咋算?要是朝廷将俺们诓了去杀了,俺们岂不就是那冤大头?” 王二娃点头道“俺心里也是这般琢磨的!就怕俺们降了之后,朝廷饶了那些兵卒的命,却将俺们这些头领杀了!再说俺们多年来也是享福惯了,就算朝廷饶了俺们,可要是回家种地,俺还真是不甘心!” 刘国能四下看看并无他人,压低声音道“几位兄弟所言俺岂会不知?俺是这么打算的先遣人跟官府中说了算的大老爷接上茬,让大老爷给俺们求一份圣旨,赦俺们一死;之后俺们也不回家种地,俺们带着手下入了官军,去将八大王他们给剿了!其一,这是投名状,证明俺们真心归附;其二,有了功劳,俺们之后的前程也有了!几位兄弟觉着如何?”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战前 崇祯九年腊月二十八,郧县城外卢象升所部驻地一片欢声笑语,每个营地的将官士卒脸上都满是喜悦之情。 兵部武选司郎中何楷带着相关人等赶到了这里,在当众宣读了圣旨以及朝廷对将官士卒们的升赏后,全军上下无不感到欢欣鼓舞。 何楷宣旨完毕就去了郧阳府暂歇,然后再赶回京师。眼看过年还要被安排远离京师前来出差,何楷当然不高兴。再说虽是身为兵部郎中,但他从来不喜行伍中人,这次出差也无甚油水,有卢象升这种新晋大学士在,他也不敢公然索贿。 在得知自己的升赏后,祖宽等人之前的种种不满彻底烟消云散。 祖宽由总兵一跃成为正一品的大将,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与他的伯父比肩,并且还有恩荫。这让他志得意满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李重进更是喜笑颜开。 他和祖宽奉命前来内地剿贼时,内心也是十分的不满。没想到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从一个游击一步步晋升到总兵头衔。他心里清楚,若是他一直待在辽东,到死能混上个参将就算不错了。 人都是自私的,谁不希望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可辽东的高级将官名额是有限的,就算朝廷批下来,升职的也都是和祖家沾亲带故的人。 在辽东,武将升职不论战功,论的是裙带关系。 没有关系和背景,就算你战功再多也白搭,混到游击也就到头了。 但是一旦有战事,你这个游击得带头出战,战死算你倒霉。 李重进并不在祖家的小圈子内,若不是百余年来数代一直戍守辽东,并且能打能扛,他连个游击也当不上。 自己在辽东也算拼尽了全力,祖家的恩德已经报答了,我李重进再不欠祖家什么了,接下来该是报圣上的赏识之恩了。 李重进暗自下了决心。 黄得功、秦翼明、高其勋、吴群等人自是对朱由检更加的忠心。众人都觉着自己没有白白付出,所有的辛劳都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卢象升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心里对朱由检感激之情用语言难以表达。 士为知己者死。 自己从河间知府荣升至大学士之高位,虽说期间也是全身心为大明付出,但若无圣上赏识与恩典,若非圣上为其挡住了朝堂之上的无数攻盰,自己的仕途并不如现下一般的坦途一片。 卢象升知道自身的弱点太过耿直,不屑于阴谋诡计,善谋事而不善谋身。 这样的性格按理说不适合身列朝堂之上。若是遇见耳根子软的皇帝,自己功劳再大,也会在各种构陷之下黯然退场,甚至会落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当今圣上实乃胸怀宽广的明君。自崇祯八年后,圣上一改之前急躁多疑的性格,变得稳重大气、英明睿智。 不管是在自己还是洪承畴、孙传庭的使用上,今上始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再鼓励臣下放手施为,大胆任事。并且从后勤物资上给与了强有力的支持与保障,这才使得原本艰难无比的剿贼战事变得越来越轻松。 现今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官军士卒,都对彻底剿灭流贼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一扫之前悲观疑虑、士气低落的态势,此前的危局已经彻底扭转过来。 闯贼已经授首,陕西基本平定,只要把面前的献贼等部斩杀,祸乱大明十年左右的流贼便会全部荡平,关外跳梁也终将难逃败亡之下场。 在外征战多年的各路人马对于过年并无太过重视。尤其是天雄军的将士,从崇祯二年起便跟随卢象升征战南北,已经数年不曾回到家乡;比起已经阵亡的弟兄来讲,能活着便知足了,过不过年无所谓。 崇祯十年正月初八日,京营的两只兵马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行军,终于抵达郧阳府。在得知卢象升扎营于郧县后,神机营总兵茅元仪与伍军营总兵冯勋在安排好扎营事宜后,各自带着亲兵联袂赶到三十里外的郧县,拜见东阁大学士、五省理臣卢象升,听从卢象升对此次郧阳之役各路兵马的部署和安排。 竹山县衙大堂内,八大王张献忠踞坐于本是知县升堂办公的大案之后,义子艾能奇披挂整齐,手按腰刀立于他的身侧。 堂下分别摆放了两排交椅,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曹操罗汝才、闯塌天刘国能带着各自手下的大将坐于椅子上。 罗汝才瞅了一本正经的张献忠一眼,心中暗道日你娘的,大伙儿都是义军,凭甚你坐在上头!俺们甚时成了你的手下? 刘国能则是心中暗想李老四不知有无见到巡抚大老爷,也不知朝廷对俺们归降是何想法。 接到张献忠请各路头领前来竹山商议大事之前,刘国能便已将常年跑外的李老四遣往襄阳,让他携带重金收买官府中人,以求能见到在襄阳的湖广巡抚方孔炤。 罗汝才大大咧咧地开口道“俺说八大王,此番让俺们来为的甚事?莫不是又捉了好多美人儿要分与俺们几个?” 熟悉他秉性的贺一龙、老回回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罗汝才生性好色,带着部众辗转各地破府灭县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搜罗美妇供他淫乐。现在他的帐中还有数十名大明各地的妇人,白昼宣淫对他来讲已经是家常便饭。 张献忠大手一摆,笑道“些许妇人算得甚事?一会走时俺送你老罗几个!” 罗汝才一听真有美人,适才心中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他拍掌笑道“八大王硬是爽快!俺曹操承你这份情!” 张献忠收起笑脸正色道“俺今日请各家头领前来,是有要事要与大伙儿商议!这可是事关俺们各路义军生死的大事!各位头领须得打起精神来才好!” 众人见他如此正经,也就收起嬉笑玩闹的神态,纷纷坐正身子听他继续讲说。 张献忠满意的看着众人的表现,侧身前倾,一直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手肘支于大案之上,目光来回扫视众人继续道“俺家孩儿前番去襄阳采买物资,打听到一个信儿高闯王在陕西被擒,送到京城后被朝廷给刮了!闯王大军全军覆没!” 堂下众人闻听之后都是相顾失色。 不管众人明里暗里的说些风凉怪话,但心里不得不承认,高迎祥的势力远非自己可比。尤其是他手下的近两万蕃汉精骑,其余的流贼全部加起来也不是个儿。 这么强横的人物,咋说没就没了?这是哪路官军如此强悍? 这样不怪他们,在这个信息极度闭塞的世代,几月前寿州之战的消息他们也是一无所知。这数月间他们一直在深山河流密布的襄阳府境内流窜,对外界发生的大事无从知晓。 回过神来后,贺一龙抢先开口道“八大王,这信儿可准?是哪路官军败的闯王?” 他是延安府绥德州人,与高迎祥算是乡党,虽然因不耐受人管制加入高迎祥的队伍,但对这个乡党还是甚感佩服。 曹操接口问道“高闯王手下那两万精骑可不是吃素的!俺们与官军交手多年,能打的就那么几只人马,不曾听说有哪一路官军有本事将高闯王一口吃下啊?” 张献忠沉声说道“数月前俺与高闯王合兵攻打寿州,没成想被官军内外夹击打了埋伏,之后俺才带着手下从南直隶一路跑到此地,高闯王部众损失亦是不小。眼见官军大军聚集而来,不得已下往陕西而去,结果在西安府叫陕西巡抚孙传庭带人给擒住了!” 张献忠说到高迎祥被擒时,面上表情十分沉重,但心里却仍旧觉得舒坦无比。 老回回马守应诧异道“这孙传庭是哪里出来的?竟比洪承畴还要厉害不成?看来陕西是去不得了!” 张献忠点头道“老马说的没错,陕西不能去了!那边本就有洪承畴在,现在又多了个更能打的孙传庭!俺要说的可不止是高闯王的事,俺们现下也有麻烦了!” 本就被高迎祥被擒杀一事弄得心思不属的众人,听到他的话后更是紧张起来。 张献忠肃声道“过年前手下报知与俺,似是有官军哨探前来窥伺俺们!俺随后遣人一路往北查探,结果到了郧县以南便看到官军在路上设了卡,再想往前已是不能!这就是说,郧县现下来了官军,有多少人马不知!俺琢磨着,来的定是卢阎王!官军就是在寿州打俺们埋伏的那几路!” 老回回虽听说过卢象升的名字,但从未与他交过手。 曹操急忙问道“这个卢阎王的名字俺听书过,据说挺能打。八大王,你跟他交过手,你说说,卢阎王比洪承畴和败了闯王那个谁更厉害?” 贺一龙道“厉害不厉害另说,现下要紧的是探清官军多少人马,要是人多俺们就跑,人少的话俺们就跟他干一仗!” 张献忠得知有官军前来后,立刻就知道是卢象升来了。 现在高迎祥败亡,义军里有名气的就他和老回回等人了,朝廷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张献忠知道官军会来找他,但没想到来的如此快。 只有打败或者击退卢象升,他打算在黄茅关长期经营的策略才会继续下去,不然还得继续跑路。 潘独鳌和徐以显对他占据郧南作为根据地的策略也是极为赞成,并且用本朝太祖的例子来鼓励他若想成就大事,须得据有一地,若是还如从前那样四处流动,那样永远是贼寇。 但潘独鳌认为黄茅关一带地势虽然险要,但还不足以当成真正的据点,献营的最佳根据地就是蜀中。 只要进入道路难行的川蜀之地,然后再去寻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数年之内献营将会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 张献忠虽然觉得二人所言在理,但有些不舍得放弃经营了数月的两县之地,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官军已经来了。 据手下探知,竹山东北方向的板桥山附近已现官军身影,人数当在几千人。 板桥山离竹山只有四十余里,要是现在开始向西南的大昌、大宁撤退,官军察觉后很快就会追上来。 若是往南跑,则会进入水网密布的荆州府,要是遇有城池阻隔,还是会让官军包了饺子。 往东则是襄阳府,老回回等人刚从那边败回来没多久,那边的官军人数也是不少。 现在跑路不是最佳选择。战阵之上,只要一方开始后退,哪怕是正常后撤,若是对方紧追之下,撤退很容易会变成溃败。尤其是对于组织性、纪律性极差的流贼来说,这种事十有jiuchéng会出现。 何况要从竹山撤往大昌,中间路途足有几百里,并且中间还有数道河流,道路复杂难行。 更重要的是,无人带路。 张献忠并不是雄才伟略之人,他来到郧南后并未想过要去蜀中,所以没有遣人去探路。 在前路不明、后有追兵的情形下,基本不可能带着一两万人马安全撤离。 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联合老回回等人,据守竹山、房县一带,实在不行再往大山里跑。 不过真要再败一次,想要恢复元气就要看运气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分割 张献忠列举合营的种种好处,极力劝说曹操等人前来黄茅关共同抵御官军的围剿。考虑再三的情况下,曹操代表老回回等人表示,回到房县后就率部向竹山靠拢,以此呼应献营。若是发现官军势大,那各路人马就会合兵一处,共同抵御官军。 从献营扎营的黄茅关出来后,老回回打马赶上跑在前面的曹操后开口问道“老罗,为甚要答应黄虎合兵?官军来剿的是他,俺们转身走就成,跑进大山里,官军上哪找俺们?” 革里眼也跟着问道“曹操,俺知道你鬼心眼多,不过这回明摆着不是能赚便宜的事;说是合兵,还不是得俺们出人帮他抵挡官军啊?这买卖不划算!” 罗汝才打马前行,头都不回的道“俺曹操是吃亏的人?先答应他再说!俺们到时看风色再做决断!” 老回回急忙道“老罗,也就是说俺们不必非得帮着黄虎?” 罗汝才放缓马速,叹了口气,侧过身子对老回回道“老马,强如高闯王都折在官军手里,恁觉着俺们要是不帮他,黄虎这回能撑多少时日?” 老回回道“黄虎言明官军顶多不过两万人马。他说手下聚拢近两万人,俺看那黄茅关地势险要,官军想破也不易。俺觉着只要他能撑上一月,时日长了官军就疲了,到时候准就撤兵也不一定!” 罗汝才嗤了一声“他要是真强还要俺们来帮忙?俺们先回去准备,若是官军人少,等他们打的差不多时,俺们再上去捡便宜;若是官军势大,俺们就跑!” 刘国能坚辞了曹操邀他在房县暂歇一晚的盛情,和老回回等人分手后带着亲兵快马加鞭往回返,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了保康的自家营地。 一进营地大门,王二娃匆匆迎了上来,待刘国能跳下马来,王二娃走到他近前压低声音道“大哥,李老四回来了!说是巡抚寻空见了他一面,叫他回来转告大哥,若是真想归降,大哥须得亲自去一趟襄阳才中!大哥,这怎生是好?” 刘国能急忙道“李老四现在何处?快带他来,俺有话问他!” 襄阳府衙二堂内,年约五旬的湖广巡抚方孔炤端坐于交椅上,幕僚陈同侧立在旁,襄阳知府周斌陪坐于下手位置,其他的佐贰官并没有到场。 堂下跪着两个人,正是连夜从保康赶来的刘国能和李老四。 在仔细问过李老四见到巡抚时的场景与对话后,刘国能不顾王二娃等人的反对,决定冒险搏一把,亲自去襄阳面见湖广巡抚方孔炤。 在嘱咐王二娃等人,若自己两天之内回不来,就立刻带着刘母以及部众向西南跑路,寻机进入蜀中之后,刘国能带着李老四连夜赶往近两百里外的襄阳。 二人赶到襄阳时天色未明,城门尚未开启,于是二人在城墙外找了个地方坐等天亮。 随着天色的放亮,不到辰时时分,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队军卒来到城门外排开,开始在城门处盘查进城的行人。李老四将几块碎银暗中递到守门队官手中后,二人顺利的来到城内。 由于尚未到衙门上值时间,李老四找到上次花费重金才搭上的抚衙书吏家中,将自家头领已经来到城内一事知会与他,请他代为通禀。 二人在那名书吏家中苦苦等待,直到巳时左右,一队军卒在一名队官的带领下找到他们,搜身之后,将两人带往襄阳府衙。 主座上的方孔炤打量着堂下跪着的刘国能,沉声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所为何来?” 刘国能磕了个头回道“回大老爷的话,罪民刘国能,以不义之身对抗朝廷,现今幡然悔悟,欲归降朝廷,故亲来襄阳,以示诚意!” 方孔炤开口道“尔前番遣人禀告有欲降之意,本官思之再三,遂令尔亲来以观其诚;若是尔心怀叵测,定不敢亲自前来!今番尔既亲至,可见确有悔悟之心!尔可知大学士卢部堂已知会本官,数万官军已至郧阳府,不日将对尔等展开迅猛之攻势,若非你见机得快,不用多少时日就将灰飞烟灭!” 刘国能闻听之后心里既惊又喜。若自己再犹豫下去,朝廷大军齐至,到时哪怕自己临阵反水,为防自己诈降,卢象升也会将自己的人头砍下,自己喊冤都来不及。 就在刘国能请降数日之后,随着卢象升的一声令下,官军分三路向竹溪、竹山、房县一带包抄过去。 按照卢象升的部属,官军右路黄得功与李重进部进攻竹溪一带的流贼,将其击败后赶往竹山方向。 左路的秦翼明与祖宽部则是进击房县,然后将其往保康方向驱赶,与湖广巡抚方孔炤率领的官军两面夹击,争取将其歼灭。 他自己则带着天雄军与京营两万人马由正面进攻竹山,争取将张献忠部全歼与竹山。 张献忠将重兵部署在了竹山县城里,力图依靠城墙给与官军以重大杀伤。 当闻听官军只有不到万人时,张献忠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看来寿州之战官军折损也是不少,不然怎地才来了这么点人马? 刘文秀和艾能奇在寿州之战刚刚打响便已逃跑,所以对当时的战况知之不深,只是说有数路官军合围而来。 看来高迎祥虽在寿州吃了大亏,以至于被官军擒获,但在还是给官军造成了很重的伤亡。 既然官军人少,那就派人知会曹操等人,让他们前来合兵,争取在竹山给与官军以重创,然后再向蜀中进发。 张献忠没打算出城跟官军野战,自己手下差不多有两万,留守黄茅关的有三千人,城内这一万人中虽然有数千老营精锐,但当不得官军的正面冲锋。 若是曹操等人从东面带兵过来,官军肯定会分兵拦截,正面的官军也就有七八千的样子,若是分出一半的兵力去打曹操他们,那自己就会趁机带着老营人马出城与官军混战。只要打破官军阵势,城内剩余人马就可以顺势冲杀,真要如此的话,一场大胜也许就在眼前。 他却不知道的是,卢象升生怕把他吓跑了,这才故意在正面摆放了不多的兵力。 现在官军前来的北门正面,只有神机营与伍军营各三千人马,以及天雄军的两千人,而茅元仪与冯勋各自带着五千大军,从竹山东面的罗英山穿过,已经绕到了竹山的南门,将张献忠部通往蜀中的道路给彻底切断。 竹山县城西门外五里处的堵水桥虽然并不甚宽阔,但却是连接县城与黄茅关的必由之路。 张献忠在桥西靠近黄茅关的一侧布置了五千人,由孙可望率领,专门来防守这座小桥,以确保城内人马想退往黄茅关时的通道畅通。 正当孙可望接到城内通传,说是官军已至北门时,他派往北面的一队探子急慌慌打马来报近万官军从北而来,据此不到五里! 孙可望顾不上探究官军从何而来,马上遣人进城禀告后,立即下令排好阵型面向北方,准备与官军接战。 虽知道自己这五千人不一定是官军的对手,但孙可望硬着头皮也得迎战。 堵水桥不能让官军给占了,不然的话城内的义父就无法退往黄茅关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义父能迅速派兵过来接应支援了,自己要是率部退往城内,那往西的道路就彻底断绝了。 当堵水桥西的流贼在纷乱中排好阵型不久,杨茂功率领四千天雄军以及神机营、伍军营各两千人赶到。 卢象升的战术很明确,将黄茅关与竹山县城隔断分开,消灭黄茅关之贼,将竹山北、南、西三面完全隔断,只留向东的通路。 看到对面数百步外的流贼歪歪扭扭的阵型,杨茂功轻蔑的一笑,在与神机营和伍军营的两名游击简单商议过后,神机营两千铳手分为五排向前行去。天雄军的一千弓手则居于左侧,三千名长枪手紧随其后;伍军营的一千刀盾手、一千名长枪手居右突前,随时准备上前给中军铳手做遮蔽。 孙可望一声令下,流贼五百余名弓手畏畏缩缩的向前迎去,走出数十步站定后组成一个小方阵,弯弓搭箭指向迎面而来的官军。 神机营铳手用的火铳、huoyào改良过的,射程威力都大大提高,射程由原先的四十余步提升到了近六十步的距离。 在官军铳手距离还有七十步开外时,流贼弓手中有人在慌乱中已经将箭只射出,剩余的五百余弓手下意识中也随着射出了长箭。 第一波弓箭并未对官军造成任何伤害,绝大部分箭只都扎在了官军前面的地上,神机营铳手依旧排着整齐的阵型迈步向前。 随着双方距离的迅速拉近,贼人弓手不断将箭只抛射进铳手的方阵中。带着宽沿铁盔的铳手纷纷将头低下,挡住了从天而降的箭只的伤害,只有少部分长箭射中目标,但并未穿透铳手身穿的内衬夹有铁片的棉甲。 右侧伍军营的刀盾手快步来到铳手身前,举起大盾遮蔽着流贼的弓箭。一声尖利的喇叭声响后,铳手们停下脚步,前排刀盾手伏低身子,第一排铳手举起火铳指向前方的贼人弓手。 射完五六轮的贼人弓手看到黑黝黝的铳口指向自己,心中的恐惧感陡然加大。前排的贼人发一声喊,转头向后跑去,方阵顿时乱作一团。 一声短促的喇叭声过后,一阵爆豆般的轰鸣声响起,四百枚弹丸从铳口激射而出,呼啸着飞向乱糟糟向后逃窜的贼人弓手。 五十余步外的贼军人群中飞溅出无数血花,百余名贼人被铳子击中倒地。除了被射中头部当即死亡的,其余中了铳子的贼人们并未立即身死,巨大的疼痛感让他们忍不住在地上翻滚哀嚎起来。 神机营第一排铳手打完迅速收起火铳向两侧撤去,第二排上前,迅即打响火绳早已点燃的火铳。 两轮火铳打完,流贼五百余名弓手倒下近两百人,其余的惊叫着跑回了自家阵营。 左侧的天雄军弓手已行至贼军阵前六十步外排好方阵,随着哨管的一声令下,一千只三棱长箭如同一小片乌云一样飞到贼人头上,然后转头扎了下来。 流贼阵型右翼的士卒,在三轮长箭打击过后便留下一地的尸体伤员后惶然逃窜,随着一声长长的喇叭声响,官军长枪手绕过弓手,大步向前冲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拦截 一个时辰后卢象升便接到了堵水桥已被官军占领,竹山往西的通道被隔断的战报。 五千流贼死伤大半,剩余的大部分逃向黄茅关。官军阵亡一百三十三人,伤两百七十五人。 伤亡主要是流贼头领亲率两千余众奋力反扑下造成的,但官军在顶住了流贼的反扑后,长枪手奋勇向前,很快便将贼人击溃,其头领也殁于阵中。 杨茂功已派人打扫战场,清理空地后让士卒分批歇息,准备随时迎战城里可能派出的援兵。 城内的张献忠接到孙可望的通禀后,立刻召集人马准备出西门支援。但由于部众分散在四门城墙防御,等集结起来时已过了接近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时在西门城头瞭望的手下回报,堵水桥已经竖起了官军的旗帜。 张献忠既惊怒又后悔。 这时他已经琢磨过来了,官军刻意隐藏兵力,是不想让他早早逃窜,自己当初不该听从潘独鳌的话防守县城。 现在四门中只有东门未见官军踪影,东面就是房县罗汝才等人扎营之地,官军也许是故意留着东门,也许是暂时没有顾及到。 不过从现在的情形判断,东面很可能有官军埋伏。也不知自己派去联络罗汝才等人的信差有没有抵达房县,若是房县的几路人马不来接应的话,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 义子孙可望是生是死现在难以确定,这可是自己最喜爱的一个义子,要是折在阵中的话自己等于断了一条手臂。 心中焦躁不安的张献忠闷头回到了县衙,准备与潘独鳌、徐以显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从张献忠处回到房县的罗汝才等人,将目前的事态告知了正在养病的左金王蔺养成,然后聚在一起商讨到底何去何从。 这伙流贼头领中,蔺养成年龄最大,起兵zàofǎn时间最早;手下虽只有两千余人,但都是百战精兵,罗汝才等人平时都是以他为首。 蔺养成听完罗汝才简单叙说以后,紧皱眉头思衬半天后方才开口道“俺琢磨半天,曹操的策略可行,现下应即刻着人去往西面和北面查探,定要将官军虚实打探明白;再就是派人去保康联络闯塌天,他那五千人能打,到时不管是打还是走,俺们都要和他走一起!” 随着数路探马的陆续遣出,罗汝才等人下令部众清点粮草物资,备好车辆,随时准备离开房县。 探马派出去数天后,西面竹山方向接连回报,竹山到房县沿途并无官军出现,而派往北面的探马尚未送回消息。去往保康方向的人刚刚回转,带回刘国能的口信正在准备粮草物资,随时可以赶来房县。 就在这时,张献忠先派人过来了。 来人告知罗汝才等一众头领官军已经到达竹山城北,人数不到一万。八大王约请各位头领带兵前往竹山,合兵一处打败官军。 打发走献营来人后,众人聚拢在蔺养成的营帐中商议张献忠送来的消息。 蔺养成开口道“众位兄弟怎地看黄虎送来的信儿?若是官军人手确实不多,倒真是能打一下!” 老回回点头道“俺也觉着能打!俺们几路人马加起来差不多四万人,要是心齐的话,就算折损些人手也能吃掉大部官军!那得收捡多少盔甲兵刃?” 革里眼没有直接回答蔺养成的话,而是看向罗汝才后开口道“曹操,你怎地看?俺总觉着心里不踏实!黄虎的话不可全信!” 罗汝才思衬一会儿说道“俺觉着还是多遣探马查探清楚再说。若是竹山官军不多,俺们就往那边移营,等黄虎和官军打的差不多俺们再上去捡便宜!再就是派一千人守住通保康的路,要是官军有诈,俺们即刻退往保康与闯塌天汇合,黄虎是生是死俺们就顾不上了!” 老回回疑惑的道“那现下不让闯塌天过来了?他手下还是挺能打的!要是他过来与俺们一同往竹山,胜算就更大一些!” 罗汝才瞅了他一眼道“你个榆木脑瓜子!官军人少的话,俺们和黄虎就能吃得下,打完了那些盔甲兵刃物资俺们也能多抢一些!他要来了,俺们就少分不少物资!若是官军有诈,他在保康俺们还能有条后路!” 老回回讪讪的没有吱声,他心里明白,几人里面就他最笨,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好。 蔺养成赞道“中!就依曹操的!老贺,你带着人马守住通保康的路!把探马都撒出去!俺们这就备军,有了消息即刻移营!” 就在曹操等人加派了数只探马并准备往竹山移营时,位于房县以北三十余里的界山山坳的出口处,随着一声响亮的唿哨声响起,一只二十余骑的马队从一条狭窄的小路行了出来。 这是祖宽手下的一小队夜不收,由一个名叫崔三耀的队正带领,负责给后面的大队人马探路。 身材宽大壮实的崔三耀跳下马来,冲着方才吹响唿哨的一处树林喊道“二愣子,叫李二,王成替你往前哨探,你回去报信,让将主带着大队放心出山便好!” 随着崔三耀的喊声,山坳外的一处树林里不一会跑出一匹战马,马脖子下面挂着四颗五官扭曲变形的人头。马上的骑士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五官看上去十分寻常,身材精瘦有力,背上斜挂着一张大弓,一柄四尺多长的铁锤插在战马一侧的兜囊中。 这名绰号叫二愣子的夜不收大名叫李宝,别看年纪不大,从军也只三年,但武艺却是少有人比。辽东猎户出身的李宝射的一手好箭,并且对于哨探埋伏颇有心得,所以被挑选进了夜不收,这次被遣与另外两人出前哨探敌情。 李宝催马奔到崔三耀身边后勒住战马,笑嘻嘻的说道“头儿,俺宰了四个贼人探子!李二、王成一人宰了两个!” 崔三耀翻了翻白眼佯怒道“速速给老子滚!一些土贼有啥子好夸的!有本事拿几颗建奴人头,老子就服你!” 李宝撇了撇嘴回道“俺们十几万大军都待城里头,上哪去找建奴人头?要是遇见建奴,俺保管能射杀他几个!” 崔三耀瞪了他一眼斥道“军中大事岂是你能多言?!快去通禀将主!”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大队官军陆陆续续从山坳中行出,祖宽的两千余马队走在了前面。 他和秦翼明的川军奉命担当大军的左翼。从郧县出发后,为了大军的行军路线不被流贼探知,所以选择先往东走,尽量贴着襄阳府一带往南行进,一直走了四天才到达了界山南面。 大军出山后继续向南进发,祖宽和秦翼明、高其勋等人在路旁查看舆图商议下一步的方略。 祖宽伸出棒槌粗的手指点着不远处的房县道“贼人向来惯于流动不惯守城,俺们接的将令是将贼往保康方向赶,那边有湖广的官军包抄;秦总兵,你带部下从右面竹山到房县这一段抄过去,俺会派遣夜不收帮你探路,你部务使贼往南面逃遁;俺带着马队正北面过去,这中间俺会派人不断和你联络,一旦到达后发现贼营,俺们一并发起攻击!这些土贼不耐打,只是千万别让贼头走脱!” 秦翼明和高其勋点头应下。 祖宽和秦翼明虽然都加了左都督衔,但这回的升赏里,祖宽还有恩荫子侄的荣赏。这就看出朝廷对祖宽的重视来了,所以这次行动自然以祖宽为主。 房县的曹操等人探得往竹山一路确无官军后,便开始整队往竹山而去。 只是数天前往北派出的哨探一直没有回来,一向谨慎的罗汝才特意下令一定要注意北面的动向,一旦察觉有异,全军即刻回撤。 行进中的流贼队伍脱了好长的队列,万余人马延伸出去足有七八里之多。为防意外,罗汝才等人将部下分成每千人一队,前队行出两里,后队梯次跟进。这样做能最大程度的减少在路上的拥堵和混乱,但若是碰到优势兵力的官军时就太过单薄了。 还没等后队数千人从房县营地出发,最前面的千人队便与从北斜插过来的川军遭遇了。 说是遭遇,其实是有备打无备。 流贼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道路的前方,哨探也前出了几十里,这比起原先根本不注重探马的时候已经强出太多。 虽然对于自己的右侧,也就是北面,流贼也派了人手哨探,但这些哨探哪比得上官军精锐的夜不收。 也就数十息的冲突后,十余名流贼哨探被斩杀殆尽,官军的夜不收顺势往前,很轻易的就将流贼的动向探查的明明白白。 由于竹山与房县的官道两侧乱石灌木太多,不适合埋伏后冲杀,秦翼明当即遣高其勋带三千人从西面兜截,他则亲率三千人直插官道,将已经走过去的流贼前队从东西两侧拦腰截断后剿杀。 老回回带着一千人马作为前锋行在大队的最前面,快要接近罗英山时,几名哨探打马飞奔而回。老回回打马迎上前去,看到几名哨探手臂、肩膀都是被弓箭射中,虽性命无忧,但失血过多使得几人都是脸色苍白。 “前方有多少官军?距此多远?”老回回厉声喝问道。 这情形已经不用问前面是不是官军了,要问的是有多少人,然后再决定打还是逃。 “马爷!前方三里有数千官军拦路!小的们十几人哨探,只有俺们几人逃的回来!” 听到前面有数千官军拦路,老回回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后队改前队往回撤,趁着官军还未追上来,跑路再说。 没想到还没等乱糟糟的队伍转过身来,两里之外的后队已有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传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冲阵 在六千川军的前后夹击下,老回回亲率的流贼一千前锋,以及两里外的一千流贼后队,只抵抗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或死或逃。来不及逃命的则是跪地请降,但遭到了川军毫不留情的杀戮。 老回回见势不妙,赶紧跳下马来藏身于一处茂密的灌木从中,最终侥幸逃得一命。 秦翼明见突前的流贼已败,遂下令留下五百人搜寻官军伤亡士卒并打扫战场,至于逃跑的数百流贼则不去管他。 现在的情形下已经不用再分兵包抄,防止流贼往南逃窜了。流贼大队尚在后面不曾赶来,直接带人掩杀过去就成。简单商议过后,秦翼明和高其勋带着剩下的五千余人顺着官道继续向东,尾随着转身逃窜的后队贼军直奔房县而去。 留人打扫战场是为了搜捡贼身上的财物,至于流贼的兵刃官军根本不屑一顾。 虽然现在朝廷的饷银发放已经非常及时,但战场上的缴获归个人所有,这可是一笔很大的外财。 流贼们因为居无定所的缘故,习惯于将抢掠来的金银等贵重物品随身携带,不管是川军还是辽东军,近两年间与流贼数次激战下都是收获不小,这些外财也是维系士气的一个重要因素。 打扫战场搜集来的金银依律会全军平均分配,很少有人私下藏匿。川军基本都是以乡党为主组建的队伍,很多人之间都沾亲带故,没必要为这点小利惹得同村的人耻笑。 在前路川军对流贼发起进攻差不多同一时间,辽东马队到达了距离贼军大营五里之地。 在夜不收将流贼正在整队向竹山进发、尚有数千人还未离开营地的消息传回后,祖宽估摸着川军应该快要将流贼前军拦截住了,现在突击正是时候。于是他将两千余马队分成四队,五百余人一队,从侧翼插进流贼军中连续不断的冲击,透阵而过后直接往南去,稍做喘息之后由南往西再冲一次。 在蔺养成的安排下,罗汝才留在了后队压阵,他则率自己手下作为中军前后呼应。 前面七八里外老回回败阵的消息尚未传回,蔺养成带着部下刚出营门不远,忽然一阵闷雷般的声响从北面不远处传来,随即一道道尘土汇成的烟柱升了起来。 久经战阵的蔺养成蓦然色变,他知道这是大队骑兵冲锋的动静,这时候冲来的只有官军,流贼们没有大股的骑兵。 蔺养成只觉遍体生寒,他来不及细想,猛地一扯缰绳兜转马头,两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冲出人群向南跑去。身子伏低的蔺养成大吼道“敌袭!往南跑!” 几名亲信见他突然往南逃窜,接着听到他的吼声后立刻调转战马跟着蔺养成向南跑去。 当蔺养成身边的流贼反应过来后,大部分都是下意识的选择了向营地内跑,正好与正在出营的流贼们撞到了一起,流贼们拥挤吵闹乱成了一团。 还没等大部分贼人弄明白出了什么事的时候,隆隆的马蹄声中,大股身穿黑色札甲,斗笠形的铁盔上镶着红色小团簪缨的官军马队突然出现在流贼的视野中,一柄柄的长柄眉间刀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祖宽手下的马队很少使用三眼铳。因为在颠簸的马背上燃放三眼铳既麻烦命中率又低,还不如使用冷兵器来的爽快。因而他的部下基本都用眉间刀、连枷、长柄铁锤、铁锏之类的的重型兵器,对付基本不着甲的流贼最是好用。 在流贼们绝望惊恐的叫喊声中,官军马队一头扎进了尚未散开的流贼阵中。随着残肢断臂四处乱飞,在一片惨叫哀嚎声中,第一波官军从流贼南面透阵而出,身后是满地的尸体和伤者。 透阵的官军在远处兜了圈子后转向东面的流贼营地,停下马来暂作喘息。 还没等流贼们缓过神来,第二波官军也已杀到,这波官军的目标是已经逃进营门里的流贼。 流贼们犹如岸边沙土堆积的城堡,在官军骑兵如同海浪般的连续冲击下瞬间崩塌,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战场上到处是争相逃命的贼人,祖宽亲领的第四波马队冲过来后才发现,眼前根本没有大群的贼人,流贼基本都已四散奔逃。 官道上被截断的西面的贼人眼见官军凶猛,只得拼命往西面的竹山方向逃窜,第一波冲阵的马队在祖千军的带领下,由南面的原野中冲上官道,直接向西杀去。 营地内的罗汝才在官军第一波冲锋到来时便察觉到不妙,他顿时明白过来,这是中了官军的埋伏了。 他手下虽然有几千人,但对上官军步卒都撑不住,更别说来的是骑兵了。 罗汝才和蔺养成一样的打算,掉转马头冲出流贼队伍,直接奔着保康方向而去。至于谁见机得快能跟得上他,那就算谁的命大了。这时候根本来不及组织人马抵挡官军了,赶紧离开险境再说,人马过后再去收集就成,反正又不是跑了一回半回,早就有经验了。 人数众多的贼人以及骡马车辆拉着的物资,都成了阻挡官军追击的最佳障碍物,再加上祖宽制订的战术是以杀伤为主,官军冲阵后的目标指向了竹山方向的贼人,所以罗汝才轻轻松松的就逃了出去。 催马狂奔二十余里之后,罗汝才扭回头看到身后并无官军追来的迹象,只有自己的数十名亲信在后面跟着,于是扯动缰绳让马速缓了下来。 现在看来官军正在忙于剿杀后队的部众,一时顾不到逃脱的小股人马,所以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罗汝才控马处于碎步前行的状态,后面的亲信陆陆续续催马赶了上来。 “大当家的!这回俺们可是亏大了!”罗汝才的一名亲信上得天喘着粗气沮丧的开口道。 “也不知是哪来的马队,凭地凶猛!俺们的人手折损头一回这般重!接下来可怎生是好!”另一名亲信走山虎语气也是十分低落。 罗汝才心里更是感到万分沮丧。这一路上他都想明白了,不管是黄虎还是他们革左五营,这回都中了官军的圈套了。 官军早就探知了他们的虚实,躲在暗中就是为了给他们致命一击。 可笑那黄虎还想在竹山给官军一个教训,更可笑的是以智谋自诩的自己,竟然也以为官军不会太多,还想着趁机捡点便宜。 现在想想,这一切都在人家的算计之中,能在寿州击败高迎祥的岂是善茬?高迎祥、张献忠当时坐拥数十万人马,官军人数岂会少了? 看来寿州之战,是以高迎祥和张献忠的惨败告终的,官军根本没有太大的折损。 正是自己主观上认定官军虽胜,但亦是伤筋动骨、折损过重,这才会想和张献忠联手击败前来进剿的卢象升,现在看来自己实是个蠢货。 前阵的老回回肯定是折了,蔺养成生死不知,革左五营现在就剩下自己和贺一龙、刘国能了。 现在得赶紧去汇合贺一龙,然后走保康找刘国能才是最要紧的。败兵只能寻机慢慢收拢了,只要找块安全的地界稳住根脚,兵卒要多少有多少,这乱世之中还缺人不成? 想到这里,罗汝才心头稍觉轻松,他笑着安慰众人道“这回上了狗日的当了!俺们吃了个哑巴亏!不要紧,俺们又不是头一回败阵!眼下先找到贺头领,俺们去保康刘国能处,之后南下荆州府,寻机进蜀中!蜀中的天险足以挡住朝廷兵马,用不了几年,俺们又能聚拢起更多的人马,照样喝酒吃肉、穿金戴银!” 经过他一番鼓动,众人的情绪重新高涨起来,罗汝才一马当先向东行去,一众亲信紧跟其后。 在筑水桥边扎营的贺一龙听完罗汝才的简单叙说后,除了一迭声的咒骂之外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罗汝才等人跑了大半天,在简单吃过干饼、喂过战马之后,两人决定立刻前往保康,现下只有与刘国能合兵一处才有安全感。 刘国能在襄阳只待了一天,征得方孔炤的同意后带着李老四返回安平堡,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方孔炤的幕僚李方,以及四名巡抚标营的亲兵。为防止不必要的麻烦,李方扮成行商的模样,几名亲兵则是仆从伙计的穿着。 刘国能心中对此并无疑义。他认为这正是方孔炤对他的信任下才有的举动,自己既然真心归降,那朝廷遣人监军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王二娃、刘栓几人见刘国能平安返回,个个也是欣喜不已。虽然刘国能只是去了不到两天,但王二娃等人一直提心吊胆,也未敢把消息告诉刘母。几人下令将数路探子布置到襄阳府附近,一旦发现官军聚集后立刻回报,然后就按照刘国能的嘱咐,带着刘母寻路躲进蜀中再说。 在把李方几人安排在一处营帐后,几人聚在一起,刘国能将这俩天的情形简单叙说一遍,顺便将李方的身份告知了王二娃等人;并严厉告诫众人,对李方须得保持恭敬,这可是巡抚大老爷身边的亲信,是代表朝廷来这里的。 王二娃点头应道“大哥,恁放心,俺们从前也是官军里出来的,现今等同是重又回了官军,李师爷这等贵人俺们哪敢不敬!” 刘栓开口道“大哥,接下来该怎地做?朝廷既是答应俺们归降,就没给俺们个名头与身份?盔甲印信也没得?” 贺三冠接口道“俺觉着,朝廷对俺们还是不放心,这既没名头又派监军的,终是将俺们看做是贼人!” 一时之间帐内气氛有些沉闷,几人都不是没见识的土贼,何况刚才说的也是朝廷本该给的,要不如何证明他们现在已变成了官军。 刘国能笑道“俺还没说完呢!恁说的俺岂能不知?方大老爷已经向京城上奏本了,将俺们归降一事跟朝廷讲明,方大老爷无权给俺们定下身份咧!不过方大老爷说了,他也给能给俺们身份的大官写了信,只要那位大老爷点头,俺们的身份这几日就能定下!听方老爷话中之意,俺最少能得个游击将军咧!哈哈!” 贺三冠疑道“京城离俺们几千里地,这来回得数月,俺们一时是指望不上!可方老爷怎地又说几日就能定下?这听着有些别扭!” 看着几人疑惑的神情,刘国能心下暗自得意,他将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道“恁可知这回来竹山的官军是谁带着的?” 几人纷纷摇头,王二娃急道“俺说大哥,恁说个明白中不中?又是不行又是行的,俺都憋出屁来咧!” 刘国能哈哈一乐“方大老爷讲了,这回来的是大学士、五省总理卢象升卢大老爷!方老爷说,卢大老爷有权给俺们定下身份!将来只需朝廷兵部给俺们制作文牒印信就成!俺告诉恁,方老爷说这番话时,脸上好似不太高兴咧,俺觉着像是有点嫉恨卢大老爷似的!这话可别漏出去,俺们弟兄们知道就中!” 第一百八十八章 投名状 当罗汝才与贺一龙带着千余手下来到安平堡时已是第三日的申时,一脸讶异之色的刘国能迎了出来。他语带不满的开口道“老罗,俺不是知会你几个了吗?俺正在准备带人往房县去,恁这是不放心俺,特地过来催促不成?” 贺一龙一脸晦气的样子开口道“还去个狗屁的房县!老窝都让人给抄了!快快备点饭食,走了大半日儿郎们都饿坏了!” 刘国能不解的问道“这是甚?出甚事情了?” 阴沉着脸的罗汝才跳下马来,身后的亲信接过缰绳将战马牵到一边,罗汝才便往堡里走边说道“这块不是说话的地方,俺们去你营帐里说!” 刘国能看了一眼二人身后东倒西歪或坐或躺的部众,冲着身边的王二娃使了个眼色后,陪着两人往堡中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去弄些吃食、热水,叫弟兄们吃口热乎的!” 手下人应声去准备饭食,王二娃则悄悄的向李方的营帐行去。 来到刘国能的大帐内,罗汝才和贺一龙卸下身上的盔甲后各自寻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刘国能跟着坐下后问道“老罗,瞧恁俩这脸色咋跟死了亲爹一样?到底出甚事了?刘栓,去备好酒菜,好好款待两位头领!” 罗汝才叹了口气,将前几日被官军突袭一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总结道“这回黄虎是没得跑喽!先是高闯王,现下又是黄虎,俺们也跟着遭了秧,难不成这zàofǎn没了前程?” 贺一龙郁闷的开口道“俺们和他俩不一样,俺们zàofǎn就是为了喝酒吃肉享享福。高闯王与黄虎都是心气太大,还想着称王称霸,这下好了,到地下称王去了!” 刘国能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要是朱由检在场的话,肯定得给他个影帝的头衔。 他开口道“这可如何是好?官军要是剿了黄虎,定是会冲着俺们来!老罗,接下来俺们该去哪块地界?” 罗汝才坐正身子,正色道“俺思来想去,唯有去蜀中落脚才是正办!等在你这歇息几日后俺们多抢些物资,就往南走荆州府,之后折向西边,捉个向导带俺们入川!只要是入了川,官军再想剿俺们可就难了!刘老弟觉着如何?” 刘国能故作豪爽的点头应道“中!老罗你鬼点子多,俺们听你的就成!” 几人又闲话了一番,半晌之后,热腾腾的酒菜端了上来,刘国能招呼王二娃、刘栓、贺三冠一起过来陪酒。 罗汝才与贺一龙本就心情不好,在刘国能几人轮流劝酒下,虽然米酒度数略低,但耐不住几重因素叠加的作用,不一会两人就有了七八分醉意。 刘国能借口解手,出了营帐来到不远处李方的帐内。 李方端坐椅子上正在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书,四名亲兵两人守在门外,两名立于帐中。 这蜡烛也是刘国能特意派人去襄阳府买来的,为的就是怕李方不习惯油灯的烟火味太大。 刘国能进帐后看到李方安详的姿态,心中不由得敬佩无比读过圣贤书的人就是河常réndà不相同啊,换成自己身处情况不明的贼营之中,那还看得下书,吃饭怕也是吃不下了。 他哪知道连日来李方心里也是怕得要命,但受东翁之遣不得不来,看书也只是强自让自己心静而已。 刘国能要是识字的话就会发现,李方现在所看之书是倒过来的。 “李先生,贼人业已酒醉,小的前来是想请教,是直接斩杀还是生擒?千余贼众如何处置?”刘国能弯腰拱手道。 李方放下手中的书册,不紧不慢的开口道“适才王将军前来告知与吾,思量再三之后,吾以为生擒贼首应比斩杀更得当些许;至于其余人等,既已从贼那便全部斩杀为好!吾辈人讲的是除恶务尽之理,刘将军切勿再生其他心思!且去且去!” 只要刘国能这份投名状交上,那自己也就彻底安了心,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自己此番深入贼营,亲自指挥降将擒获巨寇,并杀伤千余贼众,回去后东翁自是会有所交代,将来与一干好友饮酒闲谈时也是一份引以为荣的谈资,李方想到此处,不由心中窃喜不已。 刘国能恭恭敬敬的施礼后退出李方的营帐,心中暗想他娘的这帮大头巾比自己这个反贼心还要狠,自己还想着将罗汝才、贺一龙直接杀了,那一千余并入自己手下呢,他奶奶的,以后得离读书人远远的才行。 晚上戌时左右,单独扎营在安平堡外的罗汝才、贺一龙部下的营帐纷纷燃起了大火,在王二娃等人的指挥下,数百名弓手将火箭射到百十座的营帐上。这千余流贼奔波数日早就疲惫不堪,天一黑就已入帐酣睡起来,突如其来的大火和箭只让很多人在梦中便一命呜呼,少数惊醒的贼人穿着贴身衣裤惊叫着跑出营帐,但都遭到无情的射杀。一刻钟之后,大火熄灭,王二娃命五百刀盾手进场补刀。 罗汝才与贺一龙早就被放翻后kunbǎng起来,几十名亲信也被斩杀殆尽。贺一龙和罗汝才在不解与愤怒中大骂不止,他们不明白闯塌天搞的是哪一出。待到王二娃吩咐将二人的嘴巴用破布堵住,然后得意洋洋的告知二人,刘国能已经率部归降朝廷,他俩就是投名状时,罗汝才与贺一龙低头嘿然不语。 李方安排一人回去报信,另外三人则是守着关押二人的营帐,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份功劳是属于方孔炤的。 黄茅关上的李定国浑身浴血,奋力一枪刺中一名攀爬上来的官军后迅速扫视一眼,发现周围已经有大批的官军爬上了关墙,自己的手下已经失去了抵抗之力,纷纷从墙上的石阶上逃下后奔向后面的山上。李定国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后转身踏上石阶跟在手下人后面逃往山顶。 当初潘独鳌、徐以显建议张献忠坚守竹山县城时,李定国便竭力反对。 他对张献忠建言道俺们多年来就是因为四处攻伐,实力方才越来越大;守城不是献营的长处,游击作战才是献营的拿手本事;现在以己之短就敌之长,实乃取死之道!眼下要么放弃竹山、竹溪,继续游动作战;要么全部退守黄茅关,若是守不住还可以翻山而走。 张献忠听后也有些犹豫,他知道李定国对于战阵有着卓越的见识,并且讲的也很有道理,献营所长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守城可是从来没有过。 潘独鳌对李定国的话嗤之以鼻孔,他对张献忠说道“大王若想成就大事,须得据有一城一地方可。若是还如从前那般四处流窜,何来的民心归附?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王此次只要守住竹山、击退官军,那此地百姓将会看到大王所拥之实力,从此便会对大王真心信服,大王的名气也将会慢慢传开。到时只要大王拿出些许钱粮放于百姓,那此等民众便会感恩戴德,大王便会在竹山、竹溪两地站稳脚跟,将来组织民众开荒拓田、积蓄粮草、招兵买马,数年之内整个郧南便会尽数大王所有!” 徐以显也趁势道“现今大明朝廷已是四面楚歌,衰败之势日显。各地义军已成燎原之势,官军不可能只盯着大王一处,他们还要与别股义军交战!况且此战若胜,以官军喜弱畏强之惯例,再要组织强军来袭,那还不知哪年哪月。到时我献营早已壮大无比,或往蜀中,或依然于此发展,何惧其来?此战绝不可退避,须得打出名气不可!” 两人的一番言论也不无道理,张献忠犹豫再三后决定还是听从两位军师之言,留守竹山县城。 但为了保险起见,张献忠还是决定留下后路。一旦官军攻势凶猛,县城守不住,那就从西门外的堵水桥退往黄茅关。堵水桥和黄茅关要留人守御,以确保退路无忧。 李定国、孙可望苦苦相劝之下也未能改变义父的决定,无奈之下只得分领了守桥守关的重任。 张献忠的布置若是在原先的历史中也能说得过去。历史上的官军确如潘、徐二人所言,少有韧性十足之军,并且基本没有号令严明的数万大军合围剿贼的情况出现。 退一步讲,就算竹山县城守不住,张献忠预留的后路还是非常有效的,不管如何,保命是毫无问题的。官军打县城想的是收复失地,很少有人谋划将流贼一举歼灭。就算有人想,但此时最大股的官军都在陕北的洪承畴手下,不要说数万人的大军,就算万人也是很难凑齐。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原先的历史轨迹上的,但现在历史已经彻底改变。有个本不该出现之人悄然降临这个世界,许多人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数只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大军已经布好了口袋,就等着将张献忠装进去后埋掉。 登上黄茅关的黄得功看到流贼们争先恐后的往后山逃去,于是让亲兵去招呼吴群等将领过来议事。 他和李重进奉命奔袭竹溪县一带的贼兵,没想到赶到后却发现贼人已经退走,两人遂率部向竹山方向行进。 两日之后两部先后抵达黄茅关,眼见流贼据关而守后,黄得功与李重进简单商议过后,遂下令辎重营砍伐树木制造简易云梯,然后强攻黄茅关。 黄茅关关墙也就两丈多高,攀爬时不需要很高的梯子,辎重营很快便制作好了十几架长梯。黄得功让五百铳手和一千名弓手组成三个方阵,掩护刀盾手爬梯强攻。李重进则从部下挑选出十余名神射手选好位置,伺机射杀勇悍之贼。 守御黄茅关的李定国手下虽有数千人,但大部分都是未着甲的普通流贼。精锐老营只有五百之数,弓手也只有数百人,眼见关下官军来势汹汹,明知不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组织防御。 在各自哨管的带领下,身着棉甲头戴铁盔的弓手铳手分别行进至关墙下五十步摆好阵型,一千名刀盾手分别持盾抬梯准备冲锋。 李定国只得将数百名弓手分散开来以便射杀攀爬的官军,然后用一百老卒带五百普通士卒分段把守,自己亲率一百老卒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危险地段。 随着尖利的喇叭声响,在火铳的轰鸣声和弓弦的响动声中,前排盾手举着大盾开路,抬梯持刀的官军涌向关墙。 官军密集的火力压得墙上的流贼根本无法起身,墙上面不时传来中箭流贼发出的惨叫声。十余架梯子很顺利的倚靠在墙上,前排的官军选锋身着铁甲,一手持盾一手扶着梯子,牙齿咬着长刀迅速往上爬去。 一名身体粗壮的官军率先抵达梯子顶端,就在他刚要抬腿迈上关墙时,一名流贼猛然起身,手中铁棒抡圆后狠狠地砸向这名官军。 这名官军急忙举盾遮挡,一声闷响过后,这名官军连人带盾被砸的从梯子上滚落下来。 没等那名贼人缩回女墙后面,一直紧盯着关墙的一名关宁军神射手一箭将他射翻倒地。 随着官军弓手射过八轮,铳手依次打完一轮,已经有官军登上了关墙。 不管是从个人的悍勇还是防护的严密,以及火力的压制等方面讲,流贼根本无法与官军相提并论,李定国纵使个人再勇猛,在这种大势面前根本不起作用。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流贼就支撑不住了。当第一个逃跑的流贼出现后,几乎所有流贼的心理便崩溃了,这时候哪还管甚子将令,墙上的流贼们哄堂大散。 吴群等将领聚拢在黄得功身边,听候主将的命令。 黄得功指向黄茅关后山下令道“吴群带三千人搜山,所有贼人不留活口;叫辎重营负责打扫战场、搜寻伤亡士卒,本将带其余人马去往竹山,看来献贼匿于城中,这回说甚也不能让他逃脱!”11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佛郎机炮 卢象升在获悉房县之贼已被击溃之后,即刻下令西、南、北三面同时对竹山县城发动攻击,并着人知会东面的祖宽和秦翼明做好迎敌的准备。 最先破城而入的是南门的神机营与伍军营。 神机营的二十门五百斤重的佛郎机被布置到南门外两百步外,轮流开火轰击南城门。 在第一轮试射仅有数枚弹丸命中的情况下,炮手们重新调整炮位和参数,第二轮往后,二十门大炮大都能直接命中目标。 一斤重弹丸产生的巨大动能每次都能将城门轰出一个大洞,加上佛郎机炮极快的装填速度,二十门佛郎机炮也就轰击了四轮后,厚重的城门已是支离破碎。 由于官军没有蚁附登城,城头上的流贼只能在大炮的巨响中眼睁睁看着。负责守御南门的刘文秀下令一千名流贼聚集到城门内,准备与马上要破门而入的官军展开厮杀。 随着炮声的停止,伍军营一百名身穿铁甲的士卒手持巨斧,在盾牌手的遮蔽下向城门行去,两千名弓手在城门两侧五十步组成两个方阵负责掩护。 城头的流贼弓手本就数量不多,眼见官军向城门进发,在头领的喝令下胆战心惊的直起身子开始放箭,也就射了一轮便遭到城下官军弓箭群的无情射杀。 手持巨斧的官军安全的抵达城门处,开始轮流用巨斧顺着弹丸轰出的大洞劈砍城门,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后,城门大部已被彻底劈开,只有两根门轴处尚未破损,但已不妨碍大军通行。 随着破门士卒的撤离,透过长长的城门洞可以看到,城内的流贼已经部下了一个厚实的方阵,随时准备与官军厮杀。 短促的喇叭声突然吹响,巨大的轰鸣声猛然响起,还在原地的佛郎机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打响,二十颗弹丸呼啸着穿过门洞先后撞入贼人方阵之中。 尽管流贼数年来与官军交手无数,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官军从未在剿贼中使用佛郎机炮这种重型火器,因此流贼们根本不懂得如何对抗或躲避大炮的轰击。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大炮的有效射程内组成密集厚实的方阵,那纯粹是给大炮当靶子练习射击用的。 二十颗直射弹丸将厚厚的贼人方阵击的向里凹陷进去,一下子将数排流贼的生命和肢体带走,血肉横飞中连惨呼声都很少听到,绝大多数中弹的流贼当场阵亡。 剩余的流贼们已经被彻底打蒙了,他们从未见识过火器对人类造成的这种巨大伤害。 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炮手们迅速将第二枚子铳塞进炮身后部长型孔槽内后点燃引信,眨眼间第二枚弹丸在巨响声中飞向呆在原地的流贼方阵。 两轮轰击过后,流贼的千人方阵已没有多少人还能站着,剩下的数百流贼终于醒过神来,嚎哭惊叫着四散逃开。 在他们的认知当中,战阵搏杀还是你一刀我一枪的对砍对刺,从不曾想到过遭到如此单方面的thā。 火器时代已经来临,落后一方只能是被动挨打。 明军的火器到现在并不落后于西方,只是历史上的种种原因导致其使用率非常低。 神机营的参战让流贼们没有任何应对方法和策略,除了崩溃逃跑别无他法。 城头的刘文秀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见识过官军的火铳,知道其威力虽大,被击中者非死即伤,但装填慢、射程近是其致命的弱点,一旦等官军打完一轮后立刻冲上去近身搏杀,铳手们毫无抵抗能力。 但今天这种远距离的大炮轰击彻底颠覆了他以前对战场的认知,在这种利器的面前,他顿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和渺小。 伍军营的三百刀盾手已经列队穿过城门洞进入城内,他们负责给身后的三百神机营铳手开路,官军就这样分成两队一组,进城后迅速沿着台阶向城墙上的流贼杀去。 守御南门的流贼本就不多,适才被大炮轰杀数百人,剩下的也被大炮的威势吓破了胆,看到官军向城头上攻来,流贼们惊慌失措下没有丝毫抵抗,顺着城头的甬道逃向了别处。 城头的刘文秀早就在官军进城前跑了。他得赶紧把城破的消息告知义父,好让义父早作打算。 就在南门流贼溃败之时,西门和北门的官军采用蚁附的方式也相继登上城头。比起南门在几无损伤的情形下破城而入,其他两门的官军付出了各自伤亡百余人的代价,幸亏献营没有守城经验,加之精锐过少,不然官军伤亡还会更多。 就在三面官军向城中心突破之时,竹山东门突然打开,数千名百姓在身后流贼的驱赶下拥挤着逃出城内,然后是一群一群的流贼紧跟其后,张献忠换了一身平民服饰混在人群中,周围是同样化妆成百姓的一众亲信亲兵。 张献忠心里明白城破只是早晚的事,回到县衙之后便召集一众亲信商讨如何突围逃窜之事。 放了吸引官军的注意力,他并未知会分守三门的头领士卒。只要这三面还在守御,官军就不会调集大军在东门外阻击他,至于义子刘文秀和其他头领的生死他就不管了。 虽然东门外几里之处有官军已经列好阵势,但面对百姓流贼掺杂在一起的情形,官军很难选择。张献忠赌的就是官军不敢无差别的进行杀伤,那他就会顺利的跑进周围的山里。 张献忠临走前派遣亲兵将潘独鳌和徐以显全家杀个精光,他现在恨极了这两个蠢货。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两个废材之言,才会落到眼下这般田地。 若是当初退守黄茅关,或者向西逃窜,官军就算人再多也没法将他困住。 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啥都晚了。 流贼们从城内涌出后便将百姓驱散,随后各自向南北两侧的罗英山、方城山逃窜,张献忠与艾能奇等人逃向了南面的罗英山。 东门外的祖宽和秦翼明率部已经奉命等候许久。 卢象升之所以下达尽快进攻的命令,并且将东门留出来让贼人逃跑,怕的就是时间长了,流贼会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thā城内百姓泄愤,或者将百姓推上城头作为人质。那样就算最后将献贼诛杀,但是因为百姓伤亡巨大,不光有碍自己的声誉,给那些朝臣言官攻盰自己的借口,也会使许多无辜生命葬送于此。 卢象升虽然久历战阵,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惨状,但他并未因此变得冷酷无情,心底深处对百姓的怜悯之情反而更加深重。 若换成洪承畴、孙传庭指挥此役,他们想的是怎样聚歼流贼,擒杀献贼,百姓的生死则要放在一边。 按照二人的性格,在手握数倍与敌的兵力下,肯定是采取十则围之的策略,将流贼围困与城内,直到估计其断粮已久后才会发动进攻,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功劳,也能博得各军将领士卒的欢心。 卢象升不是没想到这点,但他怕的是流贼在断粮之后会thā百姓,然后用人肉做军粮。这种事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以张献忠阴狠的性格,绝对做得出来。那样就算最终完胜流贼,但卢象升的心里会留下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也绝不允许那样的人间惨事发生在眼前,并且是在自己的主导下发生的。 看到流贼驱使百姓拦住了大军冲锋的道路,祖宽与秦翼明赶紧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秦翼明道“祖帅,某命人将百姓引之一旁,给马队腾出道路后再行冲杀如何?” 祖宽皱眉道“如此一来,贼众大部将逃进山里,要是献贼走脱,俺们这回的功劳可就没那么大了!” 天性懦弱的秦翼明无奈道“这可如何是好?督帅向来爱民如子,要是此刻率军冲锋,会使不少无辜丧命,事后朝廷与督帅怪罪下来该当如何?” 祖宽满不在乎的道“要是流贼走脱,将来窜往他处祸害更多百姓!眼下杀贼为重,管不了许多!督帅也是领兵之人,岂会不知轻重缓急!现下俺带兵冲锋,你随后掩杀即可!” 祖宽说罢不管秦翼明如何答复,转身行至马前翻身上马,伸出一只手臂往前虚劈一下,身边的亲兵举起红旗往前一压,两侧的两千余骑兵缓缓驱动战马开始往前压去。 惊慌失措的百姓大部分顺着官道往东面跑,忽然一阵沉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片刻之后一只骑兵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寻常百姓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很多人顿时吓得呆立当场,更多的人反应过来后开始向两边散开,有头脑清醒的人纷纷大叫“躲开躲开!”“快点闪开路!”“来这边来这边!” 辽东马队的马速很快提了起来,眨眼间冲到人群前面,这时想往两侧躲已经来不及了,四骑一排的马队隆隆驶过,所有挡在前路的男女老弱被撞翻后踏成了肉泥。11 第一百九十一章 放贷 数日之后,方立在黄滨的引荐下见到了来到长安镇的程林。 巩凡物在与程林商议一番之后,将打听到的一些放贷所需的章程定了下来,之后他便返回了京师。临行时嘱咐程林,尽管放手去做,有锦衣卫杭州千户所在,一切麻烦都不是问题。重要的是第一笔借贷放出之后要借机宣扬,使更多人知晓四海票号的存在,知道票号的借贷利息要比其他人低许多。 巩凡物跟程林谈过,借贷的利息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要让很多缺乏资金的商户工坊转动起来,能产出更多的物品,那才是最终的目的。 当然了,这些借贷者所产出的物品,都会被四海商行优先购买,这一条一定要写进借贷字据中。 工坊里并无待客之地,因而几人便在离工坊不远处黄滨的家中叙谈。 黄滨端着茶壶给程林和方立续上茶水,坐下后笑着道“东家数日未来工坊,倒是能放的下心来,小的一会将数日来的各项账目送来供东家查阅。东家上次临走前留下的银两还未花用完,各种绸缎也已织就数百匹之多小的想问东家,是此次一并运走还是再积攒些许?” 程林摆手笑道“阿滨你是行家里手,老夫这外行要是插手其中难免有不当之处,只要你用心去做便好。既是成品已有数百匹之多,那老夫回返时带回杭州仓房之中也好。这个不急,你寻空雇好马车即可,老夫还要在镇上待上几日!” 黄滨点头应下,一旁坐着的方立羡慕的看着二人交谈,暗道阿滨真是有福气,摊上如此和善的东家,就是不知自己希望之事今日能否谈成。 程林侧身看向方立,笑着开口道“方小哥与阿滨年龄相仿吧?你之情形阿滨跟老夫简单叙谈过,方小哥从业多久?家中工坊是何情形?此前有无借贷之先例? 方立慌忙拱手施礼道“回程员外的话,小的比阿滨大出两岁,于织绸一业已历五载家中现下有六张织机,雇有工人十名,小的与家中娘子平日亦是上机织绸。小的之前并无借贷之例,此次闻听贵商号有银钱欲借贷出去,且利息极低,故而托请阿滨做个中人询问一番!” 黄滨点头道“东家,阿立与我家原先之情形相似,我二人乃自小的玩伴阿立人品是没得说,厚道勤快,这数年也积攒了些许家业,前些时日与我舅哥闲谈时方知阿立欲扩建一事,今日正好东家来此,故而小的斗胆替他引荐一番!” 程林笑道“既是与阿滨相熟之人,那老夫就有话直言了!” 方立连忙点头后端坐静听。 程林开口道“老夫知方小哥欲借贷扩建工坊,只是尚不知欲借银钱几何?有何物事作为抵押?有无把握管束好工坊?” 方立思衬片刻答道“小的想请问程员外,贵商号借贷利息几何?要是如杭州府那般的高利,小的实是消受不起,还望程员外告知具体数额!” 程林笑着往椅背上靠了靠道“老夫虽是四海商行杭州府的掌柜,但论起眼界见识,比之京师总号的东翁相差何止千里!初始闻听东翁所定利息数额,老夫亦是大吃一惊!你们猜猜,利息究竟几何?” 说完后,程林玩味的看了看黄滨与方立。 黄滨拱手坦白道“小的对借贷一事素无牵涉,确实不知市面上借贷利息几何,但知道很多人家因为借贷而家破人亡之事!” 方立拱手回道“小的因有借贷之心,故此多方打听过此类消息,最贵者年息四成,价低者也要两成!贵商号所放银钱莫非只有两成?” 这就是说,若有人借了放贷者一百两银子,一年到期后要还一百二十两到一百四十两,比起后世的年息几分来讲,确实高出太多。 程林笑着连连摇头“两成已经算高利,鄙东翁可不曾如此心黑!不用猜了,老夫告知你等,本商号借贷利息为一成,若是借的多了还会更低!” 方立与黄滨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程员外莫不是哄骗小的?贵商号利息真有如此之低?小的有句不中听的话想说,还请程员外恕罪!”方立脸上的神情有喜有忧。 程林笑着看向方立,开口道“方小哥莫非是心忧四海票号敢将利息降得如此之低,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后受到牵连?” 方立连连点头道“是是,小的正是担心此事!据小的所知,杭州府乃至江南一带的放贷者皆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之辈,贵号这般做法等于抢了他们口中的饭食,怕是。。” 程林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方小哥思虑这般精细,老夫倒是更看好你喽!至于你心忧之事根本不足挂齿,老夫可以跟你交个实底,在大明境内,还没有觊觎鄙号之人!甭管他是杭州知府亦或是浙江巡抚,对于四海商行之事绝对不敢插手!” 方立闻言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他就是个普通人,虽然想把家业做大,但取不敢沾上任何是非,怕因为借贷一事遭受池鱼之殃。 程林见他这般神情,心里虽是表示理解,但还是有些不满。若不是这是票号的第一单生意,他早就拂袖而去。 黄滨察言观色,感觉到了程林的不满之情,于是他赶忙出声道“阿立,东家可不是说大话之人。当初东家跟我谈起建工坊之事时,我也是满心的怀疑,现下你也看到了,这不就是建起来了?阿立,你想的有些过多了,如此低的利息你上哪去寻?万不可错失良机啊!” 方立思衬再三后,狠了狠心站起身对程林拱手道“小的定了!从贵商号借银一千两,购买五十台织机建一个工坊,余下的银钱作为经营之用!小的家中有十亩桑田做抵押之物!” 程林眼见第一笔生意就要做成,心里也是开心不已。他起身笑道“好!虽说十亩桑园值不得许多银两,可依老夫的眼光来看,方小哥是能成事之人!此事就这么定了,咱们这便立好字据凭证即可!” 乾清宫中,朱由检正在与几位阁臣以及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各部尚书侍郎等人议事,主题就是关于二月初会试的相关事宜。 年节已过,各衙门都已恢复正常的秩序,即将到来的会试便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会试由礼部主持,因而又称礼闱,考试的地点在京城的礼部贡院。由于会试是在乡试的次年,故会试又称“春试”、“春闱”、“春榜”、“杏榜”等。会试的时间为二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每场要考三天。 温体仁出列施礼后奏道“启奏圣上,现今各省举子业已陆续抵京,距会试也只有不到二十日。还请圣上及早确定此次会试相关考官之名单,以便有司迅即入手此事!” 朱由检拿起礼部呈送上来的名册翻看,知贡举官礼部尚书张国维的名字列在第一位。之后是十四人的考试官、名同考试官、两名监试官、十一名提调官、十三名印卷官、两名收掌sn官等主要官员的名单,以及弥封、对读、巡绰、供给等相关人员组成的庞大队伍。 朱由检放下名册开口道“此名册既是诸卿审慎之决,朕便准了。值此非常时期,抡才大典尤显重要。朕上回所言此次取材当以经世济用为主,也不知数月以来前期抵京之举子于此间有何收获?朕可不想再看到满纸言之无物、空洞乏味之言。诸卿于举子事可有耳闻?” 李邦华出列奏道“自上回圣上言明此次会试要点之后,臣曾特意于闲暇时外出查访过。经与数名举子闲谈之中了解到,大部分举子已对实用之学有了初步之识,再不似此前那般,言必称圣人,语定出典故有些举子甚至放下身段,亲自到田间地头与农户交谈访寻,以期能对我大明百姓之疾苦有更深入之解析。以臣之见,此次取士必会与以往大不相同,此实乃圣上远见卓识所致,臣心下对圣上此举甚为敬佩!” 右都御史施邦曜奏道“臣亦如李宪台一般出行过数次,所见与宪台大致相仿。日常举子聚集之酒楼茶肆,亦是少有高谈阔论、引经据典之辈,更多的是探讨民生日用之言语古语有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按说此语应为贬义,可如今圣上之好实为天下所需之好,长此以往,必将会引领世风由务虚转为务实!臣亦是为之叹服!” 王应熊笑着奏道“二位宪台所言确乎实情,圣上务实之举实有太祖之风。若此次会试所选之材放之州县,必使其治下百姓深受其利,我大明之盛事亦必将来临!” 温体仁奏道“圣上此举虽是甚妙,但时日甚短之下其效怕是难以显现。臣恐一众举子亦是存了临时之心,以此做应付之举。故此臣以为朝廷应有长效之举,将务实之风持久贯彻下去,以免有虎头蛇尾之嫌,更会损害圣上之威信!”11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祖制 朱由检被几位重臣夸的有点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笑道“几位卿家所言有些过了,朕岂能与太祖相提并论。朕此举亦是出于对当前局势之感触下才引发的,但愿能一改之前虚无奢靡之官风。温卿之言亦是出自肺腑,朕已决意,往后会试亦如此般,选拔实用之材为朝廷所用。” 礼部尚书张国维施礼道“此次会试既以策论为重,敢问圣上可有所指向?” 朱由检沉吟一会开口道“凡策、问、论、表、判,应俱以实事为重。不论是对前朝历代乃至本朝之朝廷方略、军事策略、民生大计,皆可举例论证后阐述个人观点。其言论无所限,可全面涉及对国计民生讨论及应对策略。朕希望看到的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场面,亦不会以言治罪!礼部可对众举子言明朕意!” 张国维施礼应下退回班列。 朱由检继续道“适才温卿让朕警醒,朕思虑再三,唯恐取实用之材一事久而荒废,故特此决意从前不论。从今往后,无府州县五年以上履历者,将来皆无资格入内阁及六部任职主官!选入翰林院者亦需轮换出任地方官!此例是为永例,内阁拟旨用印后明发天下!” 众臣闻言都是大吃一惊,乾清宫内顿时一片沉寂,诸人都是在思考刚才皇帝突然抛出的惊人言论。 朱由检这个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 大明历代的朝堂重臣大部分都是股中的佼佼者,论起辞章典故、妙笔生花那肯定都是个中精英,但若是说起治国理政、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来,基本上很少有栋梁之才。他们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对如何治理一方毫无经验。 因为他们自之日起,接受的教诲都是所谓圣人先贤留在纸张中的只言片语,甚至就是这些先人们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和看法。 这样做不能说不对。先贤们的经验和结论,都是根据他们那个世代事物发生的过程和结果而得出的,对后世之人有启迪与警醒的作用,但时移世易,这个世界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随着新生事物的不断出现,单靠因循守旧已经无法应对当下所面临的各种局面和问题。 这群掌握大明话语权的人其实并不比普通士子更有能力,只不过是所处的位置给他们罩上了一圈光环而已,他们不具备真正的世家子弟处理事务的能力。 朱由检其实更倾向于用优秀的世家子弟来治理国家,他对一部分世家出身的人抱有良好的印象。 这部分人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和熏陶,有着很高的个人修养与道德水准,做事讲究原则规则,绝不偏激执拗,也不屑于从百姓身上牟利来满足于自己的私欲,他们吃肉的时候也知道让别人喝一口汤。并且这些人更善于与人沟通,遇事懂得妥协退让,都想留下一个好名声,做事绝不过分。 当然,他们的缺点也很明显。自视过高、不接地气就是其中最突出的两点。 如何让他们变得更实际,对整个社会有更深的了解呢? 更多的接触社会最底层的百姓,深入到民间去倾听百姓的呼声才是正道。 这会让他们将来执掌更大权力后,在制订相关方略政策时,能更多的考虑到社会底层人群的所需所盼,而不至于使某一方的切身利益受到巨大伤害,以致造成严重的后果。 孙传庭、卢象升、洪承畴等人就是世家子弟的杰出代表。 出身官宦世家的他们无论是眼界还是能力都远超许多寒门出身的同僚,他们从小接触到的人和事,为他们了更宽广的视野和见识。 用现代流行的一句话来讲,许多世家子弟的就是绝大部分人的终点。这些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格局远胜出身寒门、后居高位者。 对于许多贫寒家庭出身的士子,朱由检内心深处并不看好。 这些人由于自小家境不好,所以时异常勤奋和努力,最终有部分人金榜题名后平步青云。 但这些人掌权之后,由于穷怕了的缘故,所以对金钱美色的贪念远超一般人。 他们会不择手段的攫取大量财富以供自己享乐,对治下的百姓更加狠厉和残忍,早就忘了自己和家人穷困时的凄凉与悲惨。 刚放下要饭棍子就打叫花子,这句俗语就是对这些人最好的写照。 但不管怎么说,甭管是世家还是贫寒出身,只要科举制度不变,将来治理天下还得靠着这帮人。这同样也是一种平衡的策略,科举也是寒门士子改变命运的唯一通道。 绝大多数人的梦想就是执掌大权,号令天下。一方督抚、六部主官、入阁参赞机务,这是官场中人都想达成的目标。 不经州县不得擢升高位这只是一条。吏部对地方官期满的考核也不会是单方面的,而是会在地方御史与锦衣卫的严格监督下进行,以各种指标作为具体参照,达不到者将会记档,将来拔擢时有污点者在仕途上将会难以寸进。 吏部尚书周云打破沉寂出列奏道“臣有一事不明!敢问圣上,五年之期有何寓意?现下地方官每任为三年,圣上所言五年让臣有些疑惑,臣愚钝,还请圣上为臣解惑!” 周云已由吏部左侍郎的位子被朱由检力排众议擢为吏部尚书,朱由检看中他的正是善于揣摩和逢迎自己的心思。听话的大臣才是好臣子,敢于仗义执言的有督察院那两位就够了,能不折不扣执行自己意志的臣子必须要重用。 朱由检笑道“是朕疏忽了!朕意欲将地方官之任期由三年延长为五年,故此有适才之说!吏部诸卿回去后行文各地,自现今最后一任止,下一任起始,地方官任期改为五年!” 周云施礼接旨退回。 他未再出言多问,既是圣意已决,他不会轻易反驳皇帝的旨意,再说三年改五年也不是多大的事。 作为最有资格入阁的礼部尚书,张国维当然要问清楚皇帝为何接二连三更改祖制,尤其是不经州县不得入朝堂一事,这可是关系到以后朝堂政局走向的大事。 他施礼奏道“自隋唐开科取士至今数朝,臣皆未闻有不经州县不得入朝堂之说。历朝历代名臣辈出,却少有久历地方者,许多名臣甚至从未出任地方官,但不妨碍其成为青史中人。圣上骤出此举,岂不是使得现今朝堂众臣绝了入阁之心?臣不敢苟同,还请圣上三思!” 除了温体仁等几位阁臣以及周云事不关己以外,其余众臣纷纷引经据典,坚决反对朱由检擅改祖制之举。 开什么玩笑,在场的除了吏部天官不能入阁以外,其他人都具备入阁的资格。这还眼巴巴盼着温体仁等几位阁老致仕后能更进一步呢,你这一改,把我们晋升之途彻底断绝,这不是明摆着瞧不上我们吗? 朱由检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灯下黑了。 光想着让以后朝堂上的决策者们先在地方历练一番,具备了丰富的治政经验后再行重用,却忘了眼前这拨大部分未在地方待过的老家伙了。 无奈之下,朱由检最后只得妥协,不得入朝堂的条文改为从此次会试中榜者履任后施行,众臣方才罢休。 议事不欢而散,眼见已近午时,朱由检带着李二喜回了坤宁宫。 穿越回来已经快两年了,自己从武英殿回到后宫居住后也是各宫轮流安歇,可周后与田贵妃、袁妃等人都未传出有喜的动静,这一度让朱由检怀疑自己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几位御医轮流给朱由检把脉诊断后,一致认为圣上身体非常康健,只要勤加耕耘就必会有所收获。前面的太子等人已经证明,圣上注定是多子之身,现在的结果可能是忧心国事才导致的。之后吴有性给朱由检开了补身子的药方,嘱他定时服用,时日一长自会见效。 朱由检虽然对朱慈烺等几个孩子视若己出,平日里更多考虑的也是如何挽救当前的危局。但随着局势的稳定,他的内心深处还是隐隐希望能有个真正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朱由检的卖力耕耘下,喜讯接连传来周后等人相继有喜,这让朱由检也是开心不已,随即他重赏了几名御医,并给后宫的所有太监女官、宫女杂役也都发了赏银,皇帝的慷慨让宫内气氛更加的和谐喜庆。 走到坤宁宫门口,正巧碰到朱慈烺带着随身小太监赵秦下学归来,朱由检停下脚步,微笑着看着从远处行来的太子。 朱慈烺远远看到父皇立在宫门外看着他,于是赶忙加快步伐行至朱由检身前躬身施礼“参见父皇,儿臣将将听完龚先生讲解通鉴归来,有劳父皇在此等候,儿臣失礼了,还望父皇莫怪!” 朱由检看着小大人似的朱慈烺笑道“烺儿不必多礼,朕亦是才至此处,看见你之后方才停步。后日乃立春之日,你要随同朕前去山川坛祈丰亲耕。朕会着人告诉詹事府,明日让你停课一天做一下准备。现下该去用膳了,你母后应是等的心急了!”11 第一百九十三章 周王 占地宽广、规模宏大的周王府几乎占据了开封城小半个城区的面积。这座在宋金故宫遗址上修建的庞大建筑,自洪武十二年动工兴建,一直到洪武十四年才基本完成。 整个王府由内外两座城垣组成。萧墙“高二丈许,蜈蚣木镇压,上覆琉璃瓦”,周围九里三十步,“向南是午门,东曰东华门,西曰西华门,北曰后宰门”。 内城即紫禁城这名儿霸气,墙高五丈,上有垛口,四周有城壕环绕,四面有门,“南门曰端礼门,北门曰承智门,东门曰礼仁门,西门曰遵义门”。 王府内建筑还有承运殿、前、中、后殿、家庙、社稷山川坛、书堂、宫门、前后寝宫、浆糨房、净房、宰牲亭、仪仗库、退殿、世子府、典善所、库房、马房、承奉司及歇房、六局、禄米仓、收粮厅等。 开封城的大从唐五代到现今的大明并无大变化,至今仍是河南第一大城。开封城周长二十里一百九十步,而周王府的萧墙周长就接近十里。折算下来,周王府的萧墙占到了开封城墙的一半左右,可见周王府在明开封府的显要地位。 除王府之外,开封城内还有众多郡王府、将军府、中尉府等,这些府邸的修建也占用城内大量的土地,整个开封城内王府遍布街巷,王府子孙亲戚及仆役不计其数。 周王府银安殿内,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红色四团龙圆领常服、脚蹬皂皮靴、年近五旬的周王朱恭枵端坐于龙椅上,堂下对坐的是前来拜会的开封知府路隽,以及王府长史孙三省。 自从接到皇帝准备尝试废除藩禁之策的密旨后,路隽不禁对朱由检的这一计划拍案叫好。 就任开封知府两年多以来,路隽平日间也是被治下成千上万的朱家子孙搞得头大无比。 周王以外的其他郡王、将军,恶行累累者数不胜数。 强占民宅、谋夺田产、商铺、掳掠百姓妻女、无故致死人命等事端层出不穷。但由于人家是龙子凤孙,所犯恶行只能由京城的宗人府处置,地方官府无权对其监禁拘押,最终也都不了了之。 这两年来,路隽饱受开封官绅百姓的指责谩骂,但根本无法出言自辩,只能强自忍耐,只望三年任期满后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路隽对于周王朱恭枵的印象还算尚可。两人虽然只在特定场合见面,但周王对于他这位地方主官并未有什么刁难之举。相比于其他朱家子孙,这位周王殿下属于比较自律的那种,除了有些贪财以外,府上很少有欺男霸女、致死人命的恶行传出。 他知道皇帝之所以选择周王做为试探的目标,就是因为听说过周王明事理的名声,所以才想从这里打开一个口子。 但他与周王并不熟悉,若想说动周王按照皇帝的意思去做恐怕很难做到,因为那牵扯到要放弃巨大的利益,一般人谁会舍得? 思来想去,路隽想到一个人,只要这个人能从中协助,那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只要能顺利的帮着皇帝完成如此大事,那自己的前程将会一片光明。 朱恭枵前几日便接到开封知府请见的消息。由于其唯一的儿子也是世子的朱绍爆早已去世,两个孙子尚未成年,遇事他便只能与王府长史孙三省商议了。 孙三省是天启四年的进士,做过一任州县主官后回到京师进督察院成了一名御史。 崇祯五年时叛将李n等陷登州,囚孙元化,一众御史纷纷上本n首辅周延儒误国,孙三省也名列其中,但都被当时十分信任周延儒的崇祯给驳回。周延儒却是对此怀恨在心,不久之后便以正直敢言、品行端善,应择其长处以任之的名义将其连升数级,打发到了周王府担任长史一职。 王府长史名义上是正五品高官,但实际上一旦被选中便意味着终身禁锢,如同被朝廷抛弃了一样,仕途之路近乎于断绝。 由于孙三省在朝中并无靠山,虽然后来周延儒被温体仁赶出京城,但他也早已被众人选择性的遗忘。 来到王府这五年间,孙三省从最初的愤懑沮丧中逐渐走了出来,再加上朱恭枵对其礼遇有加,所以也就慢慢的接受了这个现实。 出于做过数年御史养成的习惯,孙三省对于朱恭枵的一些行为也时常给以规劝,性格温和的朱恭枵也对他的劝谏大部分予以采纳,故此两人之间的友谊也逐渐加深起来。朱恭枵时常将孙三省招来小酌,酒后谈及当前局势以及二人所处的现状,最后都是黯然神伤,徒呼奈何。 由于朝廷对藩王的n,二人目下的状况其实与坐监无异,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都休想出开封城。 孙三省喜好饮酒,平日间若是周王不招他聚饮,他便去城内的一家酒楼要上一壶酒、两个小菜,一个人饮酒消愁。 这一日天色将黑之时,孙三省眼见周王没有相召,便悠然的出了王府直奔日常那间酒楼而去。 上了二楼来到平日惯坐的位子坐下,不一会店小二便一手提酒、一手端着两个他吃惯的菜来到桌前,放下酒菜后笑着寒暄几句后离开。 孙三省倒上酒,端起酒杯慢慢啜饮,也就刚喝了两杯,突然一个身穿儒袍的中年人来至他的桌前,拱手施礼后小声道“可是孙长史当面?鄙东翁有请孙长史小饮几杯,还请长史赏脸!” 孙三省楞了一下,眼见对方似是有些面熟,但忘了在何处见过。看起穿着儒袍,其口中的东翁应该是官场中人可自己这身份实在特殊,开封城内的官场中人根本不屑交往,那对方到底是谁呢? 孙三省见对方行为异常小心,便知请去小饮只是个说辞,定是有事要与自己商谈。 反正自己也没啥用场,索性看看对方到底是谁便好。 想到这里,孙三省站起身来道“头前带路!” 那名中年人施礼之后转身往一侧的房间行去,孙三省施施然跟在身后。来至中间的一个房间门前,一手掀起门帘,然后做了个有请的动作,孙三省低头迈步而入。 房间内只有一人,见到孙三省进来后,笑着慢慢起身微微拱手道“存志兄好生洒脱啊!呵呵!” 接到路隽要来拜访的消息后,朱恭枵赶忙将孙三省招来,揣测一下对方有何目的。 由于朝廷明令禁止藩王结交官宦,所以虽然同处一城之内,但除了每月朔望之日前来礼节性的nb一下,平日里两人并无往来。 开封府作为大明有名的大府,历来知府期满后都会升迁重用。所以对于周王这样的亲王,人家向来都是避之不及,生怕被有心人拿此事作为攻盰的的理由,怎么突然会前来拜访呢? 孙三省心里当然清楚路隽为何而来。 那日在酒楼中他见到的就是路隽。 在经过几句寒暄过后,路隽便直奔主题,将皇帝的密旨展示给了孙三省,并言明,若是能说动周王带头行解除藩禁一事,事成之后他会在给皇帝的奏本中将孙三省的功劳详尽说明,只要孙三省的名字直达圣听,那其离开王府重返朝堂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能中进士的都是人精,孙三省稍微一琢磨便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有利无害,一旦成功,那自己就会脱离绝境,重返人间。 两人很快便达成了共识里应外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全力说服周王,办成此等利国利民利己的大事。 两人猜了半天之后,孙三省直言,路隽此来应不是坏事。于是朱恭枵便着人回复后日本王有闲,请贵府择时前来即可。 朱恭枵打量一下路隽,开口问道“贵府任职已将期满了吧?本王于城内时常耳闻贵府贤名,亦为我朱家能有此好官而心喜不已!贵府此次前来莫不是道别而来吧?” 过去的官场中人说话都不会开门见山,一般都是起个头,然后婉转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周王其实就是在问,你到底是来弄啥咧? 路隽拱手道“承蒙周王殿下挂怀,臣将于崇祯十年月任满,故此次非为道别,乃是奉上命有事要与殿下商谈!” 朱恭枵知道路隽所说的上命不是指的朝廷,因为朝廷无权与藩王谈事,这上命只能是皇帝。 他瞟了一眼孙三省,清咳一声道“贵府有话请明言,本王虽是太祖血脉,但亦是大明臣子,何来商谈一说?” 有话直说,说出来我再看看到底啥事,好事我就答应,其他的就算了。我好歹也是太祖的后代,你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路隽拱手笑道“周王殿下素有明理之名,待臣讲事情一一道来,殿下应会做出取舍!” 朱恭枵笑道“贵府直说便好,本王确实不算糊涂之人,遇事自然能分辨明晰!” 路隽点头道“殿下,恕臣冒昧,臣想请问,殿下对大明藩王之处境可还满意?”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说服 目送着路隽离去的背影,朱恭枵陷入了沉思之中。 路隽适才的一番说辞让他的的心动了。 京城里的皇帝目的很简单用钱粮换,这一招可谓是击中了所有藩王的软肋,正是每个藩王府内之人最最渴望的。 自从朱恭枵记事起,他就从来没出过开封城。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就生活在这个在外人看来奢华无比、富丽堂皇的王府中。 府内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亭他都烂熟于心,并且厌倦无比。无聊时他时常一个人便装到城门处,站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每一个可以进出城内的贩夫走卒、行人商旅透过长长的城门洞探寻着城外的世界,感受着微风带来的远方田野上的气息。 他也曾羡慕的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樵夫抱怨着套住的野兔跑掉、今年的野果比往年少。 他喜欢看到穿着一身短打的农人,从城外回来时手中拎着用柳条穿着的几条鲜鱼,脸上漾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外面的世界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虽近在咫尺,但却遥不可及。 他想去自己祖先修建的宏伟的京城见一下当今的皇帝,看看他长着一副何等样貌他想去凤阳祖坟上几注香,敬几杯酒他想登上传说中巨龙般的长城和边墙他想去江南感受一下吴侬软语想东临碣石观一下沧海,想去边塞看一下长河落日。 但这一切都是妄想,他早就知道,所有的美好都与他无缘,他的一生都和他的祖辈一样,蜷缩在这个看似宏大,但与整个大明比起来却逼仄无比的角落里渡过终生。 “殿下,殿下?”几声轻唤打断了朱恭枵的思绪。 将路隽送出王府的孙三省回来了。 朱恭枵回过神来,起身离开座椅,背着双手从台阶上下来向后殿行去,头也不回的道“存志,陪孤走一走,孤心里有些烦躁!” 孙三省心中暗喜他与路隽研判的不错,周王并非心性坚定、对皇帝怨念极深之人,此事对周王内心触动极大,看来多半能成! 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朱恭枵,后殿的太监赶忙把一件紫貂大氅给王爷披在身上系好衣扣,然后将一个精致的镶金铜手炉递到朱恭枵手中。二人出了银安殿沿着长长的回廊漫步而行,几名太监远远的跟在后面。 “存志,五年来孤与你也算投缘,虽谈不上相交莫逆,但至少在许多事情上认知大体相同,你可以说是孤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深谈之人!孤的苦处你亦是一清二楚,今日开封府所言之事,你觉着孤该如何取舍?” 朱恭枵语气里透着深深的落寞与寂寥。 孙三省微微动容,心下有些莫名的感动。 对于朱恭枵的的言语,孙三省也是感同身受。 整个王府内除了他这个长史,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可以与周王用相对平等的态度对话以外,再无任何人可以与朱恭枵能说的上几句话。 王妃、侧妃乃女流之辈,更多的是附庸与朱恭枵身上,根本没有话语权朱恭枵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两个孙子尚未成年,不具备相互沟通的思想王府内有品级的太监倒是不少,但他们都属于皇室家奴,没有资格与主人对话王府以外之人受限于种种条文,更是不可能与朱恭枵有深厚的交情。 毫不夸张的说,自己是朱恭枵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虽然不能彻底交心,但至少在不犯忌讳的情况下可以率性而言。因为自己毕竟是朝廷命官,朱恭枵无权决定他的前途和生死。 孙三省停下脚步,冲着前面朱恭枵的背影拱手施礼道“臣请问殿下,鱼与熊掌二者可得兼乎?殿下之问实是于心中已有所思,只是未下决断而已!” 朱恭枵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孙三省开口道“不错,孤心中确实已有计较,只是心有不甘!周藩传承两百余年,祖辈耗尽心血积累至今,难道就要从孤手中割舍出去,用以换取孤之自在?真要如此,孤心中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孙三省直起身子,明亮的眼神与朱恭枵对视着“殿下此言大谬!臣敢问殿下,故定王橚时,周藩可有如今之家业?太祖封藩之始,大明初定,故以万顷分封诸藩而历经两百余载,诸藩之家产早就远超太祖之时数倍!现今圣上之意,只不过是将诸藩产业恢复到国初之时的样貌罢了!钱财本乃身外之物,些许腌臜之物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才是我辈中人本该才有的洒脱之举!难道殿下余生还要如坐监般度日不成?” 朱橚就是第一代周王,是太祖的第五个儿子,薨,谥号“定”。 朱恭枵皱眉不语,心中仍是犹豫不定。 偌大的家业舍出去,谁能如此洒脱? 孙三省言辞变得激烈起来“殿下,现今大明之局与原先大不同亦!崇祯五年臣来王府之时,局势已现糜烂之像衮衮朝堂,豺狼当道辽东暗窟,吸金无数!更有陕西之贼屡剿不灭,几年后更有成势之兆!可自崇祯年始,一切俱已大变!今上突现睿智英明之举!臣自塘报中有见,今上任用洪督、卢督、孙中丞等贤明之臣,兴威武之师,将祸乱大明之贼寇一一绞杀殆尽!自辽东军中调派马队入关,此举分化之意已现!与山陕各府举以屯田安民之措,遣御史、锦衣四处巡视,以防地方官吏害民误国更自江南采买大批粮食济之北地,使民无断顿之忧臣可以断言,不用数载,大明将恢复海晏河清之态!今上行举似有太祖太宗之风,臣观今上之作为,待大明安定之后,其削藩之措定远超太宗之为!从此次开封府之言便可以得此结论。与其到时被强加与身,不如主动合其心意!今上以千金市马骨之心,定会善待首倡之人!臣言尽于此,殿下如何取舍臣不再妄言!” 竹山东南面的罗瑛山中,张献忠等十余人正躲藏在一处隐秘的山洞中,几名亲兵正在狼吞虎咽的嚼着大饼,艾能奇手持一柄四尺余长的铁棒蹲伏在洞口,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自尾随着竹山城内的百姓逃出县城之后,张献忠和艾能奇带着数十名亲信尾随众贼逃向了罗瑛山中,试图乘乱脱身后再见机行事。 他本来想官军会先将百姓们驱赶到一边安顿好之后才会发起追击,那么他就会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逃遁万万没想到的是,偏偏碰上了一个以军功为重的祖宽。 辽东马队在祖宽的命令下不管不顾的开始了冲杀,在其前路上的百姓也好、流贼也罢,躲避不及之下都被踩踏成泥。 两千余马队疾驰而过之后,拥堵的道路眨眼宽敞起来。 秦翼明见状立即下令将部下分为两队,高其勋带三千人向方城山追击,他自己则率剩余的两千余人往南面的罗瑛山展开搜索追击。 祖宽带着马队清场完毕,将手下每百人分作一队,沿着南北两侧山下的道路向前疾行,争取将逃往两侧山里的流贼出山逃遁之路断绝开来。 流贼们虽然大部分都逃进南北两座山中,但两条腿说啥也跑不过四条腿。 辽东马队顺着山下边的小路往前包抄截断,一下子就将他们翻山后的出路堵了个严实。 秦翼明的川军最善攀登作战,由于间隔时间较短,很多流贼刚刚进山,便被尾随而来的川军赶上。 川军进山之后,不用将官下令,而是自然而然的分为数人一队两名刀牌手在前开路、遮蔽,四名长枪手随后,两名士卒手持包铁长木棒居于两侧掩护,最后是两名弓手或铳手。 这一阵型与戚继光的鸳鸯阵型相似,不同的是所用的兵器,最后两人成了远程压制的弓手和火铳手,并且没有狼筅手和镗钯手。 这次逃跑的很多是献营的老营精锐,当他们发现追来的官军比较分散时,许多流贼认为有机可乘,于是停下脚步后聚拢在一起,准备将追来的官军杀散。 一队川军眼见前面二十余步外约三十余人的小股流贼反身准备接战,两名刀盾手立刻将手中长盾竖起,以防流贼弓箭或长枪突刺,四名长枪手则紧紧靠在一起将长枪平放,大棒手则是分居长枪手两侧护住他们的两翼。 后面的两名弓手离阵型稍后几步止步不前,从箭囊中迅速取出五只弓箭,然后将四只插在面前的地上,另一只搭在弓弦上开弓射了出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对面的流贼已经举步向前冲来,随着弓弦响动,惨嚎声响起,两名流贼被弓箭射中,一人被落下的弓箭射中脖颈当场阵亡,另一名则被射中了肩胛处,三棱长箭直透入骨,贼人捂着伤处倒地嚎叫不止。 没等流贼们反应过来,弓弦声连续轻响中,两名弓手将只长箭接连射来。如此短的距离下,十只长箭全部命中目标,十名流贼或死或伤,三十余人的流贼眨眼间损伤了近三成。 三棱箭三十步可破铁甲,双方相距二十余步,流贼们虽然大都身穿棉甲,但哪经得住利箭的穿透。 剩余的流贼惊恐之下翻身便逃,川军刀盾手将盾牌放下后向两侧闪开,四名长枪手齐向前冲去,两名大棒手紧紧随在两侧。 数十步后川军赶上落在后面的流贼,长枪手中一人轻喝一声“刺!” 四杆丈余长的长枪迅疾向前刺出,又是几声惨号,两名流贼被刺中后背、大腿“收!”又是一声轻喝,长枪手同时将长枪回抽,两名中枪流贼到底不起,鲜血汩汩而出。 随着又一次突刺,又是几名贼人中枪倒地,这伙三十余人的流贼短时间内死伤过半。 几名逃跑的贼人突然凶性大发,停步反身举着刀枪向长枪手迎来,两名刀盾手抢上前去举盾遮蔽与前,两名大棒手绕过盾牌,举棒狠狠地砸了下来,贼人慌乱中想躲避或格挡,但对上包着铁皮的硬木棒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两名大棒手接连砸了数下,几名贼人全被砸翻在地,刀盾手收起盾牌抽出腰刀将贼人首级砍下,然后数人继续向前追击。 两名弓手斜背长弓,先将射出的箭只收回,然后挨个搜捡尸体上的财物。 适才的一幕在很多处都有发生,流贼们大意之下以为有便宜可赚,可都被川军杀的屁滚尿流。11 第一百九十五章 自尽 卢象升在接到流贼驱赶百姓突围的消息之后,顿觉自己布置有误。 他低估了张献忠的残忍和无耻。 在想要活命的紧要关头,张献忠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几名平日里犹如亲生的义子他都不管不顾,何况在他眼中如猪狗般的百姓。 他马上下令除了进城的队伍以外,南门的神机营和伍军营就近向罗瑛山追击,他自己亲率北门外地的数千士卒赶往方城山。 罗瑛山与方城山山脉并非巍峨险峻的大山大野,虽然也绵延数十里,山上大部也被灌木荒草覆盖,但地形并不复杂。 张献忠没想到官军反应如此迅速,从东门突围而出的数千流贼,包括他在内,已经被数万官军围在了两座山中,而他们并不知情。 张献忠倚靠着洞壁而坐,亲信插翅虎等人分散坐于周围。 “大王,俺们在这洞中不能久呆,得想法子赶紧离开才成,要不官军很快就会搜过来!”模样凶悍的插翅虎神色焦急的开口道。 另一亲信山涧虎接道“老李说的没错!大王,等派出探路的人回来,俺们马上就得走,翻过山往西去,寻着个村子先弄点吃的再说!” 张献忠点头道“咱这回走得快,这后山还算安生,等探路的回来,天黑之后咱就往外走!” 正说话的当口,随着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几名派出去探路的亲兵从杂草中露出身形。 守在洞口的艾能奇赶紧探身招手让他们进来。 张献忠等人迅速起身围住那几人,插翅虎抢先开口问道“老四,外面是甚子情形?恁有无碰到官军?” 那名叫老四的亲兵神情紧张的回道“大王,有点不妙!俺们分头探路,山前的弟兄们正在被官军追着往后山这边来了!俺到后山瞭了一下,看见山下边的道上有官军的马队!” 洞内众人都是脸色大变,山前山后都有了官军,难道被围住了不成? 亲信一条狼急道“大头领,这可怎地好?官军这是把俺们困住了!俺看得抓紧走!等不到天黑了!” 插翅虎接着道“老狼说的对!大王俺们得赶紧走!”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呼喝声和惨叫声,众人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被官军追杀的手下临死前发出的声音。 本待等到天黑后再走的策略已经不行了,听刚才的声音,官军越来越近。 张献忠大手一挥道“走!分开走!逃的一个算一个!” 默不作声的艾能奇手持铁棒行在最前面,身后是几个亲兵,穿着短袍内罩棉甲的张献忠行在中间,插翅虎等人跟在最后。 一行人刚刚出了山洞,远处的一队官军便发现了他们,随即大声喊叫着向这边赶来,紧接着,这一队官军的呼喊声将附近搜山的几队官军招了过来。 张献忠一语不发,转身向着西面的山下撒腿疾奔,一众亲信紧跟其后,艾能奇与几名亲兵堕在后面负责掩护。 论起翻山越岭的本事来,张献忠这伙流贼虽然不错,但相比祖祖辈辈生活在大山中的川军来说还是差了稍许双方装备相当,都是身着棉甲手拿兵刃,但跑了一段时间后,两边的距离已经逐渐拉近。 由于山上的地形起伏多变,树木杂草繁多,奔跑时还要注意避开灌木浓密之处,所以速度根本起不来。 跑在前面的小队川军很快追到张献忠等人身后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两名川军弓手站定身形,抽出箭只搭在弓弦上,大口喘息几下后稳定住呼吸,开弓将长箭射出。 几声惨叫响起,前面的流贼有几人中箭倒地。自张献忠n就跟着他的山涧虎大腿被三棱箭贯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十余名川军迅速靠近贼人,艾能奇低吼一声,和几名亲兵停步反身准备与官军搏杀。 山涧虎拖着受伤的大腿在地上艰难的向前爬行,死亡临近的恐惧感让他嚎叫连连“大王,救我!救我!” 带队的川军小旗闻声大喜,大叫道“速来速来,献贼在此!是张献忠!” 后面数队官军听到喊声欣喜之下跳跃而来,叫喊声此起彼伏。 “献贼在此!” “张献忠在此!” “捉了献贼,大功一件!” “别让他跑了!” “生擒献贼!” 张献忠情知不妙,加速向前狂奔,但身后的川军知道巨寇在此,都是奋力赶来。 艾能奇与几名亲兵虽然已经与追来的官军交起了手,但随后赶来的官军根本不管,绕过他们继续向前追去。 山下的道路已经远远可见,但路上都是一队队来回驰骋的官军马队。张献忠心中顿时一阵绝望难道此地就是我张献忠的埋骨之所不成? 艾能奇挥手中铁棒狠狠砸下,一名川军盾牌手被连人带盾砸的口吐鲜血委顿于地。艾能奇举步上前就要结果了他,几名官军长枪手的长枪已然刺到,他闷哼一声挥棒格挡,将两只枪头挡开,但仍有一只长枪刺中他的小腹,枪头深深的扎进腹中。 艾能奇一手抓住枪杆,将铁棒脱手扔了出去,那名长枪手躲避不及,被飞来府铁棒砸中头部,惨叫声中仰面倒地。 川军小队都是由熟识的乡党组成的,眼见同伴血流满面、生死不知,一名川军大吼一声,垫向前猛蹿数步来至艾能奇身侧,手中大棒狠狠地砸向艾能奇。 艾能奇向后倒退一步,勉强侧身转头避开,但仍被大棒击中肩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艾能奇左肩被砸的粉碎,左臂顿时耷拉下来。 一只三棱长箭带着风声从十余步外飞来,从艾能奇脖颈处穿透,艾能奇哼都没哼一声,被弓箭强大的动能带出去数步后倒地身亡。 逃在前面的张献忠这时已被官军追上,无奈之下转身举刀迎战。在将一名川军手臂砍断之后,张献忠大腿、肋部接连被长枪刺中,他狂吼一声,奋力将几柄长枪的枪杆砍断,然后挥刀横扫,将几名欲要扑上来活擒他的官军避开,反手横刀将自己脖颈的大动脉割断,鲜血喷涌而出,张献忠撒手扔刀后,缓缓倒地气绝,一代巨寇就此彻底消亡。 剩余的几名亲信眼见张献忠自尽而亡,纷纷扔掉兵器流着眼泪跪地请降,插翅虎放声大哭。 卢象升脸色沉肃的立于方城山山脚下,望着山上正在大举搜山的官军一言不发。刚从襄阳府率部赶来的湖广巡抚方孔炤和郧阳巡抚宋祖舜在他的身后小声攀谈着。 祖宽、杨茂功、秦翼明、卢象同等将领则是在不远处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人群中不时传出祖宽粗豪的笑声。 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献贼走脱,不然他会流窜到他处继续祸乱大明,到时朝廷又要靡费大批钱粮物资前去剿杀。 这次虽然自己有些大意,但除了从东城突围而出的这部分贼人以外,其余流贼大部分非死即降。 献贼确实狡诈凶残,幸亏祖宽反应迅速,直接带队杀出一条血路后,秦翼明的川军才能迅即追上流贼,否则等到将惊慌失措的百姓收拢好,流贼怕是已经追之不及,献贼很可能趁机脱身而去。 卢象升收回思绪,转身对正在攀谈的两人开口道“宋抚治前来时可有携带粮草?此次竹山、竹溪两县主官佐贰尽皆为国捐躯,城内粮食亦被流贼抢掠一空,两地百姓急需粮食赈济。本官自会向朝廷上本言明此事,贵抚治需尽快妥善处置战后相关事宜,务使百姓兵灾后忍饥受冻形成流民。此乃重中之重,宋抚治千万不得掉以轻心,否则后果自负!” 宋祖舜闻言神色略显尴尬,他拱手回道“下官稍后便着人前往郧阳府调粮,还请卢阁部放心便是。两县皆属下官治下,后事下官自会处置妥当!” 卢象升已经加大学士衔,这可不是总理大臣之类的临时差遣,大学士已经具备入阁的资格依照卢象升以文臣之姿立下的军功,将来入阁将是顺理成章之事。宋祖舜虽然心中嫉恨,但不敢再如上次那般无礼了。 卢象升点点头,笑着对方孔炤道“方前辈此番可是立下奇功,招降刘国能,将肆虐河南、湖广已久的巨寇罗汝才等人一举成擒,这等功劳让卢某亦是望尘莫及啊,呵呵!” 方孔炤心中暗自得意,但表面上却是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他微微拱手道“些许微功何足挂齿,比起卢阁部征战数载所建功勋根本不值一提,此次要是献贼授首,我大明境内再无巨贼作乱,阁部之功劳怕是无人能与之比肩,将来手握军功入阁怕是无人敢质疑喽,呵呵!” 卢象升不以为然的道“卢某深受皇恩,自崇祯二年聚兵击贼至今,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愿以身报国,早日还我大明百姓一个安定之处所,至于做多大的官从未虑及过,那亦非本官之初心!” 他这番发自肺腑的坦荡之言并未打动方孔炤与宋祖舜,二人都是暗自不屑不为做大官,你何苦如此卖命?大明文官武将数不胜数,你以为离了你卢象升,别人剿不得流贼不成?还不是一心想爬上高位,这才带兵剿贼立功。 二人同时冲着卢象升拱手道“阁部大义,下官佩服!” 就在这时,南面一阵嘈杂声忽然传来,随即数骑从远处驰来,离着卢象升等人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当先一骑便高声喊叫道“督帅!大喜!献贼已于罗瑛山授首!”11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战后 卢象升的捷报于十日后快马送达京城。一起送来的还有此次战役的具体战况,以及从竹山县城内缴获的一些战利品,包括张献忠使用的金印一枚、缕金龙棒一根、令旗令箭各件、张献忠使用过的镀金双龙铁棍一根,上面还刻有“大王金鞭”五个字,还有镀金大刀一柄,上面刻着“天赐飞刀”四字。 朱由检好奇的检视了一下这些战利品,对于张献忠的了解倒是更加深了一层。 镀金什么的倒也罢了,你说你一个流贼,居然还用双龙棍,还用什么金印,怎么不连龙袍冠冕一起准备好? 高迎祥那么大的势力还没准备登基呢,你一个附于骥尾的苍蝇就敢想三想四的,谁给你的自信和勇气?难道是一个姓梁的女人,对着你唱了首歌你就做起梦来了?该不会是潘独鳌和徐以显那两个败类给他出的馊主意吧? 这个逆贼确实死有余辜,本想等卢象升能把他生擒来,然后和高家兄弟一样切成若干小块放太阳底下晒干呢,没想到居然自尽了。 梁姓女子给的勇气用到了这里,总算比被切成肉干要强出好多。 战报上没有提到朱由检最关心的李定国的名字,想来是官军除了张献忠以外,对其他人并不在意。李定国或许殁于阵中,或许是不知所终。其他孙可望、刘文秀之流朱由检并未放在心上,死活都无所谓。 朱由检从内心是希望这位后来抗清时的汉人名将能逃出生天,因为他本身不像张献忠、李自成等人那样,具备巨大的破坏力和影响力。明理之人做事不会太过分,更不会视人命如草芥,但这种仁慈和仁义会严重制约着李定国的发展。 但愿他能活着吧,要是有他的消息就派人将他擒来便可。 自己的到来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很多事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除非自己是神仙。 对于方孔炤能招降刘国能,并顺势定计擒获罗汝才、贺一龙一事,朱由检真是不怎么相信。 只能说方以智的这位老爹运气不错而已,刘国能是离着他近所以才去向他请降,若是换了别人做湖广巡抚,刘国能照样还会去请降。 方孔炤并非文才武略出众之人,说穿了,本身他就是个才具平庸的官僚。你说让他去设计逮住以智计出名的曹操罗汝才,真是有点天方夜谭,朱由检觉得反过来还差不多。 不行,得让人问问刘国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对于这位老旧官僚,居然能培养出方以智这种大才来,朱由检也是暗自称奇他其实更相信方以智是个天才,与他老爹的培养没有半点关系。 若是按照方孔炤这种老旧思路,方以智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其他杂书是绝对不允许翻看的。 虽然方孔炤的奏折把招降擒贼一事写的妙笔生花,但朱由检很是好奇,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前面有张文耀的例子,那刘国能就一样授个游击,部下精选整编后暂归卢象升麾下听命好了。投降的人格外忠心,历史上的白光先、高杰就是个例子,不过高杰现在没有出现,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罗汝才、贺一龙就地斩首就行。这些贼人出身草莽,心中没有半点忠义,不像张文耀和刘国能这种在官军里待过,至少是懂得服从和听命之人。至于左金王蔺养成和老回回马守应不见踪迹,那就命人搜剿便是,料这两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高迎祥、张献忠身死、革左五营覆灭、李自成逃亡,历史上推翻大明的流贼已经基本肃清了,自己这也算是改天换命了吧? 想到这里,朱由检不由得心中暗自得意。 前世自己一个普通人,穿越过来做成如此大事,心中自是满满的成就感。 眼前的对手就剩下建州了,以自己现在掌握的实力来说,对付建奴问题不大,关键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灭掉皇太极了。 朱由检其实倾向于慢慢熬死对方。 以建奴现在不过百十万的人口来算,经济体量连后世江浙一带一个发达乡镇的百分之一都赶不上。 辽东恶劣的气候和自然条件,严重的制约了建奴的自身发展。并且各种资源极度匮乏,所需战略物资都要靠外界输入,只要严密封锁住建州物资的出入,不用数年,这个半奴隶制的部落就会土崩瓦解,到时只要派遣少量精兵,轻而易举就能将之降服。 依着建奴极度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生产效率,若不是数次从大明掳掠去大量的人口和匠人,他们现在还处于穿兽皮、用骨箭的时代。 可这样做的话,将来自己的事一旦写成书,会被无数看书的人痛骂,指责自己为何不跃马提兵踏平建奴,什么什么笑谈渴饮啦,壮志饥餐啦,那样自己会觉得好尴尬呀好尴尬。 若想花时间来熬死困死,倒是会少牺牲掉很多大明士卒的生命,可缺点也是很明显,这就代表着封锁期间,还要捏着鼻子继续喂养辽东将门这些祸害。 可要是强攻的话,现在还不到时候。连年的大战过后,将士们需要得到充足的时间来休息。 后世上人尽皆知的用船运兵到金州一带,从侧翼骚扰的方法来对付建奴的方法,朱由检其实并不看好。 首先,这种骚扰方法要动用一只精兵,人数太多不行,人多了粮草物资怎么补给?至于说用船运粮,现在内地还有无数的百姓等着郑家运来的粮食糊口呢。 那么问题来了,你派数千人过去干嘛呢? 后世的很多人可能没去过东北,并且将后世那种人口密集、村镇相连的情况带入到了过去,东三省总人口现在已经是过亿了。 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东北太大了。 尤其后世的黑龙江省,到处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丘陵,跑上数十里才能看到一个几百口人的小村落,那还是人b炸的世代。 满清入关时总人口不过是在三百万左右,那还是之前几次进入大明内地劫掠后的总数。 朱由检估计现在建奴总人口也就在一百到一百五十万之间,其中满旗也就五十万上下,其余的一百万由辽东汉人、劫掠去的内地汉人以及蒙古人组成。 如此宽满辽阔的大地上才百十万人口,你派人过去骚扰,请问你骚扰谁?你知道去哪里骚扰?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建奴人口密集且不设防的村子,然后冲进去大砍大杀一通? 出去一两百里见不到一个人影,看不见一个村落,而你一次派出几百上千人,要携带多少粮草?这来回数百里地,要是被建奴发现,人家骑兵在平原上能饶得了你? 强攻?不敢骚扰?你觉得大明的官军能骚扰的了骑射无双的蒙旗吗?你骚扰几次,沾点小便宜,人家把蒙古人派过去躲起来,你又出来骚扰了,蒙旗一冲,你还骚扰不?你这是来骚扰还是来送人头啊? 好吧,几千人太少,那派几万人过去,粮草物资就当有运输机天天空投,这几万人过去干嘛?肯定不是骚扰了,这是一只大军,得和建奴硬怼。 行,怼吧,建奴聚齐一半兵力打不过你吗?结果还是送人头去了,然后丢下的士卒兵器盔甲粮草物资,让建奴赚了个盆满钵满,这是大明常凯申吗? 什么?从正面出兵去救,正好合兵一处扫平辽东。 既然能从正面带兵打过去扫平辽东,那还从侧翼派人干啥?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这种想当然的方式纯属异想天开,屁用没有,但却引起后世无数军事小白的狂热追捧。好似穿越过去后,不用船运兵过去骚扰建奴你就是个b一样。实际上他们对过去战争所需要的海量物资补给,以及道路的复杂性一无所知,很多人以为过去的道路状况跟现在一样平坦宽阔呢。 毛文龙在东江镇其实对建奴没有产生任何威胁,他最主要的功劳就是收拢了大批不堪为奴的辽东汉人。 至于说他派兵骚扰,一个月出去斩首sn五级,自己死伤好几十,那样做有用吗? 后世穿越书中受热捧的占领海岛,侧翼骚扰的策略和计划,不过是某个大神自己琢磨出来的艺术创作而已。 这更像是三国演义里的火烧博望坡、水淹七军之类的艺术加工和想象,真实的三国里根本不存在。 剿灭献营也属大功,虽然张献忠是自尽身亡,但若不是官军奋勇作战,他肯定不会自尽。 参与剿杀张献忠的人全部官升sn,赏银百两。 但将领们如何赏赐让朱由检感觉有点挠头。 刚刚封赏过才没几日,现在已经是赏无可赏了。 怪自己把调子起高了,这下好了,下不来了。 总不能给祖宽封伯吧?虽然他在这次战斗中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还达不到封伯的程度。 要是给祖宽封伯,让他爹他叔他大爷怎么办?周遇吉、曹文昭、左良玉、贺人龙、曹变蛟、李重进、秦翼明等等这些主将能没意见? 周遇吉随着孙传庭剿灭高迎祥,左良玉等人跟着洪承畴剿了陕北之贼,这等大功都没封伯,别人还是算了。 卢象升也无法再拔擢,还有洪承畴、孙传庭在那比着呢,再拔擢就得加太子少保了,可首辅温体仁都没加,这说不过去。 方孔炤得酌情给赏,虽然也许实际上他没多大功劳,但起码对外界来说,人家又是招降又是擒贼的,不赏难免让人寒心。 加个左副都御史衔吧,酬功足够。 郧阳巡抚在这次战役中毫无动静,也没见卢象升在奏本里提到过,看来才具不堪,得寻机换人。 张献忠居然在竹山和竹溪都屯了田,看来这是想把两地当成根据地啊,这回正好让两地百姓顺势屯垦就好,税赋减免三年就行。 两县的知县佐贰都阖家殉国,让内阁依照惯例追授吧,并遣人查访家人,厚恤之。 与卢象升的捷报先后送达的,还有开封知府路隽的奏本。 周王想要进京面圣。11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宗亲 周王朱恭枵基本答应了朱由检开出的条件,但提出要进京面圣后详谈。 在奏本中,路隽将怎么和周王府长史孙三省联系上,如何说服对方站在朝廷一面劝说周王,以及自己如何摆事实讲道理、将周王彻底打动等等行为做了详尽说明。 朱由检对路隽之举大为激赏,虽然里面的内容稍显夸张。 能动脑子具体办事的官员在大明属于凤毛麟角,夸张一些是可以接受的。 整个大明官场的官员很少有具备行政能力之人,简单说就是,缺乏管理社会公共事务的能力。 他们虽然自幼便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各类典故,但缺乏基本的逻辑判断能力,以及根据具体情况作出基本分析的能力。 因为经书里并没教他们如何具体做事,顶多是一些微言大义之类的唯心思想,基本都是高大上、形而上的东西,百无一用是书生貌似就这么来的。 绝大多数官员平日把心思都花在了敛财贪色、吟诗作对、与当地士绅官绅处理好关系、如何找靠山往上爬这几方面上。 总起来讲就是,不会做事,只会空谈。只牟私利,无视民间。 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缩手缩脚。 像路隽这种遇事能通过一些手段去解决问题的人实在太少了。不管此事最终结果如何,但至少路隽是努力了,这就非常值得肯定。 此类官员应该予以拔擢升赏,以便激励更多官员多做实事,少些空谈。 不是都说实干兴邦、空谈误国吗? 该怎么升赏呢? 朱由检心里忽然一动。 郧阳巡抚宋某年老体衰,圣上悯其年迈不易,特准致仕。 臣虽年迈,但精力远胜同辈,尚愿为圣上分忧,为朝廷效力。 俺没说要致仕啊,为何准俺致仕?有没有搞错?俺银子还没捞够呢。 是,你是没上本请求致仕,你是被致仕了。 回家养老去吧,再啰嗦小心锦衣上门。 开封府知府路某于任上体恤子民,勇于任事,擢其为郧阳巡抚,望该员不负圣望,戒骄戒满,勤勉职事,效陕西屯田安民之例用心任事,以待后来。 嗯。 就这么着。 以待后来这句话不难理解,就差明着说路隽你好好做,将来的前程不止于巡抚,朕看好你哟。 有希望才会有动力,相信路隽知道如何去做,孙传庭于陕西屯田大获成功一事已有圣旨明发天下,照着去做就行了。 郧阳穷点,但人口也少,根据当地情况再决定如何着手就可。 路隽奏本中提到的孙三省引起了朱由检的注意。他和路隽在此事上一内一外,竭尽全力劝说朱恭枵后终于让其态度松动,这属于合作共赢的典范。 孙三省不具备给皇帝上本的资格,朱由检对其与周王如何交谈一无所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孙三省在其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如果说路隽是主谋,那么孙三省就是执行者。 看来应该是个执行力不错的人物。 朱由检唤过李二喜,让他打发人去吏部调取孙三省的档案。再就是去知会骆养性,派人连夜前往开封,暗中与孙三省见一面,详细询问具体过程。 至于朱恭枵想进京面圣,那就来吧,让勇卫营派遣三百人前往开封护卫周王,叫李二喜带队走一趟。 朱由检唤过李二喜来,将事情交代下去,并特意叮嘱他前往开封时先考察好,记住哪里的州县穷困将来陪着周王返京时就带着他去看一下,让一辈子没出城的这位亲王看看,民间的百姓是如何的凄惨,自己这个皇帝是多么的不容易。 反正这事又不急,周王也不是进京有要紧事,眼看着春暖花开的时节快到了,一路上好好欣赏一下自家祖宗打下的大好河山也好。 李二喜出差这段时日,让王承恩回来伺候就成,东厂那边有他大侄子掌控着,不会出什么问题。 王承恩明里暗里的叨叨了多少次,还去懿安皇后、周后那边哭哭啼啼的,就是一心一意想回到皇帝身边,说是站在皇爷身边心里踏实,搞得朱由检都有点怕见到他了,这老家伙不会有别的爱好吧?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王承恩的忠心让朱由检心里感到暖暖的,要是大臣们能这般贴心就好了。 坐在这个位子上注定了一辈子就是孤家寡人,不可能有朋友,想找人说说心里话都找不到,巨大的孤独感有时会让朱由检感到茫然和压抑。 就算孙传庭、卢象升再忠心,双方的位置决定也无法成为朋友。 这辈子注定孤独终老了,精神上。 现在国内基本安定了,剩下的小们不足挂齿,让勇卫营和京营轮流派遣小股队伍出去练手就好。 遗憾的是京营建成有点晚,无法通过与大股流贼作战积累经验,寻找自身的不足,这个只能通过多多操训来加以弥补了。 洪承畴的五省总督以及卢象升的五省总理之职都已卸任,现在应该找个合适的位置安置二人了。 蓟辽总督吴阿衡尸位素餐,其在历史上崇祯十一年满清入寇时的拙劣表现让人不齿。建奴都破关了,这货居然还在饮酒作乐,糊里糊涂的死在建奴刀下。 既然无能,那就致仕吧。 洪承畴接任蓟辽总督。 孙承宗就任宣大已近两年,期间整合军伍、严明军纪,裁汰老弱,加上兵部和锦衣卫派员加入,宣大两镇军伍面貌已经大为改观,至少对上建奴已可堪一战。 可老先生毕竟年过七旬了,实在不忍心让他在边关顶风冒雪吃沙子,加大学士衔回家颐养天年吧,其儿孙辈要是有才具突出者自会被拔擢重用。 卢象升仍旧如原先历史一样接任宣大总督,不过不会再在涿鹿孤军奋战殉国了。 一想起历史上高起潜带着四万关宁骑兵,于几十里外坐视卢象升被清军围攻而亡,朱由检不由得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这个该死的阉人,就该被嘁哩喀喳的剁成数段。 该找个什么由头弄死这个老货呢? 因为左脚先进门而触犯天颜被赐死? 不好,太轻率。 在这个讲究师出有名的年代,不能以儿戏的行为让群臣轻视。 再想想吧,反正这货死定了,不杀出不了心头的恶气,就算替历史上的卢象升报仇吧。 周王能舍得用利益换,其他二十几个藩王里不知道有几个效仿的,估计很难。都是一群贪财暴虐的玩意,仗着无人敢惹的身份草菅人命、胡作非为。 他们知道皇帝不敢明着动他们。 都是太祖的血脉,朱由检若是公开收拾他们,会引得天下哗然,民心大乱。 在这个重视亲情血脉的年代,你竟然都能对自家的亲戚动手,那天下还有谁你不敢下手的?跟着如此刻薄寡恩的皇帝,谁心里会安稳? 你讲不讲亲亲相隐?要不要以孝治天下? 别说你们是亲戚了,就俺们村李老二他家大儿子中了进士,当了大官,俺村里的乡亲去找他,他还得客客气气的给安排个差事呢。要是实在安排不了,走的时候还得送上仪程咧。你这皇帝咋如此不讲究?你家亲戚捞点钱怎么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是老一辈就传下来的,你还想弄死他们,还有王法吗 由于自己就是王法的象征,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帮目无王法的家伙悠然自得的存在着。 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恶心皇帝的。 把我们祖宗十辈都活活困在这个监牢里,不恶心你恶心谁? 不过,也不能就这样由着他们,不然朱家的人品都让他们败光了。 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有了,朱由检灵机一动。 王法治不了你,家法还治不了你? 宗人府不就是专门管皇家的混账行子的吗? 除了宗室之人适庶、名封、嗣袭、婚嫁、生卒、谥葬这些繁杂礼节外,录罪过更是宗人府一项重要职能。 虽然宗人府早就成了摆设,估计现在院子里都开始养猪了,但恢复起来又不难。 现在对朱由检最有利的一条便是,太宗修改了宗人府规则,原先太祖规定,宗正只能由亲王担任,朱棣直接改成由勋臣外戚担任。 他是因为夺了侄子的皇位后感觉心虚,觉得若是由其他亲王担任宗正一职,肯定会对他处处加以n才改的。 勋臣都是跟着他打天下的武将,谁会跟他过不去? 虽然他没用过外戚担任宗正,那咱可以用啊。 驸马都尉巩永固就是现成的人选,那可是自己的铁杆。 至于宗人府的属官,原先的规定只有一个正五品的经历,那咱就把具体办事的人多加一些好了。 经历当然从锦衣卫里经历司抽调了,办差的也从锦衣卫里抽人。 这下宗人府从上至下就成了自己的专属机构了,可以说是如臂使指。 哈哈。 小样的,想跟我斗,弄不死你也弄残了你。 二十个藩王驻地全部派遣宗人府人员入驻,外加一个锦衣卫百户所。跟他们交代好,不要管什么郡王、藩王、逮住证据就往狠处收拾,罪行累累者直接除爵。 叫你不和皇帝保持一致,叫你不紧密团结在皇帝周围,叫你不听皇帝的话,不舍得拿银钱换,以后非逼着你吐血不行。 先从那些郡王、镇国将军开始。 但凡有作奸犯科、欺压良善、谋夺田产财物、夺女、致死人命者,统统由锦衣卫逮捕,宗人府治罪。 这应该就是杀鸡骇猴吧?先收拾藩王的儿孙,看看家里老的啥反应老实收敛的就算了,反应激烈的就一块收拾。 这下谁还能说出个不字来?你们不是高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那今儿个就让你们瞧瞧,朕是不是给天下做了示范和表率。 哪个宗族没有家法?犯了家法就得收拾,与亲亲、行孝之道无关。11 第一百九十八章 放假 洪承畴和卢象升就任时要不要带着军队过去呢? 这个得好好考虑一下。 因为这会牵扯到几方面的问题。 主要的问题就是粮草物资。 卢象升手下原有六千天雄军、五千山东兵、六千川军,考虑到连场大战的战损,一万五千人上下应该还是有的。 这还不包括新降的刘国能部的五千人,裁汰老弱后三千人应该有。 祖宽和李重进也没计算在内。 单是这一万五千人,每月消耗的粮草物资就是个不小的数目。宣大边镇本来就不富裕,若是卢象升再带着这么多人马过去,那四海商行就得抽出大量的人力物力去供应他们,这样就会严重影响到商行的正常周转运行。现在虽然不缺银子,但商行更重要的作用是让南北货物可以顺畅的大规模流通,这样会更加有力的促进制造业的发展,带动更多相关产业的人员致富。 再说天雄军离开大名府已经年了,期间阵亡将士的遗骸虽然已经送回,伤残者也回到家乡得到了妥善的安置,但活着的将士这么多年未曾见到家中的亲人,思乡之情怕是到了临界点了。这年里会有很多家庭发生了巨变,许多人的亲人也已离开了人世,再不让将士们回家安歇看看,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卢象升和卢象同也得回家省亲了,他们的老母亲身体不好。卢象升曾经上本提到过,剿灭了流贼就要辞官回家,在母亲身边尽孝,虽然被朱由检驳回,但现在总得让这个大孝子衣锦还乡吧? 也包括洪承畴,都要回家看看。 老洪事业心强,从没提起过返乡一事,但自己作为他的领导总得有人情味吧。 反正现在暂时没事,起码今年没有大规模的战事发生了。 川军也回家看看吧,顺便把饷银和缴获送回去,一同回返的还有阵亡将士的骨灰,缺胳膊断腿的退役伤残。 都回去吧。有了银子,回家讨个媳妇,或者帮自家兄弟也一起娶妻成亲,给自家延续血脉,了了父母那份心愿。 后世自己在外地上大学时,最盼望的就是每年的两个假期。一想到回到虽不富裕但却满是温馨的家中,看到父母那逐渐老去的面庞上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心中总是满满的迫不及待。 人活着不仅是为了建功立业,金钱美色,最重要的是那份割舍不断的亲情和牵挂。是无论身在何处,身处何等的困境,心中那份浓浓的亲情和期盼对自己无声的鼓励与支撑。 秦良玉的白杆兵也回去吧,朱由检会安排人将白杆兵的饷银送到石柱。 虽然白杆兵未再参与大的战事,但其忠诚听话的行为也值得这份饷银。 山东兵也回去吧,这群老实孩子成军后就参加了大战,表现的非常优秀,也该回家歇息一下了。 黄得功就带着山东兵在单县屯田好了,边屯田边操训,对于吃苦耐劳的山东兵来说,也算修生养息的一种方式。 还有陕北的官军,辽东的骑兵,同样也要回家,具体返营日期就由主将自行规定好了,相信他们为了博得军心也不会把假期定的很短。 自己应该算史上最有人情味的君王了吧? 君子当n之美。 这应该是史无前例的全军放假了,而且还是带薪休假,期间月饷照给。 恐怕所有接到旨意的官员将士们都会大吃一惊吧?这是多大的手笔和气魄! 如此宽容大度、优待士卒的皇帝,怕是所有人听都没听说过。此举应该超过千古一帝的李二了吧?那么英明的一个皇帝,也没敢如此大规模的给全军放假。 士卒不是机器,是有思想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 长期的紧张情绪,严酷的军纪,连续的转战数千里,恶战时战场上的血肉模糊、惊叫惨号,这些巨大的压力下将士们居然没有崩溃,这已经是令人不可思议之举了,他们的身心也该得到充分的调养。回家就是最好的手段,所有的负面情绪,在回到家中,见到亲人的面孔时就会消散殆尽。 自己要不要申请吉尼斯世界记录? 管他朝臣们如何非议,老子的军队,老子说了算。 只是委屈了曹文昭和曹变蛟这对叔侄了,他们远在大西北,现下怕是正在与奋勇作战吧? 还有孙传庭,他还暂时不能返家探亲,虽然他功劳不次于洪、卢二人。 但他和洪承畴、卢象升不同。 两人是卸了临时差遣,暂时无事的情况下才得以返乡探亲。 而作为一省主官,没有上谕是不能离开当地的。 随后几日,一队队快马奔出京城,将朱由检的谕旨传往陕西、湖广、四川等地。 对于即将到来的会试,朱由检并不太重视。 虽然举子们临时抱佛脚,都在突击恶补农政实务方面的内容,但纸上得来终觉浅,一切都要结合实践才会知道效果如何。 这个效果和结果需要两三年才会看出来,到时候谁是人才谁是庸才,通过其治下百姓的生活状况就能一目了然。 将来每个州县配备的御史以及锦衣,会将所见所闻一一汇总起来,吏部会根据这些情况汇总做出升黩的决定。 这是朱由检在引导大明官场向务实型转变迈出的重要一步,逐步改变地方官员重政治轻财经的理念。 知县做的好不好,将来升迁与否,不再单纯只看赋税,而要看百姓的生活水平。看一年新增的田亩,看亩产量是否提高,看水利设施是否完备,看商品市场是否繁荣。 州县主官要根据当地实际,鼓励具有特色的各种手工业的繁荣和发展。 比如,某个县有大量的林业资源,当地百姓有用树木枝条编织各种器皿的传统,那你这个知县就该大力扶持这种地方特色产业,鼓励农户创办扩建各种作坊,争取使更多百姓除了粮食外有了其他收入。 朱由检会让四海商行参与其中。 四海票号要在这种州县开展小额的放贷业务,利息要降到微利即可,其产品收购经销则有四海商行负责。 票号对类似这种小微产业起到的主要是推动其发展的作用,而不是以盈利为目的。这点蝇头小利对于四海商行这个庞然大物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具体到贫困已久的百姓身上,一文钱十文钱也许就会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除了配备到县的御史、锦衣以外,督察院与锦衣卫还会派遣专人暗访巡视,以防各地有弊情发生。 经过这种潜移默化的引导改变,几年之后才能看出一个州县主官的行政能力,所以这次会试的结果并不重要。 若是其中有表现突出的地方官,拔擢重用是肯定的,朝廷也会将其成功的经验以行文的方式向全大明推广,使其产生良好的示范效应。 而对于庸懒散官员的处置,朱由检暂时还未想好。 在这个时代,能力突出、接地气的官员太少了,大部分官员端上金饭碗之后便丧失了进取心。 只能升不能降的潜规则很难改变,牵扯的人太多,面积太广,后世那么严格的制度都无法解决,何况现在。 能者上、庸者下,这个想法太过理想化,你不打破固有的体制,怎么做到? 虽然朱由检已经给孙传庭下令,在破而后立的陕西率先施行不拘身份、只看能力选拔官员的举措,但目前并未收到孙传庭关于这方面情况的具体奏报,看来他也不敢轻易更改既有的制度和规则。 文人集团对官位与权力的掌控很难被打破。 你一个胥吏杂官再有能力,但你一没中举、二没中试,凭什么就要做到地方主官?置我们这些寒窗苦读的正牌举人进士与何地? 朱由检现在唯一想到的一点就是分权。 将科举出身官员的权利分出去。 知县下面不是有县丞、主簿吗?那就试着加强佐贰官的权利,仿效后世的分管制度。 知县知州名义上依旧是一地主官,大事还是由主官说了算,但具体办事的权利要分散。 其实这些举措都属于细枝末节,朱由检最终的目的就是减少官府对地方生产活动的干预,最大限度的减轻官员胥吏对百姓商人的盘剥,尤其是各种巧立名目的收费行为。 如果按照比例来讲,相对于大明一亿左右的人口,大明官员并不多。 后世曾经有资料证明,大明从太祖到崇祯的两百余年里,总共只有十几万官员,其中进士官有两万多人。 也就是说,明朝皇帝手下最多时手下一共有两万多官员,比起后世庞大的公务人员群体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这两万多官员数目,还是按世宗、神宗这样在位时间长的帝王来算的。 但虽然官员不多,但州县衙门中的胥吏衙役杂役却是太多了。 这些人的薪资朝廷是不会发放的,那他们怎么养活自己和家人? 盘剥压榨百姓就成了他们收入来源的最重要途径。 他们采用什么手段盘剥朱由检虽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想方设法从百姓身上搜刮。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让百姓把对他们的仇恨转嫁到官府身上。 但地方官还真离不开他们。 地方官府每年收取各种赋税需要大量的人手,离开这些人谁去做事? 如何去n这群人呢? 首先就是要将他们列入吃饷之列,让他们成为体制中的一员。 其次就是n杂役的数量,减少各种临时工。 再就是让地方锦衣卫加强对他们的监督,以狠厉的手段清除他们中的害群之马。 对付这些人不会引起任何一方的反对,只会获得各方一致的好评。 这一切都要建立在皇权下到州县之后进行。目前锦衣卫还未大规模的往州县派遣,等扫盲运动完成后就开始下派,几万人的庞大队伍,人手足够使用。 御史下派就有点麻烦,本身人手就少的可怜,每个州县都派遣根本不现实。 这个也不难解决。 目前在京城准备参加会试的几千名举子不就是现成的候选御史吗? 朱由检前段时间提出的重建国子监,就是他改革大明官场的一个最重要的手段。11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出路 等会试完毕,朱由检会给内阁下旨,让礼部将未中榜的举子集中到国子监,然后安排六部以及督察院、大理寺的官吏去给他们上课,教授他们各种政务的处理过程和方法。 各部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甚至业务能力突出的书吏书办轮流去国子监给举子授课。 这些落榜举子要在国子监待满三年,期间会定期举行各种考核,在某一方面表现出色的举子会被选拔为官,随时放出去就职。 比如,你对法律方面有着精深的了解与见解,那恭喜你,山东巨野县缺一个提刑按察使司分司提刑官,品级为从七品,朝廷给你配备几名属下后你就可以走马上任了你的职权就是依据大明律审案判案,任何官员无权干涉你的本职,包括知县以及巡抚、知府等上级官员。你只需一切按照刑律断案就可。但这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当地御史以及锦衣百户会旁听你如何审案,并且会将你的言行给与详细记录后留档。 若是你在审案中有明显的错误之处,御史与锦衣会对你的言行提出质疑,并会向你的上级提交问题所在,然后案子会引来更多的上级官员关注,若你在其中有徇私枉法之处,那你就要考虑下后果了。 如果你喜欢营造建设之类的事物,那只要考核合格后,会被放为州县一级的工部分司主事,也是从七品的职位,主要负责地方道路的改造扩建等相关事宜,以及城市规划与农田水利工程等诸如此类的管理工作。 因为需要亲身参与到各项工程当中,长期要在野外办差,所以这个职位会有大量的津贴补助,这也算是让更多人愿意投身其中的一个激励吧。 从落榜举子中选拔官员一事并不是前无古人,这次不过是将其扩大化而已。这个办受到官场和士林的广泛欢迎,因为这牵扯到的人数太多了。让更多人多了一条出路的好事,谁会反对?谁敢反对? 很多中举之人已经参加了数次会试,但屡屡成为落榜之人,他们自己也会对前途失去了信心。 之前虽说举人也可以做官,但官职就那么多,你得去吏部备档之后回家等待,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会有空缺的职位。 这些屡试不中的举人们并非不够优秀,能在乡试中脱颖而出的人会是蠢货吗?有许多人只是运气太差而已。 他们在艳羡这些中榜之人的同时,心里也难免会感觉不舒服。 大家平时切磋之时,你的文章不见得比我更出色,才气也没我高,为何你中榜而我落榜?这里面肯定有猫腻,行贿考官也说不准。 朱由检的新方案会给这一大批人一条极好的出路,并且效果会不错。 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 本来落榜后既沮丧又气愤,这回突然得朝廷授官,并且品级不低,这些人能不认真吗? 比如被选为地方御史一职的举子吧,本来心里不服气,这下与新科进士同县为官,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盯着你,然后找到错处上本子n你,这种好事做梦都没想过。 自古文人相轻,这个特色要好好加以利用。 当然了,后续还要制订相关的章程,比如三年后的会试,这批举人绝大部分还要参加。毕竟进士的前程要比举人远大多了,不能只顾着眼前,还得看着将来。 将来他们以何种形式参加会试,期间的事物由谁处理,这个得好好想想。 不要紧,一切都要几年之后了,临时先不用考虑,这期间自然会有想出办法来。 这些举措实施中难免会产生疏漏和弊端,不过没关系,到时再根据实际情况加以改正或完善就好。 以后进士中榜者要减少名额,从现在每次三百人左右减到百人,提高中榜的门槛,好让人数众多的举子、监生成为大明官场的主流,务实能干将会成为官场的新风向。 举子、监生做官也不会到从五品为止,至少要到正三品或从二品的侍郎一级,这样会让那些举人出身的官员看到希望。 朱由检的这些举措在朝堂上不会引起太大的争议,尤其是其中一条以后的国子监监生将会与举子享受一样的待遇。 各位重臣大佬们家中的子弟也并非个个都是学业出众的精英。事实恰恰相反,大部分朝臣的儿孙辈很少有文采、能力出众之人。 虽然皇帝会看在多年老臣的份上,给他们的后辈一份恩荫,但恩荫并不能出仕为官,只能在家享受那份待遇而已。这样的情形下,若是后代再无中榜之人,那这个家族就会很快败落下去。只要几代无人出来做官,那谁还会鸟你? 而国子监监生可以出仕为官这条政策让重臣们看到了希望,子孙后代能长久不衰的希望。因为这些重臣的儿孙都会被招进国子监中,皇帝前些时日曾经提到过了。 当然了,并不是说所有监生、举人都能出仕,而是要经过各项严格的考核后才可以。 但出仕这个门槛已经降低很多了,将来自家子孙有何成就那就看他是不是争气了,皇帝的这一举措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政务改革已经定下了调子,朱由检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等。做任何事都要有过程,尤其这种颠覆性的革新,更会有个漫长曲折的过程。 福建漳州府兴化县均安镇一座制糖的寮内,一身短打的李兴正在忙碌着,他双手抱起一个半人高的陶罐来到一口大缸前面,然后将陶罐一点一点的向下倾斜,黑中带黄、粘稠无比的蔗汁从罐口慢慢的淌到了大缸口放置着的瓦溜里。 瓦溜上大下尖,里面铺着干净的蒲草,瓦溜底部有一个用草塞住的小孔。 待陶罐中的蔗汁全部倒入瓦溜后,李兴放下陶罐,用搭在肩头的一块破布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转身走到水缸边,拿起旁边的木瓢舀起半瓢凉水,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阿兴,还有几多银钱?甘蔗不多了,我再去采买些许!” 说话的李兴的大哥李冲。 “屋里头的柜子里还有十几两碎银,你全都拿去,采买十两银子的甘蔗,剩下的买成米,家中米也不多喽!” 李兴放下木瓢,抹了把嘴角的水渍回道。 这个制糖的土寮是他家中的产业,已经开了快五年了,每月能产十余石乌糖、一两石白糖和冰糖,能给李家带来十余两银子的收入。 但制糖期一年也就五六个月,从腊月甘蔗成熟一直持续到来年的清明前后。李家一家老少十余口人,抛去杂七杂的费用,一年从糖寮能落个三四十两银子,这也算一笔不错的收入了。 李兴刚满二十岁的年纪,身形矮壮、敦实有力。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是一个妹妹,还有年过四旬的爹娘。 哥哥李冲比他大两岁,家有一妻二子,平日除了在寮中忙活以外,还要负责采买家中所需日用,两个幼子大的只有六岁,小的四岁,都由亲人照看着。 李兴十七岁成家,妻子接连给他生了一子一女,由于孩子太平日里李兴的娘亲、嫂子、年方十二岁的妹子、自己的妻子就在家中照看孩子、操持家务,糖寮的事物就由他老爹还有他弟兄两个料理。 刚过立春没多久,闽地的气温逐渐开始回升,再加上需要繁重的体力劳动,李兴已经有些不耐热的感觉。 “阿兴,去看看糖汁有无板结!”老爹的声音从墙外传来。 李兴应了一声,走到瓦溜跟前扫了一眼,瓦溜内的蔗汁已经凝固。 “阿爹,成了!” 李兴向着墙外喊了一嗓子。 不一会,精瘦结实的李老爹提着一个盛满黄泥水的大木桶从门外进了寮内。 为了方便操作,堵住瓦溜底部小孔的蒲草是用细细的草绳拴好的,李兴提着草绳轻轻一拽,蒲草便被抽开,瓦溜和底下的大缸就通过那个小孔连通了。 李老爹一手提起木桶,一手托着桶底,将黄泥水缓缓的倒入瓦溜中。 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整桶的黄泥水慢慢渗入到下面的水缸中,黄泥水将蔗汁中的杂质也一并带走,一层雪白如霜的白糖浮现在父子俩的眼前。 李兴伸出食指往瓦溜中一插,然后抽出来扫了一眼,咧着嘴笑道“阿爹,霜糖足有三寸厚还多!这回能多卖不少银钱咧!” 李老爹也是喜笑颜开,看着正在吮着手指的李兴道“这回熬煮火候极好!要是每回都能有这般多霜糖就好了!” 李兴笑道“阿爹放心了!这回我多留了个心眼,往后咱家的霜糖每回都能多得许多!就是每回熬煮。” 李老爹慌忙窜上去用手捂住儿子的嘴巴,拖着他来到熬煮蔗汁的屋里,压低声音道“你这孩子怎地缺心眼!霜糖可是值钱货,若是有好法子可成了咱家传家秘技!你这高声嚷嚷,是怕别家听不见怎地?” 李兴连忙点头“阿爹说的是咧!我以后自会记住!” 李老爹满意的点头道“阿兴你有甚好法子?此事只能告知你哥,咱爷仨晓得,你妹子莲儿也不能说,听见没?” 李兴被老爹紧张的情绪传染,四下看看后才小声说道“阿爹,熬煮蔗汁时孩儿细细观看多次,咱们之前都是一直用大火,这几回我试着在蔗汁煮沸后撤掉些许柴火,改用小火熬煮约莫熬上半个时辰后,用数桶凉水激在大锅外壁,叫蔗汁冷的快些,最后得出霜糖就更多!”11 第二百章 客户 李老爹疑道“就这等简单?阿兴你莫不是在瞎说?” 李兴不满的看了李老爹一眼,回道“阿爹你怎地不信我?这法子看似不起眼,我试过几回了,真的管用咧!” “阿爹!阿兴!出来卸车喽!”说话间,院里传来了李冲的喊声。 两人赶忙来到院中,只见家中的牛车已经停在东面的草棚下面,车上载着甘蔗堆得和小山一般,李冲已经扛着一捆甘蔗垛在了草棚下的木板上面。 “哥,米价又涨了无?” “比上月要低一些,这回是惠州、潮州过来的米,比温州、湖广过来的一斤低了十文。” “这回咱们把这批霜糖卖出后,趁着米价低多采买一些放着,要不等再涨起来就要多花许多银钱!”李老爹将一捆甘蔗堆放到木板上后说道。 李兴接口道“阿爹,你去屋里歇息便好,这等重活我和哥做就成!” 李老爹笑道“别小瞧你爹我,这等算甚得重活?咱庄户人家就是指着气力养家咧!” 李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向李兴道“阿兴,适才我去采买时听见镇上到处都在传一个消息,我买上甘蔗就赶紧回来,想和咱爹、还有你一起商议一下!” “哥,甚事这般要紧?”李兴撂下一捆甘蔗问道。 李老爹也凑了过来,疑惑的看着大儿子。 李家爷仨分工明确,寮里榨蔗取汁、熬煮蔗汁、制成白糖、黄糖等劳作以李兴和李老爹为主。李冲头脑精明,除了在寮里打打下手外,平日间以采买各种物资、以及与前来购糖的商户洽谈价格为主。 今日买米的时候,听见也是几个制糖的同行在小声议论,他打听一番后才知道,有个四海票号在镇上开了起来,主要业务就是针对镇上的制糖作坊放贷,月息一成。 李冲接触人多,知道的也比一般人多一些。 他知道几家放贷的大户月息都在四成,四海票号的一成利息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他早就和老爹、弟弟商量过,想把自家作坊扩大规模,多买几头牛、雇佣十几名农户做工,争取一年能产出上千石白糖黄糖,那一年就能挣到几百两银子,用不了几年,他们李家就能成为当地的富户了。 但若想把作坊扩建成李冲心目中的样子,那可是要花费最少几百两银子。 李冲打算买二十七头犍牛、雇佣二十名左右的工人,这样规模的工坊,一年产糖千石毫无问题。 但买地扩建工坊、买牛、采买甘蔗及米面油菜等物资、给雇工日结工钱,这些林林总总,至少要五百两银子以上才能办到。 他们家的糖寮开了数年,抛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各项费用,到现在不过是积攒了六七十两银子,离着扩建所需资金还差的甚远。 李老爹虽然也同意扩建,但他的意思是用家里积存的银子稍微扩大一下规模即可。积少成多,等积累数年后再扩大一些,这样等过个十年二十年也就有个像样的工坊了。 但李冲心气很高,他扬言,要么不建,要建就建大型工坊,小了没甚意思。 李兴也是赞同哥哥的想法,建大型工坊成了兄弟两个的梦想。两人也曾想过借钱扩建,但知道放贷利息如此之高后只能断了这份念想。 今日听到四海票号一事后,一直心心念念扩建工坊的李冲顿时来了兴趣,采买完之后他赶紧采买甘蔗米面后,赶着牛车回来与家人商议借贷之事。 听完李冲的讲述,李老爹尚在犹豫之中,李兴则是满脸兴奋的大声道“还有这等好事!息钱比那些大户低了如许多!阿爹,哥,这银子咱们借了!等忙完制糖,咱们就扩建,不用两个月就能建成!过不了几年,咱家在镇上就数得着的大户了!” 李冲也是满脸憧憬的开口道“有阿爹和小弟这般技艺,要是建起大糖坊,不愁卖不出货去!” 李老爹眼见两个儿子情绪如此高涨,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蔗糖销路一直不愁,尤其是白糖和冰糖,价格年年上涨,扩建工坊后产量翻了好几番,银子就会如流水般淌进家里,这确实是件大好事。 四海票号之所以选择在均安镇开办放贷业务,也是经过商行多番考察过后才做出的决定。 四海商行在数月前漳州府设立了分行,掌柜的也是原先晋商手下之人,名叫李明,曾是王登库设在太原商行的总掌柜,手下最多时有百十号人,后来一起被四海商行收了过去。 三十多岁的李明被抽调至漳州成立分行不久后,接到了总号的指示要求他寻找当地特色产业集中之地开办票号,扶持有意向的家庭作坊扩大规模,促进整个产业的发展。 来到漳州已经数月的时间,在漳州锦衣卫千户所的协助下,李明对当地的特色产业已经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并且对开办票号一事也是所知甚深。 晋商在山陕两省的大城也办过票号放贷业务,与四海商行不同的是,晋商的票号放贷利息很高,并且需要田地作为抵押。 对于总号要求放贷之事,李明自是非常赞同,因为他知道这是来钱最快最易的生意但对于商行放贷利息如此之低的要求,李明暗自腹诽不已。他可不知道这是朱由检特意吩咐过的,商行挣钱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扶持特色产业做大做强。 均安镇和相邻的漳浦镇都是制糖产业最为发达的地方,漳州府六成以上的糖出自这两个镇上。在亲自去到两个镇考察一番后,李明决定分别在均安和漳浦开办票号,专门给想要扩大生产规模的糖坊资金上的支持。 均安镇四海票号的掌柜张全是总号从大同调派过来的,有着多年的票号放贷经验。李冲、李兴来到四海票号的铺子时,他正在与一位想要借贷的商户攀谈。 这名商户是来自苏州府的一名汪姓行商,专门从事从兴化县贩运霜糖、冰糖、红糖、黑糖到杭州一带销售的生意。 张全笑眯眯的道“汪员外,鄙号初创未久,故借贷一事须得有所抵押才可。如适才员外所讲以信用作保,鄙人却是很难应承此事,毕竟两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还望汪员外体谅一二!” 这名行商名叫汪境,年约四旬左右,从事贩糖生意已有十载,可谓是经验相当丰富。此次他来到均安镇已经月余,先前已经采买了一千石各色蔗糖,打发管家雇人运至泉州港后租了船只发往了杭州,他自己则留下来等待杭州的传回的消息,顺便囤积产量极低的白糖和冰糖。 色白如雪的霜糖和大块的冰糖在杭州府一带销路太好了,基本每次从兴化县带回货去,不用多少时日便会被当地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以高价n一空。 但这种白糖产量非常少,大约只占蔗糖总量的一成左右。所以要想多采买白糖,就得在长时间住在镇上,并且时常去各个寮、坊验看,一旦有货马上用现银收储起来才行。 汪境上次用大笔现银采购了千余石蔗糖,远远超过了原先每次的数量。可最近他在均安镇和漳浦镇来回搜寻时,发觉白糖、冰糖累积产量又有不少,但苦于上次采买的蔗糖数量过多后,剩下的现银已经不多,急切之下他四处打探借贷一事,正好遇到四海票号的开张,并且放贷利息极低,于是他便急冲冲找上门来,想要借贷两千两银子收购霜糖。11 第二百零一章 助力 汪境闻听张全之言后顿时有些心急“我说张掌柜,贵号行规我亦是懂得,可凡事总有例外吧?我汪某人做蔗糖生意已有十余载,从未有坑骗他人之事!不信你可以去镇上的糖坊打听打听,每年我都要在均安、漳浦待上半年之久,两镇之上几乎所有糖寮之人都认识我,你去问问,他们可曾说出汪某半点不是?张掌柜,我乃外地一行商,确无可做抵押之物,可我亦是家资万贯之人,难道会因借贷你这两千两银子不还就自断财路不成?” 张全笑道“汪员外切莫心急,适才员外之言鄙人自会斟酌。这样吧,汪员外去镇上找相熟糖寮之主,只要找到五户联名具保,鄙号自会放银与你,月息一成,不足月按月收息!这条件该不会过分吧?” 正说话间,李冲、李兴兄弟俩迈步走进了票号的客厅之内。 四海票号在镇上设办的柜房与当铺不同,并未在室内设立高台与客户分离,而是分了大小两个客厅,用以接待前来洽商的客户。两千两银子一下的客户在大的客厅商谈,两千两以上的大客户则去小客厅接洽。 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处于安全及维护成本的考虑,票号借贷之银全部存放于兴化县锦衣卫百户所的库房内。因为县城距离均安、漳浦只有二十余里,这边只要谈妥之后,现银很快就会由锦衣卫押运过来,交于借贷之人手上。 李冲看到汪境也在这里后楞了一下,之后赶忙拱手施礼道“汪员外当面,小人有礼了!” 汪境也是李家糖寮的主要客户,李家所产白糖大部分都被汪境收走,双方打交道也有数年时间,彼此亦是十分熟悉。 汪境看见李冲兄弟两个后顿时喜上眉梢,他未及还礼,急忙起身走到李冲身前,拉着他的手臂走到张全面前连声道“瞧瞧瞧瞧,张掌柜,李家可是开糖寮多年了,你问问李家兄弟,我汪某人信用如何?” 张全打量了李冲兄弟俩一眼后,起身拱手笑道“两位怎生称呼?前来鄙号可是为借贷之事?快快请坐,李三,赶紧上茶!” 李冲挣脱汪境的拉扯,抱拳还礼道“小人名李冲,此乃小人之弟李兴!闻听贵号往外放贷,这才前来相询一番!” 他常年来往于县城镇上,采买各种物资,因此谈吐间甚是得体。 票号的伙计李三端上来茶壶和茶杯,张全肃手请几人分别坐下,李三给众人倒上茶水后站在了一旁。 张全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做好后,笑着开口道“敢情汪员外与两位很是熟识啊,呵呵!鄙号才落户与镇上不久,鄙人张全,是为四海票号掌柜,初到贵地对镇上人物还未熟知,有不到之处还望海涵!李家小哥有何事相询,尽管讲来便是!” 汪境虽然急于借银,但见李家兄弟前来,心中也是不由一动,于是按下性子静等李冲开口。 李冲拱手道“既是张员外有言,那我就直说了,我兄弟两个今日前来,便是想从贵号借贷,用于扩建我家糖寮之事!敢问贵号借贷有何规矩?还请张员外明言!” 张全笑道“鄙号规矩倒也简单,鄙人想先听一听李家小哥糖寮的状况,以及筹划扩建所涉事宜后再行告知。李小哥不妨细细讲来,鄙人自会从李小哥的话语中做出评判,之后查访一番后自会做出决断!” 还未等李冲说话,汪境插言道“冲哥儿,你家糖寮若是扩建后,所产霜糖、冰糖可否全部由汪某包销?价钱上某绝不让你吃亏!” 李冲楞了一下后笑着抱拳道“汪员外凭地心急,现下扩建还是没影的事咧,将来再说成不?” 汪境闻言不由笑了起来“汪某确是心急了,哈哈!你们先谈,你们先谈!” 李冲向着张全抱拳施礼后开口道“张员外,我家开设糖寮已有五载,家中现有蔗田十亩、榨汁车粒一座、犍牛一头、熬煮蔗汁大锅数口,每月出产蔗糖十余石乌糖、一两石白糖、冰糖。我家爹爹与小弟制糖技艺出众,我家白糖、冰糖出糖数都比别家略高一些,张员外可以遣人查访便知。我兄弟二人想建一座大型糖坊,预计要买犍牛三十头左右,雇工二十人,需从贵号借贷一千两银子,到底如何,还请张员外如实告知!” 听完李冲的叙述,张全暗自思量起来。 他知道总号不欲以放贷盈利为目的的指示,虽不明其间的意图,但不妨碍他会根据指示做出相应的判断。 李家制糖年月虽然并不久远,但自家有十亩蔗田,这可以用作抵押手头银钱宽裕后会,他家自会收储镇上农户种植的甘蔗,原料一项已是不愁再加上从适才汪境急于包销李家蔗糖的举动来看,这说明李家制糖技艺应是不错,何况其借贷数额并不多,这单出借应该没有问题。 想到这里,张全打定了主意。他对着李冲开口道“从李小哥适才所讲中,鄙人觉着应无问题这样吧,李小哥回去将田契、糖寮地契取来,用作抵押之物,由鄙号暂为保管,待还贷之日再行返还。取来之后,李小哥与鄙号签下借贷字据后,第二日鄙号自会将现银奉上,月息一成为计,李小哥觉着如何?” 李冲与理性闻言,相互对视一眼后同时点头,李冲道“现下正是制糖关键时节,小人全家都在糖寮内无法抽身,扩建之事需待清明前后方可进行。张员外所言我家自是全部应下,只需到时立字据便可!张员外觉着是否合适?” 张全笑着点头道“合适合适,鄙人亦是对此有所知详,李小哥家糖寮现下若是短缺采买之现银,一百两之内鄙号自会借贷与你,月息亦是一成!” 在张全眼里,蚊子再小也是肉,既然一千两银子的大头还要几个月后,那小额的借贷利息也算是一笔收益。自己被委派到此地,到现在还没给商行带来利润,心下总是有点不安,不管数额大先开张做成第一笔生意也成。 李家前些时日虽然售卖了一些蔗糖,但各种花销采买都需用银钱,尤其是制糖旺季,需要收储大量的甘蔗。而蔗糖得屯够一定数量后才会被行商买走,所以现在确实急需用钱。 听到张全的话后,李冲喜道“张员外所讲当真?一百两借贷可需抵押之物?何时能拿到银钱?” “不需抵押,银子只需立下字据便可拿走!李小哥若是急需,咱们现在就可办理!”张全笑着回道。 对于一家票号来讲,一百两也不是多大的数额,再加上李家是本地农户,他并不担心会出现什么问题。 李冲急忙点头答应,立于一旁的李三赶紧跑去拿笔墨纸张。 汪境眼见李家短短一会儿便谈成借贷一事,心里又急了起来。 他冲着张全道“张掌柜,汪某可否让李家作为具保之人?” “当然可以,只需汪员外再找同等四家,鄙号自会即刻将现银呈上!”11 第二百零四章 忧虑 温体仁出列奏道“臣对圣上提携天下读书人之举深表赞同!圣上此举开史之先河,比国初时太祖由监生中选官一事更为高明!老臣敢断言,此策将会为大明奠定传承万世之基!臣为圣上贺,为大明贺!” 王应熊、张至发都是暗自鄙夷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原先媚上之言还能收敛含蓄一些,现在直接赤裸裸的狂吹一通!不就是因为贪恋权位才言不由衷吗?不就是你家儿子没成气的,皇帝现在给了一条出路后才如此大拍马屁吗? 王应熊出列道“首辅之言虽稍显过分,但亦有其道理。臣相信此策一出,原本还需回家苦等三年的举子们定会雀跃无比!圣上实乃仁厚之君也!臣敬佩之至!” 他家有两女一子,幼子尚处总角之年,将来还不知道咋回事,这次并未从中受益,所以也就敷衍的恭维一下完事。 张至发奏道“臣亦觉圣上此举甚为高妙,既能安天下读书人之心,又能从中选材为朝廷所用,不使贤才旁落,老臣敬服!” 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举子、监生出仕虽已有先例,但向来其员额甚少;臣恐此策施行之后,会致官员人数激增,前宋冗官之祸可是近在眼前,还望圣上三思!” 右都御史施邦曜奏道“宪台所言极是!前宋冗官之繁致使百姓负担沉重;我朝至今两百余载,官员职数远教前宋为少,圣上贸然加之数倍,恐非黎民之福!” 朱由检心道你们是没见识过什么是真正的冗官,宋朝与后世比起来,那点官员人数根本不值一提。 他笑着开口道“二位卿家所虑亦是情理之中,故宋前车之鉴不远,朕岂会重蹈其覆辙?举子、监生皆是朝廷储材之所在,其中不乏能力出众者,但因各种原因并未中试;故此朕才有此策,其目的便是不至野有遗贤。至于二位卿家心忧之事其实不难解决之道,到时尚需二位卿家尽职尽责才好!” 李邦华施礼道“臣愚钝,还请圣上明示!” 朱由检开口道“朕有一偶得虽然举子、监生皆已具备出仕之资格,但其从政之出口并不亚于会试中榜!朕管此名曰宽进严出!” 殿内众臣闻言皆是似有所悟。 朱由检接着道“严格取官制度是防范冗官之策略!不论举子、监生所擅为何,其参加选官考试之时,六部、督察院、大理寺皆要遣部务精熟之官吏共同予以监督!朕所言并不单指官员,能吏亦可为考官!” 李邦华点头奏道“臣知圣上之意,臣亦在有司任过职,深知许多吏员确实于部务熟稔无比,由其担当考官,更能体察入微!圣上此举有不拘一格之风范,臣无异议!” 吏部尚书周云赞道“如此一来,某举子、监生是否可为称职之官,其行为之优劣自可一目了然!如此便从源头将庸官之路彻底禁绝!圣上此策实乃天授也!好一个宽进严出!妙哉!” 朱由检笑着摆手道“诸卿勿再夸赞,若无异议,礼部派员于张榜之日公布便可,待殿试之后,所有举子尽皆入国子监。各部寺现下便要着手安排本部前去授课之人选,做好轮值预案,一切要在不耽误本部事物之前提下进行!为使官吏授课更加用心,朕会自内帑拿出银两作为奖赏,凡事用心任事者皆有补贴!” 朱由检不担心有授课官吏会敷衍其事。 每次授课,下面坐着的大都是读书人中的尖子,他们虽对具体施政之法并不通晓,但不妨碍他们对授课质量做出判断。倘若授课时教授者不用心,一众举子、监生肯定会让他下不来台。 就像一个资深吃货一样,也许他不会做菜,但这不影响他对厨师的手艺做出评判。 众臣散去后,朱由检拿起张奎关于拦截祖大寿车队的奏本又看了一遍。 于山海关堵截运往辽东各种物资一事,当然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在整个局势日渐平稳的状况下,对建州的封锁已是顺理成章之事。这次查扣的物资就大部分都是军资,直接让勇卫营使用便可。 朱由检打算让兵部派员前往辽东,清查辽东兵员额数,然后根据实际所需发放物资,将他们侵吞克扣后在转手卖给建州的门路锁住。 在晋商被团灭,建州自左路获取物资的通道被掐断后,现在再将其右路封闭,其依赖外界输血的巨大缺陷,会在不久的将来给建州带来灭顶之灾。 就算你皇太极再英明睿智,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火药,孔友德的大炮能打几次?没有粮食,蒙古人还会跟着你屁股后面吗?金银、绸缎、女人只能在饱暖之后才会发挥它自身的属性,饭都吃不饱你还有力气嘿咻? 虽然有掳去的汉人为建州种田打粮,但朱由检从心里不信他们一年能收获足够多的粮食。 汉人奴隶大部分还在使用木质农具,那种东西能刨地吗?没有深耕细作粮食产量能高吗? 就算少量使用铁质农具的,并且铁匠不缺,但磨损之后没有铁料如何修补? 是人就会生病,士卒平时操练中更是难免受伤,没有了从大明走私过去的成药,就指望建州那些跳大神的萨满,也就跳完了,人也凉透了。 大明想控制建州太简单了。但历史上皇帝和大臣们都被流贼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到采用禁运这条策略。再加上建奴数次扣关入境后大肆的劫掠各种物资,晋商和辽东对其直接或间接的资助,才让他们逐渐坐大起来。 建州应对封锁的举措无非就是扣关抢掠。在无法从山海关突破的情况下,就得和去年一样,从破损的长城关口进入京畿一带。 若不是顾及到无辜百姓的伤亡,朱由检倒是盼着建奴来抢。先让他们抢个够,使他们因贪婪而自动把战线拉长,然后在其师老兵疲、忘乎所以之际,调集重兵将其重创与境内。 不过那样做太过冷酷了。作为一个穿越者,根本无法忍受战争造成的大量平民伤亡。无数鲜活的生命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惨死,就算将来把建奴杀干净,自己的心理也会留下巨大的、挥之不去的阴影。 战争是成年男人之间的对决,与老弱妇孺没有半点关系,还是让我用一刀一枪来解决吧。 当务之急是如何尽量平稳的渡过小冰河时期,让还会持续数年的旱情不会引发新的动乱,努力减少百姓因灾害死亡的人数。 自己先前下旨采取的种种举措正在各省大力推行,只要地方官府尽职尽责,今年的夏收就能很好的缓解缺粮的危机。 就像做饭一样,菜也洗好了,肉也切好了,就等着大厨上来烹制了。这些大厨就是大明的地方官吏,等着吃饭的人就是因为天灾而被迫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百姓。 把希望寄托在官吏的良心上是非常不靠谱的想法,上千年来形成的不作为的惯性,会让他们对眼皮底下的苦难视若不见。 严格的监督,严厉的处罚措施是最佳的办法,派往北方各地的御史、锦衣将会在其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远在京师的朱由检不知道的是,他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 第二百零五章 逃荒 河南汝宁府信阳州中山镇,已是仲春时节,田地里本该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如今却是枯黄一片。田间的土壤都已板结龟裂,偶见有零星农人挑着木桶放下,用木瓢舀起水一点一点的浇到地里,然后用绝望的眼神注视着那点浊水迅速消失,只在麦苗下留下了一点灰白色的痕迹。 从崇祯九年立冬至今,整个信阳州在近半年的时日内一场雨雪未下,冬小麦虽已种下,但看现今的情景,夏粮大面积减产或者绝收已成定局。 官道上已有零散的逃荒人群出现,目标便是二十里外的信阳州城。 一队快马从东面飞驰而来,战马驰过后扬起的漫天尘土飘荡在空中,许久才消散而去。 马队前方数百步外逃荒的一家五口人听到马蹄声后,赶忙躲到路边挤在一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后方奔来的十余匹战马。 最前面一匹战马上的骑士在看到这一家人后,手中缰绳微微开始收紧,马速慢慢放缓下来,他身后的十余骑也随着降下马速,待快到这家人面前时,马队已由奔跑状态变成了碎步前行的样子。 这队骑士是奉命前来汝宁府巡视的京师锦衣卫,带队的百户就是崇祯八年在卫辉府汲县街头,收留大牛和妞妞的王安成。 两年多的时间内,王安成奔走于河南各府县之间,总计收拢了三百余名妇孺,位列所有参与行动的锦衣卫校尉中第一名,因而积功被擢为百户。 这次锦衣卫奉旨出京,分头巡视旱情严重的山陕、河南、山东各府县,着重查访地方官府执行打井修渠、屯田安民等举措的执行情况。因为王安成对河南各府的状况比较熟悉,所以被委派带队巡查汝宁府的各个州县。 王安成将手下分成几个小队,由副百户和几个总旗带领,分别展开巡查,最后返回汝阳汇合,再将各自查访到的情况进行汇总后上报。 刚刚完成罗山县的查访任务后,王安成便带队向信阳州境内行进,准备完成他这一队最后一个州县的巡视。 王安成在距这家人数步外勒住坐骑,然后翻身下马,向这家人走去。 没等王安成走近,这家人中的三个大人已经跪了下来,只有那两名大约七八岁的孩童站立着,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走来的王安成。 显是母亲的年轻妇人慌忙伸手将站着的孩子拽着跪倒在地,然后低下头如鹌鹑般缩在地上。 王安成来到近前,用温和的语气开口道“几位乡亲起来吧,某是官府中人,有话要问你等!” 一家人中的年轻男子磕了个头,嗫喏着回道“大老爷有话尽管问来,俺们跪着回话就成!” 王安成心里暗叹一声,温和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既知道某是大老爷,那某现在便命你等起身!速速起来!” 听到面前的大老爷发怒的声音,那名年轻男子畏畏缩缩的慢慢起身,然后伸手将一旁的老妇搀起,那名年轻妇人也拽着两个孩子站了起来,几名大人仍是不敢抬头直视面前的王安成。 “某问你,你叫何名?家住甚地?为何带着家人出来?这是要去往何处?” 王安成神色冷峻的问道。 这几年他与形形色色的人等打过交道,知道如何对付眼前之人。 那名男子听到王安成的问话,吓得腿一软又要跪下,王安成立刻喝道“回话!” “小。。小人叫王栓柱,信阳州中山镇人。。人氏,因田地干旱,去岁就绝收,家中已无余粮,这才带着家人去往州城,想去找碗饭吃,要不家中老娘和娃儿快要饿死了!” 说到最后,王栓柱已是眼中噙满了泪水。他的一子一女则是缩在娘亲的身后,紧抓着娘亲的衣角偷偷地打量着王安成等人。 王安成闻言亦是心下惨然,饶是他见惯了许多类似的场景,但每次见到后心中总是难受无比。 他回头招呼了一声,一名校尉跳下马来,从马上的兜囊中拿出几块白面蒸饼、一小袋腌菜、一个装满水的皮囊,走过来交到王安成手中。 王安成将食物和水递到那名年轻妇人面前,温言道“先给孩子和老人吃一点,不要吃的太多,当心克化不了!” 那名妇人盯着眼前的东西,抬头看了一眼,王安成脸上温和的表情让她稍稍感觉安心。 王安成又将食物和水往前递了一下,那名妇人快速的伸手接过后顺势跪倒在地磕了个响头“谢大老爷救命之恩!谢大老爷救命之恩!” 王栓柱和他娘亲也是跪倒在地,重重的磕头谢恩。 他们一家已经有一天没吃饭了,这几块蒸饼省着吃能让他们一家人吃好几天。 王安成温言道“起身吧!某问完话便会赶往州城,定会与恁一家人寻得一处安身之所!” 在他收拢的三百余名妇孺中,让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大牛和妞妞。 当初在汲县街头,大牛抱着生病的妹妹放声大哭的场景,他永远记在心里。 每次从外地回到京师,王安成都会买上礼物,带着自己五岁的女儿去看望那对兄妹,大牛和妞妞现在已是他的义子义女。 待王栓柱一家情绪略微平静后,王安成继续问道“某来问你,中山镇上似你家这般状况的人家可有许多?官府有无开仓赈济?有无遣人在村镇打井修渠?镇上大户有无放出余粮救助百姓?” 王安成赠粮的行举让王栓柱的心放了下来,说话也流畅起来“回大老爷的话,俺们镇上如俺这般情形的人家可是不少,逃荒的已是好多;俺没见着官府和大户放粮,也没见着遣人给俺们打井修渠。若是打出井水来,俺家的几亩田地就会有些收成,再掺杂些野菜野果,俺也不用逃荒,俺爹爹也不会饿病而亡!” 王安成听着王栓柱的言语,心中怒气渐升。 他这一队巡查的州县都在汝宁东南部,包括光州、光山县、息县、罗山县、信阳州等地。 前面四处州县他已探访完毕,虽然都是旱情严重,形势并不乐观,但当地州县官府还是有所作为的。知州知县除了用官仓的粮食放赈外,还鼓动当地官绅乡绅拿出家中囤积的粮食开设粥棚赈灾,并且用皇帝拨下的银两组织人手打井修渠、引河水灌溉农田,努力减轻旱灾造成的后果。除了少数人逃荒以外,大部分百姓都稳定在了当地。 河南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也安排官吏兵丁,分别将官仓里的粮食运往旱情最重的汝宁、南阳、归德几府,用以支援当地官府赈济治下百姓。 从王栓柱的话语中知道,信阳州府面对灾情毫无作为,根本没有派人安抚百姓,只是听任灾民自生自灭。 假如只是中山镇一处是此情形也就罢了,若是巡查下去,其他村镇大都如此的话,那这个知州就是罪该万死了。 想到这里,王安成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坐骑,口中大声下令道“马保!你带八人分头查访附近村镇,之后赶往州城与某汇合!其余的人跟我走!咱们去州城!留下一袋粮食和水给他们!” 第二百零六章 内情 大半个时辰后,王志安一行于巳时左右抵达信阳州城。几人在在城外找到一家车马店,将战马寄存在店中,然后要了两个房间简单洗漱换上便装,将脱下的罩甲、盔帽、绣春刀收好,将短刃插进靴筒中,燧发手铳塞进怀里,留下一名校尉留守后,王志安带着两名校尉往城里行去。 从中山镇往州城的路上,越接近信阳城,逃荒的人群越发多了起来。 几人来到不远处的信阳东门外,只见城门两侧的城墙下已经搭起了数百个各式各样的窝棚,灾民们或是一家人挤在窝棚里发呆,或是倚靠在城墙根眯着眼睛晒着太阳,足足近两千人的灾民群中却很少有喧哗吵闹声传出。 很多人已是几日没吃饭了,哪还有力气说话吵嚷,就连各家最爱闹腾的孩童也变得安静起来。 城门外有一队持刀拿枪的壮班值守,几座拒马拦在前面,城头也是隐见几名弓手的身形,这显然是为了防止灾民会涌入城中专门布置的。一名衙役打扮的中年男子坐在城门处的一把椅子上,正端着茶壶与旁边一个书吏打扮的人闲聊。 要进城的人并不多,不是行商便是城内的居民,在每人缴纳了二十个铜钱的进城费后,几名商人连路引都没拿出来,便被壮班挪开拒马放进城内,几名平民打扮的人则是拿出出城时开具的便条后也被放行。 轮到王志安等人时,一名壮班差役大声喝问道“止步!恁几个自何处来?欲往城中作甚?将路引拿出来!” 跟着王志安的一名叫做赵升的校尉大怒,举步便要上前将这个差役打倒。向来只有锦衣卫喝问别人,谁敢用如此口气冲着锦衣卫说话?何况还是这种阿猫阿狗般的下贱之人。 王志安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挡在了赵升的身前,笑嘻嘻的抱拳开口道“这位差爷,小人是湖广襄阳府的行商,贩卖棉布去南京后欲回返家中,正好路过信阳,便想进城歇息一日再走,还请差爷行个方便!” 在缴纳了六十个铜钱的进城费后,王志安三人顺利的进入信阳城中。 眼看四周无人注意,赵升气道“适才若不是百户拦着,属下一拳就能将那个狗贼打趴下!” 另一名校尉张顺不解的问道“百户,咱们为何不亮明身份直接进城?” 王志安边走边说道“自这一路的情形来看,信阳官府怕是根本未将上令放在心上;灾民如此之多,也未见官府中人出城放粮安民,我等先探查一番到底是何原委,等马保回来后再行决定!” 正说话间,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三人几乎同时迅即加快脚步,分头往两侧的店铺冲去,手也伸入怀中握紧了火铳的手柄。 王志安闪进一家绸布店内,一只手插在怀中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六七名平民服色的人沿着街道小跑着向前而去。 王志安将手自怀中拿了出来,假装顺势掸了一下衣袍上的灰尘,举步迈出绸布店,搞得刚想上前询问的店小二楞了一下。 “去打探一下这些人的去向!”王志安向走过来的张顺轻声吩咐道。 张顺应声疾步而去,王志安与赵升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目光四处搜寻打量着。 也就走出数百步后,张顺急匆匆转了回来,来到近前后低声禀道“禀王百户,前面不远处是一所粮店,适才那几人都是前去抢购粮食的平民;属下打听了一下,信阳的粮价自去岁以来一直在上涨,今日已是三两银子一石!粮店内的伙计口称,若是不买还会再涨!” 王志安和赵升闻言也是吃了一惊。 虽说持续的旱灾引发了各处粮食价格上涨,但他们前番走过的光山等州县,由于有官府开仓放粮平抑粮价之故,米面价格最高也就一两二钱一石,没想到距光山也就两百余里的信阳,粮价居然高到这个程度。 眼见已近午时,王志安沉吟一会后便决定,找个酒楼就食,顺便打探一下各方面的消息。 三人转过街角后前行不远,来到了城内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迈步走进一家酒楼。 三人按照以前的习惯上了二楼后,寻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个二十岁出头店小二殷勤的上前招呼,询问几人点些什么酒菜。 王志安从怀中摸出一个一两重的银馃子放在桌上,盯着店小二开口道“小二,菜捡着你家拿手的上几样便可,酒就免了!瞧见这锭银子没?某家有些事情想跟你打探一下,只要你照实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小二何曾见过这等事情,眼前这几位看上去并不似什么江洋大盗之类的贼人,相反,几人身上都带着一种官气。况且这锭银子可是顶的上他数月的收入了,不就是打探一些事情吗?自己干这行的啥都缺,就是不缺消息。 小二四下看看,二楼上此时还未有其他客人,他慢慢将手伸向桌子,抓到银锭后迅速放入怀中,然后笑嘻嘻的开口道“这位客官,有话尽管问便是了。小人就在城内居住,在这得月楼做了五年,城里有甚事情,小人差不多都能知道。但凡小人知道的定会照实回话!若有半句虚言,小人下辈子托生成畜生!” 在古代,发毒誓是非常可信的,那时候的人讲究举头三尺有神明,是不会胡乱发誓赌咒的,人们都普遍相信因果报应的存在。 哪像后世之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让他发誓自家爹娘都死他也敢,然后转头就把别人给卖了。 王安成点头道“某且问你,城外的灾民是何时聚集于此?为何官府不开仓放赈?也无人去过问这些灾民如何活下去?将你知道的照实讲来!” 小二听到王志安的话后,神情变得犹豫起来,表情变换之际,终于狠下心来,再次扫视一眼确定无人后,这才身子前倾压低声音道“小人虽不知客官是何来路,但心里觉着客官不似坏人,俺便照实说了!这城外的灾民最早的上月就来了,可俺听人说了,早来的那伙早就死绝了!大人小孩足有上百咧!都是没人管冻饿而死!现在这伙也是周边陆续逃荒过来的,可没听说官府开仓放粮!城外那伙灾民可是惨了,日日都有人死掉,都扔到荒郊野外去了!便宜了那些恶狼野狗,死了连个全尸都未留下,下辈子怎生投胎做人呀?” 王志安神色未动,但双拳已是紧紧攥起,赵升与张顺也是瞪眼呲牙,显是怒火已起。 “你可知官府为何不开官仓?城内粮价如此之高,百姓如何买得起?”王志安继续问道。 小二叹了口气道“客官您也该瞧见了,这灾祸连天下,俺们酒楼生意都清淡了许多,往日的那些老主户也不来饮酒作乐了,都说要留下银子采买粮食存下。客官可知道城里几家粮店卖的粮食是哪里来的?那就是官仓里的粮食啊!那几家粮店听说知州大老爷们都有参股咧!” 其实未等小二说完,王安成便已想到了这点。 官仓里储备的粮食本该是用来应急之用,结果被人以高价售了出去。 王安成摆手道“你去上菜吧,某等吃完就走!你放心,你适才所言某绝不会教旁人知晓!” 小二双手抱拳,深深作揖后转身下楼。 赵升愤然开口道“百户,这信阳州官府的狗贼怎地如此大胆?城外那么多百姓等着吃食,他们眼瞎不成?” 张顺也是气愤不已“百户,适才小二言道,城外日日死人,那都是圣上的子民,怎能由着狗官祸害?咱们该如何做?” 王安成神色平静的开口道“先吃饭,之后出城回去等马保他们。某本想着将在信阳州所见所闻用书函禀报上峰,然后再等候上峰指令;可这公文一来一去足有十数日,现下看却是等不及了!适才小二已是言明,每日不知有多少饥民饿死,多等一日便会有无辜之人因官府无为而死!就像如王栓柱一家老少般的可怜人,若不是遇见我等,一家人赶至城外苦等,最终亦是喂了野狗!我等身为天子亲军,自该时时处处为圣人着想!此次某宁可拼着受罚去职,也要带你等做一番事情!你等可有胆乎?!” 第二百零七章 盛怒 当日下午未时左右,随着如雷般的马蹄声响,不远处有大股尘烟冲天而起,在值守城门的壮班和两侧灾民们惊恐不已的注视下,一队鲜衣怒马的骑士身影蓦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距城门数十步时,马队的马速降了下来,战马飞奔带起的大团尘土海浪般扑向值守的壮班们,呛得一众人等咳嗽不止。待所有尘埃落定时,十余骑已在壮班们面前十几步外一字排开,整个信阳城东门外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只马队散发出的威势所慑服。 身穿蓝色罩服的王安成一挥手,赵升驱马来至目瞪口呆的壮班们跟前,大声喝道“锦衣卫办差!让路!” 喝声让愣在原地的壮班们醒过神来,由于上午在城门外坐班的衙役和书吏已经不见踪影,一名头目模样的人赶紧命人去将拒马挪开,王志安催马当先向城内行去。 信阳州衙门的后宅内,年近六旬的知州徐云生正在屋内与新纳的小妾盘点银两。 几个数尺见方的箱子内摆放着大小不一的银锭和银馃子,这是城内几家粮店送来的这个月的分成。 徐云生蹉跎半生,一直屡试不中,其各种往来花销、路费等等也是不小的数额,家里已是日渐拮据,家人对他中举已是不抱希望。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年过五旬后的徐云生突然走了狗屎运,先是于崇祯六年乡试中举,并于次年会试上榜,虽是名次排在大后面,但最后也落了个同进士出身。 由于河南各地屡遭流贼肆虐,所以河南各府县成了新科进士们畏之如虎之地,徐云生则是大胆请任,最终谋得了信阳州知州一职后走马上任,至今已历三年有余。 幸运的是地处偏远、靠近湖广的信阳州并未遭受严重的兵灾,这三年间其治下甚为安定,这就给徐云生大胆捞钱了有利时机。 他自知年岁已长、朝中无人,想在仕途上再进一步已是很难做到,那自己这么多年辛苦劳累、饱读圣贤书是为了什么? 既然当不了大官,那就捞钱吧,总得给后代子孙留下点财富吧? 三年来他通过各种手段,与州同知、通判等人沆瀣一气大肆敛财,然后再令人送回老家隐藏起来。 自崇祯九年起,随着各地旱情越来越厉害,粮价也随之节节攀升,这让徐云生等人看到了发财的机会,经过上下串通后,官仓内的粮食便被堂而皇之的摆在粮店内公开出售。 徐云生等人还以赈济灾民为借口,向巡抚衙门、布政使司伸手讨要钱粮,这些上面拨付的银钱物资不出意外都落入他们的囊中。 “老爷,这个月比上月多了足有二百两呀!老爷答应的金钗、金钿这回该给奴家买了吧?” 刚满十八岁的小妾娇声道。 徐云生宠溺的捏了一下小妾的鼻头,笑呵呵的道“买买买!明日你便去买回来!老爷最是疼你咧!呵呵呵!” 小妾笑嘻嘻的道“老爷最好了!奴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跟了老爷!”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接话道“你的福气怕是今日便了了!不然就得跟着你家老爷去地下享福喽!” 二人适才沉浸于盘点银两带来的极度快感,根本未曾注意到外面有人靠近的声音。 徐云生闻言大怒,厉声喝道“哪个该死的奴婢如此大胆!信不信本官将你投进大牢里!” 吱呀声响中,并未从里面销上的房门被人推开,王志安迈步而入,赵升与张顺紧跟在后。 徐云生看见进来的三个陌生男子后,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起身戟指最前面的王志安喝问道“尔是何人?可知本官是谁?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擅闯本官私宅?来人!将这几人打将出去!” 赵升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腰牌冲着徐云生晃了一晃,沉声道“我等乃锦衣缇骑!徐云生,你的案子发了!” 十余日后王志安上呈的文书摆在了乾清宫的御案上,正在与阁老重臣们商议如何应对山西等地旱灾的朱由检拿起后看了起来,骆养性呈上文书后便躲在了司礼监大铛们的一侧。 片刻之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个白瓷描金镂空茶盏落在殿中的金砖上摔得粉碎,一众大臣、大铛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骆养性早就知道皇帝会发怒,当他看完王志安的文书时,心中也是气愤不已,恨不得一刀将这些狗贼的割下后再塞进他们的嘴中。 “无耻之尤!罪该万死!枉读圣贤书!你们读书人就是如此替朕抚育万民不成?此等畜生,简直比流贼还要恶毒残忍!经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读书人的良心呢?” 朱由检猛地从御座上站起,双目圆睁,指着殿内的众臣大声呵斥道,面上的神情也是狰狞无比。 皇帝的这一举动让殿内众人相顾失色,内廷大裆们赶紧跪倒在地,外臣们则是面面相觑。 虽然几年前皇帝性情颇为急躁易怒,有时也会出言呵斥大臣,但从未有如此有辱斯文的粗鲁之举。 自崇祯八年后,随着天下局势的逐渐好转,皇帝更是变得温和宽厚起来,众臣已经习惯了不笑不说话的天子了。 到底何事让皇帝如此愤怒? 温体仁出列施礼后正色道“圣上息怒!老臣敢问何事竟让圣上发此无名之火?还请圣上予以示下!” 李邦华昂然出列施礼道“老臣敢情圣上自重!适才圣上恶语加之读书人身上,实是大大不妥!还请圣上收回适才所言!” 朱由检身旁的王承恩怒目看向李邦华。 “大伴,把文书给诸位饱读诗书的臣子们拿去!让他们看看所谓的读书人是何德行!” 朱由检语带嘲讽的吩咐道。 王承恩躬身从御案上拿起文书,迈步走下御阶向温体仁行去,路过李邦华身边时,鼻子里哼了一声,李邦华神色坦然,丝毫不惧。 温体仁接过王承恩递来的文书快速浏览起来,面上的表情时而愤怒时而惨然,看完之后他一语不发,将文书交于王应熊手中。 王志安在文书中将信阳州一事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并且将自己带人拿下知州、州同知、通判之事向皇帝请罪。毕竟他只是个锦衣卫百户,在没有刑科驾帖的情况下擅自捉拿朝廷从五品、正六品、从六品的官员与法不合。 很快殿内众人将文书传看一遍后,王承恩将文书拿回放到了御案之上。 温体仁带头跪倒在地,一众文臣也先后跪俯在他的身后。 “老臣自读书之日起,便以为生民立命作为此生最大之抱负!臣也相信,前贤之名言,亦是天下多数读书人终身为之奋进之权责!但老臣亦知,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天下读书人何止千万,其中难免有禽兽显现!今信阳知州徐某等人行此恶劣之事,实为我辈之耻也!臣请圣上依律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温体仁面色沉重的禀道。 “臣附议!” “老臣附议!” “臣请圣上对此僚施以极刑!” “臣心中羞愧欲死!恨不得亲自手执利刃将此贼碎尸万段!” 第二百零八章 惩处 朱由检已经坐回到龙椅上,刚才暴怒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但一想起王志安文书中提到的,在信阳城荒郊找到了大小一千余具逃荒灾民的尸骨时,他的心情依旧非常糟糕。 在朱由检看来,不管是高迎祥、张献忠之流也好,建州女真也罢,他们本身就是生性残忍的土匪,对任何生命都视若草芥一般,所以他们用残忍的手段和武力任意剥夺无辜之人的性命。从严格意义上讲,杀人放火本来就是土匪的职业,十几年来,直接或间接死在流贼手上的百姓早已无法计数。朱由检曾天真的认为,只要等到流贼覆灭之后,在朝廷措施得力的情形下,绝对不可能再有大面积的平民伤亡事件出现了。 但朱由检还是高估了某些衣冠禽兽的道德操守。一些官员或文人,表面上道貌岸然、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信阳州官府这些败类,平素也是号称上承天道、下抚万民,谁会想到他们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公然置其治下之民生死于不顾,这种蔑视平民性命的行为比流贼更加让人痛恨。 “诸臣工起身吧!现今北地数省旱灾严重,无数老弱妇孺需仰仗官府保命!面对天灾,只有朝廷和地方官府才有能力让众多灾民活下去!朕唯愿信阳之事只是偶发,否则朕还如何相信官员之良心品行?如何有信心实现天下大治?” 朱由检语气里透着浓浓的萧索之意。 穿越过来后,他一直耗尽心思去改变现世的一些陈规陋习,努力让更多百姓的生活得到改善,虽然在很多方面已是初见成效,但都比不上信阳之事对他精神上的打击。那些灾民们临死之前,心里是否会对他这个君王有着无比怨毒的咒骂呢? 他现在对自己能否改变大明充满了疑虑,内心变得不自信起来。 他知道大明的庸懒散官员居多,所以才竭力想从制度上改变这一状况,可他从未想到还有徐云生这种残民以肥的官员存在。看来严格的监督制度必须尽快推行下去了,那样会最大程度防止此类悲剧的再次发生。 殿内众人相继起身归列,温体仁奏道“信阳之事实乃人间惨剧,徐某等人罪该万死!锦衣百户王某处置此事虽有越权之嫌,但事急从权,观其行亦是出自公心,不然的话恐怕让人心痛之事还会持续生发!老臣以为其无罪有功!此事还请圣上尽快决断,使天下牧民官引以为戒才好!老臣亦恳请圣上抖擞精神,勿经此小挫而颓靡下去,臣等自会用尽全副精力,辅助圣君恢复我大明昔日之荣光!” “臣等附议首辅之言!” “老奴恳请圣上勿要忧思过甚,以龙体为重!” 殿内众人尽皆察觉到皇帝情绪的低落,纷纷或是真心或是假意的出言劝解和安慰着朱由检,这让他内心的消沉之意消解了很多。 自己潜意识里还是带着后世那种以平等的姿态对待他人的思想,时常会忘记自己现在已是天下之主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悲观情绪会让众臣内心惶恐不安。 看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缺少那种视天下苍生皆为蝼蚁的冷血特质。 不过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朱由检也知道很难改变。他只希望自己的精神意志力变得更加强大,面对任何事情时都会保持理智和克制,能够以冷静的头脑去做出正确的判断和抉择。 想到这里,朱由检终于彻底平静下来。他沉声道“信阳州事件性质极其恶劣!犯事官吏人等须得从严惩处!知州徐某以下尽皆于当地闹市斩首弃市!其家产全部充公!家人流三千里,永世为贱籍,遇赦不赦!内阁将此事拟旨昭告天下!” 温体仁出列施礼接旨。 本来朱由检想下旨将犯事官吏处以腰斩的,但考虑到腰斩太过残忍,想了想后还是改为了斩首。 朱由检接过王承恩端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回味甘冽的新茶将他心头最后一丝烦躁荡涤殆尽,昂扬的斗志重新燃了起来。 他接着道“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副都御使分别带队赴河南、山东重灾区巡视,一旦发现地方官府有人行阳奉阴违、懒散懈怠之事,无论其官职大小,一律全部开革!敢为其请托说情者同罪!若是发现有人贪墨赈灾钱粮者,即刻斩首示众!李卿、施卿,朕望两位卿家勿要计较个人声誉与得失,一切以朝廷及百姓利益为先,使受灾民众大部能平安渡过现下之难关!” 李邦华与施邦曜皆是神色庄重的跪倒在地行大礼后接旨领命。 朱由检深知打井修渠都需要时间和钱粮,也需要专业人才指导施工。有些水资源极度贫乏的地区更需要打深达十几丈甚至数十丈的深井,那样的工程需要耗费大量人财物力,并且效果并不显着。 但北方数省的旱灾还会持续数年,在这个科技不发达的世代,水利工程施工周期过长的缺点暴露无遗。 这就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朝廷要拿出天文数字的粮食来养活这些饥民,以便打井修渠完工后才能使田地有所产出。这是非常不现实的事情,那样做的话会彻底把大明财政拖垮,结果却是得不偿失。 郑家的船队现在虽然不停的从暹罗、交趾等地采买大米后运来京师,但船队一来一回之间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你总不能要求郑家停下生意不做,专门给你当运输船队吧?那样等于直接从郑家的口袋里掏钱了,泱泱大国岂能如此毫无风范?再说郑芝龙也不见得会答应。 待李邦华和施邦曜归列后,朱由检继续开口道“据朕所知情形来看,目下受灾各行省府县中以陕西诸项举措最为得当,施行也最为彻底,因而其受到旱灾影响也最小,这一切皆得益于孙卿施政有方、地方官吏不辞辛劳、以民为本之操守。加之陕西连年动荡下,人口数量急剧减少,故而陕西已初具自保之像,照此情形看,几年后陕西境内将会初现安定之局。此实为朝廷消除了一大隐忧,孙卿功不可没!” 对于能力极强又忠诚无畏的孙传庭,朱由检时不时的便会当着众臣面前赞许几句,目的就是警告众臣,这是朕属意之人,你们别没事找事给他上眼药。 见大部分大臣都点头附和后,朱由检接着道“此前朕已下旨,令山东各受灾府县官府,将境内灾民往运河两岸以及济宁府之微山、昭阳、南阳、独山等湖区迁移。盖因上述之地河流湖泊密布,地力肥沃,无论是打井还是引湖河之水灌溉尽皆十分便捷,耗费钱粮比干旱之地亦是少了许多,长久经营下去,成为鱼米之乡并非奢望。工部已遣都水司官员前往规划布置,选择雨季时不会被大水漫灌之地修建村落、开荒屯田。只要措施得力,地方官府指挥得当,数年后,山东灾民亦可得一良田佳所。” 工部尚书范景文奏道“据都水司郎中马某奏报,经都水司所遣官吏人等亲身考察,以及查阅地方县志后得知,单是济宁府南四湖周边未肯荒地便有数十万顷之多。开荒后经几年轮种,大部即可成为上田,其产出足可养活数百万人口。当地农户兼有农闲之时捕鱼养虾之获,将之售卖与他人也可,自家食用也罢,也算是一笔不小的外财。” 朱由检点头道“工部差事做的甚合朕意,范卿要从部内多多发掘可用之材,只要其确有真材实学,朝廷自会予以超擢,这样便会使得人尽其才,更能使范卿落得伯乐之美誉,范卿切记!” 范景文乐滋滋的施礼接旨。工部就像个夜壶,不管是皇帝、内阁、内廷,还是重臣勋贵,有事就拿过来用,用完了就扔犄角旮旯去,出了事还要有人担责,典型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主儿。 工部除了尚书、左右侍郎几名高官以外,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等中层官员基本都是专业性极强的人物,很多吏员在本行业中也是个中翘楚。但因为大明上下基本不注重对专业人才的提拔使用,所以使得工部官员升迁极其缓慢,那些中层官员也是私底下怨气颇重。 这回皇帝开了口,范景文当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回到部里一说,在自己的据理力争之下,圣上亲口答应会加大工部官员的拔擢力度,只要以后大伙儿实心任事,自己定会找圣上替大家讨要升赏,如此一来,自己在部里的权威性将会提升一大截。 第二百零九章 民生论 户部尚书侯恂奏道“老臣敢问圣上,灾民移至济宁府等地开荒拓田,其田地产出赋税减免之策,亦如孙中丞与陕西之地乎?若是如此的话,户部往后几年田税收入将会少了许多,臣以为新拓荒地前三年免征,但从第四年起最好与熟田同等计征,以此增加太仓银库收入!” 前番朱由检下旨,凡山陕、山东、河南、京畿地区受灾府县除免征三年赋税以外,自崇祯十年起,所有新垦田地前三年免征,后三年减半计征,这项举措会让北地数千万农户得到巨大的实惠。但作为户部尚书的侯恂则是清楚,朝廷却是会少了一笔巨额收入,这让过惯了苦日子的他心中十分的不舍,这才借着机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户部自盐利与皇帝分成后,太仓银库收入大幅增加,并且很多大额支出都是由皇帝自內帑发下,这样就替户部剩下了大笔银子。自从银子多了之后,户部上下一改之前怕见外官的畏缩样子,一个个说话都变得大声起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户部有钱是的。 以前为啥怕见外官?因为来人都是要钱来的,并且都是有正当理由,你手里没钱给人家,最后费尽口舌解释完毕,人家一肚子怒气,大吵一顿后离去。这种事发生多次后,户部上下都觉着好像自己欠别人钱是的,所以一见外官上门,一家人就赶紧找借口避开。 温体仁等重臣好奇之下曾问过皇帝,许多本该由国库支出的费用,为何皇帝要用自己的钱发外?要知道朱家历代皇帝大多都是守财奴,对朝臣要求从內帑出银以资国事的要求向来十分反感,这些朱由检的前辈们有个奇怪的论断国事是外朝的事,自该由朝廷拿钱处理,为何要我们朱家拿自己的钱去为朝廷做事? 朱由检自是被前辈们这种奇葩理由雷的外焦里嫩。这天下不就是朱家的吗?皇家的钱除了供自家开销以外,拿出来国用难道不应该吗?大明要是亡了,你內帑堆积如山不也成了别人的吗? 朱由检对朝臣们的问题回答的很简单这天下就是我们朱家的,天下的财富就该为天下所用,何来公私之分? 温体仁等人对皇帝的回答都是钦佩无比,这才是一位君王应该有的胸襟和气度啊。 侯恂那张原先皱巴巴的苦瓜般的老脸现在也圆润了几分,看着也好像年轻了许多。心情大好下,年近六旬的侯老头居然又纳了一房妾室,据说现在已经有了身子,这让朱由检不得不佩服老侯某方面的强大功能。 朱由检开口道“国朝局势动荡已有十余载,现下境内初定,正该是让百姓修生养息之时,民富国才会强,朕不欲看到一个国nn的大明!侯卿之言虽是为朝廷打算,但现下不论是太仓还是朕的內帑,并不缺百姓用以糊口的那点钱粮,加征计征田地赋税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侯卿之言恰恰给朕提了个醒,朕突然想到了金花银一事身为天子,应事事处处为民着想,金花银已历近两百载,现下情形已于当初大为不同,朕觉着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金花银的设立始于正统年间,向来是皇家私产最重要的来源。 正统元年,左副都御史周铨上本英宗朱祁镇,建议于南直隶、湖广、浙江等交通不发达的地区,将田赋折成布帛银两后上缴,以解农户缴纳赋税之难。 朱祁镇遂下旨将南直隶、湖广、浙江、福建、广东、广西、江西六省应缴的四百余万石夏秋田赋折银征收,免去百姓奔波之苦。 六省所缴粮食按当时的市价折银,米麦每石折银二钱五分,加起来六省田赋折银共计一百万两左右,这些银两全部纳入内承运库中。 英宗遂将纳银额度定在每年一百万两,这就是皇家金花银的来历。 一旁的王承恩可是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性,一听朱由检提到金花银是时候改变的事,他赶紧小声说道“皇爷,那可是一百万两银子,留下能办许多大事!皇爷,咱自家日子也得过好啊!” 殿内的众臣听到皇帝的言论后倒是无太大反应,他们也习惯了皇帝这几年各种散财的方式,看来皇帝是有免征金花银的打算。 虽然与己无关,但众臣对皇帝这种舍私财、利黎民的做法也是敬佩无比,历朝历代很少有如现在这位天子这般仁慈的君王。远如汉之文景,近如宋之仁宗,虽然也是善待百姓的明君,但却不像眼前这位那样既仁慈又慷慨。 朱由检没搭理王承恩,自顾自沉声道“朕之前甚少出宫,于民间疾苦所知不多但近几年数次巡视皇庄农事之后方知百姓之苦!寻常农户一家老少数口,辛苦一年后方勉强落得仅供糊口之粮。要知道过日子可不仅有粮便可,油盐酱醋、布帛针线、生病求医等等诸多事物,哪一样不需用到银钱?可农户们有何处获取所用之银?朕只知多数家庭中之青壮,利用农闲时节除外帮工,以换取微薄之资供养全家。可诸卿知否?其一季卖力所获,甚至抵不上殿内诸人一餐之费!” 殿内众臣工听到皇帝的话语后,有的心内羞惭,有的无动于衷。 朱由检声音逐渐高了起来“许多穷困之户,平常无病无灾时尚能勉强存活,可一旦家中有突发之事,例如家人突染恶疾,家人为其耗尽仅有之财后,最终将会因无钱医治而亡!此种事例在大明每一日都会生发无数,朕作为一国之主,诸卿身为牧民之官,心中可曾自问,自己尽职乎?朕并非教诸卿舍己为民,但朕既是天下共主,若拔一毛而利天下,那朕为何不为?朕不欲强求诸卿同样如此,朕只望诸卿于事关民生之策时,多多虑及民之艰辛与不易,而非只着眼于自身相关之利益,望诸卿思之!” 众臣尽皆默然,皇帝的话对很多人的内心还是有所触动的。但众臣毕竟都是身居高位之人,对民之艰辛并未有切身体会, 所以尽管心有所感,可还是缺乏更真实的认知。 朱由检也知道仅凭自己的说辞,很难让众臣对百姓的困难有直观的感受,若没有具体方法的话,自己今日之言就如同一阵风一般眨眼而逝。 他接着说道“朕观而今大明官场之人,不管身在朝堂也罢,久历地方也好,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惯于高高在上,自认高人一等许多官员会认为,所谓草民,便是命如草芥一般,收割完一茬,来年就会长出新草,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草民天生就该种田耕地、纺纱织锦供养官府,不管官府如何压榨与民众,草民们亦当逆来顺受,听之任之。此种认知何其荒谬也!岂不知,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朕曾闻数年之前,陕西之地有官员痛骂流民,骂其为何不坐家等死,而是给官府增添麻烦!朕初闻其如此言论之时,便如今日知信阳之事一般,心内既惊又怒!让朕迷惑之处在于,此等样人是如何、中试、入职朝堂的!其言行与禽兽何异?!” 第二百一十章 废除 见皇帝再次提到信阳惨剧,并且听到竟有官员如此有悖人伦的言论,众臣尽皆心下略感不安。不少人虽是私心甚重,但最起码的良知未泯,对于这种极端之言行亦是反感无比。 吏部尚书周云奏道“启禀圣上,京察将于殿试后举行,臣定会要求部内诸人,对京师各署衙官员从严核查,绝不容许此等斯文败类存身于官府之内!还望圣上宽心!” 温体仁奏道“臣身为首辅,亦为官员中有此等言论感到羞耻!吏部天官之言亦是内阁诸人之心声,内阁亦会全力支持此次京察事宜若是臣等之门下有言行违法朝廷律例者,臣等绝不予以请托包容,必将其驱离朝廷!” 朱由检点头赞道“首辅与周卿俱为朕信赖之臣,适才二卿之言甚合朕意从严治吏不能只停留于口中,要有严格之章程与行动。京察之意便是清除官吏中害群之马,望吏部上下共同担负起此间重任!” 温体仁与周云施礼退回。 朱由检喝了口水接着开口道“南直隶等六省农户因缴纳金花银而致生活困顿,此朕之责也!朕决意从下月起,将六省所纳金花银全部废除!其境内农户,除却正常计征之项外,官府不许再行征缴任何附加之项!朕会遣锦衣代朕巡查探访,一旦发现有官员另行加征者,一律就地免职,且终身不予任用!” 因为金花银是皇家的私财,所以用锦衣卫代替皇帝巡查六省,朝臣们也说不出别的来。 虽然已经猜出皇帝要废除金花银,但现在听到皇帝亲口说出这个消息后,殿内文臣大铛们皆是动容不已。 当然了,王承恩除外。 听到皇帝张嘴一说,宫里每年就少了一百万两的进项,王承恩腹诽不已皇爷啊皇爷,您自登基以来,为了省下银钱剿贼安民,全家上下日常都是节俭度日现在好不容易手中有了大笔银子,可也经不住您这个散财法啊,唉!百姓是不容易,可您就容易吗?母仪天下的皇后都要在宫里设织机织布补贴家用,这事儿传出去人家都不信啊!不行,皇爷散了财,东厂得替皇爷找补回来才成。皇后、小爷、公主平日打赏手下也就几两银子,还不如外头一个豪门管家出手阔绰!得让王世勤多加探查,逮几条大鱼,给皇爷家捞回一些外财。 李邦华心情激荡之下,出列施礼后大声奏道“圣上此举将使无数百姓受益!此已非拔一毛而利天下,实是尽舍私财而宽百姓之用!圣上单凭此行便已远超历朝历代之明君!实乃千古未有之仁君、圣君也!臣为能与圣上在位间任职而深感荣耀!将来青史之上但愿有臣之姓名!” 仪表堂堂的杨嗣昌也是被皇帝前无古人的举措深深打动,他整理一下衣冠后出列拜道“臣闻尧舜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圣上将民生之艰归罪于自身,而非责怪群臣,可见圣上胸怀之宽广、胸襟之博大!此正为大明中兴之兆也!臣亦如制宪所言,为能与圣上共事而深感自豪!臣亦愿附身骥尾,追随圣上创建千古未有之基业!” 温体仁被二人抢了风头后心下略感不满,他出列施礼后奏道“臣以为,制宪、本兵之言乃天下官吏之心声也!金花免征后,六省百姓温饱已无疑问!千万百姓在感怀天恩之时,亦能多积钱粮,使其生活日渐宽裕!圣上行此前所未有之举,天下民心尽归矣!老臣为大明贺!为苍生贺!” 其他众臣工也是纷纷出言盛赞皇帝的这一举措,这回都是由衷之言,因为朱由检的行为的确是历史上从未有过之事。 朱由检心情也是大好,他笑着摆手让众人归列,开口道“此事朕会下旨,内阁用印后行文六省即可接下来该议一议山西、河南之灾民如何安置了。” 王应熊奏道“圣上既是发內帑赈灾,两省亦可效仿陕西、山东之举打井屯田只要渡过今年,来年夏秋收获之后两省灾民应会安定!” 朱由检摇头,将自己所虑之事说出后道“陕西、山东之策无法大规模于山西、河南推行,现今之计唯有移民他处方可解燃眉之急。朕意将河南汝宁、南阳两府灾民移往临近之湖广荆襄两府,倚靠其境内繁多之水系抚养灾民,此策实于山东之法一般无二,督察院诸卿可以携旨前往。山西之灾民,朕意用郑氏船队,分批次移往n据郑氏之人所言,n气候地理尽皆适宜安居,此土自古为我华夏有之,现今岛上地广人稀,恰好适合大明子民屯田安置。好生经营数年,大明就会多出一个物产丰美之粮仓!” 温体仁奏道“老臣亦闻n瘴气蚊虫肆虐,且其常年湿热多雨北地之民移往其地,恐有不适之症!去之前如何防治瘴气疫病实乃必为之课业福建、广东两地多有民众往来于爪哇、吕宋等地,当地医者于防治瘴疫之事颇有心得,臣建议责令当地官府招募郎中,随同移民前往n,以防病害生发!” 朱由检赞道“温卿实是老成谋国之言,此事就由内阁行文地方即可山西灾民众多,议事过后须即刻着手进行移民相关事宜,朕会下谕旨给郑氏,着其准备妥当。户部调供用库之粮米沿途每三十里设置临时官仓,以供灾民食用!今日议事便到此为止,众卿退下吧!” 朱由检带着王承恩走下御座向后殿行去,内廷王德化等人紧跟其后,众臣等皇帝的身影消失后方才转身离去。 “皇爷,据老奴所知,郑氏运粮船队每次约在三十余艘上下,若是运送灾民去n,怕是一次运不了多少人啊!” 王承恩跟在朱由检身后,边走边禀道。 郑家运粮船队现在换成了一千料的大船,三十余艘每次可运粮二十万石左右。但货物可以堆放,运人的话总不能把人摞起来吧?这样的船只每艘大约能装载四百余人,三十余艘每次能运走一万多人,对于目前无法计数的山西灾民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大伴,你去司礼监拟旨制铁券,加封郑芝龙为靖海伯,赐铁券!擢郑芝豹为福建总兵!擢郑芝凤为副总兵!” 朱由检终于下了决心,以爵位赏功郑家,促其全力帮助朝廷渡过眼下的难关。 虽说大明向来只以军功封爵,但郑家船队一年多来已向京师运送了近百万石稻米,并且只收取了二十万两银子。这还是朱由检觉着不能白要人家付出,强行派人将银子送到郑芝凤的宅邸,不然郑芝凤根本不会索要。 这百万石稻米,在这米贵银贱的灾荒之年足可以活人无数,单单这一点,给郑芝龙封伯毫无问题。何况这次还要郑家加大船只的投入,若是郑芝龙答应朱由检的要求,那就意味着郑家要减少往来于南洋、日本的商船数量,其收入会受到很大的损失。 用爵位换取郑家的彻底投靠,相信郑芝龙会做出正确的选择。11 第二百一十一章 回家 大名府内黄县赵庄村外,赵武与同村的几名天雄军士卒站在田地边,望着地里绿油油的麦苗,心情舒爽无比。早春二月的微风虽然还带着些微的冷意,但几人心里却是倍感温暖。 天色已近黄昏,田里已不见干活的农户,因为无人知晓他们回来的消息,所以村口并未见亲人的身影。 自崇祯二年离开家乡至今,整整年了,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 这年跟随督帅南征北战,剿杀流贼无数,但也有许多大好男儿战死沙场,很多人埋骨他乡,最终也未能回到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他们几个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已是邀天之幸了。 “队正,俺们这回要在家里待到甚时候?若是待的太久,俺怕把这身战阵本事给荒废了!朝廷再把俺们忘记了可怎生是好?” 赵铁开口道。 他们这几个同村的乡党都在一个队中,赵武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由于天雄军大部分都出自大名府,在接到皇帝给全军放假的旨意后,天雄军士卒在各自上官的带领下,自郧阳府一路行军,穿过河南到达大名府后全部解散,同乡同村的邀约着一起回到了家乡。 “铁子,怎地?你这仗还没打够啊?俺可是不想再打了,俺都二十四了,到现在还没讨上婆娘,咱们村的二狗子和俺一般大,那年他未入了伍,俺猜着这孬种的儿子都满街跑了!这回俺回家得赶紧讨老婆生上几个娃再说!” 赵全说道。 “全哥,俺和你一个想法,这些年俺攒了不少银子,回来除了孝敬爹娘,家里的兄弟姊妹俺都得帮衬一把,之后就讨个婆娘生娃了,打仗俺是不想打了!” 赵挺在几人中年龄最胆子也最下。平时赵武他们对他都很是照顾,与敌接战时也是尽量看护着他。 赵武弯腰提起放在地上的背囊,开口道“俺不管恁几个怎生想法,反正只要万岁爷一声令下,俺赵武便继续从军为朝廷杀敌!俺这辈子就想一直跟着督帅他老人家,他去哪俺就去哪!” 说罢,当先大步向村里行去,赵铁等人急忙背起行囊跟了上去。 到了村口时,只见各家各户的房顶袅袅炊烟升起,各人的心头不禁一片火热,脚步也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几分。 村里狭窄的街道上只有几个五六岁的孩童在玩耍,这些孩童突然看到身着棉甲、腰挂长刀的赵武等人时,先是愣怔一下,随即惊慌逃散。 几笑着约好明日在何处见面后,随即道别向各自的家中行去。 赵武的家在村子的南头,正是各家各户正在准备吃饭的当口,他这一路行来也未遇到相熟之人,不到半刻钟的功夫,赵武便站在了自家大门前。 年前离家时破旧的大门已经换成了新的,并且还刷了一层黑漆原先低矮的黄泥院墙也换成了青砖垒就的新墙,院子里的北面起了三间新房,院子一角的灶间有炊烟升起。 赵武伸出大手拍响了闭着的大门,随即院子里传来娘亲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谁呀?”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打开,穿着半新不旧襦裙的娘亲的身影出现在了赵武面前。 赵武把斜背在肩上的背囊一扔,摘下头盔甩到一旁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仰头哽咽道“娘!是俺!小武!” 赵武的娘先是一愣,待看清跪着的的确是自己多年未见的次子时,眼泪便如同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掉落下来她浑身颤抖着挪动到赵武身前,哆哆嗦嗦伸出双手捧住儿子的脸庞呜咽道“是俺儿、是俺小武。。俺儿回来了!武唵!你咋才回啊!想煞为娘咧!” “娘!俺也想娘!好多回俺快撑不住了,想到娘盼着俺回家,俺就熬过来了!” 战阵上勇猛无敌的赵武此时却哭的像个孩子。 门口的动静惊动了屋里准备吃饭的赵家人,一家人先后从屋里出来后,呼啦一下全部涌到了门口。 赵老汉借着天黑前最后一丝明亮看到了年不见的儿子,他猛地仰头看天,试图让流出来的泪水倒回去,可眼泪还是不听话的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赵武双膝挪动到赵老汉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爹!俺回来咧!” 赵老汉侧过脸去,不让儿子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水,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赵武的大哥赵文扑上来拽起弟弟,上下打量一番后,眼中含泪咧着嘴笑道“二弟这身板可是比俺壮实多了!俺这当哥的沾了俺弟的光咧!铁蛋他娘,快来见过他叔!” 赵文粗手大脚的婆娘赶紧过来行了个蹲礼道“见过叔叔!” 赵文的婆娘是村东头李家的大女儿,赵武离村前也是见过几面。乡下可不讲究女子不出闺门那一套,不管男女,长大n就是家里的劳力,都要出门干活的。 赵武赶紧挣脱哥哥的手臂抹了一把眼泪后抱拳还礼“见过嫂嫂!听俺哥的话音,俺有侄儿咧?快让俺看看!” 赵文抬起袖口擦了擦泪水,喜道“不光有侄儿,还有侄女咧!”说着就把藏在婆娘身后的一双儿女拽了过来,大声道“跪下给恁叔磕头!要是没恁叔拼死挣来的银钱,哪有恁两个?” 赵文七五岁的儿子和四岁的女儿怯生生的跪倒在地,给赵武磕头见礼。赵武转身几步来到的行李前,弯腰伸手在背囊里摸索半天后起身走了回来,然后把手伸出,笑道“这是督帅赏给俺的,俺在营里也无处花用,就寻思着大哥准有娃了,留着给俺侄儿侄女就成!” 赵武的手掌中是一对精致的银馃子,这是卢象升在一次战后赏给他的,每个约有一两重的样子。 两个孩子看了看二叔手中的银馃子,又抬头看了一眼爹娘,一副想要又不敢的样子。 一旁的赵老汉咳嗽一声道“既是恁叔给恁俩的,那就收下吧!铁蛋娘,给铁蛋攒着,将来娶婆娘用!” 赵文婆娘不好意思的道“家里多年来花用都是二叔的挣命钱,哪能还要二叔的银钱!” 赵武笑着把两个孩子拽起来,把银馃子一人一个放在他们手中“大嫂说这话就见外了,这家中都是俺的至亲,恁花俺的银钱俺心里舒爽的很咧!” “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小妹!俺将将要问俺妹子去了何处!哈哈,来,让哥看看!哥走时俺妹子还拖着鼻涕咧!”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旁显露出来,这是赵武的妹子赵小花,今年已满十三岁,已是知道怕生害羞的年纪,虽然看见久别的二哥后心里高兴万分,但内向的性格让她一直躲在一边。 看着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小妹,赵武心里自是感慨万分。 赵老汉连声匆促“站门口弄啥!进屋进屋!吃饭吃饭!” 赵武回走几步拿起背囊,侄儿铁蛋有眼色,跑过去将赵武的铁盔捡起后抱在怀里,一家人簇拥着赵武进了屋里。 堂屋正中矮几上放着的柳条小簸箩中有数个热气腾腾的黑面蒸饼,旁边还有一碟酱菜,两个矮凳显然是赵老汉和赵文的,家中的女眷和两个娃则在里间的炕上用食。 赵文的婆娘赶紧搬来给赵武搬来一张矮凳,赵武将背囊放下,解下腰间的长刀坐在矮凳上,顺手把长刀放在了手边。赵老汉坐下后大声道“孩他娘!赶紧去给小武炒几个鸡子儿!这大老远的回家得吃顿好的!” 赵母喜滋滋的转身出了屋门直奔灶间。 赵文笑道“二弟,俺听里长说大明的贼寇都剿完了,你这回不当官军咧?” 赵老汉一脸紧张的看向赵武,赵小花和赵文婆娘也是站在一旁等着赵武的回答,铁蛋和妹妹则是抱着铁盔在一旁好奇的摩挲着。 赵武一边翻检着背囊一边开口道“大哥,此次是万岁爷给俺们全军放大假,俺来家住上一段时日,朝廷征召俺还得返回军营流贼是剿完了,可还有关外的建奴咧!放假前俺听督帅说了,让俺们回家也得勤加操演,来年说不定就要出关打辽东!大嫂、小妹,这是给娘亲和恁俩的!” 两个银手镯和一件精致的金钗出现在了赵武的手中。 第二百一十二章 琐事 “我儿,这般贵重之物从何而来?俺们可是世代良家,可不敢强抢人家的物事!” 赵老汉很怀疑这几件首饰的来历。虽然他没见过世面,但镯子上精致的花纹、金钗精巧的造型,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儿子当了多年官军,这大明官军名声可不怎么好。 赵武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另外的说辞“爹,孩儿哪会做那般腌臜事!这是在寿州打闯贼时,俺斩杀了一个流贼大头领,战后上官赏赐的!” 若是说出这是从流贼手中缴获之物,赵老汉肯定会知道这是贼寇杀人抢掠得来的,这般沾着别人血迹之物他说啥也不会让家里人佩戴。 赵小妹和嫂子接过首饰后,拿在手中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的观瞧着,心里自是欣喜无比。 “二弟,你都替朝廷卖了年命了,虽说也有饷银发下,可这年也该把情分还上了,这回咱就留在家中别再上阵了!爹娘年纪都大了,这么多年俺们日日担惊受怕,生怕你有甚闪失,老天有眼,二弟你活着回来了!要是如赵松那般死在外边,那你叫咱爹咱娘可怎生是好?” 赵松也是和赵武他们一起入的天雄军,在寿州之战中阵亡,骨灰由官府送到家中,之后兵部派人送来了一百两烧埋银。 “大哥,这道理俺就不与你讲了,只要俺说一条军营的规矩你就知晓了无故逾期不归者,斩!” 赵武知道若是把督帅讲的那番话说给家人,他们根本不懂,他们也不知道啥叫为国为民、报效圣恩。 村里绝大多数农户都是祖祖辈辈窝在这个犄角旮旯,去趟县城便算是见过世面,哪赶上他这年中经历过的场面以及眼界的开阔。 听到弟弟说的斩字,赵文吓得不敢再出声,赵老汉也放下了让儿子留在家中的念头。 说话间赵母端着一盘炒鸡子儿有屋外进来,然后特意把这盘荤菜放在了赵武这边“我儿,趁热赶紧吃!你爹和你大哥已吃了半饱,这盘鸡子儿你都吃了!” 赵武笑着答应一声,赵小妹把首饰递给大嫂,转身跑出屋子“俺去给二哥拿筷子!” 赵文婆娘把桌子和金钗递到赵母手中“娘,二叔适才拿出来的,说是给咱们娘仨一人一件咧!俺心思着还是都给娘,娘想给谁就给谁!” 虽然有些言不由衷,但赵李氏还是懂得家中的规矩。 赵母眼见如此贵重之物,狐疑之下才要张口询问,赵老汉不耐道“这是小武上官赏赐之物!贵的很咧!恁娘仨就分了吧!这件金钗给小花,叫她收好,等出嫁时做嫁妆!” 赵小妹一阵风是的进了屋内,听的爹的言语,把一双筷子递到赵武手中,满脸欣喜的一把抢过金钗后便跑进了里屋,赵武和赵文哈哈大笑。 赵母笑着摇头“妮子,这般贵重物事恁可藏好,万不可拿给人看!” “娘!俺知晓!” 赵小妹暗想前番赵三姐他爹爹从县城给她买了件铜钗,她就在俺面前摆弄好几日,俺明日就带上金钗去找她!这可是金钗!俺二哥杀贼立功得的!能换她那个铜钗好多件咧! 赵武夹起一筷鸡子儿,一眼瞥见一对侄子侄女都眼巴巴瞅着他手中的荤菜,随即笑道“铁蛋,恁俩把这盘鸡子儿端去里屋吃了,二叔天天在军营里大鱼大肉的,早就腻了!” 眼见家人待要说甚,赵武嘴里嚼着面饼,又在硕大的背囊中翻检开来“瞧俺这记性!俺还带了些军粮回来,也忘了拿出!据说是万岁爷亲自下旨出银制出之物!” 家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言语分散开来,铁蛋终是没抵挡住美食的,端起炒鸡子儿就和妹妹跑进了里屋。 当一家人品尝到兵部制作的新式军粮,以及四海商行从塞外换回来的肉干、奶干时,都是边小口品尝边赞道“小武!军营里用食都是这般?真是好吃!这得加了许多油盐糖吧?皇上真是有钱啊!俺听说皇上种地都用金子做的锄头咧!” 赵武哭笑不得“爹,万岁爷天天忙于国事,哪有空闲种地?您别听他人瞎说!” “啊?俺还心思皇上家中地太多,日日忙着种地咧!” “对了,爹,俺回来时看见田里的麦子长得壮咧!这几年咱家收成应是不赖吧?” “嘿!这官府大老爷也不知是咋就发了善心,崇祯九年遣下人来,给咱村和临近的富水、张庄几个村的田里都打了数口大井!井口还装了水车、修了水渠,这老天爷虽是许久未曾降下雨雪,可这井水足啊!咱家这十亩田地都浇的透地了,你说这收成能孬吗?去岁咱家除却缴纳田税,夏秋粮足足剩下了十二石!今年眼瞅着又是个丰年咧!” 提到家中的粮食,赵老汉眉花眼笑。家中的粮食多了,这才敢顿顿吃粗面饼子,以前一日两餐都是稀的,农忙使力才一干一稀。 “爹,俺听督帅讲了,现下几省大旱,万岁爷已经下旨,免了受灾府县三年钱粮俺琢磨着,遣人打井说不定亦是万岁爷下旨后官府才干的,要不从前怎地未见官府这般善待百姓!” “我儿休要胡言乱语!官府大老爷岂是俺们这般草民所能闲议!赶紧吃饭,爹还有话问你咧!” 听到儿子语气对官府不敬,赵老汉吓得赶忙把话岔开。 赵武吃了五个面饼之后打了个饱嗝。 在军营里这年,最早几年是吃兵部发下的那种蒸熟后晾干的大米,吃时需用水泡发,就着腌菜下肚,有时甚至这种难以下咽的吃食好几日都没有,只能饿着肚子打仗行军。 这几年朝廷的粮饷开始供应及时了,并且新的军粮味道又好,又能撑的时间长,但顿顿吃、日日吃,也早就腻的不行。 还是家中的蒸饼好吃,有那种粮食的味道。 “小武,这回来家,爹预备着给你说门亲事,是东头赵富家的二闺女,年方二,身板硬实爹也是听人闲谈时无异听到,这小女子持家是一把好手,好多人家都惦记着咧!赶巧儿你归了家,听你话音还要在家中待上许久,那爹寻个吉日,买上礼物去村里王媒婆家中,烦她上门去问人家讨个字,只要合了,就预备着定亲、成亲!” “爹,此事以后再说,俺累了,先去睡觉!” 赵武没想着成亲。 一是他不想害了人家的闺女,自己还要上阵拼杀的,战场上刀枪无眼,指不定哪天就阵亡了,那不就得让人家守一辈子活剐吗? 二是他在军中多年,督帅曾说过,若想在军中有个好前程,不光要作战勇猛,还要识字有谋略。因而他闲暇时也跟着军中的文书经历识了很多字,他就想着这辈子怎么也得当上个游击将军才成,那他爹娘就成了老爷夫人了,自己也能给赵家光耀门楣了,到时找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成亲多好。 “你这娃,怎地不听话!爹不管你答不答应,明日就去王媒婆家!” 赵老汉气道。 无奈之下,赵武只能把话讲透“爹,大哥已是成亲有子,咱们赵家的香火是断不了了。孩儿是想在军中博个前程,将来让别人叫您和娘一声老爷老夫人!孩儿要是当上将军,将来娶的就是名门闺秀!您想想,那是何等风光之事?总比现在将就着成亲好吧?” 这番说辞让赵老汉彻底打消了让儿子成亲的想法,一想到儿子将来成了将军,赵老汉仿佛突然年轻了十岁一般“小武,你现在也是有官身之人了,勤去官府打听着,只要朝廷有信,赶紧回营!家中有你大哥在就成!”11 第二百一十三章 敲打 郑芝凤恭恭敬敬的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后站起身来,弯腰双手接过卷瓦状的铁券,看着上面嵌着的数行金字,心中自是一片火热郑家终于被朝廷所认可,一年多来的付出终是得到了超额的回报现今天子确实值得郑家投身,不单是时常给郑家兄弟升官,这次出手更是让世人羡慕的大手笔。 王承恩笑道“郑将军不请咱家进去喝杯茶吗?” 虽是奉命将丹书铁券交到郑芝凤手中,然后司礼监遣员随同郑芝凤乘船前往福建宣旨,但王承恩认为还得敲打敲打郑家才行,恩威并施之下,这些朝臣官将才会对皇爷更加敬畏。 “哎呀,卑下实在是高兴坏了,竟忘了请督公入内歇息!恕罪恕罪!快快有请!” 郑芝凤捧着铁券弯腰笑道。 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中年太监的的权势多大。不仅是皇帝最为信任之人,并且还手握东厂大权,说句不好听的,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权势直逼凶名在外的已故九千岁。 但他也知道这位督公既不跋扈,也未曾有一丝招揽文臣于麾下的举动,只是对皇帝一家忠诚无比,除了东厂公事,从未有敛财的名声传出。这也是令郑芝凤十分钦佩的一点,郑芝凤相信,换做其他任何人坐在这个位置,跋扈只是寻常,借机滥权谋私更是家常便饭。 王承恩昂首步入郑府客厅后,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主位之上。去福建宣旨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李玉书进门后立到了王承恩身后,郑芝凤陪坐于下手。 其余的小黄门则被郑府管家热情的招呼到偏厅歇息,然后管家自会奉上厚礼。 王承恩头也不回,淡淡的开口道“你也坐吧,这又不是在宫里!” 李玉书来到王承恩身前弯腰施礼后,才小心翼翼的坐倒了郑芝凤对面。 不待郑芝凤吩咐,几名美婢端着热茶糕点飘然进屋,放在几人身旁的小几上后无声无息的出了客厅。 王承恩伸手捻起一块两头尖尖、状如裹脚的点心轻尝一口“这点心味道不坏,宫中的小爷、公主平日也见不到这般精致的点心,稍后给咱家拿上几盒,咱家拿回去孝敬一下宫里的贵人!玉书,你也尝尝!” 郑芝凤满脸堆笑,讨好的道“禀督公!此物叫牛舌酥,是卑下府中管事行商至山东,从青州府带回来的!卑下品尝之后亦觉极好,故而命府中下人仿照制出!稍后卑下会将制作此物的厨娘送入宫中,以后让她在宫里效力便可!” 王承恩放下点心,端起热茶轻啜一口“厨娘就罢了,人家在京城里还有家人,一旦入宫可就无法正常出入喽,咱家不做这种缺德之事!只是觉着宫里的贵人们日子过得过于节省,这才有感而发呀!” 郑芝凤刚要表态,王承恩摆手止住“咱家并非来敲你家竹杠,你不要多想,咱家有几句话要嘱咐你,你回到福建后讲给靖海伯听!” 郑芝凤赶紧起身施礼“还请督公教诲,我郑氏一门自当遵从!” 他知道这位主所谓的嘱咐代表的是谁。 王承恩抬手让他坐下后开口道“咱家问你,你在京师时日不断,也算交游广阔之人,你可知何等样人才会封爵?” 郑芝凤虽然来京日久,但结交的多是中下层官员,真正的重臣根本瞧不起海寇出身的郑家。郑芝凤拿着银子上门人家也不见他,所以他对很多朝廷规矩知晓并不多。 见郑芝凤茫然摇头,王承恩虽是心下鄙夷,还是耐心的讲给他听“国初时太祖爷定下的规矩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现下京师内的侯伯,哪一个不是祖上在战阵上一刀一枪拼来的?自嘉靖爷起,你听说过有哪家文臣武将封爵之说?除了辽东李家因平灭辽东有大功封伯,其余一个也无!这回你该知晓你郑家此次封爵之荣了吧?流贼猖獗十余年,文臣武将浴血奋战下才将将平定,如此大功,你见有无封爵之人?” 郑芝凤这才真正知道皇帝此次对郑家确实是超等对待了,他急忙起身,面朝皇宫方向跪倒,重重磕头行礼。 王承恩等他行完大礼起身后摆手让他坐下“皇爷此次开恩封爵郑家,此后你郑家便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之家,只要大明在,郑家便可永享荣华富贵!” 郑芝凤又待起身行礼,王承恩不耐道“你听咱家讲完!” “卑下恭听督公教诲!” “郑氏虽出身海商,但自郑芝龙一下尚存忠义之心,对皇爷还算恭谨!郑氏于海上获利虽丰,可终究是无根之浮萍咱家知悉郑氏之打算,多年来银钱已是捞够,这才想着叶落归根,于陆地上寻着落脚之地后安享富贵咱家是想告知你等既是受了皇爷之爵位,从今往后就须得跟皇爷一心,勿要行那阳奉阴违之事,否则必有不忍言之事!甜水井胡同那姓李的小娃刚过了周岁吧?” 说到最后几句时,王承恩的声音变得阴狠起来。 郑芝凤的心脏陡然大跳几下,二月天里却是浑身汗出如浆。 甜水井一处宅院住着他bn的一个年方十六岁的别宅妇,去岁刚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郑芝凤将之视若珍宝,虽然他在福建也有妻儿,但对此子却尤为疼爱。为了防有心人探知,他托顺天府的户房书办给儿子落户时写的是李姓。 他知道京师人多眼杂,bn置办宅院都没用郑府之人,而是通过京师内的下九流一手操办的,本以为不会有人知晓,没想到早被东厂查的一清二楚。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王承恩平庸的面孔如同鬼怪一般可怕,心念电转之间,他已经想到将王承恩等人全部杀死,然后立刻带着儿子坐船逃回福建,然后鼓动大哥反出明廷。但如果那样,郑家一年多的心血就白费了况且他知道大哥的心思,多年来郑家积攒了千万贯的家财,大哥已经失去了雄心斗志,只想安享荣华富贵自己若是做下如此大案,回到福建有何结局很难猜测。 郑芝凤慢慢起身,声音变得干涩嘶哑“还请督公宽心,郑家上下对圣上绝无二心!圣上但有任何差遣,郑氏一门定会舍命去做!若有异心,定教我郑氏上下不得善终!” 眼见逼得人家发了毒誓,王承恩也是心满意足,这回算是把郑家彻底绑在了皇爷身上了。 “咱家听闻你喜文事厌武事,且极爱与各色人等打交道,究竟有无这等事?等你从福建回转,甜水井那家还是接到府上来吧,咱家侄儿王世勤收那小娃做个义子,该不会屈了他吧?” 郑芝凤听到这句话,刚才似是被抽空了的力气重新回到身上,适才心中的种种念头一扫而空。他立刻向王承恩跪倒磕头“见过叔父!” 看着满脸喜色的郑芝凤,王承恩受了他的大礼后笑眯眯的道“起来吧,从今儿起咱爷俩不是外人了,咱家适才的话你还没回呢!” 郑芝凤爬起身来,所有的不满烟消云散。 自今日起,自己可是抱上了大明前十粗的一根大腿了,东厂掌刑千户是自家儿子的义父,那自己不就成了东厂督公的侄子了? 郑芝凤满面红光的施礼回道“回叔父的话,小侄却是极爱交友,对于武事不太热衷!” 王承恩笑道“那咱家回去跟皇爷回禀一声,看看给你谋个文官差事,这副总兵不做也罢!总得让自家孩子做个舒心不是?芝风啊,咱家再对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靖海伯的爵位是要传给长子的,与你这个弟弟无关,虽说你郑家兄友弟恭,可今后你也得为自家子孙后代多做打算啦!”11 第二百一十四章 楚王府 湖广武昌的楚王府位于高观山南麓,坐北朝南,背依高观山,东西宽两里,南北长四里,占地数百亩,相当于当半个武昌城的大小。 王府前面的歌笛湖水面波光荡漾,时而有白色的水鸟飞快的掠过湖面,衔起一条鱼儿后展翅飞向对岸的林中。 规模庞大的王府东南角一处别致的院落内,几名孔武有力的大汉上身,正在鞭打一名被绑在树上的年轻男子。那名男子身上已是血肉模糊,脑袋歪向一侧,仿若随时便要断气般。 见到这番情景,几名大汉相继停手,一人上前试探了一下被打者的鼻息。 “世子,寿昌王似是出气多、进气少!再打下去怕是。” 那名大汉略显惊慌的向一名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男子禀道。 “便宜了这个畜生!就把他绑在树上,明日再来看看,他要是不死就饶他一命!” 坐于椅上的男子年过三旬,身穿红色团龙圆领常服,脚蹬皂皮靴,眉目清秀,嘴唇略薄,神情阴鸷,细长的眼睛看人时给人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他就是楚王世子朱蕴洄,被打的奄奄一息的则是他的同胞弟弟寿昌王朱蕴灏。 “世子,要不要叫医官来给寿昌王医治一番?真要打死了,王爷怪罪下来,世子也要吃挂落啊!” 那名大汉小心翼翼的禀道。 虽说是奉世子之命行事,但要是让王爷知道是他们将寿昌王打死,他们几人全家老少都得陪葬。 “李三你个狗奴婢!再提那个老不死的爷活剥了你!滚去看看那个贱妇有何动静!” 李三慌忙捡起地上的衣衫穿好后,向院子一侧的月门跑去。 他知道朱蕴洄性格狠辣多疑,稍不如意便会打骂惩治下人,被无故打死打残的王府仆从婢女不在少数。 朱蕴洄与朱蕴灏虽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两人早已势同水火。原因很简单早在数年前,楚王朱华奎便动了易储的念头,王府内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最近这一两年,这种趋势已经更加明显,楚王与王妃对朱蕴洄的厌恶之情已经溢于言表,而对朱蕴灏则是更加的宠爱。 楚王一共育有三子一女,朱蕴洄与朱蕴灏都是正妃何氏所出,还有一子朱蕴泷则是侧妃马氏所出,女儿朱风德是王府宫女所出,现在还不满五岁。 作为长子的朱蕴洄自幼聪敏,深得朱华奎的喜爱,在其五岁时便给皇帝上表请封,随后万历将其册封为楚王世子。 楚王夫妇从小便对朱蕴洄娇惯无比,使他养成了跋扈骄狂的性格,长大n后更是变得既喜淫乐又阴狠无比。楚王府中的宫女被他奸银多人,朱华奎知道后狠狠责罚过多次,但他依然贼性不改。 生性好淫的朱蕴洄曾经招来武昌城内的数十名娼妓,他则和一帮地痞无赖参与其中,男女都是相见,一边饮酒作乐,一边白昼宣淫。此事经有心人传出后,惹得外界一片哗然,楚王府本来就不好听的名声变得更加不堪。 朱蕴洄还时常聚集武昌城内的市井恶棍,上百人招摇过市,遇见美貌的妇人便会强抢回府,玩腻了或是沉与湖中或是丢到府外。受害者家人告到官府,但历任武昌知府都惧于朱蕴洄的阴狠手段而不敢出面与其交涉,这更助长了朱蕴洄的n。 由于对朱蕴洄失望的原因,朱华奎让另外两个个儿子都住在了王府之内,想暗中观察一番,到底哪一个适合替代朱蕴洄坐上世子的位子。没想到这一无心之举给楚王府带来了灭顶之灾。 朱蕴洄无意中遇到两位美貌的弟媳之后色心顿起,数次寻上门去用言行调戏朱蕴灏以及汉阳王朱蕴泷的正妃,结果都被两个弟弟告到了朱华奎那里。 朱华奎大怒之下更是坚定了废掉朱蕴洄的决心,朱蕴洄的母妃何氏更是连他的面都不见,反而对文弱的朱蕴灏疼爱有加,这让朱蕴洄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恨之入骨。 这次他以赔罪为名,派人将母亲和弟弟诱骗到了这处偏僻的院落,把两人的婢女随从全部赶走后,强行把何氏关进了侧院的屋里,然后将朱蕴灏绑在树上开始毒打。 他不怕父亲知道。年过六旬的朱华奎最近几年沉迷拜佛修长生之道,在王府后院修建了千佛殿,整日待在里面吃斋念佛,并严令府内诸人无事不得扰他清修,所以朱蕴洄行事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不一会李三跑回来禀道“世子,王妃在屋内并无动静!” “这个贱妇!你不是护着老二吗?此次就让你俩死在一处!走!去老二的院子,孤的弟媳还在等着孤去安慰呢!” 朱蕴洄一想到弟媳茅氏俊俏的容颜,心头不禁一片火热,现在碍他事的人不是被关就是快死掉,茅氏一个弱女子还不是乖乖的听任他大展神威? 朱蕴洄带着李三等人沿着长廊直奔朱蕴灏的院子而去,一路上遇见的宫女仆从远远看到他都是急忙闪身避开,直走到第四进院落的御风亭时,正好遇见了王府长史陈南坪。 陈南坪与周王府长史的孙三省差不多的背景经历,被打发到楚王府已有七年时间,对于朱蕴洄的恶行亦是知之甚深,并且深恶痛绝正是在他的屡次劝说下,朱华奎才有了废掉朱蕴洄的想法。 “世子这是要去往何处?” 陈南坪停住脚步,挡住了朱蕴洄一行的去路。 “孤要作何还轮到你来管?滚开一旁!” 朱蕴洄当然知道陈南坪劝说父王余废他之事,但陈南坪向来跟在父王身边,他就是想报复也很难找到机会。现在见到陈南坪只带着两个随从后,心中刚刚熄掉的怒火重新燃了起来。 “世子请自重!下官是朝廷所派,殿下尚且对下官礼敬有加,世子不是还未继承王位吗?” 陈南坪冷冷的道。 对于朱蕴洄这样的,陈南坪恨不得修出道家的掌心雷劈死他。 “你算什么东西!这天下是我朱家的!你不过是我家的一条狗而已!快滚开!不然孤命人将你打杀!” 朱蕴洄虽然对陈南坪愤恨无比,但想到茅氏那张美艳的面孔,急的恨不能一下子飞过去。 “下官听闻世子将遣人将王妃与寿昌王请至桃溪小筑,敢问世子,王妃与寿昌王现在何处?” 何氏的贴身宫女眼见事情不妙,又不敢去找王爷禀报,情急之下找到陈南坪将事情叙述一遍,陈南坪这才从前殿匆匆赶来。 他知道朱蕴洄的狠毒。王爷又不问府内之事,整个王府已经没人制得住他了,现在朱蕴洄突然将王妃与弟弟请去,明显是想对她二人不利了。 “把这狗才给孤绑起来!” 朱蕴洄见陈南坪问起此事,知道若不把他一起收拾了,陈南坪去了桃溪小筑后,整件事就会暴露无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陈南坪也一起关在那里,过上数日将他们一起饿死。 李三几人都是朱蕴洄招揽的江湖客,身手着实不错。听到朱蕴洄的吩咐后,李三等人抢上前去,三两下便把陈南坪三人打翻在地,扯下他们的腰带后将三人捆了起来,然后撕下几人袍服的布片把他们的嘴堵住。 “把他们关到那个院子,李三跟着我,你等就在那里轮流守着,不必管孤了!” 朱蕴洄得意洋洋的带着李三向弟弟的院落行去,其余几人把挣扎不已的陈南坪三人分别扛起后转身向后院而去。11 第二百一十五章 强抢 朱蕴洄心满意足的从弟弟的院子走了出来,边走边回味着茅氏在他身下snn婉转的样子,嘴角不由露出一丝nn的笑容。 李三讨好的上前给抚了抚朱蕴洄的衣袍,满脸堆笑的道“恭喜世子大发神威,世子,咱现下去往何处?” 朱蕴洄眼珠一转,问道“孤听闻老三体弱多病,其妻岂不是日日独守空房?孤要去探视老三一番,走!” 李三急忙跟上“世子,汉阳王的母妃可是凶悍异常,小人觉着世子先不要亲自上门,还是寻个机会再去才好!” 汉阳王的母亲马氏与儿子住在一处,就是为了照顾从小体弱多病的朱蕴泷,并且也是为了防着朱蕴洄这头sn。朱蕴泷的王妃秦氏也是美艳异常,马氏心里明白,若是朱蕴洄上了门,哪些婢女侍从根本不敢阻拦,自己的儿子哪是朱蕴洄的对手,所以一年前便以照顾儿子为由,搬到了朱蕴泷居住的偏殿。 朱蕴洄一听也觉着有理,遂暂时罢了去朱蕴泷处的念头。 与武昌知府衙门隔着一条街的原江夏卫指挥署,现在成了锦衣卫武昌百户所的办公所在。 多年不上值的江夏卫指挥使、同知、佥事等人接到了兵部行文,江夏卫裁撤在即,若是愿意继续从军,便将他们调到宣大一线戍守,不然的话就静等朝廷下一步指示好了。 几名早就成了富家翁的江夏卫高官哪里愿意继续从军啊,江夏卫早已名存实亡,军户们明着暗着的从事着各种行业以养家糊口,卫中已经多年未曾聚兵操训过了。 朝廷也早就停止了给江夏卫的粮饷发放,几名高官都是仗着原先分给军户们的田地生发,哪里还有一点官军的模样。 在接到兵部行文,得知锦衣卫要来时,几名高官赶紧遣人知会日常住在署衙里的十几名老弱军户后,把养的那些鸡鸭猪鹅赶紧处理调,然后彻底将衙内清理干净,就等着京师来人入驻了。 要说江夏卫的这几名高官还算有点人情味,知道若是把这十几名老弱军户赶走,这些人也就无处安身了。于是他们暗中叮嘱这些人,等锦衣卫抵达后,就跪在门前迎接,之后装可怜诉苦,哀求京师里的老爷收留他们。 这一招果然奏效。 锦衣卫虽然凶名在外,但由于也是刚从苦日子里熬出来,看到如同叫花子般的这些军户后自是心生怜悯,再加上这百多人也需要雇人伺候,因此带队的百户很爽快的把这些老弱留了下来。平日就安排他们做些打扫做饭跑腿之类的差事,也算给这些苦命人留了一条活路。 董成原先是京师西城千户所的副百户,在得知锦衣卫要离京分住各地后,走托指挥佥事李若链的关系,谋得了武昌百户所百户一职,随后带着从各千户所抽调来的一百二十名校尉力士进驻了武昌。 和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宗人府经历司的书办周杰,也是出自锦衣卫经历司,两人虽不熟识,但因着出自同一部门,加上彼此并无利益纠葛,因而很快便熟络起来。 离京前,骆养性等堂上官将这次离京赴任的百户、书办召集到一起,将此次离京的主要任务吩咐下去严密监视属地宗室,但凡有触犯朝廷律令者,一概从严论处。 骆养性特别强调了一点你等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作为天子亲军,只要有任何对天子不利的人或事,都应当将其消灭或消除,勿要顾及其余。 来到武昌城已经月余时日,但董成并未急着派遣手下招摇过市,而是打发手下身着便装,以各种身份搜集情报,以便对武昌城的情况有个大体的认知。 从得来的情报来看,武昌城内占宗室人口绝大多数的旁支庶宗,在皇帝下发废除禁止宗室从事四民之业的圣旨后,大都放下身段而谋得了供家人糊口的职业。一些有着各种精湛技艺、平日里只能偷偷摸摸做活的宗室,甚至已经过上了不错的生活。 原先旁支庶宗中人,因为生活所迫,公开抢劫,暗中偷盗,甚至盗掘自家祖坟的,大有人在。而官府碍于其朱家子弟的身份,就算将其逮获关入牢狱,过不许久也只能放出。 现在这种状况已经大为改善,既然能通过正当劳作养家,谁愿意背负骂名去做盗抢之事? 既然这些人已经无足轻重,那锦衣卫就可以把精力放在郡王、镇国将军之类的宗室身上,至于楚王府这个庞然大物,只能慢慢找寻它的破绽了。 这一日董成得到消息,崇阳郡王朱蕴汛欲扩建其在崇福山的王府,与王府周边的百姓发生了冲突,崇阳王府的管事招呼了一些市井恶汉正准备强占民宅,逼迫百姓让出自家宅院。 接到消息后,董成集结了五十名锦衣校尉,与周杰一起带队赶往了事发地。 既是知晓了圣上要切割宗室这个毒瘤的想法,那自己的一切行为就奔着下刀子去就好,指挥使已经交代过了,别忘了自己是天子亲军。 骑在马上的董成暗自想道。 崇阳王府南墙外一片嘈杂吵嚷声,王府管事李江正在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几步外的几名衙役打扮的人破口大骂“瞎了你等的狗眼!郡王府之事也是你等敢管的!武昌府李骥自家不敢出面,打发你等这些下n色前来应景,你等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这把自家当回事了!再不滚开,爷就命人将你等放翻!” 由于涉及到三十余户百姓宅院被侵占一事,武昌知府李骥在接到百姓集体告状后,不得已之下让通判打发几名衙役前来处置弹压,以防事态扩大。 李骥知道,官府若不派人出面镇着场子,这群百姓指不定吃多大苦头呢,闹出人命也说不定。 身为地方首官,李骥自是十分痛恨这些宗室的恶行,但苦于对方的身份,尤其是到了镇国将军以上的层面,自己拿对方根本么有任何办法。但自己毕竟代表着朝廷,总不能置治下百姓的死活于不顾吧? 几名衙役奉命而来,眼见李江气势凌人,一帮平日见着自己就如老鼠见猫一样的混混,因为有了王府撑腰,现在也是在一旁跃跃欲试,而身后的一百多名城内百姓也有些熟脸在里面,这下可是进退两难起来。 一名年纪较长的衙役陪着笑脸拱手施礼道“李管事,小的看不如这样,王府拿出点银子来给这些穷哈哈,小的们叫他们择地再建新居,如此两边都说得过去。这也是知府大老爷的指令,您看这样如何?” 李江两眼一翻,冷哼道“也罢,看在你等的面子上,咱们王府就吃点亏!每户五两银子!今日就须得搬走,不然的话爷爷就叫人强拆!” 李江的话让几名衙役面面相觑起来。 五两银子?人家也是连宅带院,没个三四十两银子根本建不起来,这是打发花子呢?这要是转头跟百姓一说,人家还不得骂死俺们? 那名年长的衙役陪着笑脸继续道“李管事,是不是稍微少了些许?您看再多给点成不?这些穷哈哈拖家带口的也不易啊!” “他们不易?王府就易了?最多六两!嫌少的话这六两也没得!滚去告知那些穷鬼!爷忙得很,别耽搁爷的大事!” 李江不耐烦的道。 王爷早就料到穷鬼们会索要银子,就给定了每户十两的价,这些穷鬼每户六两就好,剩下的银子就成自己的了。 几名衙役看到李江如此蛮横,知道再谈下去也没什么用处,无奈之下只得转身来到那群百姓面前,将王府开出的价告知了他们。结果不出所料,百姓们如何能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一听之下顿时鼓噪起来,吵吵嚷嚷的坚决不同意。 不等几名衙役过来跟李江说清楚,李江已是一声令下,几十名手持棍棒的混混叫喊喝骂着,气势汹汹的向这边涌来。 几名衙役见势不妙,急忙闪身躲到一边,口中叫嚷道“王老四、张富贵、郑彪!你等给老子听着!你若敢行凶,小心老子日后逮着收拾你!” 几个被点名的混混顿时迟疑起来。县官不如现管,虽说王府名头吓人,但平日里这些捕头衙役才是他们的克星,真要惹烦了,这些人寻个机会把自己抓进去,那可是往死里收拾。 其他的混混见状也放慢了脚步,他们都是跟着前面被点名那几个的小混混,几个带头大哥都怕了,自己就别逞能了。 “给孤打!出了事孤兜着!办完此事你等全部进王府听差!孤看谁敢将王府众人怎么样!” 没等李江鼓动,一个阴沉的声音由混混们的背后传来,崇阳郡王朱蕴汛亲自赶了过来。11 第二百一十六章 禁足 “郡王殿下!” 李江连忙跪倒在地。 朱蕴汛阴着脸哼了一声“此等小事拖到现今,孤要你何用!自家掌嘴十下!” 李江闻言立即扬起右手臂,重重的扇在嘴巴上,不一会打完十下,嘴巴已肿胀起来,嘴角也有血丝渗出。 “起来吧!赶紧将这些贱民赶走!今日须得办成!” 朱蕴汛不耐烦的道。 李江赶紧爬起身来,一手捂着嘴巴含糊不清的喊道“你等都聋了?殿下适才说了,办完今日差事后全部入王府听差!赶紧上前将这些刁民赶走!死活勿论!” 一众混混听到有了依靠,再不用怕那些捕头衙役后,嗷嗷叫着对面的百姓扑了过去。 那几名武昌府的衙役看到崇阳郡王亲自过来,吓得立刻偷偷躲到一边。 这边的百姓虽有一百余人,但老少都有,赤手空拳下那经得起这些惯于打架的混混殴打,不到片刻工夫许多人就被打翻在地,许多人满脸是血,现场一片哭喊哀嚎声。 朱蕴汛在一旁哈哈大笑,不时伸手指指点点与身旁的李江议论着什么。 突然一声轰然大响从不远处传来,正在打斗的人群被这声巨响吓得纷纷停手,不约而同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东面百余步外,漂浮在空中的一大股浓烟正在慢慢消散,几十名身着罩甲的士卒簇拥着两匹战马,正虎视眈眈的看着斗殴的双方。 董成将完成击发的燧发手铳往战马的兜囊中一插,随后催马向人群缓缓行来。周杰拨马跟在后面,然后是五十名校尉紧随。 哒哒的马蹄声中,百十步的距离眨眼就到,董成手一挥“手持棍棒的一律抓捕!敢反抗者杀!” 五十名校尉迅速分成两队从左右兜了过去。那些混混没见过身着如此服色的士卒,眼见对方直奔自己而来,正在犹豫着是不是反抗时,只听对方喝道“锦衣卫办差!速速就地跪下!反抗者死!” 一名混混适才打发了性子,眼见有人冲着自己而来,下意识的举起棍棒就要反抗,霹雳般一声大响中,这名混混仰面直直摔倒在地,手中棍棒撒手掉落,胸口处鲜血汩汩而出。 他身前几步外的一名校尉一边警觉四顾,一边用搠杖清理着手铳,然后收起搠杖,从腰间的挎包中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到嘴边用牙齿咬开后,将里面的倾倒一点在引火池中,然后再将纸包塞进铳膛中,拿出搠杖将纸包顶到底部,将搠杖再次收起,手铳重新置于击发状态中。 这也就是在周围没有大的威胁情况下才能如此,要是战阵之上装填如此繁琐,敌人早就杀到眼前了。 不过这一铳的震慑效果还是很大,不等这名校尉装填完毕,不管是混混还是百姓,全都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你是何人?见了本王为何不跪!” 朱蕴汛大声呵斥道。 听到对方自称是锦衣卫后,虽然惊诧于远在京师的锦衣卫怎地出现在武昌,但朱蕴汛并未将董成等人放在眼里。 锦衣卫又如何?还不是我们朱家的家奴? 眼见董成悠然自得的骑在马上,根本未有过来nb自己的意思,朱蕴汛不禁勃然大怒。 场上的校尉们很容易就将混混与百姓清楚的区分开来,自顾自的把几十名混混捆好后带往一边,对朱蕴汛理都不理。场上只有受伤百姓发出的snn声传来,那些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也都吓得不敢出声。 几名衙役早就知道锦衣卫来到武昌府的消息,上官早就严令,见到锦衣卫后赶紧避开,不要招惹这帮凶神,免得惹祸上身。 现下看见崇阳郡王的怒火冲着锦衣卫而去,这几名衙役赶紧过来查看百姓是否有被殴致死之人。毕竟他们奉上命前来镇着场子,若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了人命案,回去后少不得被上官打板子。 董成与周杰相继翻身下马,慢慢走到朱蕴汛身前数步站定,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朱蕴汛,董成拱了拱手道“郡王殿下有礼了!在下乃锦衣卫武昌百户董成,此乃宗人府派驻武昌之书办周杰!” 董成的无礼举动彻底激怒了朱蕴汛,他低头四下搜寻,见几步外的地上有一根木棒,遂大声喝令道“给孤拿过棍子来!孤今日要打杀这个狗奴婢!” 李江跑去捡起木棒过来就要递到朱蕴汛手中,董成侧身重重的一脚踹出,闷哼声中,李江被踹出去好几步,棍棒脱手掉落于地,人也捂着小腹蹲地snn起来。 不等朱蕴汛再次发声,董成大声喝令“来人!绑了!” 几名校尉迅速奔过来,眨眼之间将李江捆的结结实实之后带往一旁。 朱蕴汛惊怒之下,上前一步抬手就向董成的脸上打去。 在他的认知里,除了他们朱家人以外,其余任何文臣武将都是他们家的奴才。尤其在武昌城里,除了楚王这样的亲王以外,就连武昌知府见到他都得规规矩矩上前见礼,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敢对他如此无礼,且还当着他的面殴打nbn王府管事,这是要翻了天不成? 董成侧步闪身避开,一旁的周杰上前直面朱蕴汛,沉声道“崇阳郡王当面,宗人府接报指你强占百姓田地财物、殴伤致死人命数条,现本官据皇命祖训之规,令你即日起即刻闭门思过,在京师大宗正下发处置之令之前,不得出王府一步!” 对于朱蕴汛这些宗藩来说,宗人府掌管着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号、世袭爵位、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之事,这可都是与他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重要事项。对面的周杰虽然品级不高,但他代表的可是对宗室有直接处罚权的宗人府,要是自己敢不听命的话,那接踵而至的将是更严厉的处罚。 朱蕴汛铁青着脸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抬大轿,几名小太监急忙跟上。 董成向站在一旁小声议论的武昌府那几名衙役招呼一声,那几人赶紧停止议论小跑过来躬身施礼。 “那些百姓伤者多少?有无有性命之忧之人?” 董成开口问道。 “回上官的话,小人等适才上前验看,百姓伤者凡五十余人,其中重伤二十人,或是手臂肋间骨断,或是头部被棍棒击伤流血,余者伤势稍轻!” 一名年长的衙役施礼回道。 “你等身为官府衙役,居然奈何不得城内市井无赖之辈,敢不是寻常吃他许多好处所致?某今日便知会你等,既是替朝廷办差,良心须得持正,若是教某探知你等有欺压良善、为虎作伥之举,那某便会也叫你等尝尝我锦衣卫的手段!稍后你等留下两人听令,这些人犯带回去关进府衙牢中,至于如何处置,该不用某教你等吧?” 几名衙役胆战心惊的施礼接令后,分出三人押解那些混混回了府衙大牢,这些混混的结果自然不必明说,狱中瘐毙将是他们的最终结局。李江由于身份的缘故,虽不致亡于狱中,但在无人替他出头的情况下,这辈子也许就待在牢中了。 “刘士安!你带十人去崇阳郡王府,叫王府拿三千两银子出来!医治被其殴伤之百姓!你告知王府中人,若是不肯拿银出来,自今日起,便要禁绝王府采买事宜,只要有人出王府一步,即刻逮治入狱!”11 第二百一十七章 荒淫 楚王府中殿的寝宫里,汉阳王朱蕴泷靠坐在软榻上,美艳的汉阳王妃秦氏端着一碗汤药,正在用一柄精巧的银汤匙一点一点的给他喂着药。 “泷儿近日气色见好,孙神医的方子却是起了效用。待用完剩余之草药,再着人唤孙神医进府诊断一番或许明年此时,泷儿便能如常人般康健也说不准呢!” 朱蕴泷的母亲马氏在一旁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儿子,语带安慰的言道。 朱蕴泷三岁时落水受到惊吓,从那以后就成了病秧子,身体虚弱至极一个小小的风寒发热也会折腾月余每年刚过中秋便要穿上裘皮御寒,到了冬日更是连房门都不敢出,睡觉的房间须得日夜烧着数个火盆才能让他感觉好受一些。 楚王府花费重金遍寻天下名医为其诊治,各种珍稀药材足足吃了大半间屋子,但始终未见根本性的好转。 马氏私下找过一个江湖道人给朱蕴泷算了一卦,那个道人掐算半天,最后留下一句话后飘然而去冠礼之后的第一个本命年要慎之又慎。 崇祯十年正好是朱蕴泷二十四岁的本命之年,马氏为预防万一,在求得朱华奎的同意后,从去年便将朱蕴泷从自己的郡王府接到了楚王府中,一是就近看着儿子,二是想借楚王府的气势压制那些邪毛鬼祟。 前些时日,马氏打听到武昌府兴国州有个姓孙的郎中,在当地名气甚响,据传治愈过许多疑难杂症,有着神医的美誉。于是马氏便派人将孙神医请至王府为爱子诊治。 这位孙神医在替朱蕴泷诊治过后也未多言,只说体虚之症,需要慢慢调养,在开了药方之后,婉拒了王府的重金便返回了兴国。 朱华奎已是迷上了念佛求长生,哪里还顾得上儿子的死活。马氏心下自是明白孙神医的话中之意,暗自难过的同时,也只能强颜欢笑的宽慰儿子。 “不好了不好了!王爷于千佛殿内修佛时突然晕厥,还请王妃速速前往探视!” 随着急慌慌的声音,一名太监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面上的神情很是焦急。 殿内的马氏等人闻言都是一惊,朱蕴泷挣扎着便要坐起身来,秦氏和两名婢女急忙上前搀扶。 马氏慌急的起身走向殿外,她觉着这名太监貌似眼熟,但急切间也来不及细想。 “王爷得了是何急症?可曾传府内郎中前往?泷儿就在此间勿要动弹,春萼、杏儿跟本王妃前去便可!” 马氏除了偏殿,随着那名太监顺着长廊向千佛殿方向疾步行去,殿内只余朱蕴泷与秦氏两人,殿外则是有几名小太监值守着。 待马氏一行人身影消失不久之后,朱蕴洄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外,李三等人跟在身后。 几名小太监看到世子突然出现,吓得赶紧跪倒施礼,朱蕴洄长袖一挥喝道“都滚得远远地,没孤的吩咐不许靠近!孤要与王弟叙谈亲情!” 小太监们虽知朱蕴洄来者不善,但不敢有丝毫违抗,从地上爬起后迅速离开了偏殿,有一名机灵的小太监则是转身向千佛殿方向跑去。 朱蕴洄迈步进入殿内,不怀好意的看着一脸惊慌的秦氏淫笑道“孤闻王弟身体有恙,今日得闲特来探视一番!孤的弟媳也在呀,真是巧了!哈哈哈!” 朱蕴泷虽然身子骨很弱,但对于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的德行却也是早有耳闻。眼见其口中说着探视,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的王妃上下打量,哪还看不出朱蕴洄安得何等心肠。 “世子殿下,臣弟身体无碍,世子还是请回吧!不然稍后母妃回来后怕是大家会下不得台面!” 朱蕴泷努力挺直身板,用尽全力大声说道。 “母妃?哈哈哈哈!你的母妃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朱蕴洄大笑道。 他听从李三之计,命人假传朱华奎得了急症的消息,然后在去往千佛殿路过的花园中布下人手,待马氏等人经过时便将其抓起来锁进了偏僻的屋子里。 朱蕴泷心中顿时明白此中原由,心里顿时怒火升腾,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两团红晕。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腾地站起身来,戟指朱蕴洄大喝道“朱蕴洄,你这卑鄙无耻之徒!诓骗我母妃离开,你意欲如何?!本王定要去父王处告你一状!你还不速速离开此处!难道不怕父王责罚不成?!” 朱蕴洄拍掌笑道“那个老不死的现下只顾自家修佛吃斋,怕是顾不上他人喽!王弟,你自幼体弱多病,偏偏有如此美艳之妃,孤对王弟是否能人道心存疑虑,若是不能的话,如此美艳之弟媳岂不是暴殄天物?孤即为世子,那就不该容许此等灭绝人寰之事生发!助自家王弟安抚其妃之责妃孤莫属!李三,你等几个好生陪着孤的王弟,孤要与秦妃寝宫叙话!” 秦氏已是吓得花容失色,此时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扑进朱蕴泷的怀中身体轻微的颤抖着,脸上已是挂着两行清泪。 朱蕴泷紧紧搂住爱妻,通红的双目似欲喷出火来般瞪着朱蕴洄,恨不得撕碎了眼前这张无耻之极的丑脸。 朱蕴洄脸色一变,大声呵斥道“李三,难道要孤亲自动手不成?!” 李三几人闻言立即扑上前来,两人按住朱蕴洄,两人稍一用力便将秦氏搂着朱蕴泷的双臂扯开,架着秦氏直奔后殿的寝宫而去,秦氏哭喊着拼命想要挣脱,但一个弱小女子有何气力脱离两个大汉的掌控。 朱蕴泷目呲欲裂,大口喘着粗气,拼尽全力挣扎想要救回爱妻,一名侍卫脚下轻轻一勾,朱蕴泷噗通倒地,那名侍卫顺势坐在了他的背上,另一人也有样学样坐于朱蕴泷身上,三百多斤的重压之下,朱蕴泷丝毫动弹不得。 朱蕴洄则是满脸淫笑着向寝宫行去。 千佛殿内一侧的禅室中,一身道袍的朱华奎正在闭目打坐,心中则是默念着金刚经。 他这几年渐感身体在迅速衰老,对死亡的恐惧感日益强烈起来。在武昌城内感恩寺捐献了大笔钱良后,听从方丈闻得大师的建议,将王府内的千佛殿重新整修一番后,开始了吃斋念佛的清修日子,对府内的所有事情几乎不管不问。 许是心诚则灵的缘故,最近两年他觉着衰老的速度已经减缓,并且已经丧失掉的部分功能好像也恢复了不少,狂喜之下使他更加坚定了清修的念头。他严厉告诫身边伺候的太监,不要把外界的任何俗事告知于他,那样会让他心生杂念,毁掉了他几年的修为。 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之声,打破了宁静异常的气氛,也让朱华奎恼怒不已。他正要出声喊人之际,他的贴身太监刘云贵轻轻推开静室门闪身而入。 “外间何人喧哗?本王不是吩咐过了,无有要紧之事不得打扰吗?” 朱华奎语含愠怒的看向跪倒在地的刘云贵。 “启禀王爷,适才汉阳王身边之人前来报信!世子带人前去汉阳王所居偏殿,意图对汉阳王妃行非礼之事!奴婢不得已之下只得前来禀告王爷!”11 第二百一十八章 弑父 正在秦氏身上奋力耕耘的朱蕴洄丝毫没有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突然左肋下一阵剧痛,身子也一个趔趄倒向一边,耳边传来了一声咆哮声“你个孽畜!本王今日定要打杀与你!” 赤身的朱蕴洄急忙翻身爬起定睛一看,床榻前站着的正是自己的父亲楚王朱华奎,身后站着刘富贵,自己的两名侍卫则是跪在一旁不敢抬头。 “孽畜!穿好衣袍滚下来!” 朱华奎一脚将儿子从秦氏身上踹到一边去后,用恨极了的目光瞪了朱蕴洄一眼后,喘着粗气转身出了寝宫,刘富贵紧跟在后满脸泪痕的秦氏急忙把锦被扯过来蒙住了头,朱蕴洄狼狈的抓过床榻上的衣袍遮住身子跳下床来。 朱蕴洄一边穿着衣袍阴着脸,脑子里也在快速的转动着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去通风报信!父王本就有废掉自己的念头,这回自己的世子之位已是难保。若是自己囚禁母妃,打死胞弟之事让父王知晓,不光是世子之位的问题了,自己能不能活着还得另外一说。 想到这里,一个狠毒的念头从朱蕴洄心头升起,他招手将李三唤过来,附耳低语道“李三,孤日常待你不薄!今日之事断难善了!孤要是没了活路,你等也是死路一条!稍后出了寝宫,你寻机杀掉朱华奎!楚王之位只能是孤的!王府侍卫司首领便是你的了!孤另外赏你一万两银子!” 李三闻言后既喜又怕,神色变幻之间,终于狠下心来,咬着牙狠狠的点了点头。 朱蕴洄点头示意以后昂首出了朱蕴泷的寝宫,李三从怀中摸出一柄带鞘的短刃,将利刃抽出后撩起衣袍n靴筒中,之后将刀鞘随手放入怀中,和另一名侍卫低头跟在了朱蕴洄身后。 偏殿的锦榻上,已经气若游丝的朱蕴泷紧闭双目直直的躺在上面,一名王府的郎中皱着眉头正在给他把脉,朱华奎则是背着双手脸色铁青的看着自己的三子。 他听到刘富贵的禀报之后,立刻带着在千佛殿内专门候命的郎中以及一群侍卫赶了过来。骑坐在朱蕴泷身上的两名壮汉在他们一进院子时便已发现,这两人反应倒是很快,从朱蕴泷身上爬起来后直接从后殿溜了。他们只想着逃命,根本不敢喊叫提醒寝宫内的朱蕴洄,因为一出声就会被朱华奎带来的侍卫发现,到时肯定会被追杀现下只能趁着知道内情的人不多,赶紧溜出王府再说,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朱华奎带着一帮人进入殿内,首先看到的便是俯卧于地的朱蕴泷,朱华奎扫视一圈后未发现朱蕴洄和秦氏的身影,便立刻疾步向一侧的寝宫行去,这边有了适才刚才的一幕。 看到朱蕴洄来到殿内,朱华奎戟指朱蕴洄怒斥道“孽畜!给孤跪下!来人!给孤打杀这个孽畜!” 几名侍卫迅速向朱蕴洄扑去,但手上并未持着兵刃。虽然王爷说要打杀世子,但这群侍卫并不敢上去就将朱蕴洄格杀当场,现在王爷气头上下的令,说不准一会就反悔,毕竟人家事血脉相连的亲生父子。 朱蕴洄不等几名侍卫靠近便跪倒在地,高声叫道“父王!且听儿臣分解!是那秦氏数次勾引与我,儿臣冤枉啊!” 朱华奎怒极之下冷笑道“你个孽畜!死到临头还要反诬他人!孤适才看的清清楚楚!秦氏脸上泪痕犹在!若是她勾引与你,为何一副悲痛之色!今日不杀了你这个违背人伦之孽畜,孤还有何面目面对王府中人!你几个愣着作甚!还不将这个孽畜打杀!” 朱蕴洄没想到父亲就在刚才短短一瞬间,便已将事情看个通透,眼见几名侍卫犹豫之下已将长刀抽出,下一步便是上来将自己毙于刀下,情急之下他继续高喊道“父王,儿臣有绝密隐情!事关我楚王府安危!一个小小的风寒发热也会折腾月余,还请父王附耳过来!” 他一边高喊,一手背在身后轻轻一摆,李三会意后悄悄挪动脚步向前凑去,同时暗中将短刃自靴筒中拔出,倒持于手臂后面,王府几名侍卫的注意力都被朱蕴洄说的话分散掉,因此并未注意悄然靠近的李三。 朱华奎知道朱蕴洄平素无甚智计,只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加上见他神色不似说谎,因而不疑有他,迈步向朱蕴洄走了过来。 “孽畜!若是再编造谎言欺骗与孤!孤就命人将你放入獒园!受那烈犬撕咬之罪!” 说话间朱华奎走近朱蕴洄身边几步的距离,朱蕴洄膝行向前靠近后突然合身扑上将他的双腿牢牢抱住,口中大吼道“李三!动手!” 已经碎步挪移到朱蕴洄身后几步的李三猛地窜上前来,寒光一闪之间,锋利的短刃插入朱华奎的心窝后闪身避开,朱蕴洄松开抱紧父亲的双臂后迅速爬起,朱华奎怒目圆睁,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直挺挺的倒地身亡。 殿内陡然变得安静下来,除了朱蕴洄与李三,其余诸人都是呆立当场,谁都没想到弑父这种惨剧就发生在自己面前,并且是楚王府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家。 “哈哈哈哈!自今日起,孤就是楚王了!从此再无与孤作对之人了!!哈哈哈哈!” 朱蕴洄状如疯魔般的手舞足蹈起来。 “王爷!李郎中!快救王爷!” 刘富贵绝望的喊叫着冲了过来,不顾正在狂喜之中的朱蕴洄,双膝跪地一把将朱华奎的上身扶起搂在怀中,热泪滚滚而下,落在了朱华奎慢慢变凉的脸上。 他自岁便跟在当时还是楚王世子的朱华奎身边,这三十余年的朝夕相处之下,两人之间已是宛如亲人一般,今日骤遇此等惨事,刘富贵已是心丧若死。 正在给朱蕴泷诊治的李郎中提着药箱奔了过来,放下药箱后抓起朱华奎的手腕,双指一搭后便对刘富贵摇了摇头,随即叹息了一声“王爷已薨了!” 刘富贵抱着朱华奎的尸身放声痛哭。朱蕴洄终于从狂喜中清醒过来,他扬手指点着殿内诸人喝道“你等还不跪下!自今日起孤便是楚王!父王突发急症暴卒,孤自会上表宗人府言明!从今往后只要你等对孤忠心,孤定会善待你等!今日殿内诸人,每人赏银一百两!” 他不是不想将除了李三等人以外的人全部杀掉,但眼见朱华奎带来的侍卫足有七人之多,殿外还有数个太监,并且个个脸上都带着愤怒、惊讶、不服的神色,若是自己想要灭口,单凭李三和另外一人根本不是对手。当务之急只能先稳住众人,把王府各个门户封闭住,再寻机将其他人等一个个清除掉。 “小人恭贺世子顺继楚王之位!小人誓死效忠殿下!” 李三和另一名侍卫先行跪倒在地,向朱蕴洄行了大礼朱华奎带来的侍卫虽然心有不甘,但始终没有以下犯上的勇气,在相互对视之后,犹犹豫豫的跪了下来,但个个都是低头不语。 李郎中则回到朱蕴泷身边,装作继续替汉阳王诊治的样子,内里却是心思电转。 殿外的数名大小太监也都相继跪倒,那名去千佛殿报信的小太监则是蹑手蹑脚的顺着长廊向前殿行去,跪倒在地的太监们心思烦乱之下并无人注意与他。 朱蕴洄眼见众人明面上虽无抗拒之意,但谁知道暗地里会发生何事?最要紧的就是今日之事万万不能让更多人知晓,更不能传到府外,一旦自己弑父之举让外人知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眼珠一转,大声吩咐道“尔等平身吧!今日父王不幸薨于此处,孤决意便在此为父王守灵七日!七日之内,殿内所有人等皆不得离开!李三,你去奉祠所叫人准备丧葬事宜,招呼些人前来帮忙料理父王后事!” 说到最后,朱蕴洄看向李三,冲他使了个眼色,李三会意后起身疾步出了偏殿。 他知道朱蕴洄是让他去武昌城内招呼人手,回来后将殿内这些人全部杀掉灭口,把朱华奎身死的真相彻底掩盖住。 “世子殿下,汉阳王怕是不行了!” 李郎中缓缓起身禀道。11 第二百一十九章 义阉 “弑父?你所言可是当真?!” 本来安坐如山的武昌知府李骥腾地从座椅上站起,脸上满是骇异之色,在他面前跪着的正是朱蕴洄弑父时,那名从殿外溜走的小太监赵信。 十四岁的赵信是江夏人氏,岁时便因家贫入楚王府做了杂役,后被分派到汉阳郡王府,因为机灵懂事被朱蕴泷看中后选在了身边服侍。 因为悯其年幼不易,朱蕴泷和王妃秦氏待他倒也不错,时常有打赏给他,闲暇时也教他识字,赵信在感激之余,慢慢对两个主人也产生了浓重的依赖之情。 当赵信在殿外亲眼目睹朱蕴洄弑父之后,在惊骇之余,赵信马上意识到自家主子的性命怕是难保了,自己作为朱蕴泷的跟班更是绝难逃过一劫。 反应迅速的他立刻避到一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从偏殿的侧门溜了出去。 脱离了危险境地的赵信首先想到的是逃走。楚王府已经不能再待下去,至于离开王府后去往何处他还没想那么多,先保住小命要紧。 赵信怕朱蕴洄反应过来后会派人封闭王府大门,便一路狂奔至王府西侧的角门,然后对守门的侍卫谎称奉世子之命出府办差,最后终于顺利的出了王府。 出府之后的赵信松了一口气,内心的恐惧感逐渐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对汉阳王夫妇深深的忧虑,以及对朱蕴洄刻骨的仇恨。 作为朱蕴泷身边跟班跑腿伺候的太监,他很清楚自家主人的身体,在殿外他看到爬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朱蕴泷时,心内的直觉便告诉他,自家主人怕是过不了这一关。 是朱蕴洄害死了待自己亲善的主人,并且还侮辱了自己视若仙子的王妃,这个人面兽心之人居然还弑父!郡王就这么冤死,连个后代也没留下! 不行!这个仇一定要报!要不然我赵信枉自为人! 可惜自己不是身负绝技的大侠,无法亲手杀了这个恶贼,难道就让这个禽兽留在人间继续为恶不成?等这个恶贼做了楚王,不管自己回不回到家中,家里的爹娘兄妹都保不准会遭了毒手! 决不能教这个恶贼得逞!可是找谁才能制得住他?那可是楚王世子!除非京师的宗人府,可自己身上仅有几两碎银,想去数千里之外的京师难如登天! 在街上漫无目的行走的赵信苦苦思索着,突然他眼前一亮自己不能去京师告状,但官府能啊!只要将此事告知官府的大官,他们肯定会上奏朝廷! 在打着楚王有事要知会知府的旗号见到府衙通判程松后,赵信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惊骇莫名的程松立刻将赵信带到了李骥面前。 “此乃小人亲眼所见,知府老爷可亲去楚王府查看便知!” 跪在地上的赵信扬声道。 李骥和程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震惊、愤怒和一丝窃喜的味道如果此事当真,那就意味着压在自己头上的一座大山很快就要被移除了。 冷静下来的李骥坐回椅子上,清咳一声道“程通判,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你我虽执掌武昌府,但对于宗室之事也是无权左右啊!现下只有先确认事情真伪之后方能上奏朝廷,可如何确定却是有些棘手,官府捕头衙役皆无权进入王府查验啊!要不你我行文上奏圣上,请京师遣员前来验看如何?” 程松拱手道“知府所言甚是,不能单凭此人一面之词就要妄下推断!若是事情有变,知府与下官会徒留笑柄!现下须得找到有权进出王府之人前往验看才可。知府可是忘了月前悄无声息进驻武昌府之锦衣的存在?” 由于职务的关系,程松对于锦衣卫前番与崇阳郡王府相斗一事知之甚详。虽然并不喜锦衣卫的存在,但对于锦衣卫维护良善之举,程松心内还是比较认可的。若是没有锦衣卫插手,那几十户百姓不但挨了打,并且还得被人家给强拆,最后只能得到可怜的一点赔偿,自己身为朝廷官员对此却毫无办法。 锦衣卫和崇阳郡王的冲突,对于程松来讲是喜闻乐见之事。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也只有更加跋扈的锦衣卫才能制得住无法无天的朱家子孙,并且人家还是带着念紧箍咒的宗人府来的,这对于楚王一系的宗室来讲,锦衣卫具有天然的克制属性。 李骥对于新建的锦衣卫百户所并未太在意,所以也不曾关注前几日发生的事件。此时听到程松的言语之后马上醒悟,他立刻扬声吩咐道“来人!请锦衣卫百户前来府衙议事!就说事关重大,务必请其尽快赶来!” 当李骥、程松、董成带着两百余名锦衣校尉、武昌府捕快衙役来到楚王府大门外时,大门早已闭紧。董成立即命人上前喊话叫门,捕快衙役们则是沿着两边分散开来,从外面守住每一个可供出入的角门和侧门。 在一番威逼利诱下,紧闭的王府大门从里面缓缓打开,数名不知内情,只是奉命关闭大门的王府侍卫闪到一旁,赵信在前引路,董成当先大步向王府中行去,李骥与程松则是跟在大股校尉身后迈步而入。 “李三,做的不错!从今往后,你便是楚王府侍卫司首领!这些人全部入职王府侍卫!孤另外赏银每人五十两!你等往后好生去做,只要对孤忠心,孤绝不吝升赏之事!现下先将殿内尸首搬到隐秘之处,入夜后全部沉入歌笛湖中!” 朱蕴洄端坐于殿内的锦榻之上,神态威严的扬声道。 “谢王爷恩赏!属下此生定会尽忠职守,不使王爷失望!” 在李三的带领下,二十余名从武昌城内召集来的江湖中人全部跪倒谢恩。 朱蕴洄在把李三遣走之后,以父王新逝,殿内不得见刀兵为借口,将殿内侍卫们的兵刃全部收缴起来。当武昌知府李骥与董成等人调集兵力之时,李三已带着几十人从角门秘密进入王府,赶至偏殿后将侍卫和太监全部斩杀,刘富贵与李郎中也未能幸免,而朱蕴泷早已气绝身亡。 朱蕴洄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从今日起,他终于成为偌大的楚王府唯一的主人了,再也无人可以约束的了他,不管是秦氏还是茅氏也都会成为他的新宠。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听动静似是不少人进入偏殿的院中。朱蕴洄心内有些不喜,他威严的吩咐道“何人敢在府内胡乱走动!李三,去将来人拿下重责!” 李三站起身来,招呼一声便带着人向殿外行去,刚走到门口时突然脸色大变,转身朝着朱蕴洄奔来“殿下!似是官差入府!” 他并不识得锦衣卫的装束,看见穿着色彩鲜艳罩甲的校尉,知道不是官军,还以为是哪个衙门的差人。 “给孤打将出去!谁放他们进府的!稍后查出一律打杀!” 朱蕴洄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戟指殿外大喝。 别说什么官差,就连巡抚、知府,乃至钦差都不敢擅闯楚王这等亲王府,这是谁活的不耐烦了? 说话间,赵信带着董成等人已至殿们之外,前面的数人一眼便看到殿内尸体横陈、血流满地,赵信心系汉阳王夫妇的安危,挺身便要往殿内闯去,董成一把将他拽住后扯到了身后。对于这名忠心为主的小太监,董成心里颇为看重,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除却楚王世子,殿内手持兵刃者皆可斩杀!刘士安!带人绕至殿后,以防有人走脱!进!” 随着董成的喝令,几名持着手铳的校尉当先行至殿门处,不管不顾的朝着殿内两侧正在探头探脑向外张望的人群打响了手铳。 几声轰然大响过后,随着殿内传来的几声惨叫,大团烟雾将整个殿门处遮蔽住,十几名武技n的校尉手持长刀越过高高的门槛闯入了殿内。 “锦衣卫办差!跪下免死!”11 第二百二十一章 征税 朱由检最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何派员征收商税,以什么样的方式征收。 商税必须要全面征收,这是为将来组建海军筹集所需的经费,海军不能再由着郑家一家独大,必须想办法消除这种不稳定因素。 海军太烧钱了,将来成立的海军舰船首先要从西洋购买,那种西式的炮舰价格非常昂贵,必须要另开税种才行。至于自造舰船,那得需要通过引进大量的人才后方能进行。 原先大明税收最大项来自于农税,占据了整个朝廷税收来源的七成以上,而盐税和商税分别只占了一成这种畸形税收政策导致越穷的农户缴纳给朝廷的税赋越多,越是富有之人承担的社会责任反而越轻微,其结果就是民不聊生,无奈之下合起伙来拿着锄头耥耙n了。 自己穿越至今已历三年,经过种种努力,通过减免田税、废除金花银、彻底改革盐业等手段,最大限度的提高了內帑和太仓银库的收入,极大程度上减轻了绝大多数农户沉重的负担,并使得大明几乎所有农户都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可以说已经基本杜绝了再次发生大规模n的情况。 普通百姓只要有一口饭吃,是绝对不会起来对抗朝廷的。尤其是现在,日子正在一天天好转,大规模减免赋税让所有农户对将来有了盼头,这种状况下就算后世的传销巨头穿越到李自成身上,也根本无法蛊惑更多人跟着他n送命。 但既然是此消,那就应该彼长才行。 nn稳定的基础已经牢靠,那既得利益集团就该出点血了。 在大明什么都可以动,就是不能动士大夫阶层的利益,一点点儿都不成。凡是动了的,从上到下,按级别分别打成昏君,奸臣,小人。太监嘛,不用说了,跟着皇帝混,皇帝安生些,听士大夫话些,皇帝太监的名声就好些。如果皇帝有点点想法,特别是想法还动了士大夫阶层利益,那对不起了,皇帝和太监就是昏君和奸佞之辈。 在大明,士大夫阶层眼中的国家,就是为了保护他们利益而存在的,其它任何阶层都是为他们的摄取利益服务的。要叫他们为国家支出一星半点,那这样的大明还是士大夫的大明吗?这样的大明对掌控整个个国家资源的士大夫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征税先从哪里开始呢? 朱由检首先想到的便是京杭大运河上的钞关,要想加大税收力度,那就得从这里着手。 大明的钞关也不是问谁都要钱,它们有三不收官船不收,太监的船不收,进士和举人的船不收。 大明的商船过钞关,变着法儿逃费,有的造一对假牌子,在船头竖起来,一面写“相府”,另一面写“通政司大堂”,冒充官船,就像后世某些民用货车挂军车牌照那样有的请进士或者举人坐在船上当护身符,过钞关的时候,人家要钱,就让护身符出面对付,类似后世某些驴友开车出门时尽量捎一记者。时代不同了,手法仍然会复古。 冒充官船风险太大,请进士或举人做护身符却百试百灵,所以在明朝,进士和举人堪称一专多能,他们不但推动了文化教育产业的繁荣发展,而且在民营航运领域大显身手。船主给他们的回报也丰厚,一位秀才同时给两艘民船护航,最后能拿人家五两纹银的顾问费,进士和举人比秀才有身份多了,他们更有资格帮人免交过路费,拿的报酬自然更高。 若想改变这种状况,那就要所有船只一视同仁,取消免费通行制度,除了官船以外,所有船只必须收费。 不管你是一品大员也好还是新科进士也罢,只要乘坐的不是官船,那就证明你出行不是公差,既然不是因公出行,干嘛给你免税?至于那些举人、秀才就更无须多说,每个钞关都会派驻御史和锦衣卫,在他们眼中,内阁大佬都不在话下,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举人。 嗯,就这样吧,先从钞关开始,提高征收额度,二十税一,钞关开具凭证后,沿途任何衙门不得再行征收,违者就地免职。 这条政令肯定会遭到激烈反对,没关系,朱由检就是想看看到底是谁站出来和自己对着干的。 现在局势稳定,并且有强军在握,建奴一时半会还构不成威胁,不怕那些既得利益者翻了天。 只要有人敢站出来反对,朱由检早就为其量身定做了好的去处。 再就是征收矿税。 这事万历皇帝曾经干过,但手段和手法都太糙,最后干砸了。 万历皇帝派遣太监征税入的是內帑,和太仓国库根本没关系,并且这帮太监手段太烂了矿监看中那家店铺或者房产,就说你房子下有矿脉要来挖,你要么产业尽毁,或者只能花钱贿赂矿监“完税”,因此显然这种税款很多都没有入账被经手人私吞了。最后万历皇帝银子没收多少,反而被骂的狗血喷头,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做法过于弱智,最后便宜的是那群太监。 但如果照搬后世的成立专门征税部门的方法,也好像不太现实,那可是需要大量的专业人才才行,依户部这点人手,就算全撒下去也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既然不好征收,那就全部收上来,由四海商行负责开采,朝廷分成利润,若遇对抗直接连根拔除一并除掉。 为了应对将来制造业和商业的繁荣所产生的人才短缺的问题,四海商行已经在皇庄开办了培训班,聘请京城商铺经验丰富的掌柜前去授课,专门教授学院如何做账和查账的方法。每逢官员休沐之日,商行还会重金聘请户部相关的官员吏目前去讲课,这些人又比商行的掌柜更加专业了。 因为四海商行的背景大家已经心知肚明,因此请人授课时并未受到任何抵触,很多人反而是争相前去,妄图能抱上大明最粗的一根大腿。 授课的对象当然就是锦衣卫数年来收拢到皇庄的孤儿了,当然并不是全部,要年龄在十四岁以上、头脑灵活的才可以入选。 与此同时,在朱由检的授意下,太医院也在皇庄建好的学堂中开办了培训班,院正、院判、御医们轮流前去上课,京城内小有名气的郎中也会抽空被邀请前往授课。 授课的内容主要是朱由检与吴有性等人探讨过的战场救护措施,包括消毒、止血、包扎、看护等等,这些措施具体如何实施,朱由检也是懵懵懂懂,但他将思路讲出来后,自有吴有性等这些行家去完善后实施。 太医院授课的对象范围就广了,只要年龄在十六以上、五十岁一下,不分男女都可以参加。虽然有些御医、郎中对给妇人以及那些粗鄙的农户授课很不情愿,但在各种威逼利诱下也只能捏着鼻子从了,因为锦衣卫作为主导者参与在了其中。 之所以大规模开展这种培训,为的就是准备应对明年的辽东之战。 筹集粮食、给士卒放假休养、组建医疗救护队、京营、勇卫营装备车营、改变战法,这些都是为了战争做准备。 任何大规模的战争不是说打就能打的,没有充足的后勤保障和准备,仓促上阵只有败亡,就如历史上的松山之战一样。 朱由检已经决定,崇祯十一年对建州展开大规模进攻,对其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杀伤其有生力量,使其再无对抗大明之力。11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封驳 武昌府和锦衣卫武昌百户所的加急奏报被重臣们传看完之后又回到了御案之上,殿中并未出现群情激愤、义愤填膺的场景。一众文臣本就对这些吸血的藩王宗室痛恨已极,所以尽管楚藩发生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惨事,众臣基本是持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来对待瞧瞧你们朱家,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此事如何处置,诸卿议一议,须得尽快拿出章程来!” 朱由检乍闻此事之时也颇感震惊,但随后迅即平静下来对于这些与他这一枝早就血脉疏远的宗室,朱由检并无任何感情成分在里面,不然他也不会想出那样阴损的办法遣人去整治他们。 “启禀圣上,既是奏报属实,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派员前往武昌,操办楚王之丧事,并给其加谥号,此事须有宗人府出面!” 首辅温体仁奏道。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管怎样,总得让逝者入土为安才好。武昌府的奏报用了十余日方才送达,朝廷需要准备妥当之后再派员前往武昌治丧,又要耗费不少时日。现下已是三月,天气已一天天热起来,虽说朱华奎的尸身有大量的冰块镇着,但时间久了还是会腐烂,所以此事要抓紧进行。 至于具体如何处置楚王世子朱蕴洄弑父、囚母、杀弟以及奸银两位郡王妃之事,则属于皇室的家事,作为外臣的温体仁无权过问。 “朱蕴洄罪孽滔天,本应处以极刑,但朕虑及其终是太祖血脉,故依据宗室条例,由宗人府派员押送凤阳囚禁于高墙之内,终生不得赦。其属下帮凶尽皆处斩!已薨楚王膝下三子,朱蕴洄虐杀其二,三子皆无后,楚王一脉业已绝嗣,故楚王封国自即日起废除,其家产充公!楚王妃等人移居汉阳王府,其日后生活所需酌情供给!楚王系尽皆除爵,其名下良田按每人十亩分与宗室及武昌百姓无田者,自明年起按例缴纳赋税湖池、河泊收归公有,任何人不得私占商铺、坑冶交由四海商行经营。驸马都尉巩永固与户部左侍郎周志谦为正副使,准备妥当后赶赴武昌府处置相关事宜!” 朱由检很快就定下了楚王府处置的调子,具体事宜自是由巩永固与周志谦到达武昌府后,根据具体情况商议办理。 既然楚藩正尊也已消亡,那武昌城内的剩下的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正好顺势一并废除,还武昌百姓一个晴朗的天空。 楚王府可是一只大肥羊。历史上崇祯十六年张献忠攻破武昌后,单从楚王府中缴获的金银就达一百十万两之多,其余的田产商铺并未计算在内,朱蕴洄的自作孽使得朱由检又收获了一笔大财。 朱由检估计,楚王府以及楚王系各个郡王一下拥有的田地应该不下百万亩,这百万亩田地都是不缴纳任何赋税的良田。 若明年开始按十三的税赋额度计征的话,按每亩良田一石计算,户部每年会增加几十万石粮食的收入,这些异常珍贵的粮食使得北地灾民又多了一份生机。 楚王系两百余年来繁殖的人口已达一万余人,除了那些嫡系郡王、将军以外,绝大多数宗室生活状况及其悲惨,这回按人头分下十亩田地后,至少其温饱应无问题。百十万木田地剩余的大头就是给了那些平日租种的农户,这些佃农日常租种王府田地,每年都是按十五以上向王府缴租,这下减去两成的租赋,农户的负担将会极大的减轻。 “启奏圣上,前番圣上下旨,凡官船外所有运河民船尽皆征税一事,内阁行文户部后已遭户科给事中胡大可驳回,理由是有违祖制、有损官体、有辱斯文、与民争利。臣敢问圣上是否收回圣旨,再行斟酌一番?” 次辅王应熊出列奏道。 大明的各科给事中可是位卑权重的典型代表,虽然品级只有七品,但有权封驳圣旨及内阁行文,是大明官场大小相制的重要手段。 大明各科的给事中,掌侍从、谏诤、补阙、拾遗、审核、封驳诏旨,驳正百司所上奏章,监察六部诸司,n百官,与御史互为补充。 朱由检闻听王应熊的奏报后,心中已是明白,这位户科给事中胡大可肯定是受人指使下,才动用手中极少使用的权利封驳自己的圣旨的,原因很简单,圣旨内容触犯了江南士绅们的利益。 对于江南士绅来说,除官船外所有船只缴费一事尚能勉强接受,但圣旨中突然将钞关作为征收商税之所,这已是无法再忍之事。 现行的钞关收费方式,是按类似于后世的过路费方式收取的。打个比方,一艘满载的商船由苏州起航,运载大量货物到京城售卖,全长三千多里的航程,每个钞关只需缴纳三两多的通行费,大钞关合计征收约为二十五两左右。 这点费用对于那些一船价值上千两货物的商船来讲根本微不足道,对于朝廷来讲,一万艘船也不过征收了几十万两银子。 但这次朝廷准备在钞关上加征商税,并且是二十取一,这对于江南士绅们来讲是绝不可接受的。 这意味着一船价值两千两银子的货物,一次就要缴纳一百两银子的税,这不久等于朝廷从自家口袋里掏钱吗?大明享国两百余载,哪有如此昏庸无道的昏君?这是要逼着咱们n吗? 是,官军剿贼抗奴都需要粮饷,维持朝廷运转也需要钱粮。但这些粮饷加征不都应该是加到那些种田的穷鬼身上吗?怎么对我们这些国之干城下手了?这还有天理吗?不行,这种昏君的率性胡为必须要坚决抵制,这大明应该是我们士绅与皇帝共治才对,不能由得他妄为。 “现下朝廷需要大笔钱粮赈济灾民,官军粮饷也是缺口极大,计征商税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商人本身不事生产,只需通过经销贩运便从中获利,计征商税只不过让其利润略微减少罢了,此事朕意已决,绝无收回圣旨之可能!” 朱由检的态度很坚决。 “现下天下盐利皆归圣上与朝廷,其利已是极大若是强行计征商税,恐致n汹汹,以致江南局势有动荡之忧。这与民争利之举怕是甚难服众,将来史官笔下,圣上之清誉怕是不佳!商人虽不事生产,但若无其货通南北,天下日用从何而来?圣上之意难道是欲禁绝其流通不成?” 王应熊的大帽子已经冲着朱由检扣了过来,很显然,王次辅很坚决的站在了胡大可这边。 原先的崇祯皇帝很重视自己的声名,总怕在青史上留下污点,所以就算想到了某些利国利民的举措,但因为触动了某些集团的利益,最终在众人的引经据典、慷慨陈词中败下阵来。 但现在的朱由检可不是原先的崇祯了,对于王阁老拿青史来说事的幼稚举动,朱由检直接嗤之以鼻孔。 青史留名? 历史就是个小姑娘,最终是由得到她的人才有权利将她打扮的花枝招展。 而朕,就是那个掌握权利之人。11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杀鸡 “次辅所言甚为有理。现今大明货殖大部出自江南,三吴之地关乎大明之盛衰,若因计征商税一事而致其民心不稳,结果怕是事与愿违。圣上所虑虽亦是自全局着眼,但现下內帑甚为充裕,圣上亦曾有言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值此境内初定之时,圣上又何必徒生事端?古之圣君皆言,民富则国强,圣上既是有为明君,此间道理不可不察!” 阁老张至发出列后慷慨陈词,明确表态站在王应熊、胡大可一边,并且人家说的很有道理皇帝你刚说过天下之财为天下之用,这才没几天的功夫就要食言不成?你那小金库银钱已是巨多,何必再去从百姓口中抢夺饭食? 朱由检差点被这个老货给气乐了。 张至发这番论调是如此的熟悉,江南百姓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代表了敢情征商税就是征江南百姓的税,在他们眼中,朝廷从江南士绅手中征税便是与民争利,藏富于江南士绅家中便会民富国强。 “二位阁老言外之意,计征商税会致江南民心不稳?商户既是江南稳定之基石?朕虽久居深宫,但对外界之事亦非一无所知。江南豪商巨贾虽是为数众多,但其总人数所占整个三吴人口却是极少,难道此部分人会因计征商税之事聚众对抗朝廷不成?那朕倒要看看,何人敢有此胆量!朕非不明事理之人,众多商人家产虽丰亦是辛劳所得,朕并不眼红但众卿有未想过?正是大明承平两百余载之下,此等商人方有安定经营之保障。可稳定之境况从何而来?还不是无数官军将士们用性命换取得来的?若无官军内灭贼寇,外御靼虏,试问这些富商如何安心沟通南北、赚取银钱?若无官军平灭流贼,你自苏杭载了一船货物欲来京贩卖,半道遇见贼寇就会人财两失!朕就想问问,此等之人既然安享他人用性命换取的太平,就不该为之付出应有之义务?” 朱由检并未直接指出江南士绅之背景,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既然有人为你付出巨大牺牲,那你就应该付出相应的回报这两百余年朝廷并未向你们索取,但不代表你们认为这是心安理得。 你们说征税会致江南不稳,难道那些整日纸醉金迷的士绅们还敢n不成? 王应熊与张至发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原本那一套有效的说辞今日竟然对皇帝毫无用处,看来皇帝是铁了心一定要征税了。 这可如何是好?加征意味着自己的家族利益会受到不小的损失,长久累积下去,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眼见本该属于自家的银钱被皇帝抢去,不肉疼是不可能的。 “古之明君向以善于纳谏为荣,凡遇事关国计民生之大事皆悉心听取他人之言,而后从中明辨是非再行决断圣上之决似有刚愎自用之嫌,对计征商税之恶果并未有清醒之认知!北地所需物资皆需依赖江南供养,倘若江南商户联合bn,不出月余,必致京师百姓日用匮乏!值此境内人心初定之时,若由此引发不可测之祸端,恐非社稷之福啊!” 王应熊依然不死心,仍想用极端言论迫使朱由检改变决策。 “朕甚是好奇,王阁老为何一再出言为江南商户请愿,莫非阁老在其中有何利益纠葛不成?既然户科给事中胡某一心为民,此等忠直之臣不与拔擢的话会显得朕识人不明!传朕谕旨户科给事中胡某刚正端肃,于言官之位克忠职守,特捡拔其为周王府左长史一职!户科给事中一职暂时空缺,诸卿若有合适人选尽可提出,待有司考察后再行拔擢使用!” 朱由检憋不住心内之火,在警告过王应熊之后强行下达了指令。 你们不是一伙的吗?那朕来个杀鸡骇猴,把先跳出来那个小喽啰给收拾了! 既然给事中动用权利封驳朕的旨意,那就让它空着好了!这种炙手可热的职位有的是人想坐上去,最后当然是谁听朕的话谁坐! 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一个七品户科给事中,连升四级,直接到了正五品的职位,朕是不是有识人之明? 小样滴,敢跟朕斗!二十个藩王现在才没了一家,还剩二十七家,那些王府正五品的左右长史、正六品的审理正使的职位足可以安插十多名官员进去,不服就来吧,这些职位都是给你们预备的! 朕非教你等尝尝ns的滋味不可! 王应熊和张至发目瞪口呆。这下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征税没挡得住,还搭上了门下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 殿内其余未说话的众臣暗自心惊肉跳的同时,脑子里也在飞快转动,思索自己夹袋中有谁适合这个位卑权重的职位。 皇帝一反常态,公然指责两名阁老,并且将阁老的马前卒一击致命。这哪是拔擢,这该叫死缓吧?这位胡大可的政治生命已经完结了,只要今上在位期间,他绝无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温卿,将计征商税之行文即刻下发各省及运河钞关,商税自即日起开始征收!若有抗拒不交者不许由运河运送货物!” 从江南贩运货物至京城等北地,唯有运河一途最是省力省钱省时。 你若不想缴税,可以啊,那你走陆路好了。 这几千里路你雇佣车马人力、沿途打尖住店、路上胥吏盘剥、遇到下雨洪水等等不利因素,再便宜的货物到达目的地后就会昂贵无比,人家用船运过来同样的商品比你便宜多多,你觉着还会有人买吗? 温体仁笑眯眯的出列接旨。 看到王应熊和张至发两人吃瘪,老温觉着如同三伏天吃了冰镇西瓜一样舒爽无比。 “两个蠢货!也不看看是何状况,就敢跳出来和皇上作对!皇上这几年的做派已与原先大为不同,一改此前多疑善变之像,行事更加果决刚厉,大有太祖太宗之风范。老夫在朝堂上虽是孤立无援,可老夫只要紧密团结在圣上周围,他人能奈我何?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老夫竟然与两个蠢笨如猪之人同处办公,实乃终身之耻也!” 温体仁想罢,觉着还不够,得在给两个蠢货加点药才行,趁你病要你命! “次辅籍虽巴中,其中试后却与苏州府王姓豪商结为儿女亲家。王姓商人乃苏州府有名之绸布行销大户,其在京城有门面若干,专销江南丝绸布帛次辅适才言论许是关心则乱所致,还望圣上悯其一点私心,不至心生怨怼才好!” 温阁老直接对王应熊下了死手圣上,您瞧见没?您若是征税就等于从王阁老的亲家手里抢钱啊,人家可是每年从江南往京城贩销大批的商品,您这一收税,人家能愿意吗? 还悯其私心,不至怨怼,这简直就是生怕朱由检心里不记恨,才加上了一句。11 第二百二十四章 阁臣 王应熊岂能不知温体仁在给他上眼药,他反唇相讥道“世人曰首辅存心过刻,伏机甚深,向不敢批逆鳞,而惯于逢迎之行今日观之,岂是不敢批逆鳞,简直就是从未存逆上之心!首辅每遇大事必先仰圣上之鼻息,从无首辅应有之担当日常于内阁中办差,专以排除异己为能事,必欲使正人君子、有用之士无一人能立于君侧,其心始快,此等样首辅亦是大明罕见之官!” 众臣眼见首辅与次辅当着皇帝的面便撕破了脸皮,大都心内窃喜不已狗咬狗一嘴毛。两个老货窃据内阁多年,挡住我等晋升之途,今日竟然互相攀咬,实乃大快人心之事!要是惹烦了今上,一起滚蛋最好! 温体仁面色不便的回道“温某以文章戴罪禁林,幸得圣君拔擢于此高位,日间办差向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心态行之,唯恐行差踏错以误国事今大明有圣君在位,体仁自知智虑思谋远逊今上多亦,故行事以秉持上意为准。而观近年来今上若干英明之举,无一不是切中时弊之行,其效著亦!体仁闲暇之时亦曾暗思之,若由我等臣下出谋献智,其结局远非最佳!温某此番作为,岂能以媚上定论?次辅于内阁多年,敢问可曾有过睿智之策以献圣上?” 我知道自己智商不如圣上高,日常行事办差才以圣上之意为准。近几年来大明的若干政策效果显著,这都是圣上的主意啊。你王应熊也是入阁多年,可你为国为民出过什么好主意没有? 王应熊才要继续出言驳斥温体仁的言论,结果被朱由检不耐烦的打断了话头“首辅精明敏练、廉谨自律,于国事上亦是中肯勤勉、恪尽职守,朕未闻其有排除异己之举,次辅之言过亦!朕观内阁仅只三人,且诸卿年齿已长,日常处理朝廷政务时难免有精力不济之难故此,朕意欲加内阁员数为五人,以分诸卿秉国之劳!殿内诸卿皆国之重臣,今日散朝后当可回衙思及候选之人,数日后择机廷推!” 朱由检不管温体仁是否有媚上的嫌疑,在他看来,单从能力来讲,老温远比王应熊、张至发之流强出许多。 曾有锦衣密报凡内阁票拟、每遇刑名钱粮,名姓之繁多,头绪之繁杂,王应熊和张至发皆是相顾皱眉,为难不已独温体仁看一遍后既能迅速给出正确的处理结果,然后票拟后上呈司礼监,内廷的大铛们阅后随即批红发下,几乎很少有错漏之处。 朱由检早知内阁三人面和心不和,加上今日王应熊因为商税之事牵扯个人私利后强行出头,心中对其厌恶更甚,已经打定了让其滚蛋回家的主意。 尸位素餐之辈窃据高位,压制有用之才晋升,此非社稷之福。 温体仁闻言自是心喜不已。从皇帝的话中可以听出,不管皇帝加不加阁臣,都动摇不了他的首辅之位,反而是王应熊、张至发的位子有些危险了。 王应熊见到皇帝一力维护温体仁,话语间对自己已有厌烦之意,心下顿有不妙的感觉。 若是自己的阁臣之位不保,那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商税又不是只征自家的,自己干嘛要出这个头?皇帝表面上是加阁臣员数,实际上这是想找好预备人选,一旦熟悉内阁流程后就要将碍眼的人踢出内阁啊,这可如何是好! 众臣对于皇帝突然之间抛出的好大一个甜枣俱是心动不已。原先准备附和王应熊,准备将温体仁在皇帝面前彻底搞臭的诸人纷纷收起了心思。 进入内阁、位极人臣,这是天下人梦寐以求之事,代表的是无上的荣耀和巨大的权利。在原先的阁臣成基命因病致仕后数年,皇帝终于下令增添内阁人数,并且还是一下子加了两人,这就意味着殿内众人都有机会入阁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黄门捧着一本奏折自殿外匆匆而入,来至御座下跪倒双手高举奏本大声禀报“启禀皇爷,今有靖海伯与福建巡抚奏本送达,恭请皇爷御览!” 王承恩快步走下御阶后接过奏本返回朱由检身边后,将奏本双手递到他的手中。 “郑芝龙上本?莫非n岛上的荷兰人生事不成?” 朱由检打开奏本迅速浏览起来。 “原来是自己想当然了!要不是郑芝龙和邹维琏的本子,自己的策略搞不好会造成更大的祸患。” 朱由检自失的一笑,吩咐道“给诸位臣工传阅一遍后议议此事!” “靖海伯与福建巡抚奏本中所言俱为实情,此是臣等失察,幸得山西灾民尚未大量动员,此事弥补尚能来得及!臣建议从山西灾民中挑选各色匠人先行移往n,福建官府派员一并上岛协调指挥,探查合适地界修建房屋居所,以待后续移民事宜!” 温体仁敏锐的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既然要大规模移民,那就先把灾民中的匠人移过去,不必从福建本地雇请匠人,那样会多费钱粮,增加了朝廷的压力。 会盖屋的、会烧砖的、会烧石灰的、会打家具的、会打铁的,这些匠人在灾民中不难找,福建那边的官府只要准备好粮食和药材,安排好人上岛管理灾民就行。 “温卿之言甚是在理,稍后内阁行文山西巡抚衙门,让其照此办理便可!” 朱由检赞道。 “福建当地卫所之兵久疏战阵,若遇奏本中所言外夷生事时恐难抵挡陕西、宣大、辽东之兵不可轻动,山东援剿总兵所属官军参与过剿灭闯贼之战,战力颇为精强,现其正于单县一地屯田,臣建议从其部抽调一千兵员进驻n,用以防范并伺机剿杀岛上之外夷!” 杨嗣昌作为兵部尚书,自是知道皇帝来年要大规模用兵的意图郑芝龙在奏本中言及荷兰人火器之犀利,暗示朝廷需调派强兵上岛与其对抗,杨嗣昌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山东的黄得功部。 “本兵所言甚合朕意!据朕所闻,岛上红夷虽人数不多,但其火器运用颇为精妙其在岛上修筑之热兰遮城形状与我大明之城绝不相同!红夷谓之曰棱堡,端的是易守难攻之地!山东黄得功部虽是精悍,但火器配备略少若与荷兰人交手,长枪大刀恐是难敌。稍后内阁拟旨,自军器监下拨新式火铳千杆、震天雷若干、小型佛郎机炮三十门、从京营抽调相应炮手随行,着黄得功部抽调两千人,遣悍将统帅上岛,一为护卫移民,二则寻机将岛上红夷剿杀或将其驱离我大明之土!” 杨嗣昌领旨归列。 “臣建议由四海商行自塞外购买大批耕牛运至岛上,开荒拓田指望刀耕火种见效甚缓,还需大量畜力襄助才可!” 作为户部尚书,自然不想从太仓银库拿钱购买耕牛,侯恂直接建议四海商行买牛,那是皇帝的私产,花多少钱侯恂都不心疼。11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使者 曹变蛟将马槊放平,兜转马头斜向画了一个弧形把马速放缓,等到紧跟其后的骑兵们全部转向完毕,这才徐徐勒住战马。 放眼望去,眼前辽阔的草原上只有为数不多的战马孤零零的停在原地,马上已无的身影,枯黄的草地上满是横七竖的尸体,偶尔还有重伤未死之人的哀嚎声响起。 已是崇祯九年九月的季节,北地气温已降至零下,但入冬以来却一直未有大雪降下,广袤的草原也变得十分干旱。曹变蛟打算打完这场后就率队返回临洮,以免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困住。 “收拢马匹、搜寻伤员、打扫战场!哨探放出五十里!找寻水源后歇息用食!” 曹变蛟将马槊插在战马的兜囊中,翻身跳下战马。 几队骑兵领命后,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分头向远处驰去剩余的骑兵们纷纷下马,将眉间刀、长枪等兵器放置好,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向不远处的战场行去。 曹文昭和曹变蛟率部来到临洮府后,根据孙传庭的指示,曹文昭一边整训接受来的流贼俘虏,一边屯田耕种,而曹变蛟则率一千骑兵向西搜寻蒙古部落的踪迹,寻机予以打击。 数月之间曹变蛟带人袭破了数个蒙古小部落,斩杀几百名蒙古青壮,缴获牛羊马匹无数,靠近临洮府的蒙古大小部落都是闻风丧胆,b继续向远离大明的西部迁移。 在于明军骑兵的对阵中,蒙古人缺乏军备的弱点暴露无遗。 缺少铁器盔甲的蒙古多身着皮袍,武器也多为弯刀,使用的箭只基本是兽骨制成。对上使用角弓长箭、长柄眉间刀、长枪、狼牙棒,外着对襟铁制锁甲、内穿棉甲的明军,己方弓箭根本射不穿对弓箭防御能力极强的锁甲,所用兵刃又不及明军的大刀长,是远射构不成威胁,近战又被对方的长兵轻而易举的劈砍刺砸,加上曹变蛟都是率部以多打少,很快数个蒙古部落便彻底消亡,而明军伤亡数不过几十人而已。 蒙古人也并不都是悍不畏死的敢战之士。在与明军交手过程中,出于天生对强者的敬畏之心,不少蒙古青壮眼见不敌也会主动投降,以便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对于这些投降的蒙古人,曹变蛟都会在战后遣人送往临洮府交给叔叔曹文昭处置。 按照孙传庭的吩咐,曹文昭会将投降的蒙古妇孺老弱迁入内地屯田耕种,而青壮则在边境地带放牧牛羊。 有了家人作为人质,也不怕这些青壮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曹变蛟曾经放归一个蒙古部落,让其给土默特部的王帐带话速速向大明归降,大明会给土默特部粮食、铁器、食盐、药材,如若不然,等到的将会是天兵诛灭其族。 “上次放归的应该早就到达土默特部的王帐了,怎地还未见有回信?难道真打算顽抗到底不成?从屠灭的几个蒙古部落来看,应该是极度缺乏粮食和食盐才对,就算你是什么可汗、大王,没了这些物资谁还听你下令?” 曹变蛟坐在一个土堆上暗自想到。 根据他和叔叔曹文昭制订的计划,他先率部袭杀蒙古人以便立威,之后再遣人传信以示亲和之意,目的就是迫使青海一带的土默特部归降朝廷,以使得自己能从蒙古青壮中挑选人手组建大规模的骑兵。 率领千军万马与敌对冲,这种场景无数次的出现在曹变蛟的梦境之中,他现在最想听到的就是土默特部举族归降的消息。 蒙古人天生就是马上的战士,只要挑选出精锐后把他们武装整齐,那将会是一只可怕的力量。 至于他们会不会产生反叛之心,这点倒是不足为虑。 因为自大明立国以来,有无数的蒙古人为大明效力过,蒙古人对加入明军并不排斥。再加上将妇孺据为人质,并为其足以改善生活的物资,不怕他们不忠心。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大明人,谁让其生活的更好谁就是值得效忠之人,民族大义这个时代并不存在。 在打扫完战场之后,几名明军探马来报,前方十余里外发现一个水量不小的泉眼,并且周边有部落搬迁的痕迹,看来刚才这只与明军交手的蒙古骑兵,是为了给族人断后才主动找上搜寻过来的明军的。 “全军集结前往水源处!探马再往西查探,遇敌即刻回禀!” 清澈的泉水奔流而出,延伸出一条蜿蜒小河,明军士卒沿着两岸排开,洗刷着卸下装具的战马,百十口装满热水的铁锅中,煮熟的羊肉正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气。 从沸腾的铁锅中用短刀插起一大块肥厚的羊肉,待其稍稍变凉后,曹变蛟拔出短刀放到一边,双手握着大口啃咬起来,洗刷并喂饱了战马的明军士卒轮流过来用食。 这些羊肉是前段时间从蒙古人那里缴获的,被宰杀过后切成大块,用大量的食盐涂抹均匀后风干数日,便可以长久保存下来,吃的时候直接扔进锅中加水煮熟即可。 对于长久以来缺乏肉食的明军来说,起码短时间内还是百吃不腻的。 当然了,主要是北地气候寒冷成为了天然的冰箱,所以羊肉才能不会变质,要是在湿热的江南,你用再多的盐也没用,没几天羊肉就会臭掉。 “将军,看来那些是铁了心跟咱们作对,等俺们回去避过冬日,来年开了春,咱们一气杀到的王帐去,将那帮骚杀个干净!” 坐于一旁的游击陈刚一边嚼着羊肉一边开口道。 “杀人只是立威而已,多多招降蒙古骑兵才是根本某与总制推测,皇上既是授命我等招募骑兵,其意定是在于辽东建奴!辽东平原最利大股骑兵纵横驰骋,也正是我辈男儿建功立业之所!攻灭建奴收服失地、博一个封妻荫子才是某之向往!” 想象着自己带着上万骑兵与建奴面对面互砍,曹变蛟的眼底闪现一抹狂热之色。 陈刚咧着嘴笑道“将军勇猛无敌,将来封侯封伯不在话下!俺要是能混个参将当当就知足了!将来将军要是当了侯伯,到时可别忘了拔擢一下俺啊!嘿嘿嘿!”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参将就知足?只要你跟着某奋勇杀敌,总兵亦是唾手可得!” “总兵?俺地乖乖!那岂不是与曹总制一般大的官儿?俺可想都不敢想啊!将军你建功无数,到现在不过是个副总兵,俺这辈子可是不好办喽!” 陈刚泄气的嘟囔道。 曹变蛟正要开口训斥,忽然一阵由远而近的马蹄声传来,听声音似有数十骑之多,莫非前面有敌情发现? 陈刚咽下最后一口羊肉站起身来“准是有敌情,将军且稍歇,俺去看看!” “小五!烤个面饼吃!” 曹变蛟漫不经心的吩咐道。 一旁的亲兵小五赶紧将肠袋中的新式军粮倒进铁盔中,然后加上开水后搅和一下捏成一个大面团,用短刀插起来,就着火堆烤了起来。 不一会功夫,陈刚匆匆折返回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身着皮袍的蒙古人。 “将军,这伙骚自称是土默特王帐啥子汗遣来的使者,受他们大汗指派,特来与我大明商议归附一事!” 曹变蛟坐在马兀上并未起身,抬眼望着眼前十余名肮脏不堪的蒙古人,一阵风吹过,蒙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娘的!怪不得陈刚叫他们骚,这味道确实骚气! 曹变蛟用轻蔑的目光扫视过这群,好似要看看从何处下刀斩下他们的首级一般,那群蒙古人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颈。 一阵扑鼻的香气暂时遮盖住了身上的气味,正是小五烤制的面饼散发出来的,这种混合了油、盐、糖的香气闻着让人垂涎欲滴。 一阵雷鸣般的声响传来,这是那群蒙古人腹中饥饿发出的声音。 “这位将军,这般美好之食,可否赏给我等品尝一下?” 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声中,站在最前头的一名中年蒙古人单手抚胸行礼道。 “嗟!来食!”11 第二百二十六章 请见 当曹变蛟率部折返临洮府,并将土默特部的使者带回后,曹文昭立即带着十余名蒙古使者赶赴平凉府,去拜见正在平凉府巡视的陕西巡抚孙传庭。 自剿灭高迎祥、安抚宁夏镇后,孙传庭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屯田安民等事宜上。 崔世生、谢仁星、杨明盛等人以及一大批西安府的官吏被抽调到了平凉府,协助当地官员展开了大规模的收拢流民、兴修水利、开荒拓田等诸多事宜。 西安府的成功经验被完全移植到了平凉,加上河套地区极为丰富的水资源、大片肥沃的荒地,又有西安府连续丰收后的大笔余粮作为支援,平凉府一改原先人烟稀少、缺少活力之像,变得热闹无比起来。整个河套平原几乎随处可见开荒的人群,一个个新的村落安静的矗立在新垦田地的边上,近百万的流民分布在了广袤的河套平原之上,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是麻木和绝望,一张张充满生气的面孔重新鲜活起来。 孙传庭下令将巡抚衙门以及各地官府中的吏员衙役全部派遣出去,分成若干小队,分头落实好府衙制订的各项章程。 为调动下层办差的吏员的积极性,参照朱由检在京城实施的提薪标准,孙传庭将剿贼所获的大笔银两作为补贴,直接发放到了具体办差的每个人手中,并言明这是圣上自內帑出银补贴,这种做法极大的提高了各级官吏衙役的办差热情。再加上锦衣卫和御史的四处查访,使得各项安民政策基本上得到了很好的落实。 在冬小麦播种完毕之后,兴修水利成了整个农闲时节的头等大事。 在工部都水司官员的勘察指导下,黄河边上正在树立起一架架的大型水车,水车下青石修成的一道道沟渠直通田地。等到来年开春后,这些黄河两岸的沃土再也不用因为无水灌溉而发愁,丰收在望已经成了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的共识。 “自中丞亲临平凉以来,崇祯九年下半年是下官永生难忘之年,下官从未想过官府应当如此应对灾情与民众,亦是从未见过此等官吏与百姓上下同心、共克时艰之举!中丞所思所行皆是开历史之先河,有孙中丞在陕西执政,实是陕西之幸、大明之幸!下官从未觉做官原来竟有如此乐趣,现下心中更是豪情满怀,惟愿追随中丞做出一番更大之成就出来!” 平凉知府谢延年满面红光冲着孙传庭拱手道。 年近四旬的谢延年是天启四年的进士,中试后辗转大明各地府县,虽说也是做出了一番政绩,这才逐渐升到了了五品的位子,但始终是在荒僻之地任职。 他来到平凉已有四年,按照吏部新的章程,明年任期将满后将会被调往别处为官。朝中缺少靠山的谢延年心中明白,京官想都不用想,江南繁华之地平调也不好办,最大的可能就是去山东、河南、湖广等大府任职。 虽然他对朝廷深感不满,但现实就是如此,朝中有人好做官,没有靠山的他也只好认命。 出于对前途的悲观失望,加上陕西连年干旱下,流民盗贼四起,朝廷对陕西各地官府的支持几近于无,谢延年在焦头烂额、苦苦支撑之际,对于政务也是逐渐懈怠起来。 除了对于朝廷的种种不满,谢延年对于整个大明的形式也是非常不看好,天灾、流贼日益势大下,朝廷还能支撑多久? 这一切自去年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尤其是今年,新任巡抚孙传庭剿灭高迎祥,将平凉府作为安置陕西流民的另一重要据点,并采取了一些列直接有效的措施之后,谢延年逐渐冷却的心重新火热起来。 他刚才的一番言语并非恭维之词,确实是出自他的内心之言。 孙传庭的身体力行以及推行的种种策略,彻底打破了官府一向高高在上、凌驾于百姓头顶的惯例,也让谢延年的认知发生了巨大改变做官原来既可以让百姓受益,也能使得自己内心有巨大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下官对知府所言亦是感同身受!中丞行事,能他人所不能,行前人之未行,拯百万民众于水火,灭流贼千军于顷刻,凡此种种,皆使下官等望尘莫及此生能于中丞麾下任职,实乃下官之幸事也!” 平凉府同知方文也是施礼赞道。 因为在剿灭马进忠等流贼中有立功表现,加上孙传庭在请功册中对其不吝赞美之词,原任灵台知县的方文已被超擢为正六品的平凉府同知一职,原灵台知县一职由孙传庭拔擢杨明盛暂代。 虽然杨明盛只是生员的身份,但孙传庭秉持朱由检的旨意,任人唯贤维德唯能,上奏吏部的同时也给朱由检上了本子,将杨明盛、崔世生、谢仁星等人两年以来的功劳摆出,朱由检赞赏之下授意吏部尚书周云批准了孙传庭的举荐。 孙传庭此举也使得众多缺少功名、但实干能力突出的吏员看到了希望只要用心做事,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杨明盛一般为官一方,而不是终生都混迹于被上官呼来喝去的下层之中。 “为官一途当以秉持初心为重,如此方得善念之始终。我等初读圣贤书之时,心中所想何曾是为了富贵荣华?即便做官是为了个人之私利,但在私利达成之时,顺带使治下之民生有所改善,此两全美事何乐而不为?本官最恨枉顾私利、残民以逞之官吏!其为官之时无视生民之疾苦,终日所思皆是醇酒美妇、投机钻营之事,掌朝廷所赋之权,却毫无用其利民之责!此等庸官恶吏自该人人得而诛之!寿存、修志当牢记本官今日所言,今后无论晋升至何等品级,行事应以利民为重,如此方不负先贤之教诲,亦能使己之良知稍安!” 孙传庭端坐于平凉府二堂主位上,目光炯炯的看向座下的谢延年和方文,二人闻言皆是神态肃然的起身施礼受教。 经过数月的相处共事,孙传庭对谢延年和方文这两名年轻官员还是很有好感的。在执行自己制定的一系列决策时,两人都能放下身段,亲赴一线参与到安抚流民的过程中去,这在大明官场中还是难能可贵的。 不管其目的为何,但数月来二人都是不辞辛苦,奔波辗转于平凉各州县,全力以赴的投入到各项差遣中去正是其以身作则的良好示范效应,也使得下属各级官吏无不干劲十足,也让安抚流民的种种举措得以更好的落到了实处。 对于自己就任陕西以来取得的种种功绩,孙传庭非常满意,心中也是暗暗自得放眼大明,不论是剿贼还是安民,谁能在短短两年内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洪承畴?卢象升?内阁那帮废材?六部那些庸人?哼哼! 对于皇帝升赏洪承畴与卢象升大学士一事,孙传庭心内虽略有不满,但很快便想通了若无洪、卢二人数年来苦苦支撑,自己就算出仕也是面临一个无法收拾的烂摊子,那样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正在这时,谢仁星从堂外匆匆而入,给孙传庭见礼后禀道“中丞,临洮曹总兵已至衙外,说是蒙古土默特部使者请见!”11 第二百二十七章 议定 “我青海土默特部顾实汗仰慕大明皇帝天威,愿率本部十五万余人口、数百万头牛羊牲畜归附大明还望大明皇帝陛下赐我土默特部一片可供生养之草场,使我部族上下得以安生!顾实汗愿舍去大汗之位,接受大明皇帝陛下赏赐之官职,并誓言永生永世忠于大明皇帝,绝不生反叛之心!” 土默特部的使者卜赤耳双手捧着一面看上去颇有年头、如婴儿手掌般大小的金牌躬身向着主位上的孙传庭施礼。 在孙传庭身旁站立的谢仁星上前接过金牌,反身交到孙传庭的手中。 这面金牌是纯金制成,正面刻有凭此牌可于大同榷场交易大明嘉靖二sbnn户部奉敕造的字样,反面并无文字花纹。 孙传庭打量一眼后随手放到桌案上。 这种金牌是当年朝廷发放给从西域来到大明的胡商准予入境交易的凭证,至于如何到了土默特部手中,背后肯定满是血腥。 “贵使请坐,还不知贵使尊姓大名,于土默特部身处何职?未想到贵使汉话如此流利,呵呵呵!” 孙传庭笑着问道。 蒙古人就是脑子简单,对于各种礼节根本就不懂。 这名使者的随从被谢仁星安排到府衙附近的客栈歇息,然后他带着卜赤耳入衙拜见孙传庭。没想到刚一见面,卜赤耳就吐露吐露说了一大堆,连自家情况也未做介绍。 “这位巡抚大官,我乃西拉特。卜赤耳,乃土默特部台吉中的一员,汉话是我族内大明人教会的,此人是一名人,在我土默特部很受族人尊敬!” 二堂内的诸人皆是短暂沉默,曹文昭则是心头隐有怒气。 不用说,这名教会卜赤耳汉话的人,定是不知何时从大明境内被掳掠去的。 “贵使既是奉你部首领所遣前来洽议归附一事,那为何只带此面金牌前来,而未见首领书文?这让本官如何相信你部归附之诚意?” 孙传庭面色沉肃的开口道。 “书文?我部迁往青海已有百十年,与大明礼节已是生疏,我奉汗命来到大明,将当年与大明交往之信物拿来,这般的话,大明皇帝和你这巡抚大官就该相信我汗之诚心啊!” 卜赤耳一脸的茫然。 归附大明是不得已之举,因为土默特上下十几万人口已经处于断粮的危险境地。干旱不仅是在大明北地发生,甚至已经蔓延到了青海一带。 蒙古人种下的青稞大麦因为无法得到灌溉,自去年便收成大幅减少,靠着往年的余粮勉强捱过。实指望今年能有个好收成,没想到崇祯九年滴雨未下,庄稼基本绝收,全族十几万人眼看就要断粮。 在得到曹变蛟放归的部落牧民的禀报后,顾实汗与个台吉商议过后,决定举族向东迁移归附大明,从富饶的大明得到粮食物资,以保证土默特青海部的血脉延续。 “也罢,贵使既是不明此间道理,那本官就照直说吧!你部既是西迁已久,为何今日想到要归附我皇明?是何原由所致?” 孙传庭也无心计较这些繁文缛节,和这些未开化的野人有啥好较真的?把这十几万蒙古人收过来才是天大的事,功劳堪比开疆拓土。 “这位巡抚大官,我们蒙古人不说谎话,我们土默特部快没粮食吃了,若是只吃肉食会死人的!还请巡抚大官下令,送我土默特部一些粮食,好教我的族人能从西边赶到大明境内!若是巡抚大官能救我族人之命,我们蒙古人会世代不忘你的大恩,世代听从你的号令!” 待谢仁星将卜赤耳带回客栈歇息后,谢延年开口道“中丞,此事该当如何处置?是否上奏圣上与朝廷?” 孙传庭摇头道“在未见到这十几万蒙古人之前,还是不要上奏,若是闹出乌龙之事,你我将会成为大明之笑柄!还是待确认无误后再行上奏为好!” 谢延年等人都是点头表示赞同,凡事总要往坏处打算才行。要是一旦上奏之后,中间出现重大变故,蒙古人不来了,那在场的几人不仅成为众臣嘲讽的对象,而且以后的前程就别想了。 “中丞,此次蒙古部落归附一事应是十拿九稳,现下当务之急便是要坚定其心,不使其中间动摇!下官觉着我方应示之以诚,先行调拨少量粮食物资运往其部,既不使其足以渡过危局,又能使其东迁之意更坚,如此一来大事可期!” 方文提议道。 能参与到十几万人之多的蒙古部落归附之事中,最后若能成功的话,在场诸人都会从中获取巨大的政治利益,为自己以后的仕途增添一枚份量极重的砝码此刻最需要的便是群策群力,各人都要建言献策、拾遗补缺,全力促成此事。 “寿存、修志,你二人会同户房吏目,计算十余万人由青海东迁平凉所需时日以及所耗最低口粮后,由官仓拨出粮食交由左都督,由其安排人手运送之土默特部,令其将妇孺作为前部迁来大明!曹督,你部定要遣重兵做好防范,本官亦会调派贺人龙部、罗世芳部精骑暗中相随,若发觉事有不谐即刻全力将其击溃!” 十几万人、几百万头大小牲畜的迁移可不是一件简单之事。青海至临洮、平凉路途遥远,大明这边组织粮食物资运送过去就要花费大量时间之后土默特人还要拆卸帐篷,收拢牛羊,通知四散分布的各部牧民,这些也需要耗费很多时日。最乐观的估计,土默特人迁到大明也要到明年四月以后了。 现在已近十一月,天寒地冻之际,土默特人不仅只需要粮食,茶叶、盐、药材也是缺口巨大,甚至郎中也要大明这边派遣过去,为的是防止大规模疫情的发生。 幸运的是持续干旱下,入冬以来老天一直未曾降下大雪,道路没有封闭,这是对长途迁徙最为有利的条件。 妇孺作为前部先行东迁,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既然你要归附,那就要把人质送来,要不怎么显示你归附的诚意?若是你们借口归附,入境后大肆抢掠一把再跑了怎么办?十几万人的大部落,会骑马作战的战士怎么也得有一两万,这样强大的武力,大明肯定严密防范。 曹文昭施礼接令后,孙传庭继续道“修志,此次你押运粮食物资亲自跑一趟,本官遣谢仲文与你同去你等此去一是坚定其首领之心,二是观察其中是否有诈!一旦发觉事不可为即刻寻机脱身!粮食物资再多亦是死物,不及我大明一个人才的性命重要!” 方文激动的起身施礼后大声道“但请中丞安心!下官定会竭尽全力助此大事办成!不教中丞失望!” 方文心中清楚,孙传庭这是给自己一个立功的机会,将来此事成功后,自己的名字必会直达圣听,前途可谓是无限光明。 “好!那本官就在平凉府静候佳音!”11 第二百二十八章 调任 就在崇祯十年四月殿试即将举行之际,孙传庭的奏本以六百里加急的形式送达京城青海蒙古土默特部举族归附,凡男女老幼共计三万两千余户、十四万九千余口,其中青壮三万七千余人,另有马牛羊等牲畜过百万头孙传庭已将土默特部个台吉及其所属人口牲畜分别安置在临洮、巩昌、平凉三府之地,现土默特部顾实汗正在官军护卫下赶赴京城拜见天颜。 另外孙传庭在奏本中,将崇祯九年在平凉府屯田安民之事做了详尽说明,并且提到了期间表现突出的部分官吏姓名,直言此次屯田之所以成功,这些官吏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希望朝廷能不吝升赏之举,以慰其心、鼓其劲,使得此等官场新风能得以在大明各地扩散开来。 龙颜大悦的朱由检立即召见内阁及六部九卿等重臣,商议土默特部归附以及有关官吏的升赏问题。 “孙卿出仕仅只短短两年有余,其功绩却足可彪炳史册!其在陕西期间,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均可为人臣典范!此次土默特部举族来附之事,正是在其精心谋划之下方才建此大功,堪比开疆拓土!朝廷当以重赏酬其功!” 众臣都看得出来,皇帝脸上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土默特部来降意味着大明的西部边疆彻底安定下来。 “孙白谷能取得如此功绩,全凭圣上有识人之明,正是圣上将其捡拔与微末,方使其有施展才能之机,而不至明珠蒙尘!臣对于圣上慧眼识人之能深表钦服!” 既然皇帝想要重赏孙传庭,温体仁干脆不提具体如何赏赐一节,因为他知道皇帝心中肯定是有了决断,还不如说点好听的让皇帝高兴高兴呢。 “孙代州于如何安插土默特人一事上做的巧妙,其十余万人口分作三处,后续再择其青壮组建骑兵,远出塞外征伐不臣,如此消耗驯服之下,不出数代,其性必与我汉人无异!大赞!” 兵部尚书杨嗣昌对于孙传庭分化蒙古人的举措极为赞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只有不断的消耗汉化,这些蒙古人才能让人放心。 “既然其首领欲来京师,臣建议圣上以王位赏之,之后将其羁縻于京城之中,醇酒美妇一力供给,那留在西北的蒙古人便如无首之雁群,久之则各分西东亦!” 吏部尚书周云奏道。 在大明人的眼中,塞外的蒙古人就是一些和要饭的差不多的穷鬼,就算你是什么大汗,平日享用的连大明的土豪都不如。只要这个顾实汗来到京城,在豪宅美妇的腐化下,这种土包子哪还愿意回到西北吃沙子。分散于三地之外、没了首领的蒙古人根本就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周卿之言甚是,顾实汗就依前例,封其为顺义王,将原诚意伯府赏赐与他,具体册封之事由礼部遵循相关礼仪安排即可!” 孙传庭于土默特部一事上做的已经相当妥当,朝臣们除了羡慕嫉妒之外,并无更好的建议提出,眼见皇帝如此高兴,众人都知道,大明政坛一颗新星已经冉冉升起,将来其挟大功返京之日,便是内阁某些人让位之时。 朱由检在奏本中看到孙传庭对谢延年和方文二人的一力举荐时,脑子里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平凉府和西安府的屯田已经进入了正轨,旱灾最重的陕北流民绝大部分已经被迁移到这两地,并且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只要按照孙传庭制订的策略施行下去,陕西全境大治已是初见端倪。以后不论谁在陕西府县任职,在御史和锦衣卫的严格监督下,都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既然这样,何不趁此机会实施自己早有预想的腾笼换鸟的计划? “温卿,山西先行将匠人移往n一事进行的如何了?” “回圣上,自内阁行文山西后,据山西巡抚蔡某上报,第一批一千余名各色匠人连同家小共四千余口,已在山西赶来京师的途中,抵达京师所辖之后具体由顺天府负责安排!” 温体仁奏道。 “遵照圣上谕旨,臣与户部相关于沿途设立粮食供应处若干,每处皆遣职官衙役负责维持秩序、煮粥放赈,据臣所知,山西第一批匠户人等已至京畿附近,按行程计算,十日后便可抵达天津卫郑氏此次共调集五百料大船二十余艘,可载千余人,此次匠户总共四千余人,尚有半数船只空闲!” 顺天府尹李怀普施礼奏道。 “山东两千官军在参将吴某率领下来京,据报昨日已至庆云臣已安排军器监备好火器、炮手赶往天津卫码头,吴某所部当于后日抵达天津卫,之后先行将火器兵刃装运上船,待山西匠户赶至后,官军将会与其同时上船前往n!” 杨嗣昌出列奏道。 黄得功接兵部紧急行文后,决定由吴群率领两千人赴n岛护卫移民、抗击西夷。 黄得功一再叮嘱吴群,兵部在行文n别提到岛上的西夷以火器为主,其炮火甚是犀利,战法与流贼大不相同若与其遭遇时,一定要灵活应对,不可存轻视之心,定要寻机将其击败,万不可堕了大明的威风。 黄得功之所以挑选吴群领军前往,正是看中了吴群有勇有谋,不是那种死打硬拼的鲁莽之人。 在单县屯田时日已经不短,黄得功已是渐感不耐,战场上那种千军万马对面厮杀的场景才是他最渴望的。 他已经知道圣上准备在明年对辽东用兵,他已经向兵部上报,请求准予他扩军,以便明年能参与到辽东之战。 “本兵到时可亲往天津卫,为官军远赴n以壮声色!” “臣接旨!另就是山东援剿总兵黄某前番上本兵部请求扩军,臣思虑明年之事后亦觉可行,具体如何还请圣上裁决!” 既然明年要大规模用兵,那官军自然是越多越好,尤其是在辽东将门不可信的情况下,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安心。 “准其扩军至五千员数!兵部要嘱其严加操训,以备不测!军器监要加大火器产量,以后官军装备要以火器为主,此乃天下大势所趋,卿可谨记!” 杨嗣昌领旨归列。 “传朕旨意,孙传庭立有殊功,特晋东阁大学士衔平凉知府谢某于任上兢兢业业、勤勉职守,擢其为从四品,调任杭州府知府!平凉府同知方某勇于任事、才具突出,擢其为苏州知府!原杭州府自知府一下、从六品以上官员与平凉府同等官员对调!原苏州府知府擢为礼部右侍郎!” 既然要换,那就换个彻底。 谢延年在西北吃了多年的沙子,既然政绩出色,也该去江南换换口味了。 将杭州府主要官员与平凉府对调,就是为了防止谢延年去了之后会被下面的人架空,这次他是带着原班人马调任,只要手段狠一些,加上浙江巡抚常自裕的支持,掌控杭州不成问题。 谢延年也是为官多年,对于官场上软硬兼施的手段自是精熟无比,调他前去杭州就是为了减少税改的阻力。 方文出任苏州会遇到一些困难,但他还年轻,先历练一番,视情况的变化再想法给其安插合适的帮手。11 第二百二十九章 草民 “大伙儿快些走,再有三里地就有的饭吃了!去晚了可就抢光了!” 随着官差声嘶力竭的吆喝声,顺天府房山县境内通往天津卫的官道上,从山西泽州、朔州、忻州等地聚拢起来的几千工匠及其家人,或是推车或是挑担,缓慢而坚定的向南行进着。 “娃他爹,俺们从家出来不得有上千里地了吧?咋还木到官府大老爷说的地头?小囡、木匣都快走不动了!” 李二娃挑着担子边走边斜楞了一眼身边小声说话的自家婆娘,不满的哼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絮叨!俺和你说多少回了,眼看就到地头了!这一路上都是啥光景你木瞅见?若不是官府把俺们从家中挪出来,咱这一家人讨饭都讨不到!早饿死喂了野狗了!” 李二娃是山西泽州左家集的一名木匠,家传数代的手艺,一手木匠活闻名几十里内,县城的一些大户人家打制各种木器也会找他去做。一年下来收入倒是不菲,一家四口虽没有田地,但小日子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可这一切自崇祯年起发生了巨变。 打崇祯七年开始,整个泽州就是雨雪稀少,地里的庄稼都是大幅的减产,粮价开始翻着个的上涨,李二娃家平日间以买粮度日,虽说家境还算殷实,但也逐渐感受到了压力。 此后的崇祯年和九年,不光是泽州府,几乎整个山西西北部都是未见雨雪,田地里的庄稼连续绝收,粮价已涨至每石四两银子,逃荒的人群已是日见增多。李二娃的生意也大受影响,许多大户人家都是减少了日常的开支,留着银钱囤积粮食以度荒年。 李二娃实指望干旱会很快过去,咬着牙用家中的存银继续购买粮食以供糊口,谁知道家中的银钱花的精光,老天爷也降下一滴水来。 就在李二娃绝望之下,准备带着家人出门逃荒时,县里的衙役找上门来,将他全家带到了县衙。 就在县衙前的广场上,李二娃与其他百十名拖家带口的各种匠人,在聆听了知县大老爷的教诲后,被衙役们带领着踏上了南下的路程。 知县大老爷说了很多,但李二娃基本没听懂。只听到大老爷最后说,朝廷给大伙儿找了个好地界,一年到头暖和的紧,棉衣都不用穿,田地肥的撒下种子几个月就能打好几石稻米,他们这伙人是去给当地的富户修房盖屋、打制各种物件的,到时可比当初在家中挣得多的多。 就这样,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李二娃们稀里糊涂的跟着官差们上了路。 在到达山西与京畿一带交界地时,山西巡抚衙门从临近京畿的数州召集的各色匠户汇集到此,在统一给每户统一发放了数个黑面饼以及一小袋腌菜后,数千人的队伍在官府衙役的看管下,浩浩荡荡的向着东南方向进发。 户部在接到朱由检的圣旨后,在顺天府派人协助下,于官道上每隔三十里便设置了一个简易的放粮处,路两旁临时搭建了长长的简陋草棚,草棚下是数十口煮着浓稠米粥的大锅,这些稻米都是郑家船队运送来的救命粮。这种放赈草棚将会长期的存在下去,以为之后大股山西灾民通过时为其糊口之粮。 顺天府除了派出官吏衙役维持秩序外,还从京郊各县调集了上千名健妇壮工,以作搬运粮食、熬煮饭食之用。当然了,在朱由检的过问下,这些健妇壮工都是花钱雇佣的,而不是过去以服徭役的方式强行征调。 为了防止官府中人接放赈之际侵吞粮食、刁难百姓,朱由检派出大批锦衣卫沿途来回巡查,从稻米出库一直到入锅蒸煮,都有锦衣卫在一旁监视。再加上自崇祯九年施行的涨薪新政后,官吏衙役都享受到了巨大的好处,各人的办差积极性明显提高,已无必要再从如此明显的地方腾挪好处,所以放赈一事进展的异常顺利。 由于一路行来已经享用过多次免费的饭食,匠户们对于官差的吆喝催促都是顺从无比。 行进了小半个时辰后,李二娃老远就看见了不远处熟悉的粥棚,队伍前端的人们已经用自家携带的各种器皿装好了稠粥,然后各自寻了地方或坐或蹲的享用起来。 在锦衣卫的严格督导下,放赈的粥已经最大程度接近了干饭的样子,原先插筷不倒的放赈标准,指的是筷子n去数息之间不到,那样粥还是略显稀了一些但朱由检固执的认为,插筷不倒不能计算时间,就是筷子n去任何时候都不能倒,这才是放赈的标准,并且要严格照此执行。 对于皇帝如此败家的行径,户部和顺天府的官吏都是腹诽不已,放赈就是给灾民们吊着一口气而已,皇帝的命令简直就是直接管饱了,这帮流民又不事生产,让他们有口吃的就不错了,为何要多耗费大量的粮食让他们吃饱?但既然是圣意如此,也只能遵照执行。 李二娃看着自家两个小娃就着腌菜,端着木碗,大口大口的吃着香甜的稠粥,心里不由得既欣慰又愧疚朝廷的大老爷们真是大善人啊,俺们啥活都不干,还管俺们这么好的饭食,俺心里总觉着亏欠人家啊听官差老爷说,这般浓稠的粥都是皇帝爷爷下旨发下来的,不成,等到了地界,俺定要给皇帝爷爷刻个神像供在家里头,叫俺全家每日都要去磕头,永世不忘皇帝爷爷的活命之恩才成。 看着李二娃正端着空碗n,一旁的婆娘朝丈夫身边挪了挪,把碗中大半碗粥倒进了丈夫的碗中“娃他爹,俺吃不下了,不干活吃这般多撑得慌,你帮俺吃了吧!” 回过神来的李二娃瞅了瞅碗中的大半碗粥,又看了看妻子温柔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柔情,他知道妻子哪里是撑得慌,是怕自己吃不饱才把饭食给他的。官府有规矩n每顿两碗浓粥,孩童一碗妻子知道自己食量很大,每次两碗只能垫垫肚子,每次都用各种借口把饭食让给自己。 李二娃一手端着木碗,伸出手将妻子头发上的一根草棍轻轻的摘下,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看着妻子的眼睛。 婆娘一下子羞红了脸,低头轻嗔道“这多人看着咧”11 第二百三十掌 登船 天津卫码头前宽阔的场地上,身穿大红官袍,白面长髯、仪表堂堂的兵部尚书杨嗣昌,奉朱由检之命正在为即将登船的官军壮行两千名山东官军排成数个齐整的方阵昂首肃立,吴群和几名千总跪在地上听候兵部尚书的训话。 “本官奉谕旨特来为尔等赴n壮行!此番南去,尔等所遇之敌将是由万里之外远来,侵占我皇明国土之番外强梁!其欲以n岛为着落,进一步觊觎我皇明国土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圣上既遣数千猛士征讨此跳梁,尔等俱要奋勇争先,勿使其匹甲得还!以慰圣上远望之心!酒来!” 随着杨嗣昌威严洪亮的声音,几名兵部杂役端着铺垫着红布的托盘疾步走来,每个托盘上都有一个装着半碗米酒的粗陶大碗。 向北而跪的吴群和几名千总纷纷从托盘上拿起酒碗,咕嘟嘟一饮而尽后将酒碗摔在地上,几声清脆的响声过后,酒碗碎裂一地。 此举蕴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这是兵部官员事前特意叮嘱过吴群等人的。 “卑下等定不负圣望!宁舍此无用之躯亦要将红夷诛灭!以扬我皇明之威!” 吴群向北重重磕头后昂首大声喊道。 这也是兵部官员生怕这帮粗汉说出“啥子狗屁红夷,俺上去就是一刀一个!”之类的粗鲁之言,惹得素重礼仪的杨嗣昌不高兴,这才专门教吴群如何回应的。 “起身!登船!” 杨嗣昌满意的微微点头后下令道。 “恭送本兵回返!” 吴群等人起身后,抱拳躬身行礼,杨嗣昌转过身来,迈着官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现场除了数名负责协调的兵部低级官员外,其他的跟随杨嗣昌前来的官吏随员纷纷离去,吴群等人待杨嗣昌的马车启动后方才直起身来。 数艘五百料的大船停靠在码头边上,长长的跳板已经搭好,官军的火器、兵刃、棉甲,以及一百匹战马都已于昨日装载上船,今日只要轻装登船便可。 “各千总以下,每两队乘一条船!登船!” 吴群大声下令道,几名千总各回本队开始指挥士卒列队来至踏板前。 郑家这次运粮过来的大船有二十几艘,每艘可载四百余人但考虑到要给官军士卒足够宽敞的空间,兵部官员特地安排了十余艘船只用来运送官军,至于剩下的十几艘船能否装的了数千名随后赶来的山西百姓,兵部官员就不管了。 不论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海,还是数十丈长、十余丈高的巨船,对于所有山东官军士卒来说,心里既感震惊的同时,又有些对未知的恐惧。 郑家船队的水手们站在码头上的踏板两侧,以防有人坠入海中。 一个个虎背熊腰的山东大汉畏畏缩缩的踩上两尺宽的踏板,然后在心惊胆战中一步一挪的往船上行进踏板随着船身的摇晃轻轻颤动着,正在上面挪动的士卒们神情紧张,身子不由自主的缩了起来。 “勿看脚下!抬头看前!轻踏疾行!” 一名兵部官员眼见士卒登船速度过缓,急于回京的他不由得大声喊道。 对于第一次踩着踏板登船的人来说,走的越慢越容易心慌害怕。 兵部由于要安排这次远征的相关事宜,所以提前数日便派员来与郑家船队接洽,留下来的这几名官员上船下船已经多次,所以已经有了经验。 从辰时一直到了午时,三个时辰过去之后,两千名官军才全部登船完毕,兵部的几名官员看着水手们收起踏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几人转身有说有笑的离开码头回返京师而去。 吴群双手搭在船舷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千总陈大栓和孙仁贵一左一右立在他的身旁。 “将军,陕西河南还有俺们山东旱的那般厉害,这边却是恁多的水,你说朝廷咋就不想法子修成水渠,将这海水引过去浇地呢?” 随着船身的起伏晃动,趴在船舷上的陈大栓望着辽阔无边的大海感叹道。 “你这夯货!海水是咸水,浇地能把庄稼齁死!他娘的!老子平常叫你认字你可不听!居然连海水是咸的都不懂的!以后别说跟老子认识!老子丢不起那个人!” 吴群胸腹之间一阵烦闷,没好气的骂道。 陈大栓作战勇猛,人也忠厚听话,就是对认字厌烦无比。 朱由检曾下旨让全军择机展开扫盲运动,黄得功便从单县重金雇请了几名老童生来至军中,每隔三日教把总以上的将领认字,大部分将官都按时去黄得功的大帐中学习,可就这个陈大栓,参加过一次学习之后,每次都以各种借口逃避上课,黄得功一气之下打了他十军棍。 可这货还是死性不改,说是一看见字马上就会头晕眼花、心惊肉跳,可能是犯了忌讳,怕认字之后有啥报应等等,无奈之下,黄得功只能由着他去了。 “嘿嘿!那真是可惜了啊!这般多的水却是不能浇地!老孙你说是不是啊?” 陈大栓没脸没皮的贱笑道。 没等孙仁贵回话,吴群脖子一伸、嘴一张,刚刚吃下的饭食喷到了海水中。 吴参将晕船了。 “将军!你这是咋了!郎中呢?快来人呐!老孙!快点把将军抬进去!” 随着陈大栓的大呼小叫,孙仁贵急忙和他一起就要把吴群架进船舱里,还没等二人动手,吴群又是一阵狂吐,身子也变得绵软无力起来。 与吴群适才相似的情景在十余艘船上接连不断的重复着,两千士卒中大部分都晕船了,污秽之物吐得到处都是。郑家船队的水手们皱着眉头,口中一边嘟囔着别人不懂的福建话,一边用唧筒从海中抽上水来冲洗甲板等处。 陈大栓这夯货是少数没晕船的人之一,在吴群虚弱的叮嘱下,正在船上跑前跑后的到处查看士卒的情况。 在看到水手们使用唧筒抽水后,这货顿时找到了新玩意儿,从一名水手手中夺过一副唧筒便开始玩耍起来,一边抽水一边乐得哈哈大笑,郑家的水手对这样的粗人都是哭笑不得。11 第二百三十一章 登岛 经过二十余天的的航行,装载着山东官军的船队终于抵达了台湾岛,船队停靠在了西海岸。 郑家早就将台湾岛作为了与日本、南洋贸易的中转站,在台湾岛西面中部一带修建了可供数艘船只经听装卸货物的码头,郑芝龙更是于数年前就将两千余口福建失地农户运到了台湾,开荒屯田,种植水稻和甘蔗。 船上的水手搭好踏板后,吴群当先从踏板上走了下来。 度过了几天的适应期后,吴参将终于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模样。但这二十余天里,吴群要么待在狭窄的船舱中睡觉,要么就是在甲板上与陈大栓他们吹牛打屁,刚开始还对海上的一切充满好奇的吴群也是厌烦无比。今日终于看到了陆地,吴群和大多数官军士卒一样,就如同看见了分别已久的亲人一般,内心欣喜异常。 吴群双脚踏上码头,刚要迈开大步行进,身子却觉得虚浮无比,踉跄几步之后方才站稳。 他楞了一下瞬间恍然这二十几天一直待在漂浮不定的船上,陡然踏上实地却是有些不适应了。 “将军,咋木有人来迎接咱们?不是说岛上有大明官员吗?” 身后传来孙仁贵的声音。 在天津卫上船之前,兵部官员向吴群几人简单介绍过岛上的情形,说岛上有靖海伯早先移过来的几千福建农户,福建巡抚衙门已派有知县管理这些移民;兵部官员叮嘱吴群他们,要尽量和岛上的朝廷官吏搞好关系,文武之间互相支持,早日把台湾岛经营好,以利于朝廷后期向岛上大规模转移灾民。 可眼前的码头上只有郑家船队的水手,以及瘦小黧黑、像是苦力的一帮人,别说官员了,就连个管事模样的人也没看见。 “别管这些了,先让士卒下船,给后面兵备船只腾挪地方,这里究竟是远离大明本土之地,赶紧把兵刃备好,以防不测!” 吴群吩咐道。 十余名吴群的亲兵已经向四周分散开来,几名手持燧发短铳的亲兵正在将苦力模样的那帮人驱离,士卒们陆陆续续的分别从几艘靠岸的船只上走了下来。 等几艘先靠岸船只上的士卒全部离船,那几艘船只驶离码头航向一边,装载着火炮、火铳、兵刃、盔甲以及战马的船只靠了过来,郑家的水手已从码头的仓房中搬出了数个简易的轮滑吊装的支架,准备从船上将三十门佛郎机炮卸下。 “不知大军今日到来,本官失迎,还请将军切莫怪罪!” 正坐在马兀上看着水手和士卒们将大炮从船上吊下来的吴群猛一回头,数步外一名身着绿色官服、头戴东坡巾、面色黧黑、身材瘦削的一名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正在向他拱手施礼。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山东援剿总兵麾下参将吴群,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吴群赶忙起身抱拳回礼。 从对方胸前的鸂鸂补子来看,这名中年文官应该就是朝廷派在台湾的知县。一个七品文官能对自己这个武将施礼,吴群顿时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要知道在大明境内,文官们遇到武将,一个个可都是鼻孔朝天的样子,虽然这几年文贵武贱的状况有所扭转,但武将们看到文官后,内心普遍的还是缺乏自信和底气。 “将军太过客气!本官乃台中县知县林荣,奉命调派至此已有月余,来此之前便闻朝廷大军不日将至,今日终于得见,本官心下不胜之喜!今后与将军共事之时,还请吴将军多多照看些许!” 若是正牌进士,甚至是举人出身的文官,对吴群这种参将级别的武将根本鸟都不鸟,但形势比人强,林荣之所以对吴群如此客气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林荣本来是福建泉州府的一名户房吏目,林家在泉州城内也算是大家族,虽未出过官人,但经商多年,与官府上下关系处理的都不错。林荣在府衙户房待了多年,靠着八面玲珑的手段,多年来也积攒下了一笔颇为不菲的家财。 手中有了余财之后,从年轻时便对那些起居八座、呼来喝去的官员羡慕不已的林荣,内心隐隐有了野望,他希望有机会能有个官身,以便更好的维护自己和家族的利益。 怎奈他连举人都不是,想当官的奢望今生也是不好实现了。 就在一个多月前,林荣无意中听闻,巡抚衙门准备派人去台湾担任知县一职,但怎奈一听要远离故土到一个荒岛之上任职后,所有有资格任职的官吏都表示打死也不会前往台湾,巡抚老爷也是一筹莫展,总不能逼良为官吧?那样成何体统。 已到中年的林荣闻讯却如获至宝。那可是知县啊,正七品的正宗朝廷官员啊!不就是几百里外的台湾吗?又不是充军发配,也不可能永远待在岛上;只要有了这个官身,在岛上辛苦数年,有机会再花钱回来便可,到时不论朝廷把自己安置到何处,自己也算是大老爷了。 林荣在与族中的长者商议并获得支持后,连夜携带两千两银子找到福建巡抚邹维琏的幕僚张维凤家中,表示自己愿往台湾任职。 在得到张维凤的禀报后,正在为无人可用而犯愁的邹维琏考虑一番后,决定将林荣派往台湾任职。 邹维琏自是知道皇帝关于不拘一格选拔人才的谕旨,但在大明境内想打破这个千百年来形成的固有模式是非常难的,会遭到所有正牌出身官员们的一致反对。 选拔官员任职台湾一事正好是个契机,既符合了圣意,又不会遇到什么激烈的反对,加上邹维琏向来对郑家保持警惕的心态,觉着不能让台湾成为郑家的领地,种种情形下,林荣终于如愿以偿。 在得知巡抚衙门已经将自己的任职上报吏部,只等吏部下发官身文牒后,林荣兴致高昂的穿着官袍,带着几名族人乘船来到了台湾。 来到岛上几日之后,林荣才知道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 郑芝龙早就在岛上设立佐谋、督造、主饷、监守、先锋等官职,对两千多名移民进行管理,虽然委派官员上岛任职一事是郑芝龙同意的,但岛上只给林荣安排了一个院落、几间木屋以及一名洒扫庭院的老汉,平日除了有人送来米菜之外,根本无人搭理他,就更别提什么发布政令之类的应有之事了。 林荣与几名族人整日无所事事,只能到处闲逛查看,顺便打探一些消息,以对岛上的情况有所了解;林荣心里清楚,自己这几个人还是多看少动为妙,若是想有所作为,必须要等到朝廷派遣的大军前来之后才行。 在度日如年的苦盼之下,林荣终于等来了朝廷大军。在第一眼看到黑黝黝的火炮正在卸载,士卒们一个个高大威猛时,林荣的心里踏实下来。 一是处于没有正牌出身的自卑感,二是因为以后还要更多的仰仗吴群,所以林荣这才对吴群表现的异常尊敬。 “吴将军,现下左右亦是无事,还请将军移步到县衙内,本官住处有好茶以待将军品尝,顺便也解将军不服水土之厄!” 第二百三十二章 复杂 吴群面对林荣的盛情邀请有些为难。 现在兵械还未卸下,还有几艘船只上的士卒没有下船,营地还没找好,他这个主将就要去喝茶休息,这实在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但要是拒绝了林荣的邀请,就显得自己好像瞧不起对方一样,人家一个七品文官对自己如此客气,这可是极其罕见之事。 “将军还是随林知县前往县衙吧,这边有卑职指挥便好!” 孙仁贵抱拳道。 “那烦请贵县留下从人,等大军集齐后带着士卒前往营地扎营可好?” “此事好说!林勇,你留下,等会给大军带路!” 跟着林荣的两个随从中有一人出声应答,林荣肃手邀请后当先转身行去,吴群叮嘱孙仁贵几句后带着十余名亲兵跟了上去。 “林知县,本将听闻台湾岛上已有两千余口农户,为何一路行来,田地里并未看到有人劳作?此刻当在未时左右,也不在用食的时辰,人都去往了何处?” 一行人离开码头,踏上了一条往东去的土路,路前面数百步外隐约有房舍可见。路得两旁则是大片绿油油的稻田,已是五月时节,沉甸甸的稻穗已是低下了头,看样子不用多久就要成熟了。 几名农户正在田地里忙碌着,看到吴群一行人后都是停下劳作,惊讶的打量着身材高壮的亲兵们。 “吴将军有所不知,岛上有两千多农户不假,但此刻大多在收割甘蔗,以供岛上的糖寮榨糖所用;蔗田在北面,在此地目力难及!” 林荣笑着回道。 十几名亲兵分为前后,将吴群等人包在中间,人人手持装好弹药的燧发手铳,一边警觉地扫视着四周,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远处高大的椰林。 “远处高可及天的树木名曰椰树,其果实巨大,内含汁水极多,吮吸起来极是甜美!本官住处有不少椰果,到时大家尽情享用便好!呵呵!” 林荣十分享受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被众多持铳亲兵包围着的他,仿若已成了朝廷大员一般。 他知道山东人几乎从未见过南方的植物果蔬,所以边走边自豪的讲说道。 “此岛物产丰富、田地肥沃、雨水充沛,极适宜各种农作物生长,只可惜岛上人口太少,数年间开垦之田地也只有数万亩,大部分还种植了甘蔗,实在是暴殄天物呀!” 林荣叹息道。 作为泉州府户房吏目的他,因为经常要下到村庄收缴租赋,久而久之他对农事倒是熟知不少。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远处看到的房舍建筑近前,才知道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小镇,由于尚未深入镇中,所以不清楚有几条街道。 因为镇上的农户都在田地间忙碌,小镇显得安静异常,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吴将军这边请!林虎,快去泡茶!” 进入小镇没走多远,林荣在临街的一个院落门口停下脚步,笑着肃手请道。 “这。。这便是县衙??” 吴群看着眼前这座明显是居家住宅的院落,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那十余名亲兵也是一脸的诧异。 在他们的印象中,县衙都是巍然森严的所在,虽说台湾岛是新辟之地,但岛上也有两千余人,县衙就算没有内陆那般模样,但也不该是现下如此狭仄的样子,况且连一块衙门牌匾都没有。 “呵呵,这便是台中县衙,吴将军,咱们里面叙话,本官有要事与将军相商!里面请!” 林荣内心虽觉尴尬异常,但现实摆在这里,此时已顾不上面子了,只有与吴群处好关系,才能在岛上做出一番事业来。 吴群跟在林荣后面进入院中,亲兵队正李成留下八人于门口站班警戒,其余几人进院子留在二门处,他自己则跟着吴群来到堂屋后侍立在门前。 林荣和吴群分宾主落座后,林荣笑道“鄙衙实在是简陋的紧,本官也是登岛只有月余,一切皆为草创之初,还请吴参将莫要见怪才是!” “某自十余岁便入行伍,风餐露宿于某皆是寻常;林知县身为朝廷命官,能居此而无不耐,某心下佩服得紧!” 吴群这话倒不是客套。对于他这个武人来讲,何等简陋的场所都无所谓,但林荣作为一个文官,能坦然的面对如此境况,这一点确实值得敬佩。 “唉,本官亦是无奈啊!既已至此,也只好继续负重前行!吴将军亦是受命来此,你我今后还需精诚合作,为朝廷经营好台湾岛,使我皇命再添新地!” “林知县此言不差!我等既是奉命前来,自是要以公务为重;林知县还请宽心,本将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但凡对朝廷有利之事,本将自会全力去做!” 这时林荣的族人林虎端着一壶热茶从屋外走了进来,给二人倒上茶水后,林荣吩咐道“阿虎,去削砍几个椰果给门外的众位将官尝尝!” 林虎放下茶壶应声而去。 “林知县,岛上究竟是何状况?某总觉得有些不对之处,某二人以后既是要长久相处,故无论何事,还请林知县据实相告为好!再就是岛上的红夷土著都在何处?某手下两千精锐可就是奔着外敌而来,要是对此一无所知,那可是兵家大忌!” 吴群喝了一口热茶后,终于憋不住心头的疑问。 既然奉命登岛抵御外侮,那就要对敌情有所了解,知道敌在何方,兵力几许,然后再遣探马打探敌之详情,之后制订相应作战计划。 可现在岛上给他的感觉却是安定异常,和林荣交谈多时,并未从其口中听到丝毫的敌情,这让王吴群郁闷不已。 “吴将军,本官来台湾之前,邹中丞之幕僚张先生曾与我详谈过岛上境况,岛上的红夷分为荷兰人与佛郎机人两伙,分据台湾南北两端,其兵也只有数百之数,距你我所处之台中太过遥远。台湾岛河流林木密布,土著皆在深山野林中生存,陆路根本无法交通,故现今所虑并非红夷土著,而是岛上我大明内部如何区分职责之事!” 林荣遂将他所知的郑家掌控台湾移民一事详细的告诉了吴群,末了他言道“据本官所知,朝廷有意将山西灾民大规模移居与台湾,现今须得将岛上之治权从郑家拿过来,将台湾变成我皇明之土,而非郑家之领地方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台湾也不能例外!如此沃土当属皇明所有!将来移民日多之际,你我携手将此蛮荒之所,化为可为大明巨量之粮食之丰壤,那可是足可直达圣听之大功啊!单凭此功,你我之前途不可限量也!” 第二百三十四章 开端 林荣的话虽然有蛊惑之意,但讲的确实很实际,要是能把n建成大明的粮仓,那将来吴群和他的前途将是一片光明。 可若想经营好n岛,目前首先要做的,就是将郑家的影响力最大限度的削减掉,不能让n变成郑家的番外之地。 “本将明了林知县之意。岛上的移民乃靖海伯未封爵之前所移,彼时朝廷尚未对n据有真正掌控之力,所以便由得郑家去了可现时靖海伯已为朝廷勋贵之家,况n亦属我大明所有,故此郑家便再无掌控全岛之权!林知县初来n,便是想接管岛上治权却亦是有心无力,好在本将来了,呵呵呵呵” 既已了解了岛上的状况,林荣忧心之事对于手握重兵的吴群来讲,不过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 郑芝龙数年前从福建收拢失地农户移民n,一是出自善心,二是想将n作为郑家的一条退路和据点,好生经营一番后,将来一旦有不测之事,郑氏子孙后代能有个落脚之处。 但就算郑氏富可敌国,数年下了不少本钱营造下来,也不过只开发了占整个n土地微不足道的一点点而已。 n岛对于郑氏来说,面积太大了,虽然郑氏不缺钱粮,但人口太少却是最致命的问题。 故土难离是这个时代人们的共同认知。但凡能有一口饭吃,绝大多数的大明百姓是不愿离开家乡的,若想真正将n打造成富饶丰美之土,没有数百万人几十年的劳作时不可能实现的。 郑芝龙在了解岛上的状况之后,对开发n的兴趣已经缺缺,现在只是将其作为一个远洋贸易的中转站和落脚点而已。 尤其是在授封靖海伯之后,本来就不是雄才大略之人的郑芝龙,在得知朝廷有意大规模开发n后,内心已完全放弃了对n的所有权。 自己既然已成了与国同休的勋贵之家,家资已过千万,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抱紧皇帝的大腿,将靖海伯的爵位世世代代的传下去就够了。 “吴参将之意是?” “无非是立威而已!” 吴群淡淡的回道。 既然有人不服王化,那就杀到他服。 林荣闻言大喜。 本来他生怕吴群畏惧郑家的名头和势力,不敢动用武力解决眼前的麻烦,没想到吴群态度竟是如此的坚决。 “可若是触怒靖海伯该当如何?毕竟掌控岛上之人亦是郑氏委派之人,万一事有不谐造成杀伤,靖海伯府怕是不会答应啊!” 林荣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郑家在福建势力太大了。惹恼了郑家,郑家倒是不敢把吴群这样的朝廷大将怎样,可要收拾自己就跟捏死个蚂蚁一样简单。 “林知县,你有无想过?靖海伯若是不愿朝廷沾手n,那我等能上的岛来?还会以郑家船只自北地运送灾民前来?现下形势已经明了,靖海伯已是以大明勋贵自居,根本不会去管岛上这些琐碎之事!” 吴群一语惊醒梦中人,林荣瞬间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郑家已经放弃了n,只要郑家在岛上的码头、糖寮、库房无恙,剩余之事郑家根本不会管。 “还是吴将军看的明白!本官实是想左了!” 林荣冲着吴群拱手施礼道。 “本将自天津卫乘船来时,山西首批移民已至码头,几日后便会抵达岛上林知县还是先勘察好安置移民之空地再说!本将自会遣人听从林知县调派,此事可是现下的头等大事,其他的皆不足道!” 数千移民马上就要到达,这些人需要占据大片的土地修建居所,所需的各种生活物资繁多。郑家虽然已将大批的粮食药材运到了岛上,但巨量的物资分配、人员安置这些琐碎之事,一个月之内也无法完成,别说一个林荣,再加十个个也忙不过来。 “林知县,非是本将看你不起,不说以后的大量移民,单说即将到来的数千人口,依你一己之力想要妥当安置绝无可能某麾下虽有两千士卒,但只能帮着维持秩序,对于民政之事却是有心无力。可现下移民马上到达,再从大明境内征召人手协助与你已是来不及,某都有些为你发愁!” 吴群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事已至此,本官唯有尽力而为!本官于泉州户房多年,日常与农户多有交集,非是不通事物之人吴将军怕还是忘了一事,本官料定朝廷此次由山西移民而来,定会遣员随船管束不出意外的话,应是移民户籍所在县衙中人。有这些人手相助,再加上将军鼎力支持,移民安置必会进展顺利!” 林荣不愿向福建官府求援。 对他来讲,只有以一己之力将属地经营妥当,独享安置移民之功,将来在仕途上才能更进一步。 他猜测的一点也不错。 为了方便灾民异地安插之事,内阁的确是行文山西巡抚衙门,要求移民匠户所属县衙须得派员全程管束,并且要在n待满三年方可准许回返。 在各个属地知县大老爷许以月薪五两、死了有三十两烧埋银、违者充军的威逼利诱下,各县挑选出来的衙役们,痛并快乐着的踏上了伴随移民南下的行程。 权当自己带薪充军好了。原先又不是没有兄弟出过公差,那些押解犯官家眷充军夷州的差役一去一回一年多,病死在路上的也不在少数,最后官府也没发下烧埋银,不也就那样了吗? 就在吴群所部扎好营帐的几日后,运送山西匠户及其家眷的船队抵达了台中县码头。 前面几艘靠岸的船只搭好踏板后,林荣、吴群、孙仁贵等人分别登上船,对甲板上的官差吩咐几句后下了船。官差们按照指令,拿着名册挨个点名,并大声告诫一众移民勿得高声喧哗后,带着自己县的匠户们依次下船,之后由官军士卒引领,去往两侧空地集结等候。 这种做法让整个流程更加高效有序,防止了混乱场景的发生。 林荣背着手与吴群并肩立在码头一侧,看着一群群男女老少从自己面前经过,百姓们看向他的目光里满是敬畏之情,心中不由豪气顿生以后这些人都将是他的治下之民,他的仕途前景就寄托在这些人的身上。 “林知县真是大才啊!此法与军法颇有相通之处,本将本以为数千毫无规矩之百姓齐至后,场面将会混乱无比,未曾想在林知县指挥下竟是如此迅捷,本将着实佩服!” 林荣自持的一笑“吴将军过誉!此等皆小道尔!往后诸事艰难繁巨,此只是开端而已啊!”11 第二百三十五章 卢象升 崇祯十年五月初四,一场久违的喜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给整个干旱的北地带来了一丝生机。 乾清宫昭仁殿内,朱由检正在与省亲回返宣大任职的东阁大学士卢象升面谈,殿内除了王承恩并无他人。 奉旨回家探视家小的卢象升在宜兴老家只待了月余,期间谢绝了当地官员士绅的所有邀约,闭门于家中精心服侍老母。 因为心忧国事之故,加上年过六旬的父母身体已然康健,家中一切安好,卢象升便与弟弟卢象同告别家小,带着同乡的武大定等亲随,乘坐官船走大运河回返京城,然后再从陆路前往宣大总督的任上替换年迈的孙承宗。 朱由检曾下发谕旨,允许卢象升就任新职之前入宫陛见,所以便有了今天君臣之间的会面。 对于这位历史上各方都给与高度赞誉的名臣,朱由检也是发自内心的十分敬重,正是因为有卢象升等等这样的华夏脊梁,中华民族才始终屹立不倒。 待君臣之礼已毕,朱由检吩咐赐座看茶后,用饱含敬意的目光注视着卢象升,肃声开口道“自崇祯二年一别,朕与卢卿已是经年未见;在大明江山风雨飘摇之际,正是以卢卿为首之众多忠臣义士毅然挺身而出,奋不顾身、抛颅撒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才使得大明已成败象之局逆转!亿万生灵免遭涂炭!对此朕始终感怀于心,誓将永志不忘!” 说罢,朱由检自御座起身绕至案前,冲着坐于锦墩上的卢象升弯腰拱手深施一礼。 卢象升腾地站起身来,撩起官服噗通跪倒于地,重重磕头后直起身形,拱手于顶啜泣道“臣怎敢受我皇上之礼!臣等所作所为,不过是尽本分而已!何敢劳我皇上挂念于此!” 已经八年未见到皇帝的卢象升心情急激荡之下,浑身轻微的颤抖着,他能感受到皇帝的真切情谊,多年来心中积存的种种情绪在这一刻轰然迸发,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朱由检紧走数步行至卢象升身前,伸手扶住他的双臂,卢象升不敢与皇帝较劲,只得顺势站起,但却是低下头不与朱由检对视,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胸前的衣襟上。 “卢卿,你当得朕之礼!朕此礼非为朱家之江山而施,而是为数年来无数身处水火之中、命丧于顷刻之间之黎民而施!若无卿等浴血奋战,不知还会有多少无辜命丧于贼之屠刀下!若无卿等解朕之忧,朕实是不敢想其后果如何!卢卿且安座,朕还有要事与卿商谈!” 拱手目送皇帝回归御座,卢象升用衣袖擦拭掉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激动的心情后方才坐了下来。 “卢卿家中双亲贵体可安?朕实是望你于家中多待些时日,以安妻儿之心,未想到卿如此之快便欲回返就任;为了却卿之家人思念之苦,朕已为卿在京城准备宅邸一处,并遣锦衣前往宜兴,将卿之家小全部接来京城居住,预计明年之后,卿便可长居京师与家人日日相见了!” 为了让卢象升的情绪平复一下,朱由检没有直言今日陛见的目的,而是转换了话题。 “臣父母身体尚佳,谢过我皇之关爱!我皇如此厚待微臣,臣百死难报圣恩!” 卢象升眼圈通红,目中尚自带着泪光,再次起身弯腰拱手行礼。 为人至孝的他最挂念的还是家中父母双亲。 自天启年间中试之后他便一直在外地为官,之后大明的局势也逐渐开始恶化。尤其是今上即位后,时局更加的动荡不安,崇祯二年卢象升在大名府组建天雄军,誓言以身报国,为防不测,他将妻儿送回了宜兴老家,直到今年才得以还家探视。 这次离开家乡后再见到父母又不知何年何月了,每当思及离家时老母不舍的目光,卢象升心中也是暗自悲伤不已。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皇帝居然有如此细致的一面,待臣下如亲人般的礼遇有加,如此圣君恩情,自己就算把命搭上也难以报答。 “此乃卢卿应得,朕知卿非是喜爱钱财之人,赏赐金银之物怕是有辱卿之大功;思来想去之下方才有此赏,看来甚是合卿之意,呵呵呵!” 朱由检用柔和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虽然身躯瘦小,但风骨伟岸的大丈夫,心内为他前世的遭遇唏嘘不已。 “臣请问我皇,适才何来明年之后,臣便可与家人日日相聚之说?莫非我皇此言另有深意不成?” 心情平复后的卢象升敏锐的觉察到朱由检的语意,施礼后问道。 “呵呵,卢卿果是才具敏练之人,朕随口一说便让卿发觉有异!朕今日与卿相谈之事于此大有关系!” “臣躬闻圣意!” “卢卿,此次你前往宣大接替孙先生任职,其目的只有一个整合宣府、大同两处边镇之骑兵,勤加操训,以备来年使用。朕欲明年开春之后择机对建州大规模用兵,争取最大程度杀伤其有生力量,毁其根本,使其无力再与我大明相抗衡!当然了,若是能将其彻底摧毁那是最好不过了!此役过后,卢卿自可卸任边关,回京任职!” 孙承宗在宣大近两年的时间内,核实兵员、裁汰老弱、拔擢强将、严明军纪,使懈怠已久的宣大官军士气重新振作了起来;卢象升此去只需将两处骑兵整合在一起,用一年的时间使其配合默契便可。 “臣敢问我皇,明年用兵员数几何?粮草物资是否已备妥?何人为帅?何部留守京师?臣组建之骑兵如何使用?另就是,辽东军如何处置?恕臣直言,辽东军虽尚堪一用,但观其数年以来之行径,绝不可委其重任!” 卢象升思衬一会后奏道。 “粮草物资现下已大部备齐,至于兵员,朕与本兵合议过后,准备以京营、勇卫营为主力,秦军居左、白杆兵居右,辅以宣大边镇、山西镇、延绥镇、左良玉、贺人龙、左光先、艾万年、刘国能等部,员数当在十五万上下;山东黄得功部北上守卫京畿,朕欲亲征建州!至于辽东军,待洪卿上任蓟辽后,朕欲遣人核查辽东兵员,分化其军,若事有不谐,诛其首恶,以使大军后方无忧!” 朱由检之所以抽调边兵,实是因为边墙外的蒙古部落式微已久,对大明已构不成重大威胁,加上建州开始组建蒙八旗,将蒙古部落青壮聚集到建州,这使得边镇更加的安全。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朱由检之所以让卢象升组建骑兵,就是为了彻底消除蒙古部落这个隐患。 “待大军由山海关正面推进时,卢卿率宣大两镇,以及临洮曹变蛟、延绥镇马科等数路骑兵,出边墙,自西向东一路横扫,直指盛京!” 第二百三十六章 策略 “我皇欲亲征?此是哪个奸佞蛊惑我皇?!此贼当斩之!土木堡之变殷鉴不远,我皇欲效英宗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天子御众臣,凡事可代其劳也!我皇亲征,其意为我大明无良将乎?臣坚决反对此事!” 卢象升勃然大怒,霍地站起身来,细长的双眼猛然圆睁,一股杀气自眉间溢出,征战疆场多年、尸山血海中养成的气势十分的骇人。 乍闻皇帝有此想法的王承恩也是吓得心惊肉跳。此前朱由检并未透露出一点风声,所以王承恩不知晓。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看戏本呢?还御驾亲征,英宗就是亲征才被蒙古人俘获,土木堡事变成了大明的奇耻大辱!这才过去多少年,皇帝你要重蹈覆辙不成?你这是嫌弃手下没有能人吗?养这么多文臣武将是干什么吃的? “卢卿且听朕把话讲完。亲征乃朕偶然思及方才有此念头,并非有他人蛊惑!大伴,给卢卿倒茶!卢卿且安座!” 朱由检被卢象升的举动吓了一跳,之后略感尴尬的笑着解释道。 他知道一说出亲征,肯定会遭到卢象升的激烈反对;若换做温体仁、杨嗣昌的话,此事尚有缓颊余地,卢象升性格过于忠直,很难用道理说服他。 难道对卢象升说为了让看这本书的书友们找到爽点,朕被逼无奈之下只能学人家狗血一回? 王承恩端起茶壶先给朱由检斟满,然后一手提壶一手拿盏行至卢象升近前,卢象升用满是不善的目光看着走来的王承恩,他内心认为定是皇帝身边之人鼓动亲征之事,王承恩就是嫌疑人之一。 王承恩小心翼翼的将茶杯递到卢象升手中,一边倒茶一边低着头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道“卢学士,万不可让皇爷亲征!” 卢象升闻听之后方才消除了对王承恩的误会,端着茶盏对朱由检口称失礼后坐了下来,内心犹自思量着到底是谁提议让皇帝亲征的,若是教自己知晓后定不会放过此贼。 “可不能由着皇爷的性子胡闹!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弓箭炮子满天乱飞,万一不小心伤了皇爷,这天下人给皇爷陪葬都陪不起!皇后不敢干涉朝廷大事,此事须得知会懿安皇后才行!皇爷对懿安皇后的话还是能听得进去!” 王承恩心里琢磨着如何打消皇帝亲征的念头回到朱由检身后立定,手里拎着茶壶未曾放下却不自知。 “卢卿,亲征一事暂且不提,卿以为朕与本兵商议之策如何?卿征战经年,于战阵之事应有更深之见解,此策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卿予以指正!” 明年用兵辽东的方案,是朱由检与杨嗣昌等兵部要员几次商议后制订出来的。现在这只是个初步的策略,最终朱由检还要征询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陈奇瑜等知兵重臣的意见,再由兵部上下拿出详尽的细则,予以彻底完善之后才能付诸实施。 “孙子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奇正之用存乎于一心亦!臣以为此方略虽大体可行,但细微处仍需用心推敲方可;此战胜败关乎辽东将来数十载安否,须得做足充分之备。臣再次申明,官军明年若欲建功于东北之地,关宁军之事须得于今年彻底解决方可,不然的话臣不建议对建州用兵!” 卢象升对于祖宽及其部下的跋扈难制有着深刻的印象。虽说后期剿贼胜利在望的情形下,辽东援剿之兵收敛很多,但祖宽等人只有数千士卒就敢抗命,若是数万关宁骑兵聚集一处,怕是谁的命令也敢违抗。 祖大寿在崇祯二年开抗命之先河,居然置京师安危、皇帝圣旨与不顾率部返回辽东,事后朝廷也对他无可奈何,这更加助长了辽东军上下骄狂自大的风气。 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来形容辽东军最为合适,不顾国事只讲私利是祖大寿们的一贯作风,若想打建州,必须先解决辽东军,否则深入东北的官军后路绝难保证不出问题。 只要解决了这个隐患,卢象升对于平灭建州还是很有信心的。 在他的眼中,建州再强也不过是割据于苦寒之地的部落而已;若按照皇帝所讲的方略,十几万精兵正面进攻,建州必须用全部兵力与官军相抗衡,到时他率骑兵由侧面给其重重一击,其败亡就在顷刻。 “卢卿所言极是!朕所虑者亦是辽东!其多年来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朕思虑良久亦是苦无良策!现下只能寄望于洪卿能有良方解此顽疾,亦使朝廷能节省大笔开销用于民生之上!” 目前来看,洪承畴是蓟辽总督的最佳人选。 洪亨九行事狠辣果断,又善于变通,心机手腕都不缺,但愿他能解决掉这个大麻烦。 自己和古人比起来还是欠缺政治智慧和手段,这都琢磨了几年了,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收拾掉祖大寿,每年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给祖家送去大笔钱粮,要说心里不窝囊是不可能的。 洪承畴要是能办了这件大事,内阁的职位肯定是跑不了的,甚至给他封爵也不是不行,就看老洪的本事了。 朱由检知道与这些历史名人比起来,自己各方面的能力差了不少;但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身处高位,只要一直秉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方针,最大程度上放权给手下,为历史上的这些牛人足够宽广的舞台,让其尽情施为,那在很多事情上结果应该不会很差。 自己不能如别的穿越大神一样,文能造玻璃制香水,武能提刀上马大杀四方,充其量就是一个智商处于正常水准的普通人,乍登高位,对于如何治国理政的方法和经验极其缺失,在很多事情上并不具备战略眼光。能在几年内将千疮百孔的大明治理成现在这样,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卢卿此去宣大之后,从两处边镇抽调一万四千精兵前来京师,之后与天雄军六千人一同归入勇卫营孙应元麾下。如此一来勇卫营人马将会有四万有余,再加上京营三万人马,此七万余强军将是明年攻略建州之主力,依建州现有之兵力来看,其唯有尽遣主力方能与之相抗,此举可为卿之侧翼突袭创造最便利之条件!” 依据史书上的记载,满洲八旗总兵力也就十万人上下,就算今年皇太极四处攻伐,收拢科尔沁、察哈尔等蒙古部落,扩充蒙八旗,其总兵力也就与明军的十五万人差不多;别忘了建奴还要留下人守卫盛京、赫图阿拉这两处要害,不可能把所有兵力用来与明军对决。 而且建州此举正好为明年卢象升的突击了便利条件。 皇太极将蒙古部落迁往建州,正好在西边制造出大片的无人区,这使得数万骑兵长途奔袭更容易遮蔽消息的传递。 “臣遵旨!臣建议明年官军出关之后切勿分兵几处,而是聚兵一处,直驱伪都盛京!此谓攻其必救!建奴既已改号建国,其伪都必守!我军骑少步多,而建奴以骑兵为主,辽东之地平坦开阔,最是适宜大股骑兵突击;一旦我军分兵,恐遭其聚而歼之!臣闻勇卫营已建车营,此营正是步卒克制骑兵之利器也!当年戚元敬正是凭借车营威震蓟辽!此营屏障敌骑之正面冲击最合适不过!” 朱由检对卢象升的提议自是极为赞赏,因为这和他想的一样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但他是因为从历史上的松山之战中吸取的教训后得出的结论,这明显不算什么本事。而卢象升则是凭借着战场上积累的经验做出的判断,这就显示出了卢象升杰出的指挥才能。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主帅 “卢卿此言甚合朕意,分兵乃兵家大忌,此为明年出兵首要之意!另据朕所闻,奴酋自月余之前便已遣兵征伐科尔沁、插汉等蒙古部落,不出所料的话,其意在获取蒙古青壮以作扩军之用;若不加以有效应对,待其几年后形成战力,官军征讨建州时将会付出更多之牺牲!因此,明年出征之事势在必行!” 崇祯十年开春之后,皇太极不顾东北地区依然寒冷的天气,下令满洲八旗出重兵攻伐蒙古诸部,掠取人员牲畜、粮草物资,用以补充各种物资日见匮乏的所谓大清国。 这是四海商行上月来的情报。因为八旗的攻略已经逐步向西部延伸,边墙外的一些与四海商行有正常贸易的部落闻讯已经开始往西或北面迁移,以躲避建州八旗的抢掠之举。 在朱由检的授意下,四海商行在与这些部落的贸易中,也会为其一些粮食、食盐、中成药、铁锅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这使得这些部落的日子逐渐好过起来。既然不用抢掠就能获取物资,那干嘛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和明人作对? 朱由检已下令让四海商行暂停与墙外蒙古人的交易,规避可能遇到的危险,并且让兵部行文宣大、延绥等边镇,加强戒备,防范建奴可能的突袭抢掠。 “既是我皇已决意明年北征,臣作为侧翼主将之事已定,那还请我皇定下北征主帅,以使其早作谋划,确定用兵之详尽方略;臣意暂留京师,待我皇下旨定下北征主帅之人后便赴任宣大!” 卢象升是铁了心坚决反对朱由检亲征一事,哪怕冒着惹皇帝不高兴的风险也要制止此事的发生。 王承恩不由得对卢象升暗竖大拇指卢大学士这是逼着皇爷表态呢。依照大学士立下的功劳,皇爷怎么也得卖个面子给这位重臣,况且人家也是为社稷安危着想,又不是为了私利,皇爷连发怒的理由都没得。 只要定下北征主帅,皇爷就没理由亲征了。 北征这等大事的主帅肯定是朝廷重臣,若是定了主帅你还要亲征,那让这位重臣尴尬不尴尬? “啊,这个。。哈哈,北地干旱已久,今日这场喜雨来的正当其时,呵呵!朕闻卢卿勇力过人,上阵所用兵刃竟有百余斤之重,朕很好奇,此传言真也假也?” 朱由检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不是朕想亲征,为了这本书的爽点,朕也是迫不得已啊。 “我皇贵为一国之主,岂能轻信坊间愚人之言!臣平日用百余斤大刀打熬气力,上阵时所用长刀不过十余斤而已!既是我皇难以确定北征主帅之选,臣举荐洪亨九担任此职!论谋略决断,其胜过臣数倍;陕西孙白谷可副之,其人沉稳刚毅、智谋深远,组建之秦军亦是精强无比;有此二人率军北征,我皇可高枕无忧亦!还请我皇早日决断!” 卢象升对朱由检打岔的幼稚举动根本不屑一顾,直接直言不讳的推出了自己心目中的主帅人选,进一步向皇帝施加压力。 其实卢象升的提议与朱由检不谋而合,洪承畴与孙传庭都是北征主帅的最佳人选。两人的能力不相上下,但即将到任蓟辽的洪承畴将会占据地利与人和的优势,加上其处事手段更加圆滑,比起为人端肃、治军严格的孙传庭更加适合作为大军主帅。 若是由洪、孙二人挂帅出征,二人一正一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软硬兼施之下,那群武将还不得乖乖听命。 阳武侯薛濂以及宣城伯卫时春将会作为监军与督粮道参与战事,二人超然的身份能起到沟通并监视文官武将的作用。 虽说两人在几年间将京营整顿的初俱模样,也展示出了不凡的能力,但朱由检不会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他们,毕竟操训与真实的战场有着本质的区别,一个细微的判断错误也许就会导致整个战役的失败。 至于参战的各路官军战力来讲,勇卫营与京营自不必说,这两只人马都是纪律严明、听从指挥的精兵;左良玉、贺人龙等将都在洪承畴麾下听命多年,使唤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秦军更是孙传庭一手创建起来的强军,白杆兵的忠诚和勇猛更是不必多言,这数只官军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 尽管历史上的贺人龙有丢弃主将率先逃命的恶名,但那也是在整个大明败势已成、大厦将倾之际,官军上下人心涣散已经无法挽回的情形下发生的。从现世的表现来看,贺人龙、左良玉等历史上名声不好的大将,在整个剿灭流贼的战争中还是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并无很差的风评传出,明年的北征他们也只是侧翼和协从,不会影响到整个战局的发展,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 看到卢象升阻止自己亲征的态度如此坚决,朱由检最终也不得不妥协,总得让这位大忠臣下的了台阶不是? “既是卢卿一力坚持,那朕也只好从善如流、罢了亲征之念!卢卿所荐之人选甚是恰当,朕会使人知会洪、孙二卿,以便使其为来年大战早作准备!卢卿切莫外传北征之事,以防被有心人侦知!” “臣遵旨!我皇圣明!” 卢象升总算放下心来,既是皇帝亲承不打算亲征,自己总算可以安心前往宣大赴任了。 一旁的王承恩提着的心也是终于放下皇爷现下已变得不再似从前那般多疑固执了。 在被朱由检留下用过简单的午膳之后,卢象升向皇帝告辞出宫,朱由检一直送到了殿外,方才站在殿门外的台阶上目送着卢象升离去。 崇祯十年的第一场雨一直下个不停,看着小黄门打着的伞下卢象升瘦弱但挺拔的背影,朱由检猛地心头一热,扬声喊道“卢卿,珍重!” 明年开春,卢象升就将率领数万骑兵横跨数千里深入敌后。此战凶险异常,战场上意外随时都会降临,朱由检内心深处十分担忧这位忠臣的安危,生怕这次是二人的最后一面。 已经行出数十步的卢象升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来,不顾青砖地面上积存的雨水,缓缓跪倒于地,冲着正在向他拱手施礼的朱由检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一揖后走入雨幕之中,脸上的雨水掺杂着泪水慢慢滑落下来。 这场春夏之交的喜雨足足下了两天,使得北地的旱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雨停的第二日,官道上的地面稍干,卢象升便带着卢象同等人出德胜门,直奔宣府而去。 就在卢象升离开京师后的几天,一只二十几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抵达京师崇文门外。当先开路的是几十名顶盔掼甲的骑士,两名骑士手持木牌驰在最前面,一面木牌上写着“钦命督师蓟辽”,另一面则上写“东阁大学士洪”,即将督师蓟辽的洪承畴返京陛见来了。 比起素来不喜排场的卢象升,洪承畴的入京则显得高调异常。 其实这才是大明官场中最正常的举动。 一名七品知县出行都要有人清道,身为大明几名有数的顶尖大学士,正一品的高官,你要是过分低调,说不定就有人说你心怀叵测。 深知官场中人心理的洪承畴自然不会犯下这般幼稚的错误,在亲兵们的前呼后拥下,大名鼎鼎的洪亨九闪亮登场。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入京 在洪承畴回家省亲之前,朱由检便将原东阁大学士、崇祯七年致仕回家的刘宇亮的宅子赏赐给了他,此次返京,洪承畴便把家中老小自泉州老家一起搬来了京师。 洪承畴因为怕母亲不惯海舟的缘故,所以此次行程没有从泉州坐船走海路直达天津卫,而是走陆路直奔杭州,然后乘坐杭州府的官船沿着运河一路北上。 抵达通州的码头后,洪承畴打发亲随进京知会留在京城料理杂事的管家,之后雇了二十余辆马车,装载着从老家带来的各种杂物直奔京师。 在崇文门外值哨的五城兵马司兵卒清出通道后,等候在城门的管家洪福在前引路,洪承畴在亲兵的护卫下骑马进了京城,长长的车队跟随在后。 京城内的道路硬化工程还在进行中,城内到处是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洪福带着车队在京城内东绕西拐的走了半个时辰后,于酉时左右抵达了西城的新宅。 在宅邸东侧打开的角门处,洪承畴跳下马来,几辆载着洪府女眷的马车驶入院中;装载货物的马车则驶往正门卸车,一众亲兵也是前往正门,他们暂时会被安置在前宅,而后跟随洪承畴赴任蓟辽。 洪承畴从角门步入院内,疾步行至最前面的一架马车前躬身施礼“母亲大人,一路行程劳顿,可还安否?” 随着车门的打开,两名十余岁的婢女先行下来,然后搀扶着一身淡色襦裙、满头银发上插着一只玉簪的傅氏下了车,第三辆马车上洪承畴的夫人洪林氏也急忙赶过来。 “阿生,既已到京,你可曾上本求见?陛下待我洪家恩重如山,不仅将你擢至一品高位,更连我这个老妇人也得赐显禄,我洪氏一族自此荣登名门之列;此等圣恩,我儿须得拼尽全力方可报之,万不可心生懈怠!” 年过六旬的傅氏站定后,唤着洪承畴的乳名肃声开口道。 傅氏出自富裕之家,从小读书识礼,对洪承畴兄弟三人管束甚严;在洪父早逝后,正是在傅氏的严格管束和抚育下,洪家才出了洪承畴这样一个朝堂重臣,使得泉州洪氏一族一跃成为了大明顶尖的豪门。 “母亲大人放心,儿已遣人递本请见,料几日内便会得见天颜;只是儿很快就将离别母亲,不能在大人膝下尽孝,儿心中终是深感愧疚!” 洪承畴已经十余年不见家中老母,这次回家省亲仅待了月余,又不得不回返北地;在他的一再恳求下,本不愿离开家乡的傅氏随他来到了京城;三子洪承畯一家人留在老家,照看老宅以及洪父的坟茔。 “我儿且去忙,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者众,我儿乃顶天立地之大丈夫也,何苦做此小儿女状!老身有儿媳陪着便可!” 傅氏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面前躬身施礼的大儿子,心中是满满地骄傲与自豪。 两个粗壮的婆娘抬着一顶精致的软轿过来,婢女将傅氏搀入轿中后,软轿颤颤悠悠的直奔后宅而去,洪林氏急忙带着几名婢女和粗使婆子跟了上去,洪承畴恭送母亲离开。 “老爷,汤桶已备好,老奴这便着人带路,厨房正在制作饭食,请老爷先沐浴更衣再去用食,老奴去招呼着把车子卸下!” 年过五旬的管家洪福走上前来施礼道。 他是洪家的家生子,自幼在洪家长大,自打洪承畴中试为官后便跟在他身边,替洪承畴打理日常的饮食起居,此前被留在京师操办新宅中打扫清理、置办家具、雇请各种仆从等各种杂事,并未跟随返乡。 “内宅老夫人处可都安置妥当?雇请的人手可靠否?多年未曾进京,京城之内变化竟是如此之大!只是怎地随处都在修房建屋?” 洪承畴一边打量着院落内的的景致,一边开口问道。 “请老爷放心,老夫人处已安置妥帖,府上雇请的皆是身家清白的良家之人!至于修建一事,老奴听闻是皇上下旨,工部官员奉旨督造,具体何用老奴不得而知!” 接着洪福招呼一声,不远处两名十六七岁年纪、相貌秀丽的婢女上前施礼后于前面引路,洪承畴背着双手踱步向一侧的月亮门行去。 洪承畴入京的消息第一时间内便被送达宫内,朱由检考虑到旅途劳顿的原因,没有即刻召见他,总得让人家先歇息一下安顿好,走亲访友之后再召见不迟。 辽东的问题存在已久,也不急在这一时,如此棘手的问题,洪承畴能否妥善解决也是个疑问。 至于京城中正在修建的房舍问题,却是朱由检正准备实施的另一项计划等到解决完辽东问题后,顺势将南京六部以及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与京城中的各部司合并,将南京的这些官员迁来京城,正在大规模修建的房屋就是给将来北迁官员准备的。 当然了,这些房子不是用来赏赐的,是用来卖或者租的。 本着便宜不出外的原则,此次营造工程由几名外戚包揽,包括懿安皇后的父亲张国纪、周后的父亲周奎、田妃的父亲田弘遇、袁贵妃的父亲袁也让。 这些国戚每人出资若干,组建了一家商行,之后雇请人手负责营造房舍,到时只管卖房收银便可。 此举既能使得外戚们大赚一笔,也能更利于后宫内的人心稳定。 有了多余的财物,周后她们才能有更多的赏赐给身边之人,这是提高身边人忠诚度最有效的手段。 房舍的修建由工部派员规划好之后开始施工,按照京城内现有各级官员宅子的模板建造,大小不一,价格也会截然不同。 南京小朝廷存在至今,使得朝廷政令不畅,这其实都怪朱棣。 永乐十九年,成祖诏令“六部政悉移而北”,正式以北京为都。成祖下旨迁都北京后,出于种种原因,仍然保留了南京的都城地位,并保留了一套中央机构。 这是标准的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你既然把大侄子都干翻了,还怕那群江南文人干嘛?你以为这样做人家就不会背后骂你? 南京和北京一样,设六部、都察院、通政司、五军都督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官员的级别也和北京相同。北京所在为顺天府,南京所在为应天府,合称二京府。 虽然南京六部的权力远不如北京六部,但是南京六部也有一定职权。主要是因为南京所在的南直隶地区辖十五个府又三个直隶州,相当于后世江苏、安徽两省及上海之地,却不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三司,原来三司执行的职权便由南京六部负责,其中又以南京户部、南京兵部的权力最重。 在现今境内局势平稳安定时,南京的小朝廷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必须将权利收上来,将南京管辖的区域统归朝廷,那样将来的改革才不会遇到更大的阻力。 南京几个部司权力太大,实际上已经脱离了皇帝和朝廷的掌控范围。 南京户部负责征收南直隶以及浙江、江西、湖广诸省的税粮,此四地所交税粮几乎占了大明的一半。 同时南京户部还负责漕运及全国黄册的收藏和管理,南京户部侍郎因此经常兼任总理粮储。 南京兵部负责南京地区的守备,南京地区的49个卫,都隶属南京兵部尚书指挥。南京兵部尚书一般挂“参赞机务”衔,会同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勋臣共同管理南京的全部事务。 南京吏部负责南京地区官员六年一度的京察考功,京城吏部不得干涉。 这样一来,皇帝和朝廷在南直隶一带的存在感十分的微弱,朝廷的许多政令在南直隶很难得到贯彻和施行。 南京的这些利益集团才是东林党的根本所在,若想对付这些利益共同体,唯有釜底抽薪一策。 第二百三十九章 名声 只有将这些大佬们北迁,之后任用自己中意的官员掌控府县,政商合一的东林集团才会没了根本,势必会逐渐消亡。 至于新的利益集团的诞生,在严格的监督机制制约下,很难再达到现在东林党集团的规模和危害。 南京政府北迁的打算朱由检谁都没告诉,包括负责施工的外戚们,营造房舍也是打着京城扩建的旗号进行的,就算有人怀疑,也绝不会想到皇帝将来会有如此惊人之举。 解散南京政权的想法肯定会受到京城重臣们的一致欢迎。对于南京政府这样一个超然的存在,朝臣们心里早就厌烦无比,但同时又无可奈何,因为大明自成祖一下的历代帝王,虽然也有对南京不满,但始终缺乏勇气和魄力来打破这个朝廷的枷锁。 南京各部寺的同仁们对朝廷的某些行文政策根本不屑一顾,无数次的直接打脸京城朝廷,摆出一副不服来干的嚣张嘴脸。 只要朝廷打算惩处南京某一位部司高官,那就等于捅了马蜂窝,立刻会有无数的弹章直送京城,各种谩骂攻击随之而来,最终京师重臣们不得不捏着鼻子收回承命。 至于两京各部司合并后的各级主官人选,当然要采取北重南轻的方法,南京来的全部副之,但名称上并未改变,大家都是重臣,最起码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里子就算了。 朱由检打算采用新的官制设立左右尚书。 比如吏部,现任吏部尚书周云将会成为左尚书,将来合并过来的南京吏部尚书当然为右尚书,官职都是尚书,但在以左为尊的时代,大家都会明白谁说了算。 左右侍郎分别也是两人,原先朝廷的左右侍郎全部为左侍郎,南京过来的两个都是右侍郎。 明年南京政府北迁就先拿吏部下手,然后兵部、户部、督察院这些重要部司一个一个来。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明年如果对建州的战争取得决定性成果后,南京的四十九个卫所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会下旨裁撤全大明的卫所,取消军户制度,所有军户转为民户。 在内忧外患基本消除的情况下,名存实亡的卫所制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军户们两百年来受到的剥削与种种限制将会彻底废除,各地卫所的土地在经过丈量后分派给每个军户家庭,就依照孙传庭在西安那套方法施行,给卫所高官保留一定数额的田地,其余的分产到户,然后辅以各种政策的的支持。 军户们由佃租上官的田地,变为拥有属于自己的田地,这将会使得全国大量军户的生产热情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极大的提高全大明的粮食产量。尤其是物产丰富的江南一带,单单南京四十九个卫所就占用了数千万亩田地,而这些田地的产出大都归属于卫所的各级将官,军户们辛苦一年所得也仅只裹腹而已。 实际上早就有大批的军户打破了朝廷名义上的限制,暗地里从事各种产业,已于普通民户无异,卫所的将官们除了名号以外,与地主土豪没什么区别。 取消卫所制、均分田地等等策略,与后世的打土豪分田地本质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主导者变成朝廷而已,手段相对来说可能会比较柔和。 只要卫所将官们识时务,那一切都好说,若是有人敢聚众闹事,西安左卫就是最好的例子。 关于卫所裁撤改革一事,朱由检准备交给孙传庭来做。孙白谷在这方面已经颇有心得,加上其杀伐果断的性格,更有自己为其背书站台,相信几年之内就能彻底解决这个大明顽疾。 北迁政策肯定会遭到部分南京官员士绅们的强烈反对和抵制,这些人精们肯定一眼就会看出朱由检的目的,对于这种毁其根本的做法,这伙既得利益者哪会善罢甘休。 至于他们会采取哪些举措来对抗自己的旨意,朱由检还未想出来。 前世的他并未有从政的经验,人生阅历也并不丰富,虽然知道会遇到极大的阻力,但却不清楚对方的各种手段。 既已打算撕破脸,那就见招拆招好了。 明刀也好、暗箭也罢,在强大的武力面前,一切都如幻影如泡沫。 到时让孙传庭带着一只秦军过去就行,五千人应该足够,再有锦衣卫的情报消息,对付只会聚众谩骂、到处张贴揭帖的江南文人应该不成问问题。 至于民乱,若是学满清的大杀特杀,民乱也不足惧,但军队还是尽量不能对平民动用武力,对手无寸铁的同胞动刀动枪,这与流贼有何区别? 要是有城管就好了,啧啧。。 孙传庭也不是屠夫,相信以他的能力,对付江南那帮有文化的流氓应该不在话下。 对付流氓要摆事实、讲道理,对付文人要简单粗暴,对付有文化的流氓就双管齐下好了。 先讲道理,不服就打到你服为止。 南京的勋贵们肯定不敢出头,就算自身利益受到损害,但早就在温柔乡里迷失自我的勋贵们已经没了血性,别说手中没有武力,就算有也不敢站出来,否则的话就是整个家族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朱由检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做成此事,从根本上伤害到江南士绅们的利益,后世的野史中也许会把自己骂的肉都臭了,自己的名声搞不好就会遗臭万年。 在这些江南文人笔下,自己的形象可想而知,什么史上最昏暴君、最强帝国之崇祯败亡、大明之崇祯昏君、回到明末杀暴君等等。反正就是不顾事实的乱写瞎写,为了让读者们找到爽点,可以生搬硬套的大放狗屁,花钱买这类手抄本小说的人又没什么文化,只要看着爽就行,管他合不合逻辑。 没看一些辫子戏吗,紫禁城里的侍卫、宫里的阿哥阿猫都能进后宫里勾搭皇帝的女人,越是这种罔顾史实的东西越招人爱,这就叫文化自信,懂不懂? 这些脑残编剧不知道什么是后宫吗?后宫除了皇帝,还有哪个男人能进得去?那些什么阿哥阿狗的,一成年就要搬出宫去,哪有机会去勾搭亲爹的女人?这些编剧大概都是某朝余孽,把自己的祖宗描写的平均智商不超七十,爱屎觉罗家的后代脑子里全是屎,偏偏有很多脑残喜欢屎的味道。 无所谓了,让老百姓得到实惠、让社会大步向前才是最重要的,横眉冷对千夫指,谁敢骂朕就揍谁。 名声这东西见仁见智,自己也可以雇一帮写手美化自己嘛,写一些比如史上最温和崇祯、崇祯大仁君、爱哭鼻子的爱心崇祯、尊老爱幼、专门扶倒地老人的好崇祯、最贴近史实的崇祯大帝等等诸如此类的小说。 虽说这种比较写实类的小说不讨喜,卖不上一个好价钱,但起码对得起花钱的读者,让他们觉着这些小说不是胡说八道、满嘴胡扯,也让他们知道,皇帝也不能任性胡为,不是想砍谁就砍谁的黑涩会老大。 嗯,就这么着吧。 第二百四十章 奏对 洪承畴到京后的第四天,在拜访过几名在京为官的好友之后,终于接到了皇帝的谕旨,准他即刻觐见。 对于皇帝命自己接替吴阿衡督师蓟辽的用意,洪承畴心里自然是非常清楚整肃辽东将门、分化瓦解关宁军、减少辽饷支出,为将来攻灭建州做准备。 洪承畴以文官之身统兵十年,和无数的大明军将打过交道,对如何驾驭这帮粗汉已是颇有心得。 在他的眼中,大明的武将可大致分为几类。 第一类是忠于皇帝和朝廷、从不违抗上令、不以手下之卒为私兵的忠直将领,如曹文昭、曹变蛟、白光恩、艾万年等人,这类将领也是他最为器重和赏识的,但数量过于稀少。 第二类是人数最多的一种,对上令大都遵从,但会趁机提出相应的要求以争取私利,比如索要官职、钱粮、兵刃铠甲等物,用以扩充自己的实力;这类将领以贺人龙、左良玉、杨国柱等人为代表,洪承畴自信能约束得住他们。 第三类就是辽东祖大寿这类的将领了,他们用朝廷的钱粮豢养自家私兵,视皇帝与朝廷如无物,一心只顾私利,虽然也会与建奴相抗,但这类举动更多的是想维持大明与建州之间的平衡,以便自己能从中获取更多长远的利益。 对祖大寿这类置国家大义与不顾的军阀,老谋深算的洪承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对付他们,到任蓟辽后也只能根据实际情况再拿出相应的方案。 乾清宫中,大礼参拜赐座后,朱由检带着略微复杂的心情打量着坐在锦墩上的洪亨九。 对这位历史上被列入贰臣传的大名鼎鼎的人物,朱由检心中没有见到卢象升与孙传庭时的那种亲切感,心里更多的是一种上下级之间的淡然。 虽然知道历史上洪承畴的投降属于一种无奈的保命行为,自己可以理解,但潜意识里却始终无法接受这种背叛大明的行径。 朱由检知道,不该拿未曾发生的事情去否定一个人的一切。十年来,洪承畴为剿贼安民做出了巨大贡献,若是没有他左支右绌、四处救火,大明早就亡了。现在只能暗中说服自己,拿他当一个功臣对待。 “洪卿,朕没记错的话,这是朕登基十年来,朕与卿君臣之间第一次见面吧?洪卿享誉大明朝堂,朕与卿虽素未谋面,但却神交已久;洪卿多年来为大明江山立下的汗马功劳朕始终牢记在心!卿即将远赴蓟辽上任,朕望卿勇于任事,再建新功!朕定会以重赏酬之!” 朱由检温言道。 洪承畴于万历年间四十四年中试,天启二年便已离开京城赴任浙江提学一职;崇祯元年,洪承畴已调任陕西督粮道,此后便一直在陕西、延绥等地方担任要职,直到今天君臣二人方得相见。 “臣岂敢劳圣上挂念!臣虽多年奔波于西北之地,但却建功甚微,实是无颜得圣上夸赞!此去蓟辽,虽前程艰难,但臣亦会尽己所能以解国事之难,使我皇心安!” 洪承畴起身施礼,语气恭谨的回道。 十年来面临过无数艰难险境的洪承畴虽是初次面圣,但并未如其他人那般因为得见天颜而胆怯紧张,言行举止始终是从容不迫,显示出与众不同的名臣风范。 “洪卿不必过谦,卿之功劳朕自是心中有数;此去蓟辽,卿应识朕意,现下境内既已安靖之际,建州之患便已成必解之题。辽东养虎久亦,若再任其坐大,势必为其反噬!而欲除此疾,必先安辽东;前任辽督尸位素餐,坐视边事糜烂,实庸才也!卿智谋深远、才具过人,广受朝臣赞誉,故此朕遂遣卿接任;朕想知卿对辽东之事有何见解?” “臣不敢当圣上之赞!臣自接旨之日起,于闲暇时常思之欲平灭建州跳梁,辽东便为取胜之匙,而辽东官军无视朝廷军令之举须得改变!宁锦之兵食朝廷之禄,其当为大明之卒,而非一家一姓之私兵!臣观宁锦大军上下,只知祖、吴而不知圣上,此孰不可忍也!但祖、吴两家于辽东经营日久,其军中势力盘根错节,欲解此疾何其难也!臣苦思良久,觉唯有先分化其心、以利诱之、以重兵迫之,数管齐下后方能见效!” 洪承畴神态从容的侃侃而谈,表面上看似智珠在握,其实内心却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据辽东上报的官军士卒人数来看,宁锦一线有官军二十万人;但洪承畴推测,实际也就在十五万上下,而这十几万人的官军中,最能打的也就一成左右,而且这万余人还被分散到了数十个将领的名下,成为这些将领的家丁。 宁锦官军中比较能打的就是祖宽、吴三桂、李重进等人,这三人的手下各自有一千到两千人不等。奉调内地剿贼时,这几人手下的马队表现还是不错的。其余的将领手下也就几百个装备齐全、比较善战的家丁。 朝廷每年下拨的数百万粮饷大都被这些将领克扣下来,在满足自己的私欲的同时,再用来厚养自己的家丁,而其余的十几万士卒能拿到手的粮饷少的可怜。 “洪卿可有具体谋划?此等大事非是坐而论道,须得有先后策略方可,否则亦是难行!” 朱由检追问道。 洪承畴的言语听起来简单,但实施起来必须有完整的计划。关宁军上下如铁板一块,分化哪有那么容易。 “臣于陕北剿贼时,广宁副总兵吴某曾于臣帐下听令近两年;其人英姿挺拔、遇敌战时往往率先冲阵,极为勇猛;臣尝探其心意,观其言行,其颇有忠君报效之心,且其人好名之心甚重。现圣上既有神来之笔,将吴家父子移镇蓟州,隔绝祖、吴,使之交通不便,臣便欲从吴家着手,致两家心生龃龉;此策尚需圣上以名利诱之,如何取舍臣恭请圣断!” 历史上的吴三桂即便是在大明江山摇摇欲坠之际也并无降清之意。 崇祯十五年,祖大寿在困守锦州一年后粮尽而降,吴三桂时任广宁总兵,提督关外明军,皇太极让祖大寿写信招降外甥吴三桂,吴三桂直接回信拒绝。其最后在皇帝自尽殉国、内外交迫下被迫降清,其实也属无奈之举,但由于很多原因导致了在历史上遗臭万年。 朱由检对吴三桂的态度就如对洪承畴一样,虽然心理上感到不舒服,但理智却告诉他,二人都是大明有数的英才,只是在命运的车轮驱动下,最后都落的一身骂名。 洪承畴的策略不能说不可行,但难度相当大,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可朱由检也知道,若是连洪承畴这种牛人都没有好办法,那其他人也就那样了。 “洪卿尽管放手施为便好,尽人事听天命,是何结局且看着吧!名利人皆爱之,只要有功于社稷者,朕不吝升赏,位极人臣,甚至侯伯之位亦不是不可!洪卿谨记!” 朱由检慨然道。 第二百四十一章 父子 洪承畴自是明白皇帝的话中之意,正值壮年的他当然也是不甘心一辈子蹉跎于疆臣之位,朝堂之上位列朝班才是他的最终目的。 皇帝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不光是可以用厚爵升赏吴家,只要他能将辽东之事办的漂亮,内阁之中肯定会有他的位子。 “洪卿,若是此次宁锦一事办妥,朕欲于明年开春之后举大军攻伐建州,到时以你为统兵之帅,卿意如何?” 洪承畴施礼领旨后,朱由检接着开口问道。 “攻伐建州?此是圣上之意还是本兵之建言?圣上意欲动用何处之兵?员数多少?此战以何为目的?” 洪承畴有些意外的问道。 朱由检将对卢象升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道“自去岁洪卿等平定流贼后,各路官军已是休养多时,今年内再予以整合操训,兵强马壮之下,应足以对抗建州奴贼。只要再攻灭建州,大明内忧外患既消除大半,此后数年内朝廷便以与民生息、改善民生为主,只要卿等与朕同心协力、共谋奋进,不出十年,卿将会看到一个国富民强之崭新大明!” 洪承畴并不为皇帝的慷慨激昂所动,他迟疑一会后开口道“既是圣意已决,臣自当遵从;只是臣曾闻建奴兵甲强悍,更兼有数万靼虏铁骑助阵,其势不容小觑;明年之战须得有万全之策,否则稍有不慎怕是有损朝廷之威啊!此非臣惧敌之言,实是臣由衷之心声也!” 按照洪承畴的本意,在他接任蓟辽总督之后,不管是对宁锦集团还是对建州女真,都应以孙承宗当年采用的策略为主体,步步为营、稳步进取,分阶段实施不同的方法,逐步分化和蚕食这两个割据政权;利用朝廷财政日渐宽裕的优势,争取五至十年内把两大武装集团的势力彻底削弱,之后再聚集重兵予以雷霆一击,彻底消除这两个威胁大明多年的肘腋之患。 但朱由检突然提出明年就要解决辽东边患,这让洪承畴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 “圣上还是心急了。某与卢建斗、孙白谷等人,统帅数万官军,耗时近十年时间方才将流贼绞杀殆尽;这得亏流贼大部皆为未经正规操训之农户,其兵刃甲胄皆远逊于官军的缘故。若是对上兵甲犀利之建奴与靼虏,战果恐难预料啊!” 朱由检清楚洪承畴心内所想,知道他对官军的战力心存疑虑,生怕率兵出关后大败而回,导致一世英名尽毁。 但朱由检更加清楚建奴的战力。经过关宁军或有心或无意的渲染,建奴的战斗力被虚夸了不少,其实建奴并没有后世之人想象中那样骁勇善战,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纯粹是自我吹嘘而已。 天启元年的浑河之战就是个明证。 浑河血战不仅仅只有3000浙兵,还有10000白杆兵,这两支军队都是来救援沈阳的。 但浙兵和白杆兵没到沈阳前便起了内杠,两军先是械斗,打出火气后浙兵甚至拿火炮轰击白杆兵,白杆兵驻地旁边的民房都被轰倒不少。他们在内斗时沈阳已经被后金军队攻破了,得知救援对象没了两军开始撤退,在撤退的路上被八旗军追上。 八旗军先是攻打白杆兵,然后浙兵围观不救,装备简陋的1万川军步兵给予八旗军大量杀伤,先是红巴甲喇军被白杆兵大败,努尔哈赤的后军增援后也数次被川军击退。八旗军参领西佛先、佐领席尔泰、格朗和三千八旗兵被杀。 川军本来千里赶来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后勤没有保障又孤立无援,面对八旗的连续进攻才败下阵来,要是白杆兵和八旗军一样多又有骑兵相助的话后金军根本赢不了。 白杆兵被灭后八旗军再次集中力量打3000浙兵。由于戚继光已去世多年,天启元年的浙兵从数量和战斗力上已是大不如前。即使如此,浑河血战时戚家军还是绽放了最后的余晖。 在后金军队已经攻下沈阳时,3000浙兵在平原地带面对数万八旗军的进攻奋勇抵抗,一开始八旗军根本无法攻破浙兵的防御,还是等到浙兵火药耗尽后用白刃战将浙兵打垮的。此战虽然浙兵惨败,战后几乎无人生存,但用3000步兵面对十几倍后金军在平原地带战斗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要是白杆兵和浙兵不内杠尽快赶到沈阳,有沈阳城做后盾不担心补给的话八旗根本打不赢的。 “洪卿之虑朕自是心中有数,明年出兵之前提是建立在宁锦之事得到有效解决上;每年数百万之辽饷犹如无底黑洞,将大明百姓缴纳之税赋尽数吸入,使得太仓无法拿出更多钱粮用于救济于生死线上苦苦挣扎之百姓,朕每每思及便觉无法忍耐!此事亦是朕之初步打算,并未形成最后决议,洪卿且先于私下谋划明年之战事,到时根据实际情况再做打算;此事万不可使他人知晓!攻伐辽东目前只有本兵与两位侍郎、宣大卢卿、陕西孙卿、漕督陈卿知晓,内阁诸人朕亦未告知,洪卿切记!” 留下洪承畴用过午膳之后,朱由检亲自送这位名臣出了大殿。 蓟州镇位于京师东北方两百里处,是距离京师最为接近的一个镇。所以,蓟州镇既要担负抵御外侮、拱卫京师的功能,又要起到震慑叛贼,维护朝纲的作用。这双重作用,使得蓟州镇的重要性超过了其他的边防重镇,所以在兵力上也是超过一般的重镇。 名将戚继光曾于万年年间在此镇守长达十六年之久,期间整饬边备、花费大量钱粮修缮长城,使得蓟州镇数十年内平安无事。 蓟镇总兵府位于迁西县西面三屯营镇的中心位置,是由戚继光在建设三屯营城的同时修建的。 总兵府前门外达通衢,两侧各有次门,门前有高大影壁。 府前东西两侧各有桓表,其间为广场,场中可容千马。次门内,有车候厢房和钲鼓亭台。入仪门,有甬道直通大堂。堂列五楹,衡高台广,台下可容数千人。大堂后有层楼,楼后为牙舍。 大堂之左为一般官吏居住之地,牙舍之右为图书府,其前斋有亭池,斋右为习射之区。整个镇府雄伟壮观,装饰华丽。 总兵府后面的牙舍内,年过四旬的蓟镇总兵吴襄正在与次子吴三桂闲谈。 “父亲大人,依照现下的情形看,我吴家已是很难再去到关外之地,从上次移镇一事已是看出,朝廷对我祖、吴两家不满与防范之意日重,后续还不知有何章程对付我等;儿打算过几日回一趟锦州,将娘亲及其他家眷接到关内,不使双亲家眷长久分离,不知父亲大人意下如何?” 一身白色直身便服的吴三桂刚满二十五岁,外形俊朗、英姿挺拔;自崇祯八年奉调率部入关参战近两年后,于崇祯十年三月回返蓟州镇。 身穿紫色圆领长袖绸缎直身的吴襄皮肤白净,眉目清秀,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位统兵过万的大将,更像是一名儒雅的书生。 “我儿入关参战两载,眼界倒是开阔了不少;你且说说,从何处看出圣上以及朝廷打算对付我祖、吴两家?” 吴襄笑眯眯的看着爱子,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赞赏之意。 第二百四十二章 劝说 “儿入关近两载,期间与许多总兵大将有过交往,也曾与洪帅帐下幕僚沈公来往数次,闻其畅叙朝堂大事,皆是儿于关外所不能知。沈公尝言,其随大督洪公剿贼多年,眼见贼越剿越多,局势已日见糜烂,官军粮饷无以为继,士卒已升厌战之心;其私下与洪公闲谈时,俱对大明江山社稷心忧日甚,对朝堂重臣甚感失望;岂知自崇祯八年始,今上忽展雄姿、励精图治,采用霹雳手段收盐利、除奸商、惩异己、练强兵、任贤臣、赏饿兵,自此官军将卒上下一心、齐心用命,于短短两载之内,便将已成燎原之势之贼众绞杀殆尽。原本朝廷官军大部孱弱,其中最强者莫过于我宁锦大军,此为朝廷所倚者!余者虽是手握强兵,但却身怀异心,朝廷莫能制;但观今日,陕西秦军、河北天雄军、京师勇卫营、京营、宣大、延绥边兵,皆为天下强军也,我宁锦之兵已非朝廷倚仗也!如此情形之下,我宁锦此前之为,今上及重臣孰可忍之?” 神态冷静的吴三桂侃侃而谈,吴襄边听边手捋胡须微微点头表示赞同之意。 吴三桂性喜交游,在陕北跟随洪承畴剿贼期间,和左良玉、贺人龙等大将俱有往来,与总督府幕僚沈世玉更是言谈甚欢。从沈世玉那里,吴三桂听到了很多在关外不知道的秘事,眼界和见识增长了了不少,对自家偏安于辽东一隅已是渐感无趣。 胆小懦弱的吴襄祖籍南直隶高邮人氏,虽是天启二年武进士出身,在迎娶祖大寿的妹妹后,通过裙带关系升到总兵一职,但他对诗词一道的喜爱远胜武事;吴三桂的名字便是他从北宋柳永《望海潮·东南形胜》中摘取的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吴三桂在父亲吴襄和舅舅祖大寿等的教诲和影响下,既学文,又学武,不到二十岁就考中武举,并且在随后的大小战斗中崭露头角,可谓是文武双全的人中龙凤;也正是因为吴三桂有着不错的功底,与其他大字不识的粗鲁莽撞的将领大为不同,所以才能与博学多识的沈世玉相交甚密。 沈世玉对平时举止儒雅、战时勇悍绝伦的吴三桂甚为喜爱,再加上吴三桂时常赠以重金、曲意讨好下,二人逐渐成为了忘年之交。 老谋深算的洪承畴知悉两人交往后,对沈世玉暗中授意,让其于潜移默化中对吴三桂施加影响,以便将来获取足够多的政治资本。 在流贼逐步消亡之际,洪承畴也对自己仕途上的下一步做出了预判,蓟辽总督便是其中之一,此时与吴三桂交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我儿之言与为父所思相差不远,吾家有此麟儿,为父老怀甚慰!” 吴襄言语间掩饰不住对此子的欣赏之意看来留下最出息的次子押宝明廷这一步是走对了,依照吴三桂刚才得出的结论来看,建州那边衰败之势已是不可避免,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着想,在皇太极麾下效力的长子已无保存的必要。 大家族于两国争锋之际都会选派家族成员两边站队,最后不管哪家最后胜出,家族利益都会得到保障。 吴襄的长子吴三凤和姨夫裴国珍都是祖大寿手下的将领,奉命驻守大凌河,于崇祯四年大凌河之役中率部投降,作为吴、祖两家押宝建州的成员加入到建奴一方,而吴襄把最看重的次子吴三桂押到了明廷这边。 “父亲大人,儿欲在京师购置宅邸,待儿将母亲大人接回后便将亲眷安置到京城之内;蓟镇究为边关,既有边患之危,又无京师繁华之享,实非久留之地,不知父亲大人意下如何?” 吴三桂施礼道。 既然打算将母亲和自己的妻儿由关外接回,那索性不如直接安置到京师里去,不管是锦州还是蓟镇,哪比得上京师的繁华和安全。 “呵呵!我儿可是忘了为父已是左都督一职?就在我儿征战陕北之际,为父便已在京中置办下了一处大宅!自移镇蓟州之后,为父便有迁家眷于京师之念,但恐遭你大舅疑虑,方才拖延至今!我儿对此可有良策?祖、吴两家血脉相连、相依相生,若因此两家心生龃龉,我吴家怕是有忘恩之嫌呀!” 吴襄心里清楚,吴家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拜祖大寿所赐。在朝廷对辽东日见严苛之际,本是两家团结一致、共同对外之时,自己却将家眷迁入关内,这一举动势必会让祖家上下恼怒不已,结果怕是里外不讨好。 “父亲大人,大舅一家虽是对我吴家有赏擢之恩,但我吴家多年来亦是为辽东付出甚多;虽说祖家之恩吴家难以为报,但值此形势微妙之际,吴家也应为自家多做打算为好!何况此次只是将母亲大人接回关内,以慰双亲离别之苦,又非叛离毁亲之举,大舅他们也会体谅我父之意。儿自会当面向大舅陈情请罪,相信大舅不会心有他念!” 吴三桂于大局看的非常清楚,在内忧既除、手握强兵之际,朝廷绝不会再容忍辽东将门长久存在下去;数年之内,朝廷定会调集大兵攻灭建州,到时辽东将门养寇自重的基础将会荡然无存,多年来朝廷对辽东的百般隐忍,换来的定会是残酷的秋后算账之举。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他才执意劝说父亲同意接回亲眷,这是为彻底脱离祖家迈出的第一步。 虽然祖家对他们吴家的恩情厚重,但还不足以到拿吴家上下将来的前途去陪葬的程度;若是将来建州覆灭,辽东将门遭到朝廷的打压排斥,吴家后代拿什么谋取世代荣华富贵? 祖家的大腿虽粗,但另一根远古巨腿正在远处若隐若现,现在必须要走出第一步,以免将来受到池鱼之殃。 吴襄不是笨人,只是性格胆小怕事、遇事犹豫不定;对儿子的话中隐含之意他自是清楚的很,但却始终无法痛下决心。 “为父再考虑考虑。此事非同小可,不仅事关祖、吴两家,在有心人眼中,亲眷入关可是大有深意,若因此生发其他不可测之事,影响辽东内外,为父可是终生良心难安!” 犹豫再三后,吴襄还是没有答应儿子的请求。 就在吴三桂准备再次相劝之时,衙外的亲兵来报,新任蓟辽总督洪承畴已至城外二十里之地,使人前来通传,让蓟镇总兵府上下出城迎接。 第二百四十三章 蓟镇 三屯营城外官道十里处,吴襄、吴三桂父子,以及蓟镇总兵麾下的几名参将、游击等高级将官带着各自的亲兵等在路边,迎候即将到达的东阁大学士、钦命蓟辽总督洪承畴。 吴襄等人没等多久,随着隆隆的马蹄声,远处的官道上一股烟尘升腾而起,吴襄等人赶忙从路旁站到官道中间。 十六面朱、蓝、黄、白、青五色、上绣飞虎、五星连珠、彩凤翔云、飞鱼等图案的彩旗映入众人眼帘,执旗的骑士皆身着黑色札甲、头戴凤翅盔,顾盼之间杀气凛然。 紧接着一面白底黑字蓝边、上书“钦命督师蓟辽洪”七个大字的中立直幡从前队骑兵趟起的烟尘中闪现出来,由一名高大威猛、全身黑甲的中军旗牌官双手高擎着。直幡后面十余步外,身穿大红仙鹤补服、头戴乌纱的洪承畴神态从容的策马而行,身后及两侧是数百名身着黑色札甲、战马兜囊中放着长枪大刀、身背长弓、腰间挎着箭囊的亲兵,这五百亲兵是朱由检下旨从勇卫营调派到洪承畴身边的。 手执仪仗用旗的骑士在距吴襄等人百步外开始降下马速,吴襄带头、蓟镇诸将跪倒在官道中间,旗手们将战马带向两侧分列道边,后面的中军旗牌官擎着直幡往旁边一让,洪承畴催马碎步来至吴襄等人近前。 “卑职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蓟镇总兵吴襄参见洪督师!” “卑职广宁副总兵吴三桂参见督师!” “卑职蓟镇总兵麾下分守参将王兴振参见督师!” “卑职蓟镇总兵麾下参将马成参见督师!” “卑职蓟镇总兵麾下游击李璠参见督师!” “卑职蓟镇游击尤可为参见督师!” 随着蓟镇诸将大声报名参见完毕,洪承畴翻身下马,缓步行至吴襄等人面前,一旁的亲兵将洪承畴的坐骑缰绳抓住带往一旁。 “左都督请起!长伯,未曾想到本官与你如此之快又能见面!呵呵呵!诸将起身吧!” 洪承畴亲切的唤着吴三桂的表字温言吩咐道。 吴三桂在洪承畴帐下听命近两年,剿灭陕北之贼后奉命回返,这才三个月不到的工夫,两人竟又再次相见。 “小子为能再次效力于督师帐下而深感荣耀!不知沈公可曾随督师莅临蓟镇?” 吴襄等人起身后,吴三桂抱拳拱手,神态恭谨的开口道。 “昆岗督运粮饷于后,稍迟便能赶至;本官久闻左都督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仪表非凡!左都督教子有方,能有长伯如此麟儿,吴家数代富贵可期,实是令人羡煞呀!呵呵呵!” 夸老子不如夸儿子。别有用心的洪承畴毫不掩饰对吴三桂的欣赏之意,当着众人的面直接一顶高帽给吴家父子戴了上去。 吴家数代富贵可期这句话可是大有深意有这样的好儿子,不用指望祖家,你们吴家几代都没问题。 好话谁都爱听,不管真假。 吴襄白净的脸上容光焕发,他拱手行礼道“督师谬赞!犬子有幸能于督师帐下听令,蒙督师不吝赐教下,方才略有今日之成就!督师提携之恩,卑职与犬子尽皆永志不忘!督师自京师远来辛劳,此处非叙谈之地,还请督师上马,卑职带路前往总兵府歇息!” 当日申时过后,沐浴更衣后穿着一身道袍的洪承畴踞坐于总兵府后院客厅的主位上,吴襄父子下首位相陪。 “本官奉旨督师蓟辽,其意在加强京师东北门户之固,以防己巳之变重演;目下自居庸关至蓟镇一线,沿边墙皆有官军重兵布防,朝廷已下拨钱粮,修缮边墙损毁之处,建虏欲再如从前般越墙而入已是难如登天。左都督,你蓟镇防范之重便在喜峰口至遵化一线,你部需将重兵安置到此一带,并选派勇将驻守,不可有丝毫疏忽之处!” 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皇太极率十万清兵绕道蒙古,十月戊寅日突破长城喜峰口,攻陷遵化,京师震动而戒严,崇祯同时诏令各路兵马勤王。 这场事变的最终结果导致蓟辽督师袁崇焕被凌迟处死,大明文官武将阵亡殉国者数十人。 洪承畴身为蓟辽总督,整饬辽东还在次要,最主要的是不能让悲剧再次发生,否则袁崇焕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启禀督师,卑职所部共计马步军一万五千余人,其中喜峰口、汉儿庄处已有卑职麾下分守参将刘铭率所部三千人驻守,其余人马皆以三屯营镇城为依托,北向布防,修筑深壕、拦腰墙无数,防止其马队奔驰,形成拦阻建虏有可能突破边墙后之数道防线,数措并举下,建虏若想再演己巳之变怕是不易!” 己巳之变时,蓟镇之兵已弱不堪用,数处拦截骑兵的要塞城垣也因无钱维护而废弛,在建奴大军来袭时,蓟镇兵稍作抵抗便一哄而散。 己巳之变使得逐渐无人看重的蓟镇重归朝廷视野,崇祯二年后,朝廷重整蓟镇之兵、修缮损毁之塞垣,使得蓟镇的布防逐步恢复起来。 吴襄虽然懦弱胆小,但其在辽东边关多年,日濡目染之下,对于如何防范建州女真的奔袭还是略知一二的。 到任蓟镇后,他向朝廷上本申明建虏铁骑机动灵活所造成的后果,索要钱粮修筑深沟胸墙,用以限制敌骑大规模聚集冲锋,并调派手下最能打的参将刘铭率部扎营于喜峰口一线。种种举措下,吴襄自信就算建虏聚集大兵想再次破口,他也能支撑到朝廷调集重兵赶来赴援的时候。 “左都督勤勉职事,本官自会向朝廷上奏言明;蓟镇担负维系京师安危之重责,左都督及麾下众将官须得时时警醒、不得懈怠。本官离京时,闻兵部已遣员沿居庸关一路向东巡视,期间但有发现玩忽职守者,不管其军阶高低,俱会就地革职后充军前效力!本官赴关外后,左都督当召集众将言明此事,另遣探马斥候出墙哨探,以防不测!” 朱由检为防范历史上崇祯十一年的满清入寇,下旨让兵部遣人巡视宣大以东的边墙沿线,以便及时将隐患消灭与萌芽之中。 “卑职谨遵督师之令!督师即至蓟镇,何不多停留数日,卑职及犬子还欲多多聆听督师之教诲!卑职已在花厅设下酒宴为督师洗尘,稍后还请督师移步前往品鉴!” 吴襄自是不会放过巴结这位重臣的机会,辽东将门虽是拥兵自重多年,朝廷拿他们暂时没有办法,但自袁崇焕、孙承宗后,辽东将门在朝堂中再也没了代言人。 眼见正值壮年的洪承畴崛起之势已不可挡,将来回返京师时定会身居要职,接着吴三桂与其相熟之际,吴襄当然要倾力攀附,以求留下后路。 “呵呵!左都督老成持重、长伯文武兼备,在现下之朝廷诸将里实属罕见!若非朝堂重臣中有人以他事作伐,本官定会向圣上大力举荐!可惜可惜!” 洪承畴温言捋须笑道,话中之意直指祖家。 第二百四十四章 站队 时节已至五月中旬,北地的气温也一天天升高,草木花卉都已是繁盛绚烂。 寅时初,蓟镇总兵府后院花厅内灯火通明,一个个美貌的侍女端着盛放着各种美食的杯盘碟碗穿梭往来,总兵府内戒备森严,随处可见执刃披甲的武士。 宽敞的花厅内四角点燃数只婴儿手臂般粗细的蜡烛,正中间摆放着一张花梨木方桌,上面摆满各种珍馐佳肴;酒桌的正上方悬挂着一盏白色绸缎制成的方形灯笼,绸缎外面绣着有仕女簪花图案,里面固定着数只略微小一些的蜡烛,将正在欢笑宴饮的数人笼罩在光影之中。 酒桌上共有四人洪承畴、因督运粮饷稍晚方至的沈世玉,还有就是吴襄父子。 洪承畴坐于主位,沈世玉与他对面而坐,吴襄父子则是打横相陪,四人面前各自摆放着白玉制成的精致酒碗,碗中是琥铂色的陈年女儿红。 酒菜上齐之后,吴襄一挥手,所有的侍女仆从全部退出并远离了花厅。 “我儿三桂入关剿贼归来数月,期间与卑职数次谈及督师时,话中满是敬仰之意,亦对沈公于闲暇时之拨冗点拨不胜感激!其对督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高深智谋钦服不已!恨不能常在督师帐下效命,以血勇之躯建不世之功!卑职今日终是有幸得见我大明擎天之柱,心内实是深感荣幸之至!卑职仅借杯中之酒以敬督师,对督师两载以来对三桂拔擢照看之恩深表谢意!” 穿着一身青色直身便服的吴襄站起后双手举杯过顶,低头向洪承畴致意道。 “左都督太过客气,长伯能有今日成就全凭自身与战阵搏杀所得,本官只不过据实上奏、朝廷论功行赏而已;至于大明擎天之柱之称谓,本官权当左都督酒后笑谈,以后切勿再提!来!本官提议在座诸人共同举杯,为我皇明平靖流贼而贺!” 对于吴襄有些过火的夸赞,洪承畴心中略感不悦。大明擎天之柱这等话语若是教外人所知,指不定要惹得多少人心里不快,尤其是卢建斗和孙白谷,二人的功劳不下于自己,这句话纯粹是给自己招灾。 但他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笑着举起酒碗浅酌一口后随即放下,其余三人连忙起身,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身为南人的洪承畴口味清淡,只捡着几盘青菜以及一盘香笋鸡丝尝了几口,随即放下银筷赞道“左都督府上厨艺不坏!此几样菜蔬颇合本官口味;不过本官要提醒一下长伯,年纪轻轻切勿贪恋口腹之欲,日常还是要勤读兵书战策、多习战阵之事,以备将来之需才好!” 正亲自给洪承畴斟酒的吴三桂连忙放下酒壶,拱手施礼道“小子谨遵督师教诲!小子回返数月来,日常亦是督促手下兵卒习练武事,绝无一日放松!现下流贼既灭,建虏已成必决之敌,小子愿有朝一日追随督师,率大军灭此朝食,以宽我皇心忧边事之心!” 洪承畴大声赞道“好!大丈夫功名当在马上取!长伯有此志向,本官老怀甚慰!此言此行可为我大明官将之模范也!来,本官提议,为大明有长伯这等年轻俊彦干一杯!” 说罢,待吴三桂给吴襄、沈世玉斟满酒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其余三人纷纷把碗中酒喝干。 酒过三巡之后,沈世玉笑着开口道“左都督,洪公此次离京前,圣上专门下旨给兵部,按蓟镇兵员人数下拨三个月之粮饷,共计纹银十二万八千两、粮三万四千余石,明日还请左都督遣员查收并出具收据,以便兵部职官返京时交差!” 吴襄急忙拱手逊谢。 他心里清楚,兵部只是按蓟镇上报的人头拨下钱粮,并未提核查兵员数额一事,在当今朝廷严查各地统兵大将吃空饷的前提下,这已是朝廷对蓟镇释放的极大善意了。 其实吴家在辽东多年,早已通过走私、吃空饷、经商等手段捞取了大量的财富,此次移镇蓟州后,已经察觉到朝廷对辽东将门不满的吴襄生怕因小失大、为了那点空饷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上报兵部的蓟镇兵员数额并无多大水分。 尽管如此,他吴家终究还是要欠着朝廷的情分的。 “吴某于辽东戍守多年,与辽东各统兵将官甚是熟稔,沈公此次跟随督师赴关外就职,终归是人地两生,辽东戍守之官将皆是数代镇守,其中难免有跋扈无礼之辈;沈公若遇为难之事尽管开口,吴某的面子辽东官将大多还是会给的!” 吴襄这番话名义上是对沈世玉讲的,实际是说给洪承畴听的。 从自己率部移镇、勇卫营守御山海关,到今日洪承畴替换昏庸的吴阿衡督师蓟辽,这接连不断的行为正如次子吴三桂所言,朝廷对辽东将门已经无法忍耐,他吴家必须要拿出一个态度来了。 虽然不清楚洪承畴此去辽东会采取什么手段,但与辽东将门间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吴襄知道自己几个舅哥以及手下那帮将领的德行,如果洪承畴手段过于简单粗暴,在事涉个人利益的问题上,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现极端事例。 前任蓟辽督师吴阿衡赴任锦州不久,就被辽东那帮武将连吓带哄的赶回关内,无奈之下只能龟缩于蓟镇,整日饮酒消愁,直至被一道圣旨罢职回家。 祖、吴两家虽然是利益相通,在大事小情上向来共进退、同取舍;但吴襄素无大志,对目前的富贵荣华已是相当满足,他甚至有过走通朝廷重臣的关系,回京谋取一个虚职、安享富贵的念头。 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吴家已被舅哥们绑在了一条船上,想要脱身谈何容易。 “呵呵!左都督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沈某不才,追随洪公身侧已五载有余,期间见识过无数重将悍卒、凶贼恶徒,尸山血海中混迹多年,沈某自认不乏胆识与见识;辽东一地终归还是大明之地,辽东将卒亦是大明官军,洪公身负圣命督师蓟辽,此乃代天子行事也!沈某亦曾虑及此行后心有所悟,值此四海平定、官军强盛之际,大明之境内何人敢违抗天命!” 沈世玉言罢,端起酒碗仰头喝干。 他知道吴襄的示好之意,但身为钦差大臣的幕僚,沈世玉决不能示之以弱,他这番话其实就是代表着洪承畴的态度。 酒宴与酉时末结束,吴襄父子分别恭送洪、沈二人回客房歇息。 到达客房门口时,沈世玉转身对身后的吴三桂开口道“长伯,数月不见,学问可曾放下?来来来,随某进屋,某要考校与你!” 第二百四十五章 坦荡 “长伯,自陕北一别后,某曾以为你我二人再难相见,不曾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又重逢!可惜的是,待此次钱粮一事交接完毕之后,某便要随洪公远赴关外,离别前某有些话要叮嘱与你,至于你如何取舍某并不在意!” 待侍女给二人倒上茶水退出后,沈世玉端坐主位,用明亮的目光注视着吴三桂,直言不讳的开口道。 “在陕两年间,沈公待三桂亲如子侄,沈公有言但讲无妨,三桂静听教诲!” 坐于客位的吴三桂起身施礼道。 沈世玉摆手让其坐下后继续言道“某比长伯年齿稍长,半生所历之事比你略多;某之所以看重与你,实是因长伯你兼具文武,乃大明不可多得之将才也!若将来放手施为,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你现今仅为副总兵衔,纵有一身本领,却无施展之地也!” 沈世玉的语气中流露出惋惜之意。 对于文能挥毫泼墨、武能冲锋陷阵的吴三桂,沈世玉是发自内心的欣赏。 大明不缺统兵大将,但像吴三桂这种文武双全者,在普遍大字不识的将领中里却是极其罕见。正因如此,沈世玉抱着惜才的心理,方才在洪承畴的授意下,与吴三桂加深了交往。 沈世玉言罢起身走到房门处朝屋外打量一眼,把门掩上后回到座位,压低声音道“长伯,某有机密之事相告,此事事关重大,如何抉择全凭你之本心!” 吴三桂见状连忙将身体前倾,沈世玉接着道“洪公离京前曾蒙圣上召见,据洪公对某所言,在流贼覆灭、境内人心日渐安稳、朝廷税赋充裕、官军选练数只强兵功成之际,圣上欲以洪公为帅,于明年对建州大举用兵,力争大量歼灭建虏有生力量、毁掉其生存根基,以使困扰我朝多年之辽东边患彻底消除!” 吴三桂闻言心中一惊,心思电转间已明白了其中的寓意若是来年朝廷对建州发动的攻击取得成功的话,辽东将门养贼自重的好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 此事事关祖、吴两家以及无数依靠在其门下生存的官将的前途命运,若是自己将此绝密消息告知大舅一家,肯定会在辽东上下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即将赴任的洪承畴与沈世玉怕是会面临十分危险的处境。对于要来砸自家饭碗的人,某些人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从亲情和利益的角度来讲,自己应当尽快把消息传递到锦州,以便使大舅早作谋划和准备;但这样一来,就会辜负了待自己如师如兄的沈世玉,以及将自己拔擢到副总兵一职的洪承畴。此事不管如何抉择,都会伤害到于己有恩的一方,吴三桂想明白之后顿时心乱如麻,脸上也是阴晴不定,内心更是纠结无比。 “长伯,某知你心中所想;某当日听闻此信之后,心内亦是挣扎纠缠良久。于私下思虑之时,某亦曾想过对你隐瞒此事,但此事关系到你吴家将来之前程,某若隐瞒与你,明年之后或许吴家之前景便会惨淡至极,就算某有心相助也怕是无能为力;于是某便痛下决心,择机将此事告知与你,至于结果却不去考虑,某只求心安,与你相逢时内心坦荡便可!” 沈世玉看着沉默不语的吴三桂温言道。 他理解吴三桂的心情,也清楚抉择之难。之所以选择将此事告诉吴三桂,也是他和洪承畴商量后做出的决定。 祖、吴两家是真正的辽东之王,洪承畴若想在任上做出一番他人不能比拟的功绩来,单靠以势压人是不可行的。 强龙难压地头蛇,若是能将吴家从辽东将门中争取过来,或者说能把两家分化开来,那对洪承畴经略辽东将是极为有利之事。 沈世玉的话大部分出自真心,但目的并非全为吴家着想。从内心深处,他对吴三桂确实非常看重,但在关系到东翁以及自家的前程时,他和吴三桂之间的友情便成了可以利用的筹码。 “沈公厚爱,小子实是无以为报!只是此事关系实在重大,小子终究阅历太浅,现下心内已处两难之境!小子不才,还望沈公指点迷津!” 沈世玉坦诚的态度打动了吴三桂,在犹豫半天之后他终于开口道。 “长伯,此事若想有个皆大欢喜之局,难就难在取舍二字上;祖、吴两家代朝廷镇守辽东多年,虽说于防范建州破关而入一事上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但世人皆知的是,两家也从中获取了巨大之利益;单从官衔来讲,据某所知,祖家子弟最小官阶亦是游击,但凡能披甲上阵者都是参将以上军阶;可号称数万之多的关宁铁骑,多年来与建虏交锋可曾有过胜绩?自天启年间始,朝廷岁入七成都拨付给辽东,每年耗费粮饷多达七百万两上下,可这些钱粮都落入谁家库房?十几万宁锦军卒有多少还能披甲执锐、与敌争锋?原先朝廷无可用之兵,迫不得已下只得仰锦大军防贼破关,可是世易时移,在百万流贼覆灭、朝廷手握数只强军之当下,辽东上下犹自却不知收敛、不懂进退,此岂非取死之道乎?人之贪欲实无穷尽也!若将来朝廷聚集重兵至辽东,假途伐虢之例可远乎?辽东上下可敢与朝廷为敌?真要有那一日,长伯如何自处?” 沈世玉眼见吴三桂心神已经松动,便更进一步,直接将辽东上下贪得无厌的嘴脸揭穿,也把明年朝廷调兵前来的另一种可能说了出来。 沈世玉尖锐的言辞对吴三桂的内心触动极大。 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谓的关宁铁骑对阵同等数量的建奴野战毫无胜算,多年来宁锦大军只能依靠坚城大炮龟缩于城内守御,十几万大军分散于辽西走廊一带的数十个城堡当中,只能勉强与建州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若是朝廷真是以攻伐建州为借口,调集重兵顺势攻击宁锦军,到时都不用分兵,只要将祖家的老巢锦州拿下,将祖大寿等人擒杀,没了主心骨的宁锦军溃散败亡已成定局。 以自己父亲的性格,到时根本无胆敢聚兵对抗朝廷,何况在此之前,朝廷说不定把他们父子先给收拾了也难说。 “照沈公所言,圣上及朝廷莫非定要将祖、吴两家赶尽杀绝才罢休不成?可我两家世代效忠大明,并无反出大明之意啊?!” 沈世玉的话虽有道理,但吴三桂心内还是觉得不舒服;现在他已经有些相信沈世玉的威吓之言,心里更是隐隐觉得,朝廷明年聚兵的目的其实就是冲着辽东将门来的。 第二百四十六章 出关 “呵呵!长伯之言谬亦!某适才所言亦是最坏之结局而已,其实朝廷并无认定辽东上下已有异心,洪公此行亦是欲使宁锦军上下一心耳!否则圣上只需遣数名锦衣前来便可,何须动用大兵?试问,若是锦衣前来,令尊与你可敢抗命?” 沈世玉笑道。 就算在前几年大明全境纷乱四起之时,锦衣卫仍然是文官武将畏之如虎的存在。祖大寿自崇祯二年率军返回辽东后,因为生怕遭到厂卫抓捕,年来一直不敢跨过山海关来到内地,可见厂卫的威慑力有多大,这也从侧面反映出,就连祖大寿这样手握重兵的大军头,也只敢抗旨而不敢公开n,何况其他文官武将了。 真如沈世玉所言,若是皇帝已对吴家生出杀心,早就派遣锦衣来拿人了,难道吴襄敢领兵反抗吗?被山海关和京师夹在中间的蓟镇兵卒会听你的将令?就算手下听令,一万多人能打得过朝廷数万精锐吗? “沈公到底何意?是让我吴家与祖家彻底撕破脸皮不成?恕小子直言,真要如此的话,怕是于大事无补。毕竟祖家世代将门,在辽东之地经营多年,其势力不是我吴家可比。小子亦觉沈公适才言下之意,圣上似无使辽东生乱之意,督师此去关外只带亲兵数百便是明证。小子与家父乃大明臣子,自当遵从圣上及朝廷指令,故今日还请沈公明示,只要并非过分之举,我吴家绝无二话!” 在沈世玉的一番软硬兼施下,年轻的吴三桂终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 “长伯既是知道吴家还是大明臣子,那就应该尽到做臣子的本分才好!你现下仅为副总兵衔,以你之材实在是太过屈就!军将若无战功,单靠裙带根本不会有升迁足够之资本!在流贼大部肃清之情势下,若想立功,明年的建州战事便是长伯你最后之际遇!可你有无想过?在朝廷上下对辽东恶意满满之际,你还有机会带兵出关参战吗?你还年轻,难道甘心于前程仅此而已?若想立功,必须要成为统兵大将!洪公此次欲整饬宁锦大军,以使来年征伐大军上下一心而无后顾之忧,这便是你的机会!长伯,说句诛心之言,史上之名臣重将,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之辈?优柔寡断、思虑过多之人,最终一生碌碌无为!值此大变革之际,须得有足够大之魄力才能出人头地!长伯,某言尽于此,具体如何你好生琢磨!” 三日之后,在交接完粮饷之后,洪承畴带着五百标营护卫离开蓟镇,向山海关行去,同行的还有吴三桂以及吴家的三千马队。 在把沈世玉的话告知父亲后,吴襄父子秘议良久,最后决定以吴襄染恙、需要有人照顾为由,让吴三桂去锦州将家眷接回关内。 至于带领大股骑兵出关,是因为有圣旨命蓟镇派兵作为洪承畴的标营护卫,真实的原因是奉旨便宜行事的洪承畴,将宁远总兵的位置许诺给了吴三桂。 洪承畴进京陛见时,君臣二人曾经看着舆图对辽东防线进行过全面的评估,这也使洪承畴对宁锦一线有了更加详尽的认知。 在紫禁城珍藏的坤舆图上,整个东北及蒙古一带的地形一览无余。 大兴安岭以及七老图山、努鲁儿虎山和燕山,这连绵不断的大片山脉把东北、大明内地之北境、以及蒙古高原切割成了三块,也使得三地之间的往来变得异常的困难。 要想从建虏盘踞之地进攻大明,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条是从盛京出发,先渡过辽河,后经朝阳、大凌河、凌源到达喜峰口,然后再破边墙而入另一条是从盛京向西,穿越蒙古科尔沁部再折向南,到达契丹人的祖廷平泉,渡过滦河直抵古北口,之后破口进入京畿地带。 以上两条道路,全部都是沿着河谷而行,在辽西山地的崇山峻岭之间穿梭,数万人马携带着大量辎重穿行其间,期间的损耗是相当惊人的这也是历史上的建虏往往要准备数年后,才能从这两条道路进入大明抢掠的根本原因太难走了,并且要冒着被明军击败后一无所获的巨大风险,那样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山海关通往宁锦的这条道路是最便捷、到大明最近的一条通道,也是建州最想得到的一条通道。 山海关外,西边是绵延无尽的崇山峻岭,东边则是广阔无边的渤海,而夹在山海之间有一片狭窄而又细长的平地,这便是著名的辽西走廊。 这条通道是建虏最为迫切想要打通的要道,而堵在这条通道最北端的要塞锦州城,就像一柄bs一样抵在后金的咽喉处。 建虏若想从辽西走廊进攻大明,首先要将大军调往盛京,然后穿过古时谓之辽泽的大片沼泽地,渡过大凌河直抵锦州城下,在攻克锦州后过小凌河,一路攻破松山、塔山、连山这些城堡后抵达宁远,攻克宁远之后还要连续渡过女儿河、六股河等六条河流,最后才能杀到山海关前。 在看过舆图之后,洪承畴对经略关外信心大增,也更加看衰了建虏的前景。 盛京到锦州距离近五百里之遥。建虏想要攻打锦州,单单事先聚集大军、准备粮草物资、征调汉奴作为民夫这几项就要耗费上月的时日然后长途行军至锦州,按每日六十里计算,也要花费近十天时间到达锦州后士卒已是疲惫不堪,需要休息数日才能攻城,而攻城向来就是建虏的弱项,对于壁垒森严的锦州,建虏很难在短时间内攻破。 历史上的皇太极也是知道清军的弱点,故而遣济尔哈朗率大军于锦州三面修筑深壕壁垒,以作长久围困之计。之后京师接到祖大寿的求援急报后,调遣路总兵、十三万步卒、四万骑兵,由洪承畴和辽东巡抚邱民仰率领前去解锦州之围,没想到却于松山大败,之后数路官军接连中伏,葬送了大明最后的精锐力量。 而锦州在被围一年多后,才因粮绝而下。 朱由检当然清楚锦州的重要性。虽然历史上的松山之败几乎不会发生,但为防止清兵如历史上那样,对锦州采取围困的方法,在与洪承畴商议过后,决定加强锦州以南方向的松山、高桥镇防御力量,调集重兵驻防两处,并在南面的宁远也设立总兵,以便随时策应清兵可能对锦州采取的攻势。 吴三桂的宁远总兵并非洪承畴以私权施恩之举,而是经过朱由检授意后的举动,让其在锦州背后构建新的防御工事,就算前面的锦州失手,松山、高桥镇、宁远,这三道防线也将成为建虏难以逾越的鸿沟。 其实正确的说法,祖大寿们的宁锦军头应该被称为辽西将门才对,当年的毛文龙的东江镇才是辽东,至于是否重新在辽东建立敌后阵地,朱由检还在考虑当中。11 第二百四十七章 守土 朱由检在与洪承畴的奏对时曾经明确的指出宁锦大军守的并非是辽东,而是辽西走廊而毛文龙在辽东半岛建立的几个据点,只是骚扰牵制清军的敌后战场,而不是大明抵挡建虏的入寇的防线,其作用微乎其微。 天启元年辽沈之战,建虏接连攻克沈阳、辽阳,大明在辽西以北的要塞只剩下广宁一处。 天启二年的广宁之战,辽东巡抚王化贞花费巨额粮饷组建的六万新军,在与建虏的交战中稍触既溃,而接任的熊廷弼更是采取了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带着数十万辽东军民撤入山海关内,将整个辽西走廊上修建的堡垒要塞全部放弃,单从这一点上看,熊廷弼死不足惜。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的建州旗尚处于草创阶段,整个建州的实力并不很强大,努尔哈赤还要率领部下征讨与建州相邻的各个部落,掳掠人口物资,以此扩大势力,既无力也无心占据整个辽西走廊,更没有想打进山海关与大明争雄的野心。所以在接连取得对明军的胜利后,野猪皮只是下令将辽西走廊上明军修建的堡垒全部拆除,把那些砖石木材分批次搬回了沈阳等地,留下来的那些没来得及撤走的百姓也成了建虏的包衣奴隶,辽西走廊暂时成了真空地带。 广宁之战后毛文龙部对建虏采取了一些小规模的骚扰举动,也在辽东半岛南端建立了几个据点,但这种隔靴搔痒的举动并不足以威胁到建州攻略大明的军事行动,辽西方向的防御仍然是重中之重。 至于蓟镇方向,因为建州还没有实力大举侵略科尔沁、插汉等蒙古部落,这些蒙古人可以暂时作为应对建州入侵的屏障,还不用担心旗从崇山峻岭中杀到京师。 当时朝中孙承宗和王在晋作为熟悉辽东边事的文臣,曾经提出过两种不同的解决方案孙承宗主张加强纵深防御,重建辽西走廊多建防御型的堡垒营寨,然后在营堡中驻扎合适的兵员,有敌时守御,无敌时屯田,营堡之间互相支援,将防线推向更远的地方。 此举与北宋范仲淹经略西北时对西夏采取的策略大体一致,目的就是用钱堆死体量极小的建州,一步步的把堡垒建到建虏境内去。但唯一不同的是,大宋当年太有钱了,而大明财政已经逐渐枯竭。 这一方案虽然得到了大多数朝臣的拥护,但细算下来,耗费的钱粮太过惊人,对于本已日渐枯竭的太仓来说实在难以承受。 而王在晋主张收缩防御,在山海关外建一重城巩固山海关假如建虏来袭,双方开战,山海关不开关,关外守军就只能死战到底。 这个方案的最大好处是能节省大笔开支,朝廷的负担会大大减轻,但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建州强大起来,将战线推到山海关附近,那京师就别想安稳了,守关的将卒怕是要枕戈待旦了。 另外就是,这个方案有画蛇添足之意。 山海关本来就是险关,守护的兵员也十分充足,还要画蛇添足在关门外再修个大城有什么用处? 经过天启与朝臣的商议,最后孙承宗的方案最终胜出,而王在晋则被打发到了南京养老。 孙承宗的方案之所以能获得大多数重臣及皇帝的认可,原因不外乎几方面第一,收复失地占着大义的名分,现在既然没了开疆拓土的文臣武将,那把丢掉的土地收回来该没问题吧? 第二,与建州的战场推得离京师越远,皇帝和朝臣们就觉得越安全,眼不见为净就是这个道理而王在晋的方案给不了皇帝足够的安全感。 第三,建州的野猪皮并未趁胜进占辽西走廊,这让朝野上下产生了轻敌的心态,认为建州并不具备和大明掰手腕的实力,只要加强防御,建虏一辈子也打不到北京。 至于需要巨额钱粮的问题,那就加征辽饷好了。于是每年六百万两以上的辽饷诞生了,结果就是最后大明财政破产而灭国。 综合考量之后,孙承宗的方案更符合朝野各方利益,也更为积极一些,所以胜出也就是必然的其后果就是在之后的天启七年的丁卯之役中,科尔沁、插汉部、喀尔喀部、辽东半岛的毛文龙部以及朝鲜被皇太极各个击破,建虏取得了完全的战略主动,可以放心的对辽西走廊上的据点实施长时间的围点打援而不用担心后路,这些据点也成为了明军流血不止的伤口。 同时由于蓟镇的蒙古屏障被建虏扫清,清兵可以顺利的通过蒙古部落的领地入关劫掠,山海关外的纵深防御已失去了原先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但考虑到另外两条通道的复杂性,便捷的辽西走廊还是相当重要的。 只要自锦州以南的这些据点存在,皇帝及朝臣们心理上总会觉得更安全些,而且朝廷已经在辽西方向投入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财力,一旦放弃就成了血本无归,要做出放弃的决定也不是那么容易,并且事后一旦出错,决策者是要承担巨大的政治风险的。 从去年起,朱由检下旨加强了古北口以及喜峰口的防御力量,建虏想从这两处关隘破口已经变得相当困难。相信建虏在遣人查探过后,还是会把突破的重点放在辽西。 就算清兵不顾伤亡攻破这两个隘口,大军强行进入京畿一带,在宣大、蓟镇、京师,甚至是山海关等数路明军的合围下,在后路极有可能被掐断的情形之下,到时候入关的清兵能逃回去几个还不知道呢。 更何况如果选择绕路,那么辽西走廊一线的明军会带来更大的威胁,只要主帅判断准确,趁势派重兵直捣盛京老巢,那结局如何就很难预料了。 所以,绕道蒙古只可劫掠,不可久居,建州若真要逐鹿中原,还需控制辽西走廊。 历史上终明一朝,满清都未曾完全占据辽西走廊,更别提攻占山海关了。直到崇祯十七年,李自成率大军围困京师,接到崇祯勤王令的吴三桂,无奈之下只得主动放弃自宁远至山海关一带的防线,带兵入关救援京师,最后在未到达京师时便得到皇帝殉国的噩耗,吴三桂遂率部退防于山海关,直至最后降清后才打开关门放清军进入内地。 朱由检在去年考虑如何对付关宁军的时候,也曾在某些时候想过放弃山海关外的领土,主动收缩防线,重新构建山海关、蓟镇及京城防线。 这样做也是因为他对明军的战斗力持有严重的怀疑态度。 萨尔浒之战已经说明明军的战斗力远较清军差,后世吹得神乎其神的关宁铁骑也只是龟缩于城内,根本不敢和清兵野战。 渔猎民族出身的旗兵,加上后来收编的蒙旗都是以骑兵为主,机动性极强,明军想要在正面对决中取胜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大明的优势在于其控制的土地、资源远较建州丰富,所以朱由检想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彻底放弃东北,收缩战线的同时,也使得建虏的战线拉长,补给不易。而大明则以京城为诱饵,诱使清兵破口攻打,然后集中大明各路兵将守御京畿周边,以多打少,打游击战、消耗战,每战必以优势兵力消灭小股清军,积小胜为大胜,逐步蚕食满清主力。就算付出将京畿地区打烂的代价,也要把清兵的主力拼掉,彻底损毁建虏的元气,等数年后大明恢复过来,再调集大兵一举收复整个东北。 这个想法有点极端了,随着明军逐步在剿贼的战争中占据优势,朱由检也对官军的战斗力有了新的认识,最终这个想法被他抛在了脑后。11 第二百四十八章 条陈 在接受了已被擢为山海关总兵的原勇卫营副总兵张奎、山海关副总兵黄震等主要将领的参见后,洪承畴与张奎等人简短面谈过一番,便带着沈世玉和一众亲兵加入到长长马队的中军,出关踏上了辽西走廊。 “总制,吴家这是怎地开了窍了?居然派了如此多马队随洪督师出关,朝廷就不怕吴家主力出关,与祖家聚在一起兴风作浪?” 恭送洪承畴离去后回到关城箭楼上的黄震不解的问道。 “圣上神机妙算,大名鼎鼎的洪亨九岂是如此好相与的?这里面道道多了,咱就别瞎琢磨了!老黄,照督师的分派,过几日你带关内的工匠去沙后所,把那边的兵营好生扩建一番,争取今年内完工,工匠所需粮饷朝廷很快就会运来。某琢磨着圣上莫不是要对建州用兵不成?要不然怎地突然要扩建兵营?沙后所可是离宁远、锦州近的很!啧啧!果真要是对建州开战,那可是咱立功的大好机会啊!到时说啥咱也要上阵参战,说不定能讨个爵位传给后代子孙!” 张奎手捋颌下粗髯忍不住浮想联翩。 沙后所位于山海关和宁远之间,东边靠海,是一处规模不大的堡垒,目前驻扎了五百名兵卒,由山海关一名千总带队驻守。 按照洪承畴的吩咐,山海关要尽快扩建沙后所兵营,新的兵营至少要容纳三万人上下,并且要在崇祯十一年三月前完工。储存粮草辎重的仓房也要按三万人以上准备,建成后兵部自会安排专人将军资送达,至于为何扩建兵营,洪承畴并没有多说。 不得不说张奎的嗅觉很是敏锐,洪承畴下令扩建沙后所兵营,就是为来年可能对建州发起的进攻做准备,到时沙后所将成为大明官军出关后的一个中转站。 明年若真的与建州开展,十几万大军加上至少十万以上的民夫,近三十万的人马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涌到锦州前线,那样锦州根本承受不住,必须分批次将大军调往前线。 在洪承畴的计划中,就算明年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事,沙后所扩建也是势在必行,因为征讨建州是早晚的事,事先做足准备才是正道。 扩建完成后他会请旨调兵,将关内数万大军调至沙后所兵营,向锦州的祖大寿施压,逼迫其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再分批次将锦州军回调,把关内明军前移至松山一带,逐步削弱辽西集团的实力。 洪承畴出关前送回的密奏送达京城时,朱由检正在乾清宫内翻看孙传庭以及陈奇瑜两位重臣对于明年建州攻略的条陈。 孙传庭在奏本中首先对皇帝于京城赏赐其宅邸一事谢恩,并对皇帝遣人将其全家由代州迁往京师表达了无比的感激之情,他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很快就会回到京师任职了,并且最少是尚书以上这样的正一品职位。 对于明年可能发生的战事,孙传庭持积极肯定的态度。他在奏本中提出的建议与洪承畴不谋而合假途伐虢。借重兵云集锦州一线之际,以武力为威慑,彻底瓦解辽西集团的势力,把辽饷这个无底洞堵死,以使得朝廷能有更多的钱粮投入到改善民生上来。 在陕西的孙传庭早闻警迅,对于建州从今春开始的对蒙古各部的吞并征伐保持了高度的警惕。他认为如果坐视建奴持续扩张下去,其若其扩展顺利的话,下一步其兵锋很可能指向宣大、延绥等边镇,朝廷为了应对这种非常可能出现的局面,将不得不对这几处边镇投入巨大的物资和人员。长此以往,怕是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辽西集团,大明终将会被边事拖垮。 与其千日防贼,不如趁其未成势之前给与重创。 孙传庭认为,各路官军多年来与流贼奋勇搏杀,积累了丰富的战阵经验。加上粮饷充足、甲胄齐全,火器兵刃的质量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不管将官还是士卒都是士气高涨,经过今年的充分修整后,明年的出关之战即使不会大胜,但大败亦是绝无可能。 孙传庭在奏本中明确提到,建虏虽然彪悍善战,但人口太少、各种物资匮乏这两点正是其最为致命的缺陷。而大明幅员辽阔,兵源物资充裕,就算官军整体战力比建虏稍低,但通过大规模会战,双方互损之下,建州根本经不起这种巨大的消耗。 朱由检知道他的想法,那就是用人命换人命,反正大明有的是人,哪怕十个换一个也能把建虏那点可怜的人口耗尽。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些名臣眼中,当兵拿饷就要有随时阵亡的准备,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况还有高额的烧埋银可拿。 其实这种想法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几乎每个普通士卒也觉得,自己既然拿着朝廷给的钱粮,那为皇帝送命是应该的。而作为后世穿越而来,对生命有着异常尊重的朱由检,内心深处对这种看法有点接受不了。 至于谁作为出关大军的统帅,心高气傲的孙传庭并未提出明确的人选,只说一切恭请圣断。 在孙传庭的眼中,不管是洪承畴、杨嗣昌还是卢象升,甚至于远在江淮的陈奇瑜,这几人虽然都是才具出众之辈,但并不比自己高明。 洪承畴老辣但太过圆滑谨慎,驭下不够严厉杨嗣昌虽长于布局,却短于临阵决断,战阵经验相对欠缺卢象升忠直勇猛,但仁心过重,缺乏战略眼光,率偏师奇袭当可发挥其优势陈奇瑜虽智谋深远,但容易自满轻敌,当年的车厢峡一役便是明证。 朱由检对孙传庭有心作为全军统帅一事当然是心知肚明,这也让他感到十分的为难。 从各方面的综合能力上讲,孙传庭确实不逊于洪承畴等人,甚至可以说略微胜出一些,但孙传庭最大的缺点就是资历不如洪承畴深厚。在这个历来讲究论资排辈的世代,倘若自己下旨让其作为主帅领军出战,那洪承畴等人的心里会非常不满。若是能打出一场大胜还好说,如果战事处于僵持或是惨胜,那孙传庭就会面临各种n与攻击,对他的政治前途十分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检想亲征的理由之一。 自己成为全军统帅后,把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陈奇瑜这些名臣全都带上,组建一个重量级的智囊团,排名不分先后,战前会商都聚在一起公开讨论,这样就基本避免了这些牛人之间的相互敌视、扯后腿的举动,就算战事进展的不顺利,或者最终并没有取得大胜,朝中大臣也无人敢将矛头针对自己这个主帅。 到时再说吧,实在不行自己就率军出一次关。虽然答应了卢象升不再亲征,但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中嘛。老卢率军出塞奇袭,自己就不用怕被这位忠臣当面斥责了,顶多再见面时自己向他陪个不是,保证不再有下一次就行。 把孙传庭的条陈搁到一边后,朱由检拿起了陈奇瑜的奏本翻看起来。 3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方略 陈奇瑜在凤阳巡抚兼漕运总督的任上已近两年,期间除却正常职司以外,还多了项督管流贼战俘疏浚运河淤塞河段的任务。 经过近两年高强度的劳作,当初的五万战俘因病或者意外先后已经有五千余人死亡,死掉的这些人都被草草掩埋,连个墓碑也没有。 战俘们共清淤三百余里河段,大部分集中在运河淮安段,使得原本淤塞严重的这段河道变得通畅无比,几百料的大船也能畅行无阻,不再用人工拉纤。 从河中清出的淤泥作为肥料,全都被运到运河两岸的田地中肥田。 这些田地是朝廷从河南迁移过来的灾民们新开垦出来的。来自南阳府和汝阳府诸多州县的上百万灾民,在当地官吏的组织管理下,用了近两年的时间,便在运河两岸的荒地中开出了十多万顷连片的新田。 朱由检曾下旨,迁移过来的灾民按人头每人给与十亩口分田,这些田地是免租赋的除却口分田之外,每家另外新垦田地皆按十二缴纳租赋,此举使得灾民们的开荒的热情高涨。 为了让灾民们渡过荒年,陈奇瑜奉旨每隔三十里修建一处大型粮仓,截留百万石漕粮储存起来,然后将每人每日所需粮米、食盐、干菜发放到灾民手中,以保证他们有足够的体力能支撑每天的劳作。 幸运的是北地连年的大旱尚未波及到江南一带,浙江、湖广、南直隶的粮食产量未收到大的影响,漕粮征收还算顺利,这些大型粮仓并未空置,灾民们的口粮供应有了保证。 陈奇瑜现在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安置新迁灾民、协调他们与当地官府百姓产生的矛盾上面,更多的担负起了凤阳巡抚的民事职责。他将河道清淤和漕运职事,分别交给了衙门中的工部主事和户部兼兑官来操办自己则带着两名本家兄弟以及一众亲随,往来巡视灾民屯垦的有关事宜,以便安定灾民之心,防止因百姓之间的冲突而引发的民乱事件。 陈奇瑜对漕运职事根本不感兴趣。他知道漕运衙门离开他也会照常运转,而且也不会有什么惹眼的功劳。而今上更看重的是灾民安置是否妥当,只要在这件事上做出一番政绩,那很容易能吸引到皇帝的关注和欣赏。 过百万的灾民迁移是个浩大而繁重的工程。虽然朱由检也自內帑拨出巨款用于灾民的安置费用,但具体到每一件事情上就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规划和组织,包括勘察地形、合理修建住所、根据荒地安排多少人为一村落等等繁杂琐碎的工作。 此次迁移灾民虽然众多,但安置的算是比较合理,并未出现大的疏漏,这主要得益于与灾民随迁而来的河南地方官吏的协助,而朝廷派出的巡察御史以及大量锦衣卫的监督也是功不可没。 没错,不光河南几个府州县的灾民远迁,那些地方官吏们也大都跟随前来。 受灾当地除了少数士绅大户和一些尚能自足的的自耕农以外,其余没有着落的百姓几乎全部被搬迁至运河淮安段。南阳等地除了主官以及少数官吏留守以外,剩余的则作为组织者带领灾民来到了朝廷指定的地点。有了这些熟悉民情的官吏协助,这次大规模、分批次移民才得以比较顺利的完成。 当然了,牵扯到如此多人口的移动,期间发生的种种事端也是纷繁复杂的,陈奇瑜在奏本中也只是简略一提。 陈奇瑜接到朱由检征询意见的谕旨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他重回京城权利中心的一次良机。皇帝既然能在这种军国大事上有咨与他,这充分说明皇帝很看重他的能力。这本来是朝中重臣才会得享的荣耀,只要自己在条陈中提出与众不同的精彩见解和主张,说不定自己也有机会参与战事,只要有足够的军功,那谁也阻挡不了自己回京的步伐。 陈奇瑜在奏本中先把自己这两年如何安置灾民之事做了大致的描述,然后才涉及到了明年的战事。 不得不说陈奇瑜的战略眼光确实超卓。在奏本中,他别出心裁的提出了跨海作战的方略,这在当时普遍不重视登陆战的大明实属罕见。 陈奇瑜建议朝廷今年调兵至登莱一线,在明年大军出关与建虏主力正面对决时,由靖海伯调集船只将登莱官军运送至辽东登陆,趁建虏兵力集中于锦州沿线、辽东一带兵力薄弱之际,登陆官军直接奔袭赫图阿拉,彻底摧毁建虏祖陵,将历代奴酋之尸骨挫骨扬灰,使奴酋士气大沮,然后撤回登陆地点折返大明。 陈奇瑜这招既狠辣又歹毒。真要是大战一起,在这个非常讲究气运之说的年代,听到自家祖坟给刨了、老窝给端了、左翼也有明军身影的野猪皮的子孙们肯定会方寸大乱,官军取胜的机会大增。 赫图阿拉建有后世被称为清永陵的满清祖陵,始建于万历年间,现在还叫兴京陵,里面埋葬着野猪皮的六世祖孟特穆、曾祖福满、祖父觉昌安、父亲塔克世以及伯父、叔父等人,是被皇太极等人诩为“天子之气”的所在,也是建州的精神支柱。虽然皇太极登基后将都城迁至盛京,但仍在赫图阿拉留下了数千精锐拱卫祖陵。 陈奇瑜向朱由检建议,登陆辽东的官军须得选派悍不畏死之将官士卒,人数当在五千上下。战前许其重赏以激其志,阵亡者厚恤其家人,将官则允以高位以酬其劳,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千人应该不难挑选,比如在陕西归降的流贼张文耀部以及刘国能部。 陈奇瑜毫不掩饰对流贼降将们的轻视和敌视态度,他之所以建议朱由检从这两部选人,明摆着有借刀杀人的意味。 在他的眼中,这些降将军卒均不可信。当初他们之所以投降朝廷,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采取的投机行为,其真实用心值得怀疑。 并且张文耀与刘国能部自归降以来一直寸功未建,两部一万余人空耗朝廷粮饷,既是身为官军,就应当为国效力。明年大明精锐官军几乎要全部出关作战,这两个不稳定因素留在内地着实让人放心不下,不如择其勇悍遣往辽东,如其获胜而归,那就是意外之喜若其覆亡于敌境,那亦是为国牺牲,此为两全之策也。 朱由检对陈奇瑜思虑如此周详深表赞赏,此实为老成谋国之言。虽然他提到这种极端事例几乎不可能发生,但防患于未然总归不是坏事。 陈奇瑜提出的渡海作战策略大体可行,具体作战方案还需兵部相关人员详细商讨后才能制订好。等兵部拿出方案后,朱由检就会下旨,从张文耀、刘国能部选派精兵前往登莱驻防。郑芝龙则要调派船只北上,探查登陆点和接应点,运载官军往来于登莱、辽东之间进行操演,以使将官士卒提前适应环境,不至于因不习水性而丧失战斗力。 一提到登陆辽东,朱由检首先想到的便是毛文龙经营过的皮岛。明年出关之战打响后,登莱军就应立即夺取皮岛,然后由熟悉地形的辽东汉人作为向导,从镇江堡一路沿着鸭绿江西岸北上,直驱赫图阿拉。历史已经证明,建虏在这一带兵力极为薄弱,这与双方都不重视水师、未曾想到会有军队跨海登陆有直接的关系。 尤其自大明东江镇覆灭、皇太极派兵征服朝鲜后,建虏已将辽东视为了大后方,其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辽西一带,这就给官军奔袭了绝佳的机会。 3 第二百五十章 宁远 洪承畴带着数千马队出关后,于当天申时抵达高台堡,经过一夜的修整后,第二天清晨大队人马继续向北而行。 关外并不宽阔的官道还算平整,能容四骑并行。官道两旁是大片大片开垦出来的田地,极目远望,西边隐约可见绵延起伏的山脉。 田地中有不少穿着短打的农户在忙碌着。时节已至芒种,田地里长势良好的的小麦已经泛黄,看样子再过十日左右便可以收割了。每隔十里左右,道路两边都会有一座约有一两百户人家的小村落,居住着东辽东逃难过来的汉人以及一些军户。 在渡过女儿河等数条宽窄、深浅不一的河流之后,浩浩荡荡的马队与未时左右抵达了辽西重镇、同时也是太子少傅、大都督、挂前锋将军印、锦州总兵祖大寿的老家宁远。 宁远城城墙高三丈二尺,城雉再高六尺,城墙墙址宽三丈,是袁崇焕于天启三年带人修筑而成。在当年满朝文武闻奴酋而丧胆、视关外之地为畏途之际,袁蛮子还是显示出了过人的胆气的。 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率十余万人马进攻宁远城,袁崇焕则带领不到一万人守城,双方实力悬殊无比。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闻名于世的宁远大捷诞生了。 据袁崇焕上的报捷奏本中提到,奴酋努尔哈赤便是在宁远城下被城头的红夷大炮发炮击中,导致建虏不得不全军退却,老酋则在数月后因伤重不治而亡。 但这次所谓的大捷之后,战场上仅得建虏尸体两百余具而已。而且建虏随后趁渤海结冰之际,徒步跨海直击觉华岛,屠戮岛上军民共计一万五千余人,焚毁大小船只两千余艘,夺取粮草物资无数,可见这场所谓的大捷的实际战果,远没有文臣们笔下那样的熠熠生辉。 更令人生疑的是,野猪皮自宁远率军退回到盛京后,还曾率军征讨过蒙古喀尔喀部,其死亡时间则在所谓的宁远中炮个月后。 按照当时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别说中炮,就是被铳弹击中,几日之内也会因伤口感染而死,所以说,努尔哈赤究竟因何而亡,怕是很难说清。 “下官宁远分守道李致远参见督师!” “卑职宁远分守参将贺歉参见洪督师!” “卑职宁远游击李禄参见督师!” 提前接到通报的宁远分守道和两名守将于南门外迎接洪承畴的到来。 “诸位请起!李分守身为朝廷命官远来辽西,着实不易啊!本官今晚在此歇息一晚,明日还要前往锦州二位将军即刻着手下搬腾军营、筹措粮草,以供大军安歇!” 洪承畴翻身下马接受了几人的参见后淡淡的吩咐道。他一眼就看出李致远在宁远的地位远不如这两名武将,所以特意勉励了一句,对贺歉、李禄却并无多言。 剿贼十年,指挥过无数骄兵悍将的洪承畴并未将辽西将门高看一眼,尤其是对在宁锦多如牛毛的参将游击这种级别的将领。 “这官儿好大的威风!暂且容你耍横!来到咱这辽西,有你难堪之时!” 年近四旬的贺歉对洪承畴的官威十分不满,虽然听说过这位新任督师的大名,但贺歉心中并未有多大的尊重感。 在宁锦从军多年的贺歉,见识过诸如孙承宗、王在晋、王化贞、袁崇焕、熊廷弼、高第等等众多朝廷重臣,亲历过这些文臣的成与败后,心中对朝廷和文臣的畏惧感早就消失殆尽。在他的眼中,无论是多大的官儿来到宁锦,最后结局都是灰溜溜的回返京城,宁锦之地从来就是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将官们的地盘。 贺歉起身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冲着下马后站在不远处的吴三桂嚷嚷道“二小子!还不过来给你贺叔、李叔见礼啊?听说你小子出息了!都混上副总兵了!俺们这帮老骨头可是比不得喽!吴总兵可还安生?” “侄儿见过贺叔、李叔!父亲大人身体还算康健!家父曾有言,回到宁锦后见到诸位叔伯亦要代他问好!小侄手下于此地甚是熟稔,就不劳烦叔父遣人带路了,我等还是速陪洪督师入城观瞻才好!” 吴三桂自是知道这些叔伯的德性,陪着笑脸跟贺、李二人见礼之后,连忙提醒二人不要失礼,赶紧陪着洪承畴进城歇息才好。 “咱们都是粗人,吴家二小子是俺们看着长大的这几年不见,未曾想到这故人之子混的如此出息,高兴之下难免有失礼之处,还请督师海涵!” 察觉到洪承畴心下似有不快之意,李禄赶忙开口解释道。 李禄和李重进属于一个类型的,出身低微,但战绩不凡,属于辽西将门中比较能打的。但因为不在裙带之列,故而一直未曾得受高勋,三十多岁才混到游击的职位。眼看着二十出头的吴三桂已经官至副总兵,心下自是不爽,但这种事在辽西属于惯例,他也无可奈何。 分守道李致远对贺歉的无理举动亦是不满。但他任职宁远三年以来,处处受制于这些跋扈的兵头,名义上是掌管宁远的民政与财政大权,但实际上宁远多年来未向朝廷缴纳一分税赋,所以他的话语权约等于无。 “督师远道而来甚是辛苦,时辰已是不早,还请督师入城歇息,下官已备好酒宴为督师洗尘!督师请!” 李致远拱手施礼后,肃手请洪承畴入城。 洪承畴对辽西将门的跋扈无礼早有预判,眼见李致远已行至头前带路,遂不露声色的打马进了南门。沈世玉轻磕马腹紧随其后,数十名亲兵分列两旁护卫洪、沈二人。 吴三桂吩咐手下将官带队前往兵营后,与贺歉、李禄带着各自的亲兵跟在后面。 一行人从长长的南门洞内进入守城的第二道门户瓮城,穿过四方形的瓮城后方才进入了宁远城内。 宁远城有四座城门东为春和、南为延辉、西为永宁、北为威远,连接东西门、南北门各有一条主街,交叉的地方是宁远城的中心位置,建有一座钟鼓楼。此楼平日报时,战时为瞭望楼、讯号楼和指挥中心。 宽阔的石板路两侧布满各种商铺,看上去颇为繁华,路上的行人商贾见到一众骑兵后赶忙躲到路边。 顺着宽阔的街道前行不远,一座高大的三柱四间五楼式石制牌坊矗立在街道中心位置。 洪承畴驱马来至牌坊近前下马后抬头看去,只见最上层的横匾上刻有“忠贞胆智”四个大字,往下一层的横匾上则刻着“四世元戎少傅”六个大字,最下层刻着几行小字“诰赠曾祖荣禄大夫,提督辽东左都督少傅,原住辽阳协守副总兵打都督佥事祖承训钦差经理辽东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总兵官、大都督少傅祖大寿”。 这是崇祯四年由皇帝下旨建造、时任辽东督师的孙承宗亲笔题写、给祖大寿旌功的牌坊。 “祖少傅久镇辽西,聚兵于坚城,阻遏建虏南下,实是对社稷有功啊值此我皇明局势日益见好之际,本官由衷期盼能与祖少傅合舟共济、再建新功!长伯,本官也期望能在你之祖籍见到如此壮阔之牌坊啊,你可用心好生去做!” 洪承畴手捋胡须轻叹道,对来至身侧的吴三桂感叹道。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分化祖、吴两家的机会。这与大气不大气无关,而是为了更好的拉拢吴家,以对抗在辽西根深叶茂的祖家。 大明立石牌坊是件极为隆重、极不容易的事,特别是以道德高尚、军功政绩卓著而立石坊者,须经当地官府查核事实后逐级呈报,最后由皇帝审查恩准、或由皇帝直接封赠方能建造。 经朱由检御批、福建巡抚衙门正在洪承畴的老家英都镇上给他建造牌坊,以表彰其十年来为大明立下的功勋,孙传庭、卢象升的老家同样也在建造镌刻其祖上姓名的旌功牌坊。 “卑职谨遵督师教诲,定为圣上尽心用命!至于建功与否则不敢去想!” 吴三桂态度恭谨的抱拳施礼道。11 第二百五十一章 问计 当天晚上,洪承畴和沈世玉住进了分守道署衙的后院内。李致远遣人从城内最好的酒楼定了一桌上等席面送入衙内,一同送来的还有四名年轻貌美的侍女,而吴三桂则以拜访贺歉、李禄等父老故旧的名义并未前来陪同洪承畴用餐。 酉时左右,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后,身着青色道袍的洪承畴踱步前行,两名侍女一左一右跟随在身后,一名李致远的仆从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左拐右绕后来至一所院落前,一身深色便服的李致远和沈世玉站在院门口的灯笼下含笑相迎“督师,里面请!” 洪承畴当先迈步进入院中。 宽敞的院落中间栽植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院子东南角用木头搭起的架子上爬满了葡萄的枝蔓。葡萄架下摆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石桌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盏,看来是主人平时乘凉休闲用的。几盆姹紫嫣红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散落在葡萄的根脚处,正在用绚烂而短暂的美丽迎接着夏天的来临。 “宁思端的闲情雅致啊!难不成宁远此地如此养人?吾观宁思似有乐不思蜀之意啊!呵呵呵呵!” 洪承畴唤着李致远的字打趣道。 “洪公之言羞煞下官了!何来乐不思蜀之说,充其量是苦中作乐而已啊!洪公、沈贤弟里面请!” 李致远边肃手有请边苦笑着回道。 宽敞明亮的花厅里摆放着一张方桌、三把交椅,厅内的窗户尽皆大开,初夏的凉风袭来让人感觉舒适无比。 三人落座之后,四名侍女有两人侍立在主位的洪承畴身后,另外两人分别立在李致远和沈世玉身后,随时准备服侍几人用食院里和院门外人影晃动,不时传来甲叶轻微的碰撞声,数十名洪承畴的亲兵被甲执兵在来回的巡视着。 “洪公剿贼灭寇、挽我皇明于危局,功盖当世,实为我大明擎天玉柱!恕下官直言,若无洪公十年间奔波辛劳,流贼怕是早已势大难制!下官虽与洪公素未谋面,但洪公之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下官三生之幸!下官仅借杯中之酒以表对洪公敬仰之情!” 打横相陪的李致远双手举杯,言辞中对洪承畴这位名臣充满了敬意,说完之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致远于崇祯初年二甲中试,后留户部观政一年,先后任职于南直隶、湖广两省的府县主官。崇祯七年因恶了当时的吏部尚书王永光,被打发到了宁远任分守道至今。虽说级别升至从四品,但官员们都视此地为险途,知道一旦到了关外,除非搭上阁老的线,否则就算回到关内也只能落个闲职。 年过四旬的李致远不甘心仕途就此终结,来到宁远后也想做出一番政绩,以博得京师大佬们的重视。但在手中有刀才说了算的辽西,他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被排挤的文臣,只带着几个仆从来到关外,面对着一群连皇帝都不怕的粗汉,根本无对抗之力。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在发觉自己的政令就连署衙内的吏员都阳奉阴违时,李致远不得不认清了现实,转而做起了闲事不管的泥胎木塑。宁远的守将见他知情识趣,倒也不再难为他,并且还能时常分润一点好处给他,李致远则是来者不拒,不是不想拒,而是不敢拒,否则他在宁远将寸步难行。 “宁思此言过誉也!吾虽于剿贼一事上略有小成,所赖不过是圣上信任、朝臣支持、将士用命,更兼有昆岗此等人杰襄助,邀天之幸,方才有今日之局面,此非吾一人之功也!” 洪承畴含笑举杯浅酌一口,心里对李致远的好感增加了几分。一旁的沈世玉杯到酒干,几名侍女连忙给几人倒酒布菜。 李致远的话虽有攀附恭维之嫌,但却正好搔到了洪承畴的痒处。 随着大明十年不解之局,以近百万流贼的相继覆灭而完美落幕,回首期间的种种艰辛,洪承畴心内慨叹之余,也时常对自己在其中所取得的决定性作用而暗自得意不止。 虽说卢象升和孙传庭在剿贼中也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如果没有自己在流贼逐渐成势时的勉力支撑,哪来的孙、卢后来取得的大胜?我洪亨九才是种树之人,其余人等不过是树荫下乘凉罢了。 “宁思兄适才所言精辟之至!流贼祸乱大明北境十年,若无洪公独立支撑,眼下之大明怕还是千疮百孔之局,其后果不堪设想!此乃朝野上下之共识也!洪公雄才大略、身具无畏之心,以大魄力、大毅力,以弱击强,最终扫荡群寇,廓清御宇,还大明以朗朗乾坤,此实乃圣贤之三不朽也!盛唐之出将入相者也不过如此!大明擎天玉柱,此称谓洪公当之无愧!今日当为洪公之为浮一大白!” 沈世玉慨然言罢,举杯一饮而尽,李致远急忙端起酒杯跟上。 “昆岗言过了!呵呵呵呵!吾岂能与古之圣贤相提并论!数年来若无昆岗用心辅佐,为吾打理日常军务,百密一疏之下,剿贼之事也怕是有疏漏之举!此番若能在关外取得一番成就,吾定向吾皇举荐昆岗这等大才,务使大明野有遗贤才好!” 沈世玉是陕西蓝田人,家境富裕,祖上曾有人任过抚州知府、荥阳推官等职位,其父于万历年间中举后未曾出仕,而是在家侍奉双亲。沈世玉于崇祯三年中举,之后眼见大明北地之局似有糜烂之像,遂与父亲商议过后,毅然投笔从戎,自荐于洪承畴帐下。数年间帮着洪承畴处理日常军务以及与皇帝、朝廷、地方之间的公文往来,深得洪承畴的赞赏和喜爱。 期间洪承畴曾数次打算将其举荐给朝廷,但均被沈世玉以流贼未靖、出任地方难以心安为由婉拒。洪承畴在惋惜之余也是下了决心,待大明内外安定之后,一定要全力向皇帝和朝廷举荐这位淡泊名利的才子,让其有施展才华的平台。 酒过三巡之后,洪承畴放下筷子清咳一声,沈世玉急忙目视李致远,后者一愣之下立刻会意,随即一挥手,几名侍女赶忙离开了花厅。 “宁思,汝于此地为官数载,对关外世情当有所知吾此次奉命督师蓟辽,欲于关外整饬军伍、抚育众民,惜对辽西风情所知甚少,宁思何以教我?若有良策尽管讲来!” 洪承畴目光炯炯的看着李致远开口道。11 第二百五十二章 情弊 “洪公,下官来此就任三载有余,冷眼旁观之下倒是偶有所得下官认为,辽西之所以形成现今之局面,其成因不外乎一个利字,而宁锦官军上下所用之手段也不过是养寇自肥耳。朝廷若想将此事做一个了结,无非是毁其根本,若建虏覆灭,无论辽西还是辽东自会安定,仅此而已!” 李致远拱手后端坐侃侃而谈。 洪承畴轻轻点头表示赞许,沈世玉在一旁则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李致远的结论虽然很到位,但并不算是很惊艳,只能算是朝野有识之士的共识。 “自洪武、永乐年间朝廷下令于辽东屯田守边始,至万历、天启年间我军退防辽西止,整个关外之地渐渐已不属于朝廷治下,其实际已属祖、吴、麻、李、马等数家之地也!下官曾遍览百余年来之书文,辽西现有之十余万顷田地,大部已落入各地镇将之手,只有荒僻贫瘠之田才为普通军民所有。而朝廷于此并无任何受益之处,反而每岁还要下拨巨额钱粮以为其蓄养手下巨量之义子、家丁。而辽西上至都督、总兵,下至千总、百户,皆以役使手下防军为其耕种,而其所获钱粮尽皆转入到经商、开矿、捕鱼、采木等副业,迅速增殖财产。不瞒洪公,现下辽西军户汉民大量逃亡,实因不堪受其盘剥也,盖因辽西田地虽肥沃,而无其安身立命之所也!长此以往,大明必为辽西所累,其后果下官不敢设想!” 李致远接着将辽西将门的成因以及现状做了大致的分析总结。 若是朱由检在场的话,必会为李致远这番言论拍手叫好。作为一个当时的局内人,李致远的眼光还是相当长远的,这番话其实等于站在了一个跳出全局的高度上来看待问题,其结论也是后世比较认同的。 后世很多观点认为,早在东林党集团把明王朝财政搞破产之前,那些辽西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总兵官、副总兵官、都司指挥使,以及那些千户、百户等各级军官就已经把老朱家划拨给军队的土地瓜分净尽了,换句话说,就是军队最主要的粮饷来源被断了。军户的大量逃亡,说穿了就是他们已经丧失了土地,成为农奴了。这时候,养军队的粮饷就成了老朱家朝廷的计划外开支,而且这只官军并不服从于朝廷,战斗力也没有传说中那样强大,老朱家等于养了一群白眼狼。 洪承畴神情凝重,沈世玉面上也是露出深思的表情。 李致远的话对二人的冲击很大。二人虽然知道辽西局势复杂,但从未想到会糜烂到如此程度。 虽然皇帝和重臣们都知道辽西局势不受朝廷控制,知道每年下拨的巨额军饷会有部分落入军将们的腰包,但却没有想到绝大部分士卒并无拿到粮饷,朝廷等于是在掏钱给别人蓄养私兵,这不就是凯子、傻吗? 辽西将门里从将官到家奴,这些人既没多少国家观念,也没多少民族观念。为了各自小集团的利益,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明朝财政崩溃的时候,他们继续瓜分土地、吃空额、喝兵血,建虏闹饥荒的时候,他们玩养寇自肥,暗中放水,甚至资敌以军械京师危急时,他们则按兵不动,听任建虏在大明的躯体上啃咬撕扯。 这些人是坏人么?其实这些人本性未必坏到哪去。别人不说,单说吴三桂就是个非常复杂的人物,他都当了汉奸了,并且把老朱家最后一个皇帝用弓弦勒死,却没做过屠城的反人性坏事。三藩之乱的荆州大战中,吴三桂在战事激烈伤亡惨重的情况下,仍然拒挖万人堤。 私德来说,吴三桂很重信义。吴三桂年轻时有一个姓王的下属,因为关系亲近,吴三桂就答应有女儿就嫁给同僚还在襁褓中的儿子王永宁。后来吴三桂得势,而王永宁家道中落,父亲也已过世,三十岁了还没娶上了老婆,无意中在父亲遗物里找了吴三桂当年立下的婚书,就壮着胆子一路要饭来到云南,也不敢要求吴三桂真把女儿嫁给自己,只求吴三桂能稍微周济一下自己。王永宁做梦没有想到的是,吴三桂看到婚书之后,竟然立即把一个女儿嫁给了他,还给了一大笔嫁妆,另外又在王永宁的老家苏州买下著名园林拙政园送给女儿女婿居住,王永宁也凭此脱贫致富,摇身一变成为苏州一霸。 “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其实养的只是辽西将门而已,数百万辽东军民何得其惠?山海关至锦州沿途修建数十个堡垒,耗费钱粮无数,期间还要以养护修缮之名讨要银两,历年来数千万两白银都落入谁之兜囊?宁锦军上下将手下士卒充作农户,美其名曰不能为农者,定不可为兵,兵不屯则身无所,既乏恒产,何来恒心?现下观之,不过是借以侵占民力之巧舌也!” 李致远喟然长叹,矛头直指提出上述理论并加以实施的孙承宗、袁崇焕。 “宁远现有兵员几何?贺、李二将风评如何?手下士卒有无怨声?倘若朝廷将粮饷直接分发到士卒手中,之后于辽西重建新军,宁思意下如何?” 洪承畴并没有接李致远的话头,而是将话题转移。 现在袁崇焕早已身死,而孙承宗却被今上再次启用,并且貌似皇帝对其评价甚高,自己无必要对其作出评判。其当年执掌辽东边事所行策略,也是因官军战力孱弱下的无奈之举。至于因此而诞生了新的藩镇,这应该也不是孙承宗所愿看到的。 “禀洪公,宁远名义上有兵卒一万五千,但实际上大部已与农户无异。洪公一路前来所见农田皆为士卒开垦,而其所获仅供全家勉强度日矣,大部为其上官所获,至于朝廷所发粮饷大部士卒从无所见!参将贺歉初从军便为祖少傅之亲兵,能成为参将皆赖其一手拔擢,其人跋扈粗鄙、有勇无谋李禄祖上原为李如松家丁,据闻倒是有些战阵本领,其人倒是比贺歉强出许多,至少有上下尊卑之念。二将手下皆蓄养家丁,贺歉有五百,李禄虽为游击,但却有百人的精锐家丁。至于怨声,贺、李之家丁皆为披甲之士,就是为压制各种不服,有又待如何?若是朝廷欲组新军,粮饷按人头发放,此为虎口夺食之举,除非有强力压制,否则下官并不看好!” 朝廷按一万五千人拨下的粮饷,却被用来蓄养只有一千几百的家丁,剩下的银钱都落入了将领们的兜里。 虽说吃空饷在大明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但关内将领尚不敢有如此苛待士卒的举动,并且也不至于过分盘剥手下士卒的粮饷。朝廷按每人每月一两银子拨下军饷,关内的将领怎么也得给士卒五成以上,哪像辽西这样,直接全部打包收入怀中,只是再拿出一小部分养着家丁而已。 真要如洪承畴所言,朝廷直接将粮饷发到士卒手中,早就被各级将官吓破胆子的军户们敢不敢要还是个问题。就算敢要,可朝廷的人前脚走了,将领们后脚就敢挨家挨户把粮饷收上来,敢反抗的结果不用说。为了集团的利益,这帮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普通军户哪有实力反抗?再说朝廷如此明显分化兵将的举动,在没有官军重兵压制的情况下,说不定会引发不可测之事。11 第二百五十三章 惧敌 在宁远歇息一晚之后,洪承畴带着沈世玉和吴三桂,在五百名亲兵的护卫下,离开宁远前往锦州。吴三桂带来的三千骑兵由参将王守芳率领留在了宁远,他只带着百余名亲兵跟随洪承畴北上。 贺歉、李禄夜晚与吴三桂小聚一番,席间吴三桂透露因他带兵入关剿贼有功,朝廷准备擢他为宁远总兵一事。贺、李二人心中虽是既羡慕又不平,但表面上还是对吴三桂大加赞赏,并表示与有荣焉。 在亲自将洪承畴送出城十里之地后,李致远带着仆从独自回返。贺歉、李禄以忙于操演为由,只是在城门处恭送新任督师离去。 出宁远城后往北,在路过塔山城、大兴堡、青山堡、杏山城等数处城堡后,洪承畴一行抵达位于锦州东南四十里之地的松山城。 在与早已闻讯前来松山等候的辽东巡抚方一藻等一众文武见面叙礼后,洪承畴入驻松山,而祖大寿不出意料的并未前来与洪承畴见面。 洪承畴之所以没去锦州,而是把松山城作为督抚宁锦的治所,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避免尴尬。 祖大寿有三孤、左都督的头衔,按俗语说已是位极人臣,而洪承畴是东阁大学士、钦命督师蓟辽,同样是人臣中顶尖的存在。 但大明向来以文官为尊,两人见面该如何行礼?祖大寿肯定不会向洪承畴行跪礼,而如果双方互行揖礼,这是身为文臣的洪承畴无法接受的。倘若洪承畴入驻锦州,大事小情原则上是要与祖大寿会商的,这让洪亨九如何受得了? 再加上如果洪承畴入锦州,那辽东巡抚方一藻就得让出衙署,但方一藻同样是以东阁大学士的头衔巡抚辽东的,论级别与洪承畴都是正一品,只是现在的巡抚不如总督权限大而已。综合考虑后,洪承畴这才把松山作为了日常处理公务的所在。 “子元久抚辽东,克己奉公、夙兴夜寐,为边事操劳多年,以致宁锦固若金汤,实为我文臣中不可多得之大才;圣上亦曾多次言及子元之功,并嘱予至宁锦后与子元通力合作,于辽东再建新功。吾初来宁锦,于地方事务多有不知,还望子元多与指教为盼!” 松山城简陋的守备官署二堂内,洪承畴正在与方一藻叙谈。辽东监军张斗与沈世玉打横相陪。 无论是科场还是官场的资历,洪承畴都胜过方一藻,这番言语不过是场面话而已,他内心并未将方一藻放在眼中。 方一藻于崇祯四年便就任辽东巡抚,短暂任职后便离开了。直到崇祯七年加大学士衔后再次回到辽东。然而其在任期间并无突出的政绩,只能算中规中矩的官员,其日常谋划皆赖与其子方光琛商议。 “洪公谬赞!下官惭愧!受命巡抚宁锦数年无所建树;洪公内平流贼,使我皇明关内局势渐稳,百姓可安心劳作,实乃不朽之功业!下官佩服之至!此来宁锦后,下官自当以副贰佐之;以洪公之大才,定会于宁锦别开生面,以解圣上及朝廷之忧也!” 方一藻拱手行礼道。 尽管内心承认不如洪承畴有才,但自己在宁锦毕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现在头顶上突然多了一尊大神,方一藻心中很不是滋味。对宁锦一众骄兵悍将颇为了解的他,虽然也希望洪承畴能将辽西将门这个顽疾解决掉,可内心未尝不曾存着冷眼旁观,以便能看到洪承畴因束手无策而发愁的心思。 “吾于京城陛见之时,恰闻祖少傅有紧急公文入兵部,以建虏犯边为由索要大批钱粮军资;圣上令吾来此时遣人查探,建虏与何处犯边?聚兵几何?子元可知详情?” 场面话过后,洪承畴将叙话引入正题。 祖大寿以建虏有聚集兵甲欲犯锦州为借口,行文兵部请求下拨火药甲仗等军资以备边患。而按照前世的历史来看,朱由检知道皇太极正遣大兵攻掠蒙古部落,以扩充物资和兵员,不太可能还有余力来锦州寻衅,所以嘱托洪承畴出关后派人探查明白。 方一藻听到洪承畴的问话后楞了一下,心里一下子明白了,祖大寿还是玩老花样,找借口向朝廷要钱要物,然后再倒卖出去发财。 “建虏距锦州最近之据点乃北面百余里之外的义州,据闻有数千建虏驻守,平日屯田渔猎为主。值此小麦即将成熟之际,建虏应忙于预备收割劳作,怕是无暇犯边吧?下官并未闻有敌大举来犯之消息!” 方一藻虽然对洪承畴的到来内心感到不舒服,但在这种军机大事上却不会附和祖大寿。况且此番祖大寿并未知会与他,便私自行文朝廷,这让他有被轻视的感觉,所以他还是如实的将所知道的情况讲了出来,一旁的监军张斗也点头赞同。 “唔,既是如此,那此事先放过一边;子元可知义州之敌有多少人马?其步骑各有多少?锦州可曾有出兵进击过?吾一路行来,观辽西地势平坦,最利马队突击;袁元素当初曾耗费巨资于宁锦打造数万马队,其曾自称乃天下有数之强军。百里之地近在咫尺,锦州手握精锐马队,怎能容建虏于卧榻之旁酣睡?” 洪承畴听到义州有敌时心里一动,随即意识到这好像是个撬动辽西局势的机会。 后世虽然对袁崇焕褒贬不一,但他巡抚辽东期间还是做了不少实事的。闻名于后世的关宁铁骑就是袁崇焕当年一手创建的,所以洪承畴才有此一问。 “下官惭愧!并不知义州之敌具体数目,据闻不超三千之数,另有被其虏获之汉人为其耕种。其在义州周边屯田已有数年,官军并未与之大规模交手过。祖少傅曾有言,我军固守宁锦为好,建虏骑战犀利,官军不得轻易出城与敌浪战,莫中建虏诱敌之计。宁锦官军上下自是以少傅之令为尊,既是少傅有言在先,官军便以守城为重,几乎无人率军主动进击过,故两军交锋甚少!” 方一藻拱手回道。 锦州城以及周边的城堡虽然驻扎有数万官军,数年间曾与建虏小规模交手过,结局大多以失败告终。偶有斩获数十人的小胜,锦州便会夸大数十倍后向朝廷报捷,然后借机索要赏功钱粮。 一旁的监军张斗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和他对面的沈世玉则把张斗的举止看在了眼中。 “洪公,既是方中丞不知内情,此事倒也不急,莫若以后再说。在下敢问中丞,原先宁锦数万马队现存几何?祖少傅固守锦州之策无可厚非,可马队守城何用?依照此前入关剿贼宁锦马队之实力,在下觉已是强军,不知与建虏相较如何?还望中丞如实告知!” 沈世玉对着方一藻拱手发问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困扰 方一藻对沈世玉的连番发问内心甚感不喜。但他知道对方虽然还是白身,这番话却是以洪承畴亲信的身份代替主人问话的,自己若是出言斥责那可是驳了洪承畴的面子。 于是他强忍心中不悦,淡淡的开口道“前番朝廷调往内地之马队,大部为领军诸将之家丁亲信,其日常受自家将主厚待,盔甲兵刃皆为上等,粮饷供应极为丰厚,上了战阵自然会卖力拼命,其战力当然可观。更兼关内流贼上下俱为草莽出身,人数虽众,但日常几无军阵操演,兵刃铠甲更是难与官军匹敌,两相相较之下方显官军强横。可据本官所知,同等数目之官军马队,远非建虏之对手。自萨尔浒之战以来,关外边军与之交手鲜有胜绩!袁元素当初创建之数万马队,早已分散在数十个将领名下,难以集结成大股骑军出战,故而才有少傅切勿浪战之言!至于战意吗,呵呵,或许有,或许无!” “吾有些乏累,今日便议到此处。明日吾与子元前往锦州各处堡垒村寨巡视一番,之后吾自会向圣上奏报所见所闻,以供圣上决断!” 洪承畴说完便起身离座,转入屏风后面回房歇息去了。 方一藻站起身来整整衣冠,并不理会沈世玉和张斗,负手迈步出了二堂,穿过大堂后与等候在衙外的亲兵汇合,上马回了锦州。 张斗起身后目送两位大学士离去,才要转身离开,却被沈世玉叫住“监军慢行,洪公有请监军往后院议事!” 锦州城祖大寿宅邸的书房内,吴三桂给自家大舅爷磕头见礼后随即起身。 “长伯,坐下吧,可曾见过你母亲?两环近来可好?你此次何事前来关外?某听闻朝廷有意擢你出任宁远总兵,真要如此的话,我家又出一位统兵大将,实是可喜可贺之事!” 一身宽松便袍的祖大寿坐在交椅上笑眯眯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吴三桂,目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欣赏之意。他早就接报吴三桂带兵出关之事,但并未考虑太多。 自家儿子虽多,但在文韬武略方面却没有一个能跟这个外甥相提并论的。自己和吴襄以及两位堂弟都是年近五旬之人,已经到了考虑接班人的时候。放眼望去,后辈之中唯有吴三桂是为可造之材,祖、吴两家的将来几十年的富贵荣华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回舅父的话,孩儿已去见过母亲,父亲大人近来身体欠佳,于病榻上时常念叨母亲宁远总兵之职乃洪督师亲口所言,并道朝廷欲以此赏彰孩儿剿贼之功,敕书告身已在自京师送达关外途中。孩儿能有今日之显,皆是托舅父看顾所致,舅父对吴家之恩,孩儿没齿难报!” 吴三桂施礼后坐在了侧位的椅子上,侍女端上茶水后转身离开。 “两环哪里像个统兵大将!整日间病恹恹如同妇人一般!你看某跟你那两位舅舅,整日骑马习武、醇酒美妇,甚时得过病?稍后让你表兄带你去库房,挑几棵百年山参,着人送至蓟镇你父处,保管百病皆除!你母亲自幼与某相厚,某自不舍得她远去!” 祖大寿不以为然的开口道。 吴三桂虽然并未直接开口说想接家眷入关,只说其父思念其母,但祖大寿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其中的话外之音。联想到朝廷将本已因剿贼而升至副总兵位子的吴三桂又提升一级,祖大寿马上意识到这其中必有问题,所以他不动声色的将吴三桂的试探驳了回去。 吴三桂见祖大寿如此态度,也只能忍住暂且不提迁移亲眷之事,以免惹得舅父不高兴。 “长伯,你入关剿贼时曾于洪亨九手下听令多时,对其为人处世应当知道不少,这人比之孙阁老、袁督师如何?此人久负盛名于朝堂,此来宁锦怕是于我两家有些不利!不知其身边有无厂卫在侧!” 祖大寿早就听说过洪承畴的大名,但两人之间从来没有打过交道。在得知洪承畴已到松山后,祖大寿生怕洪承畴身边潜有厂卫,自己贸然去与对方见面会遭到抓捕,所以并未前往松山相迎。 自从崇祯二年的乙巳之变袁崇焕被锦衣抓捕,因害怕被株连率部返回关外后,祖大寿一直不敢远离锦州城。期间崇祯下过三次圣旨让其进京陛见,但都被祖大寿扔到了一边。 他知道自己惹下了多大的祸事,要是领命回京,结果肯定是被处死,极端情况下很可能如袁崇焕一样被凌迟。 “舅父且宽心,洪督师身侧仅有数百亲卫及数名幕僚,并无形迹可疑之人!论能力的话,洪督师久处沙场、智略深沉,孙阁老与袁督师怕是无法与其相比!但论对待手下优容,则孙阁老、袁督师比之要好上许多。洪督师驭下虽然并不严苛,可一旦事涉公务,那可是一点情面也不讲的!” 吴三桂坐下后,端起身旁矮几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闻听祖大寿的问话后不由心中暗笑自己这个舅父平时谁都不怕,唯独畏厂卫如虎。锦州城里一旦有了生面孔出现,舅父必定遣人前去查问详情,总怕对方是厂卫的暗探。 “唉,在圣上及朝臣眼中,某就是个不忠不敬之臣子。拥兵自重、养寇自肥、不从朝廷号令。岂不知某拥兵避居锦州,实是因袁督师被逮获从而惧怕皇家威严所致。祖某世受皇恩,数代为大明出生入死,也算是立下些许功劳。若真是被朝廷枉死,实在是太冤啊!洪亨九此次来者不善啊,宁锦上下平时虽是于私利上多谋了一些,可却不至因私废公!某就怕朝廷误判宁锦之局,特遣洪亨九来以势压人,使宁锦情势难以掌控啊!某想过了,就算是现在放下兵权,想入京做一个无职无权的寓公怕也是不可得啊,圣上忍我多年,岂能饶得了我辽西上下?” 祖大寿身子往后一靠,苦笑着叹了口气道。 虽已过去了年之久,但己巳之变时锦衣卫闯入军中将袁崇焕逮治的情形却仍历历在目。手握重兵、威震辽东的袁崇焕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却丝毫不敢反抗,乖乖的束手就缚,在场的祖大寿及手下一干将领被吓得浑身发抖。在袁崇焕被拿问之后,祖大寿不顾建虏重兵云集威胁京城安全,立刻带兵向山海关方向移营,最终毁关出逃。 洪承畴的到来让祖大寿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他知道皇帝派遣洪承畴来到关外只是第一步,后面肯定还有相应的的举措,其目的就是削弱甚至摧毁辽西将门。随着流贼的覆灭,朝廷肯定会腾出手来对付建州。而以他为首的宁锦集团,就是挡在建州前面的一道门户,也是朝廷怎么也绕不过的一道坎。 祖大寿虽然清楚这一切,但他并无良策来应对朝廷接下来可能的一系列举措,一个在劫难逃的年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虽然辽西将门平时与建州眉来眼去,两军交手后也有很多被俘的将领士卒投降建州,但祖大寿并没有降清的打算,双方现在的态势其实更像是在互相利用。 自家人知自家事,祖大寿知道宁锦官军名义上号称十几万,实际能战的也就几万人,大部分集中在锦州城周围。而能与建虏匹敌的也就是各个将领手下人数不等的家丁而已。其余的士卒平日都以种田为主业,既无操演,也无兵甲,已与农户无异。 他怕洪承畴在不了解事实的情况下任性妄为,破坏当前与建州之间脆弱的平衡。 “孩儿但觉舅父怕是有些多虑了!在关内剿贼期间,孩儿亦曾与关内不少文官武将有过交往,也从中听闻许多之前于关外不曾获悉之情。孩儿归纳要点后得出一个结论自崇祯年后,今上性情似有大变!一改急躁易怒、动辄罪人之秉性,变得宽厚仁慈起来!舅父大人也知晓,自己巳之变袁督师获罪、直至崇祯年前,朝廷阁老重臣、地方总督巡抚更换频仍,但凡剿贼不利抑或触怒天颜者,轻则丢官去职,重则身首异处但自崇祯年起,无论关内战局是否顺利,朝廷重臣几无受严惩者,更别提因此而身死者,阁老也已经数年未曾更换。别人不提,原蓟辽总督吴阿衡应为舅父熟知,其人昏庸贪鄙、懦弱不堪,任职期间与便是毫无建树。若是按照圣上从前行事之风,此人早就论罪下狱,可今上也只是令其解职还家,并未逮治入狱。种种事端表明,圣上为人行事已与之前判若两人!舅父所虑之事孩儿自是十分知晓,但孩儿现下敢断言,舅父但有向朝廷表明忠心之行,圣上绝无秋后算账之举!”11 第二百五十五章 定策 “下官奉命监军宁锦,来此已有一载有余,日常也曾四处寻访查探,以了解当地情势。正巧于适才督师所询义州一事上倒是有些见解,现下官抛砖引玉,以供督师参详,若有不当之处还望督师与沈先生指正!” 一份辽西舆图摆在兵备署衙后院书房的桌案上,洪承畴、张斗、沈世玉三人围着桌案正在低头观瞧。 年约三旬的张斗原为兵部职方司一名主事,为人勤勉本分、善于谋划。去年朱由检下旨,撤回各部由太监担任的监军,改由兵部和锦衣卫挑选合适官差派往各部监军。张斗因在兵部无甚根基,因此被派到了谁都不愿前来的关外。 原先辽西的监军太监梁朝贪婪跋扈,连祖大寿都不放在眼中。时常打着宫中贵人的旗号向将领索要财物,在辽西很不得人心,使得监军之职为将官士卒所痛恨,也让接替梁朝的张斗处处不受人待见。 张斗对于这一切早有预估,所以在坦然面对各种白眼冷面的同时也经常便服出巡,以便掌握更多辽西上下的情况。 “玉衡有话只管讲来。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只要公忠体国,何来不当之说本官知此地局势复杂,玉衡欲开创局面甚是不易,但正因如此,方显个人才能!待将来局势安稳之时,本官自会秉公向圣上奏报有功之人!” 洪承畴温言道。 久处江湖的他自然理解张斗的难处。别说一个监军,就连他这个钦命督师、大学士,要想在宁锦有一番作为,若无外力相助的话也是相当不易。 “下官谢过督师好意,即为朝臣,一切自当以国事为重,下官所为亦是尽本分而已。来宁锦之后半载,下官无意中自他人口中得知义州有敌,于是便费了一番心思着意打听此事,最后总算对其略有所知。义州建虏共有五个满编牛录、一千五百人,属镶白旗,由一名甲喇章京统带,其中有马队一千,剩余为步卒。其在义州屯田大致有数万亩,主要沿大凌河北岸拓荒而成,以方便利用河水灌溉,有被掠近三千余名汉人男女为其耕种。义州城背靠大凌河而建,距锦州不到百里,犹如一柄利刃抵在辽西咽喉之处,其对锦州威胁十分巨大!下官推测,建虏是以义州为前哨据点,平日在此囤积粮草物资以备战时所用。一旦奴酋发觉时机已到,便会调集大兵前来,由此进击锦州、松山一线,以图夺取整个辽西,打开我大明东北之门户,然后直抵榆关!下官以为战事很可能会在两年之内发生,真要如此的话,京师将日夜闻警也!督师若欲整饬宁锦边事,义州则为必取之地!” 张斗身子前倾,手指点在舆图上义州及其周边的地方侃侃而谈。 洪承畴捋须凝神思衬一会,和沈世玉对视了一眼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张斗的分析。 “玉衡所言甚有道理!本官离京时曾于兵部知悉,奴酋正集重兵征讨周边蒙古部落,以期扩充实力,其最终目的还是欲染指我大明整个辽西之地。圣上亦曾断言,建虏西征定会于今年之内完结,明年很有可能聚重兵来犯!故此,趁义州兵力单薄之际,年内需不计代价将此城夺下,使之无法成为建虏南下之桥头堡与补给之地!” 在清楚了义州的重要战略地位后,洪承畴下了决心。 “在下请问监军,依你之见,官军夺取义州需动用多少兵力?宁锦之兵将听命者几何?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也!据闻建虏旗甚为勇悍,宁锦军上下皆有畏敌之态,其军心可用否?督师既是已有决断,那须得考虑周全方可。此战亦是关乎未来全局成败之关键一战,事关重大,最好勿要贸然行事!” 沈世玉虽是对洪承畴的决意极为赞成,但在不清楚宁锦官军军心战力的情况下,这一战还是谨慎为好。倘若吃了败仗,洪承畴不仅是在辽西无法立足,其以后的仕途也会蒙上一层阴影。所以他借着询问张斗之际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提醒洪承畴不要操之过急。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以此来看,夺取义州需用兵万人之数宁锦官军能战者皆为将领家丁,其是否听命不得而知。唉,下官适才所言有纸上谈兵之嫌,沈先生之言有理,督师初来宁锦,一切还是谨慎为好!”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张斗,在沈世玉提到宁锦军心的问题后,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义州建虏的存在已经不是一年半载了,锦州官军放任其在眼皮底下屯田耕种、据城而守,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畏敌如虎,得过且过。 就算夺取义州的计划做的再完美,可要是交由士气全无、出工不出力的锦州官军来执行,结果可想而知,到时候一场溃败怕是在所难免。而洪承畴作为指挥者和策划者,丧师失土的罪名可是其难以承受的。 “玉衡切勿灰心,本官既是有此决断,岂能不思虑周详而妄下决断?现今之际,是要将义州之敌的日常动向、城防分布、仓房物资所处何地等事项打探清楚,何时用兵倒也不急,待其夏粮收割晾晒入库后再说。至于攻城所用兵力嘛,玉衡莫非以为大明仅有宁锦边军不成?宁锦军难道为某些人之私兵不成?莫忘了辽西亦为大明之土也!” 洪承畴神色冷峻的开口道。 既然义州建虏存在已久,而建州主力忙于西征,至少入冬前无暇他顾,况且皇太极也想不到官军会突然夺取义州,那就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再发动进攻也不迟。 夏收一个月后,朱由检收到了洪承畴的密奏。内容是请求派遣一万勇卫营或京营出关作战,攻取义州,顺势将锦州的战略纵深前移,以备大军来年对建虏可能采取的攻势。 洪承畴在奏本中将出关以来的见闻做了简单陈述,并直言,据他所了解的情况证明,宁锦军的实力并未有朝臣们心中想的那样强大,关宁铁骑早已分散成小团体。辽西将门虽然与建州之间有着复杂难明的关系,但并未整体倒向建虏。多年的厮杀交手下,双方很多人之间都有无法化解的仇恨,所以锦州与建州之间还是敌对状态,只不过锦州官军相比下更孱弱而已。 在奏本中洪承畴言明,义州不仅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且据近来他得到的情报表明,城内建有十余座仓房,专门储存粮草辎重,想来是建虏为将来攻击锦州做的准备。夺取义州意味着将建虏伸向宁锦的一条手臂斩断,也使得大明在整个辽东战略上占据了主动,并且会极大的提升大明官军的士气和军心,震慑私欲极重的辽西上下。 朱由检立即召见了兵部尚书杨嗣昌以及左右两位侍郎,将洪承畴的意图向他们说明以后,兵部三位大员对洪承畴的计划都表示了支持。 因为杨嗣昌等人都知道,建虏的主要兵力都在西征,距离义州数千里之遥,等得到义州被破的消息时,最少也是一个月后,那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而盛京虽然距离稍近,但仅有少部分兵力留守,就算得到消息也未必敢出兵救援何况消息传出到集结兵力赴援,至少十余天过去了,这段时间内官军足以将义州拿下。 “此战是洪卿出关后指挥的首战,亦是自朕登基以来官军首次主动大规模的对建虏发动的攻势,并且关系到明春开始的征辽战役,故此战只许胜不许败!狮子搏兔亦要用全力,朕决意调派两万勇卫营出战,夺取义州后就地驻扎,以与锦州成掎角之势。因是攻城战,火炮须多带,车营就不必动用了。出关官军由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率领,兵部即刻着手准备粮草物资,辎重营须于三日后出京,大军五日后开拔!” 朱由检决意派遣重兵出关给洪承畴站台,也让辽西将门见识一下还有比建虏更强悍的武力存在,彻底打消他们首鼠两端的卑劣念头,也有利于洪承畴在宁锦开展的一些列后续举动。 勇卫营成军以来参与的战事太少,只是在昌平阻击过阿济格部。虽然平日间操演不断,但只有经受过战争考验的军队才会迅速成长为精锐之师,这次出关之战将是对勇卫营很好的一次考试。11 第二百五十六章 战前 崇祯九年腊月二十八,郧县城外卢象升所部驻地一片欢声笑语,每个营地的将官士卒脸上都满是喜悦之情。 兵部武选司郎中何楷带着相关人等赶到了这里,在当众宣读了圣旨以及朝廷对将官士卒们的升赏后,全军上下无不感到欢欣鼓舞。 何楷宣旨完毕就去了郧阳府暂歇,然后再赶回京师。眼看过年还要被安排远离京师前来出差,何楷当然不高兴。再说虽是身为兵部郎中,但他从来不喜行伍中人,这次出差也无甚油水,有卢象升这种新晋大学士在,他也不敢公然索贿。 在得知自己的升赏后,祖宽等人之前的种种不满彻底烟消云散。 祖宽由总兵一跃成为正一品的大将,已经超过了他的父亲,与他的伯父比肩,并且还有恩荫。这让他志得意满的同时,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李重进更是喜笑颜开。 他和祖宽奉命前来内地剿贼时,内心也是十分的不满。没想到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从一个游击一步步晋升到总兵头衔。他心里清楚,若是他一直待在辽东,到死能混上个参将就算不错了。 人都是自私的,谁不希望升官发财、光宗耀祖? 可辽东的高级将官名额是有限的,就算朝廷批下来,升职的也都是和祖家沾亲带故的人。 在辽东,武将升职不论战功,论的是裙带关系。 没有关系和背景,就算你战功再多也白搭,混到游击也就到头了。 但是一旦有战事,你这个游击得带头出战,战死算你倒霉。 李重进并不在祖家的小圈子内,若不是百余年来数代一直戍守辽东,并且能打能扛,他连个游击也当不上。 自己在辽东也算拼尽了全力,祖家的恩德已经报答了,我李重进再不欠祖家什么了,接下来该是报圣上的赏识之恩了。 李重进暗自下了决心。 黄得功、秦翼明、高其勋、吴群等人自是对朱由检更加的忠心。众人都觉着自己没有白白付出,所有的辛劳都得到了最大的回报。 卢象升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其实心里对朱由检感激之情用语言难以表达。 士为知己者死。 自己从河间知府荣升至大学士之高位,虽说期间也是全身心为大明付出,但若无圣上赏识与恩典,若非圣上为其挡住了朝堂之上的无数攻盰,自己的仕途并不如现下一般的坦途一片。 卢象升知道自身的弱点太过耿直,不屑于阴谋诡计,善谋事而不善谋身。 这样的性格按理说不适合身列朝堂之上。若是遇见耳根子软的皇帝,自己功劳再大,也会在各种构陷之下黯然退场,甚至会落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当今圣上实乃胸怀宽广的明君。自崇祯八年后,圣上一改之前急躁多疑的性格,变得稳重大气、英明睿智。 不管是在自己还是洪承畴、孙传庭的使用上,今上始终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再鼓励臣下放手施为,大胆任事。并且从后勤物资上给与了强有力的支持与保障,这才使得原本艰难无比的剿贼战事变得越来越轻松。 现今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官军士卒,都对彻底剿灭流贼充满了必胜的信心,一扫之前悲观疑虑、士气低落的态势,此前的危局已经彻底扭转过来。 闯贼已经授首,陕西基本平定,只要把面前的献贼等部斩杀,祸乱大明十年左右的流贼便会全部荡平,关外跳梁也终将难逃败亡之下场。 在外征战多年的各路人马对于过年并无太过重视。尤其是天雄军的将士,从崇祯二年起便跟随卢象升征战南北,已经数年不曾回到家乡;比起已经阵亡的弟兄来讲,能活着便知足了,过不过年无所谓。 崇祯十年正月初八日,京营的两只兵马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行军,终于抵达郧阳府。在得知卢象升扎营于郧县后,神机营总兵茅元仪与伍军营总兵冯勋在安排好扎营事宜后,各自带着亲兵联袂赶到三十里外的郧县,拜见东阁大学士、五省理臣卢象升,听从卢象升对此次郧阳之役各路兵马的部署和安排。 竹山县衙大堂内,八大王张献忠踞坐于本是知县升堂办公的大案之后,义子艾能奇披挂整齐,手按腰刀立于他的身侧。 堂下分别摆放了两排交椅,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曹操罗汝才、闯塌天刘国能带着各自手下的大将坐于椅子上。 罗汝才瞅了一本正经的张献忠一眼,心中暗道日你娘的,大伙儿都是义军,凭甚你坐在上头!俺们甚时成了你的手下? 刘国能则是心中暗想李老四不知有无见到巡抚大老爷,也不知朝廷对俺们归降是何想法。 接到张献忠请各路头领前来竹山商议大事之前,刘国能便已将常年跑外的李老四遣往襄阳,让他携带重金收买官府中人,以求能见到在襄阳的湖广巡抚方孔炤。 罗汝才大大咧咧地开口道“俺说八大王,此番让俺们来为的甚事?莫不是又捉了好多美人儿要分与俺们几个?” 熟悉他秉性的贺一龙、老回回等人哈哈大笑起来。 罗汝才生性好色,带着部众辗转各地破府灭县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搜罗美妇供他淫乐。现在他的帐中还有数十名大明各地的妇人,白昼宣淫对他来讲已经是家常便饭。 张献忠大手一摆,笑道“些许妇人算得甚事?一会走时俺送你老罗几个!” 罗汝才一听真有美人,适才心中的不满顿时烟消云散,他拍掌笑道“八大王硬是爽快!俺曹操承你这份情!” 张献忠收起笑脸正色道“俺今日请各家头领前来,是有要事要与大伙儿商议!这可是事关俺们各路义军生死的大事!各位头领须得打起精神来才好!” 众人见他如此正经,也就收起嬉笑玩闹的神态,纷纷坐正身子听他继续讲说。 张献忠满意的看着众人的表现,侧身前倾,一直手臂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手肘支于大案之上,目光来回扫视众人继续道“俺家孩儿前番去襄阳采买物资,打听到一个信儿高闯王在陕西被擒,送到京城后被朝廷给刮了!闯王大军全军覆没!” 堂下众人闻听之后都是相顾失色。 不管众人明里暗里的说些风凉怪话,但心里不得不承认,高迎祥的势力远非自己可比。尤其是他手下的近两万蕃汉精骑,其余的流贼全部加起来也不是个儿。 这么强横的人物,咋说没就没了?这是哪路官军如此强悍? 这样不怪他们,在这个信息极度闭塞的世代,几月前寿州之战的消息他们也是一无所知。这数月间他们一直在深山河流密布的襄阳府境内流窜,对外界发生的大事无从知晓。 回过神来后,贺一龙抢先开口道“八大王,这信儿可准?是哪路官军败的闯王?” 他是延安府绥德州人,与高迎祥算是乡党,虽然因不耐受人管制加入高迎祥的队伍,但对这个乡党还是甚感佩服。 曹操接口问道“高闯王手下那两万精骑可不是吃素的!俺们与官军交手多年,能打的就那么几只人马,不曾听说有哪一路官军有本事将高闯王一口吃下啊?” 张献忠沉声说道“数月前俺与高闯王合兵攻打寿州,没成想被官军内外夹击打了埋伏,之后俺才带着手下从南直隶一路跑到此地,高闯王部众损失亦是不小。眼见官军大军聚集而来,不得已下往陕西而去,结果在西安府叫陕西巡抚孙传庭带人给擒住了!” 张献忠说到高迎祥被擒时,面上表情十分沉重,但心里却仍旧觉得舒坦无比。 老回回马守应诧异道“这孙传庭是哪里出来的?竟比洪承畴还要厉害不成?看来陕西是去不得了!” 张献忠点头道“老马说的没错,陕西不能去了!那边本就有洪承畴在,现在又多了个更能打的孙传庭!俺要说的可不止是高闯王的事,俺们现下也有麻烦了!” 本就被高迎祥被擒杀一事弄得心思不属的众人,听到他的话后更是紧张起来。 张献忠肃声道“过年前手下报知与俺,似是有官军哨探前来窥伺俺们!俺随后遣人一路往北查探,结果到了郧县以南便看到官军在路上设了卡,再想往前已是不能!这就是说,郧县现下来了官军,有多少人马不知!俺琢磨着,来的定是卢阎王!官军就是在寿州打俺们埋伏的那几路!” 老回回虽听说过卢象升的名字,但从未与他交过手。 曹操急忙问道“这个卢阎王的名字俺听书过,据说挺能打。八大王,你跟他交过手,你说说,卢阎王比洪承畴和败了闯王那个谁更厉害?” 贺一龙道“厉害不厉害另说,现下要紧的是探清官军多少人马,要是人多俺们就跑,人少的话俺们就跟他干一仗!” 张献忠得知有官军前来后,立刻就知道是卢象升来了。 现在高迎祥败亡,义军里有名气的就他和老回回等人了,朝廷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 张献忠知道官军会来找他,但没想到来的如此快。 只有打败或者击退卢象升,他打算在黄茅关长期经营的策略才会继续下去,不然还得继续跑路。 潘独鳌和徐以显对他占据郧南作为根据地的策略也是极为赞成,并且用本朝太祖的例子来鼓励他若想成就大事,须得据有一地,若是还如从前那样四处流动,那样永远是贼寇。 但潘独鳌认为黄茅关一带地势虽然险要,但还不足以当成真正的据点,献营的最佳根据地就是蜀中。 只要进入道路难行的川蜀之地,然后再去寻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数年之内献营将会发生脱胎换骨的改变。 张献忠虽然觉得二人所言在理,但有些不舍得放弃经营了数月的两县之地,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官军已经来了。 据手下探知,竹山东北方向的板桥山附近已现官军身影,人数当在几千人。 板桥山离竹山只有四十余里,要是现在开始向西南的大昌、大宁撤退,官军察觉后很快就会追上来。 若是往南跑,则会进入水网密布的荆州府,要是遇有城池阻隔,还是会让官军包了饺子。 往东则是襄阳府,老回回等人刚从那边败回来没多久,那边的官军人数也是不少。 现在跑路不是最佳选择。战阵之上,只要一方开始后退,哪怕是正常后撤,若是对方紧追之下,撤退很容易会变成溃败。尤其是对于组织性、纪律性极差的流贼来说,这种事十有jiuchéng会出现。 何况要从竹山撤往大昌,中间路途足有几百里,并且中间还有数道河流,道路复杂难行。 更重要的是,无人带路。 张献忠并不是雄才伟略之人,他来到郧南后并未想过要去蜀中,所以没有遣人去探路。 在前路不明、后有追兵的情形下,基本不可能带着一两万人马安全撤离。 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联合老回回等人,据守竹山、房县一带,实在不行再往大山里跑。 不过真要再败一次,想要恢复元气就要看运气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会面 “长伯,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礼?少傅实是多虑了,朝廷并无有疑于辽西上下。闪舞圣上有意促洪公于宁锦有所建树,故洪公与某商议之下,决意夺取义州,以消锦州卧榻之患,更安圣上忧边事之心。虑及宁锦官兵久缺战阵,临敌时恐乏战意,洪公才上奏朝廷,请朝廷遣勇卫营出关相助。洪公现正欲往锦州,与少傅商议宁锦官军观战一事,长伯还是回去禀报少傅,若无恙的话最好与洪公相见,以免有不利于少傅之风评传出!” 沈世玉瞥了一眼吴三桂带来的一个紫檀木打制的箱子,敞开的箱子里向外散发着淡淡地金光,里面放着五百两金子。 他所说的请宁锦官军观战只不过是一种官场的说辞而已,真实的含义自是要锦州出兵。不然的话,难道勇卫营这样的客军在与建虏交战,宁锦军就真的在一旁看着不成? “沈公向来对三桂亲如子侄,些许心意还请沈公笑纳,三桂这就赶回锦州禀告舅父大人,以免锦州上下误判形势!沈公,三桂告辞!” 吴三桂抱拳施礼后出门带着亲兵匆匆上马离去,那箱金锭被他有意识的留在了沈世玉的房内。 既然知道这次朝廷大军的目标,那他就要赶紧回去劝祖大寿配合才好,要不可就真的坐实了锦州上下与建虏有勾连的传闻。真要如此的话,一旦事后朝廷拿此做文章,祖家除了坐以待毙以外,就只有反出大明这条路可走了。 锦州离松山只有四十余里,吴三桂快马来回一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当他赶回锦州时,只见大队骑兵在城外往来奔驰,城头上也满是披甲执坚的士卒和将领。闪舞城门也只敞开一小半,一队正在值哨的士卒正在对出入城门的百姓商人严加盘查。 见此情景的吴三桂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个大舅实在是被朝廷吓破胆子了,搞出这么大的阵势来为自己壮胆,其实一点用没有,平白让人抓住话柄。 “那个沈先生真是如此说的?长伯,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觉得朝廷这次派兵前来,真的不是对付咱们的?” 一直在书房等候吴三桂回返的祖大寿,听完吴三桂转述沈世玉的话后,依然一副半信半疑的神情,但一直紧绷着的身体已经放松下来。 “舅父,沈先生是洪督师最信任之人,孩儿与他相知莫逆,他绝不会哄骗与我!孩儿觉得,舅父还是与洪督师见上一面,筹划一下如何攻取义州之事孩儿认为,我宁锦上下应当服从洪督师调派,全力以赴与客军配合,凭借此役使外界有关我宁锦之谣言不攻自破,以挽回圣上与朝廷之信任!” 吴三桂坦然道。 “大伯,三弟说的极是!咱们与建奴打了几十年的仗,从辽东一路败退到锦州,多少子弟兵死在建奴手里?这可是血海深仇!这回朝廷派了只能打的官军前来,咱们也得让客军看看,锦州军也不是白吃朝廷粮饷的主儿!这回俺就带着手下上阵好了!” 祖宽站起身来大声嚷嚷道。 “混账行子!建奴岂是和流贼那样好对付的?你他的别觉着在关内剿贼打了几场胜仗尾巴就翘上了天!打仗就要死人,咱们花费老多银钱供养起来的子弟,死一个就等于是扔掉好多银子!都死没了咱们祖家还依仗甚子?如何谋划此事,你大伯自有主见,你再多嘴老子抽死你!” 祖大乐眉毛一立,指着祖宽的鼻子怒骂道。 祖宽看到自己的老爹发怒,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嘴里却还在小声嘟囔着。 “长伯说洪亨九就要来至锦州,大哥你见还是不见?朝廷大军想拿义州,明摆着是立威来着!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人暗中知会一下义州,还让他们早有个防备?” 见祖大寿坐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祖大弼忍不住开口问道。 “二舅,这怕是不妥吧?别忘了咱们还是大明臣子,平日就算与建州有些来往,那也是为利而已。这次可是事关军国大事,这等做法等同于通敌,那可是与謀逆一样的诛族大罪!舅父慎思之!” 祖大弼的话让吴三桂十分反感。平常与建州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赚取银钱也就罢了,那也是为了辽西上下许多人的利益的行为,但在这关系到多少人生死的时候居然还以私利为重,那可真就是不知死活了。 你自己想死也别拖累别人!还嫌这么多年银子赚的少不成?要是让朝廷知道临阵交通奴贼,得有多少人给你陪葬!吴三桂心中暗骂道。 “某还是见一见洪亨九吧。长伯说的在理,这么多年咱们家产都挣下了不少,可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成!眼见着皇上似有明君之像,大明也翻过点来了,咱们可不能不识时务了!这回咱们拿出点本钱来,也叫朝廷见识见识咱们马队的威风!朝廷官军再厉害,也不过是些步卒而已,和建奴野战的话,要是没咱们马队压阵,步卒再能打也顶不住建奴、鞑子的马队冲锋!” 思衬半天的祖大寿终于开口做出了决断。 外甥的话没错,再怎么样辽西也还是大明的土地,在座的也都是大明的臣子,关键时刻总不能胳膊肘朝外拐吧?多年来个人都积攒下了丰厚的家产,可以说几辈子都花不完,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么保住这些家财了。攻取义州正是向朝廷表达忠心的机会,只要身段放软,手中有足够的功绩,朝中有重臣替辽西说话,那皇帝也不能无缘无故下死手不是? 当日下午未时左右,当洪承畴在亲兵的护卫下来至距锦州五里之地时,吴三桂受祖大寿的委托,专程在此迎接洪承畴的到来。为了向洪承畴展示锦州的实力,祖大寿将自家以及手下将领们的家丁全部派出。官道两旁顶盔掼甲的骑士们马头全部冲着官道,形成了一条密不透风的通道。马上的士卒们表情不一,或是骄横、或是谦卑、或是好奇、或是敬仰,默不作声的目视着洪承畴一行从中间穿行而过。各种大小旗帜迎风招展,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了锦州城门处。 “祖少傅排出如此阵仗,本官颇有受宠若惊之感啊!呵呵呵呵!长伯,此众较之你部孰强孰弱?尝闻建虏甲兵犀利无比,尔众与建虏相比如何?” 见惯大场面的洪承畴骑在马上坦然自若,目光不时打量着两边的宁锦马队士卒,心内对祖大寿这种儿戏之举颇为不屑,也更加拉低了他对辽西上下的评价。 “禀督师,此皆乃宁锦强军,与卑职所部相差仿佛,比之建奴甲兵稍逊!比靼虏略强!” 落后洪承畴半个马身的吴三桂老老实实地回道。 “建虏旗甲兵虽利,但在本官眼中不足为惧!盖因其数甚少,折损一个就无法补充。更兼其龟缩于辽东苦寒之地,物资匮乏,若无多年来由关内掳掠汉人工匠为其劳作,其败亡就在瞬间!且看此次夺城之战吧,我皇既遣强军,看来有足以为恃之本领,只要能大量消耗建虏之有生力量,官军折损多一些也不为过!” 吴三桂不敢接言,只能装作一副聆听的样子。旁边的沈世玉笑着岔开话题“洪公,不知祖少傅此次能拿出多少马队助阵,有两万勇卫营步卒,再配以数千马队,义州千五百之虏贼岂是我之敌手!就怕建虏眼见我军势大,缩于城内不敢出城应战。闻建虏人人射的重箭,若我军蚁附登城,折损可是会不就怕圣上怪罪我等损兵折将啊!” 洪承畴笑道“只要能平灭辽东建虏,牺牲再多亦是小事一桩!等见到祖少傅再计议如何用兵吧,相比少傅当有挚言以教我!” 闲谈之间巍峨高大的锦州城已近在眼前,南门外的空地上站着大群文官武将,待洪承畴来之近前,一众武将单膝跪地行军礼报名nb,辽东巡抚衙门的文官则是躬身行了揖礼。 待众人行礼已毕,洪承畴翻身下马,辽东巡抚方一藻脸上带着礼节性的笑容拱手道“最近几日偶感风寒,未曾陪同洪公巡视地方,失礼失礼!少傅腰腿不便,不利于行,要下官对洪公告一声罪,少傅现已至巡抚衙门等候洪公大驾!洪公请!” 洪承畴微微拱手还了半礼“无妨!少傅于苦寒之地多年,难免有隐疾在身,本官这边前去探望,还请子元头前带路!”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出兵 在锦州城里的辽东巡抚衙门内,洪承畴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祖大寿。 一身麒麟补服的祖大寿身材矮壮,长脸、高鼻、阔口,颌下一部粗髯修理的十分整齐,一双狭长的双目精光四射,给人一种冷血无情的感觉。 “洪公独撑大明半壁江山,辛劳十载,终使天下清明,祖某佩服得紧!今日终得相见,果然英雄人物!洪公身居大学士之高位,此次又是钦命督抚,自此后,祖某自当处处以洪公为尊,聆听洪公之命!” 祖大寿抢先笑着抱拳拱手道。 洪承畴笑着拱手回礼道“祖少傅过誉!所谓十年之功,不过是我皇英明、朝臣支持、将士用命之得,洪某人岂敢贪天之功!少傅数代戍边,爬冰卧雪、以身拒虏,终使虏贼窥边而不得越,此才是有功于社稷者!洪某离京前,圣上特嘱予与少傅会面时定要代为转达对辽西将士之敬意,并言称坊间传言不利于少傅者,实是嫉其功、妒其位也放眼大明,还有哪名军将做到少傅今日这般成就?我皇之言直击要害,洪某亦是感同身受。此次奉旨督师关外,于路途中亦是心中定计,必与少傅精诚合作、共御虏贼,以安我大明东北之境,终使跳梁俯首耳!” 当官多年的洪承畴瞎话张嘴就来,将祖大寿假惺惺的听命之言挡了回去。 其是朱由检内心对祖大寿并无好感,根本不可能当着洪承畴的面夸赞祖大寿,洪承畴这番话语不过是安抚祖大寿而已,反正祖大寿也不可能跑到皇帝身前去验证。 祖大寿当然也不相信皇帝会对自己做出如此理性的评价。这种话听听就行。他假模假样的冲着西南拱手称谢后,肃手请洪承畴入座。 祖大乐曾在洪承畴帐下听令过,所以特意再次上前给老上司见礼,洪承畴笑着夸赞几句后转身坐了下来。 因为洪、祖二人身份相当,所以双方相对而坐,免去了谁坐主位的尴尬。 虽然大明向来文贵武贱,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辽西,祖大寿才是王者。 洪承畴坐在了右手客位首位上,下面依次是辽东巡抚方一藻、参政李启德、监军张斗、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再就是沈世玉。 左侧祖大寿这边下首位依次坐着的是祖大乐、祖大弼、祖泽润和吴三桂。 “祖某听闻洪公欲取义州,敢问洪公可有良策?勇卫营虽善战,但建虏可是精悍难制,更兼有靼虏铁骑为虐,且建虏惯于野战,怕是不会倚城而守,若无必胜把握还是谨慎为好!” 待仆从奉上茶水离开后,祖大寿开口道。 虽然知道勇卫营曾在昌平重创过阿济格部,但辽西上下都认为那是勇卫营依仗城池为后盾才能取得如此战果。若是在平原上与建虏相遇,勇卫营再强也难逃被屠戮的下场。 而这次大军出动,建虏哨探肯定会早早知晓,别看守城的才一千五百建虏,马队只有一千,但他们绝不会死守城池,而是会出城游击。闪舞没有马队掩护的步卒,对上建虏铁骑怕是讨不了好,人数虽多也有输阵的风险。 “良策倒是谈不上,勇卫营此次携来大炮若干,既是攻城,那就结阵强取便可。经会商后本官决意勇卫营两万人出锦州结阵前行,抵达义州城下后,各分兵五千攻击东西两门,主力一万人攻南门。按止生所言,勇卫营平日操演之法,此战不用蚁附,直接用火炮轰开城门,之后步卒长驱直入!宁锦马队出五千之数,一则遮护步卒两翼,二则游弋与义州城东之大凌河南岸一带,截杀建虏溃兵!” 洪承畴用不容商议的语气肃声道。 “我宁锦出动马队倒是无妨,可这火炮能轰开城门?某可是头一回听说!止生,此法能不能成事?” 祖大寿目视茅元仪发问道。 锦州城头也有红夷大炮,可份量过重,根本无法移动。况且建虏也曾用大炮攻过城,可都是对着城头施放,从未听说用火炮轰击城门之说。 “此法我军日常操演过无数次,其效甚佳!去岁理臣于郧阳府竹山之战时亦曾使用过,更加坐实此法可行!祖少傅到时可亲临观战,看看我军如何破城灭敌!” 面对武将中顶尖般存在的祖大寿,茅元仪并未施礼,只是不假辞色的冷声回道。 他早年曾经追随孙承宗、袁崇焕等人巡视辽东,并亲手参与构筑辽西防线,期间曾与祖大寿见过几次,但谈不上深交,只算熟人而已。对于祖大寿后来的一些列举动,茅元仪既痛恨又无奈,所以今日并未有故人相见后皆大欢喜的场面出现。 略感尴尬的祖大寿冲着洪承畴抱拳道“既然洪公计议已定,那辽西官军遵令即可!不知何日出兵?某可好召集兵马协同出战!” “三日后勇卫营与辎重营自松山移营前来锦州,五日后马步军自锦州开拔,马队前出十里,步卒随行。锦州以北地势开阔,还请少傅遣探马先锋查探敌情,以防意外发生。五日后本官随同大军出战,不知少傅可有意与本官同行前往观战?” 洪承畴笑着问道。 “以洪公文臣之资都敢临阵,祖某一介武夫何惧之有?届时自当奉陪!” 祖大寿慨然回道。 虽然缩在锦州城中多年,平日也严令手下不得出城与建虏浪战,但祖大寿也知道皇太极已经遣主力西征。义州之敌也不过千余,附近几百里之内不会出现大股建虏,这场仗几无输的可能,那干嘛不随军出战?正好顺便看一下传说中的勇卫营到底多厉害。 五日之后,锦州城北小凌河北岸宽阔平坦的原野上,头戴乌纱、身着仙鹤补服的洪承畴与一身锁甲的祖大寿并骑而立。极目远望,远处的空中飘荡着大股的尘烟,大股的宁锦骑兵骑马小跑的方式正在向义州行进。 “果然有精兵之像啊!止生不仅文采出众,居然还能带的一手好兵!此战看来我军胜算极大呀!恭喜洪公,初来宁锦便能使失土复得,圣上得知后不知会怎样欣喜呀!” 落在洪承畴身侧半个马身的方一藻赞道。 勇卫营两万步卒面朝北面,分成数个大型方阵整齐的排列在小凌河北岸,辎重营以及炮营列在了最后。 人过万,无边无沿。两万人组成的大阵一眼望不到尽头,就算骑在马上的洪承畴等人也只能看到不远处的一小部分。 朱由检可是在勇卫营身上下了很大的本钱。所有士卒皆着黑色的札甲以及护肩,头戴斗笠形的铁盔,下身则是长及膝盖的铁裙,脚蹬战靴。将领则是披挂全套带着铁质护臂的札甲以及帽盔,背插各种颜色的认旗,以便战时能让手下的士卒看到自己。无数面旗帜在夏日的微风下徐徐飘扬,手持各种兵刃火器的两万士卒肃然无声,面上的神情自豪中透着肃杀,一排排士卒昂然肃立、寂然无声,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出!” 随着洪承畴的点头示意,不远处的茅元仪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兵将手中红旗挥动,十几面战鼓同时擂响,鼓声响彻天际。排在最前面的长枪方阵听到鼓声后,在带队营官的指挥下迈着齐整的步伐开始行进,目标直指百里外的义州。11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二百五十九章 哨探 带队驻守义州的镶白旗甲喇章京汤古岱勇猛善战、沉稳多谋,深受阿济格和多尔衮的信任和欣赏。崇祯五年阿济格率部攻打广宁和义州,祖大寿放弃两城、率部退回锦州后,汤古岱便奉命带着镶白旗五个牛录的正兵驻守于此。 继任后金汗位后,皇太极一直觊觎辽西走廊这条狭窄的通道。在他的构想中,只有完全夺取并占据整个辽西,将战线前推至山海关,直至夺取这道雄关,建州才算彻底拥有了跟大明对阵的资本。 只要占据了山海关,大明就如同一个赤身裸体的美妇一般暴露在建州的视野之中,建州所缺乏的物资和人口,都可以顺顺当当的从大明获取。而不必像现在这样绕道蒙古,从莽莽群山中钻出来,然后再从长城的残进入大明抢掠。 但皇太极也知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想拿下辽西,那锦州就成为了必得之地。 攻取义州后,皇太极便决意将此地作为将来攻略辽西的补给之地,将各种粮草物资慢慢储存于城内,待时机成熟、大军攻打锦州时,可以方便的从义州得到各种补充。 在崇祯五年开始,一直到崇祯九年,皇太极下令在城内修建了十余座大型仓房,用以储备各种物资。并且从盛京迁来数千包衣,在大凌河北岸屯田种植,以获取更多的粮食。 经过数千汉人包衣五年的辛苦劳作,大凌河北岸开垦出来的数万亩田地连年丰收,再加上与锦州之间进行的走私行动,义州城内的仓房堆满了各种物资。得知消息的皇太极在高兴之余,下令加快了对蒙古部落的征讨,以便在崇祯十一年聚兵围困锦州,以围点打援的方式消灭来援的明军精锐,争取一战将大明的脊梁骨打断。 这日正当汤古岱巡视仓房的时候,一名甲兵匆匆赶来禀报城南五十里之外发现有大股明军马队身影,人数当在五千之数,看其意图,似是奔着义州来的。 汤古岱闻听后既觉吃惊又觉着可笑,他随即下令道“你去传令给多弼、巴扬阿,让他俩带上十个白甲兵、五百骑兵前去哨探拦截明军,有机会就打一下,没机会要探知明军详情后退回!传令给黑格,封闭东西南三门,北门派留信使待命,随时过河去盛京报信!步卒带上弓箭上城墙,城内十五岁以上包衣男子于城墙下听命!” 身边的几名亲卫分头领命而去后,汤古岱跨上战马带着剩余的亲卫向南城门奔去。 对于明军马队来袭他并不十分在意,就算对方兵力是他的数倍他也不惧。自萨尔浒之战后,八旗对阵明军几无败绩,百名八旗精锐就敢向对面数千明军发起进攻,并且最终将对方击溃,这种事例已经屡见不鲜。 但令汤古岱赶到奇怪的是,祖大寿自从由广宁诈降逃回锦州后,无论八旗兵如何挑衅,始终闭门不战,数年来任由建州在其眼皮底下为所欲为,怎么这次突然出动大兵前来义州?其意图何在?攻取义州? 明军马队在五千之数,看上去人数不少,可骑兵无法攻城,后面跟着步卒不成?建州主力正在西征,难道是锦州得到了消息,趁着建州无暇南顾之际,想来义州检点便宜?倘若明军真想夺取义州,那五千马队后面的步卒人数当在一万以上。自己这一千五百人虽然勇悍,但守城怕是力有未逮。城内十余座仓房内的物资粮草可是珍贵异常,一旦城破,这些物资或被明军缴获或是毁在自己手中,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依着几个主子的脾气,自己这一枝后面可就很难翻身了。 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汤古岱心头顿时感觉到压力陡增。 “克德浑,你即刻带人回盛京禀报主子,就说明军发兵数万北来,义州怕是不保!奴才定会死战不退,可明军人数太多,还求主子尽快派兵来援!” 汤古岱当机立断下令道,亲卫克德浑领命后拨马向北门方向而去。 多弼和巴扬阿都是和汤古岱一个牛录的白甲兵,二人得到汤古岱的命令后,立刻召集五百骑兵,与另外十个其他牛录的白甲兵一起领兵出了南门,直奔明军前来的方向而去。 距义州近五十里的原野上,两只人数不等的小股马队正在追逐交战,南面十余里里外,大群的宁锦官军马队正在缓缓向北移动。 交战的双方分别是百骑左右的明军夜不收和八旗的一只三十余人的镶白旗探马。 这只奉命哨探的八旗军在与明军夜不收遭遇后,带队的领催看到远处扬起的大股尘烟,便知道明军后续还有大队人马。他立刻派出几骑绕过明军小队继续往前哨探,以查清明军人数。然后迅速下令剩余的骑兵分成三队,他自己领十人居中,其余二十余骑分别从左右两翼向明军冲去。 此次宁锦军由祖大乐作为主将,祖宽和祖泽润为副将。五千马队由三人麾下的家丁组成,人人披甲,有的家丁甚至连马身上也披着棉甲,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的精锐。 前出大队二十里的百余骑明军夜不收小队也早已发现了对面的八旗兵,眼见几里外的建奴小队向自己冲来,带队的哨管大声下令手下分成三队分头迎击。 中路的八旗领催手持虎牙枪,身穿从明军身上缴获的锁甲,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十人以他为箭头排成一个锋矢阵,手执兵刃、身子伏低催马紧跟其后,对面的明军也排出同样的阵型直冲而来。隆隆的马蹄声响中,双方越来越近,一声轰然大响中,双方碰撞在了一起。惨叫声、喝骂声、兵刃刺击劈砍入骨肉声交织,当双方分头脱离战阵,身后留下了十余具尸体和数匹失去主人的战马。 双方另外两侧的搏杀也在瞬间结束,不得不承认八旗探马更加彪悍,这场小规模的战马对冲下来,明军伤亡二十余人,而八旗探马只有七人伤亡。 明军夜不收哨管在和八旗兵对冲时肋下被八旗兵的长刀划过,身上的札甲险些被撕开,虽然未见外伤,但肋骨已是隐隐作痛。 双方骑士对冲交换位置后,战马兜转回来,隔着数百步遥遥相望,都在等待各自的将领下达再次冲锋的命令。 镶白旗的领催心里犹豫不决。 虽然刚才的战斗看似八旗马队占了很大便宜,伤损比达到三比一,但八旗精锐死一个少一个,无法跟规模庞大、人数众多的明军相比。 萨尔浒之战后,八旗每次对明军都是压倒性的胜势,几十名八旗骑兵撵着数千明军到处跑的场面屡见不鲜。 但这次双方小规模的战斗与以前完全不同。 因为双方都是骑兵。 若是面对一群明军步卒,就算对方有几千人,但八旗兵可以采用从蒙古人那里学到的曼古歹战术,一层一层的杀伤明军,直至对方最后意志崩溃,再用突击的战术大获全胜。 但骑兵对骑兵,这样的战术根本不适用。 八旗虽是渔猎民族,并且以长弓重箭闻名,但长弓需要下马扎稳马步才能拉开,骑在马上根本不行。 蒙古骑兵在马上使用的是软弓轻箭,可以在马上开弓射箭,但威力小、射程短、杀伤效果一般。 可骑兵对峙,你敢在距对方几十步外下马射箭吗?就算你射死几人,对方一个加速冲过来,你也难逃被砍死的下场,所以这次镶白旗的领催采用的是硬碰硬的战术,凭借八旗兵强悍的身体和丰富的战阵经验取得了不错的战果。 就在镶白旗的领催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这边的明军哨管也是心中暗暗叫苦。 虽然自己的身后有大股马队正在赶来,手下的士卒内心底气十足,所以刚才敢和八旗对冲一下,但一冲之后战损太过惊人了。再来一次的话,别说手下如何,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可一旦想逃跑,那被对方追上从后掩杀,很可能就没几个人能活着回去了。 就在这时,去南面哨探的几名八旗骑兵急速奔了回来,来到那名领催面前回禀几句后,那名镶白旗的领催大声下令,哨探回来的八旗骑兵向一侧打马,绕过明军小队,向北疾驰而去。 双方此时战意全无,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缓缓驱马向东西两侧移动,然后分别派出数骑前来收拢战马和伤亡士卒,之后分头驰向南面和北面,一场小小的战斗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就结束了。 当祖大乐率领明军主力到达刚才的战场时,接到了洪承畴的将令马队距义州四十里处止步,警戒哨探,等候与步卒汇合后就地扎营。 第二百六十章 备战 虽然已进入暑季,但义州和锦州之间宽满的原野处于大小凌河之间,水汽丰富、无遮无挡,白天有点炎热,早晚却还是比较凉爽宜人的。 距离义州不到四十里的地方,当日下午未时率先抵达的辎重营,已在靠近大凌河西岸的原野上扎下了巨大的营盘,勇卫营和锦州骑兵共两万余人进驻营栅内。大营在四面设置了十六个营门,每处营门皆有一队士卒值哨,营内也有武装甲士来回巡逻,以防止建虏趁夜偷袭或者士卒有异常之举。 酉时左右,天色还未黑透,处于明军营内中心位置的洪承畴的大帐内却已灯火通明,一场战前会商部署正在进行。数根儿臂粗的牛油蜡烛放置在帐内的各个角落,将帐内诸人的面部映照的纤毫毕现。 帐内的主位上,身穿大红官服的洪承畴与一身山文甲的祖大寿并排而坐,辽东巡抚方一藻、监军张斗两人分别在两侧下首位落座,沈世玉则立于洪承畴身侧。 勇卫营与锦州军的主要将领分列于方一藻与张斗的下方。按照以往惯例,战事中武将没有座位。 “祖总兵,汝可将今日探马所探知之敌情简略讲来!之后议一议明日攻取义州相关事宜,诸将有何建言尽管分说,若于战事有益之处,本官自会纳之,以作取胜之后上奏朝廷之凭,以利朝廷日后叙功升赏!” 清咳一声之后,洪承畴肃声开口道。 “启禀督师,今日我军夜不收小队与敌骑遭遇大战一场,阵斩建奴一百余,我军伤亡五十余骑,后建奴大队增援而至,我军退回本阵,建奴首级来不及斩获!据夜不收哨管陈亮报知,建奴后续增援马队为五百骑上下,而广宁方向我军哨探回报,建奴并未有增援迹象。现在看来,建奴马队应以出城袭扰我军为主,若事有不谐也可退向北面,义州城北门外既是大凌河,河上有石桥一座,可供城内外交往,建奴亦可由此门退往北面。卑职以为,夺下义州不难,但全歼建奴兵马不太好办!究竟如何,还请督师决断!” 祖大乐出列抱拳回禀道。 上午那场小规模战斗中,明明是明军折损远过于建奴,到了祖大乐的口中却成了明军大获全胜。 “唔,我军首战便有此大胜,实是可喜可贺之事,明日可晓谕全军,以此激励全军士气!哨管陈某升千总职位!其余参战将士策勋三转、官升一级!赏功银每人十两!阵亡将士名册录于军纪官处,待战后一并上报朝廷!至于如何聚歼建奴,本官自有安排!” 洪承畴闻言后立即宣布了对此战人员的升赏结果。祖大乐得意的瞟了对面的茅元仪等勇卫营诸将一眼,施礼后退回本列。 对于来到锦州的勇卫营,辽西上下的内心充满了敌视和不安。 祖大寿、方一藻、沈世玉等人都是不动声色,张斗、茅元仪等人眼中却满是不屑与怀疑。 洪承畴当然清楚祖大乐是夸大战果,好从朝廷那里得来更多赏赐与烧埋银。依照他所说的的战果来看,建奴实在是不堪一击啊,那你锦州军为何窝在城内不敢野战?还不早就把建奴给杀光了。 但大战在即,不仅没必要去揭穿这种把戏,相反还要为其背书并大力宣扬,所谓气可鼓不可泄便是这个道理。 短暂的沉寂之后,见帐内其他人等并无献计的欲望,洪承畴目视一旁的祖大寿一眼,见其一副泥胎木塑般的模样,于是便接着开口道“既然诸位并无他想,那本官便宣布军令明日辰时全军用食,辰时一刻全军拔营向义州行进,马队护卫两侧及后队,防范敌骑突袭;全军于午时末进抵义州,部署完毕后即刻攻城,申时末须拿下义州!凡有抗令不遵、畏敌不前、临阵脱逃者皆斩!” 帐内诸将轰然称喏后施礼离帐回营准备,祖大寿、方一藻与洪承畴见礼后回了各自的营帐。 此时的义州城内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虽然被明军马队驱赶遮蔽,无法得知明军马队后面有多少步卒,但多年的战阵经验告诉了汤古岱,这次明军突然反常的主动进攻定有所恃,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一场恶仗。 考虑良久后,汤古岱下令打开一座仓房,将里面的兵刃器械分发给数千包衣,然后将这些汉人男女五百人分为一组,各由一队八旗步卒监视带队,一旦明军攻城,这些包衣全部要上城头作战。 汤古岱已经做好了死守待援的准备,在没有得到盛京明确的指令下,他只能这样做。不是他想这样,而是被逼无奈之下才做出的决断。 守城与攻城并不是八旗兵的强项,但义州却不得不守。城内的十余座仓房盛放着几年来通过各种渠道积攒的粮草物资,这批物资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虽然汤古岱也做好了烧毁这批物资的准备,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这样做。 汤古岱知道,义州的得失关系到明年八旗准备对锦州采取的攻势,也关系到建州对大明的整体战略。一旦有失,不光自己会受到严厉的惩处,也会让两白旗跟着遭殃,几个主子以后在八王议事中的话语权会大大削弱,甚至两白旗的牛录也会被皇太极借机剥夺,族人的利益也会受到极大的伤害。 多弼、巴扬阿率领的五百骑兵没有回城参与防守。汤古岱命令二人带队于明军大队外围游弋,发挥骑兵的机动性,骚扰牵制攻城的明军,延缓明军攻势,以便盛京的命令或援军早日抵达义州。 汤古岱预计明军步卒不会少于一万之数,南门将会是明军的主攻方向,为此他将三百八旗步卒放在了南门,东西两门各自放置一百。另外将一千名包衣男丁配置在了南门的城头,协助八旗步卒守城。 剩余的五百骑兵暂时歇息,等明军蚁附攻城时南门将会被打开,这五百马队的突击将会给城墙下的明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对明军战力和战术已是熟悉无比的汤古岱内心充满了自信。 宁锦明军唯一能与八旗相抗衡的便是骑兵,而明军步卒无论从军心士气还是兵刃器械,在八旗精兵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这次若不是有数千马队压阵,汤古岱相信,不管明军步卒来一万还是两万,自己早就带着一千马队把对方击溃了。 手持火铳的明军在与八旗兵对阵时,往往不等对方冲到射程之内,便在胆怯紧张等负面情绪的驱使下打响手中的火器,然后转身便逃,其结果当然是被屠杀殆尽。 “这些贪生怕死的尼堪,哪来的胆气敢来挑战!今日定教这群该死的奴才来得回不得!” 汤古岱暗想道。 就在勇卫营大军从锦州向义州进发的当日,在洪承畴的特意安排下,宁远总兵吴三桂带着从祖大寿处借来的一千马队,会同两千名勇卫营士卒,由锦州城向东,穿过废弃的大凌河堡,紧贴着大凌河东岸一路向北而去,目标直指义州与广宁、盛京联系的北门石桥。 第二百六十一章 炮击 崇祯十年六月十九未时左右,抵达城下的勇卫营分做三部,在几名参将、游击的带领下开往东西南三个城门处,开始准备对义州发起进攻。洪承畴、祖大寿等人在重兵护卫下,端坐于辎重营掘土垒砌的平台上,于义州南门外数里之地观战,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则担纲攻城的指挥。 因为发源自辽西群山的大凌河流经义州城北后又折向南,正好将义州城半裹在里面,加上当时是为了防备来自东北方的建虏,既然已有大凌河这条天然的屏障,所以建城时并未修建护城河。这次明军自南而来,也省却了还要填埋护城河的时间和精力。 不出汤古岱所料,勇卫营将主攻方向放在了南门,四千名士卒在距城门三里许排成四个方阵严阵以待。四门由牛车拖拽、重约一千五百斤的红夷大炮布防在了方阵前面,黑黝黝的炮口指向了两边城头上的守军;二十门重约五百斤的佛郎机炮被在距城门一里之地一字排开,每门火炮的炮手正在迅速调整炮口对准城门。火炮阵地两侧不远处各有一千马队护卫,骑士们已经站在马下等候,战马的耳朵里都塞着棉布,以免被大炮施放时巨大的声响所惊扰。 在明军马队的驱赶下,五百八旗骑兵根本无法接近明军步卒,汤古岱制订的所谓骚扰延缓之策失败了。虽然有十几名白甲兵带队,并且这五百名八旗骑兵也都是精锐,但面对十倍与己的对手也不敢贸然上前,那不是勇敢,那是送死。 就在明军炮手们紧张的忙碌着的时候,立于南门一侧城头上的汤古岱正在观瞧明军的阵容。 远处明军骑兵的甲胄旗帜汤古岱非常熟悉,他知道那些都是祖家那些将领们的家丁,双方交手多年,彼此之间再熟知不过。 可城下的明军步卒却让汤古岱感觉既陌生又惊异,心里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明军排成的数个方阵阵容严整,无数面大小旗帜迎风招展,士卒皆披黑色札甲,目视前方昂首而立,手中的火铳长枪刀牌看上去都是精心保养过的。整个阵列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单从这一点上看就是一只训练有素的精兵。 这绝对不是宁锦明军!宁锦一线的明军虽然也有不少勇悍之士,但阵列时绝对没有这股气势,甲胄兵刃也没有这样精良。 这是从哪里来的一只军伍?难道是剿灭关内反贼的明军? 更令汤古岱感到奇怪的是,既然是来攻城的,但城下的明军却并没有携带云梯等攻城器具。难得明军想依仗人数上的优势,做长久围困的打算不成?可围城不是要四处深挖壕沟吗? 看到明军将数十门大小不一的火炮推到阵前时,汤古岱的心脏大跳几下,一种极其强烈的危险感陡然出现在脑海中。 他识得这种红夷大炮,也见识过这种大炮的威力。孔友德、尚可喜、耿仲明率部降清时带来了数门差不多同样的大炮,在汉军旗日常操演时,皇太极曾带着各旗的旗主以及重要将领现场观看过,那惊如天雷般的巨响,以及铁弹造成的毁伤效果让人不寒而栗。 “全都撤到城下,贴着墙根站好!” 汤古岱知道如何防范炮击,随即下令让城头的八旗兵和包衣们扯下去待命。 随着汤古岱的将令被迅速传达开来,城头上的八旗兵和带着包衣一队一队的沿着阶梯下了城墙,本来人头攒动的城头上瞬间清净不少,只有汤古岱和数名亲卫依然站在原地向下观瞧。 就在城墙上的建奴下去不久,一声霹雳般的炸响声传遍四野,随即一股浓烟缓缓升起,勇卫营的一门红夷大炮率先打响。 负责指挥并亲自操纵大炮发射的是十五名葡萄牙人,这些人都有过在本国军中服役的经历,是锦衣卫奉朱由检之命专门从濠境重金聘请来勇卫营当炮兵教头的。为首的是一名曾在葡萄牙军中服役的中尉迭戈、亚索斯。他五年前自军中退役后便跟随本国的商船来到大明,因为迷恋大明的风土人情以及饮食,所以便一直留在了澳门,时间长了也学会了说一口比较地道的大明官话,在得知大明朝廷聘请外籍炮手时,亚索斯联络了一些和他经历相似的军人接下了兵部的聘书。 除了热爱大明的文化以外,最能打动亚索斯的主要是大明开出的价格太优厚了首领每月一百五十两纹银,其他炮手月薪八十两,若能在战斗中取得决定性的作用,另有重赏。这样的收入比在葡萄牙国内那些军队校官还要丰厚的多,对于漂泊万里的这些人来说,这种诱惑是致命的、无法抵御的。 经过在澳门简单的测试,锦衣卫的校尉们确认这十五人都能熟练的操纵大炮后,便一并将这些高鼻深目的外夷带回了京城。 其实早在崇祯三年,当时的崇祯皇帝便下旨招募过葡萄牙炮手,这些受雇的葡萄牙人在与建虏的战斗中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并且在战斗中表现的既勇敢又忠诚,在崇祯四年全部阵亡。 孔友德、尚可喜等人的部下很多接受过这些葡萄牙雇佣兵的训练,这只火器部队的降清给明军带来了极大的威胁。穿越过来的朱由检当然了解这些,这次由他主导的雇佣行动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经过亚索斯等人的精心调教和指导,勇卫营和京营的炮手们在发射火炮时的熟练度、精准度上有了大幅提升,也学会了程序化的操作方式。闻讯之后的朱由检大喜之下又自内帑中拿出三千两银子赏赐了这十五人。亚索斯等人在欣喜之余也是没口子的称赞大明慷慨仁慈的皇帝,并发誓定要帮助大明政府消灭那些野蛮的叛乱者。 随着弹丸划破天空发出的厉啸声,十斤重的实心铁弹划出一道弧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义州城头砸去。一声闷响过后,弹丸将一堵雉堞摧毁后余势不减,继续向前飞行一段距离后落在宽阔的城墙通道上,然后瞬间弹起,越过城墙后砸在一户人家的屋顶,将屋顶的瓦片击穿后落在屋子里。 一阵惨呼声响起,被击碎的雉堞变成了数十上百个散弹,将周围趴伏在地的建虏和汉人包衣砸的头破血流。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接二连三的巨响接连响起,南门处剩余的三门红夷大炮和二十门佛郎机炮次第打响。紧接着,东西方向也传来了大炮开火的声音,一时间,恍如天庭的雷公震怒一般,义州的上空和四野被惊雷声笼罩,城墙上包括汤古岱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一连串的巨响声震得魂飞胆丧。 红夷大炮想过之后,经过一轮试射,从第二轮开始,一字排开的二十门佛郎机炮发射的一斤重的弹丸全部准确的命中了城门。等到汤古岱猛地明白过来明军的破城手段时已经迟了,四轮炮击过后,厚重的城门已经被轰击的支离破碎,义州的门户已经彻底洞开。 远处观战的洪承畴、祖大寿等人也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感到无比震惊。 虽然祖大寿等辽西将领也见识过大炮的威力,并且锦州城头也放置巨炮若干门。当年守宁远时,在袁崇焕的指挥下,宁锦军也用大炮给建虏以巨大杀伤,但红夷大炮笨重无比,发射一次需要小半刻钟的时间,并且准度极差。哪像这次勇卫营的炮兵这般利索,数十息之间便能发射一次,并且精度极高,发射的弹丸基本都落在城头上。如果城头上人数众多,那会给守城方造成大量的杀伤。 而发射速率极快的佛郎机炮竟能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将城门打破,有这样的利器在手,那以后再厚再高的城墙还有何用?蚁附攻城这种损伤极重的战术从此将会彻底消亡。 洪承畴虽然剿贼十年,但其指挥的官军基本以传统的弓箭刀枪为主,而流贼们的兵器更是远逊于官军。他虽知晓大炮的威力,但从未亲眼目睹过如此密集的炮火打击。在心惊之余,本来心忧皇帝操之过急的洪承畴,对来年与建虏的决战忽然充满了信心。 这次的炮击战术是茅元仪刻意安排的。其实本来不用红夷大炮出场,直接用佛郎机打破城门即可,但茅元仪对辽西上下对朝廷的不忠感到不忿之极,这次便特意将红夷大炮拉出来,以此震慑辽西将门。 随着一声尖利的喇叭声响起,南门外的炮声戛然而止,炮兵们开始收拾阵地准备回撤,东西两门处的炮声还在不时传来。 茅元仪身侧的亲兵将掌中红旗左右挥动几下后向前一指,中间的方阵中一百名手持巨斧、身披锁甲的步卒出列后迈步向城门处行进,一千名铳手和一千名长枪手左右相随。 知道义州城已经守不住的汤古岱并未从北门撤离,在明军火炮停止射击之后,他便下令将包衣中的上千名妇人挑选出来,分别送至东西南三门处,让这些妇人挡在了最前面,后一层是手持兵刃的包衣男子,最后才是城内的一千八旗兵。 汤古岱妄图用妇人做盾牌,驱赶包衣们冲乱明军阵型,然后八旗兵趁乱掩杀,就算最后义州城破,也要给明军造成重大杀伤。 第二百六十二章 近战 用巨斧将已经摇摇欲坠的城门破开后,重甲步卒退到一边,火铳方阵的营官一声令下,身边的亲兵摇动一面黑旗,距城门数十步的火铳兵变换队形,方阵变成四人一排的长队列。一名背插红色认旗的队正刚要率队由城门攻入城内中,突然一阵尖叫悲泣声自门洞北头传了出来,紧接着乱糟糟的脚步声自城门洞中响起,一群手无寸铁的妇人正穿过长长的门洞向城外涌来,人数大约有数百名之多,从走在最前面的妇人的服饰和容貌判断,这是一群汉人妇女,很可能是被建虏从内地掳到辽东的。 “上前!举铳!” 带队的营官也发现了这一状况,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简单,随即他迅速下令让士卒们转换队形,由四人一排变为一百人一排,前排蹲地举铳,第二排铳手们则将火铳平举对准了城门处。 长枪方阵的营官察觉情形不对后,也下令方阵分作两部,从左右两翼向城门处移动。 这数百名妇人陆续从城内涌出,当看到面前数十步外黑压压的铳口正对准她们时,跑在最前面的妇人们都被吓得呆立当场。就在此时,几声惨叫响起,跟在这群妇人身后的十余名八旗兵见包衣妇人止步不前,不由分说便举起兵刃向身前的妇人进行劈砍,在砍倒十几人后,惊恐之下妇人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向明军阵前跑来的最多,眼看就要冲击到铳手们的阵型,真要如此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一声尖利短促的喇叭声突然响起,两排铳手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早已点燃的火绳自龙头式夹钳落在火门里,随着一连串爆豆般的响声,大团的浓烟升起,除了二十余杆火铳哑火外,其余的火铳全部打响。一百多枚三钱重的铅子激射而出,随着惨叫声与血花四溅交织在一起,已经跑到铳手阵前十余步外的数十名妇人被击倒在地。 射击完毕的两排铳手们强忍着心头的不适,迅速矮身向两侧快速跑去,以给后排铳手腾出空间。 跑回后阵的铳手们取下火绳后开始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因为火药残渣会阻塞引火孔,所以这是二次发射时最先需要的程序。之后将引药倒入引药锅,并合上引药锅盖,从随身斜背的挎包中取出一枚装着发射药的油纸包和弹丸,用牙齿咬开油纸包后和弹丸先后塞入铳口,从铳管上取下通条,将弹丸和发射药顶到铳管地步捣实,然后再将火绳固定在龙头夹钳上,繁杂的装填程序终于完成。 如此麻烦的发射程序,就算训练有素的勇卫营铳手也只能在一分钟内完成两次装填发射,最快的顶多一分钟三发,而且受制于天气的因素,一旦遇到潮湿阴雨的气象条件,不仅火绳无法点燃,而且火药也会受潮后无法使用。 毕懋康发明的自生火铳现在还在继续研制当中,之所以无法大规模装备军队,其最主要的缺陷就是哑火率太高,平均下来已经超过了五成,这样的哑火率在与敌对阵时将是极其致命的。 火铳营营官面无表情的看着十余步外倒在血泊中的数十名妇人,但紧攥的双拳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不是不想大声喊叫提醒这些妇人趴下或者往两边跑,但在铳声震耳欲聋的战阵上,你喊破嗓子那群妇人也听不见,况且作为指挥官,他的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士卒们的情绪,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妇人被火铳命中,或者当即身亡,或者倒地挣扎,在痛苦中慢慢死去。 前后都有死亡威胁的妇人们尖叫着、踉跄着向两侧跑去,间或有人不断摔倒在地,尖叫哀嚎声夹杂其中,场面混乱不堪。 随在妇人们身后冲出城门的上千名包衣,在八旗兵手中刀枪的威胁下呐喊着如潮水般向铳手们冲来,在他们的身后是披甲执坚的数百名八旗步卒。 一百人一排的铳手已经轮到第五排射击,随着前排的不断轮换,铳手阵型也在逐渐退后,已经慢慢的与城门拉开了距离,使得城门前有了更宽阔的空间。铳手两侧的个一千名长枪手迎了上来,从侧翼对包衣们展开了攻击。 后世有个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人质会对劫持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他们的生死操在劫持者手里,劫持者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不胜感激。他们与劫持者共命运,把劫持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于是,他们采取了“我们反对他们”的态度,把解救者当成了敌人。 这些汉人包衣具有很明显的这种症状。虽说身后是有建奴的刀枪威胁,但他们大可以一哄而散,而不必真要与明军对抗,但积压心头的怨恨和平日间被欺压的怒火,却在这一时间爆发了。包衣们不顾铳子的射击和长枪的刺杀,面目狰狞扭曲,大声嚎叫着冲至长枪手或铳手阵前,与勇卫营士卒战在一起。 出于对热兵器的天然恐惧感,再加上火铳的射程远,基本没等近身便被铳弹击中,所以在开始被射到百十人后,包衣们转而向两侧的长枪兵冲去,仅有后面不明情况的包衣还在向铳手阵冲来。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达到了隐藏在包衣们身后的八旗兵的弓箭射程,汤古岱站稳马步、抽弓搭箭,一只黑雕翎箭透过人群的缝隙直接命中五十步外的一名铳手的眼窝,那名铳手惨叫都未发出便应声倒地身亡。 紧接着,近两百只重箭或从天而降,或从人缝中穿出,全部倾泻到铳手阵中,一片惨叫声响起,转瞬之间,近百名铳手被射中后倒地不起。 汤古岱接连射出七只长箭,全部命中明军铳手,其他八旗兵的长箭也给铳手带来的巨大的杀伤,铳手的阵型顿时开始散乱不堪;有些胆小的士卒已经不敢瞄准,只是将火铳胡乱的打响,这样的情形下命中率可想而知。 见到明军阵型松动,汤古岱将长弓一扔,抽出腰间的长刀,大吼一声便向铳手冲来,八旗步卒们持着虎牙枪、狼牙棒、挑刀、连枷等重型兵器闷声不响的跟在他的身后。 骑在马上于后阵观战的茅元仪果断下令,他身边待命的两百名重甲步卒和五百名刀盾手分作两队,向前奔跑数十步后,绕过铳手方阵向八旗步卒迎去。 八旗兵的弓箭造成四百余名铳手伤亡,包括营官在内的数名将领阵亡,失去了指挥的铳手已有崩溃的迹象,但仍有不少打红了眼的铳手继续向冲来的八旗步卒发射火铳,数十名八旗步卒被铳弹击倒在地,冲在最前的汤古岱却是毫发无损。 在距离明军铳手还有十余步的时候,汤古岱腰腿用力,猛地向前窜去,数息之间便冲到一名正举铳欲射的明军面前,将手中长刀斜向一撩,那名明军的铳手的火铳歪向一侧的同时打响,铳弹射向一侧,刚好命中一名正在向前奔跑的包衣男子的大腿,那名包衣惨嚎一声,手中长枪落地,身体倒下后双手捂着伤处疼的满地打滚,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上破烂的衣袍。 汤古岱撩开火铳后手腕一翻,长刀横向一划,将这名铳手的咽喉处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大股的鲜血奔涌而出,那名铳手双手捂着脖颈口中吸着气缓缓倒地,身子扭曲挣扎数息之后身死。 一名铳手眼见汤古岱如此凶悍,情急之下双手举铳向汤古岱砸来,汤古岱及躲闪,头部顺势一歪,让开要害,任凭火铳砸在自己肩头,手中长刀直刺,直接插进那名铳手的左眼窝,锋利的刀刃透脑而过,那名铳手哼都没哼一声便已死透,在他身体倒下的瞬间,汤古岱将长刀抽了回来。 两侧的长枪手眼见铳手马上要被八旗兵近身,但身前的包衣仍在与他们死缠烂打,也只能先将这群该死的汉人杀光才能去护卫铳手。 汤古岱转瞬之间连杀三人,身后的八旗兵有不少也已冲了上来,失去射程、没有护卫的铳手眨眼之间被八旗兵的重兵器击倒数十人。 因为前后排距离较近,后面的铳手无法开火,见前面的同袍毫无反抗之力,有向上前肉搏,有想退后拉开距离开火的,整个阵型已经乱成一团。后排的哨管、队正看到情势危急,只得大声喊叫着后排向后退却,以避免更大的伤亡。 八旗兵在将前排的铳手屠戮一空后,向前步步紧逼,眼看着一场败仗就要发生,就在此时,勇卫营的重甲步卒和刀盾手赶到了前排。 第二百六十三章 血战 勇卫营的重甲步卒和八旗兵一样,也都是手持狼牙棒之类的重兵器,这类兵器不用讲究阵型严密,最适合肉搏混战时使用。 率先赶到的重甲步卒从两侧向正在突进的八旗兵展开了攻击。 一名重甲步卒腰臂用力,抡圆了手中的三尺余长的狼牙棒,向一名八旗兵头顶砸去。 由于人多拥挤的缘故,那名八旗兵无法跳步躲避,只得用手中的长柄挑刀勉力格挡了一下,砸来的狼牙棒稍微偏离了一下后仍是重重的落下,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声,那名八旗兵的左肩被砸的塌陷下去。 那名八旗兵忍住剧痛,趁着对方还未收回兵器的空档,单手持刀横向一挥,挑刀砍在重甲步卒的左肋。那名勇卫营步卒外着锁甲,里面还套了一件棉甲,加上对方重伤之下力气衰减,所以锋利的刀刃并未劈开他身着的甲胄,只是将他的肋骨震断了几根。 疼痛之下这名勇卫营士卒迅速收回铁棒,再次挥棒便要将这名八旗兵力毙于棒下,突然一柄锋利的环首刀斜向劈来,刀光闪烁间正中那名八旗兵颈部,鲜血似喷泉般飞溅,那名几乎被砍断脖子的八旗兵一声不哼倒在地上。 没等砍完这一刀的明军刀牌手收回环首刀,从一侧刺来的一柄虎牙枪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肋部,那名刀牌手浑身哆嗦着缓缓倒地,手中刀牌掉落在地,嘴里吐出了大块的血块和碎肉,这一枪直接将他的内脏搅得稀烂。 用狼牙棒的士卒闷吼一声挥棒猛砸,那名刚刚收回虎牙枪的八旗兵躲闪不及,被一棒砸翻在地,没等他就地翻滚避开,第二棒砸了下来,一声脆响之后,这名带着铁盔的八旗兵脑袋被砸的稀烂,白色的脑浆和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随着重甲步卒和刀牌手的参战,正在追砍铳手的八旗兵不得不放弃追杀,转身和明军战了起来,大部分铳手得以顺利的撤了回去。 正在与长枪兵交战的包衣们在己身遭到重大伤亡的情形下终于崩溃,大部分活着的人扔掉兵刃反身向城门逃去,少部分则是跪地乞降。 在看到正是因为这些包衣的拼命拦截,铳手们才被建奴步卒近身屠杀后,长枪兵们恨极了这些身为汉人的包衣。跪地请降的遭到了长枪兵无情的杀戮,一部分长枪兵不顾阵型的散乱,开始追杀欲逃进城内的包衣,而那些活着的妇人都是贴着城墙根四散而逃。 汤古岱自知今天必死,不过他暗下决心,临死之前也要给明军造成重大杀伤,以减少这群精锐明军对大清和主子们的伤害。眼见明军的重甲兵和刀牌手逐渐占据了场上的优势,抬眼看去,周围往往一个八旗兵要面对数名明军的围攻,就算八旗兵再勇悍也经不住对方的合力攻杀,自己的手下正一个个死在明军的刀枪之下,心如刀绞的汤古岱大吼道“今日便战死在这里吧!” 聚拢在他身边的有十余名八旗兵,其中还有两名白甲兵德浑阿与胜川。白甲兵可是八旗中顶尖的武力存在,每个牛录中往往只有数名白甲兵,无一不是个人武技超群、手上有上百人命的精悍之士。 因为后背及两侧都有明军涌来,继续追杀铳手已是不可能了,剩余的近百名八旗兵只能与明军缠战在一起。 汤古岱手中长刀闪电般横削,扑过来的一名明军刀牌手赶忙举盾格挡,满手缺口的长刀砍在铁盾上后顿时断成两截,汤古岱右脚横踹在盾牌上,那名刀牌手被踹的飞了出去,汤古岱迅即抢上前去,伸手抓住一名重甲兵的连枷大力往怀中一扯,那名重甲兵连枷未及撒手便被连人带兵器一并扯了过来,德浑阿一枪刺入那名重甲兵的咽喉处,然后迅速抽回虎牙枪,那名重甲兵仰天倒地身亡,连枷也落在汤古岱手中。 汤古岱手持连枷往前猛蹿数步,跳出八旗兵的圈子,手中连枷横向一扫,几名明军或是胸部或是胳臂被扫中,不是吐血倒地便是胳臂断折无力再战。 明军士卒见他勇悍如斯,很多人都是面露惧意。德浑阿等人顺势向前与汤古岱靠拢在一起,这十余人组成的小队向被明军围攻的八旗兵杀去,真可谓是挡者披靡,在救下数名八旗兵的同时又杀伤了数十名明军。一时之间,明军重甲兵和刀盾手对汤古岱等人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一队长枪兵在队正的带领下赶了过来,在大声喝令刀盾手和重甲兵让开后,百余名长枪兵排成两排,平端着丈余长的长枪向汤古岱这十几人逼来,精钢打造的枪头闪烁着慑人的寒光,有的枪头上犹自在滴着鲜血。 白甲兵胜川矮身从地上捡起一面盾牌,身子一缩将上半身藏在盾牌后面,一手持着铁棍,眼睛盯着地面向前冲去,数名八旗兵紧跟其后。 “刺!” 随着队正的一声令下,胜川当面的数只长枪迎面刺去,除了被盾牌挡住的几只以外,一名明军长枪手对着胜川无法遮挡的小腿刺去,“嗤”的一声轻响,锋利的枪刃刺穿铁网裙,命中了胜川小腿的迎面骨,顿时鲜血顺着他的小腿流下。 胜川吃痛之下将盾牌向前面掷出,然后忍着剧痛合身向前扑去。 一名长枪手闪避不及杯飞来的盾牌砸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胜川已经扑了过来,一棒便将他砸倒在地,胜川刚想挥棒横扫,几只长枪斜斜刺来,胜川肋部、小腹、胸口均被刺中,随着大股的鲜血流出,他浑身的力气瞬间消散一空,面上带着不甘的神情缓缓倒地身亡。 几名跟在他身后的八旗兵趁机压低身子向前,手中刀枪齐出,几名长枪兵被放翻在地,但在人数悬殊过大的战阵上,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这几名八旗兵眨眼之间也被斜刺而来的长枪命中,纷纷倒地不起。 此时的战场上八旗兵已经死伤殆尽,仅余汤古岱这十余人还在做垂死挣扎。汤古岱抬眼望去,只见城内数股浓烟升起,心下顿时便知明军已经攻入城中,这些烟雾是他下令城破时守护仓房的八旗兵焚烧物资放火形成的。 胜川等人向突破长枪阵未果被杀,长枪兵继续向剩余的汤古岱等人逼来,周围的明军迅速扑上来。 汤古岱挥动连枷将一名明军重甲兵的头颅打的稀烂,两柄长枪也趁机刺入他的小腹和肋部;汤古岱将连枷掷出,击中一名明军的胸口,眼见那名明军口吐鲜血委顿于地,一柄长枪闪电般刺入汤古岱的右耳,然后从头部左侧透脑而出,圆睁着淌血双目的汤古岱木头般直直地砸在地面上气绝而亡。 德浑阿连杀四名明军后,被长枪刺中大腿,踉跄几下后又被几柄长枪贯穿胸部而亡,其余的数名八旗兵很快死在围上来的明军的刀枪之下。 就在南城门处激战不已时,东西两门的官军已经破城而入。由于汤古岱将城内仅有的千余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南门,所以东西两门的官军遇到的抵抗不如南门处激烈,在各自绞杀了一百多建虏后,几名参将、游击带领士卒进入义州,经几名被抓住的包衣带路,官军很快便到达仓房所处地段,守卫仓房的建奴放火后与明军激斗,很快被围攻而死,勇卫营的将领赶紧组织警戒灭火,并派人向城外报信。 率三千步骑沿着大凌河东岸抵达义州北门外的吴三桂,在听到攻城炮声传来后,立即率队对守御北门外石拱桥的百余名建奴发动攻击,在几轮弓箭的覆盖下,百余名建虏便伤亡过半,随后马队一个冲锋,便将剩余的建奴消灭。但因北门从里面关闭,因此吴三桂只能安排好守御石拱桥的人手,并遣夜不收前出三十里哨探后,率部在北门外等候,直至洪承畴入城后下令打开北门,这只侧翼明军才得以入城。 在勇卫营打扫完战场,并将城内残存的建奴剿灭,并将那些男女包衣全部看押起来后,洪承畴、祖大寿等人才进入未经摧残的义州城内。 祖宽、祖泽润则率领骑兵对城外的五百建奴马队展开了驱赶围攻,以确保炮兵们入城歇息,茅元仪则分派手下收殓阵亡将士遗体,收治伤员,然后安排近两万兵将或是入城,或是于城外扎营。至于勇卫营是就此驻留还是回返京师,则要听从蓟辽督师洪承畴上本后皇帝的具体旨意。 在原义州守备署衙二堂内,以洪承畴、祖大寿为首的文武官员济济一堂,庆贺大明官军顺利拿下义州。 眼见取得大胜的众人莫不是喜笑颜开,因为这毕竟是十几年来大明对建州最为重大的一次胜利,不仅收复失土,而且剿灭上千名货真价实的建奴精锐,其中还包括一名甲喇章京以及数名白甲兵,这些建奴的首级将会被砍下来,用石灰处理后送往京师。 虽然这次战事勇卫营也损失不小,但对于洪承畴他们来说,些许士卒的性命不足为道,大胜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百六十四章 废籍 乾清宫里的朱由检正在翻看首辅温体仁新上的奏本,内容是废除自太祖建国以来施行的户籍以及贱籍制度。 当然了,温阁老的奏本是在朱由检的授意下写就的。作为目前皇帝最为贴心的首辅,温阁老对朱由检的任何指令一向是奉若圭臬。尽管外界对他逢迎皇帝的举动恶评如潮,有的言官指斥他毫无原则,但温体仁仿若未闻、依然故我。在他的心中,身为臣子,在皇帝面前没有原则应该是最该坚持的原则。 朱由检之所以想废除大明现行的户籍制度,其原因跟他对大明的正史和野史都有所涉猎有关。在知道很多内情之后,来自后世的朱由检对大明的贱籍制度深恶痛绝,在这种变态的户籍制度下,有多少良善含恨离世,又有多少无辜处境悲惨之极,这是崇尚普世价值的朱由检所不能容忍的,尤其是对于所谓的贱籍。 贱籍又称贱民,不属于士农工商四民中的任何一民。贱民不得与四民通婚,不能读书和科考,地方若有徭役与摊派者,皆需先从贱籍中优选。 贱籍虽非大明首创,但其变态程度在太祖、太宗时达到了巅峰。 太宗以靖难之名夺了侄子的江山,登基后对建文帝的忠实拥趸恨之入骨。为了惩处这些所谓不识时务的文臣武将,朱棣便将这些人的女眷或打入教坊司,或充入军中成为营妓。 朱由检曾看过保存下来的一部分与此有关的文档,其内容虽简略,但静心细思,其场景确实令人义愤填膺。 例如当时的有司条陈永乐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教坊司题,卓敬女杨奴,牛景先妻刘氏合无照依谢升妻韩氏例,送淇国公处转营奸宿。永乐十一年正月十一日,本司右韶舞邓诚等,于右顺门里口奏有奸恶齐泰姊,并两个外甥媳妇,又有黄子澄妹四个妇人,每一日一夜,二十条汉子守着,年小的都怀身,除生子令做小龟子,又有史家,有铁铉家个小妮子,已三岁,奏请圣旨。 朱棣的圣旨回复由他,按以往处置,不的到长大,便是个yjiàn材儿。 又奏,当初黄子澄妻生一个小厮,如今十岁也。 圣旨都由他。铁铉妻杨氏年三十五,茅大芳妻张氏年五十六,并送教坊司。 又奏张氏病故,教坊司于奉天门奏。 朱棣圣旨吩咐上元县抬出门去,著狗吃了。钦此。 黄澄、牛景先、齐泰、铁铉、矛大芳这些建文时的重臣,最终落得自己身死,亲眷子女永世为娼为奴被人糟蹋凌辱、甚至死后都要被野狗吃掉的悲惨结局,这简直就是对人性的毁灭。令人慨叹的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其后人倒也顽强,一直存续至今,现在山陕两省的乐户便是这些人的子孙。 又如浙江绍兴府的惰民乞丐,因为当初他们的祖先支持与太祖争夺地盘的方国珍,便被太祖贬为贱民,世代为丐。 对于这种凌辱妇孺、祸及后人的做法,朱由检内心反感到了极致。所以他前期处置的晋商以及朱纯臣等人,除了首恶必诛外,其女眷并未充入教坊司为奴,而是采取流配的方式。 这些fǎnrénlèi的恶政必须全部去除,尤其是教坊司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必须予以取缔。 还有军户和匠户制度,也在这次的废除之列。往后大明的疆土不管延伸到何处,只要遵守大明法律者,一律视为大明子民,都会享受与其他人等相同的权利和义务。 温饱和平等,这才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撇开这两点谈人权,就像一群太监讨论性生活一样可笑。 当然,这里的平等并不是那种毫无约束的自由主义,而是给那些被人为的与正常人区分开的特殊人群应该享有的权利,这样的人群在后世是不存在的。况且依照现在的情况,在文盲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明,绝大多数百姓根本没有自由跟平等的概念,也没有追求这方面权利的诉求,不会因此而产生不可控的现象。 既然老天让自己穿越过来,那就应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努力从各方面改善民生,使得升斗小民日子逐渐好转,如此才不枉穿越一回。 朱由检召集阁老尚书等重臣们,将温体仁的奏本豢录后下发以供大家商讨。这次倒是没有人再拿祖制不可改的说法来反对此事,相反,众人对皇帝的这一善政都表示了支持。 本朝贱籍形成的原因这些重臣都知晓,别的不说,建文朝受到严惩的那些文臣的后人极其悲凉的处境众人也有所耳闻,本着物伤其类的心态,文臣们对这些人的惨境都是深表同情的。这回既然是首辅突然上本言及此事,皇帝又召集大家前来商议,那肯定是势在必行之策了,不然皇帝早就把奏本留中了。 既然要废除,那其他贱籍便一并废除好了,为生民立命也是前贤代表读书人立下的誓言,那现在就是践行的时刻。 于是,在阁老重臣们的一致赞同下,一份关于废贱、军、匠籍,并撤销教坊司的圣旨以诏书的形式明发天下,并由收到旨意的有司和官府即刻执行。 朱由检相信,自己的这一举措不仅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或许还会充分调动起更多百姓的积极性和生产热情,极大的促进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 就在诏书由有司派人出京送达各地的同时,义州大捷的捷报也送达了京师。 洪承畴此次特意采用了露布告捷的形式传递捷报,其用意一是夸功,二是为朝廷张目,借机激发军心士气,稳定民心。 报捷的队伍由数十名骑兵和百余名辎重营的营兵组成,当先两名骑士每人手擎露布,一面上用黑色大字写着“义州大捷阵斩建奴甲喇章京一员头领若干并真奴数千”,另一面上则写着“勇卫营官军收复义州兵锋直指广宁收复辽东指日可待”。 辎重营的营兵们赶着上百辆敞篷大车,前面的十余辆大车上堆着几千颗用石灰腌制的人头,其中既有建奴的,也有汉人包衣的。 后面的一溜大车上堆放着缴获的各种兵刃、盔甲、旗帜等军械物资,长长的队伍在兵部官员的引领和顺天府衙役们的护卫下由德胜门进入京城。 报捷队伍沿途经过的街道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大部分是平民百姓,也有不少闻讯而来的勋贵人家的闲人,甚至还有不少官员和读书人。 虽说有崇祯九年的昌平大捷,但由于是官军防御作战,所以那次并没有收获建奴的首级。对于绝大部分没有见过建虏真面目的人来说,闻听这次有真奴的首级,而且为数不少,于是便抱着浓浓的好奇心前来观瞧,有胆大的甚至凑到大车前用手碰触这些首级。 “都说建奴三头六臂难以力敌,我看这不也是寻常模样吗?与我明人几无二致!” “呸!此等蛮夷岂能与我明人相比!瞧那一口大黄牙,看到就令人作呕!” “大黄牙还差一些,观其脑后拖着那根尾巴,着实不堪入目!岂不闻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此等夷狄真如禽兽一般无二!” “听说那些从大明被掳到北地的汉人,也被建奴强逼去发,此等模样,死后怎有脸去见列祖列宗?要换做是我,宁死也不相从!” “勇卫营真乃强军也!去岁于昌平大败之,今番又于义州痛杀之!如此可见,我朝收复辽东之日不远亦!” “任曦兄所言极是!值此国难之际,勇卫营横空而出,屡战屡胜,确为一等强军也!自天启年间,官军屡败于辽东,丧师失土,多少我大明之大好男儿身死异土!多少我大明良家蒙受凌辱!多少无辜百姓命丧奴手!可恨我等读书之人,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跃马横刀、怒斩敌酋!想来实在令某悲愤不已!今幸得明君在位,先奋起平灭大明腹心之患,而今又扬眉剑指辽东,某思之顿觉浑身清爽之极!任曦兄!今日小弟请客,你我二人寻一酒楼痛饮一番,以为我皇明贺!为圣上贺!为官军贺!”14 第二百六十五章 变化 相对义州之战最后的结果来说,朱由检更注重战斗的过程。勇卫营夺取义州属于意料之中,但此战的过程却让朱由检不甚满意,对照着茅元仪送达的战斗详略,朱由检也在反思和总结其中的得失。 这次义州之战总体战略没有什么问题,但在战术上却有失误之处。因为勇卫营将官对火力输出太过自信,从而忽视了对铳手方阵的保护,导致被建奴步卒突入铳手阵中,造成铳手的重大伤亡。 茅元仪虽然颇具才略,但还是临阵经验太少,于临场指挥应对上稍显稚嫩。 朱由检本想将勇卫营打造成以火器为主的军伍,故而给勇卫营装备了大量的火器,并以长枪手和刀盾手为铳手遮蔽和掩护,转而放弃了nn手,现在看来,这个决策是错误的。 经过毕懋康以及军器监能工巧匠的改进,勇卫营装备的火铳不论射程还是威力上较之以前有了极大的提高,但火铳的缺点在这次战斗中暴露无遗二次发射间隔时间过长、无法像弓箭那样进行抛射、一旦被敌近身便无还手之力。看来给火铳加上枪刺已经势在必行,有了枪刺,在极端情况下铳手被敌人突进时也可以有自卫之本。铳管加上枪刺从技术上讲难度并不大,军器监里的能工巧匠众多,只要自己提出这个概念,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拿出成果。 实践证明弓箭手暂时还不能废弃。若义州之战时有大量的弓手存在的话,在敌方近身冲杀、双方步卒对阵时,从铳手后方向前抛射,那样就会对敌方造成有效的杀伤,使胜利的天平能迅速倒向自己这边。建奴正是先利用擅长的长弓重箭射乱了铳手阵型,然后才突进到了铳手近前。 勇卫营铳手在此战中伤亡高达七百多人,其中阵亡三百余,伤者四百多,其中被建奴弓箭杀伤者占多数,一个铳手营基本被打残。 重甲步卒和刀牌手伤亡两百余人,这个还可以接受,长枪手伤亡不到百人,但他们被汉人包衣所阻,延误了救援铳手的时间,带队营官没有当机立断分兵救援,而是在将包衣击溃后才赶过去,这也说明将领的临阵决断和判断有很大的问题,这些教训都需要参战将士战后好好反思和总结,以应对将来与建奴之间更大规模的战事。 火炮的确是战争利器,既能防御又能进攻,只要善加利用,肯定能成为决定战争走向的胜负手。下一步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利用火炮配合步卒作战,更好的发挥远程火力输出的优势。 勇卫营阵亡将士遗骨将会暂时保存,将来会被葬于英烈祠后面的墓地,受伤将士也安排在救护营中,等待接受更好的医治和照料。虽然现在军中已经配备了军医和救护人员,但那只是战场上的临时救治,比不上各种条件更好的京师。在这里受伤将士将会由医术更高明的郎中医治,也会受到更加贴心的照料,甚至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因为救护营的成员是由朱由检下令从各地收留来的单身成年妇人组成,这些在战乱饥荒疫病中失去亲人的妇人也需要找到一个依靠,而伤残军人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伤残将士大部分已经无法回到战场参战,但基本上是光棍的他们从此将离不开亲人的照料,这些妇人就是最好的人选。在并未产生爱情这个名词的时代,相互依靠和照料、孝敬长辈、繁衍子孙后代、不让自家断了香火就是最好的爱情。 从物质基础上讲,每位伤残将士不光有丰厚的赏赐,退役后每月还有固定的收入和免赋税田地,单凭这些就让这个家庭有了足够的生活来源和保障。 这些事情只要吩咐下去自会有人操办,相信也会受到将士们的普遍欢迎,同样也会鼓舞军心士气,自己顺便也能博取更好的名声。 虽然过程有些瑕疵,但总归是取得了一场胜利,还收回了义州,这是自萨尔浒之战后明军首次收复失土,这次参战人员都应得到不同的赏赐,具体的升赏交给兵部操办,到时只要自己过目便可。 看过茅元仪的战斗详略后,朱由检又拿起了洪承畴的奏本。 洪承畴的奏本无非是官样文章,这也是官场的常态,但在奏本里他也提出了几个问题一是希望朝廷尽快向义州运送粮草军械,尽量多储备物资,以备建奴极有可能发动的大规模报复。 义州城内的十余座仓房城破后被建奴放火烧掉大半,粮草物资也大部分被毁,只余下一小部分,这让本来打算捡个大萝卜的洪承畴有些失望。 现在驻扎义州的勇卫营加辎重营近两万五千人,每天需要的粮食达到两百余石。洪承畴虽然能从辽西征粮,但这种战略物资还是尽可能做到自给自足才好,以免受制于人。 建奴这次吃了大亏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洪承畴推测,建州很快就会派兵前来,一是寻机夺回义州,二是争取击败和大量杀伤明军,把明军将将恢复的士气打下去。 种种迹象表明,明军攻城前,义州守将便向外派出了信使。盛京的奴酋闻讯后应当会推测到义州已经易手,所以派兵前来是肯定的,具体多少兵马不得而知,但人数绝对不会少,应该不下两万人。 洪承畴分析道建州守将虽然派人回盛京报信,但因为战前建奴的哨探并未探知这次是哪路官军前来辽西,奴酋应该会以为攻城的还是宁锦官军,并且以为宁锦军是为了抢夺城内的物资才发动的攻势。以双方多年来的战绩来看,奴酋应会派遣大军前来报复,除了将义州重新夺回外,锦州怕是建奴的主要攻击目标。洪承畴认为,依照这样的态势发展下去,来年的大战说不定会提前进行了,并且是以建奴主动攻击锦州为开始,而不是原先计划中的明军越过辽中平原直推盛京。 第二个问题则是根据第一个问题衍生出来的。洪承畴建议将准备明年攻打建州的兵力提前向辽西输送,争取用优势兵力再次于义州附近击败建奴。 鉴于建奴主力西征未归,且建奴极度轻视宁锦官军的实力,所以会调集盛京、辽阳、甚至赫图阿拉的剩余兵马前来攻伐义州和锦州。这三地人马应该不超过三万人,并且会以耿仲明等叛将的汉军旗为主力,因为汉军旗有大量的火器和火炮,建奴向夺城,就必须依仗这几名叛将和他们的手下,若是官军这边事先调集大军前往辽西,说不定能打骄狂的建奴一个措手不及。 朱由检沉思半晌,觉得洪承畴的推测极有可能成为现实。皇太极等奴酋并不知道这次是关内的明军来到辽西并夺取义州,占据巨大心理优势的建奴哪里咽的下这口恶气,被手下败将斩将夺城是奴酋们绝对不能忍受的。也许不出一个月,建奴的兵马应该就能抵达锦州一线,若此时自己再遣兵马前往辽西,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皇太极绝想不到再次派兵会成为添油战术。假如再次大胜一场,大量杀伤建奴兵员,那整个辽西的局势将会彻底改观。 想到这里,朱由检放下洪承畴的奏本吩咐道“传本兵及两名侍郎、阳武侯、宣城伯、孙应元乾清宫议事!”14 第二百六十六章 定策 “下官奉命监军宁锦,来此已有一载有余,日常也曾四处寻访查探,以了解当地情势。正巧于适才督师所询义州一事上倒是有些见解,现下官抛砖引玉,以供督师参详,若有不当之处还望督师与沈先生指正!” 一份辽西舆图摆在兵备署衙后院书房的桌案上,洪承畴、张斗、沈世玉三人围着桌案正在低头观瞧。 年约三旬的张斗原为兵部职方司一名主事,为人勤勉本分、善于谋划。去年朱由检下旨,撤回各部由太监担任的监军,改由兵部和锦衣卫挑选合适官差派往各部监军。张斗因在兵部无甚根基,因此被派到了谁都不愿前来的关外。 原先辽西的监军太监梁朝贪婪跋扈,连祖大寿都不放在眼中。时常打着宫中贵人的旗号向将领索要财物,在辽西很不得人心,使得监军之职为将官士卒所痛恨,也让接替梁朝的张斗处处不受人待见。 张斗对于这一切早有预估,所以在坦然面对各种白眼冷面的同时也经常便服出巡,以便掌握更多辽西上下的情况。 “玉衡有话只管讲来。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只要公忠体国,何来不当之说本官知此地局势复杂,玉衡欲开创局面甚是不易,但正因如此,方显个人才能!待将来局势安稳之时,本官自会秉公向圣上奏报有功之人!” 洪承畴温言道。 久处江湖的他自然理解张斗的难处。别说一个监军,就连他这个钦命督师、大学士,要想在宁锦有一番作为,若无外力相助的话也是相当不易。 “下官谢过督师好意,即为朝臣,一切自当以国事为重,下官所为亦是尽本分而已。来宁锦之后半载,下官无意中自他人口中得知义州有敌,于是便费了一番心思着意打听此事,最后总算对其略有所知。义州建虏共有五个满编牛录、一千五百人,属镶白旗,由一名甲喇章京统带,其中有马队一千,剩余为步卒。其在义州屯田大致有数万亩,主要沿大凌河北岸拓荒而成,以方便利用河水灌溉,有被掠近三千余名汉人男女为其耕种。义州城背靠大凌河而建,距锦州不到百里,犹如一柄利刃抵在辽西咽喉之处,其对锦州威胁十分巨大!下官推测,建虏是以义州为前哨据点,平日在此囤积粮草物资以备战时所用。一旦奴酋发觉时机已到,便会调集大兵前来,由此进击锦州、松山一线,以图夺取整个辽西,打开我大明东北之门户,然后直抵榆关!下官以为战事很可能会在两年之内发生,真要如此的话,京师将日夜闻警也!督师若欲整饬宁锦边事,义州则为必取之地!” 张斗身子前倾,手指点在舆图上义州及其周边的地方侃侃而谈。 洪承畴捋须凝神思衬一会,和沈世玉对视了一眼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张斗的分析。 “玉衡所言甚有道理!本官离京时曾于兵部知悉,奴酋正集重兵征讨周边蒙古部落,以期扩充实力,其最终目的还是欲染指我大明整个辽西之地。圣上亦曾断言,建虏西征定会于今年之内完结,明年很有可能聚重兵来犯!故此,趁义州兵力单薄之际,年内需不计代价将此城夺下,使之无法成为建虏南下之桥头堡与补给之地!” 在清楚了义州的重要战略地位后,洪承畴下了决心。 “在下请问监军,依你之见,官军夺取义州需动用多少兵力?宁锦之兵将听命者几何?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也!据闻建虏旗甚为勇悍,宁锦军上下皆有畏敌之态,其军心可用否?督师既是已有决断,那须得考虑周全方可。此战亦是关乎未来全局成败之关键一战,事关重大,最好勿要贸然行事!” 沈世玉虽是对洪承畴的决意极为赞成,但在不清楚宁锦官军军心战力的情况下,这一战还是谨慎为好。倘若吃了败仗,洪承畴不仅是在辽西无法立足,其以后的仕途也会蒙上一层阴影。所以他借着询问张斗之际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提醒洪承畴不要操之过急。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以此来看,夺取义州需用兵万人之数宁锦官军能战者皆为将领家丁,其是否听命不得而知。唉,下官适才所言有纸上谈兵之嫌,沈先生之言有理,督师初来宁锦,一切还是谨慎为好!” 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张斗,在沈世玉提到宁锦军心的问题后,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般,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义州建虏的存在已经不是一年半载了,锦州官军放任其在眼皮底下屯田耕种、据城而守,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畏敌如虎,得过且过。 就算夺取义州的计划做的再完美,可要是交由士气全无、出工不出力的锦州官军来执行,结果可想而知,到时候一场溃败怕是在所难免。而洪承畴作为指挥者和策划者,丧师失土的罪名可是其难以承受的。 “玉衡切勿灰心,本官既是有此决断,岂能不思虑周详而妄下决断?现今之际,是要将义州之敌的日常动向、城防分布、仓房物资所处何地等事项打探清楚,何时用兵倒也不急,待其夏粮收割晾晒入库后再说。至于攻城所用兵力嘛,玉衡莫非以为大明仅有宁锦边军不成?宁锦军难道为某些人之私兵不成?莫忘了辽西亦为大明之土也!” 洪承畴神色冷峻的开口道。 既然义州建虏存在已久,而建州主力忙于西征,至少入冬前无暇他顾,况且皇太极也想不到官军会突然夺取义州,那就等一切都准备就绪再发动进攻也不迟。 夏收一个月后,朱由检收到了洪承畴的密奏。内容是请求派遣一万勇卫营或京营出关作战,攻取义州,顺势将锦州的战略纵深前移,以备大军来年对建虏可能采取的攻势。 洪承畴在奏本中将出关以来的见闻做了简单陈述,并直言,据他所了解的情况证明,宁锦军的实力并未有朝臣们心中想的那样强大,关宁铁骑早已分散成小团体。辽西将门虽然与建州之间有着复杂难明的关系,但并未整体倒向建虏。多年的厮杀交手下,双方很多人之间都有无法化解的仇恨,所以锦州与建州之间还是敌对状态,只不过锦州官军相比下更孱弱而已。 在奏本中洪承畴言明,义州不仅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而且据近来他得到的情报表明,城内建有十余座仓房,专门储存粮草辎重,想来是建虏为将来攻击锦州做的准备。夺取义州意味着将建虏伸向宁锦的一条手臂斩断,也使得大明在整个辽东战略上占据了主动,并且会极大的提升大明官军的士气和军心,震慑私欲极重的辽西上下。 朱由检立即召见了兵部尚书杨嗣昌以及左右两位侍郎,将洪承畴的意图向他们说明以后,兵部三位大员对洪承畴的计划都表示了支持。 因为杨嗣昌等人都知道,建虏的主要兵力都在西征,距离义州数千里之遥,等得到义州被破的消息时,最少也是一个月后,那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而盛京虽然距离稍近,但仅有少部分兵力留守,就算得到消息也未必敢出兵救援何况消息传出到集结兵力赴援,至少十余天过去了,这段时间内官军足以将义州拿下。 “此战是洪卿出关后指挥的首战,亦是自朕登基以来官军首次主动大规模的对建虏发动的攻势,并且关系到明春开始的征辽战役,故此战只许胜不许败!狮子搏兔亦要用全力,朕决意调派两万勇卫营出战,夺取义州后就地驻扎,以与锦州成掎角之势。因是攻城战,火炮须多带,车营就不必动用了。出关官军由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率领,兵部即刻着手准备粮草物资,辎重营须于三日后出京,大军五日后开拔!” 朱由检决意派遣重兵出关给洪承畴站台,也让辽西将门见识一下还有比建虏更强悍的武力存在,彻底打消他们首鼠两端的卑劣念头,也有利于洪承畴在宁锦开展的一些列后续举动。 勇卫营成军以来参与的战事太少,只是在昌平阻击过阿济格部。虽然平日间操演不断,但只有经受过战争考验的军队才会迅速成长为精锐之师,这次出关之战将是对勇卫营很好的一次考试。11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南下 盛京皇宫崇政殿内,已经得知明军来犯义州消息的皇太极立即召集未率军西征的代善等人商议对策。 汤古岱派回的信使连夜赶路,用了两天多的时间才赶回盛京。之后信使先找到自家镶白旗的主子多铎,将探知的情形简略禀报一番,多铎一听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随即马上带着信使觐见了皇太极。 因济尔哈朗、阿敏、莽古尔泰、阿济格、多尔衮、豪格等人都在率部西征,盛京只有皇太极与代善、多铎等身份尊贵的亲王旗主贝勒留守,故此次议事皇太极特意将范文程、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等几名汉臣也一同召集而来。 “祖大寿早就让咱们吓破胆子了,这回咋来这么一出?汤古岱这奴才打父汗起兵便跟着与明人打战,算起来也是打老了仗的人,这回怎地明人壮着胆子攻一回就怕了?居然有脸打发人回来求援,我说老十五,这样的奴才可配不上甲喇章京这等要职,等事了之后直接将他打发去赫图阿拉守家得了!” 代善对于明军突然发起进攻一事并不是很在意。虽然他乍闻此信之后心下不免有些错愕,但他认为这是祖大寿在做样子给明廷看。到时候大兵一出,砍几个汉人包衣的脑袋,回去后向上报捷,诈称什么建州来犯,我军奋起出击,大胜旗,斩获首级上千、敌望风而逃云云。 “二哥,汤古岱可不是孬种!这么多年来,死在他手下的明狗没有一千也有百了,这回他肯定是遇上烦了才打发人回来报信儿!我琢磨着,明军这回是有备而来,义州现下怕是保不住了!” 多铎虽然年幼,但脑子可是灵光的很,况且他对自己旗下这些将领的脾气秉性都颇为了解,知道汤古岱可不是代善口中那样不堪,所以他不服气的出言辩解道。闪舞 “什么?义州难保?哈哈哈哈!老十五你莫不是发癔症了?就凭祖家那几个酒囊饭袋能打下义州?适才报信之人不是说明人精骑数千吗?汤古岱手下那一千五百人可是吃干饭的?这千多人根本不必守城,直接用马队冲他后阵步卒,步卒跟进去混战即可,他马队敢连自家步卒也一块冲杀不成?” 代善闻听多铎之言后哈哈大笑起来。 皇太极眉头微皱,对代善这种不以为然的举止很是不爽,但又碍于范文程等汉臣在,所以没有直接予以呵斥,而是开口将话题岔开,叫着范文程的字亲切的道“宪斗,汝对此事有何看法?事情紧急,有话只管将来!” 高大魁梧的范文程看上去更像一员武将,而不是一名文人。上个月他刚刚被皇太极封为内秘书院大学士,职掌撰写与外邦往来书札,掌录各衙门奏疏、辩冤词状、皇上敕谕、文武各官敕书并告祭文庙谕、祭文武官员祭文等杂事,世职亦进为二等甲喇章京,越来越受到皇太极的重视和信任。 “启奏皇上,礼亲王之言是按常理推之,但奴才以为豫亲王所虑也不无道理自皇上接掌旗以来。我旗健卒对阵明军百无一败,明人除龟缩于城内据守外别无他法。此次明人突发异举、弃守而攻,奴才以为,此等反常之举下,其必有所恃,可谓来者不善也!奴才猜测,此刻就算义州未下,我旗健卒亦是在苦苦支撑!故此,奴才建言皇上应当速遣大军前往救援才好!” 范文程出列跪倒后禀道。 经过皇太极数年的用心拔擢和重用,原本才具平庸的范文程历经磨砺后已是才干日强,识见愈高,也因此使得皇太极对其更为赏识。 “宪斗此言甚合朕意!朕亦觉此次事端非同小可,义州城内存有我旗数年所得之粮草物资,若城破恐为敌所有!此定是明人探知义州虚实后觊觎其利方升贪念。义州得失事我旗威名不堕乃最要紧之事物!为此,朕决意遣军赴义州、锦州一线,若义州失守便即刻夺回,并趁势围攻锦州若义州尚在,那就合兵一处围攻锦州,好使明人继续畏惧我旗健儿之勇!此番汉军旗全员出动,三顺王速回营准备,五日内大军出征!宪斗速去筹措粮草,三日内须得集齐三万大军十日之需!” 皇太极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下达了军令。范文程、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跪下领旨后出殿回营准备。 “就汉军旗这伙人去锦州?老,不是我说你,要打仗还得指望咱们旗健卒,就算蒙古人也比这些汉军强出不少!” 代善语带不满的提醒道。 不是他瞧不起汉军旗,而是与明军交手数年来得出的结论汉人军队不可重用。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一旦碰上硬仗,汉人军队容易溃败后波及友军。 “二哥不必多虑,朕岂能不知?朕自会抽调旗劲卒出征,蒙旗留守盛京的三千人也要一同前往锦州。朕听闻成亲王身子已是大好,此次赴锦大军便由他挂帅好了!” 皇太极笑道。 刚被晋为成亲王的岳托三月率部西征,四月间忽染重疾,不得不中途回返盛京休养。作为皇太极甚为倚重的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智勇双全的岳托是这次征伐建州的最佳统帅人选。 “老大身子骨已是无碍了,昨日还带人出去射猎一番老在家闲着也不是个事儿,这回正好带兵出去松缓松缓。老,这回最好多派些旗精锐,我总觉着这回没那么简单!” 提到自己的长子,代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骄傲。 自己这个大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族中威望极高,年纪轻轻便被封亲王,比大部分叔伯辈的都强的多。 “二哥所言极是!朕也觉着这事儿透着蹊跷!义州城落在旗手里已有数载,城中修建仓房一事也非绝密,可祖家并不缺这些粮草物资,依照祖大寿油滑的性子,不至因贪财而动兵,莫非明廷遣重臣督军锦州、强逼祖大寿出兵不成?若是如此的话,此事到能讲通。毕竟祖家现为明臣,辽西亦乃明廷所有,祖大寿再怎样滑不留手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来给人看看!若祖家真要老本来,义州怕是很难守得住啊!” 皇太极点头赞同后分析道。 “汤古岱这奴才着人带回来的话中带着不吉利,义州怕真的是保不住了!臣弟手中尚有五个牛录,这回一并拿出来给皇兄调派。汤古岱这奴才这回不知还能囫囵着回返不,若是他折在义州,还请成亲王一定多杀几个明狗给他报仇!” 多铎咬牙切齿的开口道。 汤古岱带回的话里透着决绝,并委托自家主子代为照看他的亲眷后代。此举意味着他知道守不住义州,但又无脸逃跑,只能以死来证明旗兵的荣耀。 多铎虽然辈分比岳托高一辈,但战阵经验比岳托少的多,加上尚且年幼,故而皇太极并未选他做主帅,对此多铎倒是没有什么想法。自家人知自家事,比起自己的两个哥哥阿济格和多尔衮来说,自己确实上阵太少了。 “十五弟且宽心,不管你旗下折损多少人手,朕到时候亦会给你补回来!只要咱们兄弟同心,这大明的花花江山也不见得不归咱爱新觉罗家所有!到那时还不是应有尽有?!” 对于多铎如此识大体的举动,皇太极当然会投桃报李。 在主力不在的情形下,战力强悍的镶白旗能拿出五个牛录的兵马来,这对即将南下的旗来说可是极大的助力。14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二百六十八章 料敌 就在盛京的皇太极调派兵马准备南下时,远在锦州的洪承畴收到了兵部的六百里加急指令,他当即下令已经驻扎进义州城的勇卫营全部撤出,辎重营以及俘获的汉人包衣在将城内物资全部收拾干净后也一起撤回松山。 锦州辽东巡抚的署衙内外戒备森严,到处可见全副武装的甲士。 二堂内,洪承畴、祖大寿、方一藻、张斗、茅元仪以及沈世玉等人正在会商兵部发来的有关文函。 主位上的洪承畴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此次朝廷制订接下来之战事相关,诸位有何建言大可讲来,若与事有补,事后本官自会向有司分说后以此定功若无他策,那就按兵部所订策略施行!” 尽管兵部的作战计划在洪承畴看来确实有可取之处,但想要在辽西大展一番拳脚的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这次策略的制订肯定是杨嗣昌提出和主导的,甚至这根本就是他杨文弱的一己之言,其用意无非是想待官军大捷时以定策之功力压自己这个蓟辽督师,抢得战事首功的同时也抢到入阁的先机。 现在的几名阁老年龄都在六旬以上,并且无论从能力还是官声上都不如人意。据说皇上曾有言要廷推增补阁臣,但因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都在地方主持灾民安置事宜,从而缺少最有分量的几票,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 皇上这一提议用意非常明显,就是准备让自己中意的新生代进入内阁,等一年半载熟悉了处置各项事务的流程后,原先的阁老们肯定要致仕给后辈让位。 大明的内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阁臣的排序以入阁先后为准,而不是以中试或是能力、原职来排位。这样的话谁先入阁谁就最有可能担当首辅一职,其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在后面排队。可是如若大家年龄相当,除非排在前面的阁臣发生各种意外,否则就算在内阁任职二十载也甭想当上首辅。最令人感到不爽的是,杨嗣昌刚过五旬,只比自己大几岁而已,如果他先进入内阁,自己这辈子也别想首辅的位子了。 洪承畴暗地里琢磨过,现下能入皇上法眼的大臣并不多。自己肯定是位列其中,卢建斗、孙白谷、陈玉铉这几人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也都是上上之选,入阁应该是必然之事。督察院的两名宪台年纪稍大,再说在本职上都做的不错,皇上很可能加其职衔,但不会让其入阁。至于其他人根本无法和上述这几人相提并论,入阁是不可能之事。 如果没有杨文弱,将来的首辅之职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了。 “洪公不觉兵部此策过于保守乎?眼下官军将将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正是乘胜而进之时,为何要弃土而返、无端挫伤官军之锐气?况且文函中也提到,建虏主力未在,如若遣军来犯,员数亦不过五万之数,亦非建虏精锐现官军有勇卫营精卒两万,大炮若干,少傅麾下马步数万,另有京营三万余正在赶来关外途中,如此算来,官军堪堪已达十万之多。既是倍数于敌,何不与义州、锦州之间摆开堂堂之阵痛击来犯之敌、甚或谋取围而歼之?” 方一藻的话打破了场上的沉寂,也把洪承畴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到了现实里。 兵部的文函并未将杨嗣昌的最终谋划全盘托出,而是只把眼下的战事做了一个方略,知晓真相的只有洪承畴一人,连祖大寿也被蒙在鼓里。 “中丞所言虽是有理,但祖某觉着朝廷之策甚是可行。此次官军虽有大捷,但却是以数十倍之数破之,建虏战力不可小视,若其数众多,官军在旷野与之阵战,胜负尚在五五之数,即使胜亦是惨胜。损兵折将下,若其主力回返,我军再欲攻取盛京怕是后继乏力!” 一直很少说话的祖大寿突然开口反驳方一藻道。 知道朝廷又要把京营调到锦州前线时,祖大寿便已明白了朱由检的意图把关内能打的官军全部聚集在锦州,时机成熟时直驱盛京。 对于这次兵部以锦州做饵、诱敌来攻的策略祖大寿一点不反对,反而从心里十分欢迎。因为这意味着锦州军只要躲在城里防守就行,到时不管城外打的如何惨烈都与锦州无关,锦州军实力都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他巴不得建奴和官军打个你死我活呢。若是双方损失惨重,锦州城内的官军再出来捡个大便宜,既壮大了自身实力又坐看官军消耗,朝廷往后还不得如往常一样依仗他祖家? 至于朝廷准备调集大军直接攻击盛京一事,祖大寿并不看好。 建奴岂是如此好对付的?皇帝以及朝廷的大佬们太过轻视旗兵了。 虽然攻取义州之战中,勇卫营展示了火器的犀利以及士卒的勇悍,但若是没有锦州马队遮护两翼、并且建奴人数过少,结局如何很难预料。 旗兵要是有数万的话,勇卫营也罢、京营也好,都很难赚到什么便宜。 将来要是官军一路向北推过去,在辽阔平坦的平原上,蒙古人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人家不会和你硬碰硬,只要和你缠战不休、截断你的粮道,时间久了军心浮动,到时只要有一只明军溃散,那就会像瘟疫一般传染全军,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了。 勇卫营展现出来的军纪的确十分严明,但其他诸路关内调集来的明军可不一定都是如此,对自己的诸多同行们什么德行,祖大寿还是心里有数的,左良玉、贺人龙等人的名声并不很好。 兵部的计划非常稳妥。建奴现下尚不知关内明军精锐已至,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此前一战是锦州官军打的,心态上会极度放松。明军虽攻下义州但并未据城而守的行动会加大建奴的误判,认为明军的主动进攻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下才发动的,占完便宜后还是乖乖的跑回锦州城里躲起来。 利用建奴的麻痹大意,官军再凭借松山一带的地利优势,很可能会再次重创前来报复的旗兵。 祖大寿在对兵部的策略表示赞叹之余,暗地也是腹诽不已既然有洪承畴、杨嗣昌这般能人,为何不早些予以重用?不过现在这种厉害人物上了场,洪太那伙人怕是很难成事了。 “止生还有话讲否?勇卫营上下士气如何?前战虽胜,但亦有得有失止生少临战阵,故此难免有失误之处,此亦是寻常之事,只是战后需命上阵将士细数其中所历所思,以备预防同等之误!” 洪承畴面向茅元仪温言道。 久历战阵的洪承畴当然看出茅元仪在义州战时的指挥有失当之处,这个他也理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便是如此。尽管茅元仪的武备志确属军事方面的巨作,但将领的临场反应处断更为重要,这需要多参与战阵方能得到提升。 “回禀督师,战后卑职亦曾多次召集临战将士总结其中得失,之后颇觉有益纸上谈兵易、临阵处断难。幸亏此战我军优势巨大,若人数相当,我军怕损失会更重,卑职也会成为大明之赵括!还请督师宽心,勇卫营全军战意高昂,士气并未因经此小挫而摧折。接下来之战,勇卫营当知耻而后勇,不使建奴逞威!” 茅元仪起身拱手道。 在经历义州之战后,勇卫营的战损使得茅元仪心中傲气全消。从前恃才傲物的他这才明白,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指挥者一个细小的决策失误很可能导致满盘皆输,敏锐的观察力和迅速正确的决断力是成为一个优秀将领所必备的条件。 “甚好!既是如此,那本官宣布宁锦马队遣探马侦知四周,锦州从即日起全城封闭,锦州军两万人专心守城,城内由祖少傅坐镇指挥勇卫营移营松山,寻有利地势扎营,等候京营前来。建奴当在十五日之内抵达锦州,到时本官自会坐镇松山,根据其部署后下令如何迎战!”14 第二百六十九章 随着老天连续降下几场大雨,天气逐渐转凉,辽东的雨季也宣告结束。 崇祯十年七月二十日,以成亲王岳托为主帅的一万多建州大军,在义州被明军夺取二十天后,从盛京集结出发,经过数百里的跋涉后由义州北门进入城内。 岳托这次共带来了一万多人马,外加一万多汉人包衣。 这一万多人中,除了汉军旗总共二十个牛录近六千人外,还有镶白旗六个半牛录、镶红旗八个牛录以及三千蒙古骑兵。 那一个半牛录便是由多弼、巴扬阿率领的五百镶白旗骑兵。 汤古岱带着剩下的一千人和勇卫营血拼时,多弼带着五百骑兵在锦州数千马队的监视下根本无法近身,直到看见城内燃起了大火,这表明明军已经破城,汤古岱等一众族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多弼和巴扬阿无奈之下率队避开锦州马队向北而去。在寻到一处浅滩渡过大凌河后,二人带队去了广宁,然后火速派人返回盛京报信,禀报义州失守、汤古岱战死的消息。并着重向主子们言明,这次攻城的明军火器众多、且犀利无比,虽不知有多少人,但望之不似与建州交战多年的宁锦明军。 本来皇太极打算只派汉军旗火器营出战,外加三千蒙古骑兵以及镶白旗五个牛录的人马就足够了,但在闻听此信后又调来驻守辽阳的镶红旗八个牛录的八旗兵归到岳托麾下,并将汉军旗全军全部派出,准备以汉军旗的火器压制明军。 在接到各路探马回禀方圆五十里之内并无明军踪影后,岳托吩咐汉军旗和包衣们在城内驻扎,八旗兵和蒙古骑兵则在城外扎下了营盘。 按照祖辈传下来的习惯,岳托并没有住在条件更好的城内,而是将大帐扎在镶红旗在城外的营中。 时间已是未时末,岳托的牛皮大帐里众将云集,身体刚刚恢复不久的岳托换了一身便服坐于中间的主位上。以孔友德为首的汉军旗将领立于下手左侧位置,镶红旗、镶白旗的甲喇章京、牛录章京以及八旗蒙古的固山额真博尔格、梅勒章京图门和阿苏德立于右侧。 “我军自盛京远道而来略显疲惫,今日好生修整一番,明日辰时俄尔岱领着镶红旗的士卒先拔营前往锦州,三顺王带着汉军旗居中,包衣在后,镶白旗压阵,图门领八旗蒙古左右游弋,全军须得于未时到锦州四十里处扎营!” 岳托沉声下令道。 众将齐声接令后,岳托接着开口道“前番哨探回禀,言道锦州四门紧闭,明人似已知道我军要来,这又跟从前一般模样缩于城内明人善守,锦州不好破,都言汉人多谋,恭顺王,你可有好法子?” 孔友德没想到岳托上来就点他的将,楞了一下后赶紧出列施礼道“回成亲王的话,据闻明军攻打义州之时,未曾蚁附,而是用大炮轰破城门后破城而入。汉军旗此次携来二十门红夷大炮,奴才以为我八旗当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直接架炮轰击城门。此法汉军旗虽未施行过,但既有前例,奴才寻思应当不难!” 进驻义州之后,因为听说明军火炮之威,所以孔友德曾令手下善操火器之人查看明军炮击之后的痕迹。在沿着城墙四处查验之后,汉军旗的人发现城墙并无明显被弹丸摧毁之处,直到看见仅余残渣的三处城门后,汉军旗的人这才恍然大悟明军是直接用炮打破城门的。 岳托一直以为义州是被明军蚁附攻下的,听到孔友德的回禀后先是一怔,继而大喜“明军用炮轰开城门?此言当真?祖大寿与我八旗缠战数载,不过一个庸才而已,这是何时学到这等本事?火炮还有如此用场?真是天助我大清!哈哈哈!” 八旗只善野战,对于攻城和守城向来都是缺乏有效的手段,攻打大明的城池时除了靠内应以外并无好的办法。现下忽闻有如此快速便利攻城方式,岳托顿时喜不自胜若此法可行,不仅能取下锦州,甚至将来连山海关也能寻机夺下。 “奴才手下曾悉心查看过,义州东、西、南门均为明人用火炮击破城门,城头并无酣战之迹,看来此法应当可行。但汉军旗从未运用过此法,尚需验之后方知其效,若我大兵临锦州城下时便可试之!” 锦州城祖大寿宅邸书房内,祖家三兄弟正在商议建奴即将来犯之事。 “老二,建州那边有啥动静?城头都布置妥当了?除了留着南门,其余三门全部封住。叫儿郎们打起精神来守好城,城防由你全权负责,一旦察觉谁有异动,斩立决!城外就交给皇帝亲军,咱们关起门来看热闹就是了!” 对于锦州的的牢固祖大寿很是放心,建奴又不是头一回派兵前来攻打,哪一次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这次也不会例外,就算孔友德带着大炮来也白搭。 “前日有报,城外二十里已见建奴探马踪迹,昨日建奴探马已抵城东、西、北三面窥探,料其主力应该于两日后抵达,至于其兵员数目不详现城头的大炮都已准备妥当,北门、西门应为建奴攻击方向,北门城头两侧置有六门红夷大炮,西门四门、东门两门,俺早就发下军令,只要建奴敢靠近城墙三里之内,就开炮轰他娘的!守城本就是咱们的长处,甭说这回来敌不多,就算洪太带着十万大军前来,想强取咱们锦州也是白日做梦,兄长就踏踏实实地躺着睡觉就成!” 祖大乐身子歪靠在太师椅上满不在乎的回道。 建州来犯锦州数次,每回都铩羽而归。这回既然朝廷打算借着锦州这个饵把来犯的建奴一网打尽,那他们祖家正好乐得清闲。 “兄长,俺觉着朝廷兵部这回猜的不差,建奴打一下锦州后还是会转向松山,既是洪亨九有了谋划,官军或其犀利、士卒精强、人数也多过建奴,估摸着八旗兵这回得不了好去。咱们还是多遣探马瞧着点外面,若是朝廷官军眼看要胜,咱们也趁势派人马出去斩些人头回来,将来叙功之时也叫孩儿们沾一些光才好!” 祖大弼开口建言道。 “唔,叫大宽他们准备好三千精卒,待探查到外面战事差不多分出胜负之时就带人由南门杀出去。叮嘱好大宽,别去招惹八旗真奴,那些野人拼起命来可不是吃素的,就逮着汉军旗那些软蛋捏就行!老二,你别在这待着了,赶紧去城头上巡视一番,看看还有何疏漏之处,上城墙的儿郎们伙食安顿好,把赏银摆开给他们看着,凡杀伤建奴一人赏银十两!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可不能在洪亨九眼皮底下丢了老脸!” 祖大乐起身应声而去。 就在祖家兄弟商议完的两日之后,连同包衣在内的两万余建奴大军进抵锦州城下。岳托下令分兵两处,一路预备自北门发起进攻,一路则绕到西门处开始战前的准备,锦州守军在祖大乐的调派下也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 一场在辽西久已未见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百七十章 围城 孔友德提出的使用红夷大炮打破锦州城门的计划很快就以失败告终。 勇卫营虽然是用射程更短的佛郎机炮轰开的义州城门,但那是建立在守城的建奴没有远程火力对明军进行压制,佛郎机炮得以安置在建奴弓箭覆盖范围外的基础上才成功的。 而孔友德降清时带去的大炮最大射程也就四里左右,有效射程只有两里上下。 要想操纵大炮击中两里之外的城门,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就是后世精度极高的火炮也需要校射几次后才能命中。依照现在射手的水准,就是十门大炮排开打一天也不知道有几颗弹丸能命中目标。并且红夷大炮还有个致命的缺陷它属于架退式前装滑膛火炮,每发射一次,都会严重偏离原有射击战位。按照正常的操作程序,需要经历复位、再装填,再次设定方向角和仰角的步骤。 这还是建立在对方没有远程火力对自己形成威胁、由着你打的情况下,而同样装备红夷大炮的明军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随意发炮了。 城头的明军炮手在汉军旗设好大炮阵地并发射一轮之后,便已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北门城头的六门大炮相继开始还击,虽然双方的射距差不多,准度也彼此彼此,但汉军旗的十门大炮需要好大的一块阵地,所以目标非常明显。 明军炮手在射了两轮不见成效后,一名炮手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六门大炮集中火力轰击同一片区域,六颗弹丸总有命中的吧? 在炮营哨管的命令下,城头的大炮转换了施放方式,开始集火朝一个区域射击。 此举果然奏效。虽然六门大炮不是齐射,但目标却是一致的,这一轮射击过后,虽然大部分弹丸都未命中目标,但最终一枚十斤重的弹丸落在了一门汉军旗的大炮阵位上,几名汉军旗的炮手和装填手当场或死或伤,周围负责辅助的数十名包衣惊慌失措之下轰然大散。 虽然这数十名包衣最后都被旗兵砍下了人头,但数百息之后明军大炮又发射了一轮,这次弹丸虽然没有正中炮位,但却在大炮周围的包衣人群中犁出了一条血路,造成十余名包衣的伤亡。 正在远处观察敌我态势的孔友德见势不妙,果断的下令炮手们全部撤出阵地,并将n也一并转移开。大炮先不用管,等光线暗下来再将大炮拉回来,反正明军也不敢出城野战。 一直在阵前观战的岳托同样看到了眼前的一幕,眼见想象中大炮一响、锦州城门碎裂、旗兵们蜂拥而入的场景不会出现后,岳托阴着脸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带着护卫返回了数里之外的营帐。 申时许,旗大军在锦州城北门和西门外五里之外分别立下了营寨。 酉时左右,岳托的营帐内灯火通明,满旗和蒙旗的高级将领,以及汉军旗的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被召集于此,商议接下来的该何去何从。 “这回咱旗动用数万人马前来锦州,本想一报义州之仇,没成想明人又似从前一般缩进城内。今日大炮也不见有何用场,凭现下数万人怕是很难攻破锦州。咱们耗费大批粮食,远道而来,若是一点收成也无,传出去平白惹人耻笑!你等议一议,接下来该如何用兵?” 作为旗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凭借着战功和对皇太极的忠心,岳托才确立了今日在旗中的地位。但若是此次率军南下空手而归,那对他以及两红旗以后的发展将会极为不利,所以这回必须有所收获才行。 “成王爷,奴才觉着既是锦州难下,何不绕过锦州,往南面打打?锦州后面的松山、杏山、大兴堡等数处堡城应当比锦州易破,只要破了这数处堡城,得了人口物资,这就等同于报了义州之仇,咱们也算没白来一趟,回去后王爷也好给皇上交差不是?” 耿仲明出列行礼道。 岳托沉吟一会开口道“也成,义州之仇必须得报,咱旗可不能吃这种亏!既是锦州难打,那就先放在一边,大军去别处转一转!锦州这边留下一部人马看着点,省的祖大寿有其他心思!” 耿仲明再次施礼道“王爷,咱们这回带来这么多包衣,总不能让这些尼堪闲着。明日就让这些奴才挖壕沟,将锦州东、西、北三面围住,到时只留小部分人马看着锦州就成,也省的明人断咱们的后路!” 耿仲明已经忘了自己的老祖宗是汉人,现在的他俨然以旗人自居。在他眼中,那些汉人包衣早就不是他的同宗同族,而是一些下贱该死的尼堪。这些狗奴才既是端着旗人老爷的饭碗,那就不能白吃闲饭,须得给他们找点事做才成。 “怀顺王这主意不错,明日就着你率一部人马监视尼堪们掘壕,让锦州城里的祖大寿出不得城门!锦州乃我旗必取之地,待我旗西征主力归来,修养一番后定会前来攻取,掘壕之事咱们先做最好。恭顺王你将大炮预备妥当,待探马探查妥当后,你与智顺王带汉军旗随同本王前往松山博尔格,你留下两千马队协同怀顺王监视锦州明军以防万一!” 第二天天刚放亮,旗大营营门大开,数百骑身着棉甲的探马奔驰而出,由西面绕过锦州城后分别向松山、大兴堡、兴平堡等堡城而去。耿仲明则下令手下亲信分头赶去后阵的包衣营地,将包衣们组织起来,带上各种工具,纷纷攘攘中向锦州城行去。 旗大营的异动早就被城头的明军发现,负责巡查的游击下令全军戒备后,赶紧下了城头骑马奔向祖大乐的宅邸。 宿醉未醒的祖大乐正自搂着小妾酣睡,管家祖贵小心翼翼的敲响了房门,见里面半天没动静,祖贵壮着胆子小声叫道“老爷,丁游击来报,说是有紧急军情!” 祖贵喊了几次后,屋里才传来祖大乐不耐烦的声音“狗屁的紧急军情!丁奎这个n不好好守着城头,跑来扰了老子的清梦!滚去告诉他,建奴不攻城别过来叫唤!” 祖贵知道自家老爷就是这样的脾气,在整个锦州城里也就在大老爷面前还能规矩些,对其他人向来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无奈之下,祖贵只得出了内宅回到前院,对等在耳房的丁奎道“丁游击,我家老爷说了,让你去城上守着,他过会要去大老爷家禀报此事!” 丁奎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随即起身后对着祖贵抱拳一礼,出了大院后上马带着亲兵飞驰而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 迎敌 正在沉睡中的崇祯被王承恩叫醒。 崇祯披衣下床,打着哈欠在宫女的伺候下穿好衣服,王承恩已经把紧急军情简单叙述一遍。 崇祯用凉水净面之后顿觉精神一振,终于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清军领军的还是那个以勇悍闻名的阿济格。 前世阿济格领军入寇,在打破十余处州县后,掠得十余万人口,五十余万两金银以及无数粮食布匹满载而归。临走让后队伐木做板,上书“众官免送”的字样,洋洋得意的回了辽东,那这一次呢? 崇祯沉声吩咐道“让骆养性开始散布消息吧!朕要让女真满万不可敌这句话成为千古笑谈!” 身材高大瘦削,肩宽腰细,身穿对襟锁甲的阿济格阴着脸看着山顶上的烽火。他本来想夜袭拿下关口,然后趁机打几十里外的昌平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已经暴露了。 刚被哥皇太极封为多罗武英郡王的阿济格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从小随着父亲努尔哈赤东征西讨,立下战功无数。 这次他统领自己正白旗的十五个满编牛录,镶蓝旗五个牛录,两红旗十个牛录,蒙古正白,镶白两旗二十个牛录,以及耿仲明的汉军旗,还有数千名包衣,共计一万千人破关而入,目的就是掠夺更多的人口物资,充实旗实力。 既然已经无法突袭,那就天亮之后直接攻击好了。 阿济格丝毫没有把明军放在眼里。辽东数十万兵马称什么铁骑,不也只是龟缩于城中不敢出来吗? 内地的官军比起辽东明军差得更远。崇祯二年破口那次,旗围着京师抢了个遍,最后才在饱掠之后退兵。明朝汇集十余名总兵,数十名游击参将,近二十万的人马,在自家门口愣是没人敢上前挑战。 阿济格下令全军进关后就地歇息用饭,等天彻底大亮之后展开攻击。 看着源源不断的人马从关外涌入边墙内,阿济格心中豪情万丈。这次定要多抢人口钱粮,让那个心狠手辣的哥看看,自己和弟弟多尔衮、多铎的两白旗才是旗第一。就算你硬把镶黄、正黄旗的旗子夺走,给俺们换成白旗,不管怎么换,两白旗子弟的心你夺不去! 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清军向周边地区派出哨探,然后全军歇息用食。 阿济格的营帐里,饶余贝勒阿巴泰及额驸扬古利、正白旗都统谭太、镶蓝旗和正红旗的几名统领、蒙古正白、镶白两旗固山额真耿格尔、丹巴等人正在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这次扣关是旗旗主合议的结果。原本皇太极想让自己儿子豪格为主帅,统帅两黄旗以及蒙古两黄旗和汉军旗进入大明抢掠的,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给豪格立威,等自己百年之后豪格能顺利接任。 但这一决定遭到阿济格三人的两白旗以及镶蓝旗旗主阿敏的激烈反对。理由就是豪格年幼,骤为统军大将,恐难服众。旗现下对明军有压倒性的优势,倘若此次豪格领军入境获取财物失手,那对旗士气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反过来也助长了明军的威势。 阿济格等人当然不愿看到皇太极将豪格定为接班人了。在他们眼中,旗能有今天的成就,都是他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除了父汗英明神武以外,你皇太极有何战功?我们在外浴血死战,你不过就是在背后出出主意,管管后勤罢了。你能登上皇帝的位子,还不是我等忍让的结果? 你当皇帝也就罢了,还想让你儿子成为太子,这绝不可能! 豪格那小子骄横莽撞,打的胜仗无非是手下统领得用罢了,他有什么资格要位于这些叔叔之上? 因为大明的人口物资谁抢来的就算谁的,并且明庭软弱,明军战力不堪,所以谁都想带兵进去抢一把以便壮大自己本旗的实力。有了实力将来才有资格争夺皇位,你儿子豪格就算了,好事不能都给了你家吧? 最后阿济格在自家兄弟的两白旗,阿敏的镶蓝旗以及代善的两红旗支持下,取得了这次领军的统帅权。皇太极迫于无奈,只得妥协,但心里对代善和阿敏则是恨之入骨。 饶余贝勒阿巴泰开口道“郡王,等大军就食后,俺领先锋去打昌平,郡王和额驸给俺压阵就行了,两个时辰定教郡王进城歇息!” 年已六旬的扬古利精神依然矍铄,他声若洪钟的开口道“饶余贝勒身份尊贵,怎能当前锋使?还是老汉我去打头阵好了!” 其余的统领、蒙古的固山额真也纷纷出言请战。头功赏赐最多,并且破城后能率先抢掠,获得的物资更多。至于明军的抵抗已经被他们忽略不计了,交手多次,明军基本就是放一轮铳箭,被骑兵一冲既溃。 阿济格摆了摆手,帐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对暴躁易怒的阿济格都是十分惧怕。 “谭太你带着五个本旗牛录、镶蓝旗五个牛录、两红旗五个牛录,再加上一千包衣向东,去打怀柔,打下怀柔再往南打顺义,香河,然后撤回。剩下的人跟着本王,打破昌平后进逼京师,之后分兵向南,打良乡、房山、固安、永清等地,抢够了就折返!这次要多抢粮食和工匠,有了粮食就稳得住,工匠多了能造枪炮箭只。吃过饭就走,莫要拖延!”阿济格下令道。 扬古利开口道“郡王,要不要留下点兵马看着西面?明军宣府那边有不少边军,要是咱们在明地耽搁久了,怕他们会趁机捡便宜!” 阿济格不屑的道“前年俺领兵打哈喇慎蒙古,一直往西打到千里之外的万全,宣府有个参将领着三千人出了边墙迎战俺,叫俺一个冲锋就斩于马下!什么狗屁边军!不用防他,就怕他不来咧!” 天刚刚亮,京师开始戒严,建奴大军破居庸关入寇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整个京师人心惶惶。崇祯二年的己巳之变犹在眼前,建奴竟然再次入寇。要是打破昌平,建奴就可以挥师长驱直入,直逼京师,难道这次又是一场惨祸不成? 京师的物价开始迅速上涨,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小户百姓,都赶紧采购米面油盐等生活物资,以防建奴再次围困京师,到时漕运断绝,粮食还不知道长成什么样。 京城的粮价已涨至一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并且上涨的势头极为迅猛,其余的油盐蔬菜之类虽然涨幅不大,但也是开始上涨。这还只是消息传来的第一天,要是建奴在京畿肆虐日久,现在一两银子一石米的价格不知翻几番呢。 就在几乎所有人都忧心不已之时,一个消息在高官勋贵中迅速流传皇帝意欲让各家遣人去昌平,观看官军如何大破建奴的场景。 因为这个消息是锦衣卫派人通传的,所以尽管接到通传的高官勋贵们都是惊疑不定,但大都还是预备派出府中亲信之人赶往昌平。去看看到底适合情形,传说中的勇卫营是不是真的能打败凶悍的建奴。 卯时正,京师北面的德胜门刚打开,一大群青衣小帽之人或骑马或乘马车涌出城门,直奔数十里外的昌平而去。 一路之上众人都感到奇怪,没见到一个从北面往京师逃难的百姓。难道昌平已被攻下后屠城不成?不对呀,要是城池已破,那路上怎么如此多骑马往来的锦衣卫? 带着对未知的恐慌忧惧,众人又不敢违背主家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赶路。一路上众人都是四处观望,只要发现不对立刻翻身而逃。 他们不知道的是,勇卫营已在昌平附近扎营月余,并且在城内放置千人以防建奴偷袭。在烽火点燃后全军便集结整装,一个时辰后,大军便已进城。 在锦衣卫的配合下,昌平东西两门俱已关闭,城内百姓被勒令闭门不得出入。勇卫营轮流就食之后,以营伍为单位出北门外列阵,等候清军的到来。哨探们往来奔驰,将探查到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回中军,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百七十二章 冲锋 “对面的明军不像是祖大寿他们的手下,锦州明军没那么多火铳,也不敢出城跟咱们野战,莫非是关内调派过来的?” 身材瘦长、三角眼精光四射的尚可喜观望着两里之外阵列齐整的勇卫营疑惑地开口道。 在他身侧的副将吕三春回道“的确如此,这只明军铠甲精良、阵型紧密,看上去极有气势,看到咱们旗大军并不慌乱,与从前的明军大不相同。小将觉着这伙明军不好对付,王爷,咱们该怎么办?” 虽然跟着尚可喜降清已经好几年,但吕三春始终不习惯奴才这两个字眼,因此在老上司面前一直以小将自称。 “光看阵势何用?说不得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只不过对面城上好像大炮不少,咱们的红夷大炮都叫恭顺王带到松山去了,这要硬往前冲的话怕是伤亡不小!王爷,要不要知会旗老爷们一声,让他们用马队冲一冲明军侧翼,之后咱们由正面打过去,两面夹击一下!” 另一名尚可喜的老部下、副将蒋永忠接话道。 蒋永忠的提议得到了吕三春的附和“小蒋说的没错,王爷,咱们和对面人数差不多,若是祖大寿的手下,咱们倒也不惧,可现下摸不准对面是何来路,最好让马队冲一下,探探虚实再说!” 尚可喜沉吟一会下令道“也好!你等且按兵不动,待本王亲自过去分说一番!” 言罢,尚可喜带着几名护卫打马奔向左侧的旗马队。 正在与巴扬阿观瞧明军阵型的多弼看到尚可喜赶到,立刻策马迎了上去“智顺王,你来此作何?为何不率军冲阵?” 尚可喜勒住战马笑道“二位将军,小王是过来求援的对面明军有些古怪,小王生怕贸然全军压上后损失过重折了士气,这才想请旗劲卒先冲一下阵,待明人阵型松动、露出破绽后,小王再率部冲杀!” 多弼与赶过来的巴扬阿对视一眼后笑着开口道“智顺王请回吧,我旗眼中,明人都一个样,且待我给你冲开阵脚,你可率部尽速杀进去!” 尚可喜笑着拱手后带着护卫打马返回了汉军旗阵地。 多弼和巴扬阿二人驱马回到阵前,多弼开口道“汤古岱和镶白旗千余人应该就是死在这伙明军手里,这个仇咱一定得报!一会我待一百骑打头阵,只要见我破开明人的阵型,你带第二阵冲!若是破不开你就带着剩余的人马游走!” 巴扬阿听出多弼话中的决绝之意,于是赶忙劝道“冲一下不行就退回来,不必硬冲!报仇也不急于一时,不行我打头阵好了!” 多弼一言不发,大声呼和道“胜克浑,带着你的一队人跟我来!” 对堂哥汤古岱及一千族人的死耿耿于怀的多弼满腔恨意,他恨不能杀尽对面的尼堪,就算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多弼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勇卫营的左翼而去,一百骑旗马队紧跟其后。在尚可喜的指挥下,正面的汉军旗阵型也已缓缓向前移动,准备等旗兵将明军阵型打破后趁机掩杀过去。 勇卫营的阵型是以铳手营居中,左翼和右翼由刀盾营和长枪营混编的方阵遮护,冯隽和传达将令的号手立于阵后一辆牛车搭建的简易平台上,数十名亲兵分布在牛车的四周护卫。 当冯隽看到一队旗马队直冲着左翼而来时,立刻下达指令,随着两长一短的喇叭声响起,在营官的指挥下最左边的三排长枪手和一排盾手向左转身,前排士卒一个紧挨一个,将枪尾扎入地面用脚踩住,双手扶住枪身,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长枪斜指向了上方。盾手们手持巨盾,随时准备上前遮护。 左侧城头的十门佛郎机炮也已装填完毕,在远远地看到左翼有敌骑移动时,哨管一声令下,十门火炮炮口转向左侧,炮手们握住在火盆里烧的通红的火钳手柄,随时准备摁在火门上点燃引信。 在距离明军左翼还有不到两里时,旗马队开始有意识的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组成了一个锥形的阵型并逐渐开始加速。前排的数十骑已经将短标枪、飞斧、阔叶刀拿在手中,准备冲至明军阵前二十步左右时掷出去。 担当箭头的多弼两腿用力、双脚紧紧蹬着马镫,成半蹲状的将身子伏低,一手持着虎牙枪,一手持着一柄短斧,整个人都趴伏在马上,战马慢慢开始提速。 在距离勇卫营左翼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时,旗马队的马速已经提到了最快。 身着白色对襟锁甲的多弼只觉耳畔呼呼的风声,心里在默算着距离,约么着数十息后便会冲到明军阵前,到时他会将短斧扔出去,然后猛提缰绳从前排明军头顶跃过去,直接扎入后排中。数百斤的战马加上盔甲兵刃近两百斤的重量,会导致后排明军数人的伤亡,那样就算自己死了,也会将明军的阵型打乱,后面的族人就可以将明军阵型打出一个缺口,到时后面的第二波、第三波连续冲击下,明军就只剩下溃败后被追杀的结局了。 虽然也发现了堡墙上面有明军的大炮,但与明军交手多年的多弼知道,大炮只能打一轮,并且准头极差,第二轮需要数百息后才会打响,那时候战斗早就结束了。 就剩下百余步了二十息后就能就要冲到明军近前了,虽然久历战阵,但这种令人热血的感觉还是令多弼的内心激动不已。 就在此时,天空中恍若有雷神降临一般,惊天动地的炸响声接连响起,没等多弼想到怎么明人有这么多炮时,一颗一斤重的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啪嚓一声脆响,多弼的脑袋就像烂西瓜一样被炮子砸的稀烂,之后威势不减,直接将他的战马尾骨砸断,一声悲鸣之后,战马驮着多弼的无头尸体滚翻在地。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匹战马正好踩在倒地战马的身体上,前蹄无处借力后一软,马身猛地向前扑倒,将身上的旗兵一下子甩了出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面奔驰的战马将他的身子踏成了一堆烂泥。 每门带着九枚子铳的佛郎机炮装填速度极快,一连串的轰鸣声里,十门佛郎机炮基本都打了三轮,近三十枚一斤重的弹丸将向左翼冲来的一百名旗骑兵打得人仰马翻,地上到处是倒地的战马和尸体,三十余名旗骑兵或死或伤,后排的旗兵见势不妙,纷纷拨转马头绕向两侧,但前面仍有十余骑躲过了弹丸的打击,冲向了明军长枪阵前。 在冲到离明军十余步的距离时,十余把短刀飞斧从旗兵的手中向长枪手飞来,一阵惨呼闷哼声响起,这些投掷过来的兵刃无一落空,全部命中阵型密集的明军。十余名明军士卒或死或伤,原本紧密的阵型也变得略微混乱。 这十余骑旗兵投掷完手中的短兵后,有的一扯缰绳从长枪手近前画了个弧后向两侧奔去,大部分悍不畏死的旗兵则是纵马直直地撞向眼前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枪阵。 战马看到眼前的利刃后本能的想往一旁躲闪,但惯性之下仍然撞了过来。巨大的声响伴随着一阵人仰马翻,数十杆长枪在刺中战马的同时,也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把枪杆折断,持枪的士卒有的口吐鲜血软倒在地,有的则被滑过来的战马撞飞。 马上的旗兵或者直接连人带马被长枪戳穿,或者被倒地的战马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有几名骑术高超的旗兵在战马倒地前便从马上滚落下来,持着长枪大刀扑向面前的明军。 没等他们近身,数十杆丈余长的长枪或从两侧或迎面刺来,这几名旗兵都被数杆长枪从不同位置刺中,惨叫都没发出便全部身亡。 随着被战马压住身体的旗兵被接连刺死,旗的第一波骑兵冲阵以失败告终。 跟在第一波后面控着战马小步前行的巴扬阿勒住战马后单手一扬,身后的一百骑也都停了下来。第一波后阵被炮火所阻、无奈之下只能绕回的旗兵也兜了圈子赶了过来。 巴扬阿面色阴沉的看着远处的场景。明军正在将伤亡的士卒向后阵搬运,建奴的尸身没人去管。后排的长枪手上前将伤亡士卒留下的缺口填补起来,整个阵型顿时又重新严密起来。 明军的炮火太过密集,对冲阵的马队威胁极大。第二波旗兵原本是想奔到明军阵前五十步时下马用重箭杀伤对方的,但现在看来此策根本无法施行,因为一旦下马后结成箭阵,很容易被明军炮火所覆盖。 “派人去将智顺王喊来!一百骑警戒,其余人下马歇息!” 巴扬阿冷着脸沉声吩咐道。11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二百七十三章 束手 松山城外的旗兵也遇到了与尚可喜在大兴堡相似的情形,并且比大兴堡这边的清军损失更重。面对城外列阵的五千勇卫营士卒,岳托采用了同样的战术一千蒙旗骑兵分成五队,轮番冲击明军侧翼,以给汉军旗的步卒打出一个缺口来,但同样在明军城头佛郎机炮的密集打击下无功而返,反倒是丢下了上百具尸体。 岳托虽是旗中的精英人物,但不光是他,就整个旗、包括老贼野猪皮以及继任者皇太极在的内所有人来说,他们依仗的是蛮力和个人武勇在与敌野战搏杀中打败对手,而非凭借事先的谋划取胜。丰富的战斗经验使他们具备了战场上良好的嗅觉和判断力,能在战阵上根据形势随机应变,加上获胜后极其丰厚的奖赏足以刺激旗士卒奋勇搏杀,这才在与明军的作战中屡屡获胜。 但是面对坚城和眼前这只有着极强作战意志、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明军,岳托这种所谓的智将也同样缺乏有效的破敌手段。 “王爷,还是等红夷大炮运上来再打吧,只要用炮把城墙上明人的火炮打掉,明人步卒大阵挡不住咱们旗马队冲阵奴才觉着现下咱们还是合兵一处为好,王爷最好派人去西边智顺王那边查探一番,若那边得手,咱们就在这里跟明人耗着,反正明人不敢主动向我进攻,等智顺王获取物资后再过来合兵若是那边也遇上硬茬,那就干脆调过来,人手多了也好调派!” 眼见面对明军铁桶般的防御阵型,旗兵有些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样子,一侧的孔友德向岳托建议道。 汉军旗携带的大炮携带不便,跟不上大队人马的前行速度,所以落在了后面。 岳托以及旗将领们都有些轻敌,满想着明军重兵都在锦州城内,松山等堡城防守力量不会太强,于是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思轻装来到松山城下。 没想到松山不仅也有大炮助阵,而且守卫力量十分的强悍,明军也竟然敢出城列阵迎战,岳托便依照从前的经验下令打了一场,结果这才吃了个小亏。 “也好,恭顺王你带上两个牛录的人马去后边接应一下炮营,我这就遣人去西边查探是何情形!” 松山城头上,洪承畴等人正在城楼观看敌阵。看到旗阵中分出数百人马向后而去,洪承畴果断下令“若本官所料不差,建奴当是派人回去接应红夷大炮前来攻城传令下去,城外军阵依次撤回城内,以免给敌当了靶子,我军守城即可!” 随着军令的下达,城门洞开,城外列阵的明军一营一营的交替掩护着退回城内。旗那边虽然看到明军在往城内撤退,但因惧于城头大炮的威力,岳托并未下令趁势掩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分批撤回城内。 “等下建奴大炮运来后城楼怕是不甚安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城上守御之事都已布置妥当,督师还是下城回署衙静候便可。有卑职等在,建奴无论如何也破不开松山城!” 茅元仪拱手施礼道。 “也罢,本官留在城上也无甚用处,守御之事便交给止生了!” 从善如流的洪承畴背着双手迈着官步离开了城楼,沈世玉、张斗紧随其后,城楼外面的一大票亲兵围拢过来护着几人回了署衙。 沐浴更衣过后的洪承畴迈步进入署衙二堂内,沈世玉正在与张斗低声交谈着什么。 “昆岗、玉衡在谈论何事?” 一身宽大道袍的洪承畴好整以暇的坐在了主位上,仆从端上一碗热茶后退了下去。 “洪公,学生与监军适才正在商讨敌情。洪公自会看出,城外建奴步骑皆不可惧,盖因其兵员甚少,对我部威胁并不大,但唯独其红夷大炮甚是犀利,实乃对我军最大之威胁。若我部寻机将其大炮毁去,那对建奴实力将是极大的削弱!” “昆岗所言吾岂不知晓?不错,现下城外建奴唯有大炮对我威胁甚大,有炮在,我军便无法出城与敌阵战。红夷大炮乃孔友德叛明降清时带去之物,其炮手皆受过佛郎机人之教导,射术亦是甚为精湛,可若想除之却甚为不易。吾自知尔等想用夜袭之策将其毁掉,但建奴可不似当初境内流贼那般的乌合之众,其对我军定会早有防范,若遣人出城夜袭,怕是难以成事!” “洪公,学生以为夜袭可行!我军可采用声东击西之策,遣几路人马分袭建奴西面和北面,扰其形神,待敌大部分散后,再遣一路人马直捣其大炮阵地,如此可成矣!” 洪承畴捋须思衬半晌后,重重的点头道“昆岗此策甚佳,若一切顺利的话,当有六成把握!来人,去城头将茅止生喊来!” 当孔友德好不容易带着十余门大炮赶到松山城外时已是申时左右,待炮阵布置完成,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攻城之事只能顺延到了明日。 前去西边与尚可喜联络的探马回禀,说是智顺王攻打大兴堡亦是受阻,探马赶到时,尚可喜正欲遣人来松山请求大炮支援。在接到岳托合兵的命令后,尚可喜便将人马召集起来后开始向松山方向移动,明日全军便可抵达。 “王爷,现下已可确认,对面这路明军是由关内调派而来,其阵型严谨密实、阵容严整有序,恐比祖大寿麾下之明军难对付的多!奴才以为,此时明廷竟敢将精兵调到关外,那看来其境内诸路义军怕是凶多吉少!奴才就怕将来明廷陆续将强兵派至关外,那可对我大清极为不利啊!” 大帐中的牛油蜡烛忽明忽暗,孔友德的言语让岳托的脸上更是阴晴不定。 晋商被明廷一锅端掉后,整个建州不仅各种物资日渐匮乏,而且对大明境内的各种消息也失去了来源和渠道。 现在建州上下只隐约得知大明境内的反贼处境极为不妙,但对于大股流贼已经全部覆灭一事并不知晓,但孔友德适才的分析显然非常有道理,若非反贼已除,明廷哪会将精锐调至关外? 宽大的营帐内只有他和孔友德两人,岳托打算和孔友德商讨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虽然向来瞧不上汉人,但岳托对于范文程、孔友德等几人还是高看了一眼。 论行军打仗、排兵布阵,汉人确实不行但论起见识、眼光与谋略来,岳托也承认,这些汉人奴才还是比旗人更突出一些。 “恭顺王此言莫非有惧敌之意?今日所遇之明军确实颇为精悍,但还没放在我旗眼中!松山城中有多少明军?往多处说顶多一万多,明军要是不以城墙做依托,野战早就被我旗击溃。也就是说这只明军还是惧怕我旗实力,不敢与我正面相抗!就算这路明军不好对付,可他们有多少这样的兵马?最多不超五万之数!要是多的话还让关内的土贼搅乱十年之久?我大清有精锐十余万,岂能惧怕这区区数万明军!” 岳托冷笑一声开口道。 对于孔友德的判断和结论他心里十分认可。但在与明军交手多年形成的思维定式下,岳托依旧固执的认为明军所谓的精锐并不是很多,况且并不敢和旗野战对阵,面对旗大军时还是以防守为主。 “恭顺王切莫想的过远,还是想想如何应对明日之战为好。明人忒是狡诈,定是其主将猜到我大炮将至,故此才将明军撤入城内。我军虽有大炮助阵,但明人城头也有不少大炮,想破城怕是不太好办。前有义州之败,今有破城未果,若此番我军无功而返,岂不是涨了明军气势、灭了我旗威风?此股明军必须除去方可,恭顺王,你可有良策?” 看到孔友德对自己的一番话有些不以为然,岳托将话题转开,说起了明日如何破敌一事。 孔友德苦笑一声“王爷说的甚是有理,奴才本想运来大炮,趁机将城外明军阵势击破,到时我军趁势掩杀,自会又是一场大胜。谁知明军主将太过狡猾,竟然看穿奴才的意图,这就不太好办了。明军人数虽少,可我军并不多过与他,除非我大清主力齐至,同时掘壕围困松、锦两城,待其粮绝自能破之,否则别无他法!” “明日战事待智顺王率部前来后再说吧!今夜你部需加派人手,提防明军夜袭,炮阵那边最需防范!本王自会调派人手协防与你!去吧!” 由于清军防范严密,在阵营前每隔数十步便燃起火堆,并且派出多只夜巡小队来回巡视,明军计划中的夜袭并未得以实施。 而清军对于攻城也缺乏有效手段,主帅岳托又不愿空手而回,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一场清军大举南下报复明军的战事最终进入了僵持阶段。 第二百七十四章 登州 就在岳托率领的清军南下进攻锦州的同时,距京师千里之外的山东登州府也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明军刘国能部和张文耀部总共五千人马奉命先后抵达这里,加上郑家派来的十余艘大船也停靠在修缮一新的码头上,这让原本人烟稀少的登州逐渐变得喧闹无比。 当年登莱巡抚袁可立所建的营盘虽已废弃多年,但以石头为根基的房舍大部分都保持完好的状态,只是因为长久无人居住、缺少人气的缘故,很多房屋的屋顶坍塌损坏。 登州知府王应贤在接到内阁行文、得知不久有大军前来驻防后,随即上本户部说明情况并讨要修缮房屋码头所需的钱粮,在朱由检的亲自过问下,户部下拨五万两白银、五千石粮食送到登州府以供所需。当然了,随同钱粮一起来到登州的还有锦衣卫与督察院的御史。现在只要是朝廷下拨地方官府万两以上银两的,都要有锦衣卫和御史的联合监督,这个由朱由检首倡的举措现在已经成为朝廷的惯例,阁老重臣们对这项指令都是举双手赞成,因为他们认为皇帝此举是为了加强朝廷权威刻意为之的。 本想着能从中捞取好处的王应贤等登州府官员们这下傻了眼,一气之下本想消极怠工、敷衍一下完事,但在锦衣卫和御史的冷脸催促下,只得捏着鼻子召集民夫开始了施工。 最先抵达登州的是郧阳参将刘国能率领的两千余人。 刘国能所部在剿灭张献忠一役后被安置在了竹山,他本人则是领着游击将军一职,同时朝廷在军中派驻了锦衣卫作为军纪官专管军法军纪,并且从卢象升的天雄军中调来千总王方以及两百士卒安插在了他的军中。 刘国能对此到没什么意见,自己已经成为朝廷的高级将官,从此之后自是会忠心耿耿的效命就好。 兵部随后给刘国能部下达了命令,让他在屯田练兵的同时清剿收拢郧阳及周边府县的残余流贼和山匪。 按照兵部指令,刘国能手下的四千余人在裁汰老弱伤病、并给与安家银后全部就地安插屯田耕种,最后剩下了不到两千人,随后遵照兵部的指示,刘国能又从投降的流贼中挑选了一千人充入队伍中来。剩下的降贼则在严密的监视下就近屯田,等到五年后才会根据表现转为平民的身份。 身为降将的刘国能当然想好好表现一番,剿贼便成了最好的手段。 这种战功能给他带来升赏的同时,也会彻底洗白自己原先的身份。 在剿灭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等人之役中,虽然大部分流贼或死或降,但还是有不少流贼趁乱逃走,其中甚至包括老回回马守应这样的巨寇。 这些死性难改的流贼们侥幸逃得一命后,很少有良心发现后重新做人的。在得知大股官军离开后,躲藏于大山中的流贼残部纷纷聚拢起来占山为王,由流贼变成了山匪。这些贼人虽然不敢再如从前那般嚣张,但还是经常抢掠附近的村庄农户,给当地的百姓的正常生活造成了严重的影响。 在探知几伙数百人的大股山匪营地后,刘国能与王方以及贺三冠、王二娃等将领分成数队,带着人数不等的官军由竹山出击,或是夜袭或是埋伏,将这几股山匪全部剿杀,一个活口没留。 随着几股规模较大山匪的相继覆灭,郧阳、南洋、汝阳几府的匪患基本消除,刘国能又派出数只百人小队,对一些数十人的小股山匪发动了攻击,不到一年的时间,河南腹心之地的匪患终于被一扫而空。 在圆满的完成了剿匪的任务后,刘国能被拔擢为郧阳分守参将一职,王方擢为游击将军,贺三冠、王二娃几人也都升为了千总,参与剿匪的士卒们也都得到了升赏,伤亡士卒也得到了抚恤和安置,这使得全军上下无不喜笑颜开。 虽说分守参将一职已经是一个不错的职衔,但刘国能却并不满足。但现在大明境内的流贼基本已经肃清,想要再立功升赏已是很难了,除非去关外打建奴,到时候只要不死,官职肯定会提升。但听说建奴凶悍异常,别说自己这样的杂牌军,就算卢督臣的正规军也不见得能打得过他们,除非官军精锐都打光了,要不根本轮不到自己。 就在刘国能暗叹不已时,兵部的调兵文书突然自京师送达了竹山,在得知自己所部将会寻机登陆辽东,直捣建奴老巢时,刘国能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在补充好粮草之后,率部拔营一路向东而去。 六月中旬抵达登州并入驻已经修葺一新的营房后,刘国能与王方从兵部留在登州的官员那里了解到了整个复辽战役的方略。 登州原先也有过十分强大的水师,但自从流贼四起后,朝廷的银两物资都用在了剿贼的官军身上,登莱水师由于缺乏经费也就渐渐地衰败下去。最多时曾有过百余艘大小船只的船队现在只剩下了十余艘,并且还是老旧不堪,看样子好像一下水就能沉进水里一样由于缺少粮饷,大部分水师将官士卒或是逃走或是偷偷开垦荒地做了农户,有一些眼界宽、消息灵的则是驾着破船南下,自荐到江南豪商的商船上做起了水手。 水师虽已废弃,但码头仍在。虽然已是破败不堪,但只要有银子,很快就会恢复到旧日的模样。 刘国能部在军营中操演数日后,码头也修好了,停靠在外海的郑家船队二十余艘大船先后驶进港湾停靠在码头,码头上是登州府雇来的上千民夫。 兵部和登州府的官吏上前与郑家派来的人相互出示了文函,在确认无误后,登州府的官吏开始招呼着民夫准备卸载船上的物资。 其实也不是什么物资,船上是粮食,二十余艘船上都装满了郑家自暹罗、占城等过采购来的稻米,二十余艘四百料的大型福船足足运来了六万余石稻米。 这些卸完粮食的船只将留在登州,帮助准备渡海作战的官军熟悉海况和水性。 这批粮食除了供应刘国能、张文耀部就食以外,剩余的将会封存入仓以作官府赈灾急需之用。 在刘国能所部近三千人上船适应海况月余之后,远在西安的张文耀带着三千人,长途跋涉近三千里,耗时两月有余后,与七月中抵达了登州府。 张文耀和刘国能虽然都是从陕西n起家,但刘国能早早的便与罗汝才等人离开陕西到处流窜,两人之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回因着同一件事聚到一起,两人见面后也是彼此慨叹不已。 因为驻扎在同一个大营内、加上两人特殊的身份属性,很快张文耀与刘国能便熟络起来。但两人交谈之间都竭力避开提到往事以及高迎祥等旧人,这种犯忌讳的话题最好不要私下提起。 “老刘,额总觉着这回朝廷派给咱们的差事有借刀杀人之意,这渡海去端建奴的老窝怕是没那么容易,额可是听说建奴不好对付,若是人家防备严密,咱们这数千人还不够给建奴塞牙缝的!” 火辣辣的日头照的大地一片明晃晃的,山东半岛的七月是最为炎热的时候,内陆地区早晚已经有了凉意,凉爽了大半个夏天的半岛却开始热起来。 大营内一颗粗大的柳树挡住了日头的直晒,一阵阵微风带来了一丝清爽。 上身的张文耀坐在树荫下一张长凳上,一脚着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将手中粗陶碗中的凉开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后,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将水碗搁在凳子上,对着几步外坐在一张交椅上发愣的刘国能开口道。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野望 “老张,你说人家戚少保这脑子是咋长的?啊?这鸳鸯阵看着就是满像回事咧!咱怎地就琢磨不出来呢?咱们手下这些儿郎操演了这十余日,眼瞅着就比从前精强不少哇!啧啧!再这样操演半载,对上建奴咱也不怕了!对了,你适才说的啥?” 正在聚精会神看着远处校场上的士卒演练鸳鸯阵的刘国能一边啧啧称奇,一边看向了张文耀。 “额说老刘,恁就别装傻了成不?这回的差事额看着咱们是凶多吉少,额说啊,有啥后事赶紧交代一下算了亏的是这许多年咱们攒下不少银两,就算这回咱们没了,后代子孙也能过上好日子。可额真是不想去平白去送死啊!若是跟着孙督出关打建奴,额心里还有点底气,可这朝廷冷不丁地把额们拎出来,预备着扔到辽东去,额这心头觉着发寒啊!咱们当年虽说反过朝廷,可那不是一时糊涂吗?朝廷怎地如此记仇啊?这不成了秋后算账了?” 张文耀不满地瞪了刘国能一眼,语气中既有一点愤怒也有一丝无奈。 “老张,咱俩算是乡党咧,出身也差不许多,现下官职也一样,额就奇怪咧,恁这脑子叫驴踢过是怎地?恁当年做反贼时好歹也是个人物,就这脑子咋当上大头领的?不是额瞧不起恁,就恁这木头疙瘩般的死脑筋,在额手下连个哨管也当不上!” 刘国能斜眼瞅着张文耀,嘴里毫不留情的嘲讽道。 “闯塌天,日恁个驴球子的!老子咋就让驴踢过?额当大头领凭的是一身战阵本事,加上额讲义气!咋到你嘴里就成了木头疙瘩啦?恁给老子说明白喽!不然老子一拳将你放翻!这去辽东明摆着就是送死的差事!肯定是皇上身边有奸人想害咱!就是觉着咱们当过反贼,现下手中又握着大兵,指不定哪天又会反!这才算计咱们!额就不信恁还能说出别地道道来!” 张文耀腾地从凳子蹦起来,面红耳赤的指着刘国能大骂起来。 “哟哟哟哟哟,还急眼了呢!张妙手啊张妙手,恁也就是仗着手上有些功夫,这才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这人啊,但有蛮力,脑子就放到一旁!怪不得人家那些文人看不上咱们这些粗人!额跟你讲,有句话你准没听过置之死地而后生!恁懂这话啥意思不?是,没错,咱们被派去辽东,肯定是朝廷里有人使坏,皇上误信谗言才下的令,乍一看确实是想借着建奴的快刀要了咱们这伙反贼的命。可咱们要是稍微动动脑子想想的话,就会知晓这是一场大富贵!这哪里是十死无生,这简直就是老天爷赏给咱子孙后代的金饭碗呐!老张,咱这回赚大发了!要是事成了,保不准能混个总兵当当啊!哇哈哈哈!” 坐在椅子上的刘国能说到高兴处,忍不住得意的大笑起来。 “老刘,适才恁这话啥意思?咱们真能活着打辽东回来?快给额讲讲!咋就能立功了?总兵额可不敢想啊,副总兵额就知足的很哩!” 张文耀急忙追问道。 “哎呦,这刚是谁骂额驴球子的了?张妙手,你承认自己脑袋是木土疙瘩不?要是不承认那就当额说屁话好了!额还有事情要做,告辞!” “别走别走啊!好好好,额承认脑袋瓜子不灵性成吧?老刘,额当年在陕北就听过你的大名啊,闯塌天可是鼎鼎大名,威风的很咧!额打心里佩服的紧啊!好老刘,恁就跟额讲讲,这里头有啥道道成不?额老张这会心里痒痒的紧哎!” 张文耀抢上前去,拽住起身作势要走的刘国能,硬把他摁在椅子上坐好,一边陪着笑脸讨好地恭维道。 “这还差不多,恁心高气傲的张妙手也知道做小了?也罢,看在恁知情识趣的份上,今日额就跟你说道说道。有点口渴呢,哎呀,这身子沉地很,不想动弹!” 张文耀强忍住想一拳头把刘国能的鼻子锤扁的念头,俯身提溜起一旁的提梁陶壶,给刘国能的大碗续上水,刘国能端起水碗喝了一口,嘴里发出惬意的怪声。 “额说老张,也不能说恁脑子笨,恁是光知道建奴能打了,可咱们若是渡海去了辽东,恁觉着还能看到几个建奴?” “咋看不到几个?俺可朝着兵部官儿打听过,那个赫图阿拉可是有建奴祖坟咧,平常都是有几千建奴精锐守着,那可是比当年的高迎祥手下的番兵还厉害,说实话,咱们就算人比建奴多一倍也不一定打得过!” 张文耀手下的士卒虽然也颇为精悍,但很多都是农户出身,跟他n期间很少有时间操演,也就他降后这几年才开始正经操练,战力有了较大的提升。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些士卒还是没法跟强悍的建奴相提并论。 “老张,恁想想,明春朝廷调集十余万大军出关打建奴,恁觉着建奴敢以少打多吗?那些个奴酋肯定会集齐全部兵力与咱大明开战!到时候建奴老窝还能留着几千人守着?额估摸着留守的最多千余人,咱们这五千余人再不能打还能打不过这千把人?额想过了,咱们渡海向赫图阿拉进发之时,一路上绝不能叫建奴察觉,争取到达赫图阿拉之后给他来个突袭,有心算无心、人数又数倍与他,再打不过那可就是咱们太窝囊了!” “就这么简单?若到时建奴守城人数不减怎生是好?” 张文耀怀疑的问道。 “那就只能怪咱们命不好了,只能跟他们拼了,宰一个赚一个,打败了逃不走就抹脖子,千万别落在建奴手里!” “那是自然,老子好歹也是条汉子,说啥不能给人当奴才!不过,老刘,就算咱们端了建奴老窝、刨了野猪皮家的祖坟,最后还能全身而退,可额琢磨着,也不是多大功劳啊?凭这就能当上总兵?额看够呛!要是跟建奴大军阵战,最后咱大明胜了,或许咱们还能弄个总兵,就刨坟这点功劳啊,够呛!真是够呛!” 张文耀琢磨过来后不由得连连摇头。 刨建奴祖坟这事虽然也是功劳不但比起在阵前和建奴一刀一n拼杀来说还是不够看,凭这个说啥也混不上总兵。 “谁说凭这个挣总兵了?恁觉着咱们刨完坟就得赶紧跑到海边坐船回来?” 刘国能瞅着张文耀那张丑脸没好气的回道。 “咱这回不就是奔着这缺德事去的吗?干完活不赶紧跑留下等死啊?咱这可是造孽啊,你想啊老刘,若是有人敢刨咱家的祖坟,不管他是谁,咱都得跟他拼了!咱要不赶紧跑,建奴就算舍了命也得来追咱啊!” “不但不跑,咱还要往西走!去打盛京!把建奴新窝也给他端喽!若干成这事,张妙手,恁说值不值一个总兵的价钱?” 刘国能盯着张文耀的眼睛,放缓语速,一脸肃然的将最终的打算说了出来。11 第二百七十六章 插曲 “两年未至京城,未曾想到变化如此之大!之前乞儿遍地、满城百姓大半面带穷苦之相,观其颜色可知其日常皆食不果腹也!大街小巷亦是少见洁净之处,虽不致污秽遍地,但肮脏之物随处可见,南北两城百姓所居亦是破败不堪。今日所见却令吾恍惚不已!单看路上百姓之神色,便知其家境已有巨大之改善,值此海内澄清之时,我皇明始有盛世之相也!此皆赖圣君所赐也!” 京师南城一条街道旁,一名身穿宝蓝色员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子负手观望着街景以及川流不息的行人,感慨的神情溢于言表,他的身旁站着一名生意人打扮的大胖子。 “我说自如兄,你就别掉书袋了。咱们是生意人,又不是那些大头巾,哪来的如此多之乎者也!你倒是读过不少闲书,可这咬文嚼字听着真是别扭!这眼看已至午时了,咱还是赶紧去汪员外处交接下货品,之后咱哥俩再去找个酒楼喝一杯,一上午陪着你东奔西走,我这肚里已经空空如也喽!哈呸!” 与中年男子对话的胖子说完之后张嘴吐了一口浓痰,顺势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一丝污渍。 一眨眼的功夫,一名身穿皂服、脚蹬薄底快靴、头戴深色圆帽、两眼放着精光、年约三旬左右的男子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这位员外,不好意思,掏钱,十文!” 这名男子举手拿一张巴掌大的木牌冲着吐痰的胖子晃了晃后收入怀中,之后摊开一只手掌冲着胖子笑眯眯的开口道。 “什么钱?吾为何要给你钱?瞧你这打扮也不似乞儿,莫非你要打劫不成?这里可是京师!天子脚下,你就不怕叫公人看见逮起来?速去速去!” 胖子被突然出现的这名男子吓了一跳,随即有些生气的开口呵斥道。 “不瞒您说,某就是公人,顺天府市容管事局的衙役李武是也!呵呵!您随地吐痰,违反市容管理法第三条,按规矩罚款十文!来,拿钱吧!” 名叫李武的公人笑嘻嘻的对着胖子道。 “啥子管事局?吾走南闯北几十年,从未听说过这衙门,你小子莫不是京油子欺生,想诓骗某的钱财不成?小心某家拉着你见官!” 胖子怒道。 他自小跟着父辈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对朝廷的大小相关衙门也都熟知,却从未听说有什么市容管事局。这名男子一定是京师坐地户,看他是外地人,特意找个借口讹钱来了。 “瞧见没?这是某的腰牌,您可瞅仔细喽!您要是报官也成,前行一百步左手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巡丁铺子,您让旁边这位员外去报官,叫巡丁过来给您分辨分辨,咱俩就在这等着,您看可成?” 李武也不生气,将木质腰牌拿在手中让胖子观瞧,脸上依旧一副笑模样。 那位名叫自如的生意人道声“搅扰”,从李武手中拿过腰牌看去,只见木牌正面上刻着“顺天府市容管事局巡员李某”十余个小字,反面则是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狴犴图像。 王自如看完腰牌便确定眼前的李武确实是公门中人,这年头可没人敢伪造衙门腰牌凭证的,那个逮住后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小哥,适才吾弟着实孟浪,有冒犯之处还请李小哥见谅,这是罚银,请李小哥收好。吾二人乃是江南行商,已许久未至京师,故对此间规矩不甚知详,还望李小哥莫怪!” 说着话,王自如从怀中摸出一角碎银递到李武手中,口中连声称歉。 李武拿着碎银掂了掂后呲牙一乐“某不仅不怪这位胖员外,反倒是盼着这样的更多一些呢!哈哈!某这话是逗乐子,两位别当真。我看这银子怕不是得有一钱多重吧,您二位手中有无铜钱?若是没有,那就跟着某找一家店铺称一下银子,某找还铜钱给您。” “不必不必,剩余的李小哥拿着吃杯茶便好!我二人还有生意要谈,就此告辞!” “哎哎,你等且慢行!这罚银多少是衙门所定,某可不贪你这点小钱,走走走,跟某去前面肉铺称重找银!” 李武拽着胖子的衣袖便往前行去,王自如无奈之下只得随后跟着。 待从肉铺中称重找银出来,王自如和那名姓程的胖子冲着李武抱拳施礼后向东行去。 李武将十文铜钱装进腰间系着的布袋中,继续背着手巡街去了。 之所以非得拖着那两人找银,倒不是李武多么廉洁清正,主要是他根本不敢贪墨。 前段时日就有一位市容管事局的巡员让锦衣卫给逮进狱中。原因就是他数次罚银后将多余的银钱落入自家囊中,最后一次正好被一名锦衣卫密探给看到,逮进诏狱中收拾一顿后全部招了出来,最后连贪墨加上一年多来的薪金全部被罚没,差事也丢了,妻儿老小也失去了经济来源,一家人跟着倒了大霉。 这件事让某些动了歪脑筋的市容巡员彻底收起了心思,谁知道那些神出鬼没的锦衣卫密探躲在哪个墙角盯着自己呢,可别为了贪这点小财连饭碗也给砸了。 “汪员外,莫不是吾等外乡客成了落伍之人?自古衙门中人无有不贪者,就算天子脚下亦概莫如是今次李武之行举吾闻所未闻也!若是大明各地官府中人尽皆如此,可谓吾等平民商贾之幸事也!” 东城一所三进宅院的客房内,王自如放下茶盏感慨道。 “王兄有所不知,此市容管事局乃一年之前新立,专管京城大小市场、商铺、住户以及街巷之洁净有序一事,其隶属顺天府名下,权责可是不小,听闻是今上下旨后成立的。王兄、程兄今日所遇之事每日间在京师四城内怕是会生发无数起,不是这李武不贪财,而是他根本不敢贪!巡员每日的行举不知有多少眼睛在暗中盯着呢!至于各地官府吗,若想做到如此严谨清廉怕是不易!” 与王自如、程赣相对而坐的汪松笑着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讲述一遍,王自如和程赣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那锦衣卫既是监视这些个巡员,就不怕他们勾结一起讹诈外地人吗?” 程胖子好奇的问道。 “呵呵,程兄多虑了。锦衣卫在京城设有七个千户所,加上南北镇抚司以及指挥署衙,人员数千,单是便装密探便不知凡几。试想一下,兄若为其中一员的话,这数千人你能识得几人?你可知有无同僚暗中窥视与你?况且今上自前年起,大幅提高锦衣亲军之薪俸,再加上一些额外奖赏,这些锦衣亲军个个都肥的流油,现下都是一门心思立功获取升赏的资本,谁去在乎这几个小钱?再说天子亲军个个眼高于顶,何曾将这些巡员放在眼中?说句不好听的话,锦衣密探巴不得更多巡员出现状况,那可是他们赖以升赏的本钱啊!呵呵呵!” 汪松世代居于京师,亲戚中也有不少人在京城的各个衙门中任职。每逢年节亲朋好友相聚饮酒闲谈时,不免会谈到各个衙门中的一些趣事甚至秘闻,故此他对衙门中的一些门道都能知晓一些。 “原来如此!外界都传亲军行事如何狠辣贪婪,今闻汪员外一讲,亲军不仅并无传言中那般不堪,吾甚至以为比御史还要尽责!吾到是期盼圣上将亲军派驻各个府县才好!那样吾等商人便可少受许多盘剥了!” 朱由检当然不知道发生在京师里的这段小插曲,此时的他正在乾清宫接受周王朱恭枵的觐见。 第二百七十七章 觐见 朱恭枵自请入京觐见后,朱由检为显重视,随即将贴身太监李二喜派去开封迎接伴随,以示对这位亲王的礼遇。本以为顶多月余便能见到这位在后世中颇有贤名的堂兄,没想到李二喜这一去便足足有数月的工夫。 因为每天都有无数的大小事情缠身,朱由检慢慢地把这事搁到了脑后。直到数日前接到锦衣卫禀报,周王已至京师近郊,再次上本请求觐见,他这才记起来还有这档子事。 在礼部及鸿胪寺官员将周王迎入客馆安顿好之后,朱由检遂于几日后抽空召见了朱恭枵。 在行了一跪一叩的大礼后,朱由检温言吩咐给堂兄看座,朱恭枵推让一番后恭谨的坐在了锦墩上。 “王兄自开封千里奔波至京,一路着实辛苦,朕观王兄虽逾知天命之年,气色却着实不错。朕登基已逾十载,终日间忙于国事,虽心念与诸王之亲恩,但却碍于祖宗之规,始终无法得见,今日与王兄终得相见,也算了却了朕一件心事。王兄既已入京,那便长驻一段时日,王兄但有所需尽管开言朕会着有司相陪,王兄可趁此夏末秋初之际好好游览一番京师风光!” 朱由检微笑着对朱恭枵开口道。 “有劳圣上挂碍,臣身子尚可,只是渐渐年迈而已。臣无事时常思之圣上自即位以来,励精图治、廓清御内、扫荡群丑、善待子民,我皇明终现复兴之像,我朱家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亦当含笑矣!臣观圣上近年所为,实有大胸襟、大气魄,将来所创之功业定会远超太祖太宗!臣身为太祖一脉,亦是甚感自豪与欣慰!臣此次得见我皇,亦因我皇开恩,摒弃祖制陋俗,使臣得以于有生之年得见王城以外之天地,此举开创我皇明两百余载之新意,臣内心涕零之下,亦觉此生无憾矣!” 朱恭枵说完后起身对着御座上的朱由检躬身深施一礼。 他这番话半是恭维半是真心。不管他朱家天下将来维持到何时,这件事与他都没有多大关系。但对于一个相当于被判无期徒刑,并服刑多年后突然遇到大赦的人来说,终于从数十年困居的方寸之地走出来,那种终得自由的激动心情是平常人无法理解的。 从这一点上,朱恭枵还是对朱由检十分感激和钦佩的。更改祖制可不是一般人敢去做的,尤其是对于防诸王如同防贼一般的皇帝,能做出允许亲王出藩地的决定,可真是需要极大的胸襟和魄力。 “王兄快快请坐。朕始终以为,血脉亲情不能随意割舍,倘有际遇,便应予以加之祖宗当初之规亦是因时而定,岂不闻世易时移,规制虽繁多,但亦应与时俱进方可,若全由祖制,那今世之人何享前人之不能享?况我朝祖制曾与诸王良田万亩,可现今诸王田地几何?由此可见,祖制优存劣改已是势在必行,否则将遗祸与子孙矣!朕今不过三旬之龄,尚处有为之阶,当趁尚有余力之时,兴利除弊,以使我皇明万亿子民安居乐业,亦使我大明江山得以存续下去。王兄等诸王之行举若有益于朝廷者,朕亦会不吝赏之!大伴,给王兄续茶!” 说了半天没营养的话之后,双方终于进入了正题。 “臣既是请见圣上,那自是已知圣意。恕臣直言,臣此次京师之行,沿途路过数十州县,亦曾路遇不少流民,其情其景让臣心下惨然,亦使臣对王城以外之百姓处境有所知晓。近年我大明数省遭逢流贼祸乱,又遇天象偶有不合,故此方生些许乱象。目睹众多百姓终日活于食不果腹、苟活乞命之下,臣亦生怜悯之心,思及平常之钟鸣鼎食,始觉其来之不易,更知圣上思虑国事之艰难!思前想后臣亦痛下决心,臣自愿以名下田产若干奉于我皇,以略解我皇抚育万民之忧,以尽臣子之本分!恳请圣上收下臣之心意,使臣能以报天下!” 朱恭枵说完后起身施礼道、 他这番言行是题中应有之意,要不然朱由检哪会让他离开封地,至于朱恭枵具体能献出多少田产来,李二喜整日旁敲侧击也未打听出来。 “甚好!王兄果然乃深明大义之臣子!此举令朕激赏不已!若天下诸王皆能如王兄般明事理、通世情,还有何事能难得住朕?我朱家血脉果是与众不同,王兄此举堪为诸王之表率也!那王兄此番愿意献出田地几何?想来应不是小数目!朕倒是甚期之!若王兄如朕所料中那般慷慨,那朕亦绝不小气,王兄但有所请尽管讲来,但凡合理,朕无有不允!” 在不知道周王的标的之前,朱由检也没把话说满,总不能你只拿出几万亩地来,我就答应你所有条件吧? “臣动身赴京师之前,曾让王府管事太监将府中田地商铺之册页拿来观之。臣自祖上就藩开封以来至臣已是十一代,两百余载间,共计累获赏赐田地六万四千余顷,开封、洛阳、襄阳、南京、济南等大城有商铺酒楼四十余间臣愿奉两成田地、五成商铺与圣上。臣仅有一子并已早丧,先膝下只余两个孙儿,臣百年之后爵位自有长孙承继,可幼孙亦颇受臣之喜爱,臣有意为其求一亲王之位,封地偏远一些亦可,不知圣意允否?” 朱恭枵说完后眼巴巴的看着朱由检,期待着皇帝能一口答应,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像是被刀割一般难受。 十几代的积累,让自己一张嘴就送出去近一半,就为了换取所谓的自由之身以及幼孙的亲王之位,这代价也太大了。想到这里朱恭枵突然之间有些悔意,这样做真的值吗? 朱恭枵所言与锦衣卫暗中调查基本相符。周王府名下确有近七十万亩田地,可这厮居然只想拿出两成来就想换取自由,并且还得再搭上个亲王的位子,这朱家人果然没一个善茬啊。 朱由检对商铺一点兴趣也没有。四海商行啥都缺,就是不缺商铺。别看你在这些繁华的大城有那么多铺子,要是四海商行在锦衣卫的配合下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想挤垮你这些铺子还不简单?你还能报官啊?就算你报了官,你觉着当地官府会向着一个亲王还是会偏向皇家?更别提还有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在后面站台了。 “王兄,周王府难道有上万人需要就食不成?按祖制,亲王府附庸奴仆不得超百人,朕就按王兄府中有两百人算,每年所需口粮不过五百余石,若是还有其他所需,千石足矣可王府现有田地达近七十万亩,若按每年亩产一石来讲,年产粮可至七十万石,若为佃农耕种,佃租收五成,亦有三十余万石之多,莫非周王尚有朝廷所不知晓之巨量人口需供养不成?” 说到最后几句,朱由检收起笑脸,语气也变得生硬冰冷,王兄也改成了周王。 朱恭枵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巨量人口需要供养,这不就是近乎等于明着说你有蓄养私兵之嫌吗? 要是被皇帝给扣上这么一个罪名,别说献出两成田地了,说不定直接除爵抄家了。 皇帝看似温和,态度亲切、平易近人,说话也通情达理,但这一切都是错觉,他终究是个皇帝,这天下是他家的,不是整个朱家的。 “姓朱的果然没一个善茬啊!”,朱恭枵暗自感慨道。 “臣冤枉啊!臣之王府仅有数百人口而已,且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臣名下田地所处,大半由臣名下粮行经销各地,少半自用并存于仓房之中,绝无私养人口之事!还请我皇明察啊!臣愿将田地商铺奉五成与圣上,恳请我皇无论如何也要收下!” 朱恭枵猛地起身跪倒,大殿中冰盆释放的凉意仿佛寒彻入骨,也让他的心一片冰凉,但脊背和额头上的汗水却是滚滚而下。 “呵呵呵,王兄快快请起,适才之言只是朕的玩笑之语,王兄切莫当真!既是王兄如此恳切,那朕便勉为其难了!王兄且宽心,待王兄之幼孙成年,朕定会给其亲王名爵!大伴,招呼传膳,朕要与王兄小酌一杯,以续天家亲情!” 十余日之后,朱恭枵在两百名锦衣卫的护卫下离开京城,乘船一路南下前往南京祭拜孝陵,之后他将会在江南游历一番,经由凤阳返回开封。 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周王府诸人可自由在大明境内出行,与常人无异。 周王府长史孙三省因献策有功,被吏部擢升为开封府知府一职。 第二百七十八章 进宫 嘉定伯周奎的宅院位于京师西城,是一处五进的大宅子。宅院里的布局仿照周奎在苏州的老宅,完全是一副江南园林的景致,假山池塘、回廊戏台、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后宅所用家具全是用上好的紫檀和花梨木打制。整个宅院富贵中透着雅致,在京城里属于排的上号的豪宅,只比一些勋贵家略差一些。 “父亲,听说开封的周藩因体谅国事艰难,特捐输一半家产以资国用。孩儿听说此次捐输单是田产就足有数万顷之多,还有洛阳、南京等大府城的商铺数十间。这几年皇上又是卖盐又是经商又是开办工坊,这手底下的银子可赚了海了去了,这回又平白得了一注大财,这可是白捡的呀!孩儿觉着,您是不是进宫一趟,向我妹子讨要一些?咱家的日子虽说还过得去,可这银子田地谁嫌多啊?咱可是皇亲,您也是大明独一份的国丈,这皇帝女婿钱财如此之多,怎么地也要分给亲戚一些吧?” 后花园的池塘边的一棵垂柳下,带着一顶竹制斗笠的周奎正在聚精会神的举杆垂钓。一名岁大的小厮手捧一个檀木盒子站在他身后,盒子里装着的是晒干的鱼饵,另一名容貌秀丽的婢女手执长长的蒲扇正在给周奎扇风,开口说话的是周奎的长子周绎。 年过三旬的周绎长相与周后有些相像,算得上眉目清秀,但略微有些弯曲的鼻尖以及一副薄唇破坏了面上的整个布局,给人一种刻薄寡恩的感觉。 身为国丈周奎的长子、未来嘉定伯爵位的承继者,周绎心下却并不满足。他多次或明或暗的撺掇周奎,让他多次进宫给妹妹施加压力,求皇上把嘉定伯的爵位改成嘉定侯。若是皇上不允,那便给和自己关系亲厚的弟弟再求个伯爵来。 周后经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与去年某个时候寻机跟朱由检委婉的提起了此事,但却被朱由检毫不客气的以无战功不得封侯为由一口回绝,至于一门两伯的事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周后觉得丢了面子,为此半个多月不见朱由检的面,朱由检则轮宿于袁贵妃和田贵妃处。 朱由检之所以拒绝周后的请求,纯粹是出于对历史上周奎父子所作所为深深地厌恶感。 要说吝啬的话倒也无可厚非,但眼看着流贼就要打破京城、皇帝急需用钱募兵时,周奎作为国戚,只肯拿出五千两银子来捐输,这不就是典型的舍命不舍财吗?最后怎么了?还不是让流贼把地窖藏着的几十万两银子搜刮一空吗? 身为皇帝,崇祯还是比较顾念亲情的。周奎家的巨额财产,大部分是崇祯赐给周家的田产商铺所出,结果到了崇祯用钱的时候却指望不上了。 最让现在的朱由检痛恨的是,流贼打破京师后,十六岁的太子朱慈烺跑到周家避难,后来清军入关夺下京城,之后满城搜寻朱家的血脉,因为怕惹祸上身,周奎和周绎竟然亲手将自己的亲外甥送给了建奴,最后被建奴以假太子的名义虐杀。 周奎父子在历史上的卑劣行径让朱由检深感不齿。自打穿越过来后,朱由检也只是看在周后面子上跟周奎维持着礼节性的关系,但却从来不像对另外两位国戚一般亲切。 “哦?此事当真?这周藩可是亲王中的一等啊,怎地如此放血?莫不是有求于皇帝不成?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啊!啧啧!不过,我说儿啊,咱家现下不缺银子啊,皇帝这几年手头是有钱了,可也没少让咱家沾光啊。现下大明用钱的地方多得是,又是养兵,又是养着灾民的,咱这再去伸手要钱怕是不太妥当吧?身为皇亲国戚,咱周家重要为天下做个表率才好!” 看着一本正经、大义凛然地胡说道的父亲,周绎暗地里撇了撇嘴,随即毫不留情的揭穿道“俗语说知父莫若子,父亲就休要用此冠冕堂皇之借口搪塞孩儿了!这话说与外人听听也就罢了,咱们父子之间何须如此虚头巴脑?您不是不想白得一笔外财,还不是因着一听进宫见我那妹子心里就打怵?我那妹子也是,胳膊肘总是朝外拐,好歹咱们是她的嫡亲血脉,凡事她不向着娘家人还要向着谁?父亲,您想想,将来有一日您驾鹤西去之后,孩儿这边倒好说,将来还能承继爵位,可二弟只挂了个锦衣卫虚职,人也老实木讷,您若是不给他多攒下些银钱,将来他开枝散叶花费繁多,坐吃山空之下,没有入项该如何是好?” 周奎的次子周放因幼时风寒发热,医治不及时落下了病根,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又因是次子,无法承继爵位,因而周奎心里一直觉着亏欠与他。 周绎虽然不是个好玩意,但对这个小他两岁的弟弟确实一直疼爱有加,眼见弟弟如此模样,便一直撺掇父亲给弟弟也讨要个爵位,将来父亲走了,两兄弟一旦分家,弟弟有个爵位自己也可安心。 周奎现在很不愿意进宫去找女儿,是何原因他自己很清楚。 前几年在朝廷缺银子的时候,周后不忍见丈夫日日为钱粮发愁,于是便让人给周奎送去五千两银子,让他再添上五千两,以周家的名义捐给朝廷。可这周奎做事太不地道,居然把周后送来的银子扣下两千两,只把剩余的三千两捐了出去。 周后得知后非常生气,从那以后便对周奎没有好言语,并让人带话给周奎,不要随便进宫找她。 说起来周奎除了上次厚着脸皮进宫,让周后跟朱由检谈谈提升爵位以及再分封的事以后,已经许久未曾进宫了。 “也罢!为了放儿将来能有个指望,为父这便进宫一趟,就说这回是给放儿要的养家用,看看你妹子还能说啥!我就不信了,还能真的是天家无亲情?” 周绎以提到周放的名字,一下子就击中了周奎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撂下钓竿,起身在旁边的铜盆中净了净手,转身便要去后宅换衣服进宫。 “父亲,妹子自去岁便有了身子,算算日子也快要临盆了,您最好带些补品进宫去有道是出手不打送礼人吗,总比您空手进去好一些吧?” 周绎笑嘻嘻的提醒道。 “你不说为父都差点忘了!这心思都在进宫怎样开口上了。你去跟管家说一声,从仓房里找些山参、当归之类的给为父备好!”11 第二百七十九章 后宫 “妹妹,你这才几个月的身子,这一两月间最是须当心之时,万不可随意走动,身边一刻也不能缺了人。本宫稍后自会吩咐下去,给慈宁宫那边多加派几个宫女、太监供妹妹使唤。妹妹无事时最好静养,吃食用度须得以清淡为主。现下内帑已是宽裕不少,不差咱们养身子那点银钱,妹妹但有所需只管教底下人采买便可。皇上是个宽容大度的性子,不致因着后宫花费些许银钱而计较,这可是事关子嗣传承之大事呢!” 坤宁宫里的锦榻上,周后拉着袁贵妃的手殷殷嘱咐着。 太子、定王、坤兴都是周后所出,对于生育一道,周后已是经验丰富。而袁贵妃曾为朱由检诞下一子,可惜在崇祯七年便夭折了。同样作为女人,周后打心里理解袁贵妃内心的伤痛,加上袁贵妃绵软温顺的性子也很难让人生出厌恶之情,故而在后宫里对她格外的关爱和照顾,平日间两人也是以姐妹相称。 自崇祯九年年底以来,先是周后有喜,转过年来,袁贵妃与田贵妃也相继有了身子,这让朱由检开心不已,不出意外的话,终于要有自己的嫡亲骨肉了,自己的血脉也得以在这个世界延续下去。 “有劳姐姐挂碍,姐姐的叮嘱妹妹定会记在心里。平日间妹妹亦是晓得静养的,这不是寻思着姐姐快要临盆了,放心不下才来探视一番。姐姐虽是有过几回生产,但万不可大意了,万事定要当心。烺哥儿他们眼看着大了,可这宫中已是许久未添人增口了,咱大明日见太平,后宫又接连有喜,皇上的龙颜日日也是透着高兴,这满天神佛真是开了眼了!妹妹琢磨着,等几个孩儿诞下后过了百日,咱们姐妹几个去万寿寺进一炷香、捐些香油钱,谢过满天神佛对我朱家的照看,姐姐你觉着如何?” 上一个孩子的夭折对袁贵妃打击很大,从那以后便时常吃斋念佛、许愿求福,祈求佛祖的关照,以便让自己再怀龙种。 也不知是佛祖保佑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几年后的现在终于得偿所愿,这让袁贵妃惊喜之下又有些忧虑,怕孩子诞下后会再遭不测,所以才有了去万寿寺进香祈愿的念头。 “妹妹这主意好!到时候咱带着烺哥儿这几个小的一起,先去西湖游玩一番,之后回返途中去寺里进香、用膳后小憩一下再折返宫中。” “妹妹都听姐姐的,有关出游之事,妹妹大致算了一下日子,进香之事正好在明年三四月间,到处花红柳绿,烺哥儿他们几个小的定会玩的舒心至极呢!嘻嘻!” “妹妹别提外出游玩之事了!自从皇上带着太子出宫几次后,这孩子时玩野了性子了,但凡遇上五日一休沐便要偷偷溜出宫去。本宫管教数次皆是无用,说与皇上知晓吧,皇上却总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说是太子将来是要承继大统的,不能总在宫里这弹丸之地坐而论道,那般就会对宫外之事一无所知;要知晓民间疾苦,懂得盐价几分、粮价几何;还说甚子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将来还要让几个孩儿走的更远之类的话。可这千年以来,哪有做太子的市场出宫疯耍的?武宗皇帝这前车之鉴不远,本宫真是担忧太子走上邪路呀!可怎奈皇上铁了心如此,本宫又能奈何?唉!” 对于明朝及以前历朝历代培养储君的方法,来自后世的朱由检当然是及其反对的。 历史已经证明,长在深宫妇人之下的储君们,虽然很多跟着师傅学了一肚子书本上的学问,但由于基本没有机会走出宫门贴近百姓,所以对于宫外面的世界近乎一无所知,这就导致了他们登基之后,对于如何治理天下缺乏足够的认知和手段,对人性的黑暗面丝毫不查,这才在那些文臣们的各种手段下逐渐沦为傀儡,甚至很多背上了昏君的骂名。 现阶段下,宫内已经被清理的十分干净,在自己的种种举措以及大笔投资的情况下,京师百姓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锦衣卫、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与去年在京师内开展了联合打击行动,清除了大批城狐社鼠、青皮无赖,京城内的治安可以说已经是处在历史上最好的时候,所以朱由检并不担心朱慈烺出宫后的安全问题。况且还有几十名锦衣卫或明或暗的保护,再说谁能知道便服出行的朱慈烺等人时天潢贵胄呢? 朱由检并不满足于朱慈烺等几个孩子仅限于在京师内活动,他还有更大的计划。 他打算在朱慈烺成人之后,仿照后世异地上大学的举动,鼓励和支持几个孩子走的更远,去更深入的了解大明的现状,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以便于在将来登基接班后能不被旁人欺骗,也能更好地决策和掌控全局。 当然,这是后话了,崇祯二年生人的朱慈烺今年才九岁,时间还早得很,一切都可以更从容的布置和安排。 “这是谁在背后编排朕呢?呵呵!皇后向来开明,脑子又聪颖的很,怎地轮到自家骨肉时便无了决断?” 话音刚落,朱由检负手迈步而入,王承恩弓着身子跟在后面,翠帘外几名坤宁宫的女官、太监跪在地上。 “臣妾见过皇上!” “奴婢参见皇上!”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且都有了身子,哪来如此多的礼!秋水也起来吧!袁妃怎地不在宫里歇息,你身子弱,平时要多加小心才好!” 朱由检赶紧摆手制止两个大肚婆行礼,但周后与袁贵妃还是坚持着行了半个蹲礼。 “礼不可废!皇上既是天下之尊,又是我们姐妹的夫君,若是妾身等失了礼,传扬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周后正色回道。 袁贵妃则依然是一脸温柔地笑容。 “好好好,皇后母仪天下,自当处处以身作则,是朕错矣!快些坐下吧,朕害怕你二人肚里的孩儿累着呢!呵呵呵!” 朱由检笑着坐到一张锦榻上,王承恩冲着一后一妃行跪礼后,一声不响地站到了他的身侧,周后的贴身女官秋水赶紧从地上起身,转身去一旁拿过一枚青瓷茶盏,倒上半杯温茶后悄悄放在锦榻前的矮几上。 “皇上这是刚处置完公事?秋水,你叫小秦子去御膳房通传一声,说皇上今日在坤宁宫用午膳!” 秋水蹲身一礼后转身刚要出去,朱由检笑着叫住了她“何必舍近求远,秋水的厨艺甚是和朕口味,让她去弄几个小菜便可;两道荤菜就成,其余要清淡,秋水应该知晓,去吧!” 得到皇上夸赞的秋水见周后点头后,开心地如同一阵风般卷出了翠帘。 “坤兴跟炯哥儿呢?烺哥儿今儿休沐出宫去了,他两个难道也跟着出去了不成?” 没看见活泼可爱的朱媺娖的身影,朱由检开口问道。 “皇上还知道说呢!这几个孩子现在都玩野了性子,从前知书达理的模样也快没了,从宫外回来后,满嘴都是市井俚语,简直让臣妾无法容忍下去!太子的师傅王先生已经找过臣妾几次,话中之意已是极度不满,皇上,这样下去的话,臣妾担忧宫外会对太子的风评不佳啊!” “哦?有这等事?他们上次为这事找过朕,被朕一顿说辞驳的无言以对,这是不敢找朕,开始学会绕弯了!”崇祯八年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八十章 父女 “皇上,臣妾觉着皇后之虑不无道理;身为储君,太子一言一行皆会被众人所关注,若是行事太过飞扬跳脱、举止失措,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虽说皇上一直对太子疼爱有加,可臣妾以为,过于骄纵未必是件好事,还望皇上三思才好!” 看到朱由检丝毫不为周后的劝说所动,向来温顺谦和的袁贵妃也忍不住出言劝谏道。 “皇后、袁妃之言确有道理,但朕并未觉太子言行有何荒诞甚或过分之处。太子日常均有严师教导学问,只于每五日休沐时方有暇于其余。朕知你二人恐太子耽于嬉戏而误了学业,甚至因与外人交而踏上邪路,此亦为人之常情,朕自会省得。朕于闲暇时亦曾多次考教其平时所学,太子果不负朕望,于经史之上已是颇有根基,甚至远超同龄。朕之所为非骄纵与他,而是因势利导、丰其羽翼也。圣贤之道虽乃必知,但学以致用方为上乘。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太子将来是要承继整个大明江山,而非要去中试登榜,若其只知经书而五谷不分,则易为他人所蒙蔽,只有多晓世事而明辨是非,方能不为外界所欺。此事你二人不必多虑,只要知晓朕不会误他便可!” 朱由检笑着解释了一番,态度仍是十分坚决。 在培养孩子成长这个问题上,他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 后世已经用无数事实验证过的正确方法虽然为现世之人所抗拒,但朱由检正是要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去改变这种固有的思想和习惯。 周后与袁贵妃虽地位尊崇,但终究是女人。在这个讲究男尊女卑、五伦纲常的时代,抛去朱由检的皇帝身份不说,作为妻妾的她们虽然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在有重大事情需要作出决定的时候,最终还是要服从于自己丈夫的,何况细想一下,自家男人的话听上去也颇有道理。 “臣妾与袁妃也只是怕太子误入歧途,皇上既有主见,那臣妾依从便是;承乾宫那边皇上可曾前往探视过?适才炤哥儿来找太子戏耍,言道左都督正在承乾宫做客,臣妾已吩咐宫女将一些补品送去,以使左都督安心。” 田贵妃虽善琴棋书画,很受原先的崇祯所喜爱,但其性格却颇为内向,不善与人交际,平日间除却年节之外,与周后、袁妃来往甚少。 今日听永王朱慈炤说挂着锦衣卫左都督虚衔的田弘遇进宫探视女儿,作为后宫之主的周后赶紧打发人送去了一些补品和五百两银子,生怕让人说出不是来。 周后虽与田妃之间的关系并不密切,但为人持正、心地善良的她从来不曾因此苛虐田妃,承乾宫上下的一应待遇与坤宁宫并无二致。 “唔,朕知道了。昨日朕已去探视过,田妃还是挺着紧自家身子的;只是她体质较弱,平日又喜素食,怕是有喜之后养分不够,朕特意叮嘱她要多食肉类,把身子补好,也不知她并没听得进。” 田妃在诞下永王朱慈炤后,又先后给崇祯生下三个儿子,但都不幸先后夭折,这对她的精神上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朱由检除了同情之外也别无他法,只是见她身子瘦弱,便吩咐御膳房多做写荤菜送去,至于田妃吃还是不吃那就不知道了。 正说话间,坤宁宫里的小太监孙奉进来跪倒行礼禀道“启禀皇爷、皇后、贵妃,嘉定伯于宫外请见皇后,并带来一车礼品,奴婢们正在卸下后搬入库房!” 朱由检本身就不喜周奎,听到孙奉的禀报后随即起身笑道“宣嘉定伯进来吧,朕先去沐浴更衣,袁妃也回宫歇息去吧,嘉定伯怕是许久未进宫了,咱们这外人是得回避下,好教他父女说点知心话,呵呵呵!” 周后怎么不知丈夫心中所想?虽是心中略感不快,但仍然起身强笑道“皇上一上午处置公务怕也是身子乏累了,那就请皇上先去歇息一番,妹妹这身子也不宜久坐,还是回慈宁宫静养为好,姐姐得空再去探视与你!” 朱由检与袁贵妃走后不久,一身麒麟补服、腰挂玉带的周奎迈步而入。 “臣嘉定伯周奎参见皇后!” 虽是父女,但礼不可废,周奎照样得给女儿磕头见礼。 “嘉定伯平身,坐吧!” 周后稳坐如山,受了父亲一礼后不咸不淡的开口道。 孙奉搬过一张锦凳,周奎偷眼看了一下周后的脸色后坐了下来。 “嘉定伯可是好一段时日未进宫来了,近日身子如何?本宫那两位兄长可还好?此番进宫所为何事?” 虽说对自己的父兄成见甚深,甚至放狠话不让周奎随意进宫,但那种血脉相连的亲情终究是常人最难割舍的东西。在看到父亲在自己的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时,周后的心还是软了下来,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为父身子尚可,只是年齿渐长,走路颇有无力之感,双目也日渐昏花,于近处之物事已是看着模糊不清;皇后之长兄还如从前一般浑浑噩噩度日,放哥儿的老毛病依旧时常犯起,看情形也不知能活到几时。亏的是其膝下一双儿女与常人一般无二,若不然的话,为父就算走了,九泉之下也难心安啊,唉!” 一提起次子周放,周奎富态的面孔顿时皱成苦瓜一般,口中也不是发出叹息之声。 “本宫亦曾数次询问过太医院院判吴先生,据他所言,二哥是发热烧坏了脑子,现今之医术怕是难以除根,只能维持。万幸此病并不致命,二哥寿限当于常人无二,父亲切莫忧心过度伤了自家身子!” 已被擢为太医院院判的吴有性曾亲自去给周放看过病,医术精湛的他见识过无数各种症状的病人,如周放一般情形的也见过不少,但无论用何种药方也难以见效。因此他对周后坦言,依照现在的医术,此病确实无法医治,药也不用再服,只能听之任之。 朱由检听周后提起后就明白了,这是发烧高热没有及时降温,损害了局部的脑神经。这种病在后世也是无解,甭说几百年前了。 “生死由名吧,唉!怪为父没得本事,无钱给放哥儿及时就医,这才致他于今日这般模样,是为父对不住他啊!” 年轻时的周奎靠着摆摊算命那点微薄收入维持着一家数口的生计,直到周后被选中为信王妃后,这才脱离了穷困窘迫的环境。等到信王朱由检继承大统后,周家才彻底的翻身成了富贵人家。 “父亲切勿自责了,不管如何,二哥还能存活下来已是邀天之幸。二哥仅是因风寒发热烧坏了脑子,有多少人因风寒之疾而命丧黄泉?只要父亲与本宫将二哥的子女抚育成人,那便是对得住他了!父亲今日入宫莫不是为了二哥之事?” 周后心里虽也难过,但也知道这种事情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以后尽心帮助自家的侄儿侄女成家立业那便可以了,有她这个贵为皇后的姑姑在,那一双侄儿便落不到地上去。 “有阿凤你这句话,为父也就放心了!为父已是许久未曾见到你,思念之下想到你快要临盆,便选了一些产后所用之补品送来。今日入宫也无甚大事,只是听闻周王殿下有若干田地商铺捐输与朝廷,为父觉着,若能给放哥儿讨要一点,以做他将来养老育儿之用,那便是极好的事了!” 周奎唤着周后的乳名开口道。崇祯八年更新速度最快。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准备 当朱由检沐浴更衣回转时,周奎已经出宫而去。 “唔,不错,秋水的厨艺又是精进不少,比之御膳房亦不遑多让啊,此餐朕吃的着实香甜!嘉定伯此来何事?皇后怎地不留其用膳后再走,莫不是嫌宫中饭食过于清淡不成?据闻嘉定伯府中雇有各地名厨十余名,每食必用精良食材精心烹制,其父子一餐饭食往往需耗银数十两之多,足顶京师小康之家一年所费。虽说其家资豪富,但值此国事艰难之时,身为国戚者还是自敛为好啊!” 侧殿的一张长桌两头,相对而坐的朱由检与周后用膳已近尾声,朱由检放下手中筷箸,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开口道。 餐桌上一共有七道菜品,都是由周后的贴身女官秋水亲手烹制而成,典型的苏州菜系,看上去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的精品,其中朱由检最爱吃的便是碧螺虾仁、松鼠鳜鱼以及响油鳝糊这几道菜。 自打为信王时迎去周后之后,朱由检在吃过几次周后亲手烹调的菜肴之后便爱上了苏州菜,而穿越过来的朱振卿也非常喜欢苏菜的味道。周后除了经常亲自下厨给丈夫烹制菜肴以外,还将厨艺传给了身边的几名女官和使女,这其中尤以秋水的厨艺最好,现在她做的菜已经远超周后的水平。 不管是前身的崇祯,还是现在的朱由检,天性中都不喜奢侈铺张,用膳都以简单精致为主。由于皇帝经常在坤宁宫中享用饭食,御膳房倒是清闲不少,但也让管事太监以及御厨们既尴尬又担心害怕,以为是自己做的饭食不讨皇爷的喜欢,所以皇爷才食用御膳房的饭食。最后管事太监托了数层关系找到了王承恩,哀求这位老祖宗能替御膳房上下在皇爷面前说几句好话,以求得众人心安。 深知人心的王承恩亲自去安抚一番后,御厨们才知道,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是皇爷为了省钱给百姓士卒所用,所以才节俭如此。在王承恩的安抚之下,御膳房上下自然也都是或真或假的感动莫名,最后也彻底的放了心。 当然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是对外宣称的,实际上只是皇帝天生喜欢简单而已。 朱由检知道周奎每次进宫不是要钱就是要官。这次虽是打着送补品的旗号进宫,但最后还是要牵扯到其他,所以没等周后开口,便抢先用话语堵住了周后的口。 对于贪得无厌的周奎父子,朱由检从心里说不出的反感。但周后若是开口有所求,也不好总是驳了她的面子。毕竟是共过患难的夫妻,再说周后品行端庄,确实是难得的良配,也配得上母仪天下的身份。 “皇上所言真亦假亦?据臣妾所知,嘉定伯府虽称得上富庶,但与其余勋贵富商相比却远远不如。近几年虽说得皇上眷顾,积攒下了一些银钱,可不至如此豪奢吧?嘉定伯数次进宫探视臣妾,除却官服之外,每次都是穿着破旧袍服,并直言府上丁口繁多,每日花费不知凡几,为节省开支,已有数年未曾置办新服。臣妾心生不忍之下,还曾赐银数千两与之,以让其贴补家用、务使家人为银钱为难。皇上适才之言莫不是误信他人谣传?臣妾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自己父亲生性吝啬贪财,这一点周后是最清楚不过,可要说其日常生活如此奢侈,周后却是根本不信。 虽然自己的丈夫登基以来也曾给周家赐过田地农庄,这几年更是让几名外戚都参股了四海商行的一些生意,可也不至于让周家迅速暴富起来吧?没有银钱支撑,就算父兄想奢华也无资本啊。 “呵呵,皇后勿要为其外表所欺,嘉定伯实是生财有道之人啊数年来,其借用国丈名号四处强买强卖,更有汝之兄长为其出谋划策,父子二人借用各种手段聚敛财富,家产少说亦有数十万银两之巨了!此事也仅皇后身处宫中而无从知晓,皇宫以外、整个京城有心之人谁人不知?” 因为朱由检提过让勋贵捐输助国一事,周奎在周绎的建议下开始装穷,出门只穿破衣烂衫,甚至把府中的旧家具放在府门外摆摊出售,宣称毁家纾难、以资国用。周家的这些龌龊举动早就被厂卫报知于朱由检,也更加深了他对周家的厌恶之情。 听到朱由检如此肯定的大府,周后这才知道自己长期以来一直被父兄所蒙蔽,既羞又怒之下遂将周奎所托抛于一旁。 饭后小憩小半个时辰后,朱慈烺等几个孩子还未回宫,朱由检宽慰周后几句后带着王承恩去了乾清宫。 已经奉旨等候在昭仁殿中的杨嗣昌、王家桢等兵部要员上前给朱由检施礼,随即朱由检吩咐给几人看座,小太监给朱由检奉上茶水,关于锦州前线的战事会商进入正式开始。 洪承畴的锦州战事奏报于今日巳时送达兵部,因为战况并不紧急,兵部几名要员先商议一番后才呈送到宫里。恰逢朱由检去了坤宁宫,待其小憩起来后,王承恩才将此事禀报给他。 “启奏圣上,据洪亨九具报,锦州战事现处相持之况。建虏进犯松山、大兴堡等处未果,现已稍做退却,但仍处松锦两城之间观其举动,似处进退两难之境地。蓟辽督师言称,期间敌我亦曾有数次小股交锋,我军杀伤建虏当在百余之数,自身伤亡与之相若。敌虽战意未衰,但其身处客境,长此下去,敌之粮草应难接济,其断定,怕是不出一月时日,敌酋应会退兵。故其上本问策,请朝廷决断其后应如何应对!” 杨嗣昌拱手奏道。 岳托在分兵抢掠这种建州传统策略失效后,现在也是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退吧,不甘心,也怕劳师无果引发其他后果进吧,明军对各堡城防守严密,无论清兵如何诱敌,明军顶多出城于城下列阵,坚决不离开炮火的掩护去和清兵浪战。 当初信心满满的领兵南下前来报复,满以为就算打不下锦州,也能夺下数个堡城,抢掠大批粮草物资以及人口,但残酷的现实让他猛然惊醒明廷突然加强了锦州一带的兵力,在抵御清兵由此南下的同时,也牵制了祖大寿的辽西将门。并且新出关的明军人数虽不多,但火器犀利,士气高昂。若无法有效杀伤这只明军,清兵若要劫掠大明的话,还是只能从连绵不断的大山中穿行,然后再去破口。而明廷既能加强锦州一带的防御力量,又岂能坐视离京城更近的要塞被突破? 洪承畴的判断没错,岳托确实有了退兵之意,他已经向盛京派回信使,将目前的状况禀报给皇太极,然后由皇太极做出具体的判断和决定。 “杨卿,建州西征主力可曾回返?若其主力满载而归,朕料奴酋当会派兵南下增援,其意当是力争以优势兵力将勇卫营重创之,以此打击我军士气,不使我大明官军有与其相峙之力!” 朱由检沉思半晌之后开口道。 兵部左侍郎王家桢点头施礼回道“圣上之断甚为精准!从兵部职方司吏员自宣大、宁夏、延绥等边镇陆续传回之情治来看,建奴西征似有完结之相,边墙以外日渐安宁,臣等推断,建奴主力或已回返盛京,或正与回返途中。” 兵部右侍郎张文谚接道“臣等于接获蓟辽督师奏报之后亦曾举行会商,结论与圣上所言相同在朝廷对其严密封锁下,建州各种物资日渐短缺,故此方有西征之行,其用意无非是掳掠人口物资以壮其实力。但靼虏之贫瘠与大明之富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西征虽有所获,但终难维持其长久所耗,建虏最终还是欲从我大明补充所需。而勇卫营忽现于宁锦,义州、松山等战事更彰显其雄姿,敌酋恐其坐大,必会举大兵南下,时间当在一个月至两个月之间!” 朱由检点头表示赞同兵部的判断。 杨嗣昌起身拱手禀道“既是圣上赞同兵部所断,那臣等建议川兵、秦兵应分头做好相应准备后北上出关。京营已出关之三万余人马与宁远候命,不使敌觉察我军后续主力之存在,待敌主力至锦州后再行北上卢建斗亦应开始召集周边骑兵汇集与宣大、延绥,待锦州之战打响后出边墙迂回敌侧,登莱渡海之刘、张两部亦是如此!由此,圣上所订之明春之战很有可能与数月内开战!” “兵部所判当为无误!这数路兵马明日既要遣快马通传下去,此次大战所需粮草物资人手具要准备万全。陕西孙卿、四川秦夫人率部出关前具进京陛见!另传谕旨与卢卿,不得率先冲阵,其所率原勇卫营一千马队需贴身护卫卢卿安危,失陷主将者,全军皆斩!” 朱由检果断的下达了旨意。14 第二百八十二章 衍圣公 第二天,随着一队队的快马驰出京城奔向各地,一场大战前的各项准备程序开始运转起来。 随后,一道圣旨自宫里发下凤阳巡抚、漕运总督陈奇瑜才干卓著,特晋东阁大学士衔,与顺天府尹李怀普互换位置,回京担任顺天府尹一职。 现在是时候将陈奇瑜调回来了,有这位能谋全局的帅才在身边襄助,朱由检会更加安心一些。自己虽然比古人多了一份见识,这并不代表智商就比古人高。自己做不到像那些牛逼的穿越者那样,做了皇帝既能上阵杀敌,又能统筹全局、呼风唤雨,甚至连敌人都能指挥的了,无论怎样谋划,敌人都会像智障一样乖乖地过来送死。这种能力超强、为所欲为的作者,在现实生活里应该早超过马云了吧?那为何还要写文挣小钱呢? 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朱由检表示想不通。也许是自己智商太低了,无法跟人家相比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从陈奇瑜接到旨意,再到和赴任淮南的李怀普交接相关事宜,这个过程怎么也得需要一月有余,时间还来得及,慢慢等吧。 现在的他在等待另一个消息,一个与锦衣卫、曲阜衍圣公府有关的消息。 锦衣卫现在的权利中心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变化。 自从察觉到随着权利的不断加大,锦衣卫中有人已开始逐渐膨胀的迹象后,朱由检断然对锦衣卫的职权做了重新划分除了左都督、都指挥使骆养性以外,锦衣卫南北镇抚司镇抚使均加都指挥使衔,并且都有单独面圣的权利。 北镇抚司镇抚使由指挥佥事李若链兼任,南镇抚司则由指挥佥事黄涪兼任。 执掌锦衣卫内部军纪的南镇抚司可以在不经禀报的情形下,有权对都指挥使一下所有有违纪嫌疑的官校进行抓捕,然后将其犯罪证据整理后面呈皇帝,由皇帝进行最终裁决。 南镇抚司原先对卫内违纪违法的下层校尉力士仅有打军棍、关禁闭的权利,若是碰到有严重罪行的中层以上将官则无权处置,需堂上官才能最终裁定。 在这种世袭的团体中,能混上中层的将官哪个不是裙带遍布卫内?最后不管多大的事,在无数的人情面前都是不了了之。 朱由检这次特意加强了南镇抚司的权利,使原先边缘化的南镇抚司在锦衣卫内部迅速强势崛起,成了可与堂上官分庭抗礼的所在。 按照历代传下来的规矩,锦衣卫里只有都指挥使有单独面圣的权利,其他人只有在皇帝召见的情形下,才能在都指挥使的陪同下进宫面圣。这种形式在无形中加重了都指挥使的权威,很容易在其内部形成一言堂的局面。 而此次给南北镇抚使加权后,只要卫内有何异常,都指挥使就算想隐瞒也不敢,因为还有两人可以不经他允许而单独进宫。 锦衣卫是把利刃,但刀柄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次分权后,锦衣卫内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态势,从根本上杜绝了权利掌握在一人手中的弊端。再加上隐藏在暗处盯着的东厂,锦衣卫这个庞然大物终于成为值得信赖又安全可控的铁杆打手。 只有在有效的监督机制下,权利才不会被滥用,才不会对整个社会造成巨大的危害。 七月初的天气,清晨已有些许的凉意。 卯时正,随着孔庙东侧阙里街上的大钟楼里一声声浑厚而悠远的钟声响起,栖息在孔庙里的成群的白鹭被钟声和霞光惊醒,在侧柏高高的枝桠间和巍峨的殿堂上不停地鸣叫、盘旋。 在孔庙的东侧,千年府第孔府那六扇镶嵌着兽头门环的黑漆红牙大门缓缓打开,一声清脆的鞭声炸响开来,一辆由三匹青色的高头骡子拉拽的马车缓缓地驶出大门。一身短打的车夫单手挽着缰绳,另一只手提着长长的马鞭紧跟在车旁,四匹高头大马紧随在马车两侧,马上的骑士都是身着蓝色劲装、脚蹬皂色短靴、腰挎长刀,神色轻松的四处打量着。 宽大的马车内,第六十五代衍圣公孔衍植闭目端坐,一名眉清目秀的总角小厮安静的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不时偷眼观瞧着孔胤植的面色。 今天是旬末,也是孔衍植雷打不动的出城时日。 自从接任衍圣公爵位以来,每旬的旬末之时,他都要去县城东面十里处的南雁湖垂钓休闲,这在衍圣公府已经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 此刻孔衍植的心中并不似表面上那般的平静,气恼、不屑、忧虑交织在一起,让向来讲究修心的他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不知何时起,一股突然而现的传言甚嚣尘上,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在兖州府士林中流传开来。 朝廷中有人对曲阜北宗衍圣公府似有不满之意,据闻已经有御史准备上本,请求圣上以南宗孔家取代北宗在士林中的地位。 也不知道孔衍桢这个老不修花了多少银两来推动此事。就凭南宗数百年来一直窝在衢州府那个闭塞之地,也能与我北宗曲阜这四通达的风水宝地抢正宗? 哼哼,简直是痴人说梦! 自弘治年间朝廷在曲阜大规模兴修孔家府、庙、林以来,整个大明的士林就将北宗视为孔家正宗嫡系,甚至连朝鲜、东瀛的国主、朝廷也会遣人前来祭祀至圣先师,圣人诞生之地如果不是正宗,那岂不是让世人耻笑? 你南宗当年为避金人之祸而逃亡江南,此等名声有何面目与我北宗争抢? 还是我北宗先贤识大势、明事理,不管他是蒙古人还是契丹、金人,管他谁坐了江山,我北宗为护佑圣人之地,也愿忍辱偷生、屈尊降贵与之和睦相处,这才是君子生存之道!否则哪来我北宗现今之子孙后代繁衍无数?何来这良田万顷以供祖宗之食? 任你南宗四处煽风点火,我北宗亦是岿然不动,就怕到头来,某些人落得个引火烧身之下场。 在刚刚打开城门的兵丁点头哈腰的恭送下,悬挂着“衍圣公府”黑旗的马车一路吱呀着出了城东门。 沁人的凉气伴着潮湿的浓雾在古老的沂河边飘荡,马车沿着河边的官道前行了半个时辰后拐向了南侧一条不算宽敞的小路,再往前走了约一刻钟后,一片碧波荡漾的阔大水面呈现在了视野当中,南雁湖到了。 随着马车停在湖边不远一处修整过的平坦之地,小厮打开车厢门跳下,之后麻利地从车门一旁搬下一个锦凳,年过六旬但身体依然矫健的孔衍植弯腰探身踩着锦凳跳下了马车。 “老爷端的是好身子骨,俺爹去岁刚过五旬,上炕都已费力,老爷再活一甲子也不是啥稀罕事咧!” 车夫刘老三拽住缰绳压住阵脚,免得拉着的骡子乱动,一边脸上带着谄笑恭维道。 “呵呵呵呵,那老夫岂不是老妖怪了!老三,车赶的不错,又稳又快,家里的车夫数你赶得好,等回府后去找外府管家讨赏银一钱,就说老夫说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老三的话虽然粗俗不堪,但孔衍植心里却既是受用。 “老爷哪里是妖怪,明明是神仙,府外的人都说老爷仙风道骨,看上去就如活神仙一般!” 名叫孔隽的小厮一本正经的接茬道。 “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小机灵,莫不是眼馋刘老三的赏银?竟也跟着后面胡言乱语!罢了罢了,回府后老夫会让你家少爷赏你!哈哈哈哈!” 孔胤植摸着孔隽的头哈哈大笑起来。 “谢老爷的赏!小子这就去摆好锦杌,老爷且稍待!” 孔隽喜滋滋的跑了开去,四名家丁下马散在了四周,各自将马匹拴在了树上,远处的田野中已经有早起的农户在田里劳作着,一切都显得既平静又安详。 孔衍植负手看着不远处微波荡漾的湖面,心头顿时变得清明一片。 一丛丛茂密的芦苇沿着湖边向两边延伸着,在视线被遮挡的一处芦苇从里,几个黑影正在默默地观察着孔衍植这边的动静。 这些人的目标显然就是这位名声赫赫的衍圣公。11 第二百八十三章 溺毙 待孔隽摆好垂钓所需物件,将鱼饵挂上鱼钩之后,时间已近辰时,田地里干活的农户逐渐多了起来,原本安静的环境也多了几分生气。 城东南沂河两岸的连片田地都是衍圣公府所有,加上在兖州府其他州县的田地,整个孔家拥有几近五万顷不用缴纳赋税的良田。 南雁湖周边这些都是上好的水浇地,市价可以达到四五两银子一亩,连年的大旱并未影响到这些河边能得到有效灌溉的良田,夏秋一年两季,这些田地每亩产主杂粮可达近两石左右。 衍圣公府几十万亩田地每年有近百万石的出产,除了留下足够孔家各支的口粮和牲口食用的以外,其余的全都转化成了白花花的银子。 但孔家田地虽多,却还是比不上兖州府另一个庞然大物鲁王府,那可是天家血脉,不是孔家这等平民贵族所能相比的。 孔胤植端坐在一棵柳树荫下的锦杌上,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水面的变化,用心感受着鱼竿上传来的鱼儿咬食鱼饵时的轻微抖动,整个人仿佛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十几步外,孔隽正在往一个精致的红泥火炉中添加松果,满是油脂的松果一边燃烧一边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一把古旧的陶壶坐在炉口上,里面盛放的是沂河中清冽的河水。 四个家丁远远地躲在一旁的树荫里,正在热火朝天的聊着什么,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怪腔怪调的笑声,不问可知,他们之间的话题应该带着特殊的颜色。 孔胤植今日手风不是很顺,大半个时辰才钓到了两条巴掌大的小鱼,这让他的心态逐渐变得焦躁起来,再加上温度的升高,整个人的注意力变得分散起来。 几名挎着竹篮柳筐的妇人突然出现在家丁们的视线中,随着距离的拉近,妇人们身穿的襦裙都已松松垮垮,脖子下面露出了大片白腻的颜色,家丁们对着妇人们指指点点,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在离着家丁们百余步距离时,妇人们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争执,随着争吵的升级,几名妇人扭打在了一起,很快几人先后倒地,之后在地上开始相互撕扯、打骂,不一会,一个个变得蓬头散发,有人的襦裙被扯坏,大腿和胸部暴露了出来。 几名家丁的注意力都被打架的几名妇人所吸引,先后站起来小跑过去看热闹,有人还想趁机揩油,这边就只剩下了孔衍植和正在煮茶的孔隽。 那边刚发生争吵,这边芦苇丛中已经有人穿着黑色水靠潜入了水中,,口中含着一根两头通气的芦苇杆,从水下悄悄的向孔衍植游了过来。 本来就有些心烦意乱的孔胤植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吵闹声,他不满的回头望去,只见家丁们已经在数百步外抱着双臂围观什么,十几步外的孔隽也好奇的扭头向那边看去。 孔胤植冷哼一声,心里打算着回府后应该让管家给这些家奴们上上规矩了。 正在这时,手中的鱼竿陡然一下有往水中扯动的感觉,接着一股大力传来,孔胤植心中一喜,回头的同时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钓竿。 水下之人双手带着鹿皮手套,扯住鱼线猛地往水下一拽,刚回过头还没醒过神来的孔胤植紧握钓竿,噗通一声被拽进了水中,他脑海中最后的画面便是回头后看见的不是一条大鱼,而是水底下一双冷血的眼睛。 水下之人松开鱼线,如游鱼般绕至孔胤植的身后,单手扯住孔胤植已经飘散开来的花白的头发,另一只手迅速滑动,双腿猛蹬,拖着孔衍植向足有七米深的水底奋力潜了下去。 孔胤植被拽下水的刹那刚要张口呼叫,便被水呛的头疼欲裂,惊慌之下他闭住嘴巴,但汹涌的湖水仍从鼻腔灌入他的肺部和气管中,将要窒息而亡的巨大恐惧感让他慌乱异常,他伸着手四处乱抓,两腿也不停的乱蹬,但是随着身子的下沉,却只抓到了几棵飘摇的水草。 孔胤植落水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惊动了孔隽,当他回身时,才发现坐在锦杌上的老爷不见了。惊骇欲狂的孔隽腿一软跌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的来到水边,只看见不远处的水面上不断有水花翻涌,瞬间的功夫,水面平静了下来,只有一根长长的鱼竿漂浮在了水面上。 “老爷!老爷!快来人呐,救命啊!” “老爷落水了!救命啊!” 孔隽凄厉的喊叫声终于惊动了远处的家丁们,虽然没听清喊的什么,但家丁们赶紧冲着这边狂奔而来。 将孔胤植拖下水的那名黑衣人在看到孔衍植翻转过来的面孔上双目已经凸出、腹部已经臌胀起来后,立刻放手潜游向下水时的所在,此时的孔胤植已经停止了挣扎,身子慢慢地沉向了湖底。 约二十余息之后,在孔府家丁往回奔跑时,那名黑衣人潜回出发时的水域,从水中冒出来后大喘几口,等在原地的另外两人几乎同时压低声音问道“妥了?” “透、透透的了!” 黑衣人大口喘息着回道。 “速走!” 三人迅速上岸疾行,不一会便消失在了高高的杂草灌木丛中。 四面家丁奋力奔跑来,却只见到跪俯在地的孔隽,自家老爷的身影却已消失。 “老爷呢?老爷去哪了?”“ “老爷落水了!呜呜救命啊!” “蠢猪!老爷定是落水了!速速下水救人!” “俺不会水!” “丁三,你会水,你下去!” “俺回城喊人,你等赶紧救老爷!” 短暂的纷乱后,一名家丁跑向拴马的地方,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调转马头扬鞭催马向县城疾驰而去。 剩下的几人中有两人略识水性,两人随即将身上的腰刀解下扔到一旁,迅速将衣袍n,然后一前一后跃入水中,开始搜寻孔胤植的身影。 嘈杂纷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在那名家丁打马回城报信的当儿,几名原本在互相撕扯的妇人已悄然起身,默不作声的向着远处的一片树林匆匆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南雁湖孔胤植落水处已是人头攒动,城里还在有人不断的赶来。人群中既有孔家人,也有官府中人,也有很多人,更多的是闻讯后赶来看热闹的百姓,人数足有上千之多。 孔胤植的长子孔兴燮此刻也没了平日间的从容仪态,匆匆赶来的他与曲阜知县李少华并肩而立,不时大声嘶喊着下令。因为着急上火的原因,不一会功夫,他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刺耳,双目也布满血丝。 湖面上有几艘平日间农户用来捕鱼的小木舟在缓缓移动着,十几名水性精良的汉子或游在水面、或潜入水下,木船上的人则是拖拽着几张渔,正在努力搜寻着孔胤植的踪影。 “起吕兄切勿焦躁,衍圣公身子康健犹如壮年,更兼吉人自有天相,或许只是呛水昏晕过去,只要打捞上来定可无恙!” 李少华出言劝慰这孔兴燮,但这些安慰人的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孔兴燮仿若未闻,只是紧盯着木船和水中时而下潜时而冒出水面的那些人。 从孔胤植落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了,孔胤植活命是绝无可能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把尸体打捞上来,以免时间长了被水中的大鱼啃食掉。 此时此刻,距曲阜县三十余里的兖州府城内,在原兖州卫指挥署衙的二堂里,年轻的锦衣卫兖州百户所百户王安成端坐于交椅上,他的身前站着三名穿着锦衣卫服饰的校尉。若是孔胤植还活着的话,他就会从这三个人中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将他拖下水溺毙的。 “乔村,此次活儿干的不赖,本百户呈报上峰时自会记你首功!李立、周强为次功!乔村赏银三十两,你二人赏银二十两!别怪本百户小气,这只是开胃菜!此事乃都指挥使亲自交办,估摸着报上去后上峰定会重赏!有你几个乐得!那几个妇人可曾脱身回转?你几个再细想一下可有遗漏之处!”11 第二百八十四章 设想 在汲县街头将大牛和妞妞带回到京城皇庄的王安成,现在已经积功升至百户一职,崇祯九年被委以重任,率手下校尉力士来到兖州建立了新的百户所。 “属下谢过百户提携之恩!此事全赖百户及两位总旗谋划得当,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百户及二位总旗当为首功!” 一张马脸的乔村人丑心眼却不少,闻听王安成的话后立刻将高帽给扔了出去。 “提携谈不上,我王某人绝不是揽功诿过之人,该怎样就怎样!李立,回本官的话!” “禀百户,张闻香、邱玉莲、黄芸三人乘坐预先安置好的马车正在回转途中!属下几人回返途中会商过数次,皆认定此次行动毫无破绽之处!就算仵作验尸也会当做溺亡!” 总旗李立回禀道。 “待张闻香几人回转后,稍作歇息即刻将她们全家转到济南府去,那边自会有安插之处。兖州府是不能留了,万一被今日孔府中人认出,会有些麻烦!告知她们三人,打下月起上峰会将其全家薪资翻倍给予!” 那三名妇人皆是锦衣卫的外围人员,日常以走街串巷卖艺的身份出现。其家人也是锦衣卫外围,平日里每到月头会到定好的隐秘所在,领取锦衣卫发放的薪资及费用,足够其一家人过着安逸的生活。而这次立功之后,锦衣卫经历司自会将其薪资翻倍。 “卑职领令!” 李立拱手回道。 “此事规矩如同往常,家属亲眷皆不能告知!” 王安成告诫道,李立等三人皆点头称是。 这是锦衣卫内部的老规矩,李立等人都是世袭出身,自是对卫内的规定了如指掌,王安成是出自上官的谨慎,所以才又叮嘱一遍。 这次诛杀孔胤植的行动是在朱由检的授意、骆养性的指令下进行的,除了参与这次暗杀的人员以外再也无人知晓。 王安成在接到指令后立刻召集总旗李立、周强两名总旗密商,以求能圆满的完成上峰的指令。 暗杀孔胤植并不难,毕竟千百年来无论怎样改朝换代,都无人对孔家的家主下毒手,加上衍圣公府并没有武装力量,只有少许家丁,对外界的防范等同于无,所以若想暗中除掉孔胤植非常简单。但骆养性的密令是要让外界以为孔胤植是意外身亡,与任何人都无关,那此事的难度就陡然增强了数倍。 王安成与李、周二人扮成商贩、乞儿、农户、游方道士等数种身份,分别赶赴曲阜城对孔胤植日常的习惯进行了解,经过长达数月的跟踪查探,终于摸清了孔胤植的一些生活规律。 回到兖州后,三人经过数次反复的商讨,最后定下了今天的行动计划。然后王安成将所内绰号水鸭子的校尉乔村定为具体实施的人选,李立与周强为策应。 在乔村等人数次踩点后,参与行动的人员在这期间演算并实践了几次。 从张闻香等人吸引家丁的注意力,到乔村下水潜游至孔胤植眼皮底下的时间、直至将其拖到湖底溺毙后脱身返回、三人借着杂草灌木的掩护跑到几里外拴着马匹的地方、张闻香等人去树林后面乘马车离开等等。在这些细节所耗的时间基本都控制的相差仿佛,并确认几无失败的可能性后,王安成才下达了动手的命令。 接近午时的时候,孔胤植已经肿胀变形的尸身被从湖中打捞上岸,混在人群中的锦衣卫便装密探迅速骑马将消息送回兖州,仅仅过了片刻之后,两骑快马驰出兖州府,直奔京城而去。 三天之后,皇宫里的朱由检便接到了孔胤植溺毙的消息,在惊叹这次行动精密的谋划布置之余,他吩咐骆养性,对参与此次行动的官校定要不吝升赏,并且要在有高等职位空缺时优先予以拔擢,能制订出这种无懈可击的方案的人才可不能让其埋没。 朱由检之所以要将孔胤植诛除,纯粹是出于后世思维中的一腔义愤,属于典型的愤青极端主义。 对孔胤植这个三姓家奴,后世时的朱由检便对其行为十分的不齿。 挂着大明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头衔的孔胤植,在大明即将覆灭时先降李闯,后降满清,并在清军打到山东时率先剃发易服,其所作所为已完全丧失了儒家的风骨,变成彻头彻尾的投机者,一个为了家族利益可以抛弃国家民族的卑劣小人。 朱由检早在去岁便令锦衣卫放出风声,说是孔家南宗不堪日益衰败之局面,意欲染指儒家正尊、夺回衍圣公的爵位。 他这是为以后分化和削弱孔家在士林中的地位埋下伏笔,成败现在还不好说,但借削弱孔家之际,趁机改革儒家思想已是大势所趋。 孔家的地位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撼动的,贸然动手的结果很明显,那就是自己会成为全天下文人的公敌,朝廷所有官员都成了对立面,到时整个朝廷将会处于瘫痪的状态,政务无人处理,其后果就是不久之后大明乱了,大明亡了。 对于举起屠刀诛其九族一事,朱由检心中会浮现出一幅画面倭寇用刺刀挑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因为那也是九族中的一员。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破坏力巨大,典型的代表就是前世的流贼与满清。 朱由检极度反感那种将自己充满暴力、邪恶、毁灭、强权、破坏、冷酷、残忍、反人类等等这些野蛮落后的观念,以大义的名义强行灌输给很多无知的年轻人,这样的人若成为顶层决策者,带给整个国家的将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和创伤。 幸亏这样的蠢货穿越回去祸害古人去了。 大义不是屠杀同胞,那样与倭寇有何区别? 若是这种狭隘粗暴、野蛮落后的思想在后世大行其道,那将是多么的可怕?不听话,杀,然后以解放奴隶的名义再创造出新一批的奴才。 有多少罪恶假正义之手。 在朱由检的认知中,任何思想都有其可取之处,儒家亦不外乎如是。 但不管任何思想、学说,都不应成为统治者压榨盘剥百姓的工具和借口。正如儒家,仁义礼智信是其根本,但这种根本的实施不能只针对底层的百姓,而是要自上而下的一以贯之。 换句话说,所有优秀的德行,当政者首先要去做到,而不是要求别人做到,自己可以例外。 但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若想让既得利益者放弃私利,单靠改造思想是无法限制他们的,只有通过严格的法律和制度去约束才有可能成功。 儒家致良知的基本思想是试图用道德来约束人的言行举止,但后世的无数事实证明,用法律约束公民的行为比起用道德来更加管用。 这次孔胤植之死不可避免的牵扯到一个敏感的问题衍圣公爵位的传承。 按常理说孔胤植的长子孔兴燮是顺理成章的六十六代衍圣公的继任者,但在朱由检的计划中,衍圣公的爵位是要虚悬一段时间的。 削弱孔家就是削弱儒家。诛除现任衍圣公,然后通过其他手段挑起孔家为争夺衍圣公之位而发生内讧,最后使其在士林和民间的声望以及影响力大跌,这便是朱由检的目的。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是圣人说的。 但如果为了衍圣公这个利,转而大打出手,完全置君子的义而不顾,那你不就是小人了吗? 儒家的象征在众人眼中成为了争利的小人,那儒家还有何资格用自己的学说治理地方和百姓? 这只是设想,具体实施起来怕是相当困难。毕竟是圣人的子孙,总要顾忌颜面,为了整个家族长远的利益着想,也不会轻易的为爵位撕破脸皮。 再说历代朝廷都有规定,禁止孔家为争抢衍圣公爵位内讧,认为那样会丢了读书人的脸面,失了儒家的本分。 从严格意义上讲,南宗才是衍圣公的正尊。 建炎二年,圣人第四十八世嫡长孙孔端友随宋高宗赵构南渡,定居衢州建立家庙,得宋高宗袭封衍圣公。一直到蒙元至元十九年,忽必烈诏当时任南宗第六代衍圣公的孔洙去京议封。孔洙称因本支祖茔已有五代在衢,难以弃离。而曲阜子孙守墓有功,所以愿让爵于北宗,从此之后,北宗才确立了今天崇高的地位。 在朱由检看来,孔家之所以分作南北两宗,完全是为了家族的存续而两面押宝的投机行为,这种做法在世家大族中屡见不鲜。就如后世某个阶段一样,父子兄弟表面上为了所谓的理想而反目成仇,其实都是族中长者的安排而已,到时不论谁坐了江山,整个家族也能获得足够的利益。 就在朱由检谋划削弱儒家地位的时候,在繁华富庶的江南,一场因朝廷征收商税之事引发的骚乱也正在酝酿当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 官船 淮安钞关位于淮安府城城北板闸镇,也是运河上大钞关中最大的一所。 淮安作为水陆要冲,是大明的漕运中心、河道治理中心、漕粮转运中心、漕船制造中心、盐榷税务中心最鼎盛时期,每年经淮安进京的漕粮为四百万石上下,而其上缴的关税占到总关税的一半以上。 板闸镇,位于淮安府城西北,面湖背海,左江右河,向为南北舟车要道。山阳县志记载“凡湖广、江西、浙江、江南之粮艘,衔尾而至山阳,沿运河北运,虽山东、河南粮艘不经淮安板闸,亦皆遥禀戒约,故漕政通乎七省,而山阳板闸实为咽喉要地也。” 设在板闸的淮安榷关,由三大部分组成,一是淮关监督署衙门,二是淮安大关,这两大部分组成了淮安榷关的主体。第三是因淮安榷关而形成的板闸古镇。 淮安钞关一共设有三关十卡。三关为板闸关、宿迁关和海州关。十卡为上一铺、下一铺、清河闸、码头阴、高良涧、顺河集等等,这些关卡都设在有水汇集到运河的关键之处,最大限度的防止了行经大运河上所有船只的偷运行为。 淮安大关设在了运河大堤之畔。它由一座两层的关楼和其它附属建筑组成,楼顶上写有“淮安大关”四个大字,老远就能看见,大关的具体事物就是办理货船的查验、报关、收税等事宜。 每日申时末,淮安大关便由石码头放出一排船只,拦住大运河的河面,所有过往船只都得在此抛锚,等待第二天验货交税。往往待过关的船只能排有两三里路长,最繁忙时船队能排到五六里外。 等到第二天辰时整,拦河的船桥撤去了,督检带领“扦子手”、“钞户”以及夫役等上船检验。扦子手用带有刻度的扦子一量船只的吃水深度,载货量就脱口而出报给了督检。钞户则按专业分工工作,茶叶钞户验茶,绸布钞户验布,竹木、油麻、豆子、杂物等也有专人来验,如此这般,填出税单,收缴税金。 自从朱由检下旨,将通关商税改为三十税一之后,淮安钞关的税收虽是增长不少,但收税的过程也是纷争不断,很多商人对朝廷提高商税一事怨声不断。 这一日开关之后,大部分船只陆续完税放行,随着时间的推移,快到午时的时候,排队的船只数量已经逐渐减少。 就在这时,一艘官船从南面向钞关驶来,船头一面黑底白字的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扬州知府刘”五个大字。 官船前方尚有十余艘大小不一的商船、漕船在等待完税放行,这艘官船上却响起了锣声,锣声响过之后船上有人大喊道“前方速速退让!扬州知府刘大老爷亲眷在船上!无关人等速速回避!” 今天负责监督扦子手检验货物的是钞关值日督检赵芳志,眼看着一天最忙碌的时候就要过去,时辰已是不早,他心里正盘算着下值后去板闸镇上的王家酒馆,叫老板做几个地道的淮扬菜,再来上一壶老酒喝几杯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锣声和喊叫声将他拉回到了现实里。 “徐三,你去知会一声,叫那厮勿要吵嚷!不管是何人路经,都需排队等候!朝廷的税比谁都重要!” 赵芳志有些不耐烦吩咐道。 跟班徐三答应一声后,带着一名夫役从商船上跳到钞关的巡检船,指挥着船夫向官船方向驶去。 赵芳志之所以没吩咐排队的商船给官船让开通道,倒不是他清正无私、不畏强权,虽然他只是个从品的职衔,但他是户部派遣下来的,属于户部直辖管束,与地方官日常里并无瓜葛。再说在京师里四品算不上什么高官,部里尚书侍郎这种二三品大员也是时常见到,时间长了也少了畏惧感,所以买不买地方官的账就全看心情了。 从辰时到现在忙碌了快两个时辰,加上天气炎热,他又想赶紧下值去吃杯酒松缓松缓,让那个破锣嗓子一叫唤,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 徐三乘着巡检船很快来到官船一侧,他双手并拢口边成喇叭状,仰首喊道“小人奉赵督检命特来告知船上贵人,请贵人且稍待,前方很快便可清出河道!” 他喊过之后,没过一会儿,官船的船舷边探出一颗头来,低头看着徐三大声问道“还要等许多时候不成?船上的贵人可是要进京省亲,耽搁不得!” 徐三只是本地出身的帮闲,身为一个平民百姓,任何一个当官的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他陪着笑脸仰头答道“这位爷,顶多再小半个时辰就可,请贵人喝杯茶略等片刻就成!” 船舷便那颗脑袋一晃不见了,显是回禀去了,徐三吩咐船夫架船围着官船绕了个圈返了回去。 “赵老爷,小人已经通禀过了,不过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若是老爷不愿听,就当小人啥都没说!” 回到赵芳志身边的徐三压低声音说道。 “何事?讲来听听!” 赵芳志站在一艘装着一船棉布的商船上,负手看着正在给船主开税单的钞户,口中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小人可说了,还望赵老爷莫怪小人多事小人适才前去通传之时发觉,那艘官船吃水甚深,似是载重极多,若依常例,只载人的话,怕是无有如此沉重!小人觉着,莫不是?” 徐三在钞关帮闲已有多年,练就了一双贼眼,他虽然没把话说透,但言下之意已是非常明显打着扬州知府旗号的官船拉着死活,并且还不是一般的多。 赵芳志闻言心中一动。 官船、漕船夹带私货,这事太过稀松平常,钞关的官员一般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就放过了,毕竟为了公事而得罪他人不值当。 可按照徐三所说,这艘船似乎不是夹带私货的问题,而是直接用官船贩运了,这种事有倒是有过,但却是非常少见,偏巧今天自己就碰到了,这该如何是好。 思衬一会儿,赵芳志决定在假装不知情的情形下放过此事。毕竟对方是四品高官,虽然与自己毫无瓜葛,但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自己的上司,没必要为了公事得罪人,再说朝廷也不缺这点税银。 就在他刚要开口吩咐放行的时候,身边的徐三突然低声说道“赵老爷,这运河上除了咱淮安钞关外,这一路到京城可还有七处大关啊,咱们放过取倒是不要紧,可这万一要是有一处钞关的大老爷较真,一旦查出事来,朝廷怪罪下来的话大老爷怕是会吃挂落啊!” 徐三是托了数层关系才得以在赵芳志身边做个贴身跟随的,要是赵芳志出了什么事并因此离职,那他也得跟着丢了饭碗。 督检常随可是个肥差,等同于后世的领导贴身秘书一职,很多时候督检并不会亲自对手下的扦子手、钞户、夫役下令,而是通过常随来指挥他们。 督检上值时也并非每一艘船都要跟着眼看,那么多的商船他也兼顾不过来,一般扦子手、钞户都是几人一队分船验货征税,督检会吩咐常随去代替自己监督那些手下。在某些时候,常随会借机与扦子手、钞户联手收取商人的贿赂,然后少报商船的吃水、货物的数量与价值,以便让商船减少商税的缴纳。 徐三的话顿时让赵芳志清醒过来。 运河钞关督检可是个肥差,属于典型的位卑权重、油水极大的位子,朝堂上的高官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因此督检之类的重要岗位都不会干的过长,一般不会超过两年就要换人,以此防止小官巨贪现象的出现。 但就算如此,两年督检做下来,除了薪资、出京补贴等正常收入以外,灰色收入也是不少,其接受频繁往来与运河上的大商户的贿赂已是惯例,而作为回报,督检也会对那些大户商船的计量高抬贵手。 但现在处钞关不仅有户部官吏,去年还增加了锦衣卫和巡河御史,这些人可是专门冲着户部职官们来的。平时每个钞关的锦衣卫小旗都派人盯着征税的事,只不过这两日淮安大关的小旗好像有什么公务,总旗带着大部分校尉去了临清,只剩几名校尉看家,所以自己才略感轻松一些。 自从朱由检决定在运河开征商税以后,锦衣卫和巡河御史便先后到来,以此加强对钞关的监督。 现在虽未听说有钞关官吏因为受贿而被惩处,但原先各钞关的督检、钞户、扦子手可是被逮获不少,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人财两空的结局。 若是这艘有着明显贩私迹象的官船从自己手下漏过,却在后面被人查住,那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 但自己也犯不上去亲自得罪别人,倒不如假手他人去查处此事,倒是若上面有升赏自己也能落个次功,要是不了了之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想到这里,赵芳志吩咐道“徐三,你暗中吩咐下去,放缓查检速度,之后赶紧将此事报知锦衣卫!”11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贩私 锦衣卫派驻淮安钞关的是一个小旗,校尉力士共计五十人,由总旗吴尚虎统领。前几日接到上峰指令后,吴尚虎带着大部分手下去了临清公干,大关只留下了几名校尉值守。 徐三寻到河边一座草棚下,两名锦衣校尉正坐在一张方桌旁的凳子上,一边打量着河上的情形,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闲聊。 这座草棚以前是专门为钞关吏员帮闲建造的,以供他们闲暇时歇息候差,但自从锦衣卫入驻之后,这里便成了校尉们的专属之地,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 徐三满脸堆笑地靠近草棚,站在外面冲着两名校尉拱手作揖道“孙老爷、张小爷,二位老爷忙着呢?小人有事前来禀报,搅扰二位老爷雅兴了!” 两名校尉早就看到徐三向这边走来,不过两人浑没在意,待听完徐三所言之后,年纪较长的校尉孙中翘着脚开口道“徐三,先不扯别的,某来问你,这几日收了几多银子?某可听人说了,你小子虽说只是个帮闲,身家可是比爷这亲军还丰厚的多!更别提你家那位赵老爷了,定是没少捞油水!某可告知你,回去后抽空跟你那位赵老爷提个醒,别拿着亲军不当干粮,说不定哪天就能在诏狱里看见他呢!哼哼!” 另一名叫做张涛的年轻校尉并未出言,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徐三。 “小人冤枉啊!有孙老爷这等火眼金睛盯着,小人就算有贼心也无贼胆啊!不过既是孙老爷开了尊口,小人也不是榆木疙瘩,午时下值之后,小人在板闸镇聚英酒楼摆下一桌筵席,还请二位老爷赏光,另小人还有薄礼相送!现下小人确有要事禀报,不知二位老爷可有胆量?小人觉着,这事搞不好就是二位老爷立功的机会咧!” 徐三嬉皮笑脸的回道。 像他市井油滑之徒岂能听不出孙中话中的勒索之意?自己这种平民百姓,能借机跟锦衣卫搞好关系,说不准啥时候就能用得上。 锦衣卫入驻以来,徐三早就凭着地头熟、人也惯会伏低做小的本事很快和锦衣卫小旗的大部分人混了个面熟,并且还时不时请大家去镇上喝点小酒,所以除了总旗吴尚虎以外,其他的校尉遇事大都会给徐三一个面子。 “哦?说来听听!告诉你徐三,这天底下除了皇爷一家子,咱们锦衣卫还没怕过谁呢!你说,莫不是有人敢抗税不成?” 孙中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语气中满是自豪与不屑之意。 “孙老爷莫急、莫急!虽说完税之时那些商户或明或暗的都在骂,但不缴税的可真没有,没了完税凭证,这运河上根本不让通行!这回可是大事,是官船贩私!” 打着扬州知府大旗的那艘官船上,一身青色员外服、头戴一统帽的刘兴文正在二层的船舱中悠然自得的品着香茶,等候船只的放行。 年过五旬的刘兴文是扬州知府刘祚的远房堂哥,也是刘祚在生意场上的代言人,刘兴文只是刘氏商行名义上的东家,实际上真正的东家是刘祚,刘氏商行的利润大头都是刘祚的。 刘氏商行在京城有固定的生意伙伴,刘氏商行每年组织大量的货品如茶叶、丝绸、布匹、食盐、瓷器、纸张、金银首饰等等,从江南经运河运往京城销售,回程时再将北地的货物比如煤炭、牲畜、毛皮、擀毡、棉花、麦豆、花生等等货物运到江南一带出手,其来往之间,货物的价值不知凡几。 有扬州知府的面子在,往年来往于南北的时候,刘氏商行只需在崇文门缴纳一定的税费便足以,至于运河上的关卡则是一路畅通无阻,如此一来,刘氏商行每年给刘祚的家族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锦衣卫将原先钞关的官员吏目帮闲等一网打尽,并且开始按三十税一的比例完税,这让刘氏商行这种大户顿时感觉到了肉疼。 就拿这次官船上所装载的货物来说,丝绸、金银饰品、棉布等总价值几达两万两,原先只需缴纳几十两银子就可抵达京师,现在则要纳六百余两,这就等于从刘家的兜里抢走了好几百两银子。这还是一次,要是按照刘氏商行船队来往于运河上的次数累积下来的话,单单刘家每年就得给朝廷上缴数千甚至上万银子的商税,这对于刘家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想和从前一般打着知府的旗号已经没用了,朝廷规定除了官船、运粮的漕船以外,其余船只全部完税后拿凭证通行而行贿钞关督检这条路也很难走通了,因为钞关上多了锦衣卫和御史,像刘氏商行的船队都是挂了号的,有人在一边盯着,谁敢明目张胆的每次都少报货品的金额数量? 无奈之下,刘兴文打起了官船贩私的主意,因为官船宽大,装载货物更多,来回一趟可节省不少的税银。 被他的说辞打动的刘祚仔细算过之后,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就在刘兴文等了半天渐感不耐时,刘氏商行的管事李松匆匆地跑上了二层船舱“东家,不好了!有锦衣卫要上船搜捡!” 一直神闲气定的刘兴文一听顿时慌了手脚,他赶忙起身向船舱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语气焦急的问道“锦衣卫可曾上船?来几个人?你速去我的卧仓拿一些银两,就在床头的檀木匣子里!” 不等李松回话,刘兴文已经急急地从阶梯下到船头,正好碰到了刚刚登船的孙中、张涛以及钞关的一干钞户、夫役。 “几位上差辛苦辛苦!在下乃扬州知府堂兄刘兴文,今受刘知府委托,特携一点土产进京拜访其中试之座师、同窗等亲朋好友,不巧在此遇见几位上差,快请客舱就坐!来人,去备好茶水、瓜果,好生伺候上差歇息!” 刘兴文冲着为首的孙中、张涛两人含笑拱手施礼道。 孙中停步后上下打量了刘兴文一眼,不冷不热的开口道“这位员外一片盛情,某等谢过了!据闻此船有贩私之嫌,还是等某搜捡一番再言其他好了!来人,速速分头好生搜捡!” “小人等遵命!” 一干钞户、夫役应声就要沿着两侧船舷散开进行搜捡,管事李松急急忙忙单从二层跑下后来到刘兴文的身侧,刘兴文冷下脸来戟指大喝一声“且住!船舱内贵重物品俱是京城贵人所需,尔等莫不是想趁机浑水摸鱼偷窃不成?我倒是要看看谁敢进仓!莫非扬州知府管不着尔等?淮安知府亦乃刘知府同窗好友,尔等可好生想清楚!” 那些钞户、夫役都是淮安本地人,一听刘兴文话中的威胁之意后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再动。 锦衣卫的老爷们可以不怕本地官府,但他们世代都居于淮安,若真是惹恼了扬州知府,人家一个便条给到淮安知府手中,说不定哪天自家就会被淮安府随便找个理由就给弄得家破人亡。 刘兴文不待孙中发怒,转过头来换上一副笑脸冲着孙中拱手道“这位上差尊姓大名?请借过一步说话可好?在下有事请教上差!” 第二百八十七章 钓鱼 在锦衣卫中打混多年的孙中自是明白刘兴文的意思,知道对方要行贿自己和张涛。虽然他也贪财,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收了对方的银钱之后放行官船,人多嘴杂的情况下一旦传到总旗那里,那可是要吃大挂落的,再说对方行贿的那点小财哪赶的上逮获官船贩私这种大功,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 对于锦衣卫这种直属皇帝的亲军来说,只要有机会逮住文官们的错处,那就会往死里整,这样才会显得自己和皇帝是一伙的,除了皇家中人,其他人等全是外人。 “给你脸你还不要了是怎么着?来人,给我捆起来丢到一边!叫船夫将船停到岸边!其余人分头搜捡!谁敢不听爷的号令,爷这就把他的饭碗给砸了!” 孙中大声下令道。 张涛回身冲着官船下边一招手,巡检船上的数名巡丁沿着绳迅速攀爬上来,张涛随手一指,持刀的巡丁分别逼住目瞪口呆的刘兴文和李松,有巡丁拿着绳索上前将两人捆好后押到一边,钞户和夫役们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沿着两侧船舷奔向船舱开始了搜捡。 官船上的船夫在巡丁的指挥下驶向岸边码头,待船只停稳后,巡丁们将骂声不断的刘兴文、李松押解上岸带往牢房内看管起来,孙中与张涛上了官船的二层客舱中。 当日下午未时左右,总旗吴尚虎带着几十名校尉乘船返回了淮安大关。吴尚虎刚一下船,早就等在岸边的孙中、张涛赶紧上前行军礼后禀道“禀总旗,属下于今日午时查获贩私官船一艘,经属下带人商船搜捡后查知,船上共计有绸缎布帛、金银首饰等物品无数,预估其总价在两万两上下!现人犯已关押到总旗衙内牢房中,船只暂扣于码头并有专人看管!具体如何处置还请总旗示下!” 吴尚虎闻言顿时心中一喜“官船贩私?打的是谁家旗号?好家伙,这回逮到一条大鱼啊!哈哈哈哈!你二人做的不坏!走,带本官去看看是哪路高人!” 来至锦衣卫总旗日常处置公务的院子内,吴尚虎吩咐道“将贩私主犯带来,本官审问一番再做打算!” 等吴尚虎冲了个凉,换上一身便服来到公廨内时,两名校尉和被捆的结结实实的刘兴文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是何人?竟敢动用官船贩卖私货偷逃税款,此举置朝廷律令与何地?本官身为天子亲军,自是容不得尔等此般行径!你今日需好生交代,如今日之行有过几次?共计偷逃税款几何又是何人与你共谋此事?你要是照实招出,本官自会开一面,但凡若有欺瞒之处,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吴尚虎坐下打量一眼刘兴文后沉声开口道。 “在下刘兴文,扬州刘知府堂兄是也!此次乃受刘知府所托,运送一些物品赴京省亲之用,何来官船贩私一说?这位上差与刘知府皆是为朝廷效力,按理说亦是份数同僚,何必严苛如此?” 刘兴文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并没有被吴尚虎的言语所吓倒,坚决不承认官船贩私之事。 “哦?赴京省亲需要用得数万两的财物?刘知府月薪几何?家境殷实至此?省亲一次就要花费数万两?莫非这批财物来路不正?本官不是三岁孩儿!你还是照实说的好!” 吴尚虎倒是没下令对刘兴文动粗,因为他心中另有盘算。 这件事从严格意义上讲真不是什么大事。 按货物的价值来讲,这次官船上的物品要缴纳六百余两的税银,若是刘兴文最后照实交代,承认的确是贩私之行,但最终补足税银后就得放行,顶多是回去把官船上的货物再搬运到商船上,多费一些功夫和银钱就是了。但这事很难把刘祚拖下水,刘兴文最后会说是自己假借堂弟的旗号,诓骗扬州府出动官船帮他贩私,而刘祚顶多落个失察之责,连个罪名都没有。 而锦衣世家出身的吴尚虎,从小耳濡目染的便是怎样通过栽赃陷害后给对方罗织罪名,最后把小罪定成大罪,把小案子办成大案。 这就是为何他一下船听到孙中的禀报后心中一喜的原因。 孙中的禀报让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升官的良机,只要把案子做大,趁机把扬州知府拖下水,那他的名字将直达圣听,这案子办成之后,升迁将是顺理成章之事。 “在下经商多年,家中薄有积蓄,因感念刘知府当年相帮之恩,故此亦将家中财物拿出一份赠予堂弟,以此表达感激之情!刘知府于扬州一地素有清名,上差尽可前往查访!” 刘兴文见吴尚虎的态度还算温和,并不像传言中的锦衣卫那般凶悍,所以心情也慢慢放松下来。 “呵呵,你倒是能言善辩之辈,本官不与你逞口舌之能,方才你既然说到本官与刘知府份数同僚,也罢,今日本官便卖刘知府一个面子!本官会放你等回去,但官船及船上所有财物全部暂扣!至于此事最终如何处置,本官要向上峰请示后顶多!来人,给刘员外松绑,拿出十两银子与他一行人做盘缠后放行!” 说完之后,吴尚虎站起身来径直绕过屏风向后院行去。 回到后院居所处,孙中抱着个看上去颇为沉重的檀木匣子和张涛在门口站立等候,吴尚虎招呼一声后当先进了屋子,孙中、张涛一前一后跟了进来。 “总旗,属下二人从二层客舱中搜获赃物一宗,还请总旗验看!” 孙中将木匣轻轻地放在了屋内的桌子上,张涛将木匣的盖子打开,里面黄白之色交织,一锭锭的金银整齐的码放在木匣中。 吴尚虎坐下后看了一眼木匣中的金银,开口问道“可曾点检过?这刘家看来的确豪富,随身居然带着如此多的金银,也不怕遇见歹人给截了去!” “属下适才点检过,匣内共有银三百两,金一百两!” 孙中毕恭毕敬的回禀道。 “金子留下,你二人每人五十两银子,其余的分给其他弟兄,老规矩,勿要露白!吩咐下去,给本官备船,你二人办完之后跟随本官前往扬州府,将今日之事禀报给梁千户,咱们这回要钓一条大鱼上来!” 第二百八十八章 布网 慢慢升起的日头带走了夏日清晨的最后一丝凉意。锦衣卫扬州千户所后院的一间屋内,睡梦中的梁琦在燥热中睁开了醉意朦胧的双眼,一条bnn的大腿搭在犹自搭在他的身上,两只玉臂环在他的腰间,一张妖媚的面孔尚自处于酣睡当中。 一想到昨晚的癫狂,梁琦心头不由得一阵火热,身体的某个部位又有了跃跃欲试的冲动。当梁琦刚要翻身上马再次冲刺一番时,紧闭的房门外却传来亲卫吴三不合时宜的声音“禀千户,淮安钞关总旗吴尚虎前来扬州参见千户,并称有要事禀报!” “娘的!大清早有个屁的要事!老子的要事还没办呢!让他等着!” 一股无名之火在梁琦胸中升起,也就是看在吴尚虎平日时常孝敬的份上,不然的话他还不知道骂出怎样的污言秽语呢。 “老爷,公事要紧,贱妾又不是转眼就没了,嘻嘻昨夜老爷好生勇猛,贱妾实在不堪挞伐,且容贱妾补一觉,等老爷处置完公事,贱妾再好生伺候老爷可好?” 说话的女子名叫欢语,原是扬州城内一座青楼的粉头,由于性子温顺,更兼乖巧懂事,在与梁琦欢好几次后颇得其欢心,最后梁琦干脆从青楼上给她赎身后接到署衙内,成为了梁琦的妾室。 “也罢!爷听你一回!你可好生安歇,待老爷回转定要好好收拾你个小浪蹄子!” 梁琦强压下心头的那股,坐起身来拿过床头的犊鼻裤穿好,之后蹬上薄底快靴站起身来,欢语赶紧坐起来便要下床服侍他,梁琦摆手制止后,从衣架上摘下袍服很快穿好,反身来到床前,大手狠狠地在欢语雪白的胸脯上揉了一把,欢语痛呼一声身子一缩,媚眼如丝的看向梁琦,脸上泛着娇羞之色,梁琦哈哈大笑着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吴尚虎带着孙中、张涛与昨日下午乘船赶往扬州,入夜时抵达城外码头,由于城门早已关闭,三人便在城外寻了处客栈住下,早晨起来后在客栈用过饭食后赶到城门处,等到卯时正城门一开,三人便入城直奔千户所而来。 由于扬州与淮安相隔不远,加上淮安是漕运总督陈奇瑜的办公所在,朱由检不愿让这位屡建功勋的能臣感觉到不快,所以特意给骆养性下令,淮安府城不设锦衣卫户所,仅在钞关设置总旗监督收税之事,钞关锦衣卫隶属扬州千户所管辖,所以吴尚虎才会赶到扬州面见梁琦。 进入千户所衙内,吴尚虎向值守的上官禀明来意后,在校尉的引领下来到二堂内等候梁琦的到来。 在三人等待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在后院用完饭食的梁琦转过屏风来到二堂内,吴尚虎三人赶紧起身行礼,梁琦嗯了一声后大步行至主位上,撩起衣袍坐好后开口问道“说罢,大清早的有何要事禀报?莫不是钞关遭贼了?要不你吴尚虎连夜跑来作甚?” 吴尚虎听到了梁琦语气中的不满之意,于是他赶紧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后直奔主题道“禀千户,卑职属下校尉昨日于钞关之上查获官船贩私之事一宗,因事涉扬州知府刘祚,卑职便觉其中似有机可乘,于是便连夜赶来禀报千户,其具体如何谋划还需千户示下!” “官船贩私?这是谁如此大胆妄为?这些文官还有没有廉耻了!他娘的!真是为了银子脸都不要了!官船乃朝廷官员公务所用,怎地成了私人所有!此事应当从重处置!你且将事情原委分说一遍!” 梁琦大骂几句后,心头的邪火稍解,接着吴尚虎便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听完吴尚虎所讲,梁琦思衬一会后开口道“此事说起来也不算要紧之事,要是我等将此事上报朝廷,刘祚也就落个失察之名,顶多罚奉补交税银了事,咱们也没甚好处。莫非你是想与刘氏商行私了,将船上货物扣下,之后叫刘氏商行拿银子来赎货不成?这主意不坏!我看至少要刘家拿出五千两银子才成,不然就告知刘氏商行,若不尽早来赎,赶不巧仓房失火,两万两货物眨眼就烧个精光!” 吴尚虎心里不由得暗暗鄙夷这种脑子也能当上千户,老天爷真他娘的瞎了眼了,还骂人家文官为了银子不要脸,你他娘的比文官好不到哪去! 其实梁琦并非如此平庸之人,正是因为其才干突出,当初才被委以重任来到扬州,两淮盐转运使司的案子就是他一手操办的,也因此被破格提拔重用。 但自从被拔擢为扬州千户所千户之后,眼见再往上升迁已无可能,所以他现在只剩下捞钱和找女人的心思,早已经忘了锦衣卫和文官作对的根本职能。 问题是你梁琦不想升擢,可手下的将官校尉大都还有升官发财的念想,你如此不作为,叫我们这些人如何是好? 吴尚虎心中很是有些不忿,但却没有任何办法。 要知道锦衣卫内部可是等级非常森严的,并且卫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禁止以下犯上。哪怕是长官平庸无能,身为下属也不能明着暗着去告发。 锦衣卫将校大都是世职,数代甚至十余代都在卫内供职,卫内各方实力盘根错节,裙带关系错综复杂,你平时若是稍不留意得罪一人,背后很可能就会得罪一大片,指不定哪天就会被穿了小鞋。所以底层将官若想得到升迁,除非是立下大功后得到堂上官的赏识才可以。 “千户所言甚为有理!但卑职觉着此事似是还有他法应对,若是布置得当,说不定千户大人的位子能往上挪一挪,职下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就算其功不足升迁,但亦是为将来擢升攒下了些许本钱,一旦机缘巧合,指不定哪天就能用得上!” 吴尚虎抱拳施礼道。 “擢升?此事能有何本钱可捞?刘祚没并未出头,如何拿他作伐?等等,你是说?!” 只要脑子里不是光想着金银女人,梁琦还是个比较聪明之人,说到刘祚,他突然之间明白了吴尚虎的用意。 “对啊!千户不亏是上官啊,一下子就想出如此好的主意!千户切勿开口,容职下猜一猜千户的妙计可否?” 梁琦在吴尚虎的吹捧下感觉十分的受用“瞧瞧我这脑子,光想着公务之事,竟然都忘了让你几个就坐,都是卫中的老兄弟了,快快就坐,咱们就一块听一听你老吴是不是猜中了本官的心思!” 吴尚虎三人谢过之后纷纷落座,站了半天,三人的腿脚都有点酸麻的感觉。 “那卑职就大致猜想一番,若有错处还望千户指正。卑职以为,千户是想将货物一直扣押在码头,就算刘氏商行最终认怂补交税银后,我等亦可以其他接口拒放,甚至可用走水之法将其毁掉!身为四品高官的刘祚心内定是不忿之极,对朝廷征收商税一事一直怨声载道的江南士绅豪商们,此时定会因此事聚拢于刘祚身侧商议对策,其用意无非是想方设法让朝廷收回征税之举。卑职推测,其定会故技重施,先号召商户罢市,之后聚集大量商人、士人、市井无赖做出围堵官府、地方似有民乱之像,以此来要挟朝廷退让。此法在万历爷、天启爷时期屡试不爽,可现在是崇祯皇爷当政,从其数年来种种举措来看,皇爷绝不会为其挟n之举所裹挟,定会想法挫其阴谋以树皇威,这岂不正是我扬州千户所立功之际?!以上便为卑职所思所想,千户以为然否?” “着啊!老吴硬是要得!汝之所言正是本官所欲!就照此法去做好了!你三人先回返大关处置好那边事物,本官会即刻召集将官布置下去。即日起,不管是刘祚还是刘氏商行,凡与其有关之人员往来具要严密监视,对其相关人员行踪定要查探清楚,本官自会让所里经历书办拟好文案上报都指挥使处,若是此次能获赏擢,老吴你功不可没!” 梁琦兴奋地站起身来,果断的做出了决定。14 第二百八十九章 扬州府衙后宅的三堂内,从淮安大关回返的刘兴文正在向扬州知府刘祚讲述昨日之事的经过。 年过四旬的刘祚身着一身宽大的道袍端坐于交椅上,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听着刘兴文的叙述,白皙的脸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他的幕僚李俊山立负手在他的身侧,仔细观察着刘兴文的言行举止。 待刘兴文讲完,刘祚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后开口道“佳岳,此事你如何看待?堂兄且稍坐,这两日你受委屈了,此事决不能就此罢休,本官势必会想尽办法替你讨回一个公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正经运销行为,居然被某些人公然指鹿为马、诬陷其贩私,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说道最后,刘祚面上神情肃然,顿显庄严之色,俨然是一副为民做主的模样。 “东翁切莫气恼,学生以为,此事首先要看是不是针对东翁而来,其次才是再想法了解此事,否则容易落入他人之彀中而不自知适才据刘公所言中可以看出,此事极可能是钞关锦衣卫临时起意而为,倒不是有人事先透露官船之消息后被其有意拦截,故此可以剔除学生首项判断。至于如何了解此事,全看东翁意欲何为了!” 李俊山手捋胡须出言道。 举人出身的李俊山与刘祚同为昆山人氏,因中举后两试不第,遂在三年前受聘于刘祚赴任扬州府,期间为刘祚尽心谋划官场上的人情往来,因此深得刘祚的信任。 “佳岳且请坐,此间并无外人,此事需佳岳好生计较一番,吾与堂兄洗耳恭听!” 李俊山施施然行至刘兴文对面的椅子上,冲着刘祚拱手一礼后坐了下来。 “佳岳适才言道欲解此事,全看吾之心意,此言何讲?莫非此事尽在吾之掌控之中不成?可现下船货都被锦衣扣留,除非纳足税银,否则想讨回官船与物资怕是不易。世人皆知厂卫向与文臣不睦,吾虽四品,但日常与天子亲军并无关联,其怕是轻易不肯卖一个面子给本官啊!” 自打锦衣卫在扬州设立千户所以来,这将近一年的时间,刘祚与梁琦从来没有见过面,如果现去套交情恐怕是自取其辱,再说文官的尊严驱使他根本也无法向锦衣卫低头。 虽然到现在为止,锦衣卫并没有拿下扬州府衙的任何一个官员,并且外界传言姓梁的千户如何如何贪财,但刘祚一直觉得,现在的情形并不代表扬州千户所软弱好欺,搞不好这头看似温和的老虎正躲在暗中悄悄地等候猎物的出现。 “东翁所言学生自是知晓,学生并无要东翁亲自出面之意。其实此事若是不考虑东翁之颜面的话,大可以让刘世兄悄悄返回淮安,之后按律补足税银即可,最多再多给其些许银钱以免不必要之麻烦。但若传扬出去,恐对东翁于江南一带士林中之声誉有所影响啊!” 所谓的江南士林其实就是商人背后的官绅集团。随着百余年来江南商业的逐渐繁荣,文官和商人已经合为一体,几乎所有出自于江南的文官,背后都有商人的支持,甚至大部分官员自己家就是商人出身。 刘氏商行背后的主人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刘兴文动用官船贩私之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多人都在观望此事,想看看能不能通过各种手段偷逃商税。若是刘氏商行乖乖地补交税银,那对刘祚的声望和影响将会受到不小的打击。 听到李俊山的分析,刘祚略一琢磨便醒过味来,事到如今,这事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就算自己想捏着鼻子忍下这口气好像都不行了。 “看来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那依佳岳之见,该当如何处置才好?事关本官声誉,已是容不得本官后退半步了!” 刘祚沉声道,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东翁,自朝廷决意于运河钞关加征商税以来,江南一带已是民怨沸腾,此间民意想必东翁也有耳闻。历朝历代盛世明君当政之时,皆以藏富于民为其执政之基石,鲜有如今与民争利此等恶政者。当下正值海内初定、与民生息之时,未曾想朝廷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于大明存续根基之处,行此竭泽而渔之事,如此倒行逆施、与民为敌之举,实乃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乎?学生以为,东翁既执政一方,就当顺应民意,联络志同道合之辈一并向朝廷施压,请废加征商税之策,以维系江南之繁华。还请东翁等着重指出,若是朝廷继续一意孤行,大明财税之地恐有动荡之危,此非社稷之福啊!” 李俊山说到动情处,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负手举目上望,大有忧国忧民的圣贤风范。 “佳岳所言甚合吾心,本官与一干同窗故旧书信往来之时,亦曾谈及征税之话题,几乎所有江南子弟出仕之人尽皆愤愤不平,有言辞激烈者甚至直指某始作俑者,言某人似有走其兄之路,并称其恐亦会有其兄之祸矣!当然了,此等言语本官绝不赞同,但本官明其心意乃一心为民,只不过言辞稍显过激耳。今日既是佳岳提及上本朝廷之事,那本官自会当仁不让,稍待便会写信与一干志向相投者联络,将江南之民心民意禀报朝廷,促其幡然悔悟,收回此等害民之策,以确保江南之地平安无事!本官读圣贤书,自当为民请命,为了江南众生,就算舍了这顶乌纱帽又有何惜哉!” 刘祚面上一副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那么回事呢。 若是他刚才那番话被朱由检知道,虽然来自对生命异常重视的后世,但朱由检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下旨将他的脑袋砍下。 这不就是明摆着诅咒自己和朱由校一样短命吗? “东翁为民请命之举令学生感佩之至!但仅有此举还远远不够!有些人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若其无切肤之痛,东翁等朝官之义举怕是无法令其改弦更张!现江南无数商户既是对商税一事深恶痛绝,那就当用言行来表述情愿!京师以及北地一干重镇,无不依赖江南物资之供给,若江南万千商户相继罢市,江南出产之物北上之途骤然中断,东翁等朝官的奏本再抵达朝堂之上,学生敢断言,商税之策当会即刻废止!此所谓双管齐下也!” “此策甚妙!佳岳真乃吾之子房也!哈哈哈!” 刘祚抚掌大笑,李俊山满脸自得的笑容,冲着刘祚拱手施礼,俨然一副诸葛在世的举止。 刘兴文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他也是有秀才功名读过书之人,刚才刘祚夸奖李俊山的话若传出去足够掉脑袋的。 你把李俊山比作张良,那你是谁?你姓刘,莫非是想学那个干翻了项羽的亭长? “六弟,李先生之策虽佳,但是不是有些过了?万一朝廷狠下心来调大兵前来该如何是好?我看实在不行咱就忍了这口气算了。听说锦衣卫那个姓梁的千户贪财好色,咱们不如拿出五千两银子来给他,让他把咱们的船货放行,这事就这么过去就成了,若是闹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啊!” 一直没有开口的刘兴文忍不住出言劝道。 虽然有刘祚做靠山,刘氏商行的生意做的顺风顺水,但刘兴文毕竟不是那种眼界心胸多么宽广的人,刚才刘祚和李俊山毫无顾忌的言行让他心里没来由的感到了害怕。 “世兄且放宽心,据吾所知,本朝江南义民抗税之事不胜枚举,且每次几无不成,朝廷从未采用强硬手段予以压制,况此次罢市乃历来涉及人数最广一次,时日一长,京师等地各种物品奇缺之下,其价定会飞涨,一旦民怨沸腾,朝廷除了妥协还有何良策应对?!今日所谋尚有用到世兄之处,世兄可暗中与平常交好之富商巨贾联络交谈,共商此次盛事!” 李俊山眼珠一转,捋须含笑道。 第二百九十章 宴会 扬州东城一座占地阔大的宅院里,一处名为赏芳园的江南园林坐落其中,园内假山奇石、曲径通幽,各种奇花异草随处可见。 这做宅院是扬州城专营木材的大商户徐启明的宅第,也是他平时交际宴饮的主要场所。 这日下午申时中,天色还非常光亮,赏芳园里各处厅堂院落的灯笼已经全部点燃,徐家的十余名身着青衣小帽的仆从端着各种美味佳肴送至一处院落的月门处,交给两排等在门外的美貌侍女的手中,然后再由这些侍女将菜肴送入院中的一处花厅内。 宽敞的花厅内灯火通明,两张相隔不远、花梨木打造的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美食和美酒,赏芳园的主人徐启明正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与先到的几位客人闲谈。 “老黄,我听闻你预备近日开一家车马行,专事近途与人运送货物,果真有此事否?你那棉布生意不打算做了不成?要说在这南直隶一带,你可是数得着的棉布大户,怎地忽然改了行当?” 徐启明喝了一口香茗,放下茶盏向一名年约五旬,看上去瘦骨嶙峋的中年人开口问道。 “嗨!还真是三十里地无亲信啊!此事虽是不假,可并非用做与人运送货物,而是我自家运货专用而已!” 黄姓商人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回道。 “哦?你家棉布北运不是向来走水路吗?为何改成陆路走货?车马送货费时费力费银,真不知你家资百万、一向精明无比的黄员外为何要行此拙事!” 桌上的另一名胖胖的商人出言讥讽道。 “我这不是被逼无奈之下才想了此法吗?谁不知走水路的好处?可这朝廷一开征商税,这到临清、徐州等处的货物我还走水路作何?钞关可不管你运货去往何处,只知道按额计税,一钱银子也少不了,如此一来,这到山东以南的府县再走水路就不合算喽!” “嘿!老黄你可真行啊!这铁算盘的绰号可是没白叫啊!你说我等怎地就未曾想到如此妙招?这要是累积下来,一年能省下不少银子吧?不行!我得跟你学着点,回去后我也办一处车马行去!” 胖商人王作海一拍大腿叹道。 “这法子好是好,可这人吃马嚼的耗费也是不小,算起来一年也就省下个几千两银子,刚好够买几个扬州瘦马的花销,毕竟最大宗的货物要销往山东以北,还需走水路运送才成,要是换成车马可就不划算了!都说万历爷的时候税收的狠,可现在比万历年间更狠,简直和明抢一样!” 黄志的语气里透着恼恨之意,并没有因为王作海的吹捧而显得多么开心。 “朝堂上有奸臣啊!不知是那个奸佞小人出的如此馊主意,这不是与民争利吗?朝廷缺银子就该向那些泥腿子加征,我等士绅之家总共才有多少户?这天下亿万农户,每户每年加征几钱银子,那太仓里的银子多的就能淌出来!此事须得有人替我等仗义执言才行!这皇帝是要与士绅共天下,而不是跟那些泥腿子!皇上这是被奸人所蒙蔽啊!” 徐启明慨叹道。 几人正说话间,又有客人来到花厅外,身为主人的徐启明冲着王、黄二人道声怠慢后起身前往门口迎客。 酉时正,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花厅的两桌已经坐满了来宾,徐启明请的客人全部到齐了。 “在座的诸位都是鄙人之老友,彼此之间也大都相熟,今日诸位员外能于百忙中抽闲来到鄙府,在下深感荣幸之至!来来来,徐某敬诸位员外一杯薄酒以示谢意,干!” 满面春风的徐启明起身举起酒杯向两桌上的客人含笑示意道。 加上徐启明在内,两张八仙桌上共有十六人,全都是来自扬州、淮安、常州等几府的富商巨贾。这些人从事的生意也是五花八门,但彼此之间都没有利益上的纠葛和矛盾,很多人都在一些不同的场合碰过面,有的虽相互并不认识但却听过对方的名气,所以坐下后攀谈几句很快便已熟络起来。 待大部分客人将杯中酒饮净之后,徐启明笑着高声道“客房都已安排妥当,闻名天下的扬州瘦马每人两名!今晚还请诸位员外尽兴!” 尽管桌上的酒美无比,但在座的都是身家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大户,对这些并不看重,但听到扬州瘦马时,众人的热情被迅速点燃,一片叫好声中,场上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之后,徐启明挨个敬了一杯酒回到了主桌,冲着门口的内宅管事使了个眼色,管事会意后招了招手,花厅内端茶倒酒布菜的几名美貌侍女出了花厅后悄然离开,整个院落里只剩下厅内的十六人。 “诸位员外喝杯茶稍坐歇息,刘氏商行的刘员外有话要与诸位分说!” 徐启明看到众人都有了些许的酒意后,起身高声说道。 主桌客座主位上一人缓缓站起身来,冲着众人拱了拱手,赫然正是刘祚的堂兄刘兴文。 今日的宴会的主角正是刘兴文与徐启明两人。 自从近一个月前与刘祚、李俊山密商后,刘兴文担当起联络几个相邻州府的大户们共同罢市的职责。 刘兴文首先想到的便是同在扬州城的徐启明。 徐启明之所以挣下了偌大的身家,背后的依仗就是其二叔、现为南京吏部侍郎的徐文渊。 但徐启明深知县官不如现管,虽然靠山实力强大,但他平日里对有扬州知府背景的刘兴文还是显示出了足够的尊重,在他的刻意逢迎下,很快边与刘兴文成了莫逆之交。 刘兴文第二天便找到徐启明,将官船贩私被扣押、回返后与堂弟密商之事一说,正有此意的徐启明立即表示了支持之意。两人一拍即合后,徐启明马上就开始着手约人来扬州赴宴之事。 徐启明对此事不能不热心,因为他的木材生意根本离不开水运,而走水运就绕不开运河,那商税根本逃避不了。 对于罢市对抗朝廷、逼迫朝廷撤除税关的计策,徐启明自是十分看好。从他结交的那些大商户们的口中,徐启明听到的是无一例外对朝廷的极度不满和怨恨,他相信只要有人牵头,肯定是应者云集,在北地很可能面临物资长期短缺的情况下,由不得朝廷不低头。 在经过近月的沟通和联络后,今日的宴会得以顺利的进行。 “鄙人刘兴文,乃扬州刘氏商行东家,在座诸位有刘某熟悉之人,也有初次相识之人,但不管熟与不熟,我等俱为商户,也算有点体面的人家。今日与诸位相聚于此之目的,想必诸位都已大致清楚,那便是大家携起手来,与朝廷恶政争斗一番,还我商人一个公平所在!只要我等同心协力,更有身怀大义之众多官绅百姓支持,此事十九能成!刘某还请诸位拿出一点血勇之气,为天下之百姓讨还一个公道!若诸位对此事还有何建言尽管讲来,今晚我等便要将此事全部商议妥当才好!” 就在刘兴文、徐启明大宴宾客、共商大事之时,赏芳园外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了“啪”的一声轻响。 “哎呦,可咬死我了!这帮王八蛋在里面享用美味佳肴,却要我等在这被蚊虫叮咬!奶奶的!等此事了解,爷定要将他们的衣衫脱光,赶到野外待一夜、尝尝这等滋味不可!” “总旗,这帮家伙大都是外地过来,今晚定会住在徐家,咱们何苦在此受罪?不如明日天亮之后再过来,等他们离去时再分头跟上便可!” “也罢,城门早已关闭,他们也出不得城去,咱们回去歇息,明日卯时前再过来盯着!他娘的,痒死了!走!” 第二百九十一章 细节 江南豪绅集团密谋的罢市抗税一事尚在酝酿当中,梁琦的密报早就送达了京师。 当骆养性将梁琦有关奏报与谋划送到宫中,朱由检阅罢之后随即对整个计划表达了赞赏之意。 虽然加征商税之时就已经料到会遇到不小的阻力,但朱由检还是低估了江南士绅们的胆量。 在事关切身利益受到巨大损害之时,这个集团还是做出了不惜牺牲江南安定局面的选择,以此来换取小集团的私利不受侵害。 本来想用兵不血刃的温和手段、以渐进的方式来均衡各方利益的朱由检也不得不反思自己是否过于仁慈了。 后世带来的那种深入到自己骨髓中的法制与平等的观念在现世中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朱由检现在已经看得十分清楚,在等级观念为世人所普遍接受和认可的大明,若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流血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当然了,流血不代表滥杀,那样会使暴利机关最终成为无法控制的双刃剑。 必要的强力的手段会让某些人明白什么是朝廷的底线,遵循朝廷的法令法规才能让个人和家族的利益保持的更长远。 朱由检知道,在这个交通极度落后的年代,各种信息的传递是非常缓慢的,这次江南豪商们组织的罢市行动并不会立即展开。 依着古人十分低效的组织能力,从预谋罢市,到写信或派人去与各方沟通,接到相关消息的豪商们再与族人或是背后的靠山商议,分析其中的利弊与后果以及朝廷的反应,再到各方同意后见面商谈具体措施,然后再赶回各府去做相关准备,这一切做下来,没有数月时间根本办不到。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更何况这些虽然精明,但却缺乏政治头脑的商人。此事最终的谋划布局,最后还得靠他们背后的那些官员以及幕僚。 对这些看不清时局已经发生巨大变化的江南士绅们,不论他们采取何种手段,朱由检根本不去在乎。 温柔乡是英雄冢。 早就在纸醉金迷中迷失了自我的一众江南官员,会想当然的认为,只要他们一如从前那般集体向皇帝施压,在强大的舆论压力面前,现在的皇帝还会如历代一样乖乖地收回承命,之后他们会弹冠相庆,曲照听、酒照喝,以实际行动庆贺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但江南官员中很少有人能敏感的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在流贼荡平的同时,原先属于文官集团的军队指挥权已经悄然易手,皇帝已经在几年之中不声不响的建立起了直属皇家的强大武装勇卫营、京营、秦军,这些强力机关足以给任何集团带来灭顶之灾。 朱由检的密旨几天后便下到了锦衣卫署衙中以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链为赴南直隶钦差,率三百名北镇抚司缇骑克日分批秘密南下,全权处置江南商人罢市一事。 至于将来罢市行为一旦发生肯定会震动朝野,所以朱由检到时也会安排朝中重臣作为钦差南下,无他,去给锦衣卫扫尾。 具体派谁去朱由检心中早就有数,离京半年多,现在仍在山东处置灾民搬迁安置的李邦华就是最佳人选。 嫉恶如仇的李宪台虽然也不喜厂卫,但他对于江南那帮蛀虫的厌恶感更甚过锦衣卫,将来若是朱由检提出裁撤南京各部司的计划,相信第一个站出来支持的就会是老李头,督察院左都御史的职衔也足可以压制江南官场。 江南之事不足为虑,现在一切的重心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与建奴的大战做准备。 按照朱由检的要求,四海商行正在动用各府县分行的力量,全力收购各棉花主产区出产的棉花。 朱由检的要求是不惜一切代价收棉,别人一两银子一石,那四海商行就出价一两二钱,目的就是将大部分棉花都收购过来,以保障即将到来的冬季时巨大的军需。 自崇祯九年起,从安插在各路军队、尤其是边军中的军纪官们的密奏中朱由检才知道,戍守边境边军士卒极其缺乏军需用品。 很多士卒世代守边,但鸳鸯战袄却同样是数代相传,里面絮着的棉花都变成了既硬又薄的片状,在冬季严寒来临之际,这样的军服根本不足以足够的御寒效果,并且大多数士卒穿着的军靴也早已破烂不堪,很多都露着脚指头,这样的军需用品别说与敌作战,单单是冻伤就会大片的减员。 但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虽也有举家潜逃者,但大部分边军士卒仍然世代坚守在苦寒之地,为大明免遭外敌入侵尽着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在痛恨喝兵血的那些官员将校的同时,朱由检也对自己前面几代的皇帝非常不满。 人家在前面给你拼命,你却连粮饷都一直拖欠,就连正常的秋冬两季常服都好多年不发,活该老朱家最后国破家亡。 在手头宽裕之后,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朱由检便自內帑中下拨巨额银两给工部将作监,用作加大军服铠甲的生产进度所用,并在陕西开设将作监,就近为宣大、宁夏、甘肃、固原、延绥、陕西镇等九边重镇的边军足够的秋冬军服。 虽然一部分边军已经领到了新的鸳鸯战袄、棉甲、军靴、手套、耳帽,但由于边军人数太多,所以将作监短期内还无法给所有边军士卒足够的军需用品,但随着工坊的扩大和人手的增加,这种情况正在迅速改善之中。 四海商行从塞外收购来的擀毡也被裁剪成样,用于制作战靴的内衬,这种战靴的保暖度和舒适度比原先的要强出数倍,深受广大边军的好评。 别小看这些细微的举措,正是这种大臣们不屑一顾的措施,却对军心士气的提升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按照现在两处将作监近两万人的制作进度来看,两年之内,大明北地所有官军每人都会领到秋冬两套军服,之后每两年也会换领下发的两套新军服。 本着便宜不出外的想法,四海商行当仁不让的成为了军服铠甲所需原料的供应商,这样做的目的也断绝了兵部或工部官员从中上下其手的恶行。 现在朱由检对锦衣卫和东厂的使用已经扩展到了四海商行中,并且朱由检还曾正告过厂卫高官,厂卫监督各个部寺只是明着的手段,暗中还有他人对这些厂卫进行观察,一旦有厂卫贪赃枉法、交通内外,那下场可想而知。 厂卫的高官们为此专门严厉警告过所有将校,现下的厚禄来之不易,若有作奸犯科者,事发之后其亲眷子女全部从厂卫中剔除,任其自生自灭。 四海商行的规模越来越庞大,其产业几乎涉及到当今社会生产的方方面面,这其中产生的利益是十分巨大的,在利益面前有人动了贪念是不可避免的。 对于小节朱由检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若是发现了某些贪得无厌之辈,等待他的将是身死家破的下场。 作为四海商行的总掌柜,巩凡物对皇帝的底线当然是心知肚明,在巩永固的数次嘱咐下,巩凡物也加强了对手下各个大府掌柜们的监察力度。 他经常会带着随从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某府,然后将账本全部收走查账对账,只要发现其中有贪渎行径的,巩凡物会根据数额大小、时间长短对其作出相应的惩处,并在事后向朱由检作出详尽的禀报。 对于这位能力突出、品性可靠的英才,朱由检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可惜的是巩凡物没有功名在身,现在只能领着一个锦衣卫千户的职衔,朱由检内心对此颇为歉疚。 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将一个白身拔擢为朝廷官员,只能在大明逐渐改变后才会给其一个出身。 自从穿越过来后,大明正在按照自己的设想,异常缓慢却坚定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进着,这些变化让人难以察觉到,但却从很多方面实实在在的改变着大明,也改变着很多人的命运。 郑芝凤就是其中之一。 海寇出身的他,从没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大明官场一颗耀眼的明星,其所作所为将会为大明日后的强盛奠定下异常坚实的基础。 第二百九十二章 郑芝凤 京师西城一座五进豪华宅邸的后宅中,刚刚下值的郑芝凤在妾室玉莲的服侍下脱下身上的大红官袍,将乌纱帽摘下随手交给一名婢女后笑着开口问道;“欢哥儿呢?莫不是又在花园中玩耍?待老爷我去寻他耍一会儿!” “欢哥儿都耍了一下午呢,这会儿累了,妾身给他沐浴之后就叫奶娘带他安睡去了。老爷可得好生管教他一下了,都是老爷惯得他,这才刚刚三岁,可就跟长着一双飞毛腿一般,在圆子里四处乱跑,每回都得好几个下人看着才行,这般调皮模样,将来如何读书做官啊!” 挺着个身子的玉莲轻声抱怨道。 自从被王承恩点破之后不久,郑芝凤便大张旗鼓的将在甜水井胡同住着的玉莲迎进了家门,在王承恩的嘱咐下,王世勤以贺喜的名义上们祝贺,当场便收下欢哥儿做了义子。 “哈哈,欢哥儿随我,老爷我小时也是这般样子,现下不也成了朝廷的高官了?你现在又有了身子,可别去管这些闲事,欢哥儿再大些老爷就给他请个西席先生好好教导他!你就只管好好将养身子,给我老郑家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郑芝凤边说便宠溺的捏了捏玉莲圆润的脸蛋,眼神中满是欢喜之意。 “妾身都听老爷的,老爷想怎样都成。妾身只盼着老爷能一辈子宠着妾身,其余任何事妾身都不放在心上!” 甜美可人的玉莲双手捧住郑芝凤放在她脸上的大手,仰着头细声细语地说道。 “你且宽心,老爷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要有我在,你跟欢哥儿都是我的心头肉,定不会叫你们吃一点苦处!” 郑芝凤虽出身海寇,但从小喜爱读书的他却不是那种冷血之人,对于这名出身平民的妾室平日里也是关爱有加。 “老爷的好妾身自是晓得,妾身也不知前世烧了多少香,今世才能与老爷遇着,老爷就是妾身的天,妾身只盼着下辈子还能遇着老爷、服侍老爷!” 在不顾别人的嘲讽,正大光明的将玉莲迎娶进门后,郑芝凤便派人把玉莲的家人从保定府接来,于东城置办了一所两进的宅院安置他们,并在附近盘下了一处门面,之后又拿出三百两银子作为本钱,让玉莲的父兄做起了棉布生意。由于玉莲的家人以前没经过商,开始的半年赔了不少,但后来慢慢摸索出一些门道后生意总算步入正轨。 一家人算了算,这一年下来也能净赚个二十几两银子,等到明年懂得了更多的生意之道后,一年净赚个四五十两银子毫无问题,比起原先穷苦困顿的样子,现在的日子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家人对郑芝凤感激不尽的同时,也是一再嘱咐玉莲,在府中对自家老爷不可有丝毫违逆之处,等到大妇从福建搬来后,更要尽心尽力的伺候人家,就算被人家打骂也不得有不满之意。 王世勤内心本不愿与郑芝凤扯上关系,但又不敢违背王承恩的吩咐,所以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义子。可自从听说了郑芝凤对待妾室一家的仁义之举后,王世勤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加上对活泼可爱的欢哥儿也确实喜爱,所以只要公务不忙,他也会偶尔来到郑府与郑芝凤小酌几杯。他倒不怕朱由检知道这事,王承恩明确的告诉过他,这是经过皇爷首肯之事。 两人接触的时间久了之后,再加上东厂番子对郑芝凤的全面调查,王世勤内心确定,郑芝凤除了出身为官场中人所诟病以外,为人却是仗义豪爽,人品还真是相当不错,心思也很是缜密,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好了好了,老爷要去沐浴更衣,你吩咐下人做饭去,老爷腹中有些饥饿,欢哥儿的义父今日应是不过来了,老爷自己用饭就成!” 郑芝凤现在的官职是鸿胪寺左少卿,从四品,穿红袍,也算是迈入了大明高官的行列。 自从答应替他谋个文职以后,王承恩在与朱由检的闲谈中隐约提起此事,朱由检在着人查探过郑芝凤的品行之后,遂让吏部尚书周云将郑芝凤安排进了鸿胪寺任职左少卿,而原先喜欢上书言事的左少卿李华文改任工科给事中一职。 朱由检如此安排,一半是看在王承恩的面子上,另一半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此项决定。 当郑芝凤沐浴完毕,神清气爽的从浴室出来时,等在门外的管家郑武小声禀报道“老爷,王老爷入府来了,还给欢哥儿带了个玩意儿,现正在客厅品茶呢!” “怎么不早些告知我!怎能叫世兄这般人物久等!郑武,再有下次你回福建好了!” 郑芝凤一边疾步向客厅行去,一边警告郑武道。 “是王老爷知道老爷你沐浴,特意吩咐不让小的告知老爷,又不是小的有意怠慢的!” 郑武在背后小声嘟囔道。 “贤弟,怎地不差人说一声,愚兄可好好准备一番!这可有些时日未见,贤弟今日怎地有暇前来?” 郑芝凤进了客厅后,冲着坐在客位的王世勤笑着抱拳道。 王世勤笑着起身回礼“近段时日有些俗事要处置,今日好歹有了空闲,这便想过来看看欢哥儿,顺便与郑兄闲聊解闷儿!” “甚好甚好!为兄早就盼着贤弟登门了!自从某穿上了这身红袍,原先那些市井游侠便不敢登门了!哈哈哈!果然是猫就辟鼠啊!如此一来,某除却有时约请本司之官吏入府宴饮外,与他人便甚少联络喽。为兄天性喜人多,这府上一日未宴宾朋便觉心内少了些许东西一样!” 郑芝凤武职转文职之前,还是未改做海寇时的习性,常与京城里的市井好汉凑在一起吃喝嬉闹。但自从知道他成了朝廷的从四品文臣后,那些人再也不敢随意登门。 无奈之下,喜好热闹的郑芝凤只得时常约了鸿胪寺的中下级官吏来府中畅饮。 因为他为人四海,加之家资豪富,每逢宴毕总会给来宾一些银馃子作为礼物相送,鸿胪寺的大小官吏都愿意和他往来,也慢慢忘掉了郑芝凤的海寇出身。在郑芝凤的刻意经营下,鸿胪寺署衙从上至下对他的评价很高,现在郑芝凤在寺里的威望比正卿付从斌还要高。 “老爷,酒宴已备好,敢问老爷,是否现下就移步?” 客厅门外的郑武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走走走!贤弟,今日你我弟兄好生喝上一杯!为兄谢过贤弟给欢哥儿带的玩意儿!也谢过贤弟不拿为兄当做海寇看待!” 第二百九十三章 试探 鸡汤汆海蚌、太极芋泥、香露河鳗、鸡茸金丝笋、扳指干贝、油焖石鳞、沙茶狮子头,一坛刚刚开封的女儿红,一对精致的景德镇青花瓷酒盏,两双象牙雕成的筷箸,一桌精美绝伦的美酒佳肴摆放在了黄花梨木打制的方几上。 “来!贤弟,为兄敬你一杯!某来京师已有数载,期间结识过各类人物,但不是为兄吹捧与你,论起沉着端稳、才干智谋、忠义担当,唯有贤弟最为出众,其余人等皆不足论也!欢哥儿能有幸成为贤弟的义子,也不知他几世才修来如此大的福分,为兄亦是与有荣焉!这杯酒为兄先干为敬!” 郑芝凤双手举杯,向与他相对而坐的王世勤致敬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郑兄莫不是有事托付于我不成?不然为何如此客套?小弟本为农户子弟,幸得皇爷赏识才骤拔至如此高位,论才能小弟一丝也无,唯有对皇爷之一片忠心!今日你我之间闲谈就好,莫要辜负了这一桌美食!” 王世勤端起酒盏浅尝一口随即放下,拿起筷箸夹起一只干贝品尝起来。 他虽是酒量甚宏,但特殊的地位和身份让他无时无刻都要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好好好,为兄之言虽为心声,但却有些不合时宜了,哈哈哈!来来来,贤弟尝尝这道河鳗,此为前日府内下人自东市购来,而后置于清水中待满两日,以使其吐尽泥沙腥气,之后再入厨烹制,其味道甚是鲜美可口!” 酒过三巡之后,王世勤放下筷箸,用雪白的丝巾擦拭一下嘴边的油渍之后赞道“郑兄府上大厨手艺高妙之极,每食之定让人不忍停箸,看来小弟以后还要常来打扰才好,哈哈!” 小半坛女儿红下肚的郑芝凤已是略微有了些酒意,他笑着回道“为兄巴不得贤弟这等贵客常来登门呢,只可惜贤弟公务太过繁忙,哪像为兄这般终日清闲无比!” 王世勤放下丝巾,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小弟也想如兄般做一个富贵闲人,可职责在身,处处身不由己啊!郑兄,你既是因不喜武事而转为文职,于鸿胪寺可还舒心?此衙也算清贵之处,但郑兄年仅三旬,正当有为之时,难道甘于此处养老不成?郑兄性喜交游,怕是鸿胪寺并不符兄之心意吧?” 郑芝凤看了一眼王世勤后放下酒杯道“不瞒贤弟,鸿胪寺清贵确实不假,可为兄因这出身一事被有些人所看低,因而虽有少卿之名,但无少卿之实啊,故寻常时不得不清闲。此职其实甚合为兄心意,郊庙、祭祀、朝会、宴飨等等繁文缛节倒是无所谓,为兄对外吏朝觐,诸蕃入贡之事甚感兴趣,可惜我大明于流贼霍乱之下,诸藩与外国已是甚少入觐,至于以后之事,且看吧!” “郑兄莫非对化外之国甚有兴趣不成?京师内也时常有红花绿毛之外夷,鬼一般的模样,小弟观之就颇为不喜,郑兄为何专喜于此?” “哈哈哈哈!贤弟这是少见多怪而已!为兄于福建时,常与大小佛郎机、外夷红番交通,对其不远万里之遥来至大明经商贸易颇为敬佩,对这些番外诸国更是心向往之。贤弟别小瞧这些外夷,其炮船之犀利远胜与我,当初与佛郎机人冲突时,我等之舰船无法正面与其匹敌,无奈之下只得放无数小舟抵近与他,用火攻方才迫其降之。从那时起,为兄便在想,其国度究竟是何种景象,其人如何造出如此强悍之炮船,若能虏获其国中之匠户,那从此便不再惧怕与他了!” 郑芝凤对佛郎机和荷兰人的坚船利炮印象极为深刻,尤其是那种能横跨大洋的风帆战船,比大明的福船强出不知多少倍。再有就是佛朗机炮和红夷大炮,虽然大明已经能完全仿制并大量制造,但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炮了。据他最近所知,佛郎机人现在所用的新型佛郎机和红夷大炮,不管重量还是射程都有了较大的改善,杀伤力也大幅提升。而反观大明,不论官军还是他们郑家,作战时使用的仍然是原有的火炮,这使得他对那些万里之外的国度更加的好奇。 “若是能与佛郎机人一样,率领船队远至天际,亲眼目睹其百姓王主日常状况是否与我大明一般无二,亦为一生中另一番镜象。可惜自三宝太监之后,我朝再无下西洋之举。遥想当年三宝太监率千帆七下西洋,其雄姿英发亦是令人神往之!” 王世勤不胜感慨,郑芝凤也是点头附和,之后端起酒杯一口饮进。 “郑兄,若是有上令命你率船队亲往大小佛郎机等国游历一番,你会作何感想?去耶?拒耶?” 听到王世勤突然抛出的问题,郑芝凤楞了一下,然后一边思衬一边端起酒坛往盏中斟酒,盏已斟满,琥珀色的美酒溢到了桌上仍不自知。 王世勤的一声清咳让郑芝凤回过神来,他放下手中的酒坛,直视着王世勤的双目缓缓开口道“贤弟此言何意?莫非?” 说罢他伸出一根食指指了指天。 王世勤笑着点头道“郑兄果然聪慧过人,小弟适才之言实乃奉上意垂询与你,还请郑兄莫要介怀。非是某用言语诓骗与你,而是此事实在干系重大,不仅需与妻小长久别离,更兼恐有性命之危,上意体恤臣下之心,不欲强加于人,故小弟方有迂回之言。若郑兄并无此意,小弟便不再问到方才最后一言。但适才据小弟观察,提到三宝太监之事时,郑兄似有心动之意,故而小弟才顺势相问!” 郑芝凤连连摆手道“为兄岂会怪罪贤弟,郑某贱名能直达圣听心下已是既感惶恐又有窃喜,况贤弟此次奉圣意前来相询,定是圣上看重郑某之长,故有此一问。至于贤弟所言此事干系重大,适才为兄转瞬间已是想了个大概,只是于取舍之间尚未有所决断,还请贤弟多多海涵!” 王世勤点头回道“郑兄,你我二人不论出身还是任职都可谓迥异,某亦会想到郑兄若是应下此事,期间之凶险实难预料依郑兄现今之境遇,若无重大差错,可以说子孙后代亦会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若是平庸之辈定会以安稳为主。但大丈夫生于此世,此生若青史无名,那可真是枉活一生!郑兄大才,难不成亦愿浑浑噩噩一生,最终老死与床榻之上?自靖海伯封爵以来,皇爷对郑氏一脉恩荣有加,郑兄亦是贵为四品高官,难道郑兄不想更进一步恩荫子孙?依小弟看来,此次乃百年未逢之际遇,如何取舍近在郑兄一念之间耳!” 郑芝凤沉吟不语,王世勤也没有再出言相劝,只是默默地想着心事。 半晌过后,郑芝凤端起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开口道“此事某尚需斟酌几日,请贤弟先勿要回禀,三日之內为兄必有决断!”11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外夷 三天之后,鸿胪寺少卿郑芝凤上本请见,隔了一日,礼部仪制司主事带着几名吏员来到郑府,讲解并教导郑芝凤觐见时所需的礼节及细节。 郑芝凤心里清楚,朝廷此举是怕海寇出身的他在皇帝面前失了礼闹出笑话,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而且郑芝凤从礼部官员艳羡的的话语中得知,绝大部分四品一下官员终其一生也难见天颜,而像他这种很少参与部事的从四品官员,能被单独召见奏对的更是少之又少。 郑芝凤这才知道自己获准觐见是多么荣幸之事,因而在接受教导时他也是格外认真。 在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确认已无差错后,礼部官员们这才罢手。在婉拒了郑芝凤热情的挽留宴饮后,怀揣着郑芝凤奉送的厚礼,礼部官员们心满意足的回部里交差去了。 几日之后,一直在患得患失的郑芝凤终于接到了准予入宫觐见的旨意。 乾清宫中,在按照礼部所教的礼节大礼nb后,郑芝凤听到一个年轻而又温和的声音传来“郑卿勿要多礼,给郑卿看座!” 郑芝凤没敢抬头向声音来处观望,依礼躬身拱手谢过之后,方才在小太监搬来的锦凳上坐了下来,但也是只敢挨着半个屁股不敢坐实,头也是微微低着,心跳加速之下全身变得僵硬无比,额头上也是布满了汗珠。 虽然二人隔着十余步的距离,但朱由检隐约看到了郑芝凤的容貌。 由于来京已经数载,原本被海风吹的有些黧黑的皮肤渐渐变白,使得眉目舒朗的郑芝凤看上去颇为英俊不凡,加上郑家这几年来持续给朝廷的巨大帮助,这让朱由检对郑芝凤的印象变得更有好感起来。 “郑卿仪表堂堂,看上去甚为年轻,年纪应没有三旬吧?家中子女几何?” 朱由检看出了郑芝凤的紧张感,随即微笑着开口问起了家常,以便帮着郑芝凤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态。 “回禀圣上,微臣年齿虚长二十有,家中现有二子三女,妻郑黄氏、妾室三人,微臣已遣人回福建,将家人全部迁来京师,预计本月底便可抵京!” 听到皇帝的问话后,郑芝凤慌忙起身拱手弯腰回道。 “郑卿且安座,殿中并无外人,卿大可不必紧张,之后坐着回话即可。郑氏一门自靖海伯一下,心怀忠君报国之志,急大明之所急,值此天灾不断之时,数年来为大明付出良多,朕心内是有数的。郑卿且安心,朕与大明绝不会亏待为国出力之臣子,若郑家持续为大明建功,郑氏今日之德定有恩荫子孙之报!” 看到人家都把家里人搬来京师以表忠心了,朱由检随即顺手画了个大饼抛了出去。 “圣上之誉令微臣汗颜之至!身为圣上之臣子,郑家所作所为皆乃分内之事,当不得圣上如此夸赞。况圣上对郑家一向恩宠有加,臣之大兄贵为伯爵,臣之三兄亦是武臣之顶尖,微臣向无寸功,却蒙圣上拔擢至四品高位,圣上对我郑氏之恩可谓是大明臣子中所罕见!微臣等就算粉身碎骨亦难报圣恩,今后唯有为国事更加尽心尽力,如此方能对得住皇恩浩荡!” 皇帝温和的态度和语气让郑芝凤慢慢放松了下来,听到皇帝对郑家如此高的评价后,他赶忙站起身来施礼回禀道。 “郑卿且坐,卿有此心便好,朕亦愿相信卿之所言。今日朕将郑卿招来所为何事,想来卿已心中有数,在此之前朕尚有些许疑问需卿解惑。郑卿久处东南沿海,据闻尝与外夷番邦之人交通,对其风土人情当有所知,朕想知卿如何看待佛郎机、荷兰等极西之国?若卿远赴西境,将欲达成何之目的?” 虽然郑芝凤态度十分端正,并表示今后将一如既往的为朝廷和大明做出应有的贡献,但一直将听其言、更要观其行作为用人准则的朱由检并未因此对其大加赞扬,反而是话锋一转,把今天的正题抛了出来。 尽管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郑芝凤都是自己西向计划中最合适的人选,但朱由检还是要看看他对大明社会以外的世界观。 在这个几乎所有人都以天下中心自居的大明,从上而下的歧视和鄙夷大明以外的所有外国,大明以外除了藩国朝鲜以外,其余的都统称为夷狄。 民族自信心是整个国家的民众所应该具备的优良品质,但过度的自信等同于自大,更可怕的是会朝着盲目自大的斜路一路狂奔而去。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的郑芝凤略一沉吟后拱手作答“回禀圣上,世人皆谓佛郎机等国皆乃野蛮无礼之邦,言必称其行事粗鲁直接,毫无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之风,其国人更是眼中仅有金银之利,而全无仁义之德,其尚武而不修德,动辄以武力相要挟,与我泱泱大国崇尚之仁者之风气相比,其风气实太过不堪,确乃夷狄之共相。但臣下与之交通往来之后方才觉察,世人所言实因对其知之甚少之故,其言实大谬也!” 朱由检闻言不由心中一喜,看来自己选中之人果然有非常之道啊。 自从前阁臣徐光启去世之后,大明就很少有睁眼看世界之人了,方以智虽然不排斥外夷之学,但不论地位还是影响力都比不上徐光启。不过好在方以智还年轻,相信假以时日,这块璞玉经过琢磨,有朝一日一定会大放异彩。 “郑卿此言何讲?卿适才所言我大明上下对西夷之见确为普遍之论,不过据朕所闻,西夷非但未有如此不堪,且其尚有许多我大明所不及之处。郑卿既是意有所指,那今日不妨畅所欲言,朕亦兼听之!” 朱由检笑着鼓励道,他非常想从郑芝凤口中听到一些自己希望听到的东西。 “回圣上的话,微臣尝与大佛郎机国一名唤做安得里牙诺之人来往数次,期间均有通事范某作陪。据安得里牙诺所言,在大明极西之地有一欧罗巴洲,其土地之广阔并不亚于我大明,但其分为大小数个国度,彼此之间征战频仍,所为者利也!大小佛郎机国以及荷兰红夷乃其中之佼佼者,但其西面有名曰佛朗西与奥迪力之国,其崛起之势已不可挡。欧罗巴洲之人部分男女皆性情豪放,喜饮酒纵欲,其国之国主勋贵尤爱大明所产之丝绸与瓷器。其举国之人虽皆好利,但凡事度规矩,凡逾矩者,自有其朝廷按法制之,其余人等皆无异议者。因其数国之间常年征战,因而对火器之研尤为重视,其火铳巨炮日益精良,安得里牙诺言称,其数国善研奇巧淫技之巧匠数不胜数,言语之间似有鄙视我大明火器之意。微臣亦曾想过,若我大明之海商有往欧罗巴者,不妨趁机掳其善造火器、巨舰之巧匠回返,令其与我大明效力,如此的话,我大明亦能于海上与其争雄了!” 郑芝凤说了半天有点口干舌燥,朱由检见状侧身示意,王承恩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送了过来,郑芝凤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来,先行礼后才双手接过茶盏。 “郑卿说的很好!此等以公允之观看待他人之说辞,自徐阁老身故之后已甚少听到,未曾想今日又闻相似之言,思来令朕感叹不已!但更令人遗憾的是,自太宗年间三宝太监之后,我大明已无人再敢远涉重洋,去往万里之外观其风土人情!现如今欧罗巴小国人远隔数万里,不惜以身犯险来至大明,不管其为何而来,只论其胆色便着实令人钦佩。而反观我大明虽拥亿万之众,居然无人效其所为,此事实在令朕遗憾至极!今幸有郑卿愿替朕解此烦忧,朕闻之实是不胜欣喜!朕果然未曾看错,郑卿实乃英杰也!” 第二百九十五章 目的 “回禀圣上,微臣既知圣上之念,就当为圣上解忧!臣计议已定,若圣上有意遣臣前往欧罗巴州,那臣便该心甘情愿为圣上所驱使!” 郑芝凤将茶盏放在锦凳上,起身面带慨然之色拱手施礼道。 “郑卿,其实此事朕已考虑良久,只是内忧外患之下才抛却一旁。朕以往与故徐学士、钦天监汤若望等臣子交谈之时语涉西洋之事颇多,故对外夷亦算知之颇深,朕知欧罗巴诸强于算学、将作、医术、律法、、天文等等诸多方面均早已超越我大明之相关。单说火器方面,我大明现下虽勉强可与之匹敌,但种种不谐之下,不出十载,就火器而论,不论射程与威力都将远胜我大明,并会将此差距愈拉愈大!盖其人有工匠之心也,专于一门便精于一门,且其中巧思之匠会虑其不足而补之,以使之愈发精强为荣,此等匠心实乃我大明所欠缺也,此亦皆赖其诸国重视算学也。欧罗巴之人已深知,将作之基便在算学,为此,自各国国主之下具重之,故其将作之精巧将会远胜我大明矣。若有朝一日,有觊觎我大明之利者挟坚船利炮来攻,其后果实不敢想象!” 朱由检一直认为,中华文明之所以千百年来一直领先于世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因其具备了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怀,而不是那种狂妄自大、以排外为荣的狭隘的民族主义泛滥造成的。但现在大明内部的主体思潮却是以世界中心自居,对中华以外的他国文明极度鄙视和排斥,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思想和行为,必须尽快予以纠正和扭转。 要想打破目前大明朝野上下这种固步自封、盲目自信的状态,引进先进的外来文明与思想、与所谓的外夷加强各方面的交流成了最为必要的手段。只有让大明朝野众多有识之士睁开眼睛,看到更多实实在在先进的事物,认识到大明已经在很多方面被他们所鄙夷的外夷超越并正在被迅速甩在身后,大明只有奋起直追,将来才不至远远落后于他国。 郑芝凤接话道“圣上之言臣可谓感同身受,亦让臣出使之心更加坚定!微臣敢问,圣上此次遣臣出师西洋,将欲达成何种目的?与其互通往来还是拓展商路?抑或是寻机诱其巧匠来我大明?” “郑卿此问正是朕欲叮嘱与你之事。此次郑卿将作为钦差正使远赴欧罗巴,另有副使两人协助与你。朕会给卿配备一百名锦衣亲军、五百名军卒作为护卫另外朕会从皇庄所收留之孤儿中挑选两百名十二岁以上之少年随行。若郑卿运作得当,此批少年最好能于欧罗巴诸强中最好之学堂就读数年,熟悉其语言及风气,学堂当以算学、医术、律法、将作为主。若朕所料不差的话,留学之事应当不难。欧罗巴风气开放、事事讲求公平,更兼对我中华文明亦是颇为仰望,期望能与我大明多多交流,应无拒我大明之理由。留学少年会有成年人与其一同居留,以便照顾其起居饮食以及其他事宜,期间所费皆为朝廷所供,不必计较花费。此事郑卿定要当做此行的重中之重,万不可轻视之。” 郑芝凤虽大致明了朱由检的用意,但对此举最终能取得多大成效持着怀疑态度。 他拱手接旨后朱由检继续道“此外郑卿出使诸国时,要多留意各国中各行业中之顶尖人才极其著述,若能以名利使其来我大明,为我大明效力,那将是最好不过之事。此类人物亦是以算学相关、各类器物制造、医术、律法为优先。再者就是要想西洋诸国朝野宣布我大明欢迎各国人士前来大明,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不论是经商还是文化交流,只要是抱着友好交往之态度来到大明,遵守大明境内之律法,其人身财产安全我大明会给其以充分保障。此事朕授权郑卿全权处置,可以以朕的名义与他国签订友好之条例。此去西洋耗时将不知几载,其中之凶险无法预料,朕望郑卿此行能平安归来,到时朕必不吝以爵位赏之!” 虽然距离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有百余年的时间,但想要达成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赶早不赶晚,因为想要消除某些根深蒂固的落后思维方式也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的。 在尚未有留学生这个概念产生的时代,大明选派大批少年去往欧罗巴留学也是首开历史之先河,让西洋各国感受到大明的善意和诚意,感受到大明朝廷开放包容的态度,也会无形之中在欧洲各国中树立起大明朝廷良好的形象。 朱由检决定将朝廷选派少年留学欧洲之事变成一种常态化的机制,预先埋下一批批的种子,等到这些种子发芽生长,将来其中总会有一些幼苗长成参天大树的。 朱由检觉得西方各国中最值得学习的便是法律和制度。 凡事讲究法律与规矩而不是单纯讲道德,从最大程度上约束强权者的行为,而不是只用道义去约束种种不法,那样只会让弱小者永远处于被欺凌的状态。 当然,这种做法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如果强行在现世灌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概念,不仅是官员权贵们会联手将自己整死,就算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大明百姓们恐怕也接受不了。 这一切都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有从思想上改变大明人很多固有观念,以律法和儒家道德观来共同约束社会大众,整个国家才会长盛不衰。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用自己的权利去维护好这种将来会出现的萌芽,而他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就是消灭强权和霸凌,让所有人生活在一个自身权利能得到充分保障的社会。 用强权去维护将来能消灭强权的力量,说起来可笑,但必须要这样做。 朱由检不想看到后世的大明人眼睁睁地看着私宅被强行拆除而无能为力,不想看到普通百姓因为被冤屈而投诉无门,不想看到才华出众之人因为没有背景而终生籍籍无名,建立公平公正的社会制度将会是他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 依现在各方面的技术,想要横跨大洋远涉至欧洲是非常危险的行动,很有可能会命丧大海、尸骨无还,所以朱由检虽然早就动了派遣郑芝凤率队前往欧洲的念头,但却不想以强行下旨的做法去安排此事。 因为郑芝凤久历海事,对其中的风险比谁都清楚,自己只能先让王世勤出言试探和观察,至于如何选择就由得他了,毕竟此事有让人送死的嫌疑。何况此去一来一回,加上郑芝凤还要游历各国完成其他任务,就算一切顺利的话,此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才会回转,家里的妻儿老小如何安置的问题也需要考虑。 幸运的是自己没看错人,喜爱交游的郑芝凤果然是个不甘寂寞之人,加上他对数万里外的欧洲各国有着极强的好奇心,更有权利和亲情对其的束缚,所以君臣之间总算是达成了共同的意愿。 “微臣谢过皇上厚赏!,封爵并非臣之所求,能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也!既然圣意已定,那不知臣等何时动身?”11 第二百九十六章 收网 郑芝凤的欧洲之行并非要马上出发,这可是一件事关大明未来的大事件,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充分准备才能成行。 挑选留学少年、选拔护卫的将士、准备能横渡大洋的船队和各种物资、足够的药品和随队郎中、四海商行以及有志于远涉重洋的其他商队所带的商品、副使的人选、留在欧洲照看留学少年的人员、寻找合适的通事等等等等,这些都需要时间。 至于副使的人选,朱由检倾向于思想相对比较开放的方以智,留在欧洲照顾留学少年的人员就从皇庄里挑选吧,一些身体健康的孤身妇人鳏夫是最好的人选。 现在方以智正在太学中读书,其出众的才华和学识很是吸引了一批举子围绕在其身边。照此发展下去的话,未来的方以智会成为一名传统的大明士子,在朱由检的特殊关照下,甚至会成为一名非常出色的官员。 但朱由检不想让这块璞玉混同于他人,这位大才的未来必须要远高于同类方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就让异国的坚石来打磨这块美玉吧。 朱由检没打算将方以智招来陛见,然后君臣之间来一次关于大明未来的探讨和交流。对于还是白身的方以智来讲,如果那样做的话,无疑是会把他放在风口浪尖之上,会给他招来无数的嫉妒和恨意,对他的成长和将来的仕途并无任何好处。 到时候朱由检会让礼部在太学的举子中宣布出使西洋之事。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就算有官职的诱惑,绝大多数惜身如命的举子也不会愿意冒此不可测之险,或许会有几名投机分子想参与其中,但其才智品行也需要查探过后才可以入选。 至于方以智对此事的态度,或许在模棱两可之间吧。 但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朱由检都会以旨意的形式强行征召他。鸿胪寺主事,从六品,就挂这样的职衔吧。 对自己中意的人才下手要狠一点,玉不琢不成器就是这个道理,出使西洋算是对方以智的一次大考,未来的一切就看他的造化了。 在讨论过大致的安排后,郑芝凤行礼后出宫而去,王承恩主动提出送一送他,郑芝凤自是明白这是有话要嘱咐他,也就没有推辞,两人一起出了乾清宫大殿。 “芝凤啊,今日之事你做的不坏,咱家收了你做侄儿现下看来是走对了!知道皇爷忧心之事便能为皇爷解忧,这才是做臣子应尽之责!那些明着暗着对皇爷之命阳奉阴违的,咱家早晚不会让他们好过!只不过眼下皇爷要用全副精神收拾建奴,为了大明境内之安定,咱家这才隐忍不发,这反倒是叫有些人认为东厂成了没牙的老虎,哼哼!” 王承恩负手前行,郑芝凤小心翼翼地跟在半步之后。 尽管两家的关系已经十分的密切,但郑芝凤对王承恩仍旧是发自内心的畏惧,总觉得在这个外表憨厚可掬的叔父面前,自己就像个被脱光衣服的少女一般,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叔父之教诲孩儿一向牢记在心,孩儿既是身为朝廷高官,心下任何时候都将圣上之忧放于首位,绝不行那违逆圣意之事!” 郑芝凤缩着脖颈回道。 “芝凤,今日你跟咱家说句实话,适才皇爷言道等你自那欧罗巴州平安回返,便会赏一个爵位与你,到时你会怎样取舍?难不成你真想郑家一门两伯?这大明除了魏国公徐家以外,可再也没出过一门两爵之事!” 王承恩停下脚步后慢慢转身看向郑芝凤。 “叔父大人,若真是圣上恩赐,孩儿倒也真不欲推拒,那可是能传与后代子孙之荣华啊!欢哥儿您老人家也见过几次,对其亦是颇为喜爱,孩儿觉着,若是能有此爵位,将来传给欢哥儿,让他一生安享富贵,那也是极好的啊!孩儿这次豁出性命出使西洋,原意亦是想为他挣下一份功劳啊!” 郑芝凤站在原地愣怔一下,犹豫一番后施礼回道。 “也罢!许是咱家过虑了,总觉着树大招风,怕你得封之后会引来无数非难。不过你说的也对,自家用性命给子孙挣来的功劳凭啥怕人嫉恨?有咱家与欢哥儿的义父在,谁要是敢明着暗着给你下绊子,咱家就对他不客气!芝凤,咱家就送你到这儿吧,本来觉着有很多话要叮嘱与你,可忽然之间不知说啥好了。咱家没见过大海,但听说海上之凶危,你好生着珍重自家,不管在外遇到何事,给咱家平安的回来就成,你之妻小有咱家照看着,定会无风无雨!芝凤,你且去!且去!” 王承恩挥了挥衣袖,慢慢的向乾清宫行去,郑芝凤反身跪下,冲着王承恩的背影磕了个响头后起身出宫而去。 对于朱由检许诺给郑芝凤封爵一事,王承恩是极度不赞成的。成了勋贵的郑芝凤不如做官的郑芝凤好拿捏,只有能掌控的住的人才不会对皇爷一家构成威胁,这就是王承恩的想法。 他本来是想暗示郑芝凤放弃爵位来着,可人家态度坚决的很,无奈之下,王承恩只得好人做到底,顺势安抚了一番郑芝凤,好让他彻底安下心来。 八月下旬的京城早晚已是渐有凉意,一些树木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掉落,而千里之外的江南却依旧是繁花似锦的模样,气温仍然是居高不下。 扬州城锦衣卫千户所署衙二堂内,一身便装的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链腰板挺直踞坐于交椅上,左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目光如电般扫视着堂内诸人。 扬州千户梁琦、杭州千户吴俊升分别站在其下首两侧,两个千户所的百户们身子笔挺的分列于本所上官的下首。 “本官此次奉旨南下,专为江南不法之徒妄图搅乱江南之事前来!本官以为,此次事件名为抗税,实为某些文臣借此藐视我皇之举!吾等世代皆为天子亲军,荣辱兴衰具系于我皇一身,所谓主忧臣辱,凡与我皇相抗者,皆为我亲军之敌!自永乐爷迁都以来,江南文臣远离京师,自恃天高地远,故其骄横日甚!我亲军乃天子爪牙耳目,代天子惩治不法、使皇威永照大明之土是为我亲军之本分!但有敢以身犯天者,皆杀无赦!梁琦!将你部所掌控之相关情治报来!” 李若链一开口便为此次事件定了性藐视皇权,有抱团对抗朝廷之嫌,为首者杀无赦。 自从接到秘密南下的圣喻以后,李若链下令三百缇骑分为十队,或乘船或骑马走陆路南下,沿途皆着便装,勿要引人瞩目。 他自己则带着一队缇骑最先出发,亲自去往南京、苏州等地查探消息,并与昨日带着几名护卫秘密抵达了扬州府。 其余的缇骑按照预先的安排分别驻扎于各城外隐秘之处等候命令。 承平日久的江南别说突然出现数百骑的马队,就是十余骑也会让人惊诧不已,若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也许就会对此次行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禀镇抚使!据卑职手下校尉查探所知,南京吏部尚书徐文渊、扬州知府刘祚、淮安知府李启梅、同知孙运转、常州知府黄静波、苏州府推官焦云峰等人是为此次罢市之幕后元凶,另尚有若干各署衙大小官吏参与,其中不乏南京六部郎中、主事等职官!谋划罢市之各行巨商有二十六名之多,分布于淮安、苏州、常州等府。在其胁迫下,淮安、苏州、常州、扬州各府亦有许多中小商户欲参与罢市!卑职还探得,此次罢市在两日后进行!以上即为卑职所侦知之情治,如何处置还请镇抚使决断!” “甚好!大鱼既已入网,那便到了收网之时!目下先容其逍遥几日,待其罢市三日、既成事实之时,便以试图煽动内乱、聚众对抗朝廷之罪名动手抓人抄家!敢有顽抗者可当场斩之!若有不法之徒趁机浑水摸鱼者格杀勿论!淮安、扬州两府缉乱由扬州千户所负责处置,杭州千户所将校随本官赴苏州、常州府拿人!京师前来之缇骑具已等在各府城外,到时一并知会其入城戒严!” 第二百九十七章 应对 锦州城祖大寿府邸的书房内,祖泽润将朝廷行文双手呈给主座上的父亲后退在一旁。被勇卫营从山海关放归的管事祖军跪在地上。他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并将勇卫营交于他的文书带了回来。祖大寿阴沉着脸接过行文看了起来。行文是兵部尚书签发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经有司查证,辽东疑有不法之徒交通建奴,为其军品物资,从中牟取暴利一事今特此行文辽东及山海关一线各部官军,从即日起严查来往商队行人,勿使任何军资经由山海关及锦州防线经过,直至朝廷解除禁令为止,违者以通贼论处。简单浏览一遍后,祖大寿随手将行文撇到一旁,然后烦躁的挥了挥手,一旁的祖泽润轻声喝道“滚下去!”正在胆战心惊的祖军闻言如蒙大赦,磕了个头后起身倒退着到了书房门前,转身轻轻打开房门后闪身出了屋内,然后将两扇门悄悄的合拢。祖泽润待房门关闭后,轻声问道“父亲,朝廷此举已于翻脸无异!我祖家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若是不予以回击,以后难免会叫人轻视!此事该当如何,还请父亲大人示下!”祖大寿瞅了这个长子一眼,没好气的问道“如何回击?起兵攻打山海关?别忘了你姑父所部已被调离!此事是朝廷对我祖家的警告,让我等收敛一些,总不能为此事就与大明撕破脸皮吧?”祖泽润开口道“父亲,孩儿觉着情形对我辽东越发不妙起来。朝廷这几年一改从前优容辽东之策,饷银军资比起原先少了许多,且时常行文斥责与我,此次更是直接公然动手抢夺我辽东物资!长此以往,我祖家以后如何自处?”祖大寿皱眉道“以前朝廷手无强军,我辽东军乃其唯一之依仗不管是抵御建州还是调往关内剿贼,处处都彰显我军之实力,朝廷无奈之下只能由着我等。可现今形势与前几年已经大为不同,洪亨九与卢建斗倏忽间变得善战起来,前年更是出了个从未听闻过的孙传庭,比起洪、卢二人毫不逊色,关内流贼巨寇竟先后被几人绞杀殆尽。更兼有与昌平击退阿济格的勇卫营,这数只强军其势已成,我辽东已非不可或缺之军,故此朝廷才会步步紧逼!为父虽然早知其详,但终是苦思无策啊!”祖泽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父亲,孩儿觉着,唯今之计便是以建州大举进逼宁锦,我部苦苦支撑下恐有失地之危为由,向朝廷施压,迫其放开禁令,恢复军资粮饷之供应,然后再转手卖与建州!”祖泽润的话语让祖大寿沉吟起来。他明白长子的意思继续养寇为重,并且不再是以前遮遮掩掩的小规模资敌,而是明目张胆的厚养建州。建州近年来虽然通过四处征伐掳掠获得了大量的人口物资,实力逐渐壮大起来,逼得辽东军不得不龟缩于城内被动防守,但祖大寿等人并不认为建州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他们还需要借用外界的助力才能维持下去。开什么玩笑,就这不到两百万人,怎能将拥有亿兆子民的大明给办了?在他们的眼中,建州与靼虏一样,都是饿极了就窜来大明啃上一口,然后继续回去在深山老林里打猎捕鱼,就这样在循环往复中苟延残喘而已。当年横扫宋、金的蒙古铁骑的后代,现今不也是唱着敕勒歌,顶风冒雪在塞外放牧吃土吗?宣大、延绥等边镇的将门不也同样在做辽东的事吗?也没见翻了天,两百多年了,难道就没想打回来吗?想,但是他们没祖宗的本事了。建州同样如此。辽东恶劣的环境决定了,建州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前途。撑破天就是等辽东将门逐渐衰败后,建州寻机一点一点蚕食辽东,最终替代辽东将门后据有整个东北地区,成为一个与朝鲜一样的割据nn。而祖大寿等人所要做的,就是怎样延缓自家衰败的时间,同时将建州的实力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既不让他们趁机做大,又不能让他们衰弱到能被一口吃掉的地步,这样才会维持祖家、吴家的长久富贵。祖大寿们希望这种情形会永远保持下去,维持目前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目下辽东尚未开冻,大军难以行进,并非上报建州犯境之时。我儿之策倒是可行,待到雪化时便以此借口上报吧!现下咱们暂且隐忍为重。明日便给朝廷回文,表示我辽东自会尊令行事。并言明此次查扣之物资,乃有人冒用我祖家之名所为,人犯已被斩杀,之后将人头送往京师!同时亦要如往常一般,继续讨要粮饷军资,勿让朝廷察觉有异才好!去做吧!”祖泽润会意,施礼后匆匆离去。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祖军未曾想到,自己虽为家生子,世代为主子勤恳效忠,到头来自己的生死不过是在主子的一念之间而已。乾清宫内,朱由检高居龙座之上,温体仁等阁臣以及六部、督察院、大理寺等有司主官,司礼监各大铛分列于御阶下。长达九天的会试已经结束,礼部将此次录取的三百名贡士名单呈上,供皇帝御览审查,然后各位重臣商议朱由检提出的举子、监生入国子监培训,然后择优出仕之事。朱由检浏览一遍三百人的名单,陈子龙、夏允彝尽皆上榜,孙传庭在奏本中力荐的庄元洲亦在榜中,但名次排在了后面。方以智出人意料的没有上榜,这让朱由检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对此次会试的公正性持有了乐观的态度。看来大明官员大部分还是有节操的,不能全信明史上对这些大臣泼的脏水。方以智的老爹方孔炤贵为挂左副都御史衔的一省巡抚,礼部竟然未将其公子列入榜单,足见其中并未有太大的黑幕。此次会试的会元为赵士春,江苏常熟人士,在历史上并未留下很响亮的名声。朱由检并不看重名次,更看重的是其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务实作风,所以将来其是否能在殿试中一举夺魁,现在还不好下结论。朱由检开口道“此次会试结果甚合朕意,诸卿近段时日都辛苦了,尤其是礼部诸人!朕会自内承运库拿出五万两白银,赏赐此次参与会试之官吏兵卒,各人赏银数额交由温卿执掌!”温体仁出列施礼接旨,众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在趁势给温体仁拉拢人心的机会,这也算简在帝心的一种体现,间接表明皇帝对最近有言官攻击温体仁奸佞小人一事的的态度。礼部尚书张国维得到皇帝的肯定,心下也是暗自得意,他出列施礼奏道“臣请圣上,贡士榜单既已御览,殿试定于何时举行?考题钦定还是由礼部出题?还请圣上示下!”朱由检挥手道“殿试时日按惯例即可!题目由朕来出!”殿试一般在会试后的月余之后举行,题目即可由礼部出,也可以由皇帝亲自拟题。张国维退下后,朱由检微微侧身看了一眼王承恩,后者随即大声道“接下来议举子、国子监监生出仕一事!诸臣可直言其事,勿得涉及其余!” 第二百九十八章 打探 “你是说他们想对四海粮店动手?呵呵,此等贼子莫不是脑中生了蛆不成?” 扬州千户所二堂内,梁琦懒洋洋地斜靠在交椅上,斜着双眼看着李逢春问道,李逢春随即将今日发生之事向梁琦禀报了一遍。 李逢春派去盯梢的两名校尉机警的很,远远地看到那两人进了徐启明的宅邸后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分头在比较隐蔽的地方继续等待。 果然,等到申时左右,被盯梢的那名瘦削男子换了一身便服又从徐府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两名仆从。两名校尉隔着老远相互打了个手势后,其中一人一路尾随徐府中人而去,另一名校尉则继续在徐府附近蹲守。 那名瘦削男子带着随从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巷,约莫一刻钟后来到一条窄巷口,三人依次拐进了窄巷中。 盯梢的校尉刘江装作路人慢慢地从窄巷口经过,然后迅速向里面打量了一眼,不深的巷子里已经不见了三人的身影,只有两名青皮模样的壮汉坐在一个院落的门前闲扯,巷子里再无他人。 刘江转头向前观瞧,看见几步外一座小酒馆的幌子在微风中飘荡着,酒馆二楼沿街的窗户向外敞开着,从上面观察巷子口的动静非常合适,于是他疾步前行来至酒馆门口迈步而入。 “小二,楼上临街可有空位?” 刘江进门后抬眼打量了一下,冲着迎上前来的店小二问道。 由于还不到晚饭的时间,小酒馆中并无酒客,除了店小二以外,只有一名掌柜模样的老者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 “有的有的!客官您几位?需点何菜式?饮女儿红还是状元红?小店中还有北地购来的白露春,酒劲甚大,客官要不要来一壶尝尝?” 店小二殷勤的陪着笑脸上前搭话道。 “来一壶女儿红,两个招牌菜送上楼来!剩下的银子算爷赏你的!” 刘江一边吩咐一一边走到楼梯旁,顺手将一角碎银抛向脑后,之后沿着狭窄陡峭的楼梯上了二楼。 手疾眼快的店小二伸出双手接住那角碎银,刚才满脸的假笑顿时变得真挚了起来“好嘞!一壶好酒,两个招牌菜!马上就来!客官您上楼梯当心别磕着头!” 目送着刘江上楼之后,小二回身偷偷瞄了掌柜的一眼,看到掌柜的还在自顾自的算着中午的收入,小二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盘算着一会去何处将银子兑成铜钱拿回店中,然后把刘江的花费支给掌柜的,剩下的就是他的了。 “幸亏东家年纪大了耳朵有些背,要不然听到有人打赏后哪还有我的好事!” 小二暗自得意的来到柜台前,冲着打算盘的掌柜大声喊道“东家!楼上一位客官,要一壶女儿红!两个招牌菜!小的这就去后厨跟黄三交代一声!” “唔,且去且去,那角银子交给老夫!” 老掌柜的头也不抬的开口道。 刘江在靠窗的位子坐了没一会,楼梯声响中,小二阴着脸端着一个托盘走上楼来,盘中放着一个粗瓷酒,以及两盘看上去鲜亮可口的菜肴。 “小二且慢走,某有话问你,若是你之所言某听着有用,某会打赏与你!” 小二将菜肴和酒放在桌子上刚要转身离开,刘江忽然开口道。 “这位大爷,小人数代便是扬州土着啊,在这馨香酒馆做了足有三年工了!但凡是酒馆这方圆几里之内,不管是人和事,小人都能讲出个大概来!这赏不赏的小人倒也不在乎,适才客官您的打赏都让东家收了去了!” 说道最后几句,小二压低了声音,转过身跑到楼梯口向下张望一眼又回身小跑过来,欣喜的表情中带着些许的遗憾和委屈。 “哈哈哈哈!些许银钱算的甚!某来问你,你这酒馆东首不远有条窄巷,似是少有人出入,里面有一宅院,门前却有两名壮汉守着,看似甚是紧要。此是何等所在?是何人在此居住?平日间都是何人来此?” 刘江一边问一边从怀中摸出一角碎银放在了桌上,这块碎银比刚才那块还要大上一些,应该有两钱左右。 锦衣卫扬州千户所成立时日尚短,并且其主要精力放在了对官府中人以及豪绅大户的监视上,对于市井江湖这一块并未太过用心,所以刘江虽然看出一些端倪,但究竟是何情形却还是要打探后才能知晓大概。 “这位大爷,听口音您是由外地来扬州府吧?小人也不知您打探此事何意,但想来应是心下好奇才有此问。罢了,反正那处所在附近住户尽皆知晓,也不算何等秘事,小人今日便告知与您!” 小二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着桌上的那角碎银,估摸了一下分量后接着道“那处宅院乃扬州东城好汉黄老大的居所,外面看似门面甚小,里面实则阔大的很咧小人虽未进去过,但是也听到过不少来吃酒的客官闲谈起此处,当初这所宅院只有一进,后来黄老大自他人手中购得后,派遣手下数十条汉子,将周边住户全都赶走后顺势扩建一番,里面到底有多大小人就不知了。黄老大在宅院中开了耍钱的场子,据闻还有一些烟花女子在旁院中待客,平日间来此戏耍之人大都是城中的市井好汉,那些好汉在别处觅得银钱便来此耍玩,至于还有无他人前来,小人就不知了。这位大爷,您若是觉着小人回话与您无用,这银子小人不要也罢!” 小二说完后用恋恋不舍的目光看着那块碎银,仿佛看着一位意中人一般。 “哼哼,好汉!某且问你,此名黄姓之人手下有多少市井儿跟随?其扩建宅院之时可曾有偿与他人?与其往来之人里有无官府中人?” 对于小二口中的好汉黄老大,刘江根本不屑一顾。 去年朱由检下旨,在京师中严打市井泼皮无赖,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出动上千人马,仅仅用了五天时间,便将京师内危害四方的所谓市井好汉抓捕一空,当场格杀的就有数十人,剩余的数百人全部被送到西山的矿洞挖煤。 这些平日里坑蒙拐骗、敲诈勒索的好汉也就欺负一下平民百姓和外地客商,在强大的武力面前却如同蝼蚁一般,那数十名被格杀的好汉只是稍有反抗之意,便被火铳短弩打翻在地,之后再被挨个补刀。 “这位大爷,小人去岁夏日也曾看到过好汉黄老大,真是一副英雄好汉的模样,袒胸露臂,身上刺着青龙白虎,看上去煞是威风!小人要是有这般威风便好咧!跟在黄老大后面的好汉不得有二三十人?其他的小人便不知晓了!” “你且下去吧,勿要将适才所言告知他人,银子爷赏你了!且去!” 小二看到刘江不像戏弄他的样子,伸出手来迅速抓起碎银装入怀中,冲着刘江深施一礼后转身下楼而去。 刘江坐在能看到巷子口的位置,一边品酒夹菜一边观察着巷子的动静。 没等他一壶酒喝完,徐府的三人从巷子里走出后折身向来路而去,刘江并未再去跟着,而是继续看着巷子口。 不一会功夫,几名青皮模样的人走出巷子分头行去,刘江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小楼出了酒馆,左右看了一下后,远远缀在一名落单的青皮后面,慢悠悠的尾随而去。 “那刘江查探到此等贱贼聚拢了多少人手?其欲以何种手段对粮店下手?” “禀千户!刘江只是跟随一人去了城北一处所在,据他所言那一处贼人应有二十名上下,其余几处也应有贼人聚集,具体人数尚未知晓!刘江言称,贼人似是备得稻草干柴菜油等物,应是欲放火烧店及仓房!卑职以为,应调集人手,待贼聚齐之后一举将其斩杀擒获,以保粮店无恙!” “不!让贼人烧!你即刻回返粮店,让商行于城内所有店铺之人全部移走!些许粮米物资烧就是了!本官还巴不得贼人将此事闹大呢!到时自让其千百倍偿还!且还得搭上某些不长眼之官吏!” 梁琦收起懒散的样子,起身背负双手沉声吩咐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纵火 当夜亥时左右,四海商行设在扬州城内的两处粮店、两家绸缎布庄、一座盐店以及两家杂货店相继燃起了大火。 黄老大手下的市井儿往这些木质房舍上浇了大量的桐油,并且堆放了一些稻草干柴用以助燃,明火引着后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炙热的火焰肆无忌惮的吞噬着一切,赤红色的火舌吞吐跳跃着,火光将黑暗的夜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走水了!!快快灭火!快些逃命啊!” 一名打更的更夫首先发现了一处商铺火起,他扔掉手中拿着的梆子,一边向火场跑一边高声大呼。 更夫的喊声惊动了粮店周边的住户和商户,转瞬之间,孩童的啼哭声、妇人的尖叫声、男子的吼叫声、犬吠声响成一片。正在熟睡中的人们纷纷从梦中惊醒,很多住户的大门先后打开,衣衫不整的男女老少们相继仓皇奔出家门,有反应快的则是或端或提着盛水的木桶铜盆奔向着火的商铺,各种呼喊声响彻夜空。 就在人们忙着救火逃命的同时,甜水巷黄老大的四进宅院里却是灯火通明,几处主院的各个角落都挂着灯笼,几间宽大的屋子里不时传出嚎叫声和大笑声,里面的赌徒们正袒胸露腹的在桌子上用银钱酣战厮杀。 第三进院子是黄老大的内宅,此时的他正在花厅内和几名亲信饮酒作乐,四五名穿着薄纱的妖艳女人围坐在几人的身边,花厅内脂粉的香气和酒肉味、男人身上的汗臭味掺杂在来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正值壮年的黄老大本名黄志,原本是扬州城内的一名破落户,因为小时候学过几手拳脚功夫,所以养成了好勇斗狠的恶习,平日里专做那些欺男霸女、敲诈勒索的下三滥勾当,在扬州城里也算是一号人物。 黄志这厮属于五毒俱全的货色,凡是到手的银钱根本过不了夜,不是花在酒桌和女人身上,就是去赌场输个精光,虽然也给一些大户人家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隐秘之事,拿到了不少赏钱,但却很快便全部挥霍一空。 时间长了,黄志心狠手辣、办事干净利落、嘴巴严实的名声也逐渐为有心人所知,手下也聚拢起了更多的扬州城内的混混。 在到手的银钱多起来后,黄志买下了现在这处宅子,半买半逼的将周边住户迁走后扩建翻新,并以胁迫的手段将城内半掩门的娼妓全部收到自己门下,直接在院子中开起了赌场和妓院。 自古来钱最快的就是这两个行业,可以说是无本万利。黄志虽然行事贪婪狠辣,但头脑却是精明的很,他知道要想长久生存下去,官府和官绅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他平时就与府衙和县衙中的实权官吏关系处的不错,在开了赌场妓院发财之后,更是拿出大把的银钱贿赂扬州府衙上下,跟官府中人勾连的更加紧密,小日子过的也越发滋润起来。 今日徐府上的管家找上门来,将自家老爷所谋之事一说,并言称事后必有重赏后,黄志略一思衬便爽快的答应下来。 他对城内各个士绅的背景都是了如指掌,当然清楚徐启明的背后是谁,再加上还有对方许诺的重赏,对于杀人放火的勾当精熟无比的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四海商行的来历黄志虽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京师宫里的贵人操办的,但黄志并未放在心上。县官不如现管,得罪了京师的大人物也没啥大不了的,就算事发后消息传回京城后,京师大佬派人下来追查此事,还不是得通过地方官府?到时府衙中人肯定会让自己出去避一避风头,事情过去后再后来。就算天大的事,在各方的推诿扯皮、阳奉阴违之下,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京师的达官贵人看似惹不得,其实好糊弄着呢。 可要是得罪了城内的这些本地官绅,自家这好日子可是转瞬间就会被风吹雨打去,人家本来就是一家人,自己虽说平时和那些大小官吏关系密切,但牵扯到真正的利益时,人家还是会偏向自家人的。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黄志在道上混了小半辈子,自是十分清楚谁才是架在勃颈上的钢刀。 把事情吩咐下去后,黄志就没再想这件事。这些事情做得多了,手下人也都精通的很,再说有官府中人罩着,宵禁令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放完火直接回转就行。 “老大,周民他们都已回转!事情皆已办妥,几处商铺都燃起大火。今夜虽是无风,可浇了桐油的大火就算火军赶去也无甚法子,小半个时辰后这几处铺子就会烧成白地!” 从前院赶来禀报的是黄志的亲信干鸡,受了黄志的委派,专门在前院里等消息。在看到去几处纵火的手下陆续返回后特来向黄志通传一声。 “好好好!既是事已办妥,教他们吃酒便是了!来来来,这边给你留着座位,过来坐下吃酒!明日你带几人赶一辆车去徐府后门拿赏银!这回徐家可是出手阔绰的很,足有两千两银子咧!哈哈哈!吃酒吃酒!” 黄志乐呵呵的招呼着干鸡坐下,旁边的几个粉头听到如此多的银子,顿时一个个发嗲撒娇的冲着黄志讨起赏钱来。 酒意朦胧的黄志心情大好之下,刚要开口答应发下赏钱,忽然前院隐隐传来了几声巨响,似是年节时爆竹的声音,但又比爆竹声响大了许多,伴随着巨响声还有嘈杂的叫喊声。 “奶奶的!又不是过年,放甚爆竹!哪个龟孙闲的慌!大夜里的叫唤个鬼啊!” “听着不似爆竹声响!我去查探一番!” 滴酒未沾的干鸡听着传来的声响,心下有些异样的感觉,他站起身来正要往花厅外面走,又是几声巨响声,这回是从前面二进的院落中传来,几声惨嚎以及呵斥声也随之清晰地传入厅内,黄志等人一愣之下迅速起身,个人都将怀中的短刃掏出,随时准备搏杀,酒意也去了大半。 没等他们有所动作,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着花厅的院落而来,转瞬之间,在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十几名身穿蓝色罩甲,头戴缠棕小帽的武士闯入院落之中,看见花厅内的众人后迅速分成三队,两队从侧面包抄,一队迎面向花厅冲来。 “这是谁他娘的不长眼!敢闯黄老。” “砰!”的一声巨响,这名带着酒意迎向门口的小首领像被巨锤迎面一击般,身子向后倒退几步后直直地倒在地上,手中的短刃当啷掉落,嘴巴大张、面目狰狞可怕,的胸口开了个大洞,鲜血汩汩地流出,顺着地面慢慢向外蜿蜒流淌着,他的身前几步外大股浓烟升起,随即缓缓飘散开来。 在承平日久的烟雨江南,黄志、干鸡这样的市井无赖虽然听说过火铳,但却根本没见识过什么是火铳,也分辨不出火铳的声响,适才前院的巨响便是锦衣卫手中的燧发短铳击发后的声音。 “跪下!兵刃扔掉!双手抱头!敢乱动者格杀勿论!” “锦衣卫办案!抗命者杀!” “噤声!” 几声冷血的呵斥声响过,妇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黄志、干鸡等人迅速偷眼观瞧,只见前后门以及花窗外都有手执长刀弓弩的武士,想要搏杀后逃窜已无可能,几人迅即将手中短刃弃掉并跪了下来,几名妇人早就吓得软倒在地哆嗦成了一团。 “谁是黄志?” 带队的小旗学着上官平时的做派,背负双手缓缓步入花厅后开口问道。 “官差老爷,小人便是、小人便是!小人与府衙捕头李老爷交好,不知官差老爷与李老爷有无相识?” 黄志与官差打交道十余年,虽然没见过今日的大场面,但并未被吓破了胆子,按照往日应对官差的常识,他满脸堆笑的跪着向前挪了几下,随即将自己在官府内的关系托了出来。 他虽然也听过锦衣卫的大名,但在他的认知中,锦衣卫都是在京师内活动,逮的都是些官老爷,与他们这样的角色毫无关联。再加上扬州千户所初建,梁琦和手下校尉忙于搜集扬州府大小官吏、城中士绅的各种人脉关系,根本无暇顾及到他们,所以他心里并不怎么畏惧。 “啪”的一声脆响,锦衣小旗随手摘下刀鞘抽在了黄志的左脸,黄志惨叫一声向一旁歪倒,鲜血和几颗碎牙从口中淌了出来。 “猪狗一般的名号也敢说出,脏了爷的耳朵!找着正主就好,带走!” 小旗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黄志,收回刀鞘挂到腰间后转身大步行去。 第三百章 证据 在得知四海商行店铺起火的消息后,一直在书房等着的徐启明才放心的回了卧房安歇。 第二天清晨卯时左右,天际边刚刚泛红,日头还未爬上天空,街巷上几无人影,几乎所有人都在趁着夏日清晨的凉爽酣睡一番。 而城东徐府西侧的角门却已从里面打开,一名徐府的小厮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走出门来,早就按时等候在外的粪夫紧走几步满脸堆笑的道“声哥儿就是勤快,每回都是卯时开门,李管事若是知晓,还不得给声哥儿涨些月钱!” “涨个屁的月钱!你又不是李管事!你这糟老头子坏的很!今日老爷那边不要去了,别的院子还是照常!” 声哥儿不满的抱怨几句后吩咐道。 还没等粪夫回话,巷子一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去,只见数十步外,一群穿着鲜亮服饰的武士手执兵刃向这边快步行来。 从没见过这等阵势的声哥儿脸都吓白了,想要转身跑进院里躲避,但两条腿软的如同面条一般,那名年老粪夫虽然也怕得不行,但终归是见过些世面,见此情形后赶忙跪倒在地,抬头看到声哥儿浑身哆嗦着站立不动,遂伸出手臂一把将他拉倒在地。 “捆了!丢在一边!勿伤性命!” 随着带队的总旗一声令下,转眼之间已奔至眼前的锦衣卫校尉中分出几人,从怀中掏出绳索后将两人捆了个结实后拖到墙根,其他校尉早就顺着角门涌入了徐府,几名校尉直奔大门而去。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随着徐府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大门外负手而立的梁琦迈步而入,身后大群整齐排列的校尉们以小旗为单位依次而入,绕过照壁后四散开来,或是涌向别院,或是穿过二进的厅堂后直奔后宅。梁琦则在美景如画的前院中寻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一名校尉从门房中搬出一条凳子放在树下,梁琦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开始欣赏院中的假山盆景、碧水繁花。 昨夜将黄志的黑窝捣毁之后,梁琦并没有即刻下令抓捕徐启明、刘兴文等人。这些豪绅大户家资数十万,金银玉器、古玩字画不知凡几,若是夜里抄家,一些珍贵物事很容易就会被手下人浑水摸鱼的顺走,如果让指挥使衙门以及镇抚司衙门知道了,自己可逃不掉一个渎职的罪名,这千户位子保不保得住就另说了。 倒不是说他梁琦多么忠诚清廉、大公无私,实是因为这次李若链到达扬州后,特地找他密探了一次,他这个千户位子就是李若链帮他谋取的。 在这次密谈中,李若链严厉告诫梁琦,东厂已经在锦衣卫中暗暗发展了不少眼线,会定期将两司衙门以及各地千户所的履职情况汇总后上报,锦衣卫将校的不法事会被呈送进宫,一旦惹了圣怒,那下场将不会是丢官去职那样简单。 梁琦本来打算趁着这次逮获多只肥羊的机会大发一笔横财,听到李若链的警告后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自那之后,梁琦看着每个百户校尉力士都像是东厂的密探,向来跋扈的做派也收敛了不少,变得温和了许多。 李若链得知的消息是王世勤按照朱由检的指示,有意无意的透露出来的,目的就是震慑住权势日渐扩张的锦衣卫。 自从骆养性在卫中开展整风以来,原先卫中懒散怠慢的作风一扫而空,随着朱由检加大了对锦衣卫上下的升赏力度,卫内的竞争氛围日益激烈,上至千户,下至具体办差的校尉力士,人人都想着把差事办好,以谋取晋升的资本和高额的赏金。 几年来,随着办差次数的几何级增长,锦衣卫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荣光,也使得朱由检在朝野中的权威大大加强。 厂卫权利的增强意味着皇权进一步的延伸,这本来就是朱由检最大的用意,现在看来已经是取得了显着的成效。 但随着一些若有若无的消息传入宫中,朱由检这才发现,锦衣卫一些中高级将官暴露出了自私贪婪的一面,尤其是在对违法官绅的家宅进行查抄之时,借机中饱私囊、私藏犯官财物,并且这种现象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为了防止事态出现不可控的局面,也为了不会落下一个兔死狗烹的名声,朱由检授意东厂开始在锦衣卫中安插眼线,并将此项举动透露出去,以此来警告那些贪婪者及时收手。 徐府的第四进内宅中,尚在饱睡中的徐启明被一阵惊叫哭喊声惊醒,怒意上涌的他刚要大声喝骂,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咣当一声大响过后,外间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十余名大汉涌进房内后散开,外间床上小睡的两名侍女尖叫出声,五六个人先后闯进了侧间的卧房中。 一身白色丝绸中衣的徐启明猛地坐起,睡在床外侧的小妾发出一声惊叫后裹紧了身上的绸缎薄被。 “徐启明?!” 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张五官平庸的马脸凑了过来,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打量着坐于床榻内侧的徐启明,眼神中带着俯视蝼蚁般冷漠的意味。 “本人正是!南京吏部徐侍郎是鄙人族叔!你等是何处府衙之官差?竟敢强闯官绅之私宅!你等眼中还有王法吗?!江南官绅亦非可轻侮之辈!尔等所行非法,势必引天下有识之士群情激愤,到时看尔等如何收场!” 徐启明看到屋内这些人的装扮后便明白了对方的来路锦衣卫,但长久以来养尊处优、在江南一带呼风唤雨的傲娇心态仍使他发出了愤怒的低吼声。 “吏部侍郎?南京?呵呵!好大的官儿!就算于京师之中,阁老尚书在我等亲军眼中还不是戴罪之囚徒?收场?收尸或许差不多!来人,拿了送千户处!其余人等查抄!” 口中发出一股恶臭味的马脸百户转身向门外行去。 两名校尉抢上前来,将那名小妾从床榻上拽下来后,架着惊声尖叫的她去了外间。那名妇人身上的薄被掉落地面,露出了身上薄如蝉翼的白纱,雪白的肌肤大片大片的裸露出来。 几名校尉涌过来,七手八脚的将怒骂不止的徐启明拖下床来,用绳索将他的双臂捆在身后,一名校尉掏出一团棉布,一只手掐住他的双颊,迫使他长大嘴巴,然后将棉布塞入徐启明的口中,两人半拖半架的将他带向前院,那名小妾和两名侍女则被赶到屋外看押起来,剩下的校尉开始了仔细的搜捡。 前院的樟树底下,梁琦上下打量了一眼披头散发、赤着双脚的徐启明,微微扬起下颌示意一下,一名校尉将徐启明口中的棉布掏了出来,徐启明大喘了几口气后,用仇恨地目光瞪视着坐在凳子上的梁琦。 “徐员外,某心内有些许疑问,还望徐员外解惑即为官绅,多年来攒下偌大的家业,家中豪宅美妇、奴仆成群,整日锦衣玉食、悠悠哉哉,此种日子是何等逍遥?为何还要内外勾连、与朝廷作对呢?此等取死之道是谁教你的?某来问你,徐文渊、刘祚是如何与你等密谋勾连,妄图蛊惑民众、祸乱江南之地的?” 徐启明闻言圆睁双目,状若疯癫般的作势便要前扑,两名校尉手臂发力拽住他,徐启明口中大骂道“贼子!休要诬陷他人!尔等贼子置大明祖制于不顾,妄自加税、与民争利!现今更是欲以攀诬加害国之栋梁!朝廷律令何在?天理何在?无证攀诬,天下人谁能服气!” 梁琦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道“无证?徐员外,看来你对我亲军知之甚少啊!若要证据,某会连你等谋逆之证也拿的出来!等下刘兴文押解到场,咱们便一同去往扬州府衙,会一会刘祚刘知府!” 第三百零一章 诱惑 刚刚点卯完毕的扬州府衙大堂内人头攒动,除了同知、州判、推官等高官坐于大堂下手位置以外,其余的六房吏目、捕头都在堂内应卯,其余的书吏、书办、衙役、捕快都站在堂外的院落中。 点卯过后,昨夜的四海商行走水一事被户房、刑房的经承提了出来,询问大老爷们该如何处置此事。 位于上座的刘祚刚要装模作样的张口询问事情的经过,大队手持兵刃的锦衣校尉忽然从四亮大敞的大门外涌入堂前的院内。 “锦衣卫办差!全体勿动!以免误伤!院内诸人向两侧站立!” 随着大喊声响过,院内的府衙人员顿时纷乱不堪,在校尉的驱赶下纷纷后退避让,很快就把堂前的位置腾出了一块空地。紧接着,两队手持兵刃的校尉分左右两排围住大堂门口,副千户陆元征排众而出,踏上堂前的台阶后缓步迈进大堂内。 堂内的一众官吏见状都是吃惊不已,都不知道这是冲谁来的。一些心里有鬼的官吏不免心中惴惴,暗自祷告别成了这伙灾星的目标,有人则是偷瞄着上位的几位主官,心里不免有幸灾乐祸的念头。 坐在大案后的刘祚先是一愣,而后心中顿感不妙,他站起身来戟指陆元征大声喝道“尔是何人?尔等即号称天子亲军,自当懂得朝廷规矩!今日为何擅闯衙门重地扰乱公堂?现下府衙尚有紧急公务须得抓紧处置,人命关天之际,尔等居然前来添乱!此举与祸乱朝纲之奸贼有何区分?!本官劝尔等速速退下,此事就当从未生发过!如若不然,本官少不得要上本弹劾尔等!” 扬州府的几名佐贰属官也都先后起身,纷纷疾言厉色的指斥陆元征,仿佛他不是亲军而是逆贼一般。 陆元征先是感到一阵愕然,而后忍不住大笑出声“某乃锦衣卫扬州千户所副千户陆元征是也!某世代亲军出身,头一回听闻锦衣拿人乃是扰乱公堂之说!刘府堂饱读诗书且为官多年,怎地口出如此荒谬之言也?哈哈哈!也罢,给刘府堂出示驾帖!刘祚,你的事发了!来人,拿下!” 一队持刀校尉闻声奔入堂中,用手中兵刃将堂下众人逼开,堂外几名手持绳索的力士疾步前行绕至大案之后,一人探手把刘祚的乌纱摘下,另外两人七手八脚的将刘祚的大红官袍脱去扔到一边,然后左右拿住他的双臂不使其挣扎乱动,一名手持绳索的力士绕至他的身后,手脚麻利的将刘祚捆好,摘下刘祚乌纱的那名校尉单手一捏,刘祚的下颌掉落,口中虽是嗬嗬出声,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元征一挥手,校尉们将刘祚押解出府衙,直接送去了扬州千户所的牢房。 “据扬州府官绅举证、锦衣缇骑侦知扬州知府刘祚涉嫌勾连乱匪、图谋祸乱江南、强行向商人索贿,并与昨夜四海商行纵火伤人案有染,故本司将其拿问!今日在场诸位都不得离开府衙半步,待审过案犯刘祚之后,据其口供方能确定谁乃清白之身!不过,我等俱为朝廷效力,诸位若有检举刘祚及其从属之恶行者皆可视为与朝廷同心!有悔过自新之意者亦同理视之!待签字画押之后即刻恢复官身!” 陆元征转过身来,目光扫视着自同知一下的堂上诸人开口宣布道。 梁琦在与陆元征商议扬州府之事时认为,抓捕刘祚、徐启明、刘兴文等人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如何趁机进行类似于瓜蔓抄之类的株连行为才是最主要的。既然皇上有意针对铁板一块的江南官绅下手,那就干脆借机扩大打击范围,以刘祚同党的罪名做要挟,给扬州府这帮颇有身家的官吏们放放血,争取给宫里多捞点银子,也让江南官场知道一下锦衣卫的厉害。 身为皇帝的爪牙,自然就该有爪牙的自觉性,就算最后落下骂名也无所谓,朝廷无法把自己怎样,亲军只有皇帝才有处罚权,外廷根本无可奈何。 这是李若链特意叮嘱过梁琦的一点,梁琦自是心领神会,在沟通过后,才有了陆元征刚才的一番话。 扬州府衙之事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结束,不能将大小官员一锅端掉。毕竟还有大量的公务需要人去处置,尤其是要迅速恢复正常的市场经营,尽快解决昨夜纵火案被波及的住户赔偿问题,这些都需要官府派人出面处置,锦衣卫是无权过问地方事务的。 “来人!将堂上诸人带离后分头讯问!待刘祚招供后与其相互验证!某敬告诸位,现下交代清楚之后可根据罪行轻重予以宽大处置,甚至免于追究,若是被刘祚供出之后,不管罪行大小,皆与其同罪处置!” 陆元征看到堂上的十余人中有人脸上已现犹豫之色,当即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刘祚在府衙后院的亲眷已被拘押进一座房屋内,陆元征进入后宅,在校尉的引导下进入刘祚的书房。他随口吩咐了一声,没过一会,身穿青色鹭鸶补服的扬州府同知何云贤,在两名校尉的看护下走进房中。 “给何同知看座!你二人去门外守着!” 何云贤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踱到陆元征的对面一撩衣袍坐了下来,头颈偏向一边,根本不拿正眼看着陆元征。 见惯了文官这套做派的陆元征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后开口道“何同知心中或许也明了,犯官一旦进了诏狱,很少能有苟存之人,刘祚亦难幸免;某不讲其余,只讲一事扬州知府必定空缺,何同知身为佐贰,心中就无扶正之念?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如何取舍,何同知想必不用某教你吧?” 何云贤的身子猛地变得僵直起来,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呆立不动。 他的年龄比刘祚还要大几岁,中试时间也比刘祚晚一科,步入官场十余年才混到现今的正五品位子。 自赴任扬州以后,很快便深陷于烟雨江南、纸醉金迷的温柔乡中,虽然任职只有两年,但他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作为主官留任扬州。 但何云贤心里明白,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现实是残酷无比的。知府刘祚比他年轻,还不知道干到何时。而他下面的通判虽然低了他一级,但年纪却小他许多,并且有传闻在朝堂中有很大的靠山。 在大明官场中,只要朝堂上有大佬替你发声,超擢之事实属寻常,所以他自己已经想过了,将来就算刘祚离任,知府之位也不一定轮的到他,将来任满之后,朝廷指不定要把他调往何处担任何职呢。 但是陆元征的话却让他猛然间看到了一丝希望对啊,知府之位已然出缺,只要无有其他人与之相争,这个让他梦寐以求的宝座或许就是自己的了! 这个念头只是在何云贤脑海中一闪而过,官场中打滚多年的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刘府堂之事本官并不知晓,也并未参与其中。本官年齿已长,魏通判年轻有为,更兼其人脉甚广,这位陆千户何不好生问讯与他?何况扬州知府之位乃朝廷重臣所踞,陆千户虽身为天子亲军,怕是亦无权涉及吏部选官吧?陆千户之言岂非愚弄稚子乎?” 何云贤慢慢转过头来,目视陆元征开口道。 他这番话的含意十分明显刘祚所犯之事可以商量,但那个通判既年轻又有背景,你为何不从他身上做文章,而是找到我这个年纪最大之人?扬州知府可是从四品的高官,你一个锦衣卫副千户哪来的权利去干涉朝廷的任免? 陆元征当然清楚何云贤的意思,但从何云贤身上打开口子是他和梁琦深思熟虑的结果。 据锦衣卫探查到的情治,何云贤虽然也并非清白的官员,但他与刘祚平时面和心不和,而通判魏鹤友却与刘祚走的很近,所以何云贤是暂时主政扬州府的最佳人选。 刘祚一案不能成为窝案,否则的话,没有官府维持秩序,短短几日城内就会生乱,这个责任可是他们承担不起的。 “通判魏某系刘祚从犯,不管其有何背景,此次都很难全身而退!何同知早知刘祚之恶行,对其为恶之举向来深恶痛绝。值此亲军办差之时,何同知挺身而出,主动检举其罪行,且于事后即刻派人安抚民众、抚恤伤者、令扬州城内短期内秩序井然,百姓商家尽皆安居乐业。何同知,此等大事小情若是上达天听,圣人虑及扬州之稳固,岂会再从他处调派官员任职此处?如此一来,扬州府之位还有谁能与你争之?” 第三百零二章 趋利 陆元征的这番话彻底打动了何云贤。 他心里清楚,锦衣卫办的案子都是钦点,不论过程还是结果都要据实上报,只要把刚才陆元征的话稍微润色一下后写进题本,自己出淤泥而不染、临危受命的高大形象就会跃然纸上,远在几千里之外的皇帝看到奏报后肯定会对自己好感大增,值此纷乱之时,自己接掌知府之位的可能性将会非常之大。 “那刘祚之事需要下官如何去做才好?” 刚才还一口一个本官,一副正气凛然模样的何云贤,在事关切身利益的时候终于放下了身段,也抛掉了文官的自尊,转而在一个锦衣卫副千户面前称起了下官。 “老何,你我同为圣人效力,哪来的下官上官的?刘祚之案与你无涉,你只需上本朝廷,言及其种种罪状即可。徐启明你该听说过此人吧?还有刘兴文,刘祚之堂兄,此二人加上刘祚等犯官,皆为此次图谋祸乱江南之主犯。某对你说句实话,此次刘祚之案牵连甚广,唯有尽速与某些利益勾连者决裂,方能安然脱身,否则必受其累!自崇祯八年起,我亲军办差可是从未让圣上失望过!” 陆元征身子前倾,摆出一副好友般的姿态,故作神秘状的压低声音道。 何云贤的弹本是非常重要的,这也算是代表何云贤与江南官绅集团的决裂的投名状,虽然上官被锦衣卫逮获,但身为佐贰官借势上本弹劾上官,其帮着锦衣卫背书之意非常明显,从此之后何云贤就等于站在江南官绅们的对立面了。 陆元征直接把话挑明了这个案子牵扯到的官员将会很多,如果你何云贤不公开上本弹劾刘祚,却又想得到知府之位,这事不光是不可能,说不定还会被牵扯到案子中。 既想当表子又想立牌坊,这样的好事想都别想了。 何云贤当然知道徐启明的背后是谁,也清楚此案一旦株连,不仅是徐文渊会倒霉,平日间与其交往甚密的官绅也会被列为同党。锦衣卫栽赃陷害、刑讯逼供等诸多手段可是名声在外的,只要被他们盯上的目标,不死也要脱层皮去。 可一旦上了弹章,那就意味着自己会彻底得罪整个江南官绅阶层,也会得罪其在朝堂中的靠山,自己将来的仕途会充满了危险,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人寻到错处后上本弹劾,闹不好就会丢官去职。 但若是不按照锦衣卫的意愿上弹章,那就不光是知府的位子没了,甚至还有可能陷进刘祚一案中,眼前的职位副千户虽说现在是一副和善亲切的样子,但何云贤相信,只要自己一口回绝,对方立刻就会翻脸。 内心挣扎半天后,何云贤下了决心“那下官何时上本为好?是等刘祚招供之后还是现下就写?” 陆元征见状心中大喜“此事不急,某先在这边恭喜何知府了!哈哈哈!刘祚等人谋划以罢市为先导,待数日城内粮油盐等百姓日用短缺之后,再遣人暗中蛊惑百姓围攻官府、造成民乱之像,以达成其不可告人之目的!何知府,当务之急便是要恢复扬州日常之模样,再就是官府遣人去昨夜遭恶贼纵火之地勘察现场,之后根据商铺及附近住户之损定价赔偿,伤亡者要给与抚恤,以使刘祚等人只阴谋落空,还朝廷一个繁荣稳定之扬州!此事若是处置得当,某与梁千户自会在奏报中替何知府大书特书!何知府,府衙中可有与你交好之官吏?你说出其姓名、官职,某即刻放人!” 陆元征一口一个何知府叫着,就跟何云贤真的成了知府一般。本来还在纠结无比的何云贤听到后心里确是感觉受用无比。 精神大作的何云贤随口说出了几个名字,既有刑房也有户房、工房的,但大部分都是书吏之类的吏员。陆元征叫过门外的校尉,吩咐他们今日便跟着何云贤身边,一边护卫他的安全,之后再去大堂前院,将这几个人开释,然后从哪些胥吏衙役壮班里挑选人手,书写告示沿街张贴,组织人手敲锣宣告,令所有商户即刻开门营业,否则以交通盗匪之名逮治入狱。 陆元征交代完之后便起身离开回了千户所,有一名百户带人留下继续讯问甄别其他人就可以了。 他知道只要何云贤应下此事,肯定会尽心竭力去做。大明的官员大部分虽然比较贪婪,但治政能力还是不欠缺的。 只要官府中人出面,除了有数的几家官绅大户之外,本来就游移不定的中小商户们,在听到官府的宣传后,肯定会立刻开张营业。毕竟都是指着呢点生意养家糊口,罢市关张也是在徐启明、刘兴文挨家挨户的派人劝说威胁之后才有的举动,现在既然知道徐启明等几个领头的已被逮入狱中,自己再不听招呼的话马上也会被抓紧大佬,那还何苦还要硬撑着和官府对抗? 至于四海商行及周边受损住户赔偿,那肯定是从徐启明等人的家产中拿出。 昨夜的大火烧毁了四海商行数间店铺和货物,连带着附近的住户也遭了秧,共有三十多间房屋被烧毁,幸运的是无人被烧死。 回到千户所的陆元征立刻去了梁琦的公房之中,将何云贤之事向梁琦做了禀报。 “老陆,做的不坏!只要官府出面,扬州便能平安无事,过几日就会复原以前的模样。刘祚等人落网,咱们这边就算是大功告成了!现在时辰尚早,还不到辰时,你在扬州守着,某去淮安府看看那边的情形。依照镇抚使之意,本该等这伙人闹大再出手,现下既是扬州已是完结,其他府城或许很快知晓,为防不测,某去淮安坐镇看着!这边你盯着便好,某都已交代下去了,按原先的路子走便可!” 就在扬州的罢市行动转瞬之间便被平息之时,扬州东南方的苏州府却是暗潮涌动。 锦衣卫在苏州府只设立了一个百户所,公事房为原先的苏州卫署衙。 百户所刚刚建立搬入之时,由于江南的卫所早就名存实亡,署衙内早就无人办理公务,加上年久失修、缺少人气的缘故,原先巍峨大气的屋宇很多都已坍塌破败,各处的院落中也是杂草丛生。 苏州百户所的百户陈全是一个性格粗犷之人,见此情形之后也没太在意,只是拿出公孥银通过牙行雇人简单清理了一遍,然后再把倒塌的房舍粗粗修整好之后便带人入驻其中。 这日下午申时后,百户所署衙陈全的公房内,李若链正在与苏州知府方文进行密谈。 这个方文便是孙传庭在陕西剿贼时任职灵台知县的那个方文,因军功被拔至从六品的品级,后来在孙传庭的大力举荐和朱由检的亲自过问下,吏部超擢拔之为苏州知府。 方文由一个从六品衔的知县连跳数级升到了大府主官之位,内心深处对孙传庭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暗自发誓,此生一定不辜负孙传庭这份再造之恩,争取在苏州府任上做出一番出色的政绩,用来回报恩主的举荐之恩。 但当他满怀信心的由西北的穷乡僻壤赴任繁华的苏州之后才发现,若无大的变故,自己这个苏州知府怕是很难做出什么成就来了。 原因很简单,他的政令根本出不了苏州府衙,他这个知府已经被彻底架空,成了一个徒有虚名的泥胎木塑。 第三百零三章 乱起 李若链身为北镇抚司长官,平日里最为关注的便是皇帝的一举一动。他常常通过皇帝的圣旨以及口谕去判断皇帝的喜好以及所中意之人,以便能做出相应的判断和应对,维护和帮助这些干才不致出现大的差池,使其将来成为皇帝倚重之人,而眼前这位年轻知府正是需要他伸出援手之人。 心思细腻的李若链早就知道皇帝最为器重的重臣是哪几个,而这些重臣的门下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他关注的目标,正因如此,在他抵达苏州府的第二天便遣人找到方文,约他寻个方便的时间上门密谈。 处境艰难的方文在接到李若链的知会后喜出望外,对于孤立无援的他来讲,锦衣卫高官的突然出现让他察觉到机会的来临,只要把握得当,那此次罢市事件就是他摆脱绝境的良机。 他当即以出城拜访老友的名义,带着从陕西跟来的仆从便装来到了苏州百户所。 “方知府,本官此次乃奉旨南下,处置有人妄图祸乱江南之事;值此苏州城内山雨欲来之际,亲军尚需贵府一力相助,以使苏州百姓不受波及过甚,亦能尽快还复往日繁盛之像。贵府对此事有何建言或希冀尽管讲来,本官自会与贵府一道妥善处置此事,以使我皇心安!” 虽然按照李若链的身份地位来讲,根本没必要对方文如此客套,但李若链却有着别的打算。 李若链对大明官场中的各种倾轧攻击等伎俩了若指掌,他非常清楚和理解方文目前的处境,所以他准备帮助方文清除府衙中的对手,让方文在苏州府站稳脚跟,回京后他在向皇帝奏报的时候只要稍微提及此事,便会在皇帝心目中留下更好的印象。 这一切都是为了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骆养性过于中庸,手段也太过温和,谁都不想得罪,这就导致了有些千户跋扈难制之像已现,卫中军纪也有混乱的苗头,甚至有人动用手中职权暗中敲诈朝廷官员,这一切都是李若链不能容忍的,在他看来,这些行为都是在给亲军脸上抹黑,是在自寻死路。 倘若这些事端传到宫中,皇帝很可能会对亲军采取限权的举措,那好不容易才恢复昔日荣光的亲军怕是会逐渐边缘化,这种可能出现的局面是李若链根本无法接受的。 只要自己能接掌都指挥使的位子,现在卫中出现的种种乱象就会得到根除,一些害群之马会受到应有的处置,亲军的地位才能岿然不动。 “钦差之言实是令下官羞惭不已。下官不瞒钦差,自去岁到任至今,下官除却于上缴朝廷赋税时动用过官印之外,其余下发之条文皆被束之高阁;平时处置公务之时,六房自经承一下俱行阳奉阴违之事,就算被下官寻了错处当堂打了板子,施刑之人亦是做戏于下官观瞧。此次苏州有人谋划对抗朝廷一事下官也有所耳闻,但却无力加以阻止。今幸得镇抚使奉旨亲至,下官就此方能感受到朝廷之威,此间镇抚使但有所令,下官自是全力配合以供驱使,早日还苏州府一个朗朗乾坤!” 方文对自己当下遇到的困境毫不掩饰,毕竟治下发生了如此重大事件,自己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现在只有先讲明自己遇到的困难,才会博得恩主以及皇帝的谅解。 “贵府直言不讳之举令本官甚感佩服,此次有人勾结匪类,祸乱江南之事对于贵府来言纯属无妄之灾,相信圣上及朝廷亦会虑及贵府之难处,不会对贵府苛责过甚。贵府年轻有为,若是尽心尽力为圣上办差,将来势必前途无量,还望贵府切勿行差踏错,要谨记谁才是我皇明之主!否则某些人的下场便是例证!” 李若链的神情变得肃穆起来。 方文赶忙起身拱手施礼,口称不敢。 “贵府于府衙中可有亲信之人?过几日待动乱平息之后须得用到。现下还请贵府提笔,将府衙中对朝廷心怀贰心之人列出,到时亲军自会将其一并拿下!之后贵府即刻遣人出面,安抚民众、恢复市井之繁荣,若有伤亡还需抚恤无辜、修缮被毁屋舍,后续事宜全劳贵府用心处置了!写完之后贵府且回吧,然后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为好,府衙公务交由佐贰处置,其他事自有本官料理!” 李若链指着桌子上的笔墨纸砚开口道。 方文愣怔一下后顿时大喜过望。有了李若链这句话,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府衙里的政敌全部打倒。 有了勾结匪类、祸乱江南这个大筐,那就是什么都可以往里装的。 把方文留下的名单交给吴俊升之后,李若链坐了下来沉思起来。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现在就看苏州府的罢市行为会到何等程度了,李若链希望那些人闹得越大越好。对于这帮视皇帝如无物的江南官绅,他是发自内心的憎恨与厌恶,恨不得将这些人统统抄家灭族。 罢市之初,苏州城内市民的心态与扬州府别无二致,但不同的是,由于徐启明等人采取了非常手段,梁琦便顺水推舟将其团伙全部拿下,罢市行动之持续不到两天便被终结,因此城内并未发生大的骚乱,市井秩序恢复的很快。 但苏州府推官焦云峰以及巨商黄志、王作海等人却并未采用过激手段,而是暗中动员家族中的一些读书之人书写揭帖到处发放张贴,蛊惑城内民众群起反抗所谓朝廷与民争利之暴行。 揭帖中隐晦的对朱由检进行了人身攻击,说他是自太祖以来大明唯一的暴君,宫中嫔妃无数,每日开销惊人,这次征税之举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才进行的,这是典型的的为了皇室私利而置江南百姓与水火之中。揭帖中甚至暗指,肆虐北地的流贼也是因他过度盘剥百姓,为了生存下去,北地的百姓才纷纷揭竿而起反抗暴政的。 随着流言的蔓延开来,加上粮米油盐的缺少,在有心人的鼓动下,本就有抗税先例的苏州市民开始骚动起来。先是相邻之人聚在一起议论商税一事,后来议论变成了骂街和声讨,一场场小规模的集会最后在骂声一片中解散。 虽然城中不满和愤慨的情绪正在酝酿之中,但因为大部分人家还有存粮能渡过几日,所以苏州城内总体还算平静。 但是到了罢市的第四天,这种表面平静的氛围被打破了,原因就是大部分市民家中没粮了。 在李若链的吩咐下,苏州城中的四海商行也加入了罢市行动,几处粮店以及杂货店都已停业,家在城内的伙计们都分到了足够十天食用的粮米,然后偷偷运回家中藏了起来。 家中已经断粮或者接近断粮的市民们再也忍耐不住,先是有小部分人走上街头开始指桑骂槐,随后人越聚越多,最终在有人喊出“找官府讨要说法”的口号后,街上的人群开始自发的向苏州知府衙门行去。 随着城中大部分住户中都有人加入到队伍里来,黄志等人雇佣的一些城中泼皮无赖也在其中。在路过四海商行的一处粮店时,几个混混指着商铺喊道“此店便是宫里开的!狗皇帝挣着百姓的银钱还要加税,不让咱们活了!咱今日便把他给抢了!” 一个混混跑上前去跳起来踹了门板一下,随着咣当之声想过,门板丝毫未动,另一名混混高喊“砸开店门!里面有粮食!” 这声高喊激发了人们的戾气,有人上前开始用身子去撞击门板,然后更多的人加入进来,在众人的合力撞击下,数块门板轰然倒地,人们开始争先向店内涌去。 随着消息的传开,四海商行其他店铺也被民众相继闯入,但不管是粮店还是油盐杂货,里面存储的物资大部分早就被装上船运到其他地方,闯入店内的人们收获并不大。 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趁机将放起了火,没过多久,数处火头在城内的几个地方也燃烧起来。在大火的刺激下,失去理智的人们开始了对沿街商铺和住户的打砸抢,繁华的苏州城顿时乱了起来。 第三百零四章 面孔 苏州府衙二堂内,除了知府方文以外,其余几名高官以及六房的经承正在商讨如何处置城内发生的骚乱事件。 作为知府方文一下苏州府衙级别最高的官员,同知任元山当仁不让的坐在了平时方文所坐的主位上。 “现下城内纷乱四起,城内民众大部涌上街头,人数当在数万之众,据报其正在向府衙汇聚而来。此事牵连人数甚巨,一个处置不当,后果将难以设想!今府堂抱恙,府衙公务将由本官暂署;本官向来秉承群策群力之准则,故请诸位大胆直言,力争有上佳之策,将城内之乱平复!” 清咳一声后,一副稳如泰山般姿态的任元山不疾不徐地开口道。 身为一府佐贰的任元山平素既与方文不睦,平日间亦是对方文处处掣肘,在他的带头之下,通判吴志群、推官焦云峰以及各房的经承也相继加入架空方文的行动中来,结果就是方文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还没放就被浇灭了。 任元山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嫉妒。 在同知一位上已经待了四年的任元山一直觊觎着知府之位,本以为等到现任知府任期到满调往他处后,这个位子就是他的了,没成想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不满三旬、在穷乡僻壤担任从六品知县的方文从天而降,一下子就把本该是他的位子给截胡了,这让踌躇满怀、对知府之位志在必得的任元山既羞又恨,随后便把对朝廷的痛恨全部归结到了方文的身上。 这次的苏州城内罢市一事,任元山早就知道,推官焦云峰已经提前跟他隐晦的透露过,并以探视他生病妻子的名义送来了五百两银子,邀约他到时一同在请撤商税加征的题本上签名,任元山笑纳之后痛快的答应下来。 他对这事想的很通透,一旦苏州乱起,就算很快平息下来,但事后朝廷追究下来,肯定就要有人担责,而知府方文正是背锅的不二人选。 有他和吴志群、焦云峰几个府衙高官的力证,朝廷派遣下来查询事件原因的官员能怀疑吗?不管方文最后是被免官还是被调职,知府之位将会再次空闲下来,他只要拿出重金活动一番,那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位子最终还不是属于他的吗? 南直隶、江西等地官员的任免是由南京吏部决定的,有焦云峰这个同僚在侧,只要银子给到位,身为南京吏部侍郎的徐文渊办成此事并非难事。 任家是出自荆襄一带的大族,祖上也曾出过知府、六部员外郎之类的官员,家族中便利用这些便利条件大肆从事经商活动,由于经营得力,百十年间便积累起了很大一笔财富,自他中试并一步步升迁道苏州府同知之位后,任家的族长便有意将家族的生意往更加繁华的江南一带转移,以求赚取更大的利润。 不过由于苏州府内有背景的经商大户太多,他这个同知之位在南直隶一带也算不上太大的职务,所以任家在苏州的生意扩展上并不很理想,目前在城内仅仅有着一家布行和茶行,获取的利润并不很多。也正因如此,任元山对苏州知府一位更是极度的渴望,只有成为了一府主官,他的职权和影响力才会更大,家族生意也能借此更进一步。 对于焦云峰的背景任元山自是十分清楚,南京吏部侍郎徐文渊是焦云峰的亲姨丈,而苏州府大商人黄志是徐文渊姑父家的长子,焦家和徐、黄两家在很多生意上互为倚仗和往来,三家的利益已经紧密的勾连在了一起。 对于焦云峰等人暗中操纵的罢市行为,任元山心里自是万分赞同。虽然任家的生意大都集中在老家附近,很少有需要通过大运河贩运的物资,但皇帝突然在运河上开征商税之举让任元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敏锐地觉察到,皇帝今日敢在运河上开征商税,下一步很可能也会在大明各地开证商税,只有抵制住这次征税行为,才会将皇帝长长的手指打断,并彻底打消他更多不切实际的念头。 “城内虽现动乱之像,但究其根源,其实质是因朝廷不顾民意、悍然加税所致;历朝历代皆以士绅为国朝之基,尤其是我江南之地,向来市井繁荣、士绅云集,自古便为历朝税赋之源,实乃千古基业之本也。下官以为,城内民乱并非不可解之事,若欲平乱,必先究其根源,只要朝廷将加征商税之政令收回,所谓民乱尤如春日之雪,须臾既消!” 通判吴志群很随意的冲着任元山拱了拱手,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通判之言道出此次祸乱之源,亦道出江南士绅百姓之心声,实乃鞭辟入里之言也!想我江南一地子民,自太祖开国至今,已为朝廷输奉钱粮无数,若无江南之士绅民众两百年来之献,朝廷拿何来为官军输饷?又用何来赈济救灾?京师之重臣吏员又用何支付其薪资?宫中贵人吃喝穿用,又有哪一样非我江南之供奉?今朝堂之上有大奸作恶,蛊惑圣人出此毒计,致使我江南民众哀嚎遍野,无奈之下才奋起抗之,以为自身求活。吾等即为朝廷命官,便应以民众之诉求为要务,现下眼见如此富庶之地即将成为民众争相逃离之所,身为代天牧民之官,却不为生民发声,岂非愧对自家良知?” 年过四旬、相貌儒雅的推官焦云峰举目环顾、语带慷慨的连续发问道。 焦云峰虽然和身为南京吏部侍郎的徐文渊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但由于他中试太晚,所以现在级别尚低。但此次若是能借机挤走方文、扶正任元山后,吴志峰递补同知之职,那焦云峰便会顺理成章的升到通判的位子,这可谓是皆大欢喜之局。 “至凤此论精彩之至!吾等读圣贤书、入世牧民所为者何?生民之利也!而目下正有贼子图谋伤民之根本以足其私利,此举可忍之?孰不可忍!伤民之本既伤国之本也!至凤可有何策以供吾等共赏之?” 任元山正气凛然的开口道,说到激动之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令人不敢直视。 一直不曾出言的六房经承们心下都是鄙视不已口口声声为国为民,背地里却恨不得刮地三尺以为己用,不愧是读书中榜的官老爷,整日间两张面孔来回变幻,一般人实难效仿。 “下官以为,城内民乱之火尚不足以撼动京师大奸之心,唯有让动乱加剧,波及南直隶其余州府,使江南有倾覆之危,京师之大奸方会动容!而后吾等南直隶相关官员联名上本为民请愿,逼迫其收回乱命,方能使江南之民众恢复安居乐业之态!” 第三百零五章 平乱 在黄志等人雇请的那帮青皮开始四处纵火的同时,一个令市民们更加愤怒的谣言也开始在城内蔓延开来。 “老万,你听说也无?朝廷要在南门设置税关,今后不仅是走运河要缴税,凡携带货物出入城者皆要俺三十税一征税!我还听说了,凡种植桑麻之田地每亩计征三分银!” 在城内一处住户门前,一名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在人堆里大声散布着刚刚听到的消息。 “真有此事?赵公子,你这是从何处得知?我觉着此话不像真的!” “那是老万你见识少!我一个堂弟常年来往于京师与江南,他言道京师在那个崇文门便是设置税关!且已存续许多年了!既是京师都敢设置关卡,那苏州府再设有何不可?” “啊?!若此事成真,我等小本生意可如何是好?来回进出一趟便要被收取若干银钱,本来利钱便很微薄,如此一来可如何养家呀!” “朝廷里有奸贼啊!就如同害死岳武穆的那个秦桧一般的奸贼!我等升斗小民赚钱糊口还要缴纳商税,这可是许多朝代从未听说之事!不成!我等要去知府衙门请愿!决不允此事生发!” “同去同去!去求知府大老爷上书给朝廷,这税无论如何不能征到我等平民身上!” 不一会功夫,老万这伙人便汇聚了百十人左右,一路纷纷嚷嚷的穿街过巷朝着城中心的知府衙门行去,同样的一幕也在城中很多地方同时发生着。 就当老万为首的这百余人沿着狭窄的巷道前行时,在他们前方百余步外河道上的一座小桥上,一群身穿蓝色罩甲的校尉正在冷冷的观瞧着这伙纷乱嘈杂的百余名市民。 “前面的百姓听着!锦衣卫在此!尔等即刻止步!各自回返家中闭门不得外出!在家等候官府通传后再行出门!否则按乱贼之名毙杀!” 一名校尉举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高声喊道。这也是朱由检偶然想起前世这个东西后,吩咐人做出来分发给执法衙门的,结果试用之后效果相当不错,比正常人大喊声高出数倍,声音传导的距离也远了不少。 听到喊声后这百余人才发现了侧前方的锦衣校尉,走在前面的数人顿时止住了脚步,后面紧跟的一些自顾自前行的民众没收住脚,直接撞到了前面人的后背上,一阵夹杂着呼喝叫骂的短暂混乱后,这只小小的队伍停了下来。 举着铁皮喇叭的校尉又将刚才呼喊的内容重复了一遍,百余人中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有了惊疑惶恐的神情。 国朝两百余年来,有关锦衣卫的种种传闻可谓是世人皆知,尤其在大明各地的民间,锦衣卫的名字是与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听到前面这群武士报出的名号,刚才还群情激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一些胆小之人已经开始向后挪动脚步准备回返家中。 “锦衣卫也要讲理不是?!我等皆为良善平民,他锦衣卫也不能平白无故击杀我等吧?此番若是我等退回家中,那征税之事必定会随之而来!为了自家老少妻儿能够活命,我等谁都不怕!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人群之中那位赵公子慷慨激昂的继续蛊惑道。 他原本是富裕家庭出身,自身也是一名生员,家中也有娇妻美婢,日子过得甚是潇洒。 但其父母几年前突染重疾亡故,无人约束的赵公子很快染上了吃喝嫖赌的恶习,短短几年间便将家产败光,妻子与他和离回了娘家,他最宠爱的美婢也偷偷收拾了家中仅有的金银收拾后与人私奔而去。无奈之下,赵公子平时只能靠摆摊给人书写书信状纸为生,日子过的非常窘迫拮据 数天前有人找到了他,并且拿出了二十两银子和一块木牌,言称只让他做一件事,那就是鼓动他的左邻右舍相熟之人起来与官府抗争,若是能将人带到府衙广场,将木牌交到东南角一处草棚里,那样还会有三十两银子的赏钱。 二十两银子对于现在的赵公子来讲可谓是一笔大财了,相当于他两年代写书信状纸的收入了,面对重金诱惑的赵公子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才有了刚才传播谣言给老万等人的一幕。 秉承着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原则,也为了那三十两巨额赏银,赵公子继续不遗余力的鼓动着众人。 本来犹豫不定的市民们被赵公子的一番言论重又激发起了士气,前排领头的数人迈开脚步开始前行,停滞不前的人群又开始重新移动。 桥上的一名锦衣卫总旗见状后举手一挥,二十余名校尉手持包裹着棉布的粗长木棍举步从桥上迎向这伙市民,几名手持弓弩的校尉站在桥上搜寻着目标。 没等市民们反应过来,这二十多名校尉便冲到近前,两名身材高大粗壮的校尉举起木棒劈头盖脸的冲着前排的数人砸了下来。前面那几人根本无处躲闪,仓促之间只能或转身避开要害,或者抬起手臂进行格挡。一阵劈啪作响声伴随着哀嚎惨叫响彻河岸两边,二十余名校尉手持棍棒如同虎入羊群一般趟入人群之中,一阵横冲直撞之后,前面的数十人俱都骨断筋折、满面流血的躺倒在地,后面的市民们相互推搡惊叫着转身奔逃而去。 赵公子挨了几棒后被砸翻在地,又被后面冲上来的校尉们踩踏而过,要害部位正巧被一只大脚踩中,身下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昏迷过去,等他醒来之时,那群锦衣卫校尉已经不见踪影,自己周围也只剩下了数十名正在挣扎痛叫的市民。 “一群乌合之众!老子怎地瞎了眼和尔等聚在一处!适才为何不与那群贼人拼了?百十人叫他十几人打倒,传扬出去真丢人!我呸!” 一阵阵隐隐的疼痛传来,赵公子咬着牙强忍着坐起身来,向着周围打量一眼后开口咒骂道。 “咦?我的银子呢?谁拿了我的银子?你等这群贼子,定是方才趁乱将我的银子掏了去!谁拿的?快快交出!不然本公子要去报官了!” 骂完之后赵公子伸手入怀摸了摸,没想到只有那块木牌,几个银锭却已消失不见,他一下子忘了身上的疼痛,猛地跳起身来指着躺在地上的人群破口大骂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 断腕 赵公子他们那伙人遇到的情形在苏州城内随处可见。锦衣卫以数十人为一队,在城内各处对正欲前往府衙汇聚的市民进行了有效的拦截。手无寸铁的市民们哪经得住受过操训的校尉们的打击,聚拢的人群无一例外的被打散后逃回家中,受伤的市民只能是自认倒霉,忍着伤痛慢慢挪动着回去,焦云峰等人谋划中的数万人齐聚苏州府衙广场的场景并未出现。 苏州城独特的地理环境让李若链做出了分头击破的决定。水道纵横、街巷狭窄就是苏州城的特色,这样的地形不适合用大队的校尉往前突击,因为密集的人群拥挤在狭窄的街道上,再多的校尉也无法向前突进太深,除非使用火器大刀弓弩等兵器进行无差别的杀伤。但李若链却清楚朱由检的底线,那便是不能对普通民众动用武器,否则你就是立下天大的功劳也会因此而触怒皇帝,从此以后将会彻底的被边缘化。 “砰”的一声大响过后,一名从街边住户家中强抢之后迈出大门的青皮应声倒地,其他几名出了门口的青皮见势不妙,扔到手中抢来的财物拔腿就跑。 “追上去砍了!” 随着带队上官的一声令下,持刀拿铳的校尉们紧跟而上,还未等双方将距离拉近,这几名趁火打劫的青皮却仗着地形熟悉,三拐两拐的便不见了踪影,追杀的校尉眼见贼人消失不见,只得悻悻而返。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现下城门都已关闭,这伙贼人只能藏身城内!待某回禀镇抚使之后,定要全城大索,将这群社鼠城狐一网打尽!” 苏州府衙的二堂之内。 就在焦云峰等人期待城内数万民众汇集,然后他们几人挺身而出,顺应数万民众的意愿,指斥朝廷奸贼作恶,呼吁大家在早已写好的请愿书上摁上血指印的时候,一名壮班班头急匆匆地走进堂内。 这名班头抱拳施礼后禀道“启禀各位大老爷,锦衣校尉忽现城内各处,将已上街的百姓赶回了家中!现衙门附近的街巷之上已无人群汇集,此事该当如何处置,还请各位大老爷示下!” “什么?锦衣卫?!城中锦衣卫仅有一个百户所驻扎,不到百人如何驱散数万民众?李三,你可曾亲眼看见?有多少锦衣卫?” 堂内众人闻报都是大吃一惊,焦云峰不顾上下尊卑,首先站起身来冲着报信之人喝问道。 “回焦大老爷,小人是得了手下的回禀方知此事,并未亲眼见到!据小人手下回报,今日卯时城门刚刚打开,无数锦衣卫忽从四门入城,并命看守城门的壮班与快班的弟兄关闭城门,之后便于城内四散开来!所有把守城门的衙门众人俱被看管起来,直到半个时辰前,看守之人大部分被调往城内,小人的亲信才得以脱身传信回来!多少人数小人并不知晓!” 名叫李三的班头叉手回禀道。 “卯时刚过便已入城!那岂不是两个时辰之前了?你这个该死的贱才!枉本官将你拔擢到班头之位!你怎么不去死!速速滚出去查探清楚!” 此刻的焦云峰完全没有了往日的风度,指着李三的鼻子破口大骂道。 大批锦衣卫的突然出现意味着他们的所有谋划很可能已经彻底失败。只忠诚于天子的锦衣卫对待皇室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城内的骚乱不出意外的会遭到强力的镇压。这次的罢市行动不仅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若是他们的谋划败露,甚至可以给他们中的某些人带来灭顶之灾。 想到传说中锦衣卫的种种手段,更想到黄志、王作海等人可能的遭遇,焦云峰不禁打了个寒战,头脑之中顿时混乱不堪,刚才还一副志得意满的神情已是变得沮丧无比。 被骂的狗血喷头的李三脸色青紫一片的转身快步离去,堂内众人面面相觑,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吓住了。 “至凤无须失了分寸!当今之计唯有壮士断腕,割裂与某些人之关联,先谋脱身最佳!张经承,你即刻命刑房所属所有人等分赴城内各处,将尚在聚集之人逮治入狱!罪名便是聚众扰乱城内秩序,挟持士绅罢市对抗朝廷!记住!一定要多多拿人!其他人等速回各方料理公务,本官估计锦衣卫很快便会来至府衙!且去!且去!” 为官多年的任元山经验丰富、反应迅速,眼见罢市聚众之举马上就会被终结,他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应对措施。 由于堂内诸人对罢市一事从头到尾大都心里清楚,所以任元山并没有避讳的意思,现在大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无法从这件事例单独脱身了。 “晚矣!晚矣!厂卫一旦动手便是雷霆一击!想要脱身千难万难!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六房的经承们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出了二堂,已经彻底明白过来的焦云峰瘫坐在了交椅上,口中喃喃自语道。 “竖子不足以谋!临到关键时刻便手足无措!此等修身养气之功夫如何成得大事!若不是看在徐文渊的份上,某怎会与你这等废材谋划此等大事!” 任元山心中对焦云峰的举动鄙夷不已,他站起身来开口道“吴通判且与至凤商议着,本官去后院宽衣!” 说罢,背负双手踱步绕过屏风向后院行去。 吴志群失神之下也在暗地里思索对策,焦云峰官帽歪斜地靠在交椅上,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任元山的离开。 出了二堂的任元山一改气定神闲的模样,停步后辨别一下方向,然后疾步向方文的居住的后院行去。 苏州府衙的后院并不很宽大,片刻功夫过后,任元山来到方文的内宅,跨过月门后进入院中。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后宅,抬眼打量一下院内,只见几竿修竹立在墙角处,一旁是个不大的池塘,里面绿水清浅,几尾锦鲤隐约出没,南侧的花窗下几盆清雅别致的盆景摆在了架上,一名仆从模样的小厮正在笨手笨脚的修剪盆景上多余的枝丫。 “这位小哥请了,请问府堂何在?本官有紧急情治要上禀府堂,还请小哥指点!” 任元山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负手望着小厮的背影开口道。 正在聚精会神修剪盆景的小厮显然是并未听到有人进入院中,突然传来的话语声将他吓了一跳,手中的花剪咔嚓一响,将那盆古意盎然的榕树剪断了一根粗枝。 “毁了毁了!这下老爷该骂我了!晦气晦气!这可如何是好!” 小厮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过身来,刚要发脾气,瞅见任元山穿着一身官服后立刻改口道“这位官老爷,我家老爷在书房读书,您穿过此座厅堂到后院便是了!” 小厮手执花剪叉手向任元山行了一礼。 任元山微笑着冲他点头后向一侧的厅堂迈步行去。 第三百零七章 避害 自从与李若链密会之后,方文的心里终于踏实下来,皇天有眼,自己苦捱了这么久,终于有了值得依靠的外力相助,如若不然的话,三年后任满之时,自己只能留下一个不称职的名声,灰溜溜地离开苏州府,将来的前途也将十分的暗淡。 按照他与李若链秘议的结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在数日之后,苏州府的大权将会被他牢牢地掌控在手中,那些绊脚石会被锦衣卫一一搬走。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恢复苏州城内的正常生活秩序,让市井商铺短时间内正常运转起来,待这一切平稳之后,他会从本地征募与自己一心的读书人补上六房的缺口,使衙门政务重新畅通,然后就是等待朝廷派遣的佐贰官的到来了。 虽然才过了几天的时间,但对于方文来说却是异常的漫长。他迫切的希望能尽快听到锦衣卫的捷报,但外面却始终没有相关的讯息传来,遣了仆从出衙查探,也只得到罢市已经开始的回音,可锦衣卫却丝毫没有动手的迹象。 强装镇定的方文按捺住内心的焦虑,在几个院落来回溜达一圈之后去了书房。 他的父母妻儿都还在老家西安府,赴任苏州后他本想派人将家小接来,但在认识到面临的尴尬处境之后,他也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府堂可在?下官有要事请见!还请府堂容下官入内面禀!” 门外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正拿着一本书卷发愣的方文瞬间回过神来任元山!他为何忽然到此?要事请见?莫非有何诡计不成?不对,依照他日常的行事风格,就算想坑害于我也不会亲至内宅,到底有何要事? 锦衣卫动手了!一定是!莫非他已看出其中关窍,故此想借机脱身不成?不见他!任你平日间嚣张无比,今日却落到有求于我的份上!此次就让你尝尝厂卫的手段吧! 可同知之位空缺后,朝廷再选派一名佐贰前来,到时一旦再与我相处不谐该如何是好?就算最后被我夺权,但前后两任佐贰官皆与我难以共事,一旦传到孙公耳内,我便是做的再对也会使孙公对我生厌! 心思电转之间,方文整整衣袍坐稳身子开口道“门外何人?进来回话!” 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方文目光看着书页,用余光打量着迈步而入的任元山,还没等他接着发问,任元山一撩官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直着身子、满脸凄苦之色的大声道“府堂救我!” 话音未落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饶是方文恨极了任元山,但见他如此情形也是吃了一惊,他赶忙放下手书册站起身来,趋前几步扶住任元山的双臂开口道“同知这是何意!快快起来!你我同朝为官,且论年齿的话,同知长我许多,怎能行如此大礼!” 任元山见状心下一喜这事有门儿!终是年轻了些,经不住大事啊! “除非府堂答应救我,否则下官无论如何也不起来!今日便跪死于府堂面前也罢!” 任元山带着哭腔开口道。 “同知且起身,再言其余!若你再如此的话,本官立刻便走!” 随着方文双臂的发力,任元山顺势慢慢站起身来,悲悲切切的道“往日间于公务之上,下官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府堂看在你我共事近一载的份上,大发慈悲拉下官一把!府堂如能助下官逃过此劫,下官在此立誓此后定视府堂为再生父母,处处皆唯府堂马首是瞻,绝不有丝毫违逆!若有违今日之誓,人神共诛之!” 当任元山听到锦衣卫插手进来的消息后,马上就联想到了方文忽然抱病不出一事,把两者联系到一起,他立刻得出了正确的结论方文肯定早就知道了锦衣卫到来之事,并且与之有过密谋。虽然不知道方文是如何打赏锦衣卫这条线的,但此事的结果已经很明显了,不管是黄志、王作海等一干巨商,还是他和焦云峰等参与谋划罢市的所有人员,这一回都很难善了。 任元山对锦衣卫的强势崛起早就有所耳闻。他非常清楚,只要是锦衣卫介入的案子,所有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在罢市一事上,他们这伙人都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回恐怕就连身在南京的徐文渊也会受到牵连,自己的谋算已经全部落空了。想要从中脱身的话唯有找到方文那里,彻底放下身段苦苦哀求,看看能不能打动方文,求他在锦衣卫高官面前作保,将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要是落在锦衣卫手中,丢官去职已是小事,抄家丧命实属寻常。 “任兄此言何意?本官偶染小恙,暂无法视事,故此于宅中将养歇息,并将府衙大权交于任兄,此举不正合任兄之心意吗?任兄何来如此惊人之语?本官实是糊涂的很!” 方文回到座椅上坐好,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笑着开口道。 看到任元山狼狈不堪的样子,方文的心里犹如三伏天吃上几块冰镇西瓜一般的舒爽你也有今日!平时在我面前嚣张跋扈、以下犯上的丑恶嘴脸去了哪里? “都是下官猪油蒙了心,平日间才做出种种违逆府堂之举!下官现下亦是悔之晚矣!还望府堂大人大量,饶过下官这一遭!府堂有无想过,若是下官去职,朝廷再遣官员接任此职,若其背景深厚,性情又如下官这般糊涂,到时府堂一旦与之不睦,传到朝廷重臣耳中,于府堂之名声大为不利啊!府堂年不满三旬,实在是前途无量啊,若不爱惜羽毛,对府堂之仕途将会影响深远啊!若府堂此次能保住下官,自此之后苏州府便是府堂之天下啊!下官所言虽有诛心之意,但亦是句句属实,还望府堂慎思之!” 任元山之言与方文刚才所考虑到的基本一致,也非常合乎情理。方文心里清楚,只有彻底掌控整个苏州府,自己的施政才会一路畅通,也更容易做出一番政绩,才能为将来升迁打下一个坚实的基础。 就在方文陷入沉思之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须臾之间,几名锦衣校尉来到门前,其中一人高声道“方知府可在?镇抚使有请方知府去往堂前会面!” 方文闻言大喜,他立刻站起身来回道“请这位上差回禀钦差,下官换上官服即刻便到!” 李若链的到来说明城内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剩下的就是如何料理后事了。 任元山扯住方文的衣袖低声哀求道“府堂!下官之性命现下操于府堂手中,还望府堂救命!” 第三百零八章 权衡 当方文迅速换好官服来到前面的二堂中时,几名百户正在向主位上的李若链回禀着事情的进展。 看到方文从后门进入堂中之后,李若链交待几句后,那几名百户施礼离开。 “下官见过钦差!有劳钦差久候,下官失礼了!敢问钦差,现下便需官府出面否?” 方文抱拳躬身向李若链行礼道。 “方知府切莫客套,现下城内虽是大致安稳下来,几名主犯俱已逮获,只有同知任某不见踪影。现下还有数处贼窝尚未找寻到,本官估计,再有一个时辰便能了结,之后便需方知府派遣人手料理后事,现下还不急!方知府且坐吧!” 李若链摆了摆手笑道。 黄志、王作海等人的家产正在被查抄,这几名商人逃不过被斩首的命运,家眷也会被流放,但一批犯事官员的惩处尚需奏报,等候皇帝的旨意。 除了焦云峰、吴志群以外,其他被方文列入名单的六房经承以及其亲信也都已被关进府衙的牢中,校尉们正在分别对这些人展开审讯,以获取更多细节和证据,等朝廷的钦差到来后用此来定罪。 “钦差关爱提携之意,下官永志不忘!若有用到下官之处,下官定会在所不辞!” 方文冲着李若链深施一礼后坐倒了下手位上。 “方知府言过矣!本官出自亲军,圣人之忧既是亲军之耻,普天之下,若有人胆敢冒犯天威者,皆为亲军之敌也!方知府身为臣子亦当有此之悟才好!既为代天牧民之官,处处当以安民抚民为重,勿使治下之民有困厄之苦方为称职!还望方知府谨记!” “下官受教!文此生当不负圣人之托,励精图治、亲政爱民,使治下之子民永沐皇恩!” 方文拱手施礼道。 “唔,本官记得圣人曾有言曰听其言,更要观其行,方知府今日之言本官记下了,日后倘有违背之处,休怪本官无情!” “镇抚使,下官有一事不知如何处置,还请镇抚使指点迷津!” 方文犹豫一下后开口道。 “何事?讲来听听!” 李若链闻言神情一动,随即笑着回道。 方文遂把任元山刚之事简单讲述一遍,包括了两人之间平时的矛盾和恩怨,以及任元山最后的态度等等。 “哈哈!某说怎么遍寻不见,问谁谁也说不曾看到,原来这个任元山居然躲到最安全之处!人才!此人应对之速实是了得!某说怎地府衙中之差役忽然上街捉拿闹事民众,此举定是此人所倡!哈哈哈哈!果是厉害!” 李若链闻言大笑不止。 正在城内各处将上街市民驱赶回家的的锦衣校尉们,忽然发现大批身穿公服的衙门差役也参与到行动中来,一问之下方才得知,他们是受上官指派前来缉拿闹事民众的,得悉此情的锦衣卫高官俱都惊诧不已,猜测半天也没想到是何原因,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荒唐。 当锦衣卫闯入府衙,将一干涉案人犯全部擒获之后,查点之下,唯独缺了同知任元山。校尉们将府衙里里外外重又搜寻一遍后,仍是不见其踪影,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任元山竟有如此急智,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如此举动。 “方知府,你既已开口相询,其实心中便已有了计较!某只有一言用生不如用熟!偌大把柄握与你之手,此等人物方能靠得住!你只需使他答应上本弹劾徐文渊便可,从此之后苏州府衙内便无人再掣肘与你!本官言尽于此!扬州、淮安、常州三府之乱俱已先后平息,本官要动身前往这几府巡视一番!看看接任之人能否担起此份之责!方知府,好生尽心做事,后会有期!” 六天之后,李若链关于平息江南数府骚乱的加急奏报便摆在了朱由检的御案上。 奏报对几名锦衣卫高官关于此事的前期谋划部署,以及各府城中平乱的细节做了较为详尽的描述,着重强调了锦衣卫在这次波击数府的骚乱平息当中,没有误杀一名平民,虽然在过程中导致了不少市民受伤,但那也纯属无奈之举。 这次抄没的二十余名巨商以及刘祚等犯官的家产,由于涉及的财物种类繁多,所以具体的结果尚需一段时日才能统计好,而从各家中查抄的金银正在加紧打制木箱,完成后将会率先雇船运回。据李若链估算,仅这批金银就有八百万两左右,其他的田产、商铺、货物、宅院等等估值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发财了!哈哈! 朱由检看到这里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虽然他现在不缺钱,甚至可以说非常有钱,但钱谁会嫌多呢? 不过这笔巨款不能全部解到京师,其中山东、河南两地要各留下一百万两。安置灾民需要的各种物资数量巨大,锄头镰刀斧头铁锹等各种农具都需从京师起运送往各地,沿途的消耗也不是个小数目,不如留下银钱让当地官府自行采买打制,并且还能给当地的经济发展带来不可小视的促进和推动,能让很多百姓从中持续受益。 李若链在奏报中还简单的提了提苏州府之事,将知府方文与同知任元山的矛盾简略介绍一下,最后谈到了任元山的应对和输诚,并将任元山家族在苏州所涉及的生意列了出来。 和李若链当初的反应差不多,在看到这个任元山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之后,朱由检也不由大笑出声。 趋利避害是绝大多数人的本性和共性,从锦衣卫列举的数据来看,任家在苏州府也无太大的利益,这次任元山参与其中,最大可能就是因嫉生恨,虽然人品有些问题,但也不算不可饶恕之罪,留任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对于孙传庭举荐的这个方文,朱由检还是想用心培养一番的。不为别的,只为了给老孙在朝堂中将来能多一份力量。 朱由检相信孙传庭的眼光。 为了方文能有一番作为,那给他配备的副手必须听话配合才好,既然有如此大的把柄攥在方文手中,那这个任元山就留任好了。 李若链在这件事情上做的非常好,值得提拔重用。 至于其他几府的官员任免,朱由检打算暂时将现有未涉案官员留任,主官空缺的由佐贰暂署便可。 经过锦衣卫这次突如其来的打击,这几府的官员估计也被吓得够呛,至少短期之内会对朝廷唯命是从,至于主官人选,朱由检倾向于让李邦华举荐。 李邦华赴山东处置灾民安插一事已有半年的时间,这段时日足够他对身边的官员有了更充分的了解,其中表现突出的能吏干员理应得到升赏,朱由检也相信老李的人品和眼光。 这批涉案官员中,刘祚、黄静波、李启梅、孙运转、焦云峰主犯全部处斩,家产充公,家眷流放。 徐启明、刘兴文、黄志、王作海等等商人也会与上述官员一样处置。 而对于那些级别较低的涉案官吏,除了家产充公外,朱由检并未打算将这批人全部斩杀。 这倒不是他太过仁慈,而是这批人还有他用,并且是很重要的用处, 第三百零九章 远虑 (求订阅收藏) 有感于大明文盲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数据,朱由检决定有计划有步骤的在大明境内开展扫盲运动。 这批犯官以及以后的犯事官吏,只要是构不成死罪的,都将成为扫盲师资的重要来源。 江南四府的犯官和家眷将会被充往陕西行省的西安府、平凉府、凤翔府,参与到当地官府组织的适龄儿童识字扫盲的过程中去。 去年的时候,朱由检曾动过开办报纸的念头,但这一想法很快被残酷的现实所击破。 在这个遍地都是睁眼瞎的时代,大部分民众温饱问题尚未解决,你办了报纸给谁看?只有读书人才会看报纸,而读书识字正是士绅阶层的特权,对于将自身和家族利益放在国家民族前面的他们,你印出报纸,然后在上面大谈爱国主义、忠君爱民,你觉得他们会听吗? 此举无疑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只有在温饱问题解决后,逐步将百姓的识字率提升到一定的水平后,才会具备了办报纸的基础,才能将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概念慢慢灌输到百姓的头脑中去。 欲速则不达,凡事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想着一蹴而就、一劳永逸。 这批涉案的中下层官吏,基本都是中举无望的读书人,最后走通关系进入衙门中谋取实际利益,他们的学问虽然并不精深,但用于扫盲却是绰绰有余。 这些人都具备很丰富的实际工作经验,杀了未免可惜,既然不管是其贪污还是受贿所得的财物都已充公,那与其砍头,还不如废物利用,让他们发挥一下余热。 大明的读书人实在是太稀缺了。 朱由检觉着自己想到的这个办法是在是妙的很。 扫盲需要大量读书认字之人,但这些读书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抱着金榜题名、光宗耀祖的思想在科举事业上奋力拼搏,你若是要求他们放弃举业,长期去教百姓识字读书,就算给他们高额的薪酬,估计也很少有人会愿意。 因为读书中试意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代表这个人身份和家族利益的巨大受益,这些岂能是些许薪酬能比拟的吗? 这次抄家所获的田产商铺等有形资源,四海商行将择其优而占据一部分商铺,大部分商铺要发卖出去,促使更多的人参与到商品制造和流通中去,以点带面,带动本地及周边地区商业活动的稳定和繁荣。 田地则要交给当地官府作为公田管理,以每亩十二的佃租租给家境贫困的失地农户,收入中除拿出一部分作为衙门的开支以外,其余的进入官仓,以应对不时之需。 这项工作要进行严格监督,防止那些经手的吏员从中上下其手,最终导致善政变恶政,监督的重任自然是交到锦衣卫手中。向来骄傲的锦衣卫们根本不会将那些吏员放在眼中,就算有人想通过行贿谋求他们放过,对于那一星半点的银钱,校尉们根本不在乎,而逮获贪渎者却能成为晋升的资本,所以这一点朱由检还是很放心的。 对于这次骚乱相关人员的处置以及命左都御史李邦华为钦差、全权处理相关事宜的圣旨由李二喜发到了内阁,之后很快便会被紧急送往在济宁府一带的李邦华手中。 对于这次妥善处置了数府罢市行动的锦衣卫立功人员,升赏是题中应有之意。 李若链擢为左都督衔,晋同知锦衣卫,仍兼北镇抚司镇抚使一职。 经过这次拔擢之后,李若链成为锦衣卫内仅次于骆养性的第一人,甚至权势比骆养性还要大,北镇抚司镇抚使可是管着侦缉和诏狱的。 其他立功人员的升赏交给李若链就好了。 目前的锦衣卫内分为了三派都指挥使骆养性和同知刘应袭是一派,同知齐昌国和指挥佥事、南镇抚司镇抚使黄涪是一派,李若链则是自成一派,也是卫中实力最小的一派。 朱由检就是借机让李若链拉拢人心、扩充并壮大自身实力,以便更好的与其他两派相抗衡。 三足鼎立的锦衣卫更便于掌控,不能让这柄利刃成为一言堂,三派之间的相互制衡和牵扯对朱由检是最为有利的。 圣旨发出后的第三天,卸任凤阳巡抚、漕运总督一职的陈奇瑜抵达京师,随即递本入宫请求陛见。 站在朱红色大门前的陈奇瑜负手而立,心中感慨万千。 自从车厢峡之役功败垂成被逮治入狱后,心丧若死的他无数次在深夜里喟叹不已,他在恨那些贪图贼寇钱财、怂恿蛊惑自己纵敌返乡的小人的同时,也对自己志得意满之下的忘乎所以悔恨不已。 身在诏狱的他已经想到了自己的后果,或是被钦命斩首以戒后人,或者是被罢官免职白身归家。 而相比起丢官去职成为平民来说,陈奇瑜宁愿被皇帝下令斩首示众。 内心骄傲的他,根本接受不了惨然返乡时邻里乡亲那种幸灾乐祸的眼神和议论,一想到他后半生就要和这群土里刨食的粗汉成为同一阶层之人,那种羞愧难当的感觉让他无数次起了自尽的念头。 天可怜见,没想到陛下竟然有如此大度的胸襟和魄力,不仅特旨将他赦免出狱,并且将二品大员的高位赐赠给他,并在口谕中嘱他吸取教训、再立新功,这种再造之德,他陈奇瑜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 “三哥,府中都已安排妥当,这一路旅途劳顿,还请三哥入府沐浴歇息;小弟已安排厨娘准备饭食,现下已是申时许,待三哥沐浴更衣后正好用饭!” 在接到回京任职的圣旨后,陈奇瑜便打发陈奇之和陈奇帆提前回京早作准备。 陈奇之负责在京师将御赐的宅邸修缮好,添置家具、雇佣仆从婢女等等琐碎之事。 而陈奇申则要返回山西宝德,去将陈奇瑜的老娘和家眷接来,这其中也包括他的胞弟陈奇帆一家。 陈奇瑜已经打定了主意,将来致仕后也会留在京城,不再返回老家宝。,待找寻合适的机会,将父亲的坟茔迁来,将来老娘归天后便和父亲安葬在一处。 陈家二房从此之后将在京师开枝散叶,除了祭祖之外,无事不再回宝德老家。 自己的亲弟弟奇帆在老家侍奉老母多年,始终未曾出仕,陈奇瑜下定决心,一定要给弟弟谋一个好职位,以此来表达自己对弟弟的愧疚和感激之情。 至于陈奇之和陈奇申这两位族弟的安排,一是要征询一下两人的意见,二是要寻找合适的时机,两人跟随他上任至今,也积蓄了不少财产,安排官职一事倒也不急。 陈奇瑜已经考虑过很多次,现在大明境内各行省整体上已经趋于平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这次回来后将不会再被皇帝派遣到地方上去了,刚过五旬的他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需要在京师渡过,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是自己不获重罪。 “唔,请求陛见的本子呈送也无?” 陈奇瑜便问便迈步上了台阶,从大开的正门步入家中。 “已经呈送进宫,三哥放心!” 第三百一十章 献策 两天后的乾清宫昭仁殿中,获准陛见的陈奇瑜时隔数年终于再次见到了皇帝。 “臣陈奇瑜参见我皇!臣尝以大罪待决与狱中,蒙我皇不弃,以明君之襟魄力排众议,特简拔臣与垂死之中,使臣以戴罪之身得洗前耻,现今又以中枢高位待臣,如此浩荡之恩,臣永生亦难报矣!” 心情激荡的陈奇瑜不顾朱由检的阻止,坚持着跪倒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以此来表达对皇帝的感激之情,朱由检无奈之下只能端坐受了他的大礼参见。 “陈卿家中高堂可还安好?卿多年来抛家舍业为国事奔波操劳,虽其中偶有差池,亦乃无心之失,此俱往矣!朕虽为天下之主,亦尝犯错矣!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朕只望与陈卿等着眼于未来,与崎岖中觅得坦途,使我皇明千秋万世,子民安居乐业,此生无憾即可!” 待陈奇瑜落座之后,朱由检微笑着先寒暄一句,之后便为陈奇瑜之前的重大失误定了性都不是圣人,朕也会犯错,往事已矣,还看今朝。 双目微微湿润的陈奇瑜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回道“谢过我皇垂询!臣之老母身体现已大好;我皇以二品夫人之诰命赐下,家中老母仿若年轻十岁一般,接到赐服当日,心情大好之下竟破例饮酒一杯。其后托人捎信与臣,嘱臣定要尽忠职守,以全力报答我皇之天恩!依我皇之言,臣必不负圣托,我皇之所望,既臣之所向矣!还请我皇且观之!” “卿且安座,以卿之功此乃应得之赐。卿才具品性皆为上佳之选,只望卿戒骄戒躁,始终保有清明之思,以为社稷再建新功。朕此次将卿召入京师任职,便是看重卿之才干,但有大事随时可招卿入宫详议。现今我大明四海升平之像初现,所虑者唯关外跳梁耳。洪卿出关督师已有半载,期间虽攻取义州,绞杀城中之敌后便奉命退却;其后与虏援军大小数战虽略有斩获,但双方却僵持对峙于锦州一线,而数月来盛京之奴酋并无动静,此间事卿如何解析?应当如何逼迫虏贼遣主力与我会战?” 洪承畴的奏报关于前线战事的每旬必至。奏报中言明,现在岳托率领的建奴主力已退回到锦州以北,不再对锦州后面的松山等城堡进行攻击,双方之间只是有过数次小规模的战斗发生,而建州方向却并没有大规模增兵的迹象。 这与朱由检与兵部大员预计中的、皇太极在主力西征归来后,很快就向锦州增兵的结果截然相反,让已经下令秦军、川军北上、抵京后会同京营、剩余勇卫营人马出关与建奴会战的朱由检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洪承畴在奏报中分析道,建奴主力虽然极可能已经回返,但数月征战下已是疲惫之师,加上要整合消化战果,所以才迟迟未能增兵南下。 朱由检对洪承畴的分析还是比较认同的,在与杨嗣昌等兵部要员商议过后,朱由检下旨增派京营下辖的辎重营出关,加快速度将沙后所一带的兵营以及粮草仓房尽早建成,等秦军与川军抵京后稍作休息便北上出关,入驻新建成的军营,以提早熟悉和适应关外的环境和地形。 所谓的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就是如此,十几万人马每天消耗的粮草数量十分惊人,提前准备好大军所需的物资是非常重要的。 新的兵营所处位置十分的安全,距离锦州还有两百余里的距离,前面有十余座堡城遮蔽,所以不用担心建奴会探寻的到。 据兵部的每日通传来看,孙传庭的秦军主力距京城还有三百余里,再有不到十天就能进抵京师附近,孙传庭已经离开中军,率领亲兵往京师赶来。 白杆兵因为出发地更远的原因,所以会比秦军稍晚些时日才能抵达。 “回我皇问话,臣日下亦曾时时虑及此事,今日便讲出来以供我皇参详。洪亨九所析虽大致不差,奴贼未曾遣主力南下,确有士卒疲惫及渐至天寒之因;但臣以为,只要官军主动出击取得较大战果,盛京奴酋定不会坐视不理!” 陈奇瑜首先肯定了洪承畴的判断,但紧接着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唔?陈卿有何见解?讲来听听!但切勿故作大言!” 陈奇瑜的话让朱由检不由得心中一动,他很好奇这位颇具大局观的臣子有什么独到的讲说,又不愿陈奇瑜只是想哗众取宠而妄言,所以最后提醒了一句。 “我皇恕罪,臣只是一己之得,并非故作大言以邀圣恩。臣以为,锦州之敌南下实因想寻机报义州战败之仇也,故其虽未获巨利但却恋栈未去。关外之兵乃官军之精锐,若是加上锦州军,总员数已远较建虏为多。奴南下大军之贼首,定是自视甚高,以为还如从前般能轻易便将我军击溃斩杀,但双方较量几场后其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其倾全力之下,官军亦难被其击败,故其心气已丧也;但损兵无获之下若退回建州之地,又恐遭其族人耻笑,更怕被奴酋洪太以作战不力之借口夺其权柄,故此才勉力于锦州之地与我相持。而若欲迫使建州倾力南下也是不难,臣以为,两军对峙已久,彼此谁也奈何不得,故军心士气必早已懈怠,若官军趁其不备,突举重兵邀击重创之,建州奴酋震惊之下必尽遣主力南下报复,如此便正合官军与之会战之意。以上之言便为臣之浅见,还望我皇思之!” 陈奇瑜神态从容,不疾不徐的将自己的见解讲了出来。 朱由检听完之后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不得不承认陈奇瑜分析的很有道理,对皇太极等贼首的心态也是剖析的细致入微,其敏锐的观察力可谓是洞彻人心。 现在大明的数路强军很快便要到位,而后勤物资的保障也已进入尾声阶段,最多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也就是在崇祯十年九月底左右,十余万官军精锐将会齐聚关外,开始发起与建奴大军的会战。 但现在建奴的主力却没有丝毫动静,而兵部的计划则是在锦州一线等候敌人的到来,利用地利和后勤补给的优势重创建奴。所以说,当务之急便是如何诱敌出洞,否则的话 朱由检担心的是十余万大军滞留关外,不光是耗费巨大,而且时间一长,士气也会被消磨殆尽,所以他才想尽快的与建奴进行会战。 洪承畴也许已经想到了陈奇瑜刚才的判断,但以稳健著称的他可能不愿冒险出击,以尽可能避免损兵折将、伤了士气。 “大伴,让人去兵部传朕口谕,招本兵及左右侍郎速速入宫觐见!” 朱由检向侍立一旁的王承恩吩咐道。 王承恩应声出了殿门。 陈奇瑜虽然觉着皇帝求战之心稍显急切,但自己刚刚重得皇帝重用,若是在此事上出言规劝,怕是会惹得皇帝不高兴。 幸亏自己对关外的战事做过种种推断和方案,既是皇帝问到,那就将其中的一种方案抛出,由皇帝去决定是否采用便好。 若是兵部大员不同意,那就当着皇帝的面辩论一场,最后让皇帝打消速战的念头便可,自己绝不做直臣。 第三百一十一章 急症 远在锦州前线的岳托的确如陈奇瑜猜想的那样,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之中,面对着龟缩在松山等堡城中的明军,他头一次感受到了深深地无力感。 当初他信心满满地率大军南下,以为除了锦州城无法攻破之外,其他的小堡小城会轻而易举的被打破,然后大杀大掠一番便能回返盛京,既能报义州之仇,又能获取大量的人口物资,回到盛京后也能在归返的西征主力面前长个脸。 按照八旗与明军交手多年的经验来判断,锦州军虽然攻取了义州,并且将镶白旗的一千人歼灭,但自身的损伤也会极大,其主力定会大部回返锦州防备八旗随之而来的报复行动,其他的堡城防御力量应该会非常薄弱。 让他没想到的是,守卫这些堡城的居然不是与八旗兵对阵多年的锦州军,而是明廷从关内调派来的官军。 这批官军人数虽然不多,但不管是从装备还是战斗意志上,都远远胜过祖大寿的手下,给人一种难以撼动的感觉。 岳托在与孔友德等人商议过后一致认定,这路明军便是去年在昌平城下阻击阿济格的那一只,其部火器犀利、军容严正的特点与阿济格所描述的完全一致。 但就算知道了这路明军的来路,岳托等人却对如何胜之毫无办法。 对方就是倚靠城墙作战,有城头威力巨大火炮做掩护,两翼有枪阵护卫,如同一个刺猬一般很难下得去口。除非是用人命去硬堆,不顾大炮火铳长枪的巨大杀伤力,直接用重甲步卒破开口子后冲进阵内,但那样做的话代价也太大了,八旗兵精锐是精锐,但人数还是太少了,不用说一换一,就算是十个明军换一个八旗悍卒的命也划不来。 自从在松山和大兴堡下接连吃瘪之后,岳托眼见无便宜可占,遂下令全军撤回锦州以北,扎下营盘后再行计较。 现在的锦州及松山等堡城在岳托心里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承蒙皇帝看重,自己做为八旗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带着两三万人劳师远征,几个月间耗费了大量的钱粮物资,到头来却是损兵折将、颗粒无收,反倒是白白搭上了数百条人命,虽说也杀伤了不少明军,但战果与付出根本不成正比,这让他如何有颜面回到盛京? 但如果还继续在锦州一带与明军耗下去,不说粮草物资已经出现了难以为继的现象,单说日渐低迷的军心士气,以及逐渐变冷的气候,这些对八旗兵非常不利条件和因素相加起来,让岳托决心退兵的念头一日甚过一日。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岳托接到了父亲代善派人送来的密信圣躬违和,已经病卧在床。 收到密信的岳托当即招三顺王前来议事,最终决定准备退兵。 但这个命令绝不能由他的口中发出,他要上奏盛京,把这个锅推给皇帝来背。 皇帝虽然病倒,但处理政务还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不能长时间操劳而已。 远在盛京的皇太极也根本没有想到,正值壮年的自己怎么会突然得了如此重的大病。 随着西征主力的陆续满载而归,掠获的大量人口和物资让皇太极欣慰不已。张家口堡商路的断绝给八旗带来的后果已经逐渐显现出来,各旗的汉人包衣每日的口粮已经开始大大缩减,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不到明年开春时节,整个八旗的粮食就会出现难以为继的状况。虽然中间有与锦州明军小规模的走私补充,但粮草物资匮乏的情况却是越来越严重。 看着不断的有八旗兵带着成千上万的蒙古人,赶着数不清的牲畜和满载粮食的勒勒车回返建州,压在他心口的那块巨石终于松动了不少。 高兴之下,皇太极决定去山林中打猎消遣一番,好让紧绷已久的精神放松一下。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他骑着战马射翻一头麋鹿时,鼻腔中忽然感到一阵温热,随即一股带着咸味的液体流入口腔之中,紧接着大股殷红的鲜血顺着鼻孔迅速流淌下来。 骑在马上的皇太极感到头晕目眩,身上的力气也像是在随着鼻血快速地流失。他赶紧单手勒住战马,抛掉手中的长弓,仰脸向天,单手摁住鼻梁处,试图止住鼻血的流淌,但这些举动丝毫不起作用,大量的鲜血如泉水般持续向外流淌着,很快便将他胸前的衣袍浸湿。 两侧的护卫发现了皇太极的异常后迅速打马围拢过来,身材壮硕的护军统领鳌拜催马奔到皇太极身边,眼见马上的皇太极身子摇摇欲坠,鳌拜迅疾跃下战马后一把扶住他的身子,然后双臂发力、口中轻嘿一声,将胖大魁梧的皇太极抱了下来,随即翻过身来、双腿微曲,背起自家主子朝着远处停放的马车狂奔而去,皇太极鼻腔中奔流的鲜血一会便将鳌拜背后的棉甲染得通红。 “皇后先请安心,皇上得的是鼻衄之症,是因风眩之症引发,现下鼻血已经止住,稍后等皇上醒来之后,再服用一碗汤剂,里面有镇静安神之物,皇上服药后会好生安睡一阵,醒来后病状应会减轻一些。此症需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期间不得食用牛羊肉及人参等发物,奴才现在便去外殿等候,以便皇后随时召唤!” “有劳李御医了,你且退下吧!有事本宫会虽是差人唤你!皇上的病情不得向任何人讲说,不然本宫诛你九族!” 年过五旬的御医李存德吓得打了个冷战,赶忙跪下向哲哲皇后以及布木布泰、海兰珠等人磕头行礼,起身躬腰退到殿门口后,这才提着药箱转身出去。 “皇后,皇上这病不要紧吧?要不要派人将大阿哥召回?” 细眼塌鼻的布木布泰、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庄妃,看着床榻上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的皇太极,担忧地开口问道。 “别担心,皇上身体强健的很,这回只是偶染小疾,过几天便好转了!” 忧心不已的哲哲开口安慰道。 她是布木布泰的姑姑,两人却先后嫁给了皇太极,但在宫中彼此间却是以品级称呼。 “妹妹别担心,皇上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现在要紧的是别让外人以为皇上得了重症,要不然,指不定有些人会起了歪心思!” 说话的海兰珠是布木布泰的亲姐姐,以二十六岁的高龄嫁给了皇太极。海兰珠的五官虽不甚出彩,但一双黑白分明、顾盼生姿的眼睛却让整张面孔生动无比。去年刚刚嫁到宫中,便凭着别样的风情独得恩宠。皇太极称帝册封五宫后妃时,海兰珠后来居上,被册封为宸妃、“东宫大福晋”,地位仅次于哲哲皇后。皇太极还借诗经中“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名句来给海兰珠的居所命名为“关雎宫” “宸妃不必担心,朕不要紧,这病也是有些年头了,只不过此次犯的重了一些罢了,过些日子便能无恙。皇后,你着人传旨,叫礼亲王入宫来!” 病榻上的皇太极突然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开口安慰道。 “皇上你醒了!?” 哲哲等三人同时喜道。 “朕说了不要紧,朕心里有数!速去着人传旨吧!” 第三百一十二章 乌龙 就在皇太极招代善进宫议事的同时,乾清宫昭仁殿中,杨嗣昌等兵部要员,与陈奇瑜就关外战事展开了一场简短的辩论。 听完陈奇瑜建议洪承畴主动发起进攻、争取重创建奴南下之兵、逼迫建州奴酋率主力倾巢而至,在锦州附近与官军会战的言论后,杨嗣昌以及兵部两位侍郎都表示了反对之意。 “大尹之说虽甚为合理,但时机上却太过早矣!目下已至九月,待诸路官军京师集齐后便已九月中,待至关外便已是九月末,此时锦州一线怕已是有大雪降下。天寒地冻之际实难利于辎重输送,更遑论争战之事了!此等不利,虏贼岂会不知?大尹之谋怕是会落于空处!” 左侍郎王家桢首先出言反对道。 “大尹之策其实乃上佳之策,侍郎所言亦是甚为合理,但臣所虑者还有其余。依照此前谋划,关外大军为正军,其意一为寻求重创奴贼;其二乃是为两翼奇兵争取直捣黄龙之时机。大尹许是忽略一处如若敌我主力于近期展开会战,绝非短期内便能决出胜负的,卢学士所率之骑军还另说,只说登莱奔袭赫图阿拉之五千官军,每到寒月,辽东近海尽皆封冻,船只根本无法航行,此等情形之下,登莱之兵根本无法登陆辽东,更何谈奔袭奴贼老巢了!” 风度翩翩的杨嗣昌脸神色从容,寥寥数语间便将陈奇瑜所献策略中最大的漏洞给指了出来。 陈奇瑜面上神色不动。因为他早就想到这点,但为了不当面得罪皇帝,所以他并未直接提出此事,而是借他人之口说出。 而朱由检的脸上则是有些发热的感觉,他也并没想到这是陈奇瑜有意为之,相反,他的内心对陈奇瑜反而有些歉疚之意,觉着若是自己考虑更加全面的话,这位重臣也不会在别人面前丢了面子。 自己作为一个从信息爆炸的年代穿越而来的后世之人,居然将渤海冬季冰冻期给选择性的忽略了,这实在是让人汗颜不已。 “呵呵,此事不怪陈卿,是朕疏忽了。只想着尽早与奴贼决战,这才有了陈卿仓促之间想出此策!本兵确为老成谋国之臣,于军国大事之上细致入微,有卿等一众干才能臣,朕心下倍感安适!” “我皇何须自责,身为人臣当为君之所谋拾遗补缺,此亦为臣之道也!况大尹之策确乃上策,仅是所选时机有所差池而已。臣以为,若锦州之敌不退的话,明年春日之时,便依大尹之策施行便可!” 八面玲珑的杨嗣昌可不愿轻易树敌,尤其是对朱由检所看重之人。既然皇帝将陈奇瑜从地方召到京师任职,那肯定是对其所为甚是认可。据他所知,陈奇瑜虽然才干政绩颇为突出,但在朝堂之内却并无盟友,若是他将来与自己同时入阁,那现在提早结个善缘,将来在内阁中遇事也能相互呼应一下。 陈奇瑜冲着杨嗣昌拱了拱手以示承情,杨嗣昌考虑到的问题他也早就有过分析,对于仪容甚佳的这位本兵,陈奇瑜并无恶感。 而根据杨嗣昌的观察,皇帝除了对温体仁青眼有加之外,对其余的两名阁老张至发和王应熊可谓是发自内心的厌恶,这两人致仕是早晚的事。皇帝留着他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建州问题还未解决,朝堂需要暂时的稳定,等建州之事解决掉之后,这两人会马上被皇帝打发回家养老。 皇帝去年曾经打算增补阁臣,但因督察院两位大佬都在外地办差,皇帝觉着那样对两位制宪有失公允,所以才暂时搁置起来。 若是明年能够给建虏以毁灭性打击,大明内外的局势彻底稳固之后,增补阁臣便会被提上议事日程。 据皇帝所言之意,阁臣员数将会增加到六至七人。温体仁圣眷未衰,留任已成定局,而张至发、王应熊应该会一起致仕,那样的话内阁就会空出至少五个名额。 杨嗣昌早就分析过,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这三人入阁是板上钉钉之事,并且也无人会提出异议。 流贼就是在这三位重臣的持续打击下才最终土崩瓦解的,这等挽大厦于将倾的大功无人能比,入阁也是顺理成章。 剩下的阁臣候选人,自己算一个,礼部尚书张国维算一个,陈奇瑜算一个,若是七名阁臣就正好,若是六名,那就是三选二了,但杨嗣昌相信,皇帝会让自己和陈奇瑜入阁,张国维将会靠边站。 “启奏圣上,既是今年无法发起与建虏之会战,且沙后所之兵营仓房尚未修建完毕,那臣建议,秦军、川军抵京后直接进驻京营与勇卫营之营地,修整之后便可正常日间操演。所需兵刃、甲胄、器械亦可就近与军器监得以补充,日常亦能与勇卫营车营进行合演,以便彼此熟悉,找出其中之失加以改进,待来年大战将起时提前月余出关!” 兵部右侍郎李致远进言道。 本为宁远分守道的李致远得到了洪承畴的大力举荐,被朱由检特简为兵部右侍郎一职,替代因病致仕的原侍郎王逢时。 洪承畴赴任蓟辽时,曾与宁远歇息一晚,在与李致远详谈过后,不禁对其出众的才华大为激赏。考虑到自己将来回到朝堂后急需有人互为奥援,而现下正郁郁不得志的李致远正是最好的人选,在一番交心之后,洪承畴果断的向朱由检举荐了这位干才。 在经过锦衣卫的详细查访后,朱由检对洪承畴举荐的这位干才也是相当认可,再加上其在关外数年,对于边事熟稔无比,正巧王逢时致仕归家养病,兵部右侍郎出缺,这才有了李致远一飞冲天的机会。 李致远从一个无人搭理的从四品闲职,一下子升到炙手可热的正三品高位,心里对洪承畴的感激之情自是无以言表,从此他自是将洪承畴视为了再生父母,而洪承畴除了原先的故旧之外,在朝堂上也终于有了真正的门下之人。 “李卿之建言甚好!此事便交由李卿操办。卿可多去兵营巡视,深入士卒中间,了解士卒之需,化解影响军心士气之矛盾。军中虽是无情之地,但士卒将校亦乃常人,他们流血牺牲亦是为大明百姓能安居乐业。朕倡建忠烈祠便是欲使天下人知晓,但凡为大明付出与牺牲者,就当被后人铭记之!” “圣上之言,臣当谨记之!” 对于朱由检吩咐的事情,李致远并不陌生。在关外这些年,他早就适应了与那些粗鲁野蛮但也豪爽简单的士卒打交道,既然皇帝的话中透露出对底层士卒的关爱之情,那李致远当然会以此为标杆做出一番成就,来迎合皇帝的心意。 “今日便议到此处吧,各位卿家且回本职,将诸多事端捋顺,以完备之姿迎接来年的大战!” 第三百一十三章 建设 微山岛坐落在微山湖中部偏东的位置,面积不算太大,但因为处在一望无际的微山湖中,所以自然条件十分良好,是个适宜生存居住的所在。 微山岛原本是山而并非岛,后黄河屡屡决口泛滥南迁,侵夺泗河由淮入海,使泗河宣泄不畅,淤塞积水,使得这座山峰下潴成湖沼,才形成了今日的微山岛。 岛上原本有几十户人家、百十口人,这些人家靠着开垦的几百亩荒地打一些口粮,养上一些鸡鸭禽类,再从湖中捞取鱼鳖虾蟹、采摘一些莲蓬莲藕后划船去到数里外的夏镇上,换取日用的油盐酱醋以及针头线脑等日用品为生。日子虽过的不算富裕,但至少能够吃得上饭,远离陆地也更加的安全。 微山岛属于济宁州微山县管辖,由于岛上人口稀少,田地不多,县衙便在岛上选了人口最多的一家做了里长,每年上缴个几钱银子就算收了赋税,平时几乎没有官府的人前来骚扰,因此岛上的住户日子过得倒也安祥。 但这种安静祥和的氛围在崇祯九年下半年被彻底打破了。 先是工部派遣了上百名大小官员吏目书办来到济宁州,观测规划开垦荒地以及人口村落的整个布局,随之而来的是崇祯八年皇庄成立最早的那批打井队开始探查水源,寻找合适的地方打制供灾民饮用的水井。 而接到朝廷指令的济宁州以及各县的官府,在大批锦衣卫以及巡查御史的监督和督促下,从当地雇请了大量的青壮劳力,在工部都水司、营缮司官吏的指导下开始建造房舍、修建道路、挖埋明沟暗渠,打造出大批村庄的雏形。 在查阅了当地官府保存的水文资料、走访村庄老农、现场勘查历年雨季大水淹过的痕迹后,工部官员才会决定在何处修建村庄,以免被每年雨季带来的大水浸泡冲毁。 按照圣旨,从漕运陆续截留的两百万石粮米以及大量的食盐,被从漕船上转运到济宁州运河沿岸的数个大型水次仓中,然后等到星罗棋布的小仓房建成后再转运过去,以供灾民们食用。 紧接着,大量的熟石灰、木材、石材、茅草等各种建筑材料,从本地或者大运河的船上被运送到了建设中的村庄,用于修建房屋和仓房。这股基建狂潮也带动了当地以及附近州府的相关产业的大繁荣,上至拥有各种资源的士绅,下至船夫、脚夫、大车行、青壮劳力,无数人成了这次大规模投资的受益者。 原因很简单,朱由检从内帑中先后拿出了两百万辆白银投入到了这次大采购中。所有物资的采购全部用现银结算,户部派出的官吏在事涉当地官府户房吏员的配合下做出预算,然后采用货到付款的方式与售卖方现场结算银钱,这种巨大的投资也带动了相关产业的蓬勃发展,也直接和间接的增加了百姓们的收入。 而济宁州各县雇佣的劳力,也是按照人头日结工钱,在锦衣卫的严格监督下当日发放银两铜钱。 这时候的人们还没有学会在劳作中偷奸耍滑,在现银结算工钱、每日管两顿饭的双重刺激下,所有工程的进度都进展迅速,数十上百处村庄在两个月的时间内便已初俱形态。 这些供灾民居住的屋舍都是以黄泥土坯为材料建造的,对于饥寒交迫的灾民来讲,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哪里还嫌弃是不是木屋硬石建造的住所。 为了提高官府职官吏员用心做事的积极性,朱由检也是拿出了巨额赏银来鼓励和奖励他们。所有参与这项浩大工程的官吏,按照等级每月领取相应的补贴,勤勉职事的官吏还会得到另外的奖赏,而这项银钱的发放直到所有灾民都得到妥善安置为止。 既有锦衣卫和御史的双重监督,又有大量补贴的诱惑,向来懒散傲慢、办事拖沓的官吏们迸发出了巨大的办差热情,几乎所有人都情绪高涨的投入到了繁杂琐碎的差事当中,很多人的心性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不管是济宁州和下辖的各县,还是兖州府的士绅们,也从这次大工程中受益良多。 各种海量物资的采购,户部及工部官吏都采取了就近优先的举措,直接下单给士绅们设在城中的各种商铺,而后还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将士绅家中存储的粮食几乎购买一空。这次粮食采购受益最大的便是设在兖州府的鲁王府。 户部官吏以每石五钱银子的价格,从鲁王府采购了近三十万石粮食,鲁王府一下子就净赚十几万两白银。 因为这些粮食都是王府的佃农上缴的租赋,所以几乎没有成本。 随着简陋的基础设施即将修建完毕,大批的北境灾民以县为单位来到了济宁州,随同而来的还有灾区当地的官府吏员衙役。 就在绝大多数灾民们还在城镇附近扎下窝棚等待安置的时候,成百上千的青壮在官吏们的看护下分成数队,趁着秋风乍起,荒草树木逐渐枯萎的时候,数十处火点被引燃。熊熊燃烧的大火借着风势肆虐着南四湖周边的无人区,几丈高的火苗日夜不熄,将夜晚的天空照的亮如白昼一般。 等到大火被一场连绵数日的秋雨浇灭之后,没等老天彻底放晴,也没等地面彻底干透,无数衣衫褴褛的男女青壮,肩扛手提着铁锨锄头柳筐簸箕等各种农具,迈入被大火烧的焦黑一片的荒地、洼地,玩命一样的开起荒来。 这场大开荒波及范围是如此的广泛,南四湖周边的数个州县全部被囊括在内,只要是在南四湖及周边的河流能灌溉到的荒地都被人群所覆盖,原先荒无人烟的原野中到处都是灾民。这些灾民都是以原属县乡为单位,在原先属地官吏的组织和带领下进行劳作的,这种做法最大程度上避免了由于人多而产生的混乱状况。 微山岛也在这次的大开发之列,原有小村落的周边,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便盖起了上千栋土坯茅草屋,几座以石头为基的小型粮仓也修建完毕,村中的两条小路也被扩宽和延伸。 随着房屋的建成,在官府的安排和组织下,前前后后有五百余户、两千余口人家迁入了岛上,安静的微山岛上顿时充满了人气和活力,但同时也让那几十户原住民感到了极大的不适应。 随着新迁灾民开始开荒拓地,一片片的荒原树林很快变成了能产粮食的良田,官府不断地将各种物资运送到了岛上,一架架水车也陆续竖立起来,灾民们没日没夜的修建着通往田地的水渠,持续数年干旱的阴影下,这些灾民们充满了对水的渴望和期盼。 南四湖周边村庄的建设以及荒地的开垦,在冬日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终于暂告一段落,原先的荒原已变成了连片的田地,大量的熟石灰被撒播到了翻出的泥土中,用以杀灭田地里的各种危害庄稼生长的虫卵,这些田地经过一冬天的晾晒后,来年开春就能种植庄稼了。 崇祯九年就这样在灾民们对来年有个好收成的期盼下走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四章 悠闲 眨眼之间时间来到了崇祯十年的八月,南四湖周边灾民们开垦的荒地中一派丰收在望的景象,即将成熟的小麦在热风的吹拂下形成了一片金黄色的麦浪。许多灾民放心不下,不顾天气炎热来到田边地头,用树枝杂草搭起各种窝棚,像看护着宝贝一样守着自家的庄稼,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憧憬之情。 虽然大部分田地都是生地,但由于得到了充足的浇灌和维护,加之天公作美,自播种直到现在也未发生洪涝之灾,庄稼的长势都非常的不错,在干热风的催熟下,大约再有几天左右小麦便会成熟了。看现在的情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将迎来一个好的收成,也会给灾民们带来更大的安全感。 虽然江北地区的农户都是种植冬小麦,但南四湖地区温润的气候却是冬、春小麦都能适宜种植。去年因为开荒时间过晚,冬小麦的种植期已经错过,于是灾民们在官府的帮助下,于三、四月交集时种上了春小麦。 “李先生,快进来趁热尝尝,这是小儿刚从湖中打捞的黑鱼,老汉我宰杀之后掏净内脏、刮了鱼鳞,用铁锅清水加上咸盐一炖,这鱼香味隔着十步也能闻到咧!哈哈哈!” 随着一声热情的招呼,穿着一身灰色布袍,正坐在一棵粗壮柳树下歇息的李邦华笑着慢慢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迈步向十余步外的一个农家小院走去,两名便装护卫紧紧跟在身后,一名身穿麻衣短打、年约六旬的老汉正笑呵呵地站在院门口迎候着。 李邦华自去年冬月奉旨来到济宁州巡视后,这大半年的时间内跑遍了济宁州的所有县乡,平日里都是身着便袍走街串户,深入到灾民和当地农户中进行寻访,以期能得到百姓们最真实的情况和反馈。 经过长时间的探寻,李邦华虽然也从中发现了不少问题,但总体来讲,在鞭子和银子的双重作用下,这次规模浩大的灾民安置情况大体上非常的成功,一些细节问题虽然随处可见,但总体上却是瑕不掩瑜,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类似信阳州惨案的事例未再发生。 见此情景,李邦华不禁对皇帝制订的务实之策钦服不已,此策确实能够激励和约束官吏之心,最大限度的杜绝了以往朝廷下拨的赈灾钱粮被层层剥皮的恶行,使得救灾钱粮基本能够按实数发放到灾民们的手中。 李邦华从督察院带来的十余名御史也是分作两队,一明一暗的来回巡视几个州县,更别提还有那些锦衣卫煞星的经常过问。 御史们观察到的情形与李邦华看到的大致相同,由于朱由检制订了钱粮发放必须由锦衣卫、御史、户部官吏加上当地官吏共同现场监督的规定,就算有人想趁机上下其手也根本没有机会,所以贪渎现象几乎从未发生过。这在大明建国两百年来是从未有过的景象。 兜兜转转中大半年的时间已经过去,大部分跟随李邦华来山东的御史已经返回京师本职,并且会将各自的所见所闻以题本的方式呈送进宫,以供皇帝御览。 有鉴于此前的题本规制较小,对于表述重大问题时无法加以详细描述的弊端,朱由检于去年将题本由每本六行、每行二十字的小本,改为每本二十行、每行三十字的大本,并且就题本形式专门做了规定,要求上本官员少用生僻及典故,多用务实描述,不可满篇空洞之言,要言之有物、有理、有据,切勿尽是务虚清谈。 其实这此御史们上题本也是个人表功的机会,只要在大量描述事实时,将自己的辛苦劳累委婉的表达出来,相信就会在皇帝的心中留下一个良好地印象,也未将来的升迁打下好的基础。 李邦华在巡视之事即将完结之时,心情放松之下也趁机探访了周边的人文古迹,这一日在听说微山岛上有三贤墓之后,在将行踪告知了锦衣卫之后,便带着两名护卫乘船来到了微山岛。 所谓的三贤墓指的是微子、目夷、汉留侯张良三位先贤的墓地,但是否真的是这三位名人的埋骨之所实在是难以考证了。 简单的瞻仰过三贤墓之后,李邦华顺着湖边游览了一圈,因天气炎热、护卫携带的水袋已经无水之故,正好看到路边小院中有人在,李邦华遂举步走进院中,讨碗水喝的同时也想顺便探访一下这位老汉的想法。 现在正好是农闲时节,张老汉正在院子中的丝瓜架下歇息,家中其余的大人小孩都去了湖边,见到有生人上门,性情质朴的张老汉赶忙起身,先拿起石桌上的粗陶茶壶个几个粗瓷碗给三人倒上白开水,之后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抬腿疾步走进院子一角的饭棚下,须臾之间端着一个盛满拳头般大小甜瓜的柳条篮子回到丝瓜架下。 “这位官人,乡下也没啥好吃的,这甜瓜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快尝尝!甜的很咧!这是老汉适才洗净的,不脏的!” 张老汉热情的招呼三人在丝瓜架下的几个木杌上坐下,将放在石桌上的柳条篮子往李邦华面前推了推笑道。 “唔,确如老丈所言,此瓜脆甜爽口,确为解暑佳品!老丈尊姓?今岁高龄?家中有几口人?生计可还称心?为何称呼我等为官人?” 李邦华没有客气,放下粗瓷碗后随手拿起一个甜瓜,并示意两名护卫随意。 咬了一口并夸赞几句过后,李邦华随口问道。 “嘿嘿!这位官人小瞧俺老汉了!从去岁起,这岛上遣来许多外地灾民,这官爷们也是来往不断,这近一年的时日,俺见过的官爷比俺祖上合起来还要多出许多!您身上有一股贵气咧,俺搭上眼一看就知道您肯定不是凡人!” 张老汉笑着回道。他很为自己有眼力价儿而深感自豪,对李邦华的问题也忘记了回答。 “这位老丈,我家老爷问的话你还没回话!且回话再说!” 一名年长的护卫语带不满的出言指责道。 “啊?这位官爷适才问俺啥?赎罪则个!老汉已是忘了!求官爷勿要怪罪与俺!” 护卫的指责让张老汉的脸上笑容顿失,慌忙起身冲着李邦华打躬作揖道。 “老丈切勿害怕,吾只是与你聊聊寻常之事!张云!你二人出去等候!” 李邦华安慰张老汉一句后吩咐道。 两名护卫乖乖地起身后出了院门。 “呵呵,老丈且坐,不必与他二人计较!” 看着李邦华温和的笑容,张老汉紧张害怕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坐下后二人随意的攀谈起来。 在大体了解到张老汉一家境况比之往年更加好了一些后,李邦华的心情也更加好了起来。 随着午时的临近,李老汉的家人陆续回返,并且带回了许多湖中特产,李邦华见时辰不早,便要告辞离开,但张老汉说啥也不肯让他走,非得留饭不可。最后却不过张老汉的盛情,李邦华只得答应在他家用过饭食再走,见其一家人开始忙碌准备,李邦华便来到院外的柳树下歇息等候。 在张老汉家简单用过饭食,张云悄悄地将一个一两左右的银馃子放在了脚下的位置,然后李邦华辞别张老汉一家人,来到湖边找到一艘摆渡的小船,与送到湖边的张老汉挥手作别,乘着小舟返回了陆地。 三人下船后,张云去码头一旁新开的车马行雇了两辆马车,主仆三人分别坐上马车向十几里外的微山县城行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马车抵达微山县城,回到住了几日的客栈没多久,两名锦衣校尉便找上门来。 “卑职锦衣卫校尉刘成、朱勤见过李宪台,我二人奉我家李烈千户之命特来禀告宪台,据我司缇骑侦知,储备于永济仓之漕粮似有异常之况,而都察院冯御史却称其早就发现此间异常,现正与我司纠缠不下,李千户特请宪台移步济宁主持此案!” 第三百一十五章 偶遇 济宁州狭小的锦衣卫百户所署衙二堂内,都察院巡漕御史冯玉成正在与锦衣卫兖州府千户李烈激烈争吵着,堂外站立的数名校尉一个个都冲着冯玉成怒目而视,恨不得拿着刀鞘上前敲碎这厮的满口利齿。 这厮前几日便来过卫所衙门,当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派头,跟千户争执几句便起身离开,没想到今日重又登门,并且与千户大吵起来。 “此案明明是我缇骑侦知,何时变成你都察院之功了?当前只要顺藤摸瓜之下,无须费多少气力便能网得许多大鱼,敢不成你都察院尽是如此摘桃子不成?!” 李烈懒洋洋的斜靠在椅背上,双脚搭在一侧的案几上,斜睨着坐于下手的冯玉成,语带讽刺的开口道。 他也是世袭锦衣卫出身,打从祖辈上算起,直到他入卫当值,还从未听说有人敢打到锦衣卫门上讨要说法之事,在感觉荒唐可笑的同时,心里对这位年轻的愣头青御史还是有一些佩服的。 “可笑!可笑之至!明明是本官早就发现此中端倪,故于月前就便装相随,期间曾数次遇险,最终方才探得一丝线索!而今摘果之徒却嘲讽栽树之人,置其辛劳奔波于不顾,此举非目盲也!实心黑也!” 一身青色杂花补服、头戴乌纱的冯玉成身子笔直的端坐于交椅上,面对着堂上堂下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却丝毫不惧。 不到三旬年纪的冯玉成是湖广襄阳府人氏,少年以聪慧而闻名乡里,科举之路也算是顺遂的很,一路过关斩将,于崇祯七年进士中第后留在都察院观政,因以正直敢言而受到时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邦华的喜爱,观政期满之后被留任院中,担任广东道监察御史一职。 崇祯九年下半年,原巡漕御史孙静敏因贪墨徇私一事被锦衣缇骑侦知并逮获,按御史犯案、罪加三等的规矩,孙静敏被处斩监侯,家产被抄,并将于今年秋后处斩。 因为巡漕御史权柄极重,若是再有人走上孙静敏的不归路,那对都察院的名声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经过都察院几位大佬的审慎考量,以敢言无私着称的冯玉成被李邦华点将后赴任巡漕御史一职。 冯玉成走马上任之后随即对整个漕运的所有环节进行了明察暗访,经过大半年的探访,对漕运也算有了大致的了解。回到位于淮安府的巡漕御史衙门后,冯玉成针对漕运中发现的若干弊端,专门给朱由检上了奏本,以密奏的方式对漕运的现状以及其中的弊病进行了详细的阐述。 看过冯玉成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本后,朱由检对这位干劲十足的年轻御史好感大增。虽然这位缺乏全局观念的年轻御史的建议有些幼稚,但其在奏本中表现出来的那股锐气却让人激赏。 朱由检收到冯玉成的奏本时,李邦华等尚未离京,于是他特地让王承恩跑了一趟都察院,找到李邦华后对冯玉成的作为提出了赞扬,希望这样的人才不要被埋没。 这句话的意思已经很直接了,既然不能被埋没,那肯定就得提拔呗。 李邦华把圣意写信告知了两千里之外的冯玉成,嘱他戒骄戒躁,一定不能于私德上被人抓住把柄,至于在公事上,大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只要查到问题,不管涉及到谁,都要秉公处断,一切后果由他这位制宪担当。 冯玉成接到来信后兴奋不已,没想到自己热血上头鲁莽上本,居然得到了皇帝的首肯,虽然对他的很多建言并未有明确的答复,但至少对自己的行为十分地肯定。 此后的冯玉成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更加积极地投入到了办差中去了。 就在上个月的时候,便装出巡的冯玉成在宿迁县城的一家小酒馆独自啜饮时,偶尔听到临近的一张桌子上有人提到了漕粮二字,这让对漕运极度敏感的他顿时警惕起来。 坐在桌子上对饮的是两名一身短打的壮年汉子。通过两人之间的对话,以及裸露在外的服色来看,冯玉成断定这是两名驾船的漕丁,这肯定是船队从临清路过时停下歇息,这两名日常交好之人便来到了酒馆饮酒消遣一番,说话听上去似是靠近山东一带的口音。 “三哥,宿迁城北头李家胡同里那个芳姐儿家你可曾去过?听疤瘌头说,他上月跟船时也在宿迁停驻过,听说这个芳姐儿之后便打听着寻了过去。疤瘌头回来逢人便吹,说那芳姐儿模样俊俏,且身上的白肉滑不留手咧!嘿嘿!要不咱哥儿俩一会去瞅瞅?嘿嘿嘿嘿!” 一名长着一张马脸的汉子低声贱笑道。 “屁!莫听那疤瘌头胡扯,老子跟他一起撒过尿,就他那小玩意儿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哈哈哈!指不定门还摸着就推说有事扯呼了!” 一名口中嚼着一块酱牛肉的粗壮汉子嗤笑道。 “噗嗤”一声,那名马脸汉子将口中的米酒喷了一地,人也笑的弯下了腰去,另外一张桌子上坐着的几名生意人打扮的客人纷纷皱着眉头看向二人,眼神里带着深深地鄙夷之色。 粗壮汉子毫不理会他人的异样,将口中食物咽下后,端起酒杯一仰头饮了下去,脸上的神情十分的惬意。 马脸汉子直起身子来,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提起酒壶给他重新斟满,然后又给自己的杯中倒上,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后开口道“三哥,这壶中酒约摸着只剩下一两上下,要不要再打一壶?今日兄弟俺请客,多谢你平时对俺的照看!” “屁的照看!值当你请俺?俺赵老三爹娘早死,光棍一个,无牵无挂的,赚些银钱花干净了事!六子恁和俺不一样,恁家中还有一大家子人指着你吃饭呢!你的银钱有用场!这顿算俺的!别跟俺争抢!俺不喜人家和俺客套!” 那名粗壮汉子不耐烦的摆了摆拿着筷子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一气喝了下去。 “三哥,俺有时静下心来琢磨过,俺欠你的人情忒多,这辈子也还不完了!俺在这说句话,从今往后,只要三哥有啥吩咐,俺许六子就是豁出命也去做!” 那名马脸汉子许是酒意上涌的关系,说这番话时声音里带着的哭腔,冯玉成虽然并未正眼去瞧,但也能猜到,这名叫许六子的漕丁眼中或许带着泪。 这两人虽然言语举止十分的粗鲁无礼,但冯玉成听得出,这两人都是性情忠义之人,这个赵老三看来平时很是关照这许六子,言语中透着兄长对弟弟的那种关爱。 可两人对漕粮的话题却未再提起,这让冯玉成的心头不禁感到一阵焦躁。自己孤身一人未带护卫,若是赶回衙门中汉人过来,人家早就走了。运粮的漕船都是百十艘为一队,加上其他的各种商船,就算带人去了码头,漕船走不走不说,那么多船只你上哪找人?何况找到人又如何?你不能无故将人家抓起来屈打成招吧? 还没等他想到对策,赵老三压低声音的一句话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吸引了过去。 “等下站到济宁州,夜里俺喊你,恁可莫要叫旁人知晓,这回事成了,约莫能分到三两银子咧!” 第三百一十六章 遇险 “掌柜的,结账!”随着赵老三的喊声,掌柜的颠儿颠儿的小跑过来。 “二位客官,总共是三十五文!” 赵老三伸手入怀,掏出一角碎银拍在了桌子上“找零!” 掌柜的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后,捏起碎银去了柜台。在用小秤称量之后,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布袋,数了几遍之后,把十几文钱放入抽屉中,拿着小布袋小跑过来“客官,本店没有碎银了,这是找您的一百一十五文,都是铜钱,不是铁钱,不信您可以上眼瞧!” “中了中了!六子提着袋子,走!” 赵老三一脸不耐的挥了挥手,站起身来直奔店门,许六子提起钱袋跟了上去。 待二人出门之后,冯玉成站起身来招呼一声,从袖子中摸出一角碎银放在桌上,举步向二人背后追蹑而去,身后传来了掌柜的喊声“客官!客官!且等着给您找零!”。 冯玉成到了门外,只见赵老三与许六子一前一后往巷子的南头而去,运河宿迁码头便在城的南面,看样子二人并未打算在城里过夜,而是想趁着天色尚早城门未关之际出城回到船上。 夏日白昼时间很长,虽是已至申时末,但天色依旧光亮,小酒馆所处的巷子里也是行人稀少,由于前面的二人边走边互相嬉笑闲话,所以行走速度并不快,冯玉成也是放慢脚步,在二人身后十余步的距离跟随着。 狭窄的巷子比不是很长,前面的二人眼见着出了巷子后向右侧拐去,冯玉成生怕跟丢了人,于是一手提起布袍,加快脚步向前。 等他疾步奔到巷子口向右一拐,正要举步前行时,只见赵老三和许六子就站在他面前数步之外的街上冷冷的看着他。 冯玉成一怔之下刚要假装路人离开,赵老三和许六子左右将他夹住,就像友人之间相互打闹一般,将他架进了刚才的小巷中。由于已到饭时,街上的行人本就不多,根本就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更何况就算有人看见,也以为是三个相熟之人在打闹戏耍。 “你个瞎了眼的贼子!看到爷的财露了白就跟来了?老子今日便把你的爪子给废了!六子!把这厮的那只手摁在墙上!” 赵老三边说便从怀中摸出一柄带着刀鞘的短刃,许六子的钱袋早就系在腰间,他将冯玉成顶在墙上,两条粗腿的膝盖压住冯玉成的双腿,然后双手将冯玉成的两只胳膊摊开靠在墙面,摆成了一个耶稣受难的形状。 冯玉成虽是拼命挣扎,但他这身子骨哪挣得过常年做活的许六子,听赵老三的意思,这是把他当成了偷东西的贼,今日想要给他一个教训尝尝, 冯玉成眼见着赵老三右手将寒光闪闪的短刃从刀鞘中抽出,跨步往前便要向他的右手切下去,情急之下冯玉成喝道“某乃朝廷命官,你二人不要命了!许六子,想想你的家人!” 听到冯玉成的喝声,两人顿时脸色大变,许六子身上的劲道顿时松懈下来,赵老三扬起短刃的右臂停在了半空,眼中显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某乃钦命御史!若是本官遇害,圣上便会下令官府大索全城!适才你我出入酒馆之事很快便被衙役侦知,以你二人未曾遮掩行迹之举,很快便会被差人拿问!三木之下,你二人可撑得住不吐实情?谋害朝廷命官,可是要诛九族之重罪!” 冯玉成的这番话将二人的心理彻底击垮。 在听到冯玉成是朝廷命官之后,赵老三尚自想着,既然惹了官爷,放了他指不定被冯玉成怎么报复呢,不如一刀在了了事,但冯玉成的这段话却是直击要害。 在酒馆时,赵老三并未注意冯玉成,但当他酒劲上头,最后压低声音交代许六子时,却发现冯玉成很明显的在侧身倾听,待结账付钱时,赵老三又看到冯玉成看向桌上的银子以及找回的铜钱,他当即断定,一定是自己谈到钱物并且露白之后,被冯玉成这蟊贼给惦记上了,所以他走出酒馆就跟许六子打了招呼,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许六子放开冯玉成后退回到赵老三身侧,神色惶恐的低头看着地面。已将刀子收入怀中的赵老三倒是神色如常,他冲着冯玉成抱拳道“这位大老爷,草民二人以为老爷是贼人,多有冒犯,还望大老爷不怪罪!大老爷若是气恼我二人无礼,就使劲揍我等一顿出出气,之后便两不相欠,老爷您看如何?!” 冯玉成伸手抚平一下衣袍的褶皱,笑着开口道“不知者不怪!本官其实如此不明事理之人!适才只是误会罢了!” “谢过大老爷宽宏大量!那草民这边告辞!” 赵老三再次抱拳行礼道,一旁的许六子明显的也是松了一口大气,也跟着向冯玉成抱拳作揖,但却未敢出声。 “且慢!” 二人刚要转身离开,被冯玉成出声叫住。 看着冯玉成脸上的笑容,赵老三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颇为年轻的官老爷面相和善,虽然眼神凌厉,但并未带着恶意。 “你叫赵老三,他叫许六子,是也不是若是本官未曾猜错,你二人是漕丁,对也不对?赵老三,本官问你,你要据实回话,若是本官满意,就送一份前程给你二人!” 冯玉成背负双手,看着赵老三开口道。 “前程?啥子前程?大老爷有话尽管问,俺都照实讲!前程不前程倒是不打紧!” 赵老三并未被冯玉成抛出的大饼所打动,仍是神色平静地施礼道。 冯玉成哪能看不出赵老三的心思,于是他伸手入怀,掏出一块精致的紫檀木牌举在手中“本官是钦命巡漕御史!不论是你漕运总督还是漕军军将,若有违朝廷法纪者,本官均可上奏朝廷弹劾与他!赵老三,本官问你,你身为漕丁,每月粮饷几何?” 冯玉成将腰牌收入怀中的同时,赵老三面上也有了惧意,许六子则是直接跪倒在地。 “回大老爷的话,俺每月可自运官处支取白米一石,可每次均是七斗上下!” 赵老三仍未下跪,只是低垂眼睑不去与冯玉成对视。 “若是本官与你二人以常随身份,月支银一两,之后每三载加一次,汝家中老小俱入本官府中为仆,月例比照其他仆从,你二人可还愿意?” 冯玉成不紧不慢的接着问道。 冯家也是荆襄一带的大族,冯玉成祖上也曾有不少人出仕为官,家财很是丰厚,其家族生意做得不小。 既是知道了姓名,他本可以放走二人,然后找当地官府捉拿二人便可,但在酒馆中赵老三的行举让他颇为看重,觉得其人甚是忠义可靠。与其做恶人,不如行善事,况且他身边确实少了几个值得信任的仆从。 赵老三和许六子跟在身边做个常随,其家人可以送到襄阳老家去,大家族安排几个人还是很简单的。若是两个人勤勉可靠,那以后跟在他的身边,若是不堪大用,那就照样打发到襄阳便可。 冯玉成其实对漕军的状况也做过探查,知道大多数漕军及亲眷生活的几位困苦,在给皇帝的奏本中他也略略提过一笔。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能全家进入官老爷家中做仆人,那可是既风光体面又很是实惠的大好事,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差事,冯玉成相信开出这个条件后,这两人绝对不会拒绝。 “大老爷说的可是真话?” “绝无诓骗!待你二人送完漕粮回返后,自可去淮安府巡漕御史衙门找本官,之后签好文书即可,本官冯玉成是也!” “小人赵老三、许六子见过冯老爷!” “很好!起来回话吧!” “谢过老爷!” “赵老三,漕粮船队及时由宿迁码头北上?” “回老爷的话,小人听运官说,船队有数条船只漏水,需要数日时间修复,估摸着要五六日便可动身!” “你在酒馆中所言济宁州究竟为何事?” “回老爷的话,俺们起运的这批粮食,是运到济宁州的永济仓发放给灾民食用之粮!有人从中弄鬼!” 第三百一十七章 抢功 冯玉成在从赵老三口中得知确切情报后,趁着漕粮船队尚在宿迁的功夫,立刻连夜赶到了济宁州,打算找到可靠的力量破案拿人。缺乏处事经验的他虽然考虑的很细致,但却找错了衙门,在一种想当然的思维状态下找到了济宁州的锦衣卫百户所。 他之所以没有找当地官府派遣衙役捕快准备拿人,是考虑到一旦事有不谐走漏了风声,这件能给自己的仕途打下坚实基础的大案就会胎死腹中,若是再想找寻线索就难上加难了,因为那伙人肯定会暂时收敛行举,就算以后再做也会谨慎许多。 不管是从自家曾出仕的长辈口中,还是他在都察院所观所闻,冯玉成都对地方官府中那些底层胥吏有着充分的认识和了解。这些人世代在衙门中效力,对地方势力的掌控和接触都超过了府衙中的老爷们,但凡任何的风吹草动,这些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内得到消息。冯玉成相信,这次事发济宁州的案子肯定早已有之,衙门中的地头蛇很可能会参与进去。 只有锦衣卫是最可靠的。他天真的认为,锦衣卫即为天子亲军,侦缉各种不法是亲军的首要之务,泄密是绝无可能之事,只要锦衣卫出马,人赃并获是十拿九稳,自己的首功肯定是没得跑了。 他这想法确实没错。锦衣卫哪会将地方上这些鱼鳖虾蟹放在眼里,况且锦衣卫办差也从未有泄密之事,在办差之后前途赏赐一点都不少的情况下,任何一个将官校尉都不会去犯糊涂。 可他错就错在,他高估了锦衣卫这个群体的操守。 济宁锦衣卫百户高立志不冷不热的接待了他,对于都察院这个和锦衣卫抢饭吃的衙门,锦衣卫上下都非常的敌视。 冯玉成并未理会高立志的态度,而是将漕粮船队数日之内便会抵达济宁州、到时将会有人将会内外勾连、将装着砂石的麻袋当做粮食运进永济仓、之后于夜间再从永济仓内将真正的漕粮倒出、再转卖给他人谋取私利的消息简略一说,并要求锦衣卫备好人手,于何时的时机抓捕人犯。 高立志听到有如此重要的案子被这名御史探知,此案一旦侦结,冯玉成的名字直达圣听、立功受赏是一定的了,心下嫉妒的同时高立志动起了歪脑筋。他推说手下校尉都去了外地执行公务,现下卫所内人手不够,须得等人手到齐后方能动手,请冯玉成且去歇息等候,到拿人时再知会他一起前去。 冯玉成也不是傻子,他敏锐地观察到对方起了别样的心思,在与高立志争执几句后干脆不走了,当日吃住都在百户所内,对高立志更是形影不离,此举让高立志哭笑不得。 而接到高立志派人传信之后,兖州府千户李烈立刻带人飞马赶到济宁,在与冯玉成争吵半天无果后,只得派人去请李邦华来,看能不能和这位宪台分说一番,案子办成上报时,就说是锦衣卫和巡漕御史同时从不同之处发现了此案线索,最终联手破获了这个大案。 在接到锦衣卫的通禀后,李邦华与当日下午申时末赶到了济宁州城。 进城之后,在两名校尉的引领下,李邦华来到了位于州衙一侧不远处的百户所内。冯玉成和李烈仍旧在二堂内对坐。经过大半天的争吵,两人都已是身心俱疲,都想赶紧找个床榻堂下歇息一番,但是为了维持最后的尊严,只能在堂内僵持着。 “见过宪台!” “李制宪,您老人家可算来了!您手下这位冯御史可真是个人才啊!” 李邦华负手迈步走进堂内,冯玉成和李烈赶忙起身行礼。 “唔。子厚,汝辛苦了!且安心,一切有本官为汝做主!” 李邦华叫着冯玉成的表字温和地安慰道,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地欣赏意味。 在这名嫉恶如仇、行事果敢的年轻人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一路上在简单询问过冯玉成与锦衣卫之间争执的事因后,李邦华更愿意相信案子的线索是自己这位爱将首先发现的。 李邦华的到来仿佛给冯玉成早就疲惫的身心注入了新的活力,让他逐渐萎靡的精神重新振作了起来,昂扬地斗志重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李邦华理都没理李烈,径直走到原先李烈占据的主位上,转身撩起衣袍坐了下来。李烈口中“嘿”了一声,心中虽然不忿之极,但李邦华的名声和地位摆在那里,最后他也只能郁闷地坐到了下手的位子,冯玉成仪态昂然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子厚,汝且将事情原委分说一遍,余事勿要涉及!” 李邦华简单吩咐一句之后,冯玉成遂起身施礼,将在宿迁城内的遭遇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很好!子厚见微知着、有胆有识,凡事亲力亲为,实乃柏台之表率!李千户,此事详情你既已知晓,相关要害之处可有遣人盯住?照子厚之言,漕粮船队最早可于明日抵达济宁州运河码头,如何人赃并获之后顺藤摸瓜,便是亲军之责了!,此案首功当为子厚所有,亲军次之!好了,本官有些乏累,子厚随本官且去客栈歇息,静待明日之后亲军之喜讯!” 李邦华说完便站起身来,负手施施然地步出厅堂,冯玉成神色平静地跟随其后,眼神中却是抑制不住地喜悦之情。 整个过程中,李烈连话都没插上一句,结果就以冯玉成大获全胜告终。李邦华倏忽而来、倏忽而去,只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李烈待在当场。 “千户,要不要先上密奏给指挥使,让指挥使给咱们争这个首功?” 看到李邦华一行出了大门后,堂外等候的高立志赶紧进入堂中,冲着坐在椅子上生闷气的李烈请示道。 “上个屁的密奏!你以为老李头不上本啊?这老头素以持身正而着名,资历比咱们指挥使他爹还老!你说皇上能不信他而信咱们!算了算了,不就是个首功吗?就让给那个愣头青好了!以后派人盯紧他,寻到错处就办了他!各处的人手都布置妥当了?” 李烈虽是郁闷之极,但事已至此也就这样了,接下来就是如何布置拿人了。这件案子的结果肯定会震惊朝野,冯玉成首功等同于攻城先登,剩下的就是扫尾了,锦衣卫也就沾上点光而已。若是首功归己,自己肯定有机会向上挪一挪的,手下也能跟着沾光,而现在只能是本身职权之内的事了。 锦衣卫身为皇上的耳目,负责侦缉天下不法,可这么大的案子发生居然丝毫不知,这让皇上怎么想?这个永济仓可就在济宁百户所的眼皮子底下的,这可真算是灯下黑了。 看着站在身前的高立志,李磊恨不得一脚把这个王八蛋给踹死,要不是这小子平时年节之礼不断的话。 “你还站着作甚?还不滚去四处查探!滚!” 第三百一十八章 拿赃 济宁城里靠近南城门的李家胡同中一所四进的大宅子,白墙黑瓦、古朴中透着雅致,与周边破旧的民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闪舞 这是永济仓大使赖永年的住宅,是他于前年花了一千两银子,从一名经销布匹的商人手中购得的,那名商人因生意巨亏急需钱还债,不得不忍痛低价变卖了这套宅子。 这个时代的官员不知道什么叫藏富,不懂得什么是低调。不论是什么品级的官员,也不管银子是怎么来的,只要有了银子就会花费在购置豪宅美婢上面,而其他人谈论起来也都是一副羡慕的神情,从来没有人去议论宅子的主人哪来如此多的银钱购置的豪宅,都是一脸理所应当的样子。 作为一个正九品的低阶职官,赖永年也从来没想过他的级别是不是配得上如此豪华的宅子和生活,在绝大多数官员的脑海中,升官发财是两件密不可分的事情,而谁有了金子不是往脸上贴呢? 五年前他花费重金,走通了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刘范的门路,然后从户部一个从九品的散官一下子放到了永济仓大使的位子。 别小看品级只提升了一级,这个正九品大使的位子可是油水极大,里面的门道不少。而且在赖永年的要求下,刘范并未向永济仓派出副使,这让赖永年少了一份掣肘之力。 短短一年时间,赖永年早就将两千两银子的礼金收了回来,五年来,随着贪墨业务的逐渐熟稔,赖永年每年的进项都在大幅度的增长着。随着人脉的逐渐延伸,他不但只在漕粮上动手脚,前几年甚至伙同当地的豪强做起了私盐的买卖,通过漕船大量走私淮盐贩卖到兖州府周边地区,永济仓俨然成了一个私盐分销中心。 但自崇祯八年下半年起,随着锦衣卫对盐务的涉足,这项最为赚钱的生意却是戛然而止。 吃水不忘掘井人。赖永年送给刘范的年节之礼、冰敬碳敬、父母生辰的寿金等等也是水涨船高。而除了刘范之外,赖永年没有再给任何人送礼。他心里明白的很,只要给刘范的礼金足够重,那上面的关系自有刘范去处理,他不能瞒着锅台上炕,抛开刘范自己去打点关系,那样有违官场上的规矩。 “老爷,那边捎信过来,船队酉时到码头,问今日还卸不卸粮了,再就是那件事有无变更。现下已是未时,老爷您看能不能给个话,小人可赶紧去回信!” 永济仓官署内,身材痴肥的赖永年穿着白色中衣正坐在后院的紫藤架下乘凉。他身前的石桌上摆着一盘切开的西瓜,一个盛满冰水的铜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赖永年随手将啃了半截的西瓜一扔,指了指石桌上的布巾,站在一边躬身问话的跟班焦五赶忙上前抓起布巾放入冰水里涮了涮,拧了几下递到赖永年手中,赖永年接过布巾往脖子脸上一阵划拉,一阵凉意让他终于好受了一些。 焦五接过赖永年手中的布巾又去冰水里涮洗一阵,赖永年开口道“小五你去跟他们说一声,明日卯时开始卸粮入仓!夜里还是原来的时辰!明日你便留驻在码头上看着。你跟他们讲,做完这一笔先停一阵子,何时再做等老爷我的消息!这可是细水长流的生意,不必急于一时!” “小的这就去!老爷您可还有别的吩咐?” 焦五把布巾拧干后再次递到赖永年手中,满脸堆笑的请示道。 “晚间本老爷去翠红楼耍子,夜里就宿在如月姑娘处,你办完差事去找老爷我去!” 赖永年接过布巾,一边擦拭脸上的汗渍一边吩咐道。 “好咧!老爷您且宽心就是了!小的这就去也!” 焦五喜滋滋的转身疾步而去。 当天下午不到酉时的时候,一只由两百余艘船只组成的船队抵达济宁州码头,船上装满了由浙西起送、运到永济仓的漕粮。 因为暂时不用卸运,漕丁船夫们纷纷成群的下了船,直奔码头旁边简陋的酒馆、暗门子,各自找乐子去了,船队自有护卫的漕丁看守。 第二天卯时刚过,码头上早就停放着几百余辆独轮车以及十余辆牛车,数百名身穿短打,身材结实的青壮们或坐或站的等在车子旁,这是永济仓按常例雇来搬运粮食的运夫,这笔银钱也是列入户部正常开支项里面的。 这伙青壮都是附近村庄的农户,除了农忙时节,常年都在码头上找寻生计。炎热的夏季大部分人都露宿在码头一旁,天冷的时候货船数量减少,大部分人会回到家中,只有少部分人住在大车店里,免得来回奔波辛苦。 码头离着漕船较近的地方有一溜草棚,几名永济仓的司吏坐在草棚下的桌案后面,桌上摆着笔墨也账册,十杆红木制成的抬秤依次摆放在桌前,二十名膀大腰圆的青壮两人一组站在抬秤前面,运抵的漕粮称重后将会被运夫们运送到数里之外的几座大型仓房中储存。 接近午时十分,已经卸完粮食的一艘船上,狭小的船舱内,焦五正在跟一名肤色黧黑的中年男子交谈,仓板上放着几盘鱼虾之类的下酒菜、一坛米酒和两个不大的酒碗。 “周水鸭,这回的漕粮可都是新米?夏粮可是将将收完,你不会半路给换成陈粮吧?” 没等周水鸭回话,焦五夹起一筷子清蒸运河刀鱼塞进口中,之后忍不住赞道“老周,你这操持鲜鱼的手段硬是要得!若是我有这手艺,早去开一家酒馆了,保准赚的盆满钵满!” “焦五爷说笑了,你可是赖老爷身边的红人,日进斗金到是过了,可一年下来,十个开酒馆的也不如你焦五爷入帐多!这回来的可全是新米,不信焦五爷你去查查,咱们打交道已有数载,我周水鸭的人品你还信不过?” 周水鸭是这只船队的管队,祖辈就在漕军里厮混,与运河各处仓房的大使都打过交道,对于漕运有关的门道都精熟无比。 焦五嘿嘿一笑,低头专心对付起那条运河刀鱼来。 十万石漕粮直到下午的酉时才卸载完毕,焦五和周水鸭吃完酒之后回到码头上,在四周转了几圈,并未发现有生面孔后,干脆躲到周水鸭的船上酣睡起来,直睡到申时许方才醒来。周水鸭告知他,一切都准备妥当,大部分船只已经返程,在临清码头等候,剩下的几十艘漕船都是做惯了此事的人了。 在周水鸭的盛情邀请之下,两人又在码头附近寻了一家酒馆小酌了几杯,直到天色眼看暗了下来,两人这才分开,焦五径直去了几里外的仓房,周水鸭则回到了船上。 到了戌时左右,旷野中已是悄无声息,远处忽然传来了乱糟糟的声响,一长溜的灯笼组成的长龙奔着永济仓而来,由五十余辆骡马大车组成的车队,在灯笼的引导下从黑暗中行出,来到了永济仓的一座仓房大门前。 早就等候多时的焦五从角门出来,与车队中过来接头的人简单寒暄几句后,焦五回到仓房的院中,紧接着,厚重的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长长的车队陆续驶进宽敞的场院中。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当车队装载完毕第一批六百余石粮食赶到了码头,周水鸭招呼船上的人上了码头开始装卸时,一声火铳的巨响声在寂静的夜空中传送开去,将正在紧张装卸的人吓了一跳,周围突然变得明亮无比,紧接着,在上百只点燃的火把的照耀下,大队手持刀枪的武士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将场上的人全部围在了当中。一名武士爬到场中的一辆大车上,将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事凑近口边,高声喝道“锦衣卫办差!跪地免死!反抗者斩!”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一十九章 逮人 酉时末,济宁城内的大街小巷已是难觅人踪,在这个夜生活极度匮乏的世代,绝大部分人都已上床安歇,城到处漆黑一片,除了偶尔传来的狗吠声以外,整座城市仿佛都陷入了沉睡之中。 而城有一处地方却是灯火通明,三层木质小楼每层都点亮着各种款式的灯笼,整个建筑的轮廓在灯火的点缀下显得格外的美轮美奂,楼内不时传出悠扬的琴瑟之声,给静谧的夜空增添了一丝色彩和生气。 小楼前面的街上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轿子,济宁城以及走运河路经此地的士绅巨商们乘着夜色纷至沓来,兴致勃勃的投入到了多姿多彩的夜生活之中。 这处所在便是翠红楼,是济宁城中为数不多的青楼之一,也是其中档次最高的一座,楼里几名来自江南的艺伎在吟诗作词、吹拉弹唱上有着不凡的造诣,深受广大官员文人的喜爱。 当然了,这里不仅有凭借着才艺吃饭的艺伎,也有色艺双全的、另类服务的女伎。 在翠红楼后院一座布置精巧的小院的屋内,白天浑浑噩噩中渡过的赖永年着上身,袒露着一身白花花的肥肉,正在与一名身材小巧、五官精致、身穿薄纱的妙龄女子踞坐对饮,一名姿色中上的侍女则立于一旁服侍着二人。 “赖老爷,您尝尝这道松鼠鳜鱼,这可是奴家前几日托人去城中的福寿楼,花费十两重金于后面的大厨讨得的秘方,奴家试做数次,觉着味道尚可后才做给赖老爷您品尝的!” 这名叫做如月的女子出自声名远扬的扬州瘦马,数月前来到济宁后入驻了翠红楼,没过多久便被前来寻欢的赖永年一眼看中,当晚便花费重金成了她的入幕之宾。被精心调教过的如月清楚了赖永年的底细后,知道自己遇上了金主,随后便使出各种手段曲意逢迎着赖胖子,很快便让赖永年彻底沦陷在了温柔乡中。 “嘿嘿!我的亲亲小乖乖,老爷我最喜你这股可人儿劲!十两重金?老爷赏你个金钗!稍待你可要让老爷我满意才成!嘿嘿嘿嘿!” 赖永年夹起一筷子松鼠鳜鱼放到口中,一股鲜香滑嫩的味道顿时在口腔中开始蔓延。 “嗯嗯!难得我家小如月亲自下厨调羹汤,这味道确实要得!” 赖永年一边咀嚼一边赞道。 “只要老爷爱吃,那奴家便日日做给老爷品尝!可老爷既要忙于公务,尚且还需与家宅中抚慰妻妾,奴家就算想时常伴于老爷身侧也不得便呀!可怜奴家这片心儿都给了老爷,一日不见便相思的紧,这可教奴家怎生是好!” 话音未落,如月的眼眶中已是泪水盈盈,白嫩纤细的手指捏起丝巾的一角沾拭着眼角,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赖永年既是金主又是官身,对她也是痴情一片、疼爱有加,所以如月目下最大的心愿便是趁热打铁,在两个人卿卿我我时能嫁入赖府做个妾室,将来能为赖永年生儿育女,老了也好有个依靠,总胜过在欢场中委屈求全,最后人老色衰,落得个孤苦无依的凄凉下场。 她前几日便婉转地向赖永年提过此事,赖永年的意思则是到六年任满返京时再替她赎身,之后将她纳入府中,再将城中的宅子卖掉,带着宅中的另外两名妾室一起返京。 可如月却怕夜长梦多,生怕时间久了赖永年有了腻歪的感觉后弃之不顾,所以便施展起女人的杀手锏扮可怜,以期让赖永年今日便应下此事。 如月的小伎俩果然奏效,赖永年眼见美人儿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下顿生爱怜之意,他向着如月招手道“我的小亲亲,莫要哭了,来老爷这边坐!老爷应了你还不成?明日老爷便找那潘娘,将赎身银子与她,之后挑个良辰吉日,将你迎进家门!今夜你可要好生伺候老爷才成!嘿嘿嘿嘿!” 如月起身走到赖永年身边,含羞带嗔的扑进他的怀中“老爷你坏死了!总是叫人家做那般羞人之事,奴家不依了!” 赖永年看着怀中每人这般似拒还迎的娇羞状,心头一股热火腾地燃了起来,他淫笑着刚要将如月就地正法时,突然“咣当”地一声脆响,关着的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几名身穿蓝色罩甲的武士闯进门来,如月和那名侍女不约而同的尖叫一声,如月一下子便将身子缩进赖永年上身那堆五花肉中。 “你等是何人!可知本官是谁吗?!速速给我退出去!不然休怪本官不客气!州衙刑房李经承、赵捕头可都是本官的至交好友!” 赖永年将怀中的如月一把推开,身子快速地弹了起来,戟指闯进来的几人疾言厉色的大声喝道。 他来济宁这五年内,凭着官身以及豪爽大方的性格,与州衙里手握实权的各房经承,以及士绅大户、地方豪强都保持着良好地关系,彼此之间的利益都相互勾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割舍不断的小团体。 “赖永年?是吧?” 一名年约三旬的黑脸武士冷声开口问道。 “正是本官!尔等可尽可打听打听,本官可不是谁都敢捋虎须之人!不过既然相逢便是有缘,你等若是银钱有些短缺,本官可赠予你等每人五十两银两!如何?!” 赖永年开始并未细看来人的穿着打扮,这五年来京师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依然淡忘。等听到对方冰冷的语气中带着的那股阴森的味道后,他的脑子里猛地想到了那个可怕的所在,于是他带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说出了自己听着都感到绝望的话语。 “狗日的!爷见过的银子成千上万,你这五十两银子还是等着买棺材吧!某等乃锦衣校尉,赖永年!你的案子发了!绑了!” 黑脸校尉一挥手,两名校尉垫步上前,分别执住赖永年的两条臂膀,另一名手执绳索的校尉疾步跟上,转瞬之间便将脸色蜡黄、愣在当场的赖永年绑了个结实,一身肥肉把捆绑的绳索都淹没进了肉山之中。 黑脸校尉吩咐一声后,几名校尉将已经被吓得拖不动腿的赖永年架了出去,除了如月和那名侍女,武力只剩下了黑脸校尉和另一名十分年轻的校尉。 “赖永年的财物有哪些?老实讲来!不然将你二人抓进牢去!” 黑脸校尉出言恐吓道。 两名女人被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如月勉强伸出手来指了指墙边的衣架,赖永年衣袍挂在了上面。 年轻地校尉走上前去仔细摸索一阵,从衣袍里面摸出了几锭小巧的银锭和数片金叶子,之后满脸喜悦的跑回黑脸中年校尉面前“邓哥,就这些!” 黑脸校尉打量一眼后将金银抓过来塞入怀中,年轻校尉手中留下了一个银锭和一片金叶子,黑脸校尉并未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年轻校尉赶忙把金银藏入怀中,扭头看了一眼俊俏秀气的如月一眼后跟着出了屋门。 第三百二十章 示威 逮获赖永年等案犯的第二天,李邦华的题本和锦衣卫的密奏同时发往了京师。 而现在既是案子已经告破,那剩余的事情锦衣卫自是驾轻就熟,该抄的抄,该株连到谁的就不会放过,这些事情就全部与都察院无关了。 就在李邦华用过午饭,准备离开济宁前往他处暗访之时,来自京城的圣旨到了,内容自然是派遣他为钦差,前往江南处置罢市一案。 李邦华在看过随同圣旨一起发来的锦衣卫密奏之后,心中既感震惊又感愤怒。他虽然知道江南繁华之地的官员自成体系,南京留守各有司均以小朝廷自居,对抗来自京师的政令以及皇帝的旨意,但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利,公然勾连罢市,试图引发民乱来给朝廷施压,这种置国朝利益与不顾的行为已经等同于卖国了。 李邦华当即与正好巡视到此的都察院河南道御史陈金敏一道,带着一干随从出城后从码头登上自京城来的官船直奔南京而去,宣旨的太监连根毛都没捞着,一路咒骂着返回了京师。 为了给李邦华南京之行以壮声色,朱由检特地从京营中调派了两百马队,在一名千总的率领下担当他的护卫,而全副的钦差仪仗则是由锦衣卫大汉将军负责。 与李邦华同行的还有冯玉成。信守承诺的他,将赵老三和许六子从锦衣卫的手中要了出来,在城内的成衣铺给二人买上崭新的衣袍,直接带着他们跟着李邦华的座船回返淮安府而去。 待到达淮安府之后,冯玉成将会给家中写信,让家里派人前来接着许六子的家人去往襄阳老家。 赵老三和许六子在昨夜被锦衣卫一并捆绑送往牢中时,心里满是绝望、愤怒和悔恨,二人都认为自己被那个模样俊俏的官老爷给骗了,人家就是拿着他们当了鱼饵,在等着大鱼把鱼饵吞下后再把鱼抓到手中。 想到自己这次很可能会把命丢掉,更想到没了自己这根顶梁柱之后,家里妻儿老小该如何存活,许六子虽未哭出声来,但眼泪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下。 赵老三在愤怒过后很快便接受了这样的现实,贱命一条而已,官老爷要就拿去好了,只是不该让有些老实的六子跟着自己送了命。两人被关押在一间牢房内,赵老三想了想之后,还是低声对许六子说了声对不住,许六子在摇头过后抽泣着回了句“三哥,这就是咱的命啊!” 二人万万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锦衣卫在挨个监房喝问过之后,将他们放了出去,而等在大牢外的正是负手微笑的冯玉成。 昨夜在悔恨中难以入睡的二人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冯老爷并没有骗他们,在跪下重重地磕了响头之后,二人的心中对自家老爷的忠诚度瞬间升到了顶峰。 李邦华的座船于三日后抵达淮安暂歇,冯玉成恳请他上岸歇息,但被李邦华坚拒,无奈之下冯玉成告辞上官后带着两名新收的仆从下船回到了巡漕御史衙门。 座船在补充了物资之后继续南下,两日后便进抵扬州码头。 抵达扬州后,李邦华并未上岸,而是与闻讯而来的李若链简单沟通之后,随即座船离开大运河,折向东面,顺着邗沟进入浩荡的长江,行驶了两天之后终于在未时左右抵达了南京。 在派人前往南京城内通传后,座船上的李邦华悠闲自得的品了一壶新茶,然后在座舱里小憩了小半个时辰,醒来后又闭目养神了片刻。直到张云进来通禀,说是前来迎接的南京官员已经到达了码头后,李邦华吩咐去知会京营马队率先下船,之后才起来洗漱一番,换上崭新的官服纱帽玉带官靴,下令全套钦差仪仗摆出之后,李老头这才优哉游哉的出了船舱。 一向不喜奢侈之风、崇尚简朴自然的李邦华之所以突然风格大变,为的就是向南京这些人展示一下朝廷的威严和气势,让这帮在繁华若梦的烟雨之地迷失了自我的官员们,切实地感受一下肃杀和严酷之威。在得到朱由检的授意后,李邦华随即派人将示威之举告知了带队的千总李立。 全副黑色札甲的京营千总李立从宽阔的船桥上下到码头,接过亲兵递来的缰绳后一个纵跃跨上战马,黑鬃白蹄的战马嘶鸣一声便要向前窜去,李立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两条粗壮的前腿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边摇头摆尾,口中不断发出秃噜声,显然是对主人阻止它冲刺感到不满。 李立转头示意一下,身边的亲兵举起一面红旗挥动两下,已经下船上马的两队各三十名黑甲骑士,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纵马冲向百余步外码头上迎接的人群。 本来已经等的有点不耐的大批高官们,看着依次下船的马队后,彼此之间也在指指点点的议论着,言语之间将这只马队与所见过的江南卫所兵比较着,突然之间发现马队直冲自己而来,虽然只是一小队骑兵,但那股威压逼迫的人心胆俱裂的气势却是这群官员从未见识过的。 本来有些嘈杂的场面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战马将要起速时急雨般的马蹄声响彻整个码头。就在前排的官员目瞪口呆、脸色苍白,后面的仆从家人转身向后奔逃时,马队在众人面前数十步时拐向了两侧,马上的骑士控着马速,扬起马鞭抽向两侧纷乱的人群,这些都是前来迎接的官员们的仆从以及城内的衙役。 在一阵哭爹喊娘的叫嚷嘶喊声中,围拢在官员们四周的人群转瞬间便被驱散,四周全部被清空,只剩下一小撮高官们站在了当地。骑士们兜住战马后在两侧排列成队,马首直指南京众人,马上的骑士都是一手持缰,一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面无表情的看向场上的众人,仿佛在琢磨着从何处劈砍一般。 待两百马队全部下船后,在队官的指挥下与前面的小队连接起来,排成了整齐的两排。 紧接着一队高大魁梧、身着白甲金盔手擎十六色彩旗的大汉将军走下船后列于两侧,随后八名金甲白盔的武士单手执刀、刀刃向上搁在肩头后昂首下船,最后是两名身着同样盔甲的大汉手举木牌,步履矫健的走了下来,一面木牌上写“钦命督南直隶事”,另一面上书“左都御史李”。 从马队开始驱赶人群,到钦差仪仗下船,这段时间并不很长,但整个过程中,不论是骑兵还是仪仗队列,没有一人发出任何呼喝之声,所有士卒都是闷声不响地执行着上官的指令,那股冷血之姿令人感到了寒彻入骨。 仪仗全部铺开以后,身穿大红仙鹤补服的李邦华出现在了甲板上,他向船下的人群扫视一眼后,双手端着玉带,不疾不徐地沿着宽大的船板走了下来,两名手捧王命旗牌的护卫紧随其后,陈金敏则是待李邦华稍稍走远后方才下船跟了上去。 第三百二十一章 痛斥 李邦华缓步走到南京众人面前,南京守备勋臣忻城伯赵之龙、南京镇守太监张彝宪、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冷着脸率先迎上前去,与李邦华互相见礼寒暄,之后其余惊魂未定的各部尚书侍郎、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等部司长官强作镇定的先后过来见礼。 南京这伙人哪里看不出刚才是李邦华的示威之举?但在心下不忿的同时,消失已久的对朝廷的畏惧感却也情不自禁的隐然而生。 见礼完毕之后,还没等赵之龙说话,一旁的吕维祺抢先开口了。 “制宪好大的官威啊!呵呵!不知制宪此次南下所为何来?钦命督南直隶事,呵呵!南直隶现下繁华如昔,民众安居乐业,百官恪尽职守,值此盛世之景象下,制宪此职差如何分说?” 吕维祺语带嘲讽的开口道。 他自天启年间恶了魏忠贤后就被打发到了南京,先后任工部右侍郎、户部右侍郎,直至崇祯六年接任南京兵部尚书一职至今。 对于自命不凡的吕维祺来说,今上登基后打倒阉党固然是大快人心,但却未将他召回京师担任要职,这就是皇帝的识人不明了。 虽然数年前被皇帝擢为二品大员,并且成为了南京三巨头之一,但吕维祺心里仍是不忿之极。他认为按照自己的资历才干,至少应该担当朝廷六部主官之一,甚至可以入阁参政。而皇帝放着他这样的国之栋梁不用,反而将温体仁、张至发等人视若至宝,这明显已经具备了昏聩之像,这样的君王根本不值得自己全力辅佐,作为大明赋税重地的南直隶就该独立于朝廷之外,朝廷不该再来干涉江南地区的事物了。 而朝廷去年开始陆续施行的裁撤内地卫所一事更是让吕维祺愤怒不已,这种釜底抽薪之策,对于本就权柄较小的南京兵部而言更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当他看到木牌上所书的“钦命督南直隶事”这几个字时,固有的反感更加强烈,再加上李邦华的这番做派摆明了是对南京上下的一种羞辱之举,种种因素相加之下,吕维祺这才不顾上下尊卑和体面直接出言讽刺道。 “吕部堂此言差矣!此非本官之威,乃为朝廷之威也!时值朝廷之威渐失之际,某些官员士绅蔑视朝廷之心日盛,甚至有人公然以逆举抗之!值此非常之时,本官以为有必要于细微处重树我皇及朝廷之威,以慑与朝廷离心离德之人!至于南直隶是否如部堂所言之盛世之景,呵呵,此言尚待商榷!” 李邦华面色沉肃的反驳道。 “呵呵!制宪之言似有所指乎?别处不论,单言南直隶所属,据下官所闻,未曾有哪名官绅有蔑视朝廷之言行!更勿论有何逆举!当今明君盛世,天下安定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朝廷之威有无必要存乎?” 吕维祺毫不示弱的驳了回去。 管你什么钦差,什么一品大员,你难道不知道自太宗起,南京便是另外的存在吗?敢来南京耍威风的钦差,最后除了吃饱喝足回去糊弄皇帝重臣,哪一个真正将钦命落到实处? 蔑视朝廷?逆举?呵呵,这都是多少年来大家心照不宣之事,你还想否定不成? “吕部堂所言中只有二字为真,今上确为明君!盛世从何谈起?自天启年间流贼起于山陕,直到去岁方被剿除。其十余年间纵横江北之境,糜烂数省之地,致无数无辜命丧纷乱之中;更兼此人祸与天灾并发,大明北境持续数载遭逢大旱,以致赤地千里、蝉喘雷干,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千里逃荒,易子而食、烹尸而饱之事屡见不鲜!此便为部堂口中所言之盛世不成?而部堂于江南之地,日日歌舞升平、钟鸣鼎食之下,何尝为今上、为朝廷、为天下之黎民有所奉?!可止矣!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口出如此不悖之论,将当年寒窗苦读之志抛置于脑后,此乃天下读书人之耻也!” 李邦华声若洪钟,丝毫不顾及吕维祺的颜面,在描述江北黎民十余年来的惨境的同时,直斥吕维祺等江南官员的丑陋嘴脸,说到最后,李老头须发贲张,戟指吕维祺怒喝道。 吕维祺羞愤欲死,面上涨得通红,刚要厉声驳斥李邦华的指责,忻城伯赵之龙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梦暗公年逾六旬,勿要再做无谓之争。此番梦暗公奉钦命巡视江南,长途跋涉下定是已感疲惫,还是赶紧入城歇息一番。本伯与张镇守已于城内太白楼订下酒宴,专为梦暗公接风洗尘,还请梦暗公歇息沐浴之后前往赏光!梦暗公!请!” 一旁的张彝宪也出声劝道“李制宪切勿生怒,现有皇爷这等圣君在位,做臣子的便以圣意为己任便可!吕部堂或许言语之上有不当之处,但其非为私人之利而言,还望制宪莫往心里去!” 张彝宪来到南京已有数载,虽然说远离了京师这个权利中心,但身为南直隶地区数一数二的人物,在江南一带可谓是说一不二的人物,比起在宫内在王德化、曹化淳等大铛手下躬身听差要滋润的多,所以他对目前的位置还是比较满意的,甚至产生出不愿意回到京师的想法。 有舍有得,无舍无得,想要得到一些,就要放弃一些。 李邦华奉旨南下的目的他很清楚,早在有人预谋罢市被锦衣卫侦知上报之后,他在宫里的人便将皇帝打算严惩的意图告知了他,张彝宪自然不去趟这趟浑水。既然以后打算继续在南京待下去,那他也没必要得罪南京这帮人,而代表皇帝的李邦华他当然更不去得罪了。 赵之龙的态度和张彝宪相似,他也事先得到了来自京师勋贵好友的警告,并且在罢市这件事上他也牵连不深,所以他对李邦华的到来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一旦钦差与南京方面产生矛盾,他和张彝宪便居中调和赚取好处便是了。 忻城伯府的利益大部分都在南直隶地区,而钦差办完差事便会回京,所以他也是抱着尽量将事情化解的念头来对待此事。 而那些南京各部司的高官,对李邦华刚才的那番言语基本上都是很反感的。他们认为,大明北境遭遇旱灾流贼,那是你京师的朝廷的事,与我们南直隶有何关系?我们每年督运上京的漕粮赋税又不曾短缺,赈济灾民、剿杀流贼那是你们的事,你们没做好是能力不行,要不换我们去试试? 你们京师打仗抚民,难道就不让我们喝酒吃肉吗?难道要陪着你们节衣缩食才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邦华扫了周围的官员一眼后,在赵之龙、张彝宪的陪同下走向前面等候的官轿。吕维祺哼了一声之后一甩袖子,向自己停在一侧轿子行去,数名跟他相熟的官员疾步跟了过去,一边安慰他,一边指责李邦华的嚣张和无礼之举,其他官员也纷纷迈步走向自家的官轿,跟随前面的几位大佬一起进城。 第三百二十二章 外力 进城之后,李邦华婉拒了请他入驻忻城伯府的赵之龙,而是将钦差行辕设在了一家名为东篱阁的客栈中,这也是历年来的钦差惯住之地,两百名京营马队护卫则是进驻了左近的南京中卫的营房。 李立将两百人分作四组,每组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在队正的带领下轮流守护着客栈。 在沐浴歇息过后,酉时左右,请李邦华前往太白楼赴宴的轿子来到客栈门外,值哨的伍长入内禀报后,出来告知前来迎接的南京鸿胪寺少卿秦绍文制宪身体不适无法赴宴,谢过忻城伯以及南京诸同僚的一番盛情。 秦绍文闻听之后并未多言,转身上了轿子扬长而去。 今天下午发生在码头上的那一幕早就在南京城内传开了,几乎所有南京城中的官绅都对李邦华的行举颇为不满,他呵斥吕维祺的那套言辞已经被认为有指桑骂槐之意,这摆明了是要与整个南直隶官绅们为敌。 南京城内位于西侧的一处四进宅院的后花园里,吕维祺、徐文渊、南京礼部右侍郎钱士升、南京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郎世珍等四人正在园中最高处的凉亭中品茶议事。 “介孺兄,李梦暗此次来势汹汹,无视官场之规,公然于众目睽睽之下对朝廷二品大员出口无理之言,此举无异于视我江南上下如无物矣!介孺兄身为南直隶百官之首却受此之辱,实是令我等心下不平矣!无论介孺兄如何回击,我等必与介孺兄同仇敌忾!共讨之!” 年约四旬左右、白面长髯、一脸正气的徐文渊慨然发声道。 自从徐启明、焦云峰等人先后被锦衣卫抓获、发生在扬州等四府、尚未来得及向周边府县蔓延的罢市行动失败之后,徐文渊便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这种自万历年间以来屡试不爽的法子这次居然彻底失灵。印象中身处宫中,如同眼盲耳聋的朱家皇帝突然变得耳聪目明起来,并且根本不顾可能引发的江南民乱,悍然采用武力手段,极其迅速地终结了此次事端。办差的厂卫仿若早就等在那里,眼看着他们一步步进入网中之后才把绳头系住,然后嬉笑之间便落得大注的财富。 这一切颠覆常规的做法让徐文渊感到寒彻入骨,徐启明等人落入了那帮手段狠辣的锦衣卫手中,自己这次怕是很难从中脱身了。 绝大部分被打发到南京的高官们大都很难再回到京师朝堂这个权利中心了,他们的政敌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而这些政敌正是目前在朝堂中的大佬们,有鉴于此,徐文渊就算想托人在皇帝面前为其开脱罪责也根本找不到人。 在与吕维祺、钱士升等好友故旧商议了数次之后,所有人都对此事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锦衣卫不会大行牵连之策了。 而心知自己已经陷入绝境的徐文渊头一回有了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锦衣缇骑上门来拿他入狱。 就这样在提心吊胆中过了十余日之后,想象中的缇骑并未出现在南京城内,徐文渊提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点。 就在此时,皇帝的钦差却突然来到了南京,这让徐文渊刚刚有些放松的神经重又紧张起来。 在接到了吕维祺约他过府叙话的邀请后,徐文渊当即赶到了吕维祺的府中。 吕维祺与钱士升万历四十四年同科中试,虽然钱士升比他大五六岁,但两人性格类似,都属于率直敢言之人,也由此而结为了好友。 钱士升为人热情好客、仗义疏财,在天启年间曾花费重金营救被阉党逮治的东林党骨干成员魏大中、万璟等人,此举为其在东林党中赢得了良好的声誉,被江南之地的东林党人所推崇。 他在崇祯六年时被朱由检拜为东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参与机务要事,但其于任职期间,却处处以东林党人的利益为先,蛊惑朱由检下旨停止官办冶炼、停止派遣官员赴江南督收积欠的赋税,对于有人提出的于江南开征商税的提议更是极力反对,甚至打算将提议之人逮治下狱,最终被逐渐醒悟过来的朱由检所厌恶,并于次年被打发到了南京。 “明德之言甚是在理。先有江南四府官绅因正当诉求一事被厂卫逮治入狱,今又有介孺贤弟被辱在后,此二事已表明,今上误信朝堂奸佞之谗言,有欲对我南直隶下重手之嫌。若我等缺乏相应对策,必被其寻机各个击破。为今之计唯有我等携手对外,方有可能使今上收回乱命,不至使繁华之地落与别有用心之人掌控之中,以令我江南士绅百姓安居乐业,无苛捐杂税之苦!” “抑之兄、明德贤弟,二位之虑维祺岂能不知?但此次李梦暗挟势而至,更兼有苏扬等四府犯事官绅之证,其志在必得之态已现。吾等虽有抗乱政之心,但实无拒其之力呀!此事端的棘手!” 从码头回府至今,吕维祺都在苦苦思索如何让李邦华铩羽而归之计,但考虑了多时却仍不得其解,无奈之下,这才找来这三个平素关系最近之人商议对策。 李邦华带来的两百马队给众人带来的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别说现在,当初嘉靖年间倭乱时,一只不足百人的倭寇登陆后横扫江浙沿海十余府县,最后直接打到南京城下。那时候尚未彻底糜烂的江南卫所兵聚兵围剿,都被这小股倭寇一一杀败,更别说现在彻底平民化的尚存的卫所兵了。毫不客气的说,这只京营马队横扫江南没有任何问题。 不管是吕维祺还是其余的三人,其庞大的家族利益都在南直隶之地,不论是家族生意还是门生故旧的官衔职位,基本都集中在了江南最繁华的地方,他们之间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系。一旦其中一人出事,其他势力就会想方设法把出事之人所占据的资源抢过来,这也算是江南官场中的潜规则。虽然双方并不会真正撕破脸面,但事败一方从各方面逐渐被边缘化已是不可避免的。 正因如此,对于他们这个团体来讲,就算徐启明、焦云峰等人出了事,但身为上层掌控权力之人却不能被牵连进去,必须想尽办法将危机化解掉,保住直接参与其中的徐文渊等人。 “下官以为吕部堂所言极有道理,以当下之情形来看,唯有寻求外力方能破此难解之局,否则单以我等治理恐难京师相抗。诸位部堂似是忽略一事,这李梦暗之外,尚有更为难缠之对手并未现身,若是其突然出手,结局怕是更加难以把控了!” 一直插不上话的郎世珍趁着几人沉默之际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他是钱士升开蒙恩师之子,随着钱士升在仕途上步步高升之后,在举业上颇有天分的郎永珍也顺利中试,在京师户部观政一年后被钱士升动用关系留在了部中,但成也萧何败萧何,郎永珍后来也受了钱士升牵连,与其先后被打发到了南京。 “哦?子群有何高见?快快讲来!何为外力?” 钱士升急忙开口催促道。 郎世珍的话让几个人的心内更感沉重,尤其是徐文渊,心内压力陡增。 郎世珍所言的难缠对手当然就是厂卫,对李邦华这样的文人,他们还有些把握和策略,但这些方法对上锦衣卫一点用都没有。 锦衣卫一旦出现就是来拿人的,根本不和你讲道理,拿了就走,然后视情节再决定是否抄家。 “下官以为,可否由吕部堂之外的两处借力消解此劫?只要拿出足够之利,此两处未必不肯出力帮忙,若论与京师交集之密,其当是远胜于我等吧?诸位部堂若有此心,当尽早行事才好!” 郎永珍口中的外力便是南直隶地区的另外两个巨头守备太监和守备勋贵,而想说动他们出面与朝廷缓颊,那各家就必须拿出十足的诚意才行。 经过一番秘议过后,钱士升连夜拜访了张彝宪和赵之龙的府邸,具体谈了什么不得而知。 第三百二十三章 目的 “回禀圣上,微臣既知圣上之念,就当为圣上解忧!臣计议已定,若圣上有意遣臣前往欧罗巴州,那臣便该心甘情愿为圣上所驱使!” 郑芝凤将茶盏放在锦凳上,起身面带慨然之色拱手施礼道。 “郑卿,其实此事朕已考虑良久,只是内忧外患之下才抛却一旁。朕以往与故徐学士、钦天监汤若望等臣子交谈之时语涉西洋之事颇多,故对外夷亦算知之颇深,朕知欧罗巴诸强于算学、将作、医术、律法、文学、天文等等诸多方面均早已超越我大明之相关。单说火器方面,我大明现下虽勉强可与之匹敌,但种种不谐之下,不出十载,就火器而论,不论射程与威力都将远胜我大明,并会将此差距愈拉愈大!盖其人有工匠之心也,专于一门便精于一门,且其中巧思之匠会虑其不足而补之,以使之愈发精强为荣,此等匠心实乃我大明所欠缺也,此亦皆赖其诸国重视算学也。欧罗巴之人已深知,将作之基便在算学,为此,自各国国主之下具重之,故其将作之精巧将会远胜我大明矣。若有朝一日,有觊觎我大明之利者挟坚船利炮来攻,其后果实不敢想象!” 朱由检一直认为,中华文明之所以千百年来一直领先于世界,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因其具备了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怀,而不是那种狂妄自大、以排外为荣的狭隘的民族主义泛滥造成的。但现在大明内部的主体思潮却是以世界中心自居,对中华以外的他国文明极度鄙视和排斥,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思想和行为,必须尽快予以纠正和扭转。 要想打破目前大明朝野上下这种固步自封、盲目自信的状态,引进先进的外来文明与思想、与所谓的外夷加强各方面的交流成了最为必要的手段。只有让大明朝野众多有识之士睁开眼睛,看到更多实实在在先进的事物,认识到大明已经在很多方面被他们所鄙夷的外夷超越并正在被迅速甩在身后,大明只有奋起直追,将来才不至远远落后于他国。 郑芝凤接话道“圣上之言臣可谓感同身受,亦让臣出使之心更加坚定!微臣敢问,圣上此次遣臣出师西洋,将欲达成何种目的?与其互通往来还是拓展商路?抑或是寻机诱其巧匠来我大明?” “郑卿此问正是朕欲叮嘱与你之事。此次郑卿将作为钦差正使远赴欧罗巴,另有副使两人协助与你。朕会给卿配备一百名锦衣亲军、五百名军卒作为护卫;另外朕会从皇庄所收留之孤儿中挑选两百名十二岁以上之少年随行。若郑卿运作得当,此批少年最好能于欧罗巴诸强中最好之学堂就读数年,熟悉其语言及风气,学堂当以算学、医术、律法、将作为主。若朕所料不差的话,留学之事应当不难。欧罗巴风气开放、事事讲求公平,更兼对我中华文明亦是颇为仰望,期望能与我大明多多交流,应无拒我大明之理由。留学少年会有成年人与其一同居留,以便照顾其起居饮食以及其他事宜,期间所费皆为朝廷所供,不必计较花费。此事郑卿定要当做此行的重中之重,万不可轻视之。” 郑芝凤虽大致明了朱由检的用意,但对此举最终能取得多大成效持着怀疑态度。 他拱手接旨后朱由检继续道“此外郑卿出使诸国时,要多留意各国中各行业中之顶尖人才极其着述,若能以名利使其来我大明,为我大明效力,那将是最好不过之事。此类人物亦是以算学相关、各类器物制造、医术、律法为优先。再者就是要想西洋诸国朝野宣布我大明欢迎各国人士前来大明,不管是朝廷还是民间,不论是经商还是文化交流,只要是抱着友好交往之态度来到大明,遵守大明境内之律法,其人身财产安全我大明会给其以充分保障。此事朕授权郑卿全权处置,可以以朕的名义与他国签订友好之条例。此去西洋耗时将不知几载,其中之凶险无法预料,朕望郑卿此行能平安归来,到时朕必不吝以爵位赏之!” 虽然距离西方第一次工业革命还有百余年的时间,但想要达成目标最好的办法就是赶早不赶晚,因为想要消除某些根深蒂固的落后思维方式也是需要相当长的时间的。 在尚未有留学生这个概念产生的时代,大明选派大批少年去往欧罗巴留学也是首开历史之先河,让西洋各国感受到大明的善意和诚意,感受到大明朝廷开放包容的态度,也会无形之中在欧洲各国中树立起大明朝廷良好的形象。 朱由检决定将朝廷选派少年留学欧洲之事变成一种常态化的机制,预先埋下一批批的种子,等到这些种子发芽生长,将来其中总会有一些幼苗长成参天大树的。 朱由检觉得西方各国中最值得学习的便是法律和制度。 凡事讲究法律与规矩而不是单纯讲道德,从最大程度上约束强权者的行为,而不是只用道义去约束种种不法,那样只会让弱小者永远处于被欺凌的状态。 当然,这种做法需要长时间的潜移默化,如果强行在现世灌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概念,不仅是官员权贵们会联手将自己整死,就算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大明百姓们恐怕也接受不了。 这一切都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有从思想上改变大明人很多固有观念,以律法和儒家道德观来共同约束社会大众,整个国家才会长盛不衰。 朱由检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用自己的权利去维护好这种将来会出现的萌芽,而他最终想要达成的目的就是消灭强权和霸凌,让所有人生活在一个自身权利能得到充分保障的社会。 用强权去维护将来能消灭强权的力量,说起来可笑,但必须要这样做。 朱由检不想看到后世的大明人眼睁睁地看着私宅被强行拆除而无能为力,不想看到普通百姓因为被冤屈而投诉无门,不想看到才华出众之人因为没有背景而终生籍籍无名,建立公平公正的社会制度将会是他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 依现在各方面的技术,想要横跨大洋远涉至欧洲是非常危险的行动,很有可能会命丧大海、尸骨无还,所以朱由检虽然早就动了派遣郑芝凤率队前往欧洲的念头,但却不想以强行下旨的做法去安排此事。 因为郑芝凤久历海事,对其中的风险比谁都清楚,自己只能先让王世勤出言试探和观察,至于如何选择就由得他了,毕竟此事有让人送死的嫌疑。何况此去一来一回,加上郑芝凤还要游历各国完成其他任务,就算一切顺利的话,此行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才会回转,家里的妻儿老小如何安置的问题也需要考虑。 幸运的是自己没看错人,喜爱交游的郑芝凤果然是个不甘寂寞之人,加上他对数万里外的欧洲各国有着极强的好奇心,更有权利和亲情对其的束缚,所以君臣之间总算是达成了共同的意愿。 “微臣谢过皇上厚赏!,封爵并非臣之所求,能为君分忧乃臣之本分也!既然圣意已定,那不知臣等何时动身?” 第三百二十四章 吃瘪 李邦华面对张彝宪的指责并无不豫之色,他微微拱手道“所谓官威,本官已于昨日分说明白,张镇守闲时细品便可!至于门外之卒无礼之举,本官却也是约束不得。京营官军自诩直属宫内,此次蒙圣上看重,故乃遣其南下护卫本官安危,本官对其并无管辖职权,张镇守若感不忿,大可以将此事上报宫内便可!本官给二位介绍一番,本官身旁这位乃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锦衣卫指挥佥事、北镇抚司镇抚使李若链李都督,此次与本官一样,亦是奉旨南下巡视江南之地,侦缉不法并予以拿问!二位今日为何而来?请里面叙话吧!” 说罢,李邦华转身迈步进入堂中。 李邦华的话让张彝宪更觉气闷,但又发作不得。对面的可是钦差,正一品的大员,自己虽然出自宫中,但人家是奉皇命而来,自己只是皇家的奴仆,而且远离京师,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李邦华的地方。 张彝宪在宫中时虽然与李若链见过数次,但由于锦衣卫一直式微,所以并未将其放在眼中。没想到锦衣卫却在几年之内迅速重新崛起,昨日小视之人竟然成了权柄极重的高官,这让他的心里很不舒服。 张彝宪打量一眼李若链,自持自己是司礼监秉笔的身份,所以等着他先给自己施礼,为人圆滑的赵之龙则是先对着李若链拱手为礼,李若链微笑着回了一礼,之后却并未对张彝宪有何表示。 今日连续吃瘪的张彝宪气极之下又要发作,对他颇为了解的赵之龙很隐蔽的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张彝宪忍着怒气,一挥袍袖冷哼一声,抬步便要从李若链身旁进入厅堂。 李若链面上笑容未改,不等张彝宪从他身边经过,一转身便进了屋内,径直走到适才坐过的位子,一撩袍服坐了下来。 对于张彝宪这种虽然看似位高权重,但实际上却脱离了真正权利中心的太监,李若链并未放在心上。他知道守备太监虽然会在钱财上收获颇丰,但最终却很难再回到宫中担任要职。之前数年,锦衣卫堂上官也不被人放在眼中,可如今却是大为不同,自己身为钦差,自是不能让这个死太监占了上风。 张彝宪见状楞了一下,忽然自失地一笑,施施然来到李若链对面的首位坐了下来,赵之龙紧挨着他坐下,陈金敏则是坐在了李若链的下手位。 毕竟是司礼监出来的大铛,虽然太监都是小心眼,最怕被人看不起,但倏忽之间张彝宪已是想的清楚,本来就是来看看这钦差和亲军齐至南京,到底为的是何等之事,若是在这种细节上计较,那对自己和赵之龙没有任何好处,这种意气之争根本犯不上,还是把事情办妥再说其余。 众人坐定后,李邦华看着张、赵二人道“李镇抚使处置杨苏等四府罢市一案刚刚完毕,今日进城便是与本官会商如何向圣上及朝廷奏报之事,我二人尚未有所交集,刚好两位便联袂前来,不知镇守与忻城伯今日所为何来?” 张彝宪微微撇了一下嘴,心道他是亲军,办差是钦命,何须与你商议奏报之事?有带着上千人与人会商的吗?这老不修,瞎话说的都让人不舒服,糊弄鬼呢? 心里是这样想着,但表面上他却笑着开口道“闻听梦暗公身体不适,咱家心中甚是挂念,左右无事,便请了忻城伯前一道来探视一番,梦暗公已过花甲之岁,尚要为皇爷奔波,却也着实辛苦。南京城内名医咱家倒是识得几位,若是梦暗公需要,咱家马上着人请来为梦暗公诊治一番,这便是我二人的来意,呵呵!只是咱家与忻城伯前来之时,忽见大街小巷满是亲军身影,我二人俱是大感惊诧;现下既是李镇抚使在此,咱二人倒是要请教一二,以使城内各方心安,以免误了给皇爷办差!” 赵之龙冲着李若链拱手笑道“李镇抚使大驾莅临南京,待有暇之时且容本伯做东以尽地主之谊,还望镇抚使莫要推辞,呵呵呵呵!” 按理说作为大明朝超品的存在,赵之龙不必对李若链如此客套,但今日锦衣卫的突然出现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心悸,在摸不清来者到底何意之时,放低身段套一下近乎也是应该的。 李若链笑着拱手回了一礼“好说好说,李某承情直至!伯爷有心了!” “既是镇守相询,那就请李镇抚使代为解答一番,以慰镇守、忻城伯之心好了!” 李邦华目视李若链开口道。 “既是制宪吩咐,那本官便开诚布公了!苏扬四府罢市一案二位想必都有所耳闻,其谋划者用心之险恶、行事之肆无忌惮,着实令人齿冷之极!缇骑将有关侦缉奏报送达宫中时,我皇亦是震怒异常,对某些只顾私利而置社稷安危于不顾之人已渐感不耐,故此特遣本官先期南下,并嘱予严查幕后之人。本官受皇命执掌北镇抚司,自是时时处处以君之忧为己之耻也!今虽圣仁君在位,不欲牵连太广,以给外朝留下些许体面,但本官此次却宁违圣意亦不能坐视蔑视我皇者走脱!实话告知二位,本官已将相关口供人证携来,但凡与四府挑动民乱案有涉之人,我亲军绝不放过!北镇抚司诏狱宽敞的很,足以安下千余人犯!其中若有妄图以武力反抗者,尽皆杀无赦!” 李若链一脸毅然决然的慷慨之色,仿若办完差事回京之后就会因违背圣意被砍头一般。 其实他这套做派也并不全是在演戏,身为皇帝爪牙,亲军就该有随时背黑锅的自觉性。这次趁势株连拔除江南利益集团的策略虽是朱由检钦定,但若是天下人得知皇帝如此阴狠之后,怕是对圣君的名声有着极大的损害,此时就该有人站出来背这个黑锅了。 李若链对自己名声看的很淡,千夫所指又如何?自己的一切都是掌控在皇帝手中,不管是外朝还是士林中人,就算把他骂成十恶不赦、无恶不作的大奸徒,也丝毫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和家人的安危,只有皇帝才是掌握他的命运之人。 “幕后之人?李镇抚使此言何意?罢市也好,民乱也罢,其起因皆为开征商税而起,就算某些地方官吏身涉其中,那亦是受人蛊惑之下一时糊涂而已,何来幕后之说法?咱家以为,镇抚使还是以圣意为准,就事论事,勿要牵连太众,须知前宋之秦桧正是因莫须有之名方才遗臭万载啊!据咱家所知,南京各部司高官平日间大都洁身自好,于民间风评甚佳,若是镇抚使此次欲在此大兴牢狱,怕是会引发不可测之祸啊!真要到那时皇爷怪罪下来,李镇抚使能吃罪得起?而此次制宪与李镇抚使若能秉公处置的话,南京上下心怀感激之情,定会使二位满意而归!” 第三百二十五章 探底 张彝宪听李若链的话中之意,皇爷虽是很生气,授意锦衣卫严办此案,但却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地意思,这种做法附和皇爷一向爱面子、不愿在士林中留下坏名声的一贯风格。而想借机牵连却是李若链自己擅作主张,在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也是软硬兼施地威胁道。 在张彝宪乃至整个大明官场中人惯有的思维认知当中,李若链如此公开叫嚣要大肆株连,其实不过是想借机狠狠地敲诈一笔巨财而已。而他的话语中除了暗示如果牵连过巨,怕是会有引起江南之乱的可能性的同时,也着重强调了希望两位钦差要秉公处置罢市一案。这所谓的秉公处置便是将罢市案终结,不要再扩大到南京的高层,到时候南京官绅自会有丰厚的回报,在商税之事上也会配合顺从。 李若链微微一笑,进一步威吓道“张镇守可能有所不知,杨苏四府策动民乱一案,其实质已与謀逆相去不远,口供人证物证俱在,其幕后牵连者众,只要某于奏报中添上几笔,再呈交几份证据,您以为我皇接报后会怎样?若是圣旨再抵南京之日,怕是会有大军相随,利刃之下,南京闹市之中怕不是会杀得人头滚滚!至于您口中所言不可测之祸,呵呵,不说上千校尉力士,本官此次自京师带来了三百缇骑,张镇守亦是宫中老人,可知我亲军最精锐者是何等模样!至于制宪随行护卫之京营马队,毫不客气的说,仅此两百马队便可横扫南直隶!而制宪与本官有一点共同之处,那便是于名利之上并不看重,本官就在此代制宪谢过南京上下一番心意了,呵呵呵呵!” 张彝宪闻言冷哼一声后不再言语,而是瞅了一眼下首位的赵之龙。 一直在琢磨李若链话中之意的赵之龙并未注意到张彝宪传递过来的意思,堂内几人都在沉思当中,场面一时显得有些冷清。 令赵之龙感到不解的是,按照李若链的说辞和强硬的态度,若是真想在南京城内搞一场大清洗,那直接去拿人便可,何必在这里跟二人说这些废话呢?锦衣卫拿谁还需知会别人,征得外人同意吗?从来不会。 赵之龙对锦衣卫的手段知之甚深,如果他们想拿你,别说有证据了,就算没证据也能给你造出来。 李若链刚才也说了,这件案子已经十分接近謀逆了,如果奏报中无中生有的添上几笔,然后再伪造一些证据送到京师,皇帝就算再顾忌名声,但一旦牵扯到謀逆,那肯定也会大开杀戒。 想到这里,赵之龙开口打破了场上沉寂的气氛,他起身冲着李邦华拱手施礼“梦暗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邦华迟疑了一下本待拒绝,但想到对方的身份摆在那里,如果出言拒绝那就有违规制了,最终他还是站起身来随着赵之龙来到堂外。 “梦暗公,本伯与张镇守说起来并不算外人,张镇守出自宫内,这个自不必多说,本伯亦是与国同休之勋戚,肯定会事事处处以皇上及大明为先。此次之事无论如何处置,我二人都会站在两位钦差这边,正因如此,本伯想从梦暗公口中听句实言,此次事端,二位究竟想如何处置方才满意?” 两人来到屋外的一侧,看看除了院门处有护卫值哨外院内再无他人,赵之龙语气恳切的发问道。 他眼见李邦华和李若链刚才的态度,哪能看不出两人是一个唱红脸,另一个唱黑脸的呢?既是黑脸的戏份已经做足,那现在就该唱红脸的粉墨登场了。 李邦华顿了一下后沉声开口道“适才李镇抚使言辞虽显稍过,但据本官所知,此次四府民乱牵连南京部分部司高官一事确属事实。而李镇抚使是为天子亲军出身,此次与本官亦是同为钦差,若是李镇抚使执意牵连、借此立功,本官亦无权约束,只能静观其变再言其余了。至于京师那边有何动向,目下尚不得知。据李镇抚使称,他已将此间境况与打算呈报宫中,圣旨或许很快便至南京了!” 李邦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李若链手里确实有南京一些官员犯事的证据,而且人家是不受外朝所掌控,若是李若链想邀功媚上,我也没权利阻止他,虽然我并不同意他的做法,我只能看南京上下是什么态度后再决定是否从中调停了。 而皇帝是否同意李若链的做法现在还不知道,目前只能等待京师的消息。 “既是如此,那本伯便与张镇守先行告辞。只是南京及周边一带乃百年来大明最为繁华稳固之地,亦为朝廷粮赋所依,实是不能任其生乱,还望梦暗公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轻动啊!” 李邦华缓缓地点了点头,二人回到屋内,简单寒暄了几句没营养的话之后,张彝宪与赵之龙告辞离去。 此时的南京城内各个主要路口都已经被锦衣校尉所控制,李若链带来的三百缇骑每三十人一队,骑着马在主要街道上来回巡视着。 街上的行人商贩都被这种从未见过的场景吓了一跳,惊吓过后都是纷纷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着,都在猜测到底发生了何中的大事。 有见过世面的士人商贾识得这些武士的着装并告知了他人后,大家这才知道这些全副武装的武士是从京师来的锦衣卫。 好在这些巡视站街的锦衣卫对行人商铺并未有任何骚扰的举动,只是以小旗或队为单位进行这警戒,所以没过多久,本来心下害怕的居民商户们也就习惯了这种场景。 而南京六部等主要部司衙门里却是炸开了锅。 因为有的部司衙外已经出现了锦衣校尉的身影,这让许多心中有鬼的官吏顿时担心害怕起来。 吏部署衙右侍郎的公房之内,徐文渊和吏部文选清吏司郎中陆鹤年相对而坐。衙外突然出现的锦衣校尉让本来就心头惴惴的徐文渊彻底乱了手脚,和他关系最近的陆鹤年也是一脸青白,平日的傲慢之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侍郎,难道张镇守与忻城伯前往调解未起作用?那个李梦暗连他两位的面子也不给?不然为何有厂卫现身?难道焦云峰等人将侍郎与下官攀咬了出来不成?这可如何是好啊!唉!” 长吁短叹的陆鹤年完全没了方寸,脑子里只有自己被逮入诏狱后,在百般酷刑之下惨叫呼号的场景。 “梅村切勿慌乱,此事并非你想的那般糟糕!若厂卫要拿你我,早就直接冲入衙中,何须在衙外逡巡不前?张镇守与忻城伯定是在与李梦暗讨价之中,结局未必有如许糟糕也说不得!” 徐文渊的话与其说是在安慰陆鹤年,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不过他分析的也有点道理,锦衣卫要想拿他们,早就一拥而入了,还用等在衙外? 陆鹤年闻言之后,紧张害怕的情绪稍微缓解了一些,脸上也多少恢复了一点血色。 “侍郎,可他们既然来了,那肯定就是奉了上令的,但却为何一直等在衙外呢?此等反常举动是何道理?” 沉默片刻之后,陆鹤年的担心终究没有消退,还是忍不住发问道。 “梅村,我辈饱读圣贤书,讲的是每逢大事有静气,你为官多年,何种大场面未见识过?怎地如此沉不住气?本官预计待张镇守与忻城伯从李梦暗处回归后,真相自会大白了!且等吧!” 徐文渊用略带不耐的口气回道。 陆鹤年不再言语,而是在心里琢磨,如果真的被锦衣卫逮去,应该如何将罪责尽可能推到徐文渊身上,以减轻自己所面临的惩处。 时间在众多人的焦虑不安中慢慢地过去了。快到午时十分,张彝宪派人四处通传,要各部寺四品以上以上高官即刻前往守备太监署衙议事,接到通传的徐文渊终于松了一口大气,他安慰了陆鹤年几句后,立刻出了署衙坐上了官轿,然后在几名锦衣校尉的一路尾随下来到了守备太监衙门。 第三百二十六章 应对 锦州城祖大寿府邸的书房内,祖泽润将朝廷行文双手呈给主座上的父亲后退在一旁。被勇卫营从山海关放归的管事祖军跪在地上。他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的叙述了一遍,并将勇卫营交于他的文书带了回来。祖大寿阴沉着脸接过行文看了起来。行文是兵部尚书签发的,内容很简单。大意就是经有司查证,辽东疑有不法之徒交通建奴,为其军品物资,从中牟取暴利一事今特此行文辽东及山海关一线各部官军,从即日起严查来往商队行人,勿使任何军资经由山海关及锦州防线经过,直至朝廷解除禁令为止,违者以通贼论处。简单浏览一遍后,祖大寿随手将行文撇到一旁,然后烦躁的挥了挥手,一旁的祖泽润轻声喝道“滚下去!”正在胆战心惊的祖军闻言如蒙大赦,磕了个头后起身倒退着到了书房门前,转身轻轻打开房门后闪身出了屋内,然后将两扇门悄悄的合拢。祖泽润待房门关闭后,轻声问道“父亲,朝廷此举已于翻脸无异!我祖家何曾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若是不予以回击,以后难免会叫人轻视!此事该当如何,还请父亲大人示下!”祖大寿瞅了这个长子一眼,没好气的问道“如何回击?起兵攻打山海关?别忘了你姑父所部已被调离!此事是朝廷对我祖家的警告,让我等收敛一些,总不能为此事就与大明撕破脸皮吧?”祖泽润开口道“父亲,孩儿觉着情形对我辽东越发不妙起来。朝廷这几年一改从前优容辽东之策,饷银军资比起原先少了许多,且时常行文斥责与我,此次更是直接公然动手抢夺我辽东物资!长此以往,我祖家以后如何自处?”祖大寿皱眉道“以前朝廷手无强军,我辽东军乃其唯一之依仗不管是抵御建州还是调往关内剿贼,处处都彰显我军之实力,朝廷无奈之下只能由着我等。可现今形势与前几年已经大为不同,洪亨九与卢建斗倏忽间变得善战起来,前年更是出了个从未听闻过的孙传庭,比起洪、卢二人毫不逊色,关内流贼巨寇竟先后被几人绞杀殆尽。更兼有与昌平击退阿济格的勇卫营,这数只强军其势已成,我辽东已非不可或缺之军,故此朝廷才会步步紧逼!为父虽然早知其详,但终是苦思无策啊!”祖泽润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父亲,孩儿觉着,唯今之计便是以建州大举进逼宁锦,我部苦苦支撑下恐有失地之危为由,向朝廷施压,迫其放开禁令,恢复军资粮饷之供应,然后再转手卖与建州!”祖泽润的话语让祖大寿沉吟起来。他明白长子的意思继续养寇为重,并且不再是以前遮遮掩掩的小规模资敌,而是明目张胆的厚养建州。建州近年来虽然通过四处征伐掳掠获得了大量的人口物资,实力逐渐壮大起来,逼得辽东军不得不龟缩于城内被动防守,但祖大寿等人并不认为建州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他们还需要借用外界的助力才能维持下去。开什么玩笑,就这不到两百万人,怎能将拥有亿兆子民的大明给办了?在他们的眼中,建州与靼虏一样,都是饿极了就窜来大明啃上一口,然后继续回去在深山老林里打猎捕鱼,就这样在循环往复中苟延残喘而已。当年横扫宋、金的蒙古铁骑的后代,现今不也是唱着敕勒歌,顶风冒雪在塞外放牧吃土吗?宣大、延绥等边镇的将门不也同样在做辽东的事吗?也没见翻了天,两百多年了,难道就没想打回来吗?想,但是他们没祖宗的本事了。建州同样如此。辽东恶劣的环境决定了,建州根本不会有多大的前途。撑破天就是等辽东将门逐渐衰败后,建州寻机一点一点蚕食辽东,最终替代辽东将门后据有整个东北地区,成为一个与朝鲜一样的割据nn。而祖大寿等人所要做的,就是怎样延缓自家衰败的时间,同时将建州的实力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既不让他们趁机做大,又不能让他们衰弱到能被一口吃掉的地步,这样才会维持祖家、吴家的长久富贵。祖大寿们希望这种情形会永远保持下去,维持目前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目下辽东尚未开冻,大军难以行进,并非上报建州犯境之时。我儿之策倒是可行,待到雪化时便以此借口上报吧!现下咱们暂且隐忍为重。明日便给朝廷回文,表示我辽东自会尊令行事。并言明此次查扣之物资,乃有人冒用我祖家之名所为,人犯已被斩杀,之后将人头送往京师!同时亦要如往常一般,继续讨要粮饷军资,勿让朝廷察觉有异才好!去做吧!”祖泽润会意,施礼后匆匆离去。自以为逃过一劫的祖军未曾想到,自己虽为家生子,世代为主子勤恳效忠,到头来自己的生死不过是在主子的一念之间而已。乾清宫内,朱由检高居龙座之上,温体仁等阁臣以及六部、督察院、大理寺等有司主官,司礼监各大铛分列于御阶下。长达九天的会试已经结束,礼部将此次录取的三百名贡士名单呈上,供皇帝御览审查,然后各位重臣商议朱由检提出的举子、监生入国子监培训,然后择优出仕之事。朱由检浏览一遍三百人的名单,陈子龙、夏允彝尽皆上榜,孙传庭在奏本中力荐的庄元洲亦在榜中,但名次排在了后面。方以智出人意料的没有上榜,这让朱由检感到意外的同时,也对此次会试的公正性持有了乐观的态度。看来大明官员大部分还是有节操的,不能全信明史上对这些大臣泼的脏水。方以智的老爹方孔炤贵为挂左副都御史衔的一省巡抚,礼部竟然未将其公子列入榜单,足见其中并未有太大的黑幕。此次会试的会元为赵士春,江苏常熟人士,在历史上并未留下很响亮的名声。朱由检并不看重名次,更看重的是其在文章中表现出来的务实作风,所以将来其是否能在殿试中一举夺魁,现在还不好下结论。朱由检开口道“此次会试结果甚合朕意,诸卿近段时日都辛苦了,尤其是礼部诸人!朕会自内承运库拿出五万两白银,赏赐此次参与会试之官吏兵卒,各人赏银数额交由温卿执掌!”温体仁出列施礼接旨,众人都明白,这是皇帝在趁势给温体仁拉拢人心的机会,这也算简在帝心的一种体现,间接表明皇帝对最近有言官攻击温体仁奸佞小人一事的的态度。礼部尚书张国维得到皇帝的肯定,心下也是暗自得意,他出列施礼奏道“臣请圣上,贡士榜单既已御览,殿试定于何时举行?考题钦定还是由礼部出题?还请圣上示下!”朱由检挥手道“殿试时日按惯例即可!题目由朕来出!”殿试一般在会试后的月余之后举行,题目即可由礼部出,也可以由皇帝亲自拟题。张国维退下后,朱由检微微侧身看了一眼王承恩,后者随即大声道“接下来议举子、国子监监生出仕一事!诸臣可直言其事,勿得涉及其余!” 第三百二十七章 阳谋 张彝宪矫情完之后将一个小太监喊来,吩咐几句后,小太监持着张彝宪和赵之龙的名刺直奔东篱阁而去,堂内众人走下座椅,几人一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起来。 而张彝宪则是一脸轻松的与赵之龙扯起了一些朝中旧闻。 小半个时辰过后,送信的小太监赶回来后禀告张彝宪,钦差身体不适,不便见外客,待无恙之时自会请张公公、忻城伯前去议事。 堂上众人自是知道这是李邦华的借口,但对此确毫无办法,眼看已至午时,张彝宪可没打算留他们吃饭,只是随口说了句让大家莫耽误公事,回去等消息之后,便与赵之龙一道起身,绕过屏风往后院小饮去了。吕维祺、余有为无奈之下也只得纷纷起身离去。 就在当日下午,一个个坏消息接踵而至,工部、礼部、户部各有几名中低级官员被锦衣卫从署衙和家中带走。而到了下午下值的时候,吕维祺等一众高官发现,自己的身后有锦衣校尉大摇大摆的跟了上来。等他们一路提心吊胆的回到宅邸时,却看见大门角门处都有锦衣校尉的身影,这些迹象很明显的表明,他们都被监视了。一时之间,南京官场但凡品级高一些的官员们个个人心惶惶,都在担心大门外的锦衣卫会奉命突然闯进来将自己带走。 而造成目前这种人人自危局面的原因就是那两个可怕的字眼株连。 太祖于国初时的几件大案中开创的株连之罪太过恐怖了。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这些案子中,每一件都有数万人被株连后身死族灭。尽管这些案子都已经过去了两百年,但其对文臣的巨大威慑力却存留至今,而操办这些案子的主力便是从此威震大明的锦衣亲军。 虽然从太祖之后的历代皇帝都没有再大兴株连九族之风气,但厂卫侦办的很多案子仍是牵连到了许多无辜。今上在登基之初清算了阉党,随即最大程度上限制了厂卫的权利,并且依靠这两项举措赢得了东林东上下的一致好评,但从近几年的种种迹象看出,早已销声匿迹的厂卫已经重获新生,其崛起之势已是不可阻挡。 现下正处于上升势头的厂卫,最需要的便是立功,因为在立功的同时,他们能给宫中带来巨大的财富,这肯定会得到皇帝的大力支持,而他们这些久处繁华之地的肥羊们,正好成了锦衣卫这头恶狼的目标。 越联想越感到恐惧的官员们,在黑夜中瞪大眼睛度过了一个苦闷的不眠之夜,第二天上值之后,每个衙门都有数个眼圈发黑、脸色黄里透白之人。 由于重要人物的家宅都被锦衣卫所监控,吕维祺等人就算想凑到一起商议对策都不可得。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城内所有在南直隶地区有着重大利益的官员都在无形中失去了自由,每个人身后或明或暗都有锦衣校尉跟踪盯梢,这种如同芒刺在背的感觉让人既恐慌又紧张。 与此同时,锦衣卫的抓捕行动却一直没有停止的迹象,几个重要部司每天都有官员吏目被锦衣卫带走,虽然被抓走的这些官员级别都不高,但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所有人都在担心,下一个被抓的会不会是自己。 在担惊受怕中渡过了数日之后,张彝宪和赵之龙又将上次与会的高官们召集到了署衙之内,待众人落座之后,张彝宪一摆手,一名小太监捧着数本题本分发给上首位的吕维祺、余有为等人后退了下去。 这些题本是李邦华差人送到镇守太监府的,是由几名在山东巡视的科道监察御史写就准备上呈皇帝的,但因都察院长官就在不远处的南京,所以先行呈送过来请李邦华阅示的。 这些题本的内容不尽相同,但最后的指向却很一致。这些科道御史在列举了南京各部寺的种种弊端之后,最后都请求皇帝裁撤南京小朝廷,在南直隶根据地域设立新的行省,由朝廷选官任职,从官制上彻底解决两百年来朝廷的政令在南直隶不通顺的问题。 御史们在题本中不约而同地暗示自太宗将都城北迁之后,两百年来,南京留守朝廷已经渐渐地脱离了皇帝和朝廷的掌控,在有钱有粮有兵的情况下,实际上已经独立于整个大明之外,已有了前唐藩镇的苗头,朝廷若不及时采取手段加以应对,将来或许有不忍言之祸事生发。为了皇明江山社稷能够千秋万代存续下去,取消南京留守朝廷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当然了,这些题本都是在朱由检的授意下,李邦华吩咐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几名御史写就的。 题本很快便在南京诸人手中传看完毕,小太监上前将题本收回后走下堂去。 “好毒的计策啊!呵呵!诛人诛心,好一个恐有不忍言之祸事!两百年来,首次有人抛出此等荒谬之论!原来此前种种皆是在为此铺垫,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呵呵呵呵!好!好得很!” 吕维祺面带讥讽地冷笑出声道。 现在已是真相大白了。 从江南罢市案开始,一直到李邦华与李若链先后来到南京,再到锦衣卫所谓的欲大兴株连之言,直至这几日的逮人抄家、持续给南京众人持续施压,而皇帝的最终目的终于在今日的题本中显现了出来。 恐有不忍言之祸事,这句话直接断绝了南京诸人所有不合作的念想。 对于皇帝来说,只要发现有任何威胁到江山社稷的苗头,肯定会立刻采取最极端的方法将其彻底毁灭。南京众人可以想到的是,这些题本一旦送达宫中,随着圣旨南下的绝对会是无数兵甲犀利的官军了。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现在锦衣卫有选择性的拿人抄家的问题了,在铁与血的摧残之下,许多存在了两百年的官绅豪门将会被连根拔起后彻底消亡。 如果说锦衣卫是狼,那么那些摧城拔寨、视人命如草芥的军队就是简单的杀人机器,锦衣卫是用绳索拿人,而军队则是用刀子说话。 然而就算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南京众人却是毫无办法。这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那句不忍言之祸为这个阳谋冠上了一个最为恰当地名义。 吕维祺的话语虽然在众人心里引起了广泛的共鸣,但却没有人出声附和,几乎所有人都在考虑这件事给自己和家族带来的影响,这其中也包括张彝宪和赵之龙两人。 如果南京留守朝廷被裁撤后建立新的行省,那守备太监一职就不可能再设立了,守备勋臣也会同时消失。张彝宪肯定会被召回宫里,而忻城伯府是否还留在南京则尚未可知。 本来自以为能超脱事外、趁机从中牟利的张彝宪与赵之龙心下也是大沮,没想到此次皇帝的举措极为果决,整个南京上下几乎无一幸免。 南京众人在担心锦衣卫会不会继续拿人抄家的同时,也在忧虑自己的前程。现在看来,裁撤几乎已成定局,假如皇帝为了安抚人心,不让锦衣卫再行拿人,那他们这伙人该如何安置呢?而一旦北上入京之后,那么依存于自己的家族生意该如何发展和存续下去呢? 各怀心事的众人没有一人出声,堂上的气氛既诡异又平静,摆在南京诸人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顺从。否则不是立刻被锦衣卫逮入诏狱,就是等待大军南下后引颈就戮。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返京 这日早上辰时许,京师北面的德胜门外,一只风尘仆仆的马队正在向着京城匀速奔来,官道上的行人商贩纷纷避让到路旁。 在距离城门处还有几里的时候,前排带队的游击高扬起一只手臂,马队慢慢将马速降低,直到全部改为碎步前行的状态,并于半刻钟之后在城门外一里之地停了下来。 城墙上守卫的京营士卒虽然早就接到了通传,知道来者是陕西官军,但为了预防不可测之事的发生,还是在上官的指挥下将火炮和弓弩对准了城下这一小股马队。 将坐骑勒停之后,游击陈前下马后前去与等候在城门处的兵部官员接洽,一身大红官服上落满灰尘的孙传庭,坐在马上仰头望着德胜门巍峨高大的城门楼,心下不禁感慨万千。 崇祯八年自己奉诏陛见时的一幕重又浮现在了眼前,圣上站在殿外亲迎自己的场景已经永远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这种君王对臣子的罕有恩荣给了他巨大的勇气和信心,鼓舞着他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正在孙传庭心中慨叹之时,一群身着各色袍服的官员从幽深的城门洞中出来后迎向了孙传庭。 为首一人看上去约莫四旬左右,头戴乌纱,身着大红官袍,双手微扶着腰腰间的玉带,白面长髯、面带微笑、风度极佳,让人第一眼看到便不由自主的生出亲切感来,此人正是兵部尚书杨嗣昌。 落后他半个身位的也是一名身着红袍的官员,高鼻深目,面上不苟言笑,这人就是为了给方文腾挪地方,被朱由检从苏州知府位上调到京师任职的礼部右侍郎黄忠宇,其余身穿青绿色官服的中低级官员跟随在了二人身后。 孙传庭见状迅即翻身下马,双手扶正乌纱帽,跳下马来的孙志安赶紧用手给自家老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孙传庭迈开大步向着来人迎了上去。 对面这群人虽然孙传庭一个都不认识,但从为首之人胸前的锦鸡补服上看,来人是朝廷的正二品大员,再从对方的仪容姿态上推断,此人一定是在朝堂中风评甚佳的兵部尚书杨嗣昌。 “可是孙中丞当面?嗣昌奉旨前来迎接中丞返京。秦地至此数千里之遥,中丞为国事奔波操劳确是辛苦,嗣昌有礼了!” 两人在相距几步的距离停住后,杨嗣昌率先含笑拱手施礼道。 虽然两人品级相同,但孙传庭威名赫赫,两年多来为大明立下了滔天之功,被皇帝钦赐东阁大学士的职衔,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要比杨嗣昌要强出不少,但世家大族出身地杨嗣昌也有着自己的骄傲,为了避免对着比自己年轻不少的孙传庭自称下官的尴尬,他便抢先采用了称名施礼的方式。 “臣孙传庭谢过圣上厚爱!有劳文弱兄相迎至此,传庭愧不敢当!传庭久仰文弱兄身具经纬之大名,惜始终缘铿一面!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心下自是不胜欢喜!今后于朝堂之上还望文弱兄多多指教为盼!” 孙传庭同样笑着拱手回礼道。 他虽然性格直爽倔强,但也不是毫无官场经验的新丁,面对着谦逊和善的兵部尚书,他并未摆出一副居功自傲、高人一等的姿态,而是放低身段,以年龄上的差别论起了交情。 “听闻有传言说孙白谷为人严厉冷峻、刚愎自傲,但见到后却毫无此般迹象。若换做朝中其他人等立下如许大功,早就是一副双目朝天的模样了,看来传言不可尽信啊!不知以后相处起来是何等情形。” 杨嗣昌心思电转之间,面上却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白谷之赞嗣昌受之有愧啊!圣上慧眼如炬,能于万众之中识得白谷这等大才,方使岌岌可危之局得以彻底扭转,白谷之才嗣昌不如也!来来来,我来引见一下,此位乃礼部右侍郎黄翰之,亦是奉旨一同前来迎接白谷凯旋的!” “下官黄忠宇奉旨前来恭迎孙中丞返京,中丞一路辛苦!” 黄忠宇面无表情的过来施礼道。 他已经知道接替他位子的方文是孙传庭举荐之人,在感到郁闷的同时也对这两人恨之入骨,但现在的形势下却是拿人家毫无办法,只能看看以后有没有机会报这个仇了。 孙传庭微微拱手还了一礼,并未与黄忠宇过多寒暄,随后那群兵部与礼部的中级官员一一上前拜见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孙传庭则是坦然受之。 见礼过后,杨嗣昌把着孙传庭的手臂一路说笑着向前行去,黄忠宇落后数步跟随,然后是那群官员跟在后面。 孙传庭带来的标营护卫则在兵部官员的引领下,绕道去了勇卫营的营区驻扎听令,只有孙志安和孙富贵牵着三匹战马远远地跟在了众人的身后。 “圣上知悉白谷已至京郊之时,本待命太子及内阁几位大学士一道前来相迎,但被我规劝后遂打消了此念,白谷心中可有怪罪于我?” 杨嗣昌笑着对孙传庭开口道。 孙传庭在距离京师还有四十里之地时便派人进京通禀,告知有司自己带着护卫已经抵近,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唯恐让京师治安受到惊扰,毕竟数百骑突然出现在京师城下,很容易造成误会,扰乱了京城的正常生活秩序。 杨嗣昌接报后进宫禀报朱由检,并请示应该派谁出城迎接的问题,想到两年来孙传庭立下的大功,朱由检脑子一热之下,便要准备给孙传庭搞个隆重的欢迎仪式,以示对这位名臣的看重之意。 他思衬一会后,便打算让朱慈烺与温体仁、杨嗣昌等重臣一道出迎,但却被杨嗣昌一句话给劝住了“圣上欲置孙白谷于火上否?” 其实杨嗣昌并不认识孙传庭,本来不用去关心孙传庭是否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但阁臣增额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将会增补入阁。可是如果事后孙传庭因太子出迎一事被人拿来大做文章,皇帝肯定会后悔现在的决定,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怪罪自己当初为啥不进行劝谏,并从此将自己视为小人,那自己的仕途基本就终结了。 孙传庭闻言一愣,然后停下脚步,神情郑重地向杨嗣昌施了一礼“文弱兄此举实有古之良臣风范,传庭在此谢过了!我皇对孙某之厚待亦是让传庭无以报也!” 他当然明白朱由检的本意是想对众人展示对自己的恩荣,但想采取的方式却欠妥当。若非被杨嗣昌劝阻住,自己往后一旦有什么闪失,这些事情都会被人拿出来作伐。 杨嗣昌笑着拱手还礼道“白谷何须如此正经?此皆小事也,同殿为臣就当相互拾遗补缺,替我皇查漏补遗,处处以朝廷之事为首位,如此才不负圣君拔擢之恩也!” 孙传庭微笑着点头会意,心里自是承了杨嗣昌一份人情。 说话之间一行人从德胜门进了城内,孙传庭的家人早就接了通传,打发了老管家孙成文带着崭新的轿子在城门内等着。孙传庭谢过杨嗣昌的迎接及请宴之情,将手本托付给杨嗣昌,请他进宫复旨时转呈圣上后,与迎接的一众人等拱手作别,随即弯腰进了轿厢,两名轿夫抬着轿子直奔西城的宅邸而去。 第三百二十九章 骨肉 坤宁宫的寝殿内,朱由检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男婴,眼中是满满地爱意。他用鼻尖轻轻触碰着正在酣睡中的婴孩柔嫩的脸蛋,嗅着婴孩身上散发出来的奶香味,一股温暖的感觉弥漫在全身,伴随着开心的像要爆炸一般的欣喜之意,让他的眉眼之间流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意。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孩子,而这个孩子的降生,让始终觉着与这个世界有些格格不入的朱由检瞬间完全融入了进来,仿佛他就应该是朱由检,现在的他只不过是重新活了一次一样。 崇祯十年的九、十两个月间,周后、袁妃、田妃先后为他诞下了两子一女,消息从宫里传出后,不管是朝臣还是京师百姓,大都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无比,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但凡是人群密集的地方,总会有人在谈论此事。 宫中已经有数年没有皇子皇女诞下的消息了,这些迹象与流贼开始席卷北地、大旱与大涝交替发生、大批灾民向京师逃荒而来等种种状况联系在了一起,不由得让很多人对大明的前景感到了深深地忧虑和担心。 多子多福、开枝散叶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最为普遍的认知,家中子女众多意味着男主人身体康健,每多一个子女也就让人对未来多了一份希望和期盼,反之亦然。 而随着各地的流贼匪冦先后被官军绞杀殆尽,四处逃荒的流民开始有官府出面安置,纷乱多变的局面日渐稳定下来,安定的生活重又回到了人们的日常中时,宫中传出的喜讯更是起到了一个安抚民心的作用。 当然,这里的民心特指居住在京师的各个阶层,因为他们方方面面地利益与皇帝联系的最为紧密。 在接连接受了朝臣们的三次祝贺后,朱由检大手一挥又做了一次散财童子京城内所有住户,每户发五百钱,各个养济院按人头赏下白米猪肉菜蔬,京营与勇卫营留守士卒、锦衣卫和东厂、五城兵马司上下、各衙门大小官吏也是每人五百赏钱,此笔银钱由内帑支付,兵部和顺天府负责具体发放事宜。 接下来的数天之内,新任顺天府尹陈奇瑜亲自安排府衙中所有官员吏目,跟着租来的马车牛车,挨家挨户的将银钱发放到位,所有收到赏钱的平民百姓,都对如此慷慨大方的圣天子表达了发自肺腑的谢意。 一时之间,京城内一直安定祥和的气氛又是欢快了许多。平白多了一注小财之后,很多人家便用这笔外财购买了各种生活必需品,这也使得市面上日常生活物资的销量增了不少,城内的商户们也是感到由衷的高兴,他们恨不得皇帝能一个月发放一次赏钱才好。 “皇上,您抱着水哥儿都快小半个时辰了,也不怕累着,烺哥儿他们几个诞下时也没见您如此着紧过呀!还是把水哥儿交给乳娘,您好生着歇息一会吧!” 说到最后,一旁的周后忍不住伸出玉手捂嘴轻笑出声,看向朱由检的目光里透着浓浓地柔情和满足。 自打乳名水哥儿的皇子诞下后,自己的丈夫每次处置完公事后就匆匆赶回坤宁宫的寝殿中,不管水哥儿在酣睡还是在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的观察着这个世界,总是不由分说的从自己或乳娘手中把水哥儿抢到手中,什么言语也没有,就是这样抱着他,一会儿亲昵地用鼻子去触碰水哥儿的鼻尖,一会儿伸出一只手轻柔地爱抚着水哥儿的柔嫩的脸颊,但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抱着水哥儿,静静地看着怀中的婴孩出神,脸上和眼神中散发出来的爱意让周后都有种莫名的嫉妒感。 “皇上,袁妃与田妃那边您最好也要勤去着点,两宫同也是为您诞下子女,皇上万不可有亲厚之分,妾身乃后宫之主,可不能因此让别人说出闲话来!” 见朱由检好似并未听到自己的言语,仍旧在端详着水哥儿熟睡的脸庞,周后不由得把嗓门提高了一些。 “小声些!莫要扰了水哥儿歇息!这般大的婴孩就是要多睡,将来脑子才会聪慧!” 朱由检抬头看了一眼周后,用略带不满的语气教训道。 他抱着水哥儿站起身来,一旁的乳娘王氏赶忙紧走几步上前,把水哥儿从朱由检的手中接了过去。 “皇后你又不是不知,袁妃、田妃这才诞下皇子皇女没几日,这般大的婴孩最好勿要接触外人,朕都是在其寝宫外看一眼就走的。水哥儿已是过了满月,朕和他多亲近一番亦不碍事的,待两宫的孩儿出了满月,朕肯定会三处来回勤跑着,定教人说不出闲话来。皇后,朕还得嘱咐你几句,事涉皇室子女,除却其亲亲之外,宫中但凡有人闲话,一律打发去浣衣局去!若有别样心思者,一律杖毙!大伴,宫里一定要盯紧着点!” 立在一角的王承恩低声应是,周后也是一脸郑重的行了个蹲礼,殿内的几个女官宫女都是行礼以示遵从之意。 原来的朱由检对宫内之人一向和善,很少过问后宫之事,也从未讲过如此狠辣的话语,今日这般举动可是十分的罕见。 “对了,待水哥儿百日宴时,叫嘉定伯将朕那几个舅哥亲眷一并带进宫里来,皇后你也当是许久未曾见着他们几个了,趁此机会好生聚一聚,待水哥儿过了周岁生辰,皇后可带着他出宫省亲,也让水哥儿见见宫外的世面!袁妃、田妃处也是如此,皇后寻空知会她二人便可!” 心情大好之下,朱由检显得格外的大度,心中对周奎一家的记恨也减轻了不少。毕竟是水哥儿的外公和舅父,前世的种种已经不可能再发生,看在温良贤淑的周后的面子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吧,总不能拿着另一个空间发生的错误去惩罚现世之人吧? 周后碍于身份以及对父亲与哥哥的埋怨,已经好几年不曾出宫回娘家省亲了,但不管心中如何怨恨,这种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闲来之时,周后与袁妃扯起幼时之事,言语中满是美好的回忆,说起未进宫前父兄对她的关爱呵护,所有的埋怨也变成了对亲人的思念。 那时候虽然家境贫寒,一家人指望着周奎上街摆摊算命那点微薄的收入糊口,但一家人在一起却是其乐融融。父亲只要是当日的收入多了一些,定会买些糯米团子、酒酿圆子之类的点心带回家中,每回父兄都是宁愿自己少吃几口,也要把这些好吃的食物让给自己和弟弟多吃一点。 “妾身谢过皇上!若此后嘉定伯府再有得寸进尺之举,妾身亦绝不允之!” 周后满怀感激之情,对着朱由检再次行了一个蹲礼。 “皇后何须如此?你我份属夫妻,彼此之间就当相互体谅。之前数年天灾人祸不断,皇后亦未少跟着朕吃苦,现下日子已是大好,往后亦会更好,不管是皇后还是宫内其他人等,只要与我皇家亲近者,亦应得受其应有之享也!家和万事兴!此理亘古不变!” 第三百三十章 改进 眼见时辰已至未时,朱由检安抚完周后,便带着王承恩去了乾清宫。 杨嗣昌上午时已经进宫复旨,言道孙传庭已然顺利的入京返家,并将孙传庭的手本转呈了上来。 朱由检夸赞几句后,杨嗣昌见皇帝并没有新的旨意,便施礼后出宫而去。 看着孙传庭的手本,朱由检不由得回想起两年多以前与其面谈的场景。两年的时间倏忽而过,而局面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能臣就是能臣,只要有各方面足够强大的支持,这样的能臣就会施展出力挽狂澜的本领。 历史上孙传庭之所以失败,各方面掣肘是最根本的原因。无银无粮无兵,只有接旨后的疲于奔命,最终带着不甘与愤懑埋骨沙场,甚至留下了一个借机脱身潜逃的名声。 考虑到孙传庭已经两年多不曾与家人相见,再加上最近并无重大军情传来,朱由检打算让他在家好好歇息一段时日再召他入宫,就等与那位传奇女英雄入京时一起陛见吧。 朱由检在等着从南京传来的消息,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到了。 这次裁撤南京留守朝廷之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波折,南京那些人根本没想到会发生如此惊天之事,他们在温柔乡中已然忘我,猝不及防之下很难想出应对的策略。 江南之地已经没有了可以自恃的武力能与朝廷对抗了。现在的南京既得利益者们,犹如怀抱巨金行于闹市的孩童,随便一点力量便会将其打倒在地。 他们已经习惯了两百余年来大明官场的各种套路和规矩,骨子里认定就算皇帝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他们甚至从未将皇帝放在眼中。 在这些人的脑子里,皇帝就是一个被朝臣们耍的团团转的猢狲,在强大的官绅士绅集团的压制下,皇帝的旨意只要不如他们之意,那这样的旨意就是废纸一张而已。 就在朱由检安座思想间,在殿门外小太监的高声通禀中,骆养性迈步进入殿中。 “妥了?” 朱由检抬头望向骆养性。 “回皇上,应是妥了!此是李若链由南京发来的奏报!” 骆养性躬身施礼趋前几步,将手中的几本奏报和题本交给走下御阶的王承恩。 “好!骆卿且等着,大伴,着人传内阁诸臣、六部尚书、顺天府尹昭仁殿议事!” 接过奏报大致翻看过结果后,朱由检用轻松欢快的语气吩咐道。 王承恩应声下了御阶,出了殿门后小声吩咐几句,一名年轻太监飞奔而去。 “给骆卿看座!” 随着朱由检的吩咐,隐在殿角的一名太监赶忙从侧殿搬来锦墩放下,骆养性施礼后坐了下来。 朱由检与骆养性闲扯了一会,离乾清宫最近的温体仁、王应熊、张至发三名阁老联袂而来。还未等三人询问何事相召,朱由检便吩咐先去昭仁殿内商议其他事项,待重臣们到齐后再商议今日的重头戏。 见皇帝在昭仁殿的御座上坐定,温体仁等人拱手施礼后坐在了日常的位子上。 “温卿,前番于京畿之地召集郎中授课一事进展如何?期间可有须修改之处?” 朱由检所说的郎中授课,是他上个月刚刚想到的一个新政策。在与内阁诸人商议过后,现在已在京畿地带的州县开始试行,待总结其中经验后再向其他行省进行推广。 这项新的政策就是要在今后的数十年内,在大明交通便利的各个村镇,全面推行朝廷补贴的医疗制度,争取每个村落都要配备一名懂得基本医疗常识的郎中。 这项政策暂时无法惠及偏远山村的百姓,因为交通条件的制约性实在是难以克服。 在朱由检对内阁几人提出这条新政时,温体仁等都是沉默了下来,他们虽然佩服皇帝这种前无古人的想法,但却对这件事的前景极度的不看好。 朱由检此举效仿的是后世建国初期施行的赤脚医生的那套方法。实践证明,这是一条行之有效的策略,将会使大明境内的广大农户从中直接受益,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和经济负担。 不过这项规模浩大、涉及面极广、周期相当长的惠民工程,需要花费的银钱也将会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当然,阻碍这条新政推广的最大障碍并非是银钱,而是大明境内郎中数量的严重不足。 中医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需要长时间的日积月累,一个合格的郎中成长起来至少要一二十年的时间。而目前大明境内的郎中大都集中在州县以上的城中,乡村的农户一旦染病,不管距离多远,也只能跑到县城里找郎中诊治,耗时费力不说,一旦是急症发作,很可能在路上便没了性命。 朱由检也知道,依照现在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加上极度落后的交通环境,得了急症就算送到城内也基本上是一个死字。他推行新政的目的不在于抢救无法医治的病人,而是让那些因风寒发热、腹泻腹痛这样的常见病没得到及时医治、最后导致病情加重的病人们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和帮助。 “启禀圣上,自接圣喻之后,臣等会同顺天府尹共同商议具体施政策略,乃决议将顺天府下辖之大兴、宛平两县,以及通州、涿州、霸州、蓟州、昌平等州县一并纳入到此次惠民新政当中。盖因此数州县抵近京师,医、药均资源远胜大明其余州县,新政推行相较而言应会顺畅一些。内阁已行文至此数州县,令当地官府于城内择一处宽敞之所在,配备相应设施,雇请当地名医轮番授课,学员皆为镇村之中医术浅陋者,由于施行时日尚短,目下尚未有具体奏报回传。” 温体仁端坐拱手回禀道。 内阁诸人与顺天府尹陈奇瑜会商后拿出了现在施行的这个方案,并从户部给每个州县分别下拨了两千两银子作为新政的经费,用在雇请名医、负责受训学员的食宿等方面的花费上。 “诸卿做的不错,此项新政非一时一日能见功效,须常抓不懈、持之以恒为佳;朕于闲暇时亦曾静心虑及此事,为免新政因种种制约半途而废,特决意成立专责此事之有司,所有与之相关人员物资配属均由其全权负责,新建有司暂名卫生署,署正为正四品之职,首任署正由太医院院判吴有性担任,其余官员吏目品级、员数由内阁与吏部会商后决定。卫生署直属内阁管辖,其职责权限由内阁商议后呈报上来,其署衙由阁臣选址新建,望内阁诸卿将其职司制订详尽,朕会斟酌考量其中利弊后予以推行!” 有鉴于目前形势正在向好的方面平稳运行,那么在大明有条件的地方,有步骤的推行基本卫生常识便被朱由检提上了议事日程。 由卫生署出面,当地官府配合,在县城村镇开展消灭老鼠、苍蝇、蚊子、蟑螂的大扫除运动,推广饭前便后洗手、凉水必须烧开后方能饮用、夏天饭食隔夜必须加热食用、重大传染性疾病施行隔离、村镇茅厕改造等一些列举措,从根本上整治村镇的卫生环境,杜绝因为个人和环境卫生问题引发的种种疾病,这就是朱由检设置卫生署的初衷。 而这些即将展开的农村环境卫生整治,所需费用由帑与户部共同负担,其中帑出资占到七成。 至于以后是否在人口密集地设置公立医院一事,现在只能列入计划,但要根据具体情况再决定如何实施。 第三百三十一章 会商 “臣等领旨!” 内阁三名阁老一脸郑重的先后拱手回道。 虽然皇帝天马行空的做法让几人感到有些愕然,但随即便是心中窃喜不已。 内阁虽然位高权重,有着对部寺题本提出不同意见的票拟权,但本身却没有直属部门,这回手下总算是有了可以腾挪的地方,将来再想办法加强卫生署的权威性,将其他部司的权利一点一点挪过来装进去就行。 朱由检将卫生署置于内阁名下,而不是将其归于礼部之中,考虑的就是使其地位的特殊性得到朝臣的重视与认可,到时候卫生署所有条令的颁布,都将以内阁的名义进行,这样地方官府自然会当做大事来对待。而如果卫生署只是礼部的一个司,那其下发的律令很容易被官员们选择性忽视。 至于温体仁等人如何从其他各部抢权,朱由检早有预估并乐见其成,能抢到多少权利那就看他们的本事了。卫生署权力越大,对将来在大明全面推广医疗卫生制度越有利,只要抢权时别耽误公事就行,分权更能预防和减少强势部寺滥权的行为。 说话间,接到旨意的六部尚书先后来到了昭仁殿中,顺天府衙门因为距离宫城较远,所以陈奇瑜还未到来。 时至未时末,几名小太监给诸位大佬们奉上茶水后,又端着时令水果和点心摆放在每个座椅之间的小几上,朱由检笑着招呼一众臣子先垫垫肚子,等陈奇瑜到来后再行议事。 众臣对于皇帝推行的诸多体贴臣子的细微举措都是暗赞不已。这几年随着局势的彻底扭转,不管是太仓还是帑都变得充盈起来,皇帝的性子也变得宽厚仁慈,将许多从前的规矩也做了改动,昭仁殿摆放座椅,上水果点心茶水,这几样都体现了皇帝对大臣们的尊重之意,这可是历朝历代的文臣武将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众人一边享用茶水点心,一边与邻座之人小声议论着最近听到的各种趣闻,一时间不大的昭仁殿内一片嗡嗡声。 在座诸人中唯有坐在首位的温体仁正在闭目养神,根本不屑与他下手位的王应熊交谈。 朱由检笑吟吟地看着阶下众人,伸手捻起一块牛舌酥侧身回头往后一递,正聚精会神注视着皇帝一举一动的王承恩顿时吓了一跳。 “大伴,吃块点心垫垫肚子,有规矩在,你只能站着了,接着!” 朱由检用如同对待家人一般的语气笑道。 王承恩无意间与朱由检对视一眼,皇帝目光中的暖意让他眼圈一红,心情激荡之下便想要跪下谢恩,但又怕被殿下的重臣们看到后多说闲话,遂将身子深深地弯了下去,双手高举过头接过点心,然后慢慢直起身子,手捧着那块牛舌酥,眼角已是泛起了泪花。 说话之间陈奇瑜终于赶到了宫里,在向朱由检以及殿内众臣拱手告罪一声后寻了个空位坐了下来。 这是他就任新职以来第一次进宫参与议事,眼见得殿内除了阁老便是尚书,全是正二品以上的高官,幸亏有皇帝赐下的东阁大学士头衔,要不然自己这个正三品府尹虽然有单独面圣的权利,但却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重大事情的会商中来。 “大伴,将题本发于众卿传看一下,之后众卿议一议此事!” 王承恩捧起御案上的几本题本走下御阶,分别交到温体仁等几位阁臣手中后回到了朱由检身侧。 几名御史的题本很快就被殿内众臣传看完毕,王承恩将题本收回来后放回到朱由检面前。 “启奏圣上,臣以为,此数份题本虽内容略有夸大之嫌,但其定论却是直指要害!南京诸臣于朝廷政令向来以不从为荣,并将此视之为极具风骨之举,而此举却于朝廷之威望损伤极大,以至于大明最为富庶之地,不管是庶民士子还是贩夫走卒,都只知有南京而不知我皇也!臣不欲多言,但臣以为南京留守当尽快裁撤!” 温体仁首先表态,坚决支持御史们题本中给出的结论。 在温体仁的印象当中,隐约记得皇帝在无意中提到过有将南京部司遣来京师的想法,这次皇帝突然将重臣召集遣来后,将几乎不可能发生之事通过御史们的笔表达了出来,这不就是明摆着有了决断了吗? 什么不忍言之祸,就南京那帮怂人,也就仗着手中有钱有粮才处处和朝廷唱反调,就算借给他们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另起炉灶,安享富贵荣华才是那伙人的根本目的。有钱有粮是不假,兵呢?没兵哪来的李唐之藩镇割据?南京守备太监是干啥吃的?那可是皇帝的家奴。 殿中的重臣都是官场中的老油子,朱由检这套把戏谁还看不出来?这时候就算与南京利益集团有勾连的人也不敢站出来唱反调,御史们的结论可是太吓人了,那可是逆,谁敢保证以后会不会出现这种状况?一旦与逆沾上边,皇帝可是谁的情面也不给的。 温体仁之后众臣纷纷表态,全都同意裁撤一事,但有人却对如何安插南京诸官提出了疑虑。这种情形早在朱由检的意料之中,他召集重臣前来商议裁撤一事,不过是摆出证据后堵住悠悠众口,而真正要会商的是安置官员、重新划分行政地域的问题。 “温卿所言切中时弊,时移世易,南京留守有司现已无存在之必要,朝廷政令必须于大明境内畅行无阻!既是众卿都无异议,那内阁诸卿回去后拟旨裁撤吧!现都察院李卿与亲军俱在南京查办江南罢市案,朕会下旨给李卿与亲军,凡与策动民乱有牵连者均要依律严惩!接下来诸卿议一议南京留守有司官员安插之事吧,诸卿有何提议都可畅所欲言,只要是一心为公之建言,朕自会从善如流!” 虽然朱由检心中早有预案,但他依然要摆出一副兼听则明的姿态来,以便让群臣对大事有更强的参与感,他也希望能从中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好办法,以对自己的预案有所补充和裨益。 “既是圣上有允,那臣便做个抛砖引玉之人吧!臣以为,南京诸位同僚虽大多为材质高洁之辈,有许多亦是资历深厚者,但其中亦不乏于大事之上有过失误之人,并因而导致朝廷相关策略之上进退失据、极为被动。而此间种种事例实是不胜枚举,故臣以为,圣上欲安插事宜上须得慎之又慎为好!” 礼部尚书张国维率先发表了个人意见,用先扬后抑的策略对南京诸人展开了攻击。 南京礼部尚书林欲楫资历深厚,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及第后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崇祯初年至崇祯六年曾任礼部侍郎,后因欲为袁崇焕翻案而触怒皇帝,被打发到了南京任礼部尚书一职。 轮名气和科场资历,林欲楫远比自己深厚,这要是回到京师礼部,自己这个尚书之位可以说会受到严重威胁。同处一个衙门中办公,对方也是尚书,一旦因争权有了龃龉,对自己的名声前程都是相当不利。但眼下裁撤合并已成定局,那当务之急便是想办法如何阻止对方返京,或者合并后如何掌控部里的主导权了。 内阁的温体仁等人并未抢先表态,合并一事对内阁根本没有任何影响,所以他们几人都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待此事,等大局已定时再站出来帮忙也不迟。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内政 “臣附议张部堂之言!臣以为,无论裁撤合并皆应以行事是否遵从圣意为基准,以对朝廷之令是否照章执行为衡量依据,若有违此者,其材质再高,亦非可用之人也!南京留守有司所作所为世人皆知,故其北迁入京之后需慎而用之为好!” 吏部尚书周云顺着张国维的意思大肆上纲上线,直接就把目无君上和朝廷这顶大帽子扣了上去。 这话很对朱由检的胃口,他赞许的冲着周云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忠之人就算再有才干、能力再强,其用心和目的也会让人感到怀疑,南京有司官员已经早就摆明了与皇帝和朝廷不是一条心,这种根本不能重用。 侯恂冲着朱由检拱手道“启奏圣上,南京户部部属仓房数量极多,仅盛放五十万石之粮库就有三座,其余盛放布帛丝绢、战马草料、黄豆黑豆、蜂蜜、铜钱宝钞等物资之仓房大小亦有二十余座,臣对合部一事无甚异议,只请我皇下旨之时遣户部官吏前往南直隶各府查验仓房物资,以免海量物资于纷乱之时为人所趁!” 侯恂的话让朱由检不由得心下尴尬不已。 自己只想着削弱地方权力的事了,却根本没考虑南京户部名下的各种粮食物资。看来,缺乏从全局考虑的施政经验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具备的,必须要通过长期执政才能获取足够的大局观。 “侯卿事事处处以公务为先,实是朝臣之典范!卿之建言方体现出一心为公是何等模样,侯卿回去后即刻安排人手赴南京公干即可,裁撤之事就议到此处吧!南京有司北迁之后并入各职能部司,各部司主官分为左右之职,京师为左、南京为右!合并之后众卿当以处置公务为首要,若有慵懒渎职者,卿等皆可上本劾之,经查实后该员即刻免官回籍!” 朱由检果断地终止了安插一事的会商,直接做出了最终决定。 对于殿内的人精们来说,皇帝的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所谓的合并只是为了给南京那些人一点面子,各部寺的大权还是会握在在座诸人的手中,只要能寻到南京诸人的一点错处,那就可以上本弹劾,皇帝会从善如流的让被弹劾的人滚回家去。 众臣纷纷拱手遵旨,心头的一丝顾虑也消散一空。 “南京留守有司既已裁撤,那南直隶行省也无存续之必要。但因其下辖府县数量甚巨,若无合适之行政辖制,朝廷政令依旧难以得到落实。朕决意撤销应天巡抚一职,设立南京府,将南直隶所辖之府县分为两处,新设江苏、安徽两行省统辖之;江苏行省下辖南京、苏州、常州、扬州、淮安、松江、镇江、徐州八府,行省府治设于南京;裁撤凤阳巡抚一职,设立安徽行省,其下辖为凤阳、泸州、安庆、太平、池州、宁国、徽州、滁州八府,行省府治设于泸州。此两省皆按现有行省之制配置相应府衙,两省设巡抚、巡按各一名,朕将选拔德行出众之人任之!诸卿若欲推举皆可上题本与朕,待朕差人查访后视其德才再做取舍!江南民乱案事涉三府主官佐贰空缺,其新任人选众卿亦可予以举荐。” 将体格庞大臃肿的南直隶一分为二,重新设立行省加以控制,这样会使得朝廷政令得到更加快速有效的贯彻落实。而行政区划过大,会让本来因交通不便而导致信息滞涩的问题变得更加突出。尽量缩小省一级所属土地和人口的规模,在这个时代会更有利于朝廷政令的传达。 殿内众臣对皇帝新设两处行省的做法先是感到吃惊,随即便把心思放在了空缺的官位之上,每个人都在心里迅速考虑着自己夹袋中的人物,看看哪一人更合适推出去填补这些空位。 除了两省的巡抚这种高官以外,其余的职位可都是一等一的肥差,全部集中在了大明最繁华的地区,如果能从中夺得一席之位,于个人名利之上都有巨大的好处。 “骆卿,亲军南京千户所要尽快设立,江苏、安徽行省各府均设百户所,用以加强对地方乱政之监管!原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从即日起予以裁撤,原有官校择其优忠心能力强者、家境贫寒者留用,余者每人发五两安家银后予以解除军籍!卿且去安排吧!” 南京锦衣卫虽早已名存实亡,卫内本就不多的将校大多从事起了各种职业,但任何群体中都有强弱之分。卫中很多世袭亲军家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日常生活非常窘困,但因为还有军籍的关系,所以每月还有不多的粮饷能供家人糊口,这次要是被取消了军籍,会让本就穷困的生活雪上加霜。 朱由检早就考虑到了这点,所以他特意对骆养性提出了相关要求,只要依附在锦衣卫这个大集团身上,这些人的生活状况会得到迅速的改善。 至于其他被解除军籍者,这五两银子就算是对他们的一种安慰奖吧。毕竟他们也是世代服役与军中,也算是皇家的一分子,虽然被取消军籍会让大多数人一时无法接受,但也只能怪自己早就忘了亲军的本分职责,怨不得别人的无情。 骆养性迟疑了一下,起身施礼接旨后退出昭仁殿返回了署衙。 随着锦衣卫在很多重要的府县设立了署衙,京城中原有的十三个千户所已经派出去七个,这次又要派遣两个千户所进驻地方,那京师中就只剩下数千名锦衣校尉了。看现在这架势,皇帝是打算在全大明要害府县全部设置亲军衙门,那这几千人就根本不够用了。 看来要寻着机会把情况跟皇帝禀报一下,择机从市民中挑选良家子弟召入卫中,用以老带新的方式让新人快速成长,维持京师中亲军校尉人数始终不低于五千人的底线,以保障宫里的安全。 “陈卿,目下京城中道路修缮铺设进行的如何?暗沟明渠是否都已清理埋设完毕?” 骆养性走后,朱由检目视陈奇瑜发问道。 “回禀我皇,臣上任后既于十日内巡视了京师各处要害部位,现下京师各主路基本铺设完毕,其余街巷也已开始扫尾,全部道路修缮工程预计于十月底前完工。按照圣喻,上月雨季刚过,臣便募齐人手物资,城内明沟暗渠便已展开拓宽清理。此次拓宽工程预计雇佣民工约为三千口之数,加之运料、烧水做饭之辅工三百余口,总计约为三千四百余口,动工沟渠总长约有两百余里计,预算花费钱粮约二十二万两白银、两万余石米面,菜蔬、肉食、油盐暂未计数。顺天府与工部营缮司均有官吏领建督工,工程力争于年前全部竣工。各条沟渠拓宽改建之后,每年七、八两月之雨季内涝之况将会得以极大舒缓,加之城内大道街巷全部硬化,今后每逢雨季时,城中内涝泥泞难行之景象将不复再现!不过,臣偶有他想,不知当不当报于我皇以闻!” 陈奇瑜起身施礼后,将自己就任以来的最大政绩摆了出来。 他首先将道路硬化之事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然后列出种种数据来描述刚开始的大工程。 因为硬化之事早在他上任前便已开始,那是前任府尹李怀普和工部职司的功劳,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而拓建沟渠是他任顺天府尹以来接到的大工程,当然要当着各位重臣的面大肆宣扬一番了。 “陈卿不愧身具能臣之名,能将其中所费列举清晰,并亲身参与其中,朕闻之大感欣慰,大明之臣子若皆如陈卿一般,那朕将会省下不少精力!此事陈卿当居首功,待工程竣工之后朕自会对其余相关人等论功行赏!卿但有所陈尽管照直讲来便可!”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三章 赏功 朱由检对陈奇瑜的工作作风非常满意。 大明文臣士子大多以清谈务虚为荣,而以亲身下到一线为耻,像陈奇瑜这种有大学士职衔的重臣,能不辞辛劳亲自到现场勘查寻访,这是极为难得务实作风,这才是大明最需要的能臣干才。 自从大规模的转移灾民开始后,类似陈奇瑜这样的官吏已经涌现出来不少,不管他们是在什么动机的驱使下做出这样的改变,只要是真正去做了,那就必须要得到应有的奖赏和拔擢。 “启奏我皇,此次京城内两项工程完工之后,定会有众多经验丰富、技能熟识之壮工从中涌现,臣以为,其后若无相应之事承续,此等民工身怀之技便就此湮没,想来殊为可惜。而反观我大明诸地,则需此技艺者之地甚广,但却为人财物力所限,无法展开此类相似工程。臣建议京师工程竣工之后,从中拣选有条件之人,由官府出面,仿皇庄中打井之建制组建施工之伍,于财力物力丰厚之地予以施工,以次解决诸府县城内涝、沟渠淤塞之痼疾,使我皇明各处城镇面貌为之有较大改观!以上便为臣之浅见也,望我皇斟酌后予以决断!” 陈奇瑜从各个方面分析了皇帝这几年的施政分针,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皇帝有可能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关注民生、最喜欢大搞基础建设的皇帝了。 自从崇祯九年境内安定之后,不管是移民还是免除北地各省三年赋税、给皇庄佃农降低租赋,再加上废除金花银、自掏腰包在各地打井修渠等种种类似的举措都证明了这点。 既然知道了皇帝的喜好,那身为臣子为何不投其所好?以民为本也是先贤所倡,无论从大义还是忠君角度上来讲,都是牧民官的要务,若想让圣眷长久不衰,就应当从这方面着手才是上策。 他的上述言论是早就想好的,准备在工程完工前再向皇帝提出来的,没想到今日皇帝问到工程进展的问题,这正好给了他在重臣们面前露脸的机会。陈奇瑜相信,自己这项提议肯定会得到皇帝的高度赏识,为自己将来的仕途增添一块分量极重的砝码。 陈奇瑜确实没有猜错,这项切合实际的建议使得朱由检对他的好感度呈直线上升之势,瞬间就将他的位置提到了前几名上,直逼前面的孙传庭和卢象升。 “陈卿此建言极为合理!卿可遣人于此数千人中做一番查访,一是将技艺熟练者之身份记录在册;二是询问其人是否愿意参与别处施工中去;勿使因其常年在外,耽搁家中农事或者家事,此一点一定要吩咐下去。身有技艺、自愿、家中劳力不缺,此三者缺一不可,不符者勿要强征。再就是工钱要合理,饭食需管饱,如此繁重之消耗,肉食务必每三日一放,就按每人次三两计便可,消耗巨大,养分跟不上,很容易致其早衰并引发重疾,陈卿切记、切记!稍后卿回衙后,将此事详略以题本报来,朕参详无误后,待工程完工之后便建起施工之伍,先于京畿一带府县城试行!钱粮由内帑与太仓分别负担一半,朕会遣锦衣暗中查访,以绝贪鄙之人从中渔利!” 听到皇帝居然要陈奇瑜给这些民工每三日管一顿肉食,大多数朝臣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农户被官府出钱雇佣,能在农闲时多一份收入补贴家用就应该很知足了,况且还管两顿饭食,这已经是皇帝的仁慈了,没想到居然还要三天吃一次肉,这待遇就连乡下的一些殷实之家也比不上啊,这有点太过了吧? 陈奇瑜坦然拱手接旨,心下却是得意不已。今日在皇帝面前露了个大脸,这对将来晋升阁臣后排名靠前极为有利。 至于给民工肉食这等小事,陈奇瑜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这两年随着他直接接触大明最底层次数的增多,对于百姓疾苦的直观认知也是远胜从前,之前内心深处对于草民的蔑视也改变了不少。能利用手中职权为最底层人氏谋取些许福祉,已不再是陈奇瑜心中所抵触的事了。 “近两年来为安置灾民之事,工部、户部上下均是出力甚巨,范卿、侯卿亦是颇为辛苦,朕自是将此种种看在眼中。朕向来提倡有过必罚、有功必赏之准则,有鉴于二位爱卿于两年间辛苦操劳,朕决意,此次范卿、侯卿按功均加东阁大学士衔!望二位爱卿戒骄戒躁,于公事上更加勤勉职守,将今后之职事办的愈加圆满才好!” 朱由检接着随手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在去年的时候,朱由检已经下旨,将两阁大学士的职衔升为从一品,三殿学士位则升为正一品。这项举措改变了多年以来内阁学士权重品低的尴尬处境,也让二品的尚书们对阁臣一职有了更大的渴望。 范景文与侯恂一愣之后都是大喜过望。在事先没有一点消息的情况下,竟有如此大的喜讯从天而降,莫非是老天开了眼?今天能得到皇帝的首肯,自己两年来的辛劳终是没有白费,东阁大学士的荣衔,可谓是对自己的最好褒奖。 在殿内其余重臣充满各种复杂神情的目光注视下,两位重臣起身拜倒谢恩。 侯恂与范景文都在五旬左右的年纪,有了大学士的头衔后,无论从资历、年龄、能力上来讲,都具备了入阁的条件,这让除了吏部尚书周云以外的其余几位尚书倍感压力。 尤其是本以为入阁已是十拿九稳的杨嗣昌,这两人本来从未在他的计算之中,今天却突然之间成了对自己最现实的威胁,这顿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因为户部和工部向来是差事最多最累,却也出错最多的部司。尤其是户部,虽然是朝廷非常重要的部司,但历任户部尚书很少有最后入阁的,很多都是在任上就获罪回籍,典型的出力不讨好。 没想到皇帝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突然将二人拔擢到令人瞩目的地位,这让杨嗣昌心里顿感失落无比。 朱由检当然能理解杨嗣昌的失落之情。他虽然对杨嗣昌的才干很看重,但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钱粮和建设才是重中之重。杨嗣昌毕竟重新出仕不久,也并未立下显赫的功劳,所以这次的升赏并未列入朱由检的考虑之中。 户部与工部官员吏目大多被派往了安置灾民的第一线,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这其中虽然主要是利益驱使的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家确实是干出了一番真实的政绩,这一点从目前灾民安置到现在未出大的纰漏就能看出。 再有就是锦衣卫和御史关于相关情况的每旬奏报,也对其中表现突出的人和事有着比较详尽的描述,这一切都为范、侯二人的升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陕西孙卿已率部抵京,准备应对来年与建州之大战,但陕西巡抚一职不能长久空缺下去。顺天府丞吴甘中颇具才干,为官亦是素有清名,今特擢为陕西巡抚一职,着其与孙卿交接后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朱由检将下一个重要的人事任免消息又放了出来。 吴甘中与孙传庭私交甚密,这是被很多朝臣所知悉的,在朱由检的眼中,能和孙传庭成为至交之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以孙传庭骄傲的性情,一般人他根本不屑与其往来。 现在陕西全省已经非常稳定,灾民的安置工作进行的相当顺畅,只要接班的人不去任性胡为,而是按照现有的有效策略执行下去,那么用不了几年,陕西将会初现大治的局面。 从这一点上来讲,吴甘中应该是最合适的陕西巡抚人选。起码在交接延续的问题上,两个人肯定会有相应的默契,相信孙传庭自会给这位挚友提出最为可行的施政策略,避免人亡政息的官场弊端。 至于现在的陕西布政使朱永佑,朱由检根本没考虑过他,这人是个典型的官僚,混日子的那种。此人在孙传庭主政陕西两年多的时间里,并未作出任何出色的政绩,孙传庭对其评价也是很低,这种尸位素餐之人早晚要被替换掉。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朝堂 朱由检对陈奇瑜的工作作风非常满意。 大明文臣士子大多以清谈务虚为荣,而以亲身下到一线为耻,像陈奇瑜这种有大学士职衔的重臣,能不辞辛劳亲自到现场勘查寻访,这是极为难得务实作风,这才是大明最需要的能臣干才。 自从大规模的转移灾民开始后,类似陈奇瑜这样的官吏已经涌现出来不少,不管他们是在什么动机的驱使下做出这样的改变,只要是真正去做了,那就必须要得到应有的奖赏和拔擢。 “启奏我皇,此次京城内两项工程完工之后,定会有众多经验丰富、技能熟识之壮工从中涌现,臣以为,其后若无相应之事承续,此等民工身怀之技便就此湮没,想来殊为可惜。而反观我大明诸地,则需此技艺者之地甚广,但却为人财物力所限,无法展开此类相似工程。臣建议京师工程竣工之后,从中拣选有条件之人,由官府出面,仿皇庄中打井之建制组建施工之伍,于财力物力丰厚之地予以施工,以次解决诸府县城内涝、沟渠淤塞之痼疾,使我皇明各处城镇面貌为之有较大改观!以上便为臣之浅见也,望我皇斟酌后予以决断!” 陈奇瑜从各个方面分析了皇帝这几年的施政分针,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位皇帝有可能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关注民生、最喜欢大搞基础建设的皇帝了。 自从崇祯九年境内安定之后,不管是移民还是免除北地各省三年赋税、给皇庄佃农降低租赋,再加上废除金花银、自掏腰包在各地打井修渠等种种类似的举措都证明了这点。 既然知道了皇帝的喜好,那身为臣子为何不投其所好?以民为本也是先贤所倡,无论从大义还是忠君角度上来讲,都是牧民官的要务,若想让圣眷长久不衰,就应当从这方面着手才是上策。 他的上述言论是早就想好的,准备在工程完工前再向皇帝提出来的,没想到今日皇帝问到工程进展的问题,这正好给了他在重臣们面前露脸的机会。陈奇瑜相信,自己这项提议肯定会得到皇帝的高度赏识,为自己将来的仕途增添一块分量极重的砝码。 陈奇瑜确实没有猜错,这项切合实际的建议使得朱由检对他的好感度呈直线上升之势,瞬间就将他的位置提到了前几名上,直逼前面的孙传庭和卢象升。 “陈卿此建言极为合理!卿可遣人于此数千人中做一番查访,一是将技艺熟练者之身份记录在册;二是询问其人是否愿意参与别处施工中去;勿使因其常年在外,耽搁家中农事或者家事,此一点一定要吩咐下去。身有技艺、自愿、家中劳力不缺,此三者缺一不可,不符者勿要强征。再就是工钱要合理,饭食需管饱,如此繁重之消耗,肉食务必每三日一放,就按每人次三两计便可,消耗巨大,养分跟不上,很容易致其早衰并引发重疾,陈卿切记、切记!稍后卿回衙后,将此事详略以题本报来,朕参详无误后,待工程完工之后便建起施工之伍,先于京畿一带府县城试行!钱粮由内帑与太仓分别负担一半,朕会遣锦衣暗中查访,以绝贪鄙之人从中渔利!” 听到皇帝居然要陈奇瑜给这些民工每三日管一顿肉食,大多数朝臣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农户被官府出钱雇佣,能在农闲时多一份收入补贴家用就应该很知足了,况且还管两顿饭食,这已经是皇帝的仁慈了,没想到居然还要三天吃一次肉,这待遇就连乡下的一些殷实之家也比不上啊,这有点太过了吧? 陈奇瑜坦然拱手接旨,心下却是得意不已。今日在皇帝面前露了个大脸,这对将来晋升阁臣后排名靠前极为有利。 至于给民工肉食这等小事,陈奇瑜心中倒是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这两年随着他直接接触大明最底层次数的增多,对于百姓疾苦的直观认知也是远胜从前,之前内心深处对于草民的蔑视也改变了不少。能利用手中职权为最底层人氏谋取些许福祉,已不再是陈奇瑜心中所抵触的事了。 “近两年来为安置灾民之事,工部、户部上下均是出力甚巨,范卿、侯卿亦是颇为辛苦,朕自是将此种种看在眼中。朕向来提倡有过必罚、有功必赏之准则,有鉴于二位爱卿于两年间辛苦操劳,朕决意,此次范卿、侯卿按功均加东阁大学士衔!望二位爱卿戒骄戒躁,于公事上更加勤勉职守,将今后之职事办的愈加圆满才好!” 朱由检接着随手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在去年的时候,朱由检已经下旨,将两阁大学士的职衔升为从一品,三殿学士位则升为正一品。这项举措改变了多年以来内阁学士权重品低的尴尬处境,也让二品的尚书们对阁臣一职有了更大的渴望。 范景文与侯恂一愣之后都是大喜过望。在事先没有一点消息的情况下,竟有如此大的喜讯从天而降,莫非是老天开了眼?今天能得到皇帝的首肯,自己两年来的辛劳终是没有白费,东阁大学士的荣衔,可谓是对自己的最好褒奖。 在殿内其余重臣充满各种复杂神情的目光注视下,两位重臣起身拜倒谢恩。 侯恂与范景文都在五旬左右的年纪,有了大学士的头衔后,无论从资历、年龄、能力上来讲,都具备了入阁的条件,这让除了吏部尚书周云以外的其余几位尚书倍感压力。 尤其是本以为入阁已是十拿九稳的杨嗣昌,这两人本来从未在他的计算之中,今天却突然之间成了对自己最现实的威胁,这顿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因为户部和工部向来是差事最多最累,却也出错最多的部司。尤其是户部,虽然是朝廷非常重要的部司,但历任户部尚书很少有最后入阁的,很多都是在任上就获罪回籍,典型的出力不讨好。 没想到皇帝在毫无预兆的情形下,突然将二人拔擢到令人瞩目的地位,这让杨嗣昌心里顿感失落无比。 朱由检当然能理解杨嗣昌的失落之情。他虽然对杨嗣昌的才干很看重,但对于现在的大明来说,钱粮和建设才是重中之重。杨嗣昌毕竟重新出仕不久,也并未立下显赫的功劳,所以这次的升赏并未列入朱由检的考虑之中。 户部与工部官员吏目大多被派往了安置灾民的第一线,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这其中虽然主要是利益驱使的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人家确实是干出了一番真实的政绩,这一点从目前灾民安置到现在未出大的纰漏就能看出。 再有就是锦衣卫和御史关于相关情况的每旬奏报,也对其中表现突出的人和事有着比较详尽的描述,这一切都为范、侯二人的升擢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陕西孙卿已率部抵京,准备应对来年与建州之大战,但陕西巡抚一职不能长久空缺下去。顺天府丞吴甘中颇具才干,为官亦是素有清名,今特擢为陕西巡抚一职,着其与孙卿交接后即刻赴任,不得延误!” 朱由检将下一个重要的人事任免消息又放了出来。 吴甘中与孙传庭私交甚密,这是被很多朝臣所知悉的,在朱由检的眼中,能和孙传庭成为至交之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否则以孙传庭骄傲的性情,一般人他根本不屑与其往来。 现在陕西全省已经非常稳定,灾民的安置工作进行的相当顺畅,只要接班的人不去任性胡为,而是按照现有的有效策略执行下去,那么用不了几年,陕西将会初现大治的局面。 从这一点上来讲,吴甘中应该是最合适的陕西巡抚人选。起码在交接延续的问题上,两个人肯定会有相应的默契,相信孙传庭自会给这位挚友提出最为可行的施政策略,避免人亡政息的官场弊端。 至于现在的陕西布政使朱永佑,朱由检根本没考虑过他,这人是个典型的官僚,混日子的那种。此人在孙传庭主政陕西两年多的时间里,并未作出任何出色的政绩,孙传庭对其评价也是很低,这种尸位素餐之人早晚要被替换掉。 第三百三十五章 拔擢 宣布完新的陕西巡抚人选之后,场内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各人都在考虑顺天府丞这个空下来的职位。 朱由检扫视了殿内众人一眼,将各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中,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侯卿,南京户部既撤,但其所属公务繁巨,若将其移交与南京府户房,怕是难以担其职责;朕适才想过之后,有意将户部浙江清吏司移往南京常驻,以督掌江南赋税米粮,侯卿以为如何?” 刚才侯恂的话提醒了朱由检,南京户部的裁撤会引发一些麻烦。 南京户部直接向直隶各府和浙江、江西、湖广三省征收赋税,此外,南京户部还有独立的仓库、粮库和银库,但征税行为、征税数额均要事前报北京户部审批,每年的收支账目一份上交御前,一份交户部备案。 南京户部裁撤之后,湖广、江西、浙江三省,以及新成立的江苏、安徽两省的税赋可直接向京师缴存,这些都还好说,但南京户部掌管的那些大小仓房可不能移交给江苏省代管。 江苏、南京府都属新建,虽然也会设立与京师六部相对应的六曹、六房,征召相关人手开办公务,但从专业性的角度来讲,这些新募吏员的业务水平与京师户部的官吏相差很大。 户部十三个清吏司中那些办差的吏员,大多数都是子承父业,多少年来就在部里办差,对各地征缴赋税、粮米、物资的各种流程可说是精熟无比,对其中的某些贪墨手段也是心知肚明。可以说只要他们认真起来,任何猫腻都会被他们一眼识破。 每年从江南一地运往京师的漕粮多达几百万石,这些虽是主要由地方官府以及漕运衙门催办,但也离不开南京户部的协助,现在虽然新建行省后,原先的差事大大减轻,但剩余的体量还是户曹、户房无法掌控的。 但南京户部中的中低层官吏基本也都是世袭部务,已经与当地士绅豪商连为了一体,利用手中职权大肆侵吞贪墨朝廷钱粮。 如果因为顾忌将他们全部北迁后公务无人处理,而将这批底层吏员留在当地,那此举只能会让这些人行事更加的肆无忌惮,他们会很自然的认为朝廷离不开他们,其行为也会更加有恃无恐。 而且南京户部所属的这些仓房还有一个重要属性,那就是以江南战略储备的形式存在着,这条规矩是太宗北迁后制订下来的。这是为了预防长江以南地区一旦出现重大灾情后,因粮米物资临时无法筹集支用,会引发后续一系列祸端这种极端情况的发生。 “圣上所言切中要害,此策乃上佳之举,老臣亦是这般思虑。户部分支常驻南京,更利于理顺朝廷赋税征缴之况;只是老臣还有一请,那便是望圣上容许户部分支留用部分原南京户部吏员,毕竟事涉如此众多仓房物资,以浙江清吏司现有人手来看尚难短期内予以理清,此事还望圣上恩准!” 侯恂拱手施礼后奏道。 “准了!侯卿回去拣选人手后,即刻遣之启程前往南京与相关人等清点交接,原有看守仓房之军士全部留用,朕会遣亲军常驻分支署衙,予以协助处置日常公务,预防不测之事生发!” 朱由检思衬一会后答应了侯恂的奏请。而所谓的锦衣住衙协助,只是为了说着好听而已,实际上锦衣卫进去就是为了监视震慑这帮人,从最大程度上防止贪渎之事发生。 “原平凉府知府赵之用于任上勤勉尽职,于安置灾民、拓荒打井、兴修水利之事上时常亲赴一线巡查督促,此等为安民尽心用命之人值得赏擢。朕决意,赵之用特擢为江苏巡抚,职衔为左佥都御史衔,着该员接旨后即刻赴任!平凉府职官自赵之用一下全体晋升一级,知府之位由同知张文献接任,以下同例!” 孙传庭在托杨嗣昌转呈请见手本之前,早就上呈了题本奏事,题本的内容是他在率秦军赶赴京城的途中写就的。 他知道自己此次离开陕西之后将不会再有回返的机会,所以便将自己平日里暗中考察过的可用官员名单,以及两年来他们所做出的政绩简单的写入了题本当中,以便供朱由检在用人时参考。 这个赵之用便是这份名单中的佼佼者。 刚过四旬的赵之用于天启四年中试,留工部观政一年后便放到陕西蓝田担任县令,之后便一直未曾离开过陕西。 十余年间虽也因功慢慢升到了知府一职,但在盗匪遍地、饥民如蚁的西北之地,作为一府主官的日子也是相当的难熬。可以说,陕西大部分地方官员都已经做好了全家随时赴难的准备,赵之用忧心如焚之下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尽力安抚救济治下民众,尽量不使更多的饥民流往他处后加入流贼的队伍。 幸运的是,陕西境内的大部分流贼都集中与陕北,很少向西边的平凉府流窜,原因很简单,平凉府太穷,没啥油水,所以整个平凉府多年来相对还较为安定。但随着混天王、仁义王、马进忠等巨寇的崛起,平凉府也很快陷入了纷乱之中。 崇祯八年,孙传庭赴任陕西并先后将大股流贼绞杀殆尽后,陕西西北彻底安定下来。紧接着,孙传庭将平凉府定为了安置灾民的主要地区,并亲自赶赴平凉府,在赵之用等人的陪同下实地巡视考察了相关州县地理,并制订出了详细的屯田安民举措。 随着大批灾民被有序的引导而来,无数的钱粮物资也滚滚而至,随之而来的还有大量鲜衣怒马的锦衣校尉,安民屯田的浩大工程在平凉府境内全面展开了。 看到孙传庭都经常奔波于各个灾民安置点,赵之用和平凉府上下官吏哪还敢留在府衙中。再加上大量赏银补贴以及锦衣卫、御史的明暗监视,在几方面因素的作用下,平凉府的官吏们全部被迫投入到了抚民屯田、兴修水利的巨大工程之中。 在接下来近两年的时间里,赵之用以身示范,将大部分精力和时间放在了安民一事上来。在他的带动下,平凉府的官吏们也纷纷群起效仿,都是放下身段,亲身投入到了每个环节的实践中去,屯田中遇到的各种困难都在短时间被迅速解决。 捱过了大半年的等待之后,第二年的平凉府境内的夏粮便收获了二十余万石,接下来的秋粮也有十余万石的收成,这些自产粮食,加上西安府对平凉的支援,使得近两百万灾民有了可以支撑到来年夏收的口粮。 随着各种水利设施的完善和配套,加之开荒的田地已成了熟田,崇祯十年平凉府的夏粮取得了大丰收,总量达到了近四十万石之多,如果再加上丰收在望的秋粮,平凉府的灾民不仅不需要外界的支援,而且自产的粮食也会有很大的结余。 现在已经可以断定,整个平凉府的安民屯田工程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功,而随着开荒田地的增加,几年之后,平凉府将会成为大西北的大粮仓。 对于赵之用的拔擢使用,孙传庭的举荐是一方面,而锦衣卫传回的情治则是更加的详细,这两者相加之后,才促成朱由检今天的任命。 第三百三十六章 武备 “启奏圣上,既是新建江苏行省,巡抚也已有人选,那原应天巡抚周林清如何安插?还请圣上示下,二品大员亦是朝廷重臣,闲置过久容易惹来非议!” 吏部尚书周云施礼奏道。 除了内阁那几人之外,对阁臣增补一事最无念想的便是他了。 大明朝堂向来有不成文的规定吏部天官不得入阁。 这是为了防止吏部尚书利用职权滥用私人,在朝堂中形成强大势力,从而导致整个朝局失控的状况发生。 “周林清在任期间政绩出众,着加礼部尚书衔,入礼部处置公务,具体部务分工由张卿负责安排吧!” 朱由检想都没想,直接就把这个应天巡抚一脚踢进了礼部。 周林清同样属于江南既得利益集团的一份子,就让他们这些获利最大者都进礼部去撕逼吧。 礼部虽然是个清贵衙门,但除了三年一次的会试,平时并无多大职权,对朝堂政务的影响微乎其微,就算这帮人在里面吵翻天也不用搭理。 他对礼部尚书张国维印象并不好。 张国维本身能力平庸,只是靠着前首辅周延儒的拔擢才进入了礼部担任侍郎一职,随后在朝堂上不断地人员更替中升到了尚书之位。 此人处事向以虚伪着称,风度翩翩的背后是贪婪与无耻叠加,是一个典型的伪君子。虽然不曾犯下多大的错处,但在朝堂中风评不佳,与其交好者大都是东林党的成员,而这次被朱由检强行塞进礼部的,全都是东林党的一员。 大明的官员们大都有个共性善于内斗,拙于执政。 为了一丁点的个人私利,这些人一定想尽办法去寸土必争,将来的礼部署衙内应该会好戏连台。等到他们斗到两败俱伤的时候,朱由检会将他们一锅端掉,理由就是有失朝廷体面。 仔细想想,朱由检就暗中发笑。 本来是一伙的,可是为了权利,照样会打的头破血流。 有外人就搞外人,没了外人就搞自己人,反正是不能闲着。 官职不丢,争斗不休。 以利相交者,利尽则散;以势相交者,势去则倾;以权相交者,权失则弃。 圣人的话就是这伙人的最好写照。 “启奏圣上,礼部乃清贵之地,部务并无繁巨难理之患。而现下已有三位侍郎理事,再加上南京礼部尚书与右侍郎,已是远远超出部务所需;现今圣上欲将应天巡抚再置于部内,到时就连办公之所亦难调和!圣上究竟意欲何为?” 本来就对范景文和侯恂被擢升为大学士一事异常不满的张国维忍不下去了,他抬手正了正乌纱站起身来,施礼后语带怨气的冲着朱由检发问道。 去年皇帝就莫名其妙的给礼部加了个右侍郎,美其名曰为使礼部更好地教化天下,故此要加强礼部的力量,这个理由倒是能勉强说得过去。 可现在又要把南京礼部合并进来,虽说南京那边只有一个尚书、一个侍郎,可这一下子就成了两名尚书、四名侍郎了。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事,又要加进来一个尚书衔的原地方大员,一个部中三名尚书,四名侍郎,这还怎么处置公务?这不是把礼部当成了夜壶吗? “请张部堂注意言辞!圣上有此安排必有其深意,况如何安插六部堂官亦是圣心独断之事,岂容臣子所涉?身为臣子岂能对圣上心怀怨怼?今日若是制宪在此,定会劾你一个不敬之罪!” 未等朱由检发话,坐在首位的温体仁不满地目视张国维发话道。 温体仁的诘责让张国维在尴尬之余心下也是后悔不已。 今年会试之前,曾有人拿着温体仁的名刺拜门,但被正意气风发的张国维给拒绝了,没想到今日却被这个自诩清廉的首辅狠狠地摆了一道。 自己在心态失衡之下有了怨念,多年的养气功夫一瞬间全然丧失,鬼使神差之下竟然口出怨言,此举可是犯了为臣子的大忌。这下不光是阁臣之望彻底泡汤,恐怕就连现在的位置也已经岌岌可危了。 近几年皇帝急躁易怒、心胸狭窄的性情虽有较大改变,但谁知道会不会因此而记恨自己,这下该如何缓颊才好。 “呵呵,朕岂是如此心胸狭隘之人?礼部可能是关己则乱之故,方才口不择言而出,朕不会因此而记恨臣子的,呵呵呵!” 朱由检强忍怒气,面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淡淡地开口,心里暗暗地想到一定要向古之圣贤那样,当有人得罪他、顶撞他的时候,永远也不气恼,一直保持风度,要表现出豁达和大度,不能在众臣面前表现的喜怒形之于色。 张国维今天这几句怨言,让本来就对他印象不好的朱由检心中生出了杀意。 皇帝脸上带着笑容的同时,投射过去的眼神中却是冰冷刺骨,话语中礼部二字更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前都是某卿。 看到张国维脸色苍白地坐下之后,殿内众人心里大都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温体仁那番诘责之语,更像是生怕皇帝不生气一般,直接就是明着挑起皇帝的怒火了。 这个小人,太可怕了,若是没有十足把握搬到他的话,还是尽量离他远一点。 “杨卿,现下关外沙后所军营是何状况?粮草物资运抵多少?其他物资还有无短缺?” 朱由检未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张国维,而是目视正捋须思索的杨嗣昌发问道。 “启奏圣上,沙后所军营现已大部完工,营房主体以木质为主,盖因周边深山林木较多,就地取材十分便捷之故;现勇卫营与京营部分人马均已进驻其中,剩余部分预计本月底前完工,届时整座军营将可容纳官军五万余人。军营内修建仓房二十有二处,以供盛放粮草物资军械所用,现已储存粮食五万余石、干草十二万束、豆料一万余石,油盐酱醋等不计其数,其余军械军需若干。后续粮草物资正在陆续调运当中,预计明年春日之前,军营所储备之粮草物资便可大致完备,足可供十万大军三月之用!” 正在出神的杨嗣昌突然听到皇帝的问讯后稍微一愣,赶忙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随即不慌不忙的将准备充分的数据一一列举了出来。 “现下兵部何人于沙后所督工?新制冬衣鞋帽可曾备全?” 朱由检继续发问道。 “启奏圣上,现沙后所军营由武库司郎中张世奇留驻督建,另有工部营缮司员外郎一名协从,另有吏员若干督促进度。现今自山海关至松山城官军冬装鞋帽俱已发放到位,京师京营余部也已换装完毕。现尚余军服鞋帽计一万两千余件,军器监及皇庄军服场正在加紧赶做,争取于十一月为秦军、川军等客军备齐军资军需!” “甚好,杨卿处置公务甚为细致用心,朕心甚慰!兵部上下还需戒骄戒躁、切勿遗漏任何细节!今日议事便到此处吧,温卿等回去后将裁撤任命之事拟旨,内廷用印后即刻发往与之相关,散了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私访 昭仁殿议事过后的第三日下午申时末,京师西城的鱼儿胡同口两头忽然出现了大批身穿蓝色罩甲、手执刀弓短铳的锦衣校尉。 这些校尉在很短时间内便将周围无关人等全部清走,胡同内的每家住户门前也都有校尉执刃看守着,有些住户门前的家丁仆从也都被驱赶回府,然后在校尉的呵斥下将自家大门紧紧闭上,整个胡同内除了锦衣校尉再无外人的踪影。 随后没过多长时间,两架没有任何明显标识的马车先后驶入胡同,后一辆马车的周边及前后有数十名外穿青色布袍、内穿罩甲的侍卫紧紧跟随着,胡同的两头有缇骑的身影在来回巡视着。 两架马车进入胡同后,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千户孙永胜带着手下的几名百户赶紧迎上前去,然后转身引领着马车继续前行。 马车在还算宽敞的胡同里并未行走多时,便停在了一座宅邸的大门前,大门外的四周是成群的校尉在警戒着四周。 一身青色便服的骆养性没等马车停稳便打开车厢跳了下来,之后赶紧疾步迎向第二辆马车的厢门一侧。 待第二辆马车停稳后,骆养性上前将厢门打开,王承恩手脚麻利的跳下,然后从车厢中搬出一个锦凳,一身青色紧身束袍的朱由检弯腰出了车厢,踩着锦凳下了马车,站定后向两侧打量了一眼,随即负手迈步向大门行去。 眼前的这座宅邸便是孙传庭在京师的新家,是原吏部尚书王永光的居所。王永光已经于崇祯八年被罢职返籍,去年朱由检将此宅赐给了孙传庭,并安排锦衣卫护卫着其家眷从代州搬入了京师新宅。 孙府内宅中到处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虽然天色未暗,但院内的亭台楼阁都挂上了点亮了的灯笼。不管是家中的主人还是婢女仆从,全都换上了崭新的衣袍鞋袜,走路的脚步也是轻快之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后宅侧院的灶间内,几个厨娘正在紧张地忙碌着,几个灶台的炉火也是燃得正旺;厨房内的台案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调料,数名身穿襦裙的婢女正在厨房外等候着,这边厨娘们的菜式刚刚出锅装盘,外面的婢女便会进来后用食盒装好,然后提着食盒向侧院的花厅匆匆行去。 内宅堂屋正中的交椅上,头梳山松特髻、贴着假鬓花钿、身着上绣六只翠绿孔雀的金绣云肩大杂花霞帔,金珠翠妆饰,耳带金坠子的孙李氏正襟危坐,一身青色直裰的孙传庭与妻子孙刘氏跪在她的面前,两人的一双儿女孙克敌与孙嫣跪在他们身后。 “今日是母亲大人六十大寿之喜日,儿传庭及妻孙刘氏、子克敌、女嫣儿,恭祝母亲大人瑶池春不老、寿域日开祥!” 高声颂罢,满脸喜色的孙传庭一家四口一起冲着椅子上的孙李氏磕了三个头。 “我儿快快起身!刘氏、孙儿、孙女也赶紧起来!老身托我儿之福,蒙圣人赐下二品诰命之身,此是我孙家的无上荣耀!圣人待孙家之恩,我孙家上下纵使粉骨碎身也难报答!今后我儿需谨记一点,今后凡圣人所指,便是我儿之所向!其余无须多想!” 容光焕发地孙李氏端坐交椅上,对着孙传庭殷殷叮嘱道。 自己能穿上这身二品诰命妇人的华服,都是沾了儿子的光,老孙家何曾同时出过二品诰命,一品高官这等光耀门楣之事? 看着体貌健伟的儿子,孙李氏内心里是满满的自豪,眼神中也是充满了溺爱的味道。 “请母亲大人放心,儿定会牢记母亲之教诲,事事以圣心、公心为要务,将个人私利放至一边,以助我皇开创大明不世之伟业!此刻还需劳母亲大人安座,儿已遣人雇请了京师名画师柳无病,前来为母亲大人作肖像之画,以供我孙家后人瞻仰!此间或许略有些时长,母亲大人若有不适之感,便出言告知他人,待歇息后再行作画!” 孙传庭躬身施礼后回道。 “好、好、好!为娘记下了!我儿且带克敌去他处忙碌,为娘有刘氏与嫣儿伴着便可!” 孙李氏笑吟吟地点头应下,孙传庭施礼后带着儿子孙克敌出了堂屋,准备去侧院看看寿宴准备到何种程度,好友们都会携女眷来访,内宅筵席便是为这些家眷们准备的。 这次母亲的六十大寿,孙传庭并未大肆声张,只是邀约了尚在京中的几名原先的同科好友前来宴饮一番。现在天色尚早,好友们或许刚刚下值归家,距他们收拾停当后来到孙府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孙传庭负手漫步,刚要拐进一侧的月亮门时,一名孙家的家生婢女脚步匆忙的小跑过来“大少爷,院外孙管家让奴婢知会您,府外有贵客前来,说是宫里来的,请大少爷您速去迎接!” 大户人家的内宅是禁止主人以外的男性入内的,就连孙成文这样的老管家也不行,有什么事都要通过内宅门口的婢女通传入内后再说。 “宫里的贵人?难道是圣上要招我入宫觐见?有什么急事不成?” 孙传庭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已经十八岁的孙克敌举步跟在父亲的身后。 他毕竟是少年心性,去年虽已经来京进入国子监读书,但平日里很少有机会见到外人,所以孙克敌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好奇的很,他很想看看宫里来的贵人是个什么样子。 孙传庭并未阻止儿子的举动。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了,也该跟在自己身后见见世面了。 儿子聪敏好学,性情却比自己圆滑的多,只要将来乡试、会试连中,假以时日,成就未必就会差自己很多。 孙传庭父子二人迈出内宅院门后一路疾行,刚刚从厅堂穿过进入到第三进的主院,只见宽大的院子里已经布满了蓝衣武士,府内的仆从婢女都已经消失不见。 堂前台阶下十余步外,一名身着青色便袍的青年人正负手而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父子,两名面貌陌生的中年男子一左一右立于青年人的身后两侧,也都在用满是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孙传庭一愣之下立刻反应过来,他单手撩起袍服一角,疾步迈下台阶后跪倒在地“臣孙传庭参见我皇!臣不知我皇驾临,未及远迎,实是与礼有失,还请我皇恕罪!” 孙克敌反应迅速,早就跟着下了台阶跪在了父亲身后“微臣孙克敌参加我皇!” 受父亲恩荫的孙克敌现在也是锦衣卫百户的职衔,所以不必自称草民。 “哈哈!二位孙卿且起身,朕今日乃不速之客,不怪卿失礼!” 朱由检缓步走到孙传庭父子近前,笑着双手虚扶一把,孙传庭父子谢恩后站起身来。 “朕偶闻孙卿府上有寿诞之庆,故此特意前来讨杯寿酒!呵呵!卿怎地未请朕进屋品茶?朕今日并未空手前来啊!哈哈哈!” 最近一段时间心情不错的朱由检难得的打趣起了这位重臣。 “呵呵!臣乍见我皇亲临,一时失神之下接连失礼!陛下,快请入内歇息品茶!” 朱由检轻松的语气让孙传庭父子放松下来,孙传庭笑着肃手请朱由检进屋,一直在朱由检身旁不远的程千里带着几名侍卫抢先一步进入堂屋之中。 朱由检毫不在意地负手迈步上了台阶走入屋内,王承恩与骆养性紧跟其后,在经过孙传庭身边时双方相互含笑拱手。 第二百三十八章 惊变 “孙卿,此二人你可识得?朕来给卿引见一下,此是朕的大伴,提督东厂太监王承恩,亦算是朕之家人;此为亲军都指挥使骆卿,这几年执掌亲军亦是有了一番成就!” 宾主落座之后,主位上的朱由检笑着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孙传庭起身与王承恩、骆养性重新见礼,互道久仰后寒暄了几句。 朱由检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刚要送到口中,一旁的王承恩赶紧开口劝阻道“皇爷,这是宫外之食,您。” “唔,此为孙卿府中,朕有何不放心之处?他人食得,朕亦食得,大伴莫要担心!大伴、骆卿,你俩也尝尝,孙卿家的点心味道不坏!” 朱由检满不在乎地嚼着点心笑道。 王承恩赶紧过来拿起一块点心一下子塞进口中,嚼了几口就半囫囵着咽了下去,骆养性冲着皇帝施了一礼后,从小几上拈心吃了起来。 孙传庭对皇帝这番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举动也是哭笑不得,他赶紧拿起一块点心来放入口中,闭着嘴巴大嚼起来。 “孙卿此般仪态可不似文臣,更像是一名搏命沙场的大将一般,呵呵呵!这几年孙卿于西北之境奔波劳累,为国事操劳过甚,朕与朝廷诸臣都是卿之作为看在眼中。朕之所以未急于招卿觐见,便是想让孙卿好生歇息一番,安享天伦之乐再言其余!” 朱由检咽下口中之食后笑道。 “回我皇之言,臣两年间于军中养成用食尽速之习,现下虽是回到家中,却也一时无法改正。臣先谢过我皇赐宅之恩,至于安享天伦吗,臣平常忙的惯了,乍一闲下来倒是有些手足无措之感;臣不敢问我皇讨要官职,只想请我皇恩准,待过几日秦军返京后,能允臣能前往军营巡视检验一番。臣此言出自公心,绝无不可告人之意,还望我皇周知!” 孙传庭瞬间便将点心吞下,随后起身冲着朱由检拱手施礼道。 “待秦军抵京之时,卿自当前往巡查其安置之况。孙卿,自崇祯八年你我君臣于京师一别,倏忽之间便已是两载有余。当是时也,我皇明北境狼烟四起、万千黎民奔走哀嚎,朕亦是忧心如焚,但惜少有能臣可为朕解忧。朕尝寄厚望于卿,只盼卿能稳住危局、以待缓图,而卿不仅不负朕望,更是立下滔天之功!卿之功可谓是只手擎天!于短短两载间便将欲倾之势彻底挽回!擒贼首、灭余寇、策安民、行保境,种种相类之事难以胜数,大明得卿之功可谓巨矣!朕得卿之奉可谓多矣!朕始终记得与卿别时的一段话朕知卿之才能不仅限于剿贼,卿还有大理想大报复,等将来流寇覆灭,朕要与卿等创造一个崭新之大明,一个民富国强之大明!” 朱由检的这番话既是对孙传庭所立功勋的肯定,更是要让孙传庭安心,让他不要因为生怕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便畏首畏尾,他们君臣之间应将眼光放得更加长远,而他孙传庭还会有更大的前程。 朱由检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使得孙传庭感佩不已,也让他内心积攒的疑虑和不安消散一空。 皇帝还是那个皇帝,从现在的言谈举止等某些细节中,孙传庭能够强烈的感觉到,皇帝和自己之间并没产生任何隔阂和陌生感,这一点从皇帝那种亲切温暖的目光中可以反应出来。 随着这几年权势日重,孙传庭对朱由检是否还如当初那般对他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产生了怀疑。 毕竟自己立下的功劳有点过大了,并且在不经意间,自己已经成为大明当下权势最大的一省封疆。 洪承畴与卢象升虽然都有过五省总督以及五省总理的头衔,但就算他们名头最盛的时候,也远不如自己现在所具备的实力。 洪承畴的手下从来没有一只属于他亲手创建的嫡系,他指挥的剿贼官军都是七拼八凑起来的,而且最多时才两万余人。 卢象升的天雄军虽然是他亲一手创建,但人数只有六千余人,并且粮饷物资长期匮乏,战斗力虽然很强,但受制约的因素太多,根本不会被皇帝所疑虑。况且天雄军已经被并入了京营,再也不是卢象升的私军了。 而反观现在的自己,虽然对大明威胁最巨的流贼已经覆灭,但自己还手握亲手创建的数万秦军,治下也是大明面积最大的行省,由于特殊情况的需要,自己能够掌控的钱粮数目也是多的惊人,这些强大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很容易让帝王生出疑心。 若是再有他人趁机挑拨一番,虽然不至于让皇帝生出杀心,但猜疑之念却是很难避免的。 正是因为心中的疑虑,孙传庭前面才出言试探,想通过请求巡视秦军的要求来判断皇帝的内心想法。 毕竟一只几万人的强军出现在京师附近,在京营与勇卫营大部去往关外之时,若是真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机煽风点火,想就此在皇帝和自己之间埋下不信任的种子,那将来这颗种子很有可能会长成参天大树。 孙传庭的想法是按照自古以来传统官场思维来考虑的,若是按照历史原先的轨迹发展,他的想法也不过分。历史上的朱由检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的确会对此产生疑虑,并且会由此衍生出不可测的后果。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的皇帝却是来自于后世,对于功高盖主这一说法根本是不屑一顾的。特别是他孙传庭的名字,已经在历史上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诚可靠,朱由检怎么会对他产生任何怀疑呢? “臣之所为皆是臣子应尽之本分,当不得我皇如此褒奖!我皇胸襟之宽广,亘古未有也!唐宗宋祖亦难比矣!臣心下感佩之至矣!能于我皇阶下从命,此乃臣无上之荣也!” 孙传庭整整衣袍后跪倒在地,神情庄重的行大礼道,站在他身后的孙克敌也赶忙跪在了父亲的身后。 “二位爱卿起身吧。朕于人事之上,一向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准则。不管是谁,也不管其担任何职,只要其一心为公,就算权势再重,朕亦不会有丝毫疑心!朕亦有十足之信心能驾驭以及掌控全局!朕相信,只要朕心地坦荡、心向光明,任何鬼蜮伎俩也终将无所遁形!” 孙传庭父子再拜后起身回归原位,君臣几人随口笑谈了几句京城趣闻,天色也渐渐的暗了下来。 朱由检并未有接见孙母的意思,他可不愿让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奶奶跪下给他磕头见礼、 至于赐给孙母的寿礼也并不算如何的贵重,两柄玉如意、一尊宋代紫檀木雕佛像,外加江南进奉的绸缎布帛若干。 东西虽不贵重,但那两柄玉如意的寓意有心人自会明了。 就在孙传庭准备邀约朱由检等人去往宴会厅就坐时,西城千户所千户孙永胜脚步匆忙地奔入堂中后大声跪禀道“启禀圣上,关外有紧急军情送达!锦州城内似有官军火并,蓟辽督师洪承畴闻讯已前往城内弹压,现下城内具体情况不明!”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起因 自从确认城外的八旗兵主力撤离锦州退回盛京后,松锦一线的军民们都是松了一口气。等到城外挖沟壕的包衣们在汉军旗的监视下也依次离去,一直处在紧张当中的锦州上下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在城下完全看不到建州女真人身影的几日后,锦州城西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先是一群军户扛着宽大的木板从城门里钻了出来,等他们将长长地木板铺设在壕沟上之后,百余骑的马队牵着战马鱼贯而出,在踩着铺好的木板跨过壕沟后,带队的哨管招呼大家跨上战马,辨别了一下方向后向北面驰去。 这只小股夜不收的任务就是查探建州女真大军的具体动向,确认锦州的敌情是否真正得以解除。 锦州城内祖大寿的宅邸中,看着跪在地上的吴三桂,坐在椅子上的祖大寿叹了一口气“长伯,且起来吧!你父向来胆小,许是想的有些多了,这才打发你来接你娘亲。某说句心里话,若是朝廷真要收拾锦州,就算你接你娘回去也白搭!朝廷里有人早就认定了祖吴一家,你父之行为在人家看来,也不过是咱们两家预留退路罢了!若真是锦州出了事,吴家就算暂且逃过一劫,事后也免不了被秋后算账!罢了!祖吴两家终归是血亲,某也是你的舅爷,自不能碍着自己孩儿的前程不是?等明日上午你与你娘亲一起过来吧,某与我那妹子践行。唉,自此一别,还不知今生能不能再次相见!” 说到最后,祖大寿的话中已是带着些许的伤感,也让吴三桂的心里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愧疚。 为了将母亲接回关内,他三番五次的找到大舅恳求,今天祖大寿终于点头答应了此事,但吴三桂的心里不但没有多少喜悦感,反倒是一股浓浓地失落感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自己从小到大在锦州长大,能有今日的成就,都是沾了大舅家的光。现在事到临头了,却只想着自家的后路,完全不顾及大舅他们的感受,说起来确实有点忘恩负义了。 但事情已经如此了,再想回头只会更加惹人耻笑。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立下功劳吧,万一将来朝廷要清算祖家,自己也能凭着战功站出来给大舅家求求情。 “孩儿谢过大舅一家多年来的栽培之恩!不管将来如何,祖吴还是血脉相连的亲戚,无论发生何事,吴家自会站在祖家一边!孩儿观今上近年之举,不似无情之君,大舅也不必太过忧心于此!” 吴三桂起身后躬身抱拳施礼道。 一旁的祖大弼冷笑出声“长伯,莫怪你二舅说话太直,若是真如你所言,皇上不计较锦州上下多年来形同藩镇之举,那你父为何急于与我祖家撇清干系?长伯,今日你无需再言,咱们现在还是亲戚,将来究竟如何谁会知晓!二舅祝你吴家能有飞黄腾达之日便好!哼哼!” 看到吴三桂尴尬无比的表情,祖大寿忍不住出言呵斥道“老二,你这是怎生说话呢?有长辈如此说道后辈的吗?长伯,你且去吧,明日上午早些带你娘亲过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团圆饭,某也有些话要叮嘱我那妹子!且去且去!” 尴尬不已的吴三桂正好无法接话,于是顺势拜别几位舅爷,出了祖大寿的宅邸后带着亲兵回了自家府中。 第二天上午巳时末,吴三桂带着百十名亲兵护卫着母亲祖友兰来到了祖大寿的府上,轿子直接抬着祖友兰去了内宅。 吴三桂吩咐亲兵们不必跟着,随意找地方歇息等着吃饭就成。这些亲兵也都是在锦州长起来,跟祖家的家丁亲将也都是熟悉的很。 吩咐下去之后,他自己则是直接去了四进的主宅。 在主宅的客厅中,吴三桂与表兄祖泽润闲聊了一阵,随后祖宽、祖泽洪、祖泽远、祖泽沛、祖泽盛、祖泽法、祖可法、祖泽溥、祖泽清等一众表兄弟也相继来到了客厅。 除了日常与他亲厚的祖泽盛、祖泽溥几人过来和吴三桂打声招呼外,祖家其他人都未给吴三桂好脸色看,大多数人冷着脸坐了下来,之后便开始相互之间小声议论着什么。 对于吴家这种类似于叛逃的行为,祖家这些子弟大都是发自内心的恼恨,都有一种被自家人背后捅了刀子的感觉,并且人家捅完刀子后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前程,这让祖家子弟们实在是无法接受。 知道今晚要给吴三桂母子践行后,因为不愿看到吴三桂那张面孔的缘故,大多数祖家子弟本待不来,但在互通讯息后却又改变了主意,在约好时间后,众人相继来到了祖府中。 “我说小七,某听说就是有人给你许了个宁远总兵,你这才转投了朝廷怀中是吧?我辽西一脉多年来一共出了多少个总兵大将?除了我父以外,二叔和三叔都多大年纪了才混了个总兵之位?莫非你觉着自家一身本事,在辽西多年未当上总兵,心里觉着有些屈才不成?小七,你才不到三旬,等上一辈都安享天年,这总兵位子能少的了你?可现今你为了这个总兵,居然和外人站到一处,此举与白眼狼有何两样?” 说这番话的是祖大寿的义子祖可法,他本为祖大寿手下家丁之子,其父为救祖大寿而命丧女真人手中,祖大寿感其父恩义,遂将祖可法收作义子,十几年间也混到了参将的位子。 今天在座的诸人中,数他最看不惯吴三桂这等忘恩负义之举,从小养成的永不负主的观念让他对吴家的行为痛恨异常。 在看到吴三桂面带愧疚的神情后,祖可法心头的怒火已经升腾了起来。但碍于亲戚关系,他并未口出粗鲁之言,而是强压怒火开口质问道。 “五哥此话怎讲?吴家何时与外人站到一处了?不管是祖家还是辽西上下,对我吴家来讲皆是亲人一般;小弟今日也曾向大舅表态,将来无论身处何地,祖吴两家始终荣辱与共!再者说来,不管是接家母入关也好,还是总兵之位也罢,此两者并非是表明吴家就要背离辽西!各位兄长贤弟何须认定此为吴家欲脱离锦州之为呢?” 吴三桂心虚归心虚,但却不能容忍被人公然指责自家的背叛之举,面对祖可法的指责,吴三桂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小五,你怕是未看明白,小七哪是为个总兵位子而叛了咱们辽西?你也太小瞧咱那个姑丈了!人家是眼瞅着朝廷已经拿着刀子冲咱们锦州来了,为怕误伤他们吴家,这才赶紧转身跑开!咱那个亲亲姑丈胆子虽小,但却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这眼光却是没得说啊!高!实在是高!” 身子斜靠在椅背上、两腿大大伸开的祖泽远阴阳怪气地开口道。 第三百四十章 酒后 “老八,怎么说话呢?还有无上下尊卑之念?有如此在背后编排自家长辈的吗?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老子抽你!” 祖家子弟中的老二祖泽溥出声呵斥道。 他与吴三桂关系最为亲厚,原先在锦州时曾经并肩与建州女真以及蒙古鞑子战斗过数次,对于吴三桂的武勇和机敏也是大为佩服。现在看到自己的堂兄弟一个个都冲着吴三桂而来,若是再无人站出来替他遮掩几句,自家的这些兄弟怕是会更加的过分,于是他便借着祖泽远话中有讥讽吴襄之意站出来替吴三桂出了次头。 祖泽远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吴三桂则是用满是感激的眼神看了祖泽溥一眼。 “我说二哥,人家做都做了,哪有不许说的道理?小八的话说的有错不成?只许人家不仁,就不许咱们说道说道?二哥你可要想清楚,某些人现在已经是朝廷那边的人了,将来若是朝廷真要拿咱们辽西下手,人家指不定给朝廷大军当个急先锋呢!吴总兵可甚是能打,将来若是战阵上遇到,还望吴总兵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饶哥哥一条小命啊!” 祖大寿的三子祖泽洪冷笑着火上浇油道。他的这番话可谓是诛心之极,这已经不是指责,而是公然将吴家当成了敌手。 “三哥你也忒没骨气,真要有那一日,俺就算脑袋掉了也不会吭一声!说啥也不向叛贼求饶!” 年纪最小的祖泽清站起身来大声嚷道,仿佛现下正在与吴三桂战阵敌对一般。 “行了行了!老九你给我坐安稳了!玩闹也须适可而止!都是自家兄弟,讲那些毫无来由之语作何?今日是为姑母践行之宴,等开宴之后我等还要前去给姑母敬酒。姑母入关之后,我等做晚辈的再与她相见便很难了。某可在这撂下话,敬酒之时,谁要是敢摆脸色给姑母看,事后休怪哥哥我不客气!” 坐在上位的老大祖泽润出言止住了场上对吴三桂的攻击。作为祖大寿最欣赏的长子,他的话还是很有震慑力,可以说在祖家的第二代中,祖泽润是说一不二的人物,祖家这些兄弟们没少被他责罚过。 曾经有一次,老三祖泽洪醉酒之后无故将一名挡了他去路的军户鞭打致死,事后祖泽润亲自给死者家中送去了一百两安葬银子,然后将祖泽洪吊在总兵府的广场上当众抽打,直到祖泽洪求饶了才将他放了下来。 事后祖泽洪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月才下床,从那以后便对这个大哥畏惧不已,而祖大寿却是对长子的举动大加赞赏,锦州的军户和士卒对这位少将军也是既敬又畏,祖泽润在锦州的威望也随之大增。 客厅中的气氛随着祖泽润的呵斥迅速冷了下来,本待轮番冲着吴三桂开火的其他人也不敢再出言,屋内一时之间陷入沉寂当中。 “小七,你先前于家父面前所言,朝廷并无清算辽西之意可是当真?皇上真有如此肚量?” 祖泽溥的话打破了屋内安静的氛围,其他人随着他的话音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吴三桂。 “二哥,不管别人如何想、如何说道,小弟终是与辽西一条心,所言也绝非大言欺人。崇祯八年时,四哥也是与我一道入关剿贼,这两年间所见所闻应是不少,对皇上与朝廷应有相当之判。小弟现下也无心再重复此事,但小弟敢断言,朝廷绝不会于辽西大开杀戒,只不过我辽西也很难再如从前那般便是了!” 一直不曾出言的祖宽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吴三桂的判断和结论。 众人对吴三桂的判断将信将疑的同时,心里还是相当的不甘。因为吴三桂的最后一句话意味着,辽西上下无事便向朝廷伸手要钱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以后很可能会时时处处受到刁难和约束,这个结局虽然比被清算要好,但还是令人难以接受。 说话间府上的管家进来禀告祖泽润,酒宴已经摆好,问自家大少爷是否现在开席。 祖泽润点头之后,率先起身出了客厅,向侧院的宴会厅走去,其余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吴三桂和祖泽溥、祖泽盛走在一起,祖宽等人三两成群小声议论着跟在后面。 等到午时已过的时候,酒宴也进行到了一半的时间。席间的气氛从一开始便不算友好,除了同桌的祖泽溥几人以外,不管是一桌还是邻桌的其他人,根本不与吴三桂交流搭话。 坐在另一桌的祖泽洪等人更是刻意大声说笑畅饮,言语间依旧是对吴家的明嘲暗讽,吴三桂忍着越来越大的怒气,强颜欢笑与邻座的祖泽溥、祖泽盛推杯换盏,顺便说一些关内的趣闻。 眼见得时辰差不多了,祖泽润提议除了吴三桂外,其他人同去后院给姑母敬酒,已经有些酒意的众人不管愿不愿意,都是跟在祖泽润身后去了后院。 众人走后,吴三桂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这么多人都是从小和他玩到大的,平时也有过争吵分歧,但基本上没有大的矛盾,没想到今日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虽然这件事上吴家做的不对,但为了自家的前途利益,关键时刻就要做出取舍才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谁还不是自私的呢? 吴三桂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自斟自饮,酒量甚宏的他很快便有了五分的酒意。宴会厅里服侍的婢女们得了吩咐,上完菜后就退出了院子,宽大的厅内只剩了他一人在内。 就在这时,随着脚步声响起,祖泽洪、祖可法、祖泽远三人脚步踉跄的回到了厅内,看见吴三桂正独自闷闷不乐地坐着发愣,祖可法当先向他走了过来。 “小七,来!哥哥敬你一杯!从今往后,你我便是陌路!哥哥这杯酒就祝你将来飞黄腾达、封侯拜将,到时候哥哥若是讨饭讨到你府上,你可得给哥哥赏个馒头吃啊!” 祖可法抓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白玉碗,斟满酒之后仰头喝干后,将碗口冲着地面,口中呼着酒气对吴三桂说道。 “五哥说笑了!小弟从未曾想过封侯拜将,也未想过飞黄腾达!此前之事小弟也不想再做解释,这杯酒就算小弟谢过五哥多年来看顾之情吧!” 酒意上头的吴三桂站起身来酒到杯干,然后坐回了原位,看都不再看祖可法一眼。祖可法面红耳赤的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吴三桂已经不想再去重复那些话题,心里对于这些堂兄弟们的无礼之举也渐感不耐。 未入关剿贼前,他可是辽西将门中的佼佼者,与祖宽并称辽西双壁,在辽西一带也是威名赫赫。 祖可法虽然年纪比他略大,但向来在他面前也不敢说话太过放肆,今日这是借着酒劲,再加上人多势众的关系,竟然敢当面嘲讽与他,这让吴三桂隐藏起来的傲气一下子激发了出来。 “哟!吴总兵好大的威风啊!老五你且歇歇,某来敬吴总兵一杯!” 第三百四十一章 打斗 祖泽洪的插话让祖可法终于找到了台阶。刚才吴三桂那副不屑的姿态让他恼怒之极,但摄于对方的武勇和名气,他也只能敢怒而不敢发作。 借着祖泽洪的解围之举,祖可法装着喝醉的样子,踉踉跄跄地来到另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看向吴三桂的眼神里却是带着浓浓地恨意。 “三哥,正好八弟也在,咱们兄弟三人一起喝一杯可好?小弟不胜酒力,一会还要随侍家母回府,过量便不好了!八弟,来,咱们陪三哥共饮一杯!” 吴三桂装作未听到祖泽洪的嘲讽之意,干笑着起身拿过两个玉碗执壶斟满酒,接着给自己酒碗倒上后,冲着坐于另一桌的祖泽远招呼道。 祖泽洪他们三个敬了姑母一杯之后便溜了回来,祖泽润等人则是挨着桌子连陪带敬的与前来赴宴的长辈们喝了起来。由于酒宴已至后段,众人都喝了不少,所以并未有人注意他们三个的举动。 三人之所以提前回来,为的就是想灌醉吴三桂,然后借着酒劲揍他一顿出一口恶气,到时就说喝醉了起了争执方才动的手。 这种事在关外是常有的事,对于酒后闹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只要不出人命或者有人重伤,那最后也就是先动手的一方陪个不是,摆一场酒席大家继续喝一场完事了。 这三人平时最为要好,也是最看不惯吴家这次等同于背叛之举的,于是在祖可法的撺掇下,三人决定给吴三桂点颜色看看。 看着摇摇晃晃走过来的祖泽远,吴三桂心里顿时雪亮,他心里冷笑一声,假装没看出对方的用意,反倒是端起酒碗递到了祖泽洪和祖泽远的手中。 “吴总兵,咱们这杯酒喝完之后,祖某就要与你公事公办了!你吴家现有数千马队,这里面可是有当初我祖家送的不少人马,这可是你吴家欠我祖家的!现下建州很快就会再遣大兵前来,为保锦州安危,这些人马须得回来备战御敌!不然的话,锦州若是出了闪失,你就算是投靠了谁也吃罪不起!” 祖泽洪喝干碗中的酒后冷笑着开口道,祖泽远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 吴三桂心中地怒火腾地燃了起来“三哥,你最好莫要欺人太甚!某手下兵马交不交回你说了不算,锦州是我吴某几位舅爷们的,你算老几?!再者说了,多年来我吴家没少为辽西出钱出力,若是依此论起来,还不知谁欠谁的!今日是某最后称你一声三哥!倘若有人再敢过分,休怪小弟不客气!小弟还有他事,现下便先行告辞了!” 吴三桂说罢将酒碗往桌上一顿,起身迈步便要离去。恼羞成怒地祖泽洪先是一怔,然后顺手把酒碗往地上一摔,“啪”地一声脆响,刚刚还散发着温润气息的玉碗顿时粉身碎骨。 他一把拽住吴三桂的袍领后便待挥拳击打,吴三桂手臂一挥、单膀发力,祖泽洪便被一股大力给甩的站立不稳,身子踉跄着向后退出了好几步。 一旁的祖泽远右手挥拳向吴三桂的耳根处打来,吴三桂身子迅速向后一侧避开,右手疾伸一把抓住祖泽远的手腕反手一拧,祖泽远痛呼一声身子伏低扭曲起来,吴三桂冷哼一声缓缓放开他的手腕,祖泽远左手捧着暂时已经绵软无力的右腕站直身子,用又恨又怕的眼神瞪视着这位表兄。 祖可法看着吴三桂眨眼间便将两位堂兄弟击败,心中怒火更盛,他大骂着猛地站起身来,操起花梨木的交椅向着吴三桂冲来,倏忽间来至近前后,抡起椅子对着吴三桂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 吴三桂拧身错步向一旁一闪,顺势右腿踹出,一脚将椅子抡空后重心不稳的祖可法踹倒在地。 祖泽洪猛扑上去,从背后拦腰抱住吴三桂,全身猛地发力,便想将吴三桂摔倒在地。 吴三桂双腿微微一蹲,双手抓住祖泽洪的两条胳膊,口中轻嘿一声后,便将祖泽洪的两条手臂硬生生从自己的腰间扯开,随后便要发力将祖泽洪摔倒。 一旁的祖泽远怪叫一声合身扑了上来,一下子便将纠缠在一起的吴三桂与祖泽洪扑倒在地,三人随即扭打成一团。 倒在地上的祖可法迅速爬起身来,忍着肋部的疼痛冲过来想要帮忙,但三人纠缠在了一起,一时之间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祖可法干脆猛扑上去,死死地压在了吴三桂的身上。 吴三桂的手臂和祖泽洪缠绕在一起暂时无法分开,祖泽远趁势一拳捣在他面部,吴三桂闷哼一声,只觉口中一股咸味,鼻梁一阵剧痛,随即是鼻血长流。 这一拳把吴三桂的怒气彻底激发了出来。 刚才虽然接连击退祖泽洪三人的轮番攻击,但其实他并未太敢发力,生怕不小心重伤对方,到时不好向几个舅爷交代,所以他只想着尽快脱身,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府中便万事大吉。 没想到这三个堂兄弟不知死活,铁了心一样非要跟他较劲。 吴三桂虎低吼一声,双腿一曲后快速一蹬,趴在他身上的祖可法像个皮球一样再次被弹了出去,身子落地时将摆满美酒佳肴的八仙桌撞翻。一时间到处是汤水淋漓,一股浓香的酒味飘散在了空中,祖可法身上也被碎裂的碗碟划开数道口子,鲜血开始流淌出来。 没等祖泽远第二拳再次落下,吴三桂一条手臂从祖泽洪的纠缠中挣脱出来,一把攥住祖泽远的拳头猛地向前一送,正捣在祖泽远的面部,祖泽远痛呼一声,右眼眶顿时肿胀起来。 祖泽洪急怒之下一头撞在吴三桂的后脑勺上,吴三桂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四溅,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的向后挥肘猛击,坚硬的手肘正撞在祖泽洪的嘴上,几颗门牙合着鲜血迅速溢满了祖泽洪的口腔之中。 转瞬之后吴三桂的神智恢复了清醒,趁着祖泽洪吃痛之下松开了手臂,吴三桂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子,拔腿便要向厅外跑,躺在地上的祖泽远翻身向前一扑,将他的双腿牢牢抱住。 “狗娘养的!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一身汤汁混杂着鲜血的祖可法从地上爬起来,弯腰从靴筒中拔出一并短刃,随手抽出利刃后将刀鞘一扔,怒吼一声之后,便状如疯虎般地向吴三桂扑了过来。 祖泽洪则是爬起身来向侧门跑去。 有府中的奴仆从宴会厅所在的院落外路过,隐约瞅见厅内似是有人打斗,在惊疑不定中既不敢靠近观瞧,又不敢去向自家主人禀报,生怕事后被打架的少爷们报复,只能装作啥都没看见后,匆忙躲了开去。 自从被祖大寿收为义子后,祖可法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眼见着三个打一个,反倒是被人家痛殴,不光是受了伤,事情传扬出去以后还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恼怒已极的祖可法顿时失去了理智。 吴三桂见状心中又惊又怒,此时的他心内已经隐约认定,这次酒宴是祖家的阴谋了,为了不让吴家倒向朝廷,这是打算将他的命留在辽西啊。 吴三桂被祖泽远死死抱住双腿,连挣数下也无法挣脱,下身一时动弹不得,祖可法猛扑过来后举刀向他的左胸刺来,明晃晃的刀身上映射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的丑脸。 第三百四十二章 升级 无奈之下,吴三桂只能勉强向一旁侧身,以避开要害位置被利刃刺中,他刚一侧身,短刃便一下子刺中了他的左肩,刀身深入肉中多达近一半许,剧烈的疼痛让他不由得痛叫出声。 不等祖可法将短刃拔出去,吴三桂情急之下右掌成刀发力斩在他的臂弯处,祖可法的右臂顿时如面条般软软垂下,短刃却插在了吴三桂的身上。 抱住他双腿的祖泽远突然张口咬在了吴三桂的小腿上,吴三桂再次吃痛之下急怒攻心,趁着祖可法暂时无力之际,吴三桂忍着剧痛将插在左肩的短刃拔出,大股的鲜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出,很快将他的半边衣袍染红。 此时的他还是并未完全失去理智,执刃在手后向下直刺,半趴在他身上的祖泽远也是肩头受创,痛叫一声后松开了双臂,吴三桂终于挣脱了束缚。 他瞪视着面前喘着粗气、双目通红,身上血流不止的祖可法,声音冰冷的缓缓开口道“祖老五,你我之间恩怨从此一笔勾销,下次再见面便是仇敌!今日谁若再敢拦我,莫怪我手下无情!” 吴三桂说罢,将手中短刃撒手扔出,笃地一声轻响过后,短刃插在了雕花的窗框之上,刀身犹在轻微的晃动之中。 祖可法虽是恨极了眼前的吴三桂,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再战。吴三桂的武勇果然是无人能敌,他们三人也都是在战场上博过命的人,没想到联起手来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吴三桂刺啦一下扯下左边的衣袖,露出鲜血直流的伤口,用撕下的衣袖紧紧裹住伤口,止住正在汩汩而出的鲜血,之后看都未再看祖可法和地上的祖泽远一眼,手扶左肩大步出了宴会厅。 早就趁乱跑出宴会厅的祖泽洪出了院子一路向前院狂奔而去,肿胀的嘴边血肉模糊,头发披散开来,衣袍也是被撕烂了几处,他这种怪异的形象在府中欢快的氛围中格外引人注目,路上遇到他的仆从婢女都吓得赶紧躲到了一旁。 祖吴两家的部分贴身家丁亲兵正在二进院落中谈笑闲扯,其余大部分则是在第一进院落里或者是府门外等候主人们散席后回府,宽阔的街道上到处是战马和游荡的带甲武士。 由于大家差不多经常碰面,因此彼此之间也是寻着话题聊得热火朝天,一阵阵大笑声不断的从人堆里传出。 就在这时,喘着粗气的祖泽洪穿过大堂闯进二进院子里,看到他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院内众人都是吃惊不小。 “六子!招呼人把吴家的都给我捆起来!敢反抗的都给我砍了!来几个跟着我,去后院把吴家小子给我剁了!” 祖泽洪的嘶喊声惊呆了了院内的所有人,大家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看着状若疯癫的祖泽洪。 吴三桂的一名亲兵见势不妙,趁着院内众人都在愣神的功夫,悄悄地贴着墙根向院门挪动,到了门口后迅速转身出了院子,然后低头向大门外疾步而去。 “三少爷!这是怎地了?您且坐下歇会消消气!都是自家弟兄,哪能说翻脸就翻脸呢!来人,去喊郎中来!” 祖大寿的家将祖勇见状冲着一个家丁使了个眼色,然后赶紧上前扶着祖泽洪,那名家丁随即悄无声息的穿过厅堂向后宅跑去。 祖泽洪一挥手将祖勇的手臂打开,然后顺手抽出闻声过来的亲兵队正祖六子身侧悬着的长刀,掉头往来路疾步而去,祖六子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招呼一声,几名亲兵举步就要跟着自家主人身后。 祖勇吃惊之下疾奔数步拦在祖泽洪身前,未等他开口相劝,祖泽洪瞪着通红的双目吼道“给老子滚开!不然老子一刀劈了你!” 吴三桂的亲兵队正吴奎见状大急,他虽然不清楚后面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现在这情形明摆着自家将主要吃大亏,这可是祖家的府邸,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人家肯定会向着自家人。 吴奎正要抬步上前时,半边身子被鲜血染红的吴三桂出现在了大堂的门口。 祖泽洪看见吴三桂满身的鲜血,又见其身后并未有祖泽远和祖可法的身影,顿时便以为两人已经命丧于吴三桂之手。他怒吼一声,执着雪亮的长刀向吴三桂扑去。 祖勇见状大惊失色,但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他也不敢插手其中。毕竟都是两家的少爷,就算平日祖大寿待他亲厚,但他终究是一个仆从,无奈之下他只得闪身避开。他心里清楚,真要强行阻挡的话,祖泽洪这样的莽汉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 现在只能盼着后宅的将主们赶紧出来,要不然的话,依照现在的情形发展下去,怕是会有不可预料的惨事发生。 吴奎眼见自家少爷满身是血站在那里,赤手空拳之下哪经得住利刃劈砍,情急之下他也来不及多想到底发生何事,随手抽出长刀垫步向前,口中大喝一声,直奔数步外的祖泽洪后背而去。 吴三桂适才经过一场肉搏受伤之后,体力已是消耗甚巨,看到祖泽洪长刀砍来,他勉强移步避开,但祖泽洪一刀劈空之后立即将刀收回,随即便要向吴三桂直刺过去。 这时距离他最近的吴奎已被祖泽洪的两名亲兵拦住,双方迅即展开了厮杀。眼看着吴三桂就要被重创与刀下,一旁的祖勇等人已是救援不及,突然一声轻微的弓弦声响过之后,一只三棱长箭带着风声一闪而过,正中祖泽洪的右大腿处,巨大的冲击力将祖泽洪的身子带的一个趔趄,伴随着一声惨叫,祖泽洪撒手扔刀倒在地上。 “少爷,这边!” 射出长箭的亲兵吴闯迅速抽出弓箭搭在弦上,冲着二十余步外的吴三桂大喊道。 正在和吴奎缠斗的两名祖泽洪的亲兵,耳听到自家少爷的惨叫,惊怒交加之下不再留情。一人举刀直劈,另一人握刀矮身向上斜撩,吴奎闪避不及,只得先举刀格挡住头顶的一刀的同时举步向一侧扯开半步,随着一声脆响,两把刀身碰撞在一起,另一把长刀划开了吴奎身上的棉甲,并将他肋部划开一刀长长的口子,大股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吴奎痛吼一声,疾如闪电般一刀斜砍而下,那名重创他的亲兵躲闪不及,握刀的手臂自肘部一下被齐齐地斩了下来,巨大的疼痛感让他握着断臂处倒地打滚惨号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吴三桂已经冲至近前,他抬脚侧踹而出,另一名正要再次举刀劈砍的亲兵被一脚踹的踉跄着向一旁退开。 吴三桂大呼一声“走!”,随后疾步向着院门处奔去。 吴奎强忍疼痛执刀紧随其后,伤口处殷红的鲜血顺着腿脚处洒在了地面。 祖六子无暇去追赶吴三桂,而是疾奔到祖泽洪身边,急忙扶起自家少爷后查看其伤处,祖勇也是跑过来急声问道“三少爷如何了?这到底出了何事啊!?” 眼看着吴三桂带着数名亲兵就要冲出院外,院子里其他人带来的亲兵手足无措之下并不敢上前拦阻,祖泽洪忍痛大吼道“吴家小贼杀了老五和小八!别让他跑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求援 祖泽洪的吼声让院子里的人惊骇不已,祖勇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还是冲着院内众人大声下令道“拦住吴家少爷!其他顽抗者斩!” 祖勇的话比祖泽洪要管用的多。因为在辽西一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谁的亲兵家将,平日里除了听命于自家将主以外,都是以祖大寿这边家将头领的号令为准。在听到祖勇的喊声之后,院子里仓啷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抽出兵刃向院门口追去。 此时的吴三桂已经跨出了二进院门,正在向祖府的大门处狂奔。第一进院内的亲兵们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何事,只是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吴三桂与吴奎两人。 吴三桂的贴身亲兵吴闯手挽长弓立于二进的院门处,开弓搭箭松开手指,之后看也不看涌来的人群,只管快速将壶中长箭接连射出。 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弓弦响动,院内惨呼接连响起,吴闯射出的八箭全部命中,院内的地面上瞬间躺满了伤者,院内其余众人皆未携弓弩,只能眼看着如同天神一般的吴闯手持长弓威风凛凛地立于院门处,一时间余人尽皆胆寒,无人再敢向前。 “退开!” 随着一声低喝,祖勇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从堂内找来的方桌遮住胸膛以下部位,缩着身子只露着头部疾步向吴闯冲去。 加上先前射中祖泽洪的一箭,吴闯短短时间内便射出了九箭,拉弓弦的右臂已经酸麻无力,但他还是咬着牙从腰袢的箭壶中抽出最后一只长箭搭在弦上,然后对准疾冲过来的祖勇撒手射了出去。 十几步外的祖勇一边向前疾走,一边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吴闯的举动,就在吴闯的手指刚一离开弓弦的一刹那间,祖勇将挡在胸前的方桌猛地向前抛出,然后脚下骤然加速向前冲去,只听到笃地一声响动,长箭钉在了桌面之上,祖勇也在瞬间冲到了吴闯近前。 祖勇并未用手中长刀进行劈砍,因为那样对方更容易闪身躲避,他一个垫步后身子前倾,将手中长刀闪电般刺向对方,吴闯刚刚跑掉长弓抽刀在手,根本来不及躲避格挡,锋利的刀尖已经轻易地破开了他的棉甲直入腹中。 祖勇顺势将手中长刀横切,吴闯痛嚎一声缓缓跪倒在地,内脏已被利刃搅碎,鲜血夹杂着内脏的碎块从他的口中不断的溢出,祖勇抽刀在手,后腿蹬地向前窜到他的身前,一刀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泉般涌出,吴闯颓然倒地身亡。 祖勇跨过吴闯的尸身后率先冲出二进院门,看到吴家的亲兵已经聚拢过来,将吴三桂和吴奎包裹在其中向大门处疾奔,祖勇边追边扬声喊道“将爷有令!拦住吴家的人!反抗者斩!” 正不明所以的祖家亲兵家丁们听到了喊声后,虽然不清楚为何要向自家人动手,但还是听令后纷纷抽出兵刃冲着吴家人追了过去。 在祖泽洪闯进二进院子时便已见机溜走的那名吴家亲兵,正沿着城内宽阔的街道纵马狂奔。 这名叫吴金的亲兵平时最是机灵,遇事反应敏捷,心眼最多,也是吴三桂的贴身亲卫之一,专责沟通联络等事宜,深得吴三桂的喜爱。 刚才他看见祖泽洪的举止后便感觉事情不太对,于是他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偷偷溜出祖府,连外面吴家的亲兵都没知会一声就骑上马向城外奔去。 直觉告诉他,这回要出大事了。虽然吴三桂带着百余名亲兵,但如果真如祖泽洪叫喊的那样要对自家少爷不利,这点人马根本不够看的,必须要有大股援兵才行。 吴三桂从关内带来的三千余骑就在松山以南扎着营,吴金的打算就是先到二十里外的松山知会关内来的的官军,就说锦州城内官军内讧,有人想要投敌,然后再去把自家的三千骑兵招来,只要大军逼近锦州城,自家少爷和兄弟们才能有机会脱身,万一少爷他们遭遇不幸,那这三千人就冲进去给少爷报仇。 此时的锦州城其余三门都还半闭着,只有面向松山的南门大开。 吴金打马很快便赶到了南门,不等把守城门的士卒盘问,他稍微放缓了马速,伸手入怀掏出吴家的腰牌抛给了迎上前来的一名队正“紧急军情!南门莫关!有援军前来!违令者斩!” 不等那名队正应声,吴金打马直接穿过门洞扬长而去。那名队正看到腰牌上吴家的标识后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未再多想,只是心里暗中琢磨,建州兵马不是退了吗?怎么又有紧急军情? 在获悉建州大军撤离锦州退往北面后,洪承畴也是暂时放心下心来,建州女真这次的大举南下终于以失败告终。 随着冬季的到来,崇祯十年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战事的发生,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抓紧储备粮草物资,整训士卒,等待京师的进一步指令了。 在和沈世玉分析了一番后,洪承畴决定前往锦州城内,与祖大寿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方略,以便为来年的大战做好更为详尽的预案。 一百标营护卫在前面开路,洪承畴和沈世玉居中并辔而行,身后又是一百名护卫紧随,两人一路信马由缰,闲谈着过往的趣事,护卫们也都是一副轻松的神态,长长的队伍行进在了通往锦州的官道上。 就在洪承畴一行快要接近锦州城时,一骑快马从锦州方向冲着他们狂奔而来。 前面的护卫们纷纷警觉起来,有人已经迅速摘下长弓搭上箭只指向了来骑,洪承畴和沈世玉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此则是毫不在意。 来骑远远看到护卫高举的旗牌后迅速将马速降了下来,在距离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高声喊道“可是洪督师当面?小人乃宁远吴总制帐下亲兵!现有急事禀报督师!” 沈世玉隐隐听到呼喊声之后,向洪承畴告罪一声便打马向前奔去。 护卫们将吴金身上搜捡一番后,沈世玉刚好驱马来到近前。 “沈先生!是小的,吴金啊!” 在关内两年多的时间内,吴三桂与沈世玉走的很近,吴金也时常跟随在侧,所以对沈世玉非常的熟悉。 “吴金?你怎地在此?出了何事?你家将主何在?” 沈世玉一眼就认出年纪不大,但却机灵异常的吴金,他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迅速从吴金满面惶急地神情中察觉有异,于是赶忙连声发问道。 “禀先生!小的今日随我家少爷去大帅府赴宴,中途不知发生何等变故,祖家似欲对我家少爷不利!小的见势不妙先行出城报信,现在城内情形不明!还请先生告知洪督师,赶紧入城救我家少爷!若是城门关闭就坏了!” 吴金满面焦急之色,跪在沈世玉马前大声哀求道。 “你且跟某来!” 沈世玉说罢立即掉转马头打马返回洪承畴身边,将吴金的话简短重述一遍,洪承畴略一沉吟之后即刻吩咐道“此事十有八九或有误会引发,依现下之情势,祖家绝不会做出如此失智之举!昆岗,你带此人火速赶回松山知会茅止生,集结人马后见机行事,之后以本官名义向京师禀报此事,本官现带人入城一探究竟!” 第三百四十四章 内阁 沈世玉闻言后并未与洪承畴争执。 他知道城内无论发生何事,只有自家东翁的身份才能予以调解压制,何况此事极有可能并没有恶化到刀兵相见的程度,洪承畴的吩咐也只是做最坏的打算而已。 他冲着洪承畴抱拳拱手道声保重之后,随即带着吴金打马向来路疾驰而去。 洪承畴一声令下,标营人马将他包裹其中飞奔向不远处的锦州城。 由于敌情解除未久,官道上几无行人商贾的身影,两百人的马队沿着还算宽敞的官道奔行不到一刻钟,便到达了锦州城南门外。 在接到祖勇遣人送来的祖泽洪吴三桂打伤、并且要拿着兵刃寻仇的消息后,祖泽润虽感吃惊但并未太过在意。 他知道祖泽洪是个莽撞骄横的性子,这回借着酒劲去找人家麻烦,结果技不如人被人痛殴也属正常,但真要动了刀兵就不好了。 祖泽润向长辈们告一声罪后便出了房间不紧不慢地向前院行去。 没想到他还没到第四进的院子,祖泽盛便急匆匆的从前面赶了过来。 “大哥!不好了!前面打起来了!三哥与长伯都受了重伤,五哥与泽远轻伤!前面各家亲兵也是死伤不少!众位兄长都赶去帮手了!现在两边已是打到了府外,再打下去怕是不好收场了!” “啊?怎会到了如此境地?!你速去知会父亲大人!记住,勿让姑母知晓!” 祖泽盛带来的消息让祖泽润顿时大惊失色。 原本以为的小事竟然演变成了相互厮杀,并且两边都有重要人物受伤,这件事就算最后被压制下来,祖吴两家也是彻底翻脸了。 祖大寿府外宽敞的街道上现在已经血污满地的战场,在祖泽清等祖家子弟加入后,原先的小规模冲突终于升级为祖吴两家的大战。 虽然现在祖泽远和祖可法相继现身,戳穿了两人被吴三桂害死的说法,但大部分祖家子弟压在胸口的怒火,却被满地的死伤和遍地的血污给激发了出来,在他们的号令下,各家的亲兵家丁都加入到了围攻吴家的队伍之中。 而随着死伤人数的增多,两边都打出了真火,双方从最开始的近身肉搏变成了弓弩等远程兵器参与的全方位交战。 祖泽溥虽然在拼力阻止冲突的升级,但杀红了眼的祖家人哪还肯听他的话,就连那些亲兵家丁对他的命令也是视若无睹。眼瞅着刚才还在和自己吹牛打屁的同伴眨眼间便已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并且还是命丧于所谓的自家人之手,这种狂怒和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都失去了理智,每个人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为自己的兄弟报仇。 吴三桂带来的百余名亲兵已经死伤过半,他自己也被一枝冷箭射中右肩后失去了战斗力,吴奎在他人的帮助下粗粗包裹好伤口,正在指挥剩余的五十余人奋力拼杀,力图将自家少爷送出城去逃命。 但目前的局势对他们非常的不利。 原因就在于,当吴三桂冲出府外时,大部分等候在祖府外的家丁亲兵们原本是成群掺和在一起的,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后,双方立刻进入到了混战当中。 混战中吴三桂在数名亲兵的护卫下跳上了战马,然后其他人在吴奎的指挥下,有的断后,有的往前拼命厮杀,试图杀开一条血路让自家少爷逃命。 在极度混乱的场面当中,吴三桂又是身受数创,在失血过多的情形下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老八,你带人挡着!我去后面看看!” 吴奎眼见形势越来越危急,自己手下人数正在迅速减少,而少爷只往前挪动了数十步的距离,战马在拥挤的街道上根本无法跑动起来。现在只有赶紧将后面堵截的人杀散后,自家少爷才能有逃命的机会。 无奈之下他果断的对身边的吴老八下令道。 “速走!替俺照看好家里老少!” 三十余岁的吴老八一刀将身前一名祖家亲兵的胳膊斩下,头也不回的吼道。 他知道断后意味着今天要把命留在这里了,但多年来少爷对自家的恩情值得拼命了。 吴奎无暇多想,转头执刀向后奔去。 有蓟辽督师的旗牌开路,加上前面吴金出城时假传的军令,守城的队正看到护兵标营马队到来时未敢阻拦,洪承畴带来的这小股马队顺利的进入到城内。 而就在洪承畴进城后不久,吴三桂眼看要命丧锦州城内时,祖大寿的出现让这场短促而惨烈的激战戛然而止,当洪承畴赶到现场时,祖家的人正在清理现场、抢救伤者,重伤的吴三桂也已被抬进了府中进行救治。 在与面色铁青的祖大寿碰过面后,洪承畴知道他已无心商谈其他事情了。 在对锦州发生如此不幸之事表达了同情之后,洪承畴去后宅看望了一下处在昏迷中的吴三桂,看到这名自己所属意的年轻英才被包括在厚厚的纱布之中,洪承畴的心里可谓是喜忧参半。 锦州突然出现这么一档子大事,对祖吴两家可谓是个双输之局,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看看,朝廷能趁机从中获取什么利益了。 辞别心烦意乱的祖大寿之后,洪承畴去往方一藻的巡抚署衙歇息用茶,等到这起事件的大致过程被探查到之后,洪承畴在标营的护卫下离开锦州返回松山,并安排快马火速将消息送往京城。 在接到洪承畴送来的第一份急报后,朱由检即刻离开孙府上了马车准备返回宫内。 眼看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考虑到这个时间召集重臣入宫议事,若是晚了宫门落锁大臣们可就出不去宫城了,那可是非常大的忌讳,传扬出去会闹出大笑话的。 朱由检沉吟一会后下令,召集兵部几名堂官、顺天府尹陈奇瑜前往午门内东侧的文渊阁议事。 那里是大名鼎鼎的内阁办公处所,属于紫禁城的外城,有腰牌就可以出入其中。 他本来想让孙传庭也参与会商,但考虑到今天是孙母寿诞之喜,一会客人来了主人却不在,那样会让本来欢快的气氛淡了许多,所以最后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洪承畴的急报中并未显示出很重大的相关内容,朱由检也不认为在这个时候辽西会闹出何等的大事,还是先召集相关人员会商一下,等到关外具体奏报送达后再说。 按照大明的传统习惯,内阁的阁臣都是轮班值夜,以备处置各地的紧急事务,这个规矩从内阁建立之初便保留至今。 今晚在文渊阁值守的正是首辅温体仁。 刚刚用罢晚餐的老温正在狭小的院子中溜达消食,十几名两房书办吏员正在各自的公房中或闲谈或忙碌着。 突然之间十几名锦衣校尉默不作声地闯进院内,然后迅速将所有公房巡视探查了一遍,随即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在温体仁既诧异又愤怒地眼神中疾步出了院门,没等温体仁发作,一身便袍的朱由检在天黑前最后一丝光亮中负手迈入院中。 “圣上?!这般时辰,圣上因何白龙鱼服至此?此等儿戏之举,老臣实是不敢恭维!圣上若无他事还是请速速回宫为好!” 温体仁在惊诧过后,并未询问朱由检为何在这个时间突然来到内阁,而是在施礼后一反常态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也不怪老温有些生气。 现在大明内政外局正处在蒸蒸日上的大好时节,皇帝对自己也是信任有加,自己这好日子可是还没过够呢,皇帝却突然搞了个微服出宫,尤其是天都黑了还不回宫城,而是悄没声地跑到外城来,万一要是有什么意外发生,这日益好转的局面可咋办 第三百四十五章 温体仁 “卿老矣!尚需珍重才好啊!” 朱由检端详着眼前的这位老臣感叹道。 借着日落前的最后一丝余晖,温体仁面上几处明显的老年斑暴露在了朱由检的视线之中。看着这位历史上本该在今年六月份的时候,就被崇祯皇帝一道圣旨免官、然后于明年郁郁而终的六十五岁的老臣,朱由检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慨。 要说温体仁喜欢揽权,那哪个手握重权的人愿意放权呢?而机深刺骨的评价,其实更像是失败者对他的的怨恨之语吧,反过来如果是对方将温体仁搞下台,那这个评语会按在谁的头上呢? “老臣年齿虽长,但骨强筋健,尚能为我皇分忧!” 温体仁颇为警觉的施礼回道。 “朕还是首次来内阁公房,没想到我堂堂大明宰辅重臣,日常处置公务之所竟是如此逼仄狭小之处!这实是令朕大感意外啊!” 朱由检对于老温这种敏捷的反应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自己无意中的一句感叹,竟被温体仁解读为有嫌弃他年迈的意思,怪不得都说老温善于揣摩圣意,可这也太敏感了吧? 无奈之下,朱由检只得目视四周岔开了话题。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朱由检还真是第一次来到内阁办公的地方,虽然通过资料也大体知道大明内阁办公场所不大,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哪里只是不大,简直就是狭小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在他的印象中,作为大明最高行政机构的所在,办公场所怎么也得宽敞明亮吧? 可眼前的场景却大大超乎他的想象,这个被天下文臣士子所艳羡的场所,居然连一个州县衙门都不如。 前世的他曾经去过山西平遥古城,城里有保存比较完整的县衙,其占地面积足有两万余平米,而眼前内阁公房所占的面积怕是连其一成都不到的样子。 “圣上此言差矣。老臣以为,公房大小精粗非为重也,而公心方为最重!老臣蒙我皇看重,于此间已有八载,并未觉得有何不适之处!” 温体仁板着脸施礼回道,语气中显然还在对皇帝的便装出行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朱由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再接话。 老温虽然善于媚上,但刚才的话语中却流露出来了责怪之意。 他知道这个时代从上至下的人们都有一些很难改变的理念,皇帝便装出行就是绝大多数人无法接受的一种形式。 趁着杨嗣昌等人还未赶到,他索性背着手捡了几个亮着灯火的房间转了转,房间里正在豢抄登录公文的书吏书办们都是诚惶诚恐的跪迎天子的驾临,没有一人敢抬头看皇帝一眼。 对于他们这样不入流的吏员来说,虽然宫城近在咫尺,但以他们的身份,一辈子也不可能得见天颜,这也是几乎所有人心中的遗憾了。 可是当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紧张畏惧的情绪却让他们根本没有欢呼雀跃的心情。 “温卿,朕此时前来乃是因关外有军情送达,宫中议事已是不便,故此方来此地;稍后兵部堂官与顺天府陈卿会前来议事,卿自然要与会参详,现下先去公事房稍待吧!“ 重新回到院中的朱由检解释了一下自己突然来到内阁的原因,温体仁对此不置可否,默不作声地在一侧稍微靠前的位置引路。 此时天色虽已暗了下来,但院子里各个房间门口都已点燃了灯笼,倒不必有人专门提着烛火在前面照亮。 ”夜里值守阁臣官吏可曾有额外补助津贴?几日轮值一次?日常吃用可还应心?” 朱由检在温体仁的引导下,向几名阁老日常议事的公事房行去,一边走一边问道。 “回禀圣上,并无补贴,阁臣目前三人,三日一轮,吏员书办人数较多七日一轮。自去岁我皇新政以来,京师所有署衙相关人员之收入俱是大幅增长,衙门中许多陈规陋习也因此得以改善良多,书办吏员更是干劲十足,值夜无须补贴亦是心甘情愿为之。至于吃用之事,此小节耳,未听到有人有何怨言!”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大门上方悬着灯笼的公事房前,温体仁停步肃手一让,朱由检当先步入公房。 当他在平时温体仁所坐的位子上坐定后,温体仁施礼后坐在了下手首位,王承恩立在了皇帝身后,而一同前往孙府骆养性并未跟随前来。 “内阁掌大明政务之票拟批答、诰敕之草拟、献替之可否、人才之荐举,实为外廷之首要。此等要害部位,司内诸人须得严格考核,严守机密,使朝廷诸事不得有丝毫以供外人知!望卿等务必从严要求司内上下,以防不谐生发!” 朱由检知道大明朝廷的保密制度并不完善,不管是朝廷重臣还是有司吏员,都对保密一事并不重视,很多朝廷的大事小情往往一夜之间便会传的人尽皆知,而透露消息的人对此并不以为然,反倒以自己能知晓并透露消息而感到骄傲不已。 自去年形势稳定之后,朱由检便专门就此召集朝臣与会,着重强调了保密的重要性,并列举了历朝历代因为泄密而给国家造成的重大损失,要求朝臣们务必遵守国初时的相关章程,严禁泄露朝廷机密要事与外人知晓。 朱由检知道,单单是口头要求,一些人还是会我行我素,并不放在心上,为此他专门制订了保密措施,并在各部寺重要职司岗位安排锦衣卫坐班巡视,从最大程度上避免了泄密事件的发生。 作为一国之主,朱由检知道凡事不能总是过于温和,有些时候必须得表现出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的态度。虽然他也清楚温体仁对于自己的要求一向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但该敲打还得敲打一下,这样才能显示出帝王的权威性来。 “启奏圣上,自去岁圣上有相关旨意后,臣便遵照圣意于阁内从严督查,时至今日内阁并无泄密之事生发。不管是中书舍人还是两房书办吏员,均是严格遵从有关章程,此一点还请圣上放心!” 说话间,一名年约三旬的中书舍人用木盘端着两杯热茶来至门口,一名小太监接过后送入屋里摆放在朱由检与温体仁身侧的矮几上。 “温卿做事向来稳妥,朕甚是满意!对了,朕所记无错的话,卿家有三子是吧?有无中试为官者?” 朱由检端起热茶品了一口后开口问道。 “回圣上的话,臣膝下有三子二女,惭愧的是,臣此三子学业不精,皆未中试;长子俨以御赐亲军千户之衔与家中读书,次子侃就是适才送茶之人,以举身入职内阁中书舍人,三子佶现于太仆寺以不入流供职!二女皆已嫁为人妇,平素甚少还家!” 温体仁的回答让朱由检不由得感叹不已。 虽说后世的正史上对温体仁评价不高,但现在单从其子女的安排上来看,作为大明外廷名义上的第一人,三子之中竟只有一人身居七品之位,这一点也足以让人感到佩服了。 “温卿实是清廉之臣啊!卿身居高位多年,膝下竟无人继承衣钵,此实令朕叹之!朕此前正好偶有所思,待有暇时当与卿闻,或许亦可使卿于后人有所期也!”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举荐 温体仁闻言心中顿时一喜。 这几年皇帝的性情有着极大的改变,从对臣子的严苛之极到现在的宽厚仁慈,数年之间竟有着天地之别,对身边近臣的家人也是屡有恩荫赏赐,这些行举都让重臣们暖心不已。 皇帝既然说让自己对后代能有期许,那肯定不是加恩荫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中只有次子温侃有举人功名,现在也是七品的中书舍人,难道皇帝要有拔擢的举动? 正在温体仁心中猜测之时,杨嗣昌率先赶到了内阁,紧接着兵部两位左右侍郎以及陈奇瑜也先后赶了过来。 在众人落座后,朱由检将洪承畴的奏报简略一说,杨嗣昌等人都进入到了思考的状态。 “启奏圣上,臣以为,洪亨九所奏锦州城内异动之事似并非大事,盖因其奏报中有疑似二字矣!以此推断,或许锦州城内之事并非他亲眼所见,而只是耳闻有异,稳妥之下方才急报朝廷。至于期间究竟何事,臣预计最迟明日便有相关奏报送达!” 杨嗣昌率先结束思考,施礼后奏道。 “臣附议本兵之言。洪亨九行事向以稳健着称,其定是接报之后方才赶往锦州查看究竟,但其奏报中并未提及提兵前压一事,亦未请求朝廷派员相助,故而所谓火并之说所涉官军员数应是不多。再者,现下建州大军北撤,对锦州已无威胁,城内所驻亦非朝廷官军,就算有火并之事生发,亦与朝廷无干!臣反倒以为如果此事为真,若知其详略后,朝廷何不就此做一番文章呢?” 陈奇瑜不愧是久富盛誉的能臣,他对这件事的推断和结论更为直接他首先是夸奖洪承畴行事稳健,其实是在暗指他胆子太小,连他这样的人都不是带着大兵去弹压,说明事情不大。 再说了,就算真有火并,那肯定是辽西将门之间的火并,那就让他们打就行了,若是知道其中原因,趁机从中做一番手脚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大的收获。 陈奇瑜的话让朱由检点头不已“陈卿、杨卿之判合情合理,就目下形势来讲,辽西应无生变生乱之可能。洪卿亦属能臣,些许状况其定能应对得当,何况关外尚有数万精兵压阵,此事当是无忧。现下只等关外最新之报,到时便可知其事之详略了,之后众卿自当各抒已见,针对其情做出相应之断!” 在座诸人尽皆点头称是,经过这番简短的分析,关外的紧急军情现在看来不过是虚惊一场。 朱由检本想让众人各自回府歇息,但想到既然个人都在,那就索性再商议一下有关明年大战的其他细节,尽量做到细节上万无一失。 “杨卿,秦军与川军现分别抵达何处?其军械粮饷、驻扎之所是否准备妥当?” 朱由检目视杨嗣昌发问道。 “回禀圣上,秦军先头约八千人今日已至昌平,待其扎营歇息后明日未时便可进抵京郊。兵部已派员前往督查引导,京营营房与日常间均有专人维护,待其抵达后随即便可入驻。川军一万人与三日前已进抵山东德州府,按其日行六十里来算,再有十日便可抵京;兵部已遣人知会秦督,令其早日与大军脱离后赶赴京师陛见。两军所有军需均已备齐,还请圣上安心!” 杨嗣昌已从前几天的沮丧情绪中走了出来,举止仪态也恢复到了往日的状态,并且对部务的要求更加严格起来。 “甚好!杨卿做事一向兢兢业业,对本部相关情治了如指掌,如此做派实为臣子之楷模!朕之选材用人尤重其务实之风,惯于高高在上、夸夸其谈之徒朕实厌之,只知吟风弄月,不知民之疾苦者绝无升擢之可能!在座诸卿皆为言必有理、行必有成之能臣干才,众卿平时之劳朕亦是心中有数。毋庸讳言,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但凡对大明有所奉者,朕并不吝擢赏以酬,望卿等且记朕之言,勿失朕望为佳!” 温体仁等都是施礼口称谨记,朱由检又吩咐明日昭仁殿议事之后,遂起身带着王承恩回宫而去。 第二天辰时过后,昭仁殿里已是座无虚席,内阁以及六部堂官济济一堂,正在等候皇帝的到来。 时节已至立冬之日,殿内各个角落点起了数个烧着银炭的火盆,使得不算宽敞的昭仁殿里温暖如春。 身具东阁大学士职衔的孙传庭与陈奇瑜也是列席其中,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等人则是立于御座的右侧位置。 随着一声静鞭的脆响过后,司礼监众人皆是跪倒在地,殿内文臣们纷纷起身聚于殿中位置站好,片刻过后,朱由检带着王承恩和骆养性由后门进入殿中。 “臣等参见圣上!” 待朱由检在龙椅上坐定之后,以温体仁为首的重臣躬身拱手施礼参见,王德化等人则是大礼参拜。 “众卿平身吧!” 众人施礼后纷纷落座。王德化等人起身后依旧站在了朱由检的右侧数步之外,王承恩立于他身后左侧,一身大红官服的骆养性则是站在了朱由检御座阶下的侧方。 “圣上有旨,今日召集群臣至此,所议一为江南四府主官佐贰相关人选;二为内阁公署扩建一事;三为新设有司、并选派主官一事;四为放开茶叶经营一事!之后诸臣工但有所奏皆可报来!钦此!” 王承恩从朱由检身后转出后向前一步,尖着嗓子大声将今日议题公布,随即退后几步继续躬身缩在了朱由检身边。 李二喜因在周王陛见之事上立功,回宫后不久即被擢为从六品的奉御,被派到皇庄事物局跟着刘朝学习管理经验去了。王承恩在跟朱由检请示过之后,将提督东厂的职务交给了原御马监少监卢九德,自己则以司礼监秉笔的身份继续服侍朱由检。 王承恩宣布完圣喻之后,包括温体仁在内的诸臣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觉,户部尚书侯恂也是觉得有些突然。 因为这第四条可是牵连甚广的大事,放开茶禁就意味着户部又少了一项税收的来源,也等同于少了一项权利,户部的茶课司该何去何从? 皇帝这几年的做派与以往迥然不同。经常想一出是一出,不时便有天马行空的想法抛出来,这让习惯了循规蹈矩的一些重臣非常地不习惯。 除了第一条前几天商讨过、重臣们各自有自己的打算以外,后面三条这又是要闹哪一出? “江南四府事涉民乱之犯官皆以伏诛,其空缺职位不能虚置过久,以免耽搁辖地公务。前番朕下旨令诸卿举荐,诸卿可有人选以荐与朕?” 朱由检不关心群臣私下的心思,而是直接将今日的议题引入正轨。 “启奏圣上,臣有一人选欲荐于圣上!” 新晋大学士、工部尚书范景文率先起身后出列奏道。 “哦?范卿欲荐何人?其有何功绩能与众人闻?卿且奏来!” 朱由检笑着开口问道。 “启奏圣上,臣欲荐之人乃工部都水司郎中王文晦是也,臣已备题本以供圣览,其上列举其就职工部十余年之政绩,还请圣上备查!” 早有准备的范景文说罢,从怀中掏出题本双手高举过顶,王承恩走下御阶接过回转,然后双手呈送到朱由检手中。 “启奏圣上,臣也有人选要举荐!题本已备好,恭请圣览!” 就在朱由检拿着范景文的题本翻看时,同为新晋大学士的侯恂也站了出来,手上同样拿着一份题本。 第三百四十七章 新规 侯恂的题本被转呈到了朱由检手中。 这次他举荐的是户部河南清吏司郎中赵之用。 和范景文举荐的王文晦一样,赵之用也是在安置灾民一事中表现突出的干才,两年间奔波于河南、山东两省数府之间,亲自计算、分派、调运、督查救灾粮米物资的使用,使得朝廷的救命物资基本上没有被挥霍和浪费掉。 其实范景文与侯恂的举荐是在朱由检的授意下进行的。 对于官员流动向来极其缓慢地工部和户部来讲,一旦进入这两部之后就很难再有拔擢的机会了,除非你有足够强大的背景。 主要是这两个部司的专业性太强,并且日常的部务非常的繁重,出错的概率也是极高,属于典型的费力不讨好的地方,也是众多新科进士最不愿入职的地方。 因为一旦错误累积起来,最后就会在京察中被吏部记档,想要升迁就相当难了。 从立国直到现在,这两部主官都少有善终者,部中各司的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命官也很难有出头之日,这种现象是及其不合理的,也是朱由检准备逐步解决的问题之一。 随着局势的彻底好转,朱由检的关注点正在向如何调动官员的积极性方面转移,让得用之才能有施展的空间和平台就是他最想要的结果。 地方主官最主要的政绩体现在向朝廷上缴的钱粮上面,在不能私自加赋的前提条件下,府州县上缴钱粮的多寡意味着当地经济的好坏。 而工部和户部这些专门与数字打交道的职官们,对于钱粮的理解和使用是最为精通的,这一点比绝大多数只知道苦读诗书的文臣士子要强出若干倍。 这些官员是真正的实用性人才,就任地方之后也不会被手下的胥吏们所欺瞒,因为他们比胥吏更精于计算。 朱由检的目的就是让这两部的人才流动起来,外放拔擢就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因为一旦部中有一个或几个主官被拔擢外放,那空缺之位便会由下级取代,这样的连锁反应会最大限度提高官吏们的工作热情。只要对自己的前程有了憧憬,觉得有了奔头,人们的工作积极性和热情才会被激发出来。 正五品的郎中连升三级后成为正四品的知府,官服由青变红,职级一下子迈入到高官的行列,这种升赏对所有中下层官员是一种最好的刺激。 范景文与侯恂的举荐也是经过锦衣卫和都察院印证过的。这两人不管是能力还是操守,都属于上上之选,并且年龄都不到四旬,只要在任上不犯大错,未来的前程可谓是一片坦途。 朱由检就是要向大明官员施放一种信号务实是升迁的根本,空谈将会被彻底边缘化,这一新规将会被长期贯彻下去,并且将成为吏部考核地方官员的首要标准。 绝大多数举子中试外放主政一方之后,以为就可以过上整日吟风赏月、纸醉金迷的奢华生活了,而新规的实施则是直接告诉他们沉醉于享受之中也许就意味着仕途的终点。 当然,朱由检不反对官员们享受生活。追求更有品质的生活方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这个不能去否定和禁止。 但前提是,你作为一方主官,只有在做出了相应的贡献后,才有资格在空闲时间里去享受。 对朝廷对民众贡献越大,你生活奢华也并不过分,若是反其道而行之,地方监察御史自然不会放过弹劾你的机会。 “两位爱卿所荐之人俱为才干突出、政绩卓然之士,此等才具之士方为我朝急需之臣!朕决意,特擢工部都水司郎中王某为扬州府知府、户部河南清吏司郎中赵某为淮安府知府,着其交代手中事物后即刻上任。其二人于部中空缺之位由吏部会同工部、户部堂官考察之后,将拟定人选上报内阁后一并裁决,朕意其递补人选由本部内推举,诸卿谨记!” 朱由检当即宣布了两项人事任命,范景文与侯恂均是一脸喜色的接旨回归原位,吏部尚书周云同样松了一口气。 他方才生怕皇帝将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命权也掐在手里,那他这个吏部尚书可就成了摆设。 “启奏圣上,臣亦要举荐一人,此人便是河南樊城知县罗伏龙。此人并非臣之旧识,乃是臣翻阅自崇祯七年流贼势大后,督臣与理臣上奏之塘报中,对各地立有军功之文臣褒扬时偶然看到。臣据时任五省总督洪亨九之军情上报中发现,罗某于崇祯八年处置川军哗变时立下不小功劳,但至今却未得升赏。臣虽不知其为官政绩如何,但洪亨九于塘报中却对其赞赏有加。为不至朝廷野有遗才之失。臣建议吏部对其详加考察后予以斟酌使用!” 杨嗣昌起身施礼后奏道。 他并不认识罗伏龙,之所以站出来举荐此人,纯粹是为了向朱由检展示自己的一片公心。 罗伏龙的名字是他偶然在军报中发现的。 洪承畴在这次平息川军叛乱的奏报中处处暗示自己的忠心才智,表示自己并未动用大兵剿杀,而是以朝廷大义的名分感化了叛乱的六千将士,使众将士迷途知返、重回其麾下节制。 杨嗣昌自然是对洪承畴这番自我吹嘘之举嗤之以鼻孔了。 因为通过洪承畴在奏报后面对知县罗伏龙的夸赞中,杨嗣昌判断此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虽然平叛的细节已经很难再去考究,但也绝不是洪承畴表述的那般轻松自如,而这个樊城知县罗伏龙在其中肯定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本着在重大场合要给皇帝留下好印象的原则,杨嗣昌大胆地举荐了罗伏龙。 他虽然不了解这个年轻知县为官的政绩如何,但是能在数千人的官军哗变中起到重大作用,那至少证明这个人的能力应该是相当出众。 至于他为何到现在没有得到升迁,那肯定就是朝中无人呗。对于这种既有能力又无靠山的正牌进士,若有重臣伸出援手拉他一把,那将来他肯定会感激一辈子。 只要将来此人能在仕途上有一番成就,那自己既能落下一个慧眼识人、为国选官的好名声,又能在朝中多一个奥援。 “哦?既是文臣,又能立下军功,那想必应是可用之才。待会后吏部调阅其档案,只要历年考评合格,那便给与其相应拔擢!杨卿能见微知着,勤勉公事之余尚能为国取材,此等用心任事之操守值得众卿效仿之!” 朱由检对杨嗣昌这番举动极为赞赏。 既然能立下军功在前,又有洪承畴为其背书在后,至少证明此人有可取之处。 要知道依据当时洪承畴做掌握的权势来说,若不是立下了大功,他自是不会为一个小小的知县说话的。 至于其为官是否真有水平,只要派遣锦衣卫前去查访一番,在于吏部每年的考功对比一下,很快就能得出最终的结论。 职位就更好安排了,扬州、淮安等四府的佐贰官就是最合适的位置,若其真有才能,自会于任上脱颖而出。 第三百四十八章 司农寺 杨嗣昌施礼谢过皇帝的赞扬后坐了下来,心里自是暗喜不已。 随着温体仁举荐了和州知州荀文礼为常州知府,江南四府的主官人选终于尘埃落定,其余空缺的推官、通判等职位自有吏部考察任用,朱由检并未打算干涉。 监察御史和锦衣卫已经开始分驻大府,监督当地官府主要官员施政履职工作,随时就其表现呈报皇帝和内阁。 在这样严格监督的举措下,称职和渎职怠政者所作所为都会被记录在档,将会更有利于吏治的高效和清明。 等到这两个监督机构覆盖到大明绝大多数州县的时候,朱由检相信,世上从未有过的清廉官府将会在自己的执政期间诞生。 这并不是奢望和幻想,因为相对于后世庞大的人口规模以及同样庞大的管理机构来讲,现在的地方官员太容易被人盯上了。 毕竟朝廷派到下面的经制官员的人数太少了,并且其一举一动都令人瞩目,锦衣卫只要稍微用心便能将他们的日常行为摸个一清二楚。 其实大明现有的执政体制透明度已经是相当高的,每一个环节基本上都是在公开的情况下进行的,而地方官府的政务透明度更高。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断案。 地球人都知道,知县断案时,大堂中是允许庶民旁听的。虽然敢去旁听的除了是与案子有关的人员以外,就是一些闲的无聊的有些身份的人士,一般的百姓还真的不太敢进到衙门里去。 从理论上讲,百姓都可以旁听,更别提御史和锦衣卫了。只要这两者在场,知县断案时的举动言辞结论都会被记录在案,在这种情形下,你让知县如何敢徇私枉法? 最重要的是,也许同为文官,有些御史或许可以采取放任或者睁一眼闭一眼,甚至是与之同流合污的方式来欺上瞒下,但是谁敢去收买锦衣卫呢?就算有人敢,但最后会不会被锦衣卫沾下一层皮来呢? 朱由检打算将锦衣卫在京师施行的坐班制度推广到地方官府中去,这种事谁也说不出不字来。 京师部司都有校尉坐班,你一个小小的地方衙门还比得上朝廷中枢? “昨日朕偶发奇想,于是出宫前往文渊阁巡视一番,此亦为朕登基以来首次前去内阁署衙。朕虽久闻内阁处置公务之所不甚宽敞,但未想到竟是狭小如斯。朕虽不喜奢华,但亦不能坐视阁臣于此般环境下办公。昨夜思想过后,朕决意扩修内阁公署,以维护朝廷之体面。范卿可于会后遣营缮司官吏前往勘察,之后制订修整方案,在不影响内阁公务的同时,择机予以扩修。扩修时要增设饭堂、值夜歇息处所、以及宽衣沐浴之处,所耗钱粮由户部核算支付!” 朱由检说罢,温体仁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插言。 因为他突然之间想明白了,内阁人数很快就会增加到至少六人,那么两房的中书舍人、书办吏员也将会相应的增加,内阁那点鼻屎大的地方一下子多了几倍的人数,要是再不扩建根本就无法办公了。 众臣们对皇帝此举并无提出异议,尤其是有希望入阁的几位,都对皇帝这一关爱之举极为满意。 尤其是极爱洁净的杨嗣昌,每次前往内阁时,都对阁臣值夜时睡在里间那张小小的床榻大为不满。听到皇帝特意叮嘱的几项细节,杨嗣昌顿时觉得自己和皇帝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是注重生活品质的高雅人士。 接下来就轮到今日的第三项议题了新设有司。 “启奏圣上,臣以为,自太祖开国建制至今,朝廷部司之权责足以应对我朝之状况,为何要屡屡新设有司徒耗国帑?此举将祖制置于何种境地?”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张国维,这厮自知上次议事恶了朱由检,入阁已经绝无可能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再次站出来找死来了。 “张部堂此言差矣!我朝体制沿袭前蒙元之制,而后太祖自是根据我朝之状予以相应变革。就拿内阁之前身来讲,国初太祖置中枢省,分设左右丞相,以平章事为次相,中枢省便为处置朝政最为重要之有司。而太祖随后便于洪武十三年将丞相一职予以废除,改设协办大学时参与机务。而太宗即位后,以侍讲、侍读、编修、检讨等参预机务,形成内阁,协助君王处理政务,内阁大学士开始公开参预机要事务,协理朝政。而依张部堂之言,太宗之举非改祖制乎?” 出来打张国维脸的依旧是温体仁,老温本着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将张国维再次痛殴一顿。 昨晚他已经从朱由检的话语中听出来了,新设的部门将会关系到自家儿子的前程问题,所以当张国维率先站出来反对的时候,老温毫不客气的予以了驳斥。 “新设有司一事卿等不必多言,此乃朕深思熟虑之事。朕观历朝历代之兴衰更替,起因皆在田地与粮米之上,而前番流贼崛起之速,也是因了一个粮字。连番干旱洪涝之下,万千百姓无糊口之食,加之恶匪蛊惑挟持,方致大明北境糜烂。 今幸得诸臣用心、官军用命,流贼才得以被剿灭殆尽,朕之子民始无流离失所之苦难。” 朱由检这番言论并不新奇,朝臣们正襟危坐的同时,都在暗自猜测皇帝打算设置什么品级的部门,不会又是卫生署那样的鸡肋吧? “有感于民以食为天、粮为天下之本,朕决意仿前宋之制,于外廷复设司农寺,专责田地江河湖海出产之相关。司农寺设正卿一人,为正三品;左右少卿个一人,为从四品上;其余丞、主簿等员数、品阶由内阁会同吏部负责设定。司农寺负责全国之劝课农桑、农林牧渔之事,各行省之左参政、各府州县之同知、主簿与其对接并承担其下发之律令。司农寺于对接之地方官员升迁调动有建议权,以供吏部考功时参考!” 复设司农寺是朱由检去年便想做的大事之一,其目的就是为了逐步改变大明目前落后的生产方式,用更加先进的方法和措施提高整个大明的粮食亩产量,让更多的百姓摆脱饥困之厄。 无农不稳,无商不活,无工不富,这三点贯穿整个农耕社会的发展之中,而第一点则是一切社会活动平稳运行的基石。 在缺乏高效复合肥料的当下,想要提高粮食产量,除却老天爷帮忙以外,深耕细作、开荒新增田亩、大量推广先进农具的使用、兴修水利、人畜粪便、草木灰沤肥的大面积应用、大型牲畜的利用等等举措都是非常有效的手段和方法。 但这一切有利条件都离不开朝廷的引导和扶持。 说白了,其实就是需要朝廷大规模的撒银子,而依照现在太仓的收入来说,虽然已经比崇祯八年前有了较大程度的改观,但要想负担起如此巨额的投入还是力有未逮。 第三百四十九章 布局 好在朱由检对这种巨额投入早有准备。 他已经打算好了,司农寺开展工作的最初投入由内帑负担,待一切纳入正规后再有太仓承担。 现在内帑的银子太多了,仅是盐利每年就高达两百余万两,这些银子投出去后所产生的间接效益将是无法估量的。 四海商行每年给他带来的利润更是远超此前太仓的税收。并且这种收入并非竭泽而渔,而是伴随着四海商行的不断扩张,每年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着。 四海商行的摊子已经铺满了大明所有繁华的府县,涉及的行业和商品也是种类齐全。这些府县城中的大小商铺单个看起来利润并不很多,但是数量的累积让这些数字变得令人感到恐怖。 在朱由检的指示下,巩凡物已经赶赴闽粤沿海一带,准备将最初跑海贸的单艘货船扩展到十艘左右的中型船队。 为此,锦衣卫特地在泉州、广州设立了千户所,以此作为四海商行的强大后盾,用来压制各种可能会出现的针对四海商行的不当竞争。 其实说白了就是,只要有人对四海商行的发展构成重大威胁的,锦衣卫就会对其进行分化打击,直至四海商行成为海贸中的巨无霸为止。 对于四海商行的底细心知肚明的郑芝龙肯定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只要郑家做出姿态,相信其他经营海贸的土豪乡绅都应该会看风使舵。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几年之后,四海商行的海贸又将会给朱由检带来更大的利润。 朱由检现在发愁的已经不是如何挣钱了,而是如何将手中的钱花出去,这样便会在惠及万民的同时,也能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大明的方方面面。 治大国若烹小鲜,火势太大太急很容易把锅里的菜烧坏。 圣贤的这句话直到后世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对于如此庞大的帝国来说,任何急于求成的改革都是取死之道。 年内就让大明各个方面都有显着改变的想法是痴人说梦,单单是吏治的改革就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吏治清明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最大利器。 设立司农寺并不会引起朝臣们的反对,在这个所有人都清楚粮食重要性的社会中,农业始终是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皇帝重农之举将会赢得天下人的赞赏。 朱由检本来是想让宋应星出任大司农这一职位的,但考虑到他的举人身份后,朱由检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虽然宋应星的确有才,但在整体大环境并未彻底改善前,骤然将其推至高位,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宋应星现在正挂着正六品国子监司业的职衔从事着各种研究。 朱由检让刘朝从皇庄的孤儿中挑选了二十名十一二到十五六岁年龄不等的少年,作为宋应星的学生兼跟班跟着他。一是能学到一些知识,二是能开阔眼界和思路,激发他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也算是为大明的科技进步埋下一批种子吧。 据朱由检得到的消息,去年在他的授意和引导之下,宋应星带人在京郊烧砖石的窑炉中反复试验了数个月之后,最初级的水泥已经被试制成功,已经具备了水泥的基本属性。 但现在一切还只是具备了雏形而已,烧制出来的成品稳定性还是不够,牢固度和粘度达不到朱由检提出的要求,还需要再试验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结果,离大规模制造和应用还有不小的差距。 朱由检并没有着急,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引导大明的科技水平向更高的层次转变。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争取引领和培养更多人把精力转到创造和革新上来,为将来的科技进步打下一个好的基础。 “圣上复设司农寺确为高瞻远瞩之举,此举向世人昭示了朝廷重农兴农之意志,府县职官也将会因此更加重视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之行。如此一来不出数载,我大明百姓将不再有缺粮之忧,我皇明中兴可期也!” 首先站出来对朱由检复设司农寺表示热烈欢迎的是温体仁。 在听到朱由检提出新设司农寺时他便已知道,自家的老二有新去处了。皇帝这是明摆着要让自己致仕后,温家不致脱离了官绅阶层而开口子了。 “温卿之言正是朕设司农寺之目的,若要使朕之子民再无饥绥之苦,司农寺当于其中担负重任!鉴于大司农之重要性,也为使地方官更加重视其发布之律令,朕意以温卿兼任大司农一职!鉴于内阁事物繁忙,温卿于有暇时可去往司农寺署衙巡视指导,司农寺日常事物由左右少卿负责!” 朱由检的言论让众臣们吃惊不已,温体仁则是在惊喜之余起身谢过皇帝的恩典。 大明自有内阁以来,还从未有过首辅兼任其他部司长官之事的,没想到喜欢标新立异的皇帝又突然弄了这么一出。 前一段时日刚刚新设卫生署便归于内阁门下,现在又出来个首辅兼大司农,这内阁是要直接骑到部司的头上不成? “敢问圣上,司农寺左右少卿及以下官员所用何人?署衙选址于何处?首辅忙于公务怕是无暇顾及司农寺,那日常事物处置则需择既通晓农田之策,又能精于计算田地各项产出所费之能臣方可,不知圣上属意何人担此要旨?” 除了如同泥胎木塑的王应熊与张至发以外,最关心官员升迁调动的自然就是吏部尚书周云了。 按常理来说,从四品以上的官员那是皇帝亲自任命的,但数量最多的五品以下官员可就归吏部安排了。现在只要皇帝确定了司农寺左右少卿之后,那其余的空缺的职位自是他和两位侍郎来负责安置了,这就是吏部的权利所在。 周云的话让温体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知道以次子七品中书舍人的品级不可能连跳数级升到少卿的位子,但从五品司农寺丞的职位可是最合适不过了,若是皇帝只选了两名少卿后不再插手其余,那他再去找周云索要官职就有失体面了。 “司农寺左少卿朕意由户部清吏司郎中里选派,署衙于国子监紧邻修建。侯卿回去后自可于部众斟酌合适之人选,工部即刻遣人查探地势,择吉日动工修建!右少卿由国子监司业宋应星担纲,其余五品一下官员由吏部与温卿商议即可!温卿究是执掌寺务之主官,人事任命自然要征得温卿同意方可!” 朱由检的吩咐让温体仁彻底放下了心,却让周云心中生出些许的不满。 周云生怕温体仁手伸得太长,到时借着首辅和大司农的势压制吏部,直接干涉余下所有官员的任命一事,那他这个吏部尚书岂不是形同虚设?传扬出去后,自己这个吏部主官的威望会大大降低。 “启奏圣上,老臣于司农寺丞一职上倒是有中意之人,其余官员选拔自是以吏部为主才好!臣忝为首辅,自是不能坏了朝廷规矩!” 温体仁当然能觉察到周云心中的不满,所以直接当着朱由检的面就表了态我只要司农寺丞这个职位,其他的我并不干涉。 “甚好!温卿不愧居首辅之位,处事懂得规矩!就依卿之言吧!” 朱由检和温体仁的表态让周云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冲着朱由检和温体仁施礼后坐回原位。 还好,首辅这回的姿态很高,只占了一个位子,对剩余职位并无贪恋之念,这属于情理之中的事,一点都不过分。接下来不管首辅要用谁,吏部自然会全力支持和认可,哪怕是首辅的亲爹任这个司农寺丞也没问题。 第三百五十章 刑部 从户部中选调司农寺左少卿的决定也是朱由检慎重思考后才做出的。 宋应星毕竟没有做过执政一方的主官,对于一个如此大的部门如何统筹布局根本没有丝毫经验,现在最适合他的应该是副手的职位,这样正好可以发挥他所擅长的技术类特点,投身于田间地头、工坊窑炉的亲身实践之中。 户部清吏司郎中的优势前面已经讲过,这些官员都属于业务精熟的官场老手,知道如何去开展和推动寺务。只要侯恂严格把关,从十几名郎中里挑选一名各方面经验都比较丰富、工作作风稳健扎实之人还是不难的。 司农寺少卿这个位子对于户部的郎中们可谓是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五品到四品对于中级官员来说可是个天花板,如果没有强大的背景靠山,绝大多数官员升到五品也就到头了。 侯恂现在的心里已经是乐开了花。 他正在琢磨赵之用留下的空缺以及随后的一系列人事问题呢,没成想又一个从四品的高官位置给了户部。 由堂官于部中举荐一名正四品大员,这在户部两百年的历史中可是绝无仅有之事。 这倒不是说户部官员以前没有升擢的先例,但那些升迁之人并不是由本部堂官举荐的,而是靠着其他的途径才得以拔擢的。 而这次由部中选拔人才一事外界并无任何干涉,是实打实的有几位堂官们考察后定下的人选。 被拔擢的赵之用也是在部中待了十年的老人,凭借着能力从主事一步步升到了郎中,这一切都是部里上下有目共睹的,对他的升擢虽然也有人说三道四,但大多数人还是对此表示了认可,都认为这次升赏是比较公正的。 对于自家尚书能升为大学士,并且从皇帝那里给部中官员讨要到了升赏之权后,部里上下对侯恂的尊敬之情可见于言表,所有人见到侯恂都会恭恭敬敬的施礼问候,看侯恂的眼神里满是尊敬和谄媚之意,每个人办差都更加的勤勉敬业,都渴望自己做的一切会被部堂看在眼中。 两位侍郎现在每天上值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分头到侯恂的公房报道问安,请示汇报一下今天有哪些部务要处置,然后才是回到自己的公房办差,这在以前可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侯恂心里自然清楚,自己入阁的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了,接下来就是确定谁接他尚书位子的事了。 按照皇帝几年来习惯于使用专业人才的作风,他空下来的位子应该会从两名侍郎中选拔使用,而皇帝肯定会就此征询他的意见和看法,可以说自己的意见直接决定了谁能坐上尚书这个正二品位子。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左侍郎周志谦很有希望成为新的户部尚书。 不管是从能力还是为人出事上看,周志谦都比右侍郎李凤村要强一些,侯恂面圣时也刻意带着周志谦露了几次面,从皇帝的态度上看,对周志谦是比较满意的。 对此心知肚明的周志谦对他的举动也是感激万分,与侯恂相处时言行中处处透着尊敬之意。 部里的种种变化使得侯恂私底下也是得意非常。 自己既能蒙圣恩入阁,并且还能左右二品、四品大员的人选,这已经是人生的巅峰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几件好事还不算完,皇帝竟然紧接着又向户部扔出了一个大肉包子,自己竟然又可以对一位从四品高官的位子进行决定性的选择,此事过后,自己在部中的威望可是更加的如日中天了。 “启奏圣上,既是圣意欲放开茶禁,臣自是不敢置喙其中深意;只是从此之后,太仓又要减少一笔收入,而部中茶马司、茶课司相关人等,以及都察院巡茶御史如何安插,还请圣上示下!” “朕于此前曾查询过相关数据,茶课每年于太仓纳银仅十余万两之数,现下不论是国帑还是内帑都已日渐好转,已不差这些许银钱了。而茶禁放开之后,茶叶之销量将会猛增数倍甚至更多,种茶农户定会增加种植亩数,此后也必将长期受益其中。故而,茶叶放开经营已是大势所趋!至于富余人员安插,户部自我消化即可,茶马司、茶课司从即日起予以撤销,巡茶御史自有都察院予以安插!” 促进和刺激商品流通是除了农业以外的重中之重,也是带动经济发展最主要的因素。 而作为大明远销海外的三件套之一的茶叶更应该从政策上予以大力扶持。解除茶禁,把茶叶从官营改为民营,这便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这条禁令的解除也给江南士绅们带来新的财路,让他们的利润更加扩大化,同时也将带动相关农户的收入出现较大幅度的增长。 茶禁的取消意味着朝廷将不再对茶叶的种植面积进行限制和管理,茶商们也不用再从官府手中购买茶叶再去进行销售,这样既降低了成本又减少了中间环节,从而使茶叶成为完全自由流动的市场化商品。 明面上朝廷每年损失了十几万两银子的收入,但由此引发和产生的社会效益却是无法估量和计算的,对海贸的发展和促进也有着良好的助推作用。 其实朱由检早就针对茶禁一事派人做过查访,在江南一带或者是云贵等茶叶主产区,很多乡绅土豪早就无视朝廷禁令,暗地或者半公开的扩大了茶树的种植面积,用以满足日益增长地市场需求,自己也从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 这些人都是地方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和当地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着利益均沾的原则,地方官员们也默许了他们的这种做法。 如果不是这种私自种植采摘的茶园存在的话,每年大明自身消耗以及销往海外、边塞地区大批茶叶从哪里来呢? “启奏圣上,臣有本要上!” 起身说话的是年过六旬的刑部尚书冯英。 作为存在感及其微弱的冯英一向很少出言参与政务,每次会商也都是以旁观者的身份静坐无言,时间长了,包括朱由检在内的阁老重臣们基本都忽略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哦?呵呵!冯卿可是难得发言!有话只管讲来便可!朕亦想知卿有何建言呈上!” 朱由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微笑着对这位老臣示意道。 “启奏圣上,臣只是观圣上锐意图新之连番举动后,对照本部事物后偶有所感,于是便草拟题本一份,将今日所思之列于其上以供圣览。老臣年齿已长,思虑或许仍有粗鄙疏漏之处,还请圣上御览后予以指正!” “冯卿且坐、且坐!不管卿之建言有何疏漏之处,但为公务者,即可直言不讳!未曾想诸卿尽然于朝政之上均有独特之思,朕心甚喜之!卿坐下回话即可!不知冯卿此番所奏大致为何事?” 王承恩将冯英的题本拿来交到朱由检的手中,朱由检并未即可翻看,而是饶有兴致地开口发问道。 他是有意为之的,为的就是让冯英当着众臣的面把自己的想法公开讲出来,算是给这位老臣一次露脸的机会。 不管冯英在题本中写了什么,只要涉及的是公事,那就值得去肯定和赞扬。 “老臣谢过圣上恩典!臣于题本中所言为刑部所涉之三事。其一为提刑按察下州县一事;其二为改变押解流放犯人方式之事;其三为改善各地官府刑狱之况一事!” “哦?此三事实是令朕有耳目一新之感!卿快快讲来,朕与众卿均洗耳恭听!” 冯英的话让本来对他并没什么期待的朱由检精神一振,随即笑着催促道。 第三百五十一章 提刑分司 自从穿越过来后,朱由检的重心都放在了剿贼安民、经商赚钱、抄家发财这些大事上,对于刑部、大理寺这两个部门并没有太多关注过,也就是每年秋决批红时才想到这两个部门的存在,直到今天冯英刚才所言,朱由检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执政失衡的错误了。 “启奏圣上,老臣所言首件事便是将提刑按察逐步下到州县去,以便于更好地维护与加强圣上及朝廷之权威。太祖立国之初便于各行省设置按察使司,其意为察地方官民之善恶,绳不法以纠错,激浊扬清,惩恶扬善。自各省按察使司建立以来,其作用自是有目共睹,老臣今日便不再就此多言。而太祖更于洪武十五年下旨,于天下州县特置提刑按察分司,虽因种种事由于半年后裁撤,但太祖之雄才伟略仍为当世罕有!” 朱元璋当初为了达到对地方官吏的全面监督的目的,于是在大明各州县设立了按察分司,以五百余名士人充任按察分司佥事,赋予其纠劾地方官吏廉洁清正与否的权利。 毋庸讳言,太祖的初衷和设想是好的,但他高估了这批所谓士人的节操。 这数百名按察佥事下到州县之后,一部分人依仗手中特权而试图凌驾于地方主官之上,在大耍官威的同时更是利用手中职权,对当地官绅乡绅强行索贿,并且干涉主官的施政行为,短短时间内便将众多州县搞得乌烟瘴气,士绅百姓都是怨声载道。 在得知这一情况后,朱元璋果断下令裁撤了地方按察分司,对其中犯事的士人儒生全部予以斩首,这场仅仅维持了半年的新政最后草草收场。 朱由检对这次非常短暂的新政并无过多的研究,在当下御史和锦衣卫已经具备了监视地方的实力之后,对于受刑部与都察院双重领导的按察使司他也没怎么重视,没想到今日冯英旧事重提,竟再次建议于地方州县重开按察分司一事。 “冯卿既知太祖设而复裁之事,那今日为何又有此念呢?” “启禀圣上,老臣今日之所以旧事重提,盖因世易时移也,今之大明已与两百余载前有了天差地别之变,现下重设按察分司之条件远胜国初之时,且更加合乎太祖当初之所欲也!” “哦?卿且说说,不同之处何在,按察分司复设之后有何益处!” “启禀圣上,现下与国初之最大不同,便在于当今天下已非混乱之初,文风日昌之下致使无数读书人空有其才而闲置,士绅文人大部生活优渥,其自律之心更甚;朝廷各种律令也已日见完备,而抚民官及佐贰更应主次分明、各负其公,以其专责而治所辖,如此便能使相关事宜由业务精熟之人承担,更便于防治刑狱冤情之生发!按察分司之设还有一项益处,那便是与都察院、亲军百户所一道,在纠劾地方不法之时,彼此之间亦能相互监督,以防其中之情弊生发!” 最后这一点才是冯英的最终目的与都察院和锦衣卫分权,扩大刑部的影响力和权利。 虽然各省按察使司是受刑部和都察院共同管辖的部门,但其主要职责仍是以刑狱判案为主,所以其主官任免也是以刑部堂官的意见作为重要的参考依据。 随着地方巡按御史的出现,其原先纠劾和举荐地方官吏的职能已经逐渐消失,受理刑狱上诉、纠正错案、复查州县文书卷宗并审核其判决等变成了提刑按察使司的正经业务。 刑部上下对失去一项极为重要的权利一直非常不满,现在看到皇帝有将皇权延伸到基层的意向后,几位堂官暗中商议一番后,决定趁机上本,以减少冤案发生、监督和预防御史、锦衣卫以权乱政的名义夺回失去的权利。 朱由检并未深究刑部的抢权本意,而是对冯英所奏一事的可行性和效果颇感兴趣。 分权本来就是他未来准备施行的执政策略之一,他是打算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于明年下半年推出将地方官吏的职责和权限分散的决定,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抢在他的前面提出了此事。 “冯卿所奏之事颇为紧要,朕会看过题本后再行决定!刑部亦要拿出相应细则才好。冯卿现下可将后面二事一一道来,若是合乎合规合理,朕自会纳而行之!” 这件事大体可行,但具体细节还要好好斟酌一番。待规则制定完备后,就选择京畿几处州县试行,一年之后就能知道效果如何,到时再根据利弊加以完善,并逐步在大明境内推广。 冯英所奏的后两件事倒是非常具体,也是通过层层上报后传递回来的底层基本情况。 他提议改变现有获徒刑犯人押解方式,由某地官府总责改为分段式押解。 大明的刑律之中,除了被判斩监侯的死囚以外,执行最多的就是徒刑。 在大明律中,根据罪人所犯罪行,被依律判几百里到数千里的徒刑占据了犯罪人数中很大一部分比例。 比如这几年被抄家的那些勋贵文臣,除了主犯授首以外,其家人都是被流到数千里以外的荒僻之地,其他类似的情形也是非常之多。 这些罪人或者犯官家眷被流放到外地,从头至尾是需要有人持械押送、以防犯人中途跑掉的,而各地方官府里的衙役便是负责长途押解的主要人员。 在交通条件极度落后的时代,长途押解犯人可是一件苦差事,因为不管路途多远,这一路上都要步行前往。 缺乏相应的医疗、食宿、安全等保障措施,长途跋涉中遇到极端恶劣天气更是常见,更别说虫蛇猛兽、瘴气恶疾等突发状况了,就算是小小地风寒湿热之症也很可能会让押解之人送命。 这数千里的行程中,不可能一直在人烟密集的城镇乡村附近行走,犯人被流之地也都是荒僻之所,根本没有官道可走,翻山越岭、露宿荒郊野外也是家常便饭,虽说官府不会规定需要多久便要押解到位,但这一路上却是是辛苦异常,很多衙门的官差也是命丧路途之中。 但这门差事同时也是一个油水颇大的好差事,因为怕官差们路上苛虐犯人,很多犯人亲属会事先给押解的官差送一些好处费,衙门里也会根据路途远近给出固定的津贴和费用,所以很多衙役也是抢着接手只要的差事。 而有些悲天悯人的地方官则是不忍见职下因公差送命,所以便将一些意见反映到了提刑按察使司衙门,这样的意见多了之后,一些行省的按察使也就上禀给了刑部堂官们。 经过堂官们商议过后,觉着专责犯人由事发地解往徒刑地确实有些不太人道,于是便有了冯英今日的题本奏请。 按照冯英的建议,以后徒刑犯人押解差事改为沿途州县接力的方式,这样就省却了事发地衙役长途跋涉的辛劳,减少官差因伤病意外亡于路途的状况发生。 “冯卿之奏切合实情,朕准了,内阁可依冯卿之奏拟定条文下发各行省按察使司,之后遵照执行便可!有关改善牢狱状况之题本也交内阁议处吧!卿等还有无他奏?” “启奏圣上,臣有本要奏!” 第三百五十二章 请封 推荐阅读 令朱由检和其他人没想到的是,说话的又是礼部尚书张国维。 这厮刚被首辅打了脸,怎地又蹦了出来?难道嫌自己死的慢不成? “有事奏来!” 在群臣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朱由检面无表情的开口道,语气中没有掺杂任何感彩。 “启奏圣上,已薨衍圣公长子孔兴燮连番上书礼部,分说请求下代衍圣公袭封之事,其请封之表臣也已呈于御前一月有余;衍圣公之位乃我名教之标杆,其长期空缺之下恐引发士林纷议,致使天下读书人心生惶恐。此事关乎天下教化之兴衰、士林人心之向背,实是几位紧要之事,还请圣上早日下旨赐其袭封,以安天下士人之心!” 距孔衍植被锦衣卫溺毙已经过去数月有余,其长子孔兴燮在两个月前便上表朝廷,请求册封袭爵一事能尽快办妥。 而礼部早就将孔兴燮的请封表转呈进宫,但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宫内的任何回应。 孔兴燮却误以为是自己没有打点到位的原因,在托请了数位名家大儒致信数位朝堂重臣后,又遣了亲信进京,以重礼请托张国维等人面圣时提及此事,以求尽快袭封衍圣公之位。 张国维在接受了孔家送来的两千两银子以及几样古董字画之后,遂以礼部的名义绕过通政司,直接给皇帝上了部本,将衍圣公爵位的重要性,以及孔兴燮袭封的合法性罗列其中,请求皇帝尽快赐封,以免引发士林清议的不满。 没想到部本进宫之后依旧是没有任何回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虽然张国维自知自己的前程不妙,但为了在士林中赢得一片好评之声,以便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一些人脉,这才在连续被温体仁摆了两道之后,硬着头皮站出来再次提及此事。 “据朕所知,孔家借衍圣公之名,于乡里多行种种不法之事。近两百年来,其通过巧取豪夺、强行逼迫等手段,于天灾之时强买百姓良田归为己有,期间更是有伤人害命之嫌。据查,衍圣公府名下田地有数千顷之多,且俱为水浇良田,大部分原为当地农户所有。而其为孔府强买之后,产出之粮亦均被其囤积居奇,于粮荒之际高价售卖谋取不义之利!此等行为于圣人利义之喻完全相悖,此等行径已背离圣人初衷,其以何德承继爵位?朕以为,孔家北宗于名教大义之上缺失严重,与孔家南宗耕读传世相比,其应当悔过自省方可言其余!此事不必再提!朕自有决断!” 朱由检冷着脸将张国维的奏请驳了回去、 孔兴燮遣人入京送礼的详情锦衣卫早就呈报宫内,朱由检并没放在心上,谁收了礼都没用,一些提及此事的题本都被他扔到了一旁。 他就等着有人站出来公开给孔家说话时,把孔家的丑事宣扬出来,向世人揭穿孔府北宗贪婪无耻的真面目,以此来打击那些伪儒家、真小人的丑恶嘴脸。 一旦孔家的丑事曝光,那肯定会在士林中引发对孔家的争议和批判,也会使世人对儒家经义如何作为个人修身标准重新定义。 而最后自己再以朝廷的名义重新制定儒家标准,在大明推行新儒家学说,把仁义礼智信作为最基础的儒学理义,以约束更多人的言行。 朱由检相信,自己今日这番言论很快就会被传扬开去,到时候锦衣卫再借机暗中推波助澜,拿出一些真凭实据用以辅证之后,这足以让天下有头脑的人去用疑虑的眼光看待孔家,那么孔家所释义的儒家学说也将会成为士林中议论的话题。 只要有了怀疑就好,朱由检并没打算彻底否定儒家,只是想去其糟泊、留其精华而已。但这将会是一件旷日持久的大事,朱由检也没有太多精力参与其中,到时候就交给老温处理吧,相信他会乐于替自己背黑锅的。 张国维脸色讪讪的坐了下来,一股浓浓地挫败感从他的心头升起。 孔家不管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他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捞取一些私利,而皇帝对他的不耐让他感到绝望。看来自己在京师的日子可以倒数了,可令张国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无论自己怎样努力,皇帝就是看不上他,这到底是何原因呢? “报~~~启禀皇爷!关外紧急军情送达!” 就在这时,殿外的一名小太监捧着一个红漆木匣奔入殿内后大声跪禀道。 王承恩赶忙小跑着过去接过了木匣,小太监躬身退到殿外。 “温卿、杨卿、孙卿、陈卿留下,其余诸卿且回本部处置公务去吧!” 随着朱由检的一声令下,除了被点名留下的几人以外,包括骆养性在内的内廷、外廷诸人施礼后退出了殿内。 王承恩在验看过木匣封口未动后,将封口处的蜜蜡用火折融开,打开木匣将里面的奏报拿出递到了朱由检手中。 洪承畴的奏报内容不多,朱由检接过信笺看了一眼后先是微微一怔,继而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不一会功夫,殿内的几人便将奏报传看一遍,王承恩收回后放在了御案上。 “诸位卿家议一议吧,此事虽说不知原委到底为何,但对朝廷来说确是有益无害。那么此间有无以供利用之处呢?众位卿家不妨详加考量!大伴,去吩咐一声,朕今日午间留几位卿家用食!” 朱由检笑吟吟地说了几句后转头对王承恩道,王承恩赶忙点头应下,之后去后殿门口唤过一个小太监嘱咐了几句,小太监随即飞奔而去。 见众臣都在蹙眉思考当中,殿内一名小太监轻手轻脚的给几位大佬续上茶水。 朱由检并未催促众人,而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腿脚。 不知不觉已经是未时末了,坐了这么久确实有些乏累的感觉。 穿越过来几年,一直忙于各种事物,缺少了足够的运动量,以致精力有时感觉不继,看来以后要多活动活动了。 朱由检这番伸胳膊蜷腿的举动刚好被回来的王承恩看了个正着,王承恩赶忙小跑到他的近前压低声音问道“皇爷,您是不是累了?这事一时半会怕是几位大学士也想不出好法子来,要不您去后宫歇会儿,老奴陪着几位学士在这静思,待御膳备好,您和几位学士用过膳食再商议此事可好?” “大伴有心了,朕只是无事起来松缓松缓,眼下用膳还早,且稍待吧!对了,大伴,家人可曾安置妥当了?” 朱由检笑着低声问道。 早在前年的时候,他就让王承恩从自家侄儿中过嗣一个,给他承继香火的同时也能让他的名字重回族谱之上。 要知道王承恩虽然位高权重,但毕竟是没了子孙根的阉人,因为自家绝后的原因,不管你多大官都要被从族谱上除名的,将来死后也不能葬入祖坟,因为那样会让先人蒙受羞辱的,这件事已经成了王承恩长久以来的的一块心病。 “回皇爷的话,老奴的侄儿前几日已是入京,现已搬进了老奴于东城给他置办的宅子里;等瞅个良辰吉日,老奴就办个磕头宴,从此之后老奴也是有自家孩儿之人了!” 此刻的王承恩容光焕发,平时佝偻的身子也挺直了起来,语气里是满满的自豪与欣慰。 第三百五十三章 恩赏 推荐阅读 此次过嗣给王承恩的是他弟弟家的次子,也是王世勤的堂弟,名叫王世忠,今年刚满十一岁。 托了自家这个伯父的福,王世忠五岁便已入学开蒙进入私塾读书,继而在九岁那年进入县学。 聪颖好学又耐得住枯燥乏味的王世忠在县学中学业一直优异,今年更是在当地的院试中考取了第一名,以十一岁之龄取得了秀才的资格,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王承恩弟弟一家在慎重考虑多日之后,为了自家孩子的前程着想,也为了报答二哥多年来的恩情,最后毅然决定将王世忠过嗣到王承恩膝下继承香火。 王承恩自是在与朱由检闲聊时,将这些家长里短讲了出来,朱由检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示。 “大伴,此次朕就不给你那孩儿加恩荫了。朕打算明年让太子出宫去国子监读书,到时你那孩儿就做哥儿的陪读吧,将来朕与你都老了,这天下就看这些孩儿们如何治理了!” 朱由检看着王承恩笑吟吟地开口道。 准备让朱慈隐匿身份入国子监读书是他思考很久之后做出的决定,这是让大明未来的掌舵人走出深宫的第一步,后续对此他还有更重要的规划和布局。 大明除了太祖太宗以外,之后的几乎所有皇didu是长在深宫之中,严重缺乏对宫外世界的基本认知,这样就很容易被他人所欺骗和蒙蔽,这种巨大的先天性缺失,对一个庞大的帝国来讲是非常致命的。 对于一个皇帝来讲,既不知道自己的子民大多数时间里生活在一个什么状态之下,也不了解官吏时如何替自己抚民,更不清楚军队士卒每天的状况,对于天灾下,百姓最急需的粮食物资,有司官吏有没有及时准确发放到位也是丝毫不知,这样不接地气的皇帝根本不可能把一个国家治理好。 毫不客气地讲,这种拙劣的储君培养制度,才是大明灭亡的最主要因素。 当然,这种制度的诞生是在整个大环境的局限下造成,而思想上的僵化守旧是一切的根本。 为了彻底消除这些固有的、严重阻碍社会进步的封建落后的制度和思想,作为一国之主必须率先做出改变,这种改变就是顶层设计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朱由检已经想到了,自己这个决定肯定会遭到所有朝臣的激烈反对,包括温体仁、孙传庭、陈奇瑜、杨嗣昌等人,也很可能不会支持自己的这项举措。 这些反对者就是思想固化的代表人物。 在他们的认知当中,皇帝就应该是高高在上,与这个社会完全脱离,皇帝只需负责批红纳谏、在后宫里繁衍子孙后代,而天下由他们治理就可以。 说句不好听的话,文臣们其实不愿让皇帝对社会状况了解的太多,那样的皇帝就不好糊弄了。 如果朱由检不是来自于后世,那他也会与原先的崇祯一样,对于自己信任的大臣提出来的不合理主张也会予以施行,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 朱由检不想破坏目前好不容易形成的君臣和睦的关系,他要做的是在大多数人认同的情况下推进改革,以减少掣肘和阳奉阴违。 如果强行执行这个决定,无疑会使得君臣之间的信任出现裂痕,对于以后许多治国理政的重大决策的推行极为不利。 苦思多日的朱由检始终无法找到让众臣能够接受的最佳方法,直到前几日王承恩过嗣的儿子王世忠的到来,终于让朱由检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法利益捆绑。 把众臣家中与朱慈年龄相仿的子侄一起塞进国子监,陪太子读书。 不管年龄大小,每个重臣家中都有子侄辈或孙辈,比如年过六旬的温体仁,长子都已人过中年,但老温的孙子也可以加入进来。 能跟储君从小一起读书意味着什么,这群官场老手自是最清楚不过了,自己这项重大决定肯定会由激烈反对变成满场的颂扬声。 一想到那种转折巨大的场面,朱由检心里也是得意不止。 “噗通”一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王承恩已是跪倒在地,在温体仁等人满是惊讶诧异地注视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随后他浑身战栗着抬起头来,开口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皇。。皇爷如此天大地恩典,老奴。。老奴心里真真是欢喜已极,像是即刻便要昏晕过去一般,这心里似是要炸开一样!老奴替我那孩儿叩谢皇爷的再造之恩!老奴不知前世如何修来的福分,才得皇爷如此看重!老奴呜呜呜~~” 朱由检那句不给自家儿子恩荫地话让王承恩心中稍稍有点失落,但他转瞬间便把这一丝失落抛之脑后。 自家得皇爷的恩典已是难以为报,过嗣的儿子也是有读书的天资,加上自己和王世勤的照看,这辈子应是能有个好前程。 但朱由检后面的几句话却让王承恩差点晕过去,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冲击着他身上的每一个部位。 此刻的王承恩想大喊大叫,想在整个宫城里疯跑,想对每一个遇见的人放声大笑,现在在他的眼中,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是那样的亲切可爱,就连温体仁那张如同核桃壳一般的丑脸也变得器宇不凡起来。 他想大声地告诉所有人听到没有?!皇爷让我王承恩的儿子做太子的陪读!自汉唐以降,你可曾看到过有哪一个皇帝如此厚待一个阉人的?我的孩儿将来会是个阁臣!没错,就是阁臣!那是我王承恩的儿子!我死了也能进祖坟了!也能有脸见到爹娘了! “将来朕与你都老了,这天下就看这些孩儿们如何治理了!” 皇帝的这句话不停地在王承恩的脑海中回荡着、撞击着,让他的身体抖动地如同秋风中树上残留的叶子。 这句话预示着什么?皇爷拿着自己当家里人了!给予自己儿子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也许下了一个花团锦簇般的锦绣前程,这份天大地恩情足以让自己立刻为皇帝去死。 “大伴且起来,这份恩典是你该得的,朕平日能有大伴陪着,心里也是安稳的很!回去后告诉你家孩儿,于学业上用心地同时,更要永久保持一颗良善之心,切莫忘记这世上尚有万千衣食无着、贫病交加之人需要得以援手,将来能用职权帮助更多穷苦之人才是做官之主责,如此方不负读书为官之初衷!切记切记!” 这番话朱由检并未压低声调,而是以平常语调说了出来,温体仁等人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但在听到后也都是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皇爷放心,老奴会把皇爷这番话写进王家祖训之中,子孙后代但有违者,即刻从族谱上除名!” 王承恩再次磕头后颤抖着起身眼含热泪表态道。 “大伴,且去看看御膳整治好没有吧,朕有些饥饿之感了!呵呵!” 朱由检理解王承恩现在的想法和反应,遂临时找了个借口让他去平复一下激动地心情。 看着王承恩边向后殿走去边伸袖试泪的背影,朱由检心里也是欣慰异常。 对于忠诚与己之人,就该让他得到应有的赏赐,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那就边走边看吧。 第三百五十四章 缓 “敢问圣上,王总管适才为何心情激荡若此?老臣适才听闻其为孩儿谢恩,但其行举不似为加恩荫一事啊?难不成王总管双喜临门?呵呵,老臣只是闲极无聊,是以这才多口相问,圣上若是不便答复,就当老臣从未问过好了,呵呵,呵呵呵呵!” 眼见的朱由检神态轻松异常,好像是一下子解决了一个重大问题的样子,温体仁起身移步至御前阶下,拱手后以闲聊的语气笑问道,而孙传庭等人仍在思考着洪承畴传来的消息。 对关外军情丝毫不感兴趣的温体仁并没有去静思解决之道,他对朱由检和王承恩之间的互动倒是颇觉有趣。就在他思索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时,王承恩突然之间的举动让他诧异不已,随即他敏锐的捕捉到了王承恩代孩儿谢恩的那句话。 虽然这回自己蒙皇帝垂怜,次子温侃能得以由正七品连升四级擢到从五品的职位,但温体仁对此并未满足。 因为温侃的举人身份已经决定了他的前程有限,将来能落个从四品位子就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再往上升基本不可能。 除非能力、政绩异常出色,对朝廷有特别大的贡献,否则就别再有更高的奢望了。 可从四品这样的官职人脉远远不能保住后代子孙的荣华富贵,一旦自己致仕或者故去,次子就算熬到从四品的职位,也很难再让温家保持在顶级官绅的行列中。 要是后代中再无惊才绝艳的人物出现,那温家很快就会败亡下去,这种可以想见的未来让现在志得意满的温体仁根本无法接受。 温体仁虽然不知道王承恩过嗣之事,但不妨碍他通过推断得出最正确的结论。 依照王承恩刚才激动的样子,人老成精的温体仁瞬间就猜到了可能跟承继香火有关,要是其他事,王承恩绝对不会激动的声泪俱下。 而按照王承恩三旬多的年纪来看,若是与子嗣有关的话,当事人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五岁,比太子大不了几岁。 等等!比太子大不了几岁?!莫非与太子有关? 这可是天大的事啊! 听闻皇帝与太子日常相处时和睦异常,皇帝甚至经常纵容太子便装出入宫内与民间,这说明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非常之好,也证明了太子之位是无可动摇的。 而王承恩若是有了子嗣,并且与太子年龄相若,那莫不是说适才皇帝给王家子许下了什么前程不成? 自家长孙温佑年已十四岁,目前以生员身份就读于国子监,学业虽然并不出众,但为人处世却是渐有圆滑之像,倘若此事与太子有关,那自己这大孙子能否搭上太子这条线呢? 不行!得打听打听! 这可是事关温家将来几十年的富贵前程! “呵呵,大伴过嗣了儿子,有了后代,自家名字也能重归族谱,朕适才为其子加了恩荫,是以才有失态之举。呵呵,温卿见微知着,倒是观察的甚是细致!” 朱由检现在也不是初来大明时的政治雏儿了,温体仁的旁敲侧击之意他岂能看不出来? 他本想将太子一事顺便说出来,让老温高兴高兴,但看到老温投射过来的满是希冀与渴望的眼神,朱由检忽然强行忍了下来,决定先吊一吊老温的胃口再说。 “呵呵,老臣与军务之上并无殊见,此亦非老臣之所长,孙白谷几人皆为多谋善断之辈,老臣还是藏拙为好!臣之所长是为内政,对此臣有自知之明,对于不擅长之方面,臣绝不予以插手!” 温体仁见皇帝并未吐露真相,遂立刻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皇帝越是遮掩,那说明事情越是不小,这可得抓紧着打听,好事不能别人拔了头筹才行。 “卿之所言甚佳!方面之才治方面之事,此方为执政之道!卿为首辅,首要之责便为领袖百官、调和阴阳,不使朝廷大政方针出现重大错漏之处,如此便是称职之臣。朕对卿一贯之举颇为看好,望卿一以贯之,莫负朕望!” 朱由检对温体仁的表态很是满意,能知道自己擅长与缺失,这才是作为首辅的第一要务。 “启奏圣上,臣苦思良久,对关外之事偶有所感,不知当不当讲?” 陈奇瑜的插言打断了朱由检与温体仁的对话。 “卿尽管道来便可!但为国事,何来不当讲之说?” 朱由检面带微笑开口道。 “启奏圣上,臣以为,此事虽不知其因何而起,但结果却是对朝廷极为有利,宁远总兵重伤于祖家,祖吴两家从此之后再无媾和之可能。臣以为当下应将宁远总兵旗下之马队调入关内,之后寻机遣往宣大卢建斗处听令,以防来年与建州大战时,祖吴两家为私仇争斗而误国事!” 陈奇瑜这个建议提出的极为恰当与合理。 在祖吴两家翻脸成仇时,明年大战一起,除了朝廷官军之外,辽西各将也都要带兵参战,按照两家精锐俱为私兵的特性,极有可能为了报仇而引发内讧,那样的结果是非常可怕的。 而将吴三桂的三千骑兵调回关内驻扎蓟镇也是非常不妥,不如直接派到卢象升的麾下,参与到东征的战事中,也顺便消耗一下吴家的实力。 卢象升虽然忠直但却不是愚钝之人,相信他自会有相应安排来消解吴家的实力。 “大尹之议甚为合理,宁远马队现下已成为关外隐患之所在,况且其亦为蓟镇精华之所在,若能远赴塞外为朝廷征战,既消朝廷之忧,更合为国尽忠、马革裹尸之意,实属一举两得之举!” 一旁的杨嗣昌也是出言附和道。 “启奏圣上,大尹之议是为其一,臣以为现下仍应以稳定为主。朝廷应行文至锦州总兵处,斥责其火并之行时亦要安其心,不使关外大战之前生乱。待决胜建州之后,再以重兵围困锦州,迫其解除武力以永消此患。若其无视朝廷之令,那便困其于城中至死为止。对辽西之策,臣以为缓图为上!” 孙传庭考虑半天,还是将自己解决辽西问题的设想全盘托出,以供皇帝做出决断。 在他看来,明年与建州的大战是彻底解决关外两大割据政权的最好时机,在大军云集锦州一线,两翼各有奇兵突袭的情况下,建奴不可能不败。 在给建奴以重创,迫使其无力南顾后,正好是前线大军挟胜势一举将辽西将门彻底解决之时。 之后再根据实际情况,再决定是否乘胜直捣黄龙,将建州武力彻底消灭。 因为遭受致命打击后的建州,在缺少人口物资的情形下,数年之内根本不可能恢复过来,退又无处可退,朝廷自会有大把的时间从容筹划布置。 “几位卿家之议甚合当前之境,朕亦觉当前应以稳定为主。杨卿,稍后兵部便据此行文锦州吧,再就是着人知会吴襄,配合其安排人手将宁远总兵接回关内休养。依照孙卿之言,与建州之战是为最为紧要之处,到时朕亦会亲征关外以鼓全军之士气,亲自见证跳梁之覆灭!” 第三百五十五章 留膳 推荐阅读 朱由检本来也是想利用辽西内讧的机会大做文章,借机削弱祖大寿的实力后再缓图之,但孙传庭的话语提醒了他,距明年的大战开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最该保持的就是局势的稳定,而不是未对敌、先弱己。 虽然祖吴两家已被成功分化,但离瓦解却遥遥无期,只是辽西实力被削弱了而已。 这个时候若是以势压人,逼迫祖大寿过甚,说不定会引发不可测之祸乱。 维持现状是最佳策略。 现在辽西上下并无投敌之意,等明年开战时,锦州城就作为诱饵好了,祖大寿的存在至少会吸引建州的一部分注意力,这样官军的兵力部署就可以更加的从容。 更加重要的是,朱由检突然之间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皇帝,行事要光明正大,而不是沉迷于算计之中。 一国之主最应具备的是深远地眼光以及博大的胸怀,做什么事都要大气,那样才会使得臣子们不必担心会被君王所构陷和猜疑。 像嘉靖帝那样喜欢操控人心的皇帝并不是什么光彩角色,把所有智慧都用在与臣子玩弄心术上面,那你还如何治理国家? 所有的权谋在绝对实力面前根本不堪一击,自己现在所掌控的实力再去操弄权术已经毫无必要,将来对付祖家只要遣堂堂正正之师便可,如何取舍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如果建州、辽西相继败亡,那大明所面临的重大外部威胁基本上不存在了。 蒙古部落已经被皇太极搜刮掳掠了一遍,比较强大的部落都被迁移到靠近建州的科尔沁、插汉蒙古,剩下的都是弱小贫困的小部落了。 明年卢象升率大军出塞肯定会采取遮蔽战场的方法,这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的部落消亡,那大明的北方至少在五十年内是非常安全的。 等到北境彻底安稳下来,朱由检打算组建以骑兵为主的西北军团,一路向西北方向横扫,争取在打通传统丝绸之路的同时,顺便恢复汉唐时的领土和疆域。 据远在临洮府镇守的曹文昭遣人传回的消息看,被洪承畴打到塞外的陕北流贼似是有些许的动静,时不时地从边墙破损处进入大明境内,打破几个小村寨后掳掠了人口物资再逃出墙外。 曹文昭已经下令手下一名游击将军率部北移,以加强损毁边墙的防御,伺机围堵消灭这伙流贼。 但由于曹变蛟已经带着大部分骑兵去了宣大一线,提前与其他各路的骑兵进行整军合练,曹文昭手下的骑兵只有数百骑,机动力大幅下降,而流贼们在塞外几年,都是以马队为主,所以现在只能采取防御策略,想要歼灭却十分困难。 好在流贼像是已经被官军吓破了胆子,每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根本不敢逗留太长时间。 并且贼人主要以抢掠粮食物资为主,杀伤人口并不多,看来其在塞外的日子也是过的相当的艰难。 朱由检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并未放在心上,这伙流贼肯定就是李自成那帮人,看其现在的状况,已经沦为与马匪一般无二,这种疥癣之疾根本不足为虑。 待来年大军西返,西北军团裁汰组建完毕,朱由检会下令曹变蛟率军出塞,寻着李自成这伙人的踪影后,将其向西北压迫,迫使其做开路先锋,然后以剿贼的名义一路跟随就好,到时也落个解救异族与水火中的仁义之师的好名声。 这样的策略并不夸张。 李自成等人的匪性不可能改变,他们在西窜的过程中肯定还是以杀人抢掠为主,大明官军一路尾随过去,适当地给那些被抢掠的各族部落一点甜头,好名声很容易就能传扬出去。 正北、东北相继安定下来,西北采取攻势,那大明的陆路之敌基本不存在了,剩下的就是组建舰队,以攻击和防备来自海上的威胁。 目前来看,最需要建立的便是南海水师,东海和登州水师可以放在后面,人财物力要向南海方向倾斜,而南海水师的组建就绕不开郑家这道坎。 不可否认的是,郑芝龙自封伯以后,对朝廷的要求一直是百依百顺、配合无比,并且几年间对整个大明的灾民安置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单从对国朝的贡献来讲,郑芝龙确实做到了极致,远超其他勋贵。 但若是想绕开郑家组建朝廷水师,这可就触及了郑家的底限了,郑芝龙的态度如何就很难讲了。 看来要先派人试探一下郑芝龙的态度,之后再采取相关的策略。 等到大战过后再进行军队的整合吧,适当裁撤合兵是必由之路,除了京畿驻扎强军拱卫京师之外,大明境内已无驻扎军队的必要,总兵大将该退役的就退役好了。 家丁将不会再出现在大明的军队中,大将可以有亲兵护卫,根据级别保留相应人数,最高不准超过两百人的亲兵。 亲兵也不是家丁,所有将官士卒的军饷均由军法官和驻军锦衣卫发放到士卒手中,这样就会彻底杜绝兵为将有的弊病。 其实这个举措已经开始在大部分军队中实施了,就算有些军头暗地里不满,但谁也不敢出面分说此事。 锦衣卫将会担负起内卫的重任,用以镇压国内可能出现的骚乱。 只要国内政局稳定,百姓衣食无忧,大规模的叛乱已是不可能再出现了,现役很多参战多年的将士将会在得到相应补偿后解甲归田,这样虽然短期内会花费大量银钱,但长期来看,军费会大幅度的下降。 “皇爷,御膳已是备好,您看” 已经恢复了平静地王承恩回到昭仁殿,躬身向朱由检请示道。 “唔,先用膳吧,几位卿家只有孙卿在宫里用过膳食,这眨眼便已三载了,呵呵!” 朱由检起身走下御阶,一边说笑一边当先向侧殿行去。 等皇帝转过殿内的侧门后,温体仁等人才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跟随而去。 昭仁殿的侧殿在朱由检的授意下改成了膳食间,这是他考虑到留重臣用膳方便的缘故。 朱由检在殿后换上圆领直裰常服,在金盆中净手之后,回到殿内坐在了一张方几后面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 这也是他特意吩咐过的。 他实在不喜欢那种没有扶手的龙椅,这种宽大的太师椅才是他的最爱。 温体仁等人也各自在小太监端来的铜盆中净过手,然后冲着朱由检施礼之后,分别在小一号的方几后面落座。 “传膳!” 随着王承恩的吩咐声,一排小太监双手端着描金红漆的托盘鱼贯而入,然后在朱由检面前已四人为一队排好,躬身高举托盘供朱由检点菜。 在朱由检留下了一份燕窝羹以及一份椒末羊肉后,随着王承恩的吩咐,第一排从方几前躬身走过,向着几位重臣走去。 在如此这般上过四十余道菜品后,御膳这才开始。 朱由检面前的方几上摆着八道菜品,除了燕窝羹、椒末羊肉以外,还有两熟煎鲜鱼、蒜醋白血汤、糊辣醋腰子、素清汁,以及一碗豆棋子面和一碗香米饭。 温体仁等人也是各自点了几道看上去比较美味的菜式以及点心、香米饭等主食,几人在看到朱由检动了筷子之后,方才略带拘谨的用起饭来。 后世很多人对御膳有一个明显的误区,都以为皇帝的膳食是由御膳房烹制的,其实这不过是受了清宫戏的荼毒而已。 大明的皇宫里从来没有所谓的御膳房这么一个地方的存在,大明皇帝的膳食以及赐宴群臣所享的饭菜,全部是由光禄寺采买、制作和操办的。 只不过现在朱由检吃的是由周后及坤宁宫的女官、宫女单独烹制的而已,为此,朱由检还专门下令扩建了后宫的厨房。 作为品尝过后世美食的朱由检对御膳直接无感,他也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对光禄寺进行改革。 因为光禄寺做的猪食实在是令人难以下咽,远远称不上美味,与后世的大学食堂无甚区别,最多只能填饱肚子而已。 在条件已经具备的情况下,朱由检也不是反对享受之人,赚那么多钱,在惠及民生的同时,自家人享用能花费多少? 这顿御膳在朱由检率先停箸漱口之后,于小半个时辰之后结束,温体仁等人施礼告辞后出宫办差去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女医 “妹妹现下症状已与上回前来时大是好转,老身此次已将上回方子略作改动。妹妹回去后,只需将此付汤药用水煎服,每日两次,连服三日,此疾当可无碍,期间忌食荤腥辛辣之物,之后若尚有不适之状,尽可来此找老身就诊便可。” 京城中新建的静安堂的诊室中,方李氏温言嘱咐道。 “奴家谢过姐姐诊治,奴家此症已有数载,每逢发作时便只能苦捱数日,有时实是疼痛难忍,可因着男女之别,无奈之下也只能强忍。自从上旬经姐姐把脉开方后,奴家服药之后旧疾也曾再次发过,可疼起来已是轻了许多,姐姐的药真是管了大用了! 说话的是一名年过三旬、身着杂花襦裙的女子,她的丈夫是顺天府的一名户房书办,这回是来开业几个月的静安堂复诊的。 给她诊治的方李氏已是年过五旬的老妇人,相貌并不出众,但身上那种书卷气以及和蔼从容的神态,却是一般的女性难以具备的。 方李氏出自京师的中医世家,自小耳濡目染,随着家中长辈学了一门好医术。 长大之后嫁到方家为人妇,因为有着出自医学世家的名号,有时也为一些豪门大户家的夫人小姐上门诊治妇科之疾,时间长了在京城内也是传出了不小的名声。 “春萼,适才老身所说你可都记下了?” “回奶奶,奴婢都已记录在案,还请奶奶您过目!” 在那名女子千恩万谢的去堂前付过诊金及药费离开之后,诊室内一旁的一张案几后面,一名十几岁的丫鬟将狼毫搁在笔架上,拿起书案上一张洒金白纸来到方李氏身前双手放到诊案上,方李氏拿起来仔细地眼看起来。 春萼是方府的丫鬟,从岁就跟在方李氏身边服侍。 因为乖巧懂事的缘故,方李氏拿她当了自家的孙女般看待,教她识字看医书,四五年的时间里,春萼对于医术也是通晓了不少。 给病人建立档案,这也是卫生署订下的规矩。 每一名前来就诊病人的姓名、籍贯、所患何种病症、医官如何诊治开方,这些都要留下存档,利于患者后续病情的处置。 这自然是朱由检提出的建议,卫生署署正吴有性对皇帝的这一想法大为激赏,并率先在太医院内开始实施。 坐落于京师南城的静安堂是在朱由检的授意下建起来的,属于卫生署名下,其面向的群体就是京城内的所有女性。 朱由检这个想法也是受了宫里内安堂的启示才产生的。 原先周后她们一旦有了那种妇科疾病,因为男女有别的原因,也不从太医院招人过来,都是请了京城内出名的中医世家中的妇人前来诊治,静安堂的方李氏就曾不止一次入宫给贵人们看病开方,其医术人品都是颇受称道。 在让锦衣卫做了一番调查之后朱由检得知,京城内还是有不少类似于方李氏这种女医的存在,但碍于名分和身份的限制,她们都是在家相夫教子,只有知道她们的大户人家才会专门派人雇请上门,给自家女眷治病的。 在古代,女性患病医治难的问题一直是无解的难题。 豪门大户还有比较多的渠道和门路来化解此类问题,而小户人家的女眷因为讳疾忌医,最后在痛苦和煎熬中抑郁而终的事情屡见不鲜。 至于普通农户家庭就更别提了,连自家的男性劳力生病都因无钱医治而亡,女性如果患上妇科之症那就更别提了。 提到在治病问题上的男女有别的问题,朱由检倒是很容易理解。 别说在这个时代,就是在风气大为开放的后世,很多女性患了难言之疾,到医院就诊时一看是男医生也会掉头就走,不管大小医院,妇科、产科有几个男医生? 只不过现在更为严重的是,女性不仅是因患有妇科病而羞于被男性医者诊治,就算得了普通的病症也同样不去找男性诊治。 有感于此,为了能让广大女性能够在患病时得到医治和帮助,朱由检决意在京师成立静安堂,解决女性就医困难这个顽疾。 但是如何让这些女医愿意接受抛头露面,在大庭广众之下坐诊却成了问题。 从医者本身来讲,尤其是面对的患者都是女性这一角度上,类似于方李氏这样的女医并不忌讳坐诊还是上门医治,但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她们的家庭。 在讲究男女之防的社会体系中,女性的社会地位是非常低的。 除了小门小户或者是农家女眷,为了生计不得不出来从事一些生产活动之外,但凡有些资产或身份的家庭,家里的女眷是很少有机会与外界沟通的,更别提长年累月的在外从事什么职业了。 虽然朱由检可以强行下旨征召,或者朝廷用律令要求女医必须出来从业,但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会导致女医家庭关系的破裂,影响到人家的家庭幸福与和睦,这是朱由检不愿看的的结果。 朱由检是个完美主义者,做事总是希望能有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他一直希望的是,不论做什么事,在不违背人伦道德、不违法朝廷法律的前提下,遵从对方的主观意愿应该是最为紧要的。 强迫或者逼迫似乎都不算最佳的方法,而有条件的交还应该是最为切实可行的策略,也是最为附和人性的选择。 想来想去,朱由检决定,还是采取老办法诱之以利。 如果还不接受,那就威之以权。 当然了,这次他抛出的大饼本身也是个不小的问题,在数月前也曾引发不小的非议,但都被他给强行压制下来。 朱由检的方法就是以卫生署的名义征召女医,给其类比赐封诰命的品级待遇。 换个意思就是招女人做官,只不过为了不致引起更大的反对声,将官职以赐封的名义封赏到被征召的家中,而不是对照朝廷职官的品级来对待。 此举虽然不是史上仅有,但对于绝大多数朝官来讲,也是很难接受的。 朱由检特意向懿安皇后、周后二人分说了此事的重大意义,深明事理的二人随即对此表明了坚决支持的态度。 为了堵住重臣们地悠悠众口,懿安皇后与周后在朱由检的授意下,特意将朝中三品以上大员们的夫人们,以避暑游玩的名义召入宫中,在宫后苑内游玩赐宴的同时,将此事讲了出来。 还是女人理解女人,懿安皇后和周后将事情掰扯明白之后,当即博得了众位夫人们的一致赞同。 她们中的很多人在自家夫君未发迹之前,因为条件所限,也是深受讳疾忌医之苦,所以对此有着更为直观的认识和理解,再加上皇家的威权在那里摆着,绝大多数人都纷纷表示,回去后定会尽力劝服自家老爷支持此事。 枕边风的威力果然非同小可。 在夫人们回去后的第三日,朝廷征召女医官的条文下发,虽然还是引发不小的议论,但朝堂中却是出奇的沉默。 重臣们并未就此事提出任何反对意见,这也让中低层官员们感到疑惑不解。 朱由检私下也不禁为自己的妙招得意了半天,惹得周后、田妃她们嬉笑不止。 但仅是让女医者出来就诊,这并不是朱由检的根本目的,他还想借此机会做更多有利于女性身心健康的事情。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七章 办学 在这个各种知识极度匮乏、信息传递速度及其缓慢、文盲率达到九成以上的时代,加之女性极低的社会地位,很多后世小孩都懂得的常识在当代却是无人知晓。 就拿女性的月事来说吧,无论从对此事的基本了解,以及随后个人应采取的卫生措施来说,绝大多数女性都是处于近乎无知的状态。 朱由检曾经就女人月事如何处理之事问过周后,结果周后将他责怪一通之后,一脸嫌弃的去了懿安皇后处告状去了。 无奈之下,朱由检找到了贤惠温柔的袁妃,在事先说明自己打算替天下穷苦女性解决此事的前提下,袁妃才含羞带嗔的将答案告诉了他月事带里包裹着香灰用以吸收。 朱由检在惊叹于古人的智慧的同时,也能想象到贫困人家的女性是如何在此事中经受煎熬的。 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倒也不难把香灰换成经过消毒的棉花就可以。 可现在的条件下,大规模生产是不可能的,因为棉花的供应量根本不够。 在万千百姓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现在,解决百姓的温饱才是最主要的问题,这件事只能留在以后的再去考虑了。 说一千道一万,物质基础才是最重要的,只有在大明的各个阶层相对富裕之后,其他的事情才能提上议事日程。 按照朱由检的打算,静安堂只是他计划中的雏形。 他的打算是,未来的静安堂要建成类似于后世的妇幼保健院的形式,并且要逐步向全大明各个县城推广和建设。 根据他现在拥有的财富来讲,现在就能够在大部分县城开办起来,但女医人数的极度匮乏却成了最大的制约因素。 这事儿单是想想就让他头疼不已,这根本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在他的眼里,现在的大明什么都缺,单是医疗卫生方面来讲,别说女医师,就连男性郎中都少得可怜。 这可不是一年半载、十年八年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一个长期的规划方案以及策略才可以。 好在卫生署已经根据具体情况对此展开了行动。 挑选合适的人选作为郎中、女医的后备力量,组织经验丰富的郎中女医对其集中培训,印发相关医学书籍供受训者参考这就是吴有性拿出的相关措施,也是当前最为行之有效的举措。 朱由检在召见吴有性、对其大加赞赏的同时,也专门自帑中划拨银钱予以了支持。 朱由检在思考时认识到,提高识字率、纸张的制造和运用、各种书籍的印刷与传播,很多生活常识的普及等等,这些问题都是相互纠缠在一起、缺一而不可的,需要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得以贯彻到基层百姓中去。 而建立学校是一切的基础,识字人数剧增之后,其他的问题解决起来会更加的轻松。 正是在认识到扫盲的重要性之后,朱由检才将犯官家眷们由传统的流放荒僻之地,改为向距离更近、人员更加集中的地方流放,让这些有文化知识的特殊人群被动的参与到扫盲队伍中去。 自从这项措施实施以来,从各地监视这群人的锦衣卫反馈回来的消息来看,效果还是非常显著的,这个群体在各地展开地扫盲运动中起到了非常重要地作用。 这些人之所以有如此高的积极性,原因就在于朱由检专门为此制订的相关政策。 只要积极配合完成朝廷分派的事物病取得相应的成果,在一定时间过后,根据个人意愿,这批犯官家眷将会被放归原籍,并且会给予一定的薪酬,回到原籍后,将会允许其以平民身份参加除了科举之外的任何生产活动。 在地方官府对其进行定期审核后,只要表现良好,那从第四代开始就可以参加科举了。 正是在这项措施的激励下,这个群体才迸发出了最大的工作热情和积极性,对于皇帝的这项善政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恩戴德。 这个感恩戴德是毫不夸张的说法。 因为比起历代帝王来说,朱由检可谓是仁慈已极。 首先,对犯事官员没有满门抄斩,而是只诛首恶。 其次,没有将女眷发往教坊司,避免了她们受到和人格上的侮辱。 再次,虽然是流放,但在生活上并未苛虐他们,吃食用度与当地农户并去太大差别。 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 原先流放就意味着后代子孙再也不能回到故土,并且从此成为贱籍,成为社会的最下层。 而现在的流放是有期限的不说,而且只要遵守规矩,子孙后代还能有出头之日,这条章程简直是让他们想象不到,许多犯官家眷在家中给朱由检建了生祠朝夕供养,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锦衣卫当然不会阻止这种尊崇皇帝的行为,只是将事情上报回京,听候上峰的处置办法。 朱由检知道后也只是笑了一笑,骆养性自是明白皇帝对此是默许的,所以他也未再就此专门下达命令,校尉们自然是心领神会的听之任之了。 不过流放人员毕竟人数过少,虽然会在扫盲中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其力量还是过于弱小了。 只有广泛的动员更多的社会力量参与进来,在全大明兴起一股办学兴文的热潮,这样才会让普通百姓的识字率有一个巨大的跃升。 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制约因素,这个因素并非来自于物质方面,而是来自官绅、士绅阶层对于知识的垄断,以及对普及知识的一种恐惧。 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都是文化知识的直接受益者,他们自然清楚知识的力量,但他们同时也幻想着这种资源一直由少部分人所掌控,这样的话,他们的后代子孙才能享受无穷无尽的富贵荣华。 而一旦这种垄断被彻底打破,那就意味着会有海量的竞争者前来抢夺他们的金饭碗,会导致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从此被淘汰出上层社会,而那些被他们素来视为草芥的平民会成为与他们平起平坐的上等人。 这种巨大的反差是官绅阶层无法接受的。 朱由检推广的扫盲运动就受到了或明或暗的抵制,一些地方官员对此都是采取了一种不闻不问的态度,虽然不敢明面上抗拒此事,但阳奉阴违却成了一种常态。 朱由检也准备拿出相应的办法来应对此事。 他准备将现在正在扫盲地区的官员新增一条考核标准,把扫盲率加入吏部的考核当中,以此来调动和监督相关官员对扫盲的重视程度。 这一条将会作为硬性指标被贯彻下去。 吏部尚书周云算是自己的铁杆了,对自己的这项决策应该会不折不扣的予以执行,不管他情愿还是不情愿。 而对于如何动员更多社会资源投入到办学中,朱由检还想到了一条门路,如果能有好的配套政策的话,这条门路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八章 圣意 朱由检想到的另一条门路就是发动致仕官员以及豪商们捐资助学,在各地兴办学校。 尤其是承平已久、繁华日甚的江南一带,大多数人已不为温饱问题所困扰,创办学堂、扩建私塾、扩招生源的条件已经完全具备,兴文建学正当其时。 虽然江南一直是文风昌盛之地,但寻常百姓的识字率依然不高。 随着商贸、海贸的兴盛,江南大批的手工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崛起,但很多技术正面临着瓶颈,极大地制约了生产力的发展。 而让更多的能工巧匠能够读书认字,从而学到更多的知识,以求在各种技术层面上突破创新,这应该是促进手工业发展的一条必由之路。 朱由检打算把江南的豪商们作为兴办学堂的主力,而致仕在家的官绅作为前者的补充。 其实江南大商贾们一直就有资助读书人的习气,只不过他们把重心放在了科举有望的生员身上。 因为这种提前投资将来会给他们带来极为丰厚的收益,一旦被他们资助的读书人中试为官,那他们在生意场上就会得到特殊的关照与回报,这种互利互惠的关系下,江南利益集团才一步步地形成。 而朱由检的打算是开办平民学堂,而非这种精英式的投机行为,这种赔本生意怕是商贾们很难接受的。 若是不给这些人一些好处,就想让他们帮助朝廷完成这种全民普及的义务教育,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虽然朱由检可以动用厂卫的力量,用杀鸡骇猴的方法逼迫他们就范,但这种破坏法律和规则的办法是与他的初衷相违背的。 让更多人读书明理,在用知识改变世界的同时也学会遵纪守法,并且让这种观念普及到全大明境内,那才是朱由检最想看到的结果。 而如果自己开了破坏规则的先例,那以后就很难服人了。 朱由检之所以想让江南商贾参与到办学中来,看中的并不是他们的银钱,他看中的是这个群体所具备的人脉。 而且以商贾们灵活的头脑和思维来看,将学堂交给他们去办,应该会比官方做的更好。 朱由检对此事的结果可以想见学堂办起来之后,商贾们肯定会一直关注此事。一旦发现这些贫民子弟中有好的苗子,那他们会采取重点照顾的举措,相反设法将这样的孩子培养成做官的苗子,哪怕十棵成材一棵,那也是有的赚。 而至于其他资质一般的孩子,他们肯定会用听之任之的方式不再过问,反正只要糊弄过去就行。 他们这种自以为聪明的想法其实正中朱由检的下怀,朱由检办学的目的只是为了提高全民识字率而已,又不是为了培养更多的官员。 现在的关键就是如何诱使他们将更多的学堂办起来,并且利用他们掌握的人脉来更多的师资力量,至于其他的问题根本无足轻重。 想来想去,朱由检决定以名爵酬功的方法来进行试水,如果此法效果一般,那就再想别的办法。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兴办教育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没必要太过仓促,急也没有用,欲速则不达就是这个道理。 所谓的名爵并非真正的爵位,而只是一些荣誉头衔,有了这样的荣衔就可以见官不跪,与生员的资格类似,但要比生员的档次要高一些。 这项计划还不至于招致朝臣的一致反对,因为这是有先例的。 当初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朝廷财政窘迫无比时,侯恂就提出过这样的主张,只不过随着事态的迅速好转,这项建议也就此搁置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间已至小雪的节气,路上的行人也因天气寒冷的原因而逐渐减少。 京师西城一座四进的宅院后宅书房内,刚刚下值的温体仁摘下乌纱、脱了官服和官靴,在婢女的服侍下换上一身宽大的青色道袍,踩上一双轻便舒适的锦缎步鞋后,浑身顿觉轻松无比。 “去,让二公子来书房一趟!” 温体仁在椅子上坐下后吩咐道。 “是,老爷!” 婢女蹲身一礼后出了书房,反身将门扇轻掩后向侧院而去。 不一会功夫,一身蓝色直裰、头发用束带扎着的温侃敲门之后推门而入。 “孩儿见过父亲,不知父亲大人唤儿前来有何吩咐?” 温侃向温体仁施礼后恭敬地开口问道。 “祯玉,过几日司农寺官署即将开始正式运作,作为司农寺为数不多的主官之一,你可准备妥当?入职之后可有何打算?且说来与为父听听!” 温体仁看着年过三旬的次子,脸上的神色与平时一般无二。 自家的三个儿子在学问上均无所长,长子与三子都只有生员的功名在身,只有这个次子于数年前勉强中举。 温体仁本想给次子找一个知县的职位,但因他与原吏部尚书王永光交恶的缘故,一直未曾如愿,无奈之下,只能让其在家中等待合适的时机与职位。 崇祯八年上半年,温体仁终于抓住时机,一举将王永光参倒,这才报了此前之仇。 过后不久,在时任吏部左侍郎周云的默许下,温体仁不顾其他几名阁老的反对与嫌弃,厚着脸皮将次子硬是安插到了内阁七品中书舍人的位子,并对外美其名曰举贤不避亲。 在温体仁的计划中,最终他会在致仕之前,舍了自己这张老脸求皇帝一次,将这个最有出息的儿子安插到顺天府推官的职位上,自己带着其余二子回乌程老家,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没想到这几年随着皇帝的性情大变,对自己却是更加的信任和厚待,不仅赐恩荫给了自己的长子,而且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将一个远胜从六品推官的位子赏给了次子。 皇帝的恩赏让温体仁在更为忠心耿耿地同时,对自家后代的前程也有了更大的野望。 “禀父亲大人,孩儿原本对司农寺之权属并无太多涉猎,在知悉得赏新职之后,孩儿也是抓紧搜寻相关文档资料以备他用,这几日倒是小有所获,如此于寺务上倒也不致露怯。” 温侃虽在学问上并无过人之姿,但从小受温体仁的影响,对于为官之道倒是颇有一套,为人处事也是八面玲珑,揣摩上意也是比较拿手。 “至于寺务如何开展,孩儿以为,还是遵照两位少卿之意便可,孩儿自会少言多做,方不致令上官生厌。” 温侃见父亲脸上有欣慰之意,紧接着便将初步的打算讲了出来。 “我儿做的不差!此举方乃为官、尤其是下官之道!为父就是生怕你会依仗吾之权势盛气凌人、威压上官,以致恶名在外,传到宫里会使圣人不快,累及为父之名。我儿能懂此道,为父无忧矣!” 温体仁手捋胡须,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来。 “且请父亲大人宽心,孩儿岂是不知进退之人?孩儿以为,圣上虽是将父亲按在大司农之位,其实就是想将司农寺之地位拔高,但又碍于众官之口才隐忍下来。待司农寺有了相当之成就,圣上定会将其拔至六部同等之品级,孩儿觉着,司农寺大有可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五十九章 寺务 不得不承认,所谓的虎父无犬子真是有一定的道理。 温体仁虽称不上是能臣,但其毕竟为官多年,对于揣摩人心这一套自是有了炉火纯青的功力。 而从小日濡目染,加上这几年跟随在父亲身侧出入于最高行政机构,接触形形色色的官吏人等,温侃将父亲的这套也学了个七七八八。 刚才他对司农寺地位的判断与朱由检的设想确实是别无二致。 按照朱由检的本意,他想一步到位的设立农业部,并且将农业部排在前面,在今后的十年之内将农业作为重中之重来抓,从根本上提高和改善百姓的生活水平。 然而在史无前例的情况下,在缺少合适人选的时候,贸然设置一个正二品衙门,这一举措实在是有点冒进了。 经过慎重思考,朱由检才决定以仿前朝的名义复设司农寺,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提升其品级,到那时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非议。 “我儿所思极是,为父也是这般猜想!依着现下大明之局势来看,圣上定是将农业作为将来重中之重,竭力多产粮食,以求彻底安稳民心,不使再有流贼之祸生发!” 听到温侃的一番话语后,温体仁面上的笑容更盛。 次子跟在自己身边几年的时间,思路和眼界都是开阔了不少,对事物的判断已经不仅仅是局限于表面了。 “为父这大司农之位明显是临时差遣,待一两年之后,圣上必会派人接管此位。在此期间,为父定要尽力助本部建功,以使司农寺能立下有目共睹之政绩,以便让大司农之位由本司左右少卿之一接任,我儿亦会顺势位次上移,如此方不负为父之一片苦心呐!” 温体仁看的很明白,自己这个大司农就是过渡性的职位,等有了合适人选,自己就该给人腾挪位子。 而若是由其他文臣接掌司农寺正卿这个位子,那就会将下面的人全部压住,司农寺里的人再想升迁就很难了,自己的儿子也会成为受害者。 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让左右少卿之一接掌大司农,温侃也很有可能升到空下来的少卿之位,从而完成从中级官员向高级官员的转变,成为绯袍高官中的一员。 “为父已着人打探过,严维卿此人于户部任职多年,对于部务相当精熟,论才干已初俱能臣之像;其性格沉稳刚毅、待人接物也是面面俱到,此番被擢至从四品之位,必然亦想有一番作为,进而坐望大司农之位。对此上进能干之辈,朝廷自会予以大力相助!” 严维卿就是新任的司农寺左少卿严俊山的表字,这次是在户部堂官提名、朱由检派人查访过后受命上任的。 “父亲大人,孩儿静观圣上之意,当下朝廷首要之责便是以粮为本。在各地开荒拓田之同时,如何增加亩产便成为当务之急。父亲大人即为大司农,何不就此提出相应之建言方略,以此来博得圣上欢心呢?” “我儿此言甚是有理!此题实为切入寺务之要点!这几日你便就此准备一番,过几日为父会召集严维卿与宋长庚会商,商讨寺务及田亩增产之事,力求寻到解决之道,待到来年春耕之时便于京畿择地试行之!” 数日之后,内阁一处不算宽敞的公房内,司农寺复设以来的第一次高级别会商正在举行中。 “呵呵,维卿、长庚,你二人可是初次入内阁一行?本官虽忝掌大司农之职,与你等份数上下,奈何内阁事物繁忙,直至今日方才有些许空闲与你等商谈寺务,还望两位莫要怪本官轻怠才好,呵呵呵呵!” 坐在主位上的温体仁一改平时严峻之像,对分坐于两侧下手位的严俊山和宋应星面带笑容的解释道。 室内的墙角处放置着两个燃着银炭的火盆,使得狭小的公房内温暖如春。 刚穿上绯袍没多久的严俊山、宋应星二人都是正襟危坐、神情肃然,面对大明帝国的首辅,两人的内心都感到有些紧张。 温侃坐在宋应星身旁的位置,作为司农寺的主官之一,他也得以列席了此次会商。 “不瞒首辅,下官之前随部堂来过内阁几次,但均未有下官之座位,此次还是下官有生以来首次坐于内阁公房之内,现下能得首辅垂问,心下亦是有些许紧张之感!” 相貌堂堂、浓眉大眼的严俊山笑着拱手坦承道。 “下官出身低微,此前一直任职于县乡之地。此次蒙圣上拔擢方登高位,内阁此等机要所在更是头一回入内,若有失礼之处还望首辅海涵!” 肤色黢黑、一副老农模样地宋应星起身拱手回道。 “长庚快快坐下!你我份数同僚,何必拘礼?本官久闻长庚之名,更是拜读过长庚之巨着,私下亦是对长庚之材大为叹服。得亏圣上慧眼如炬,方能与乡野之间识得长庚这等大才,并毅然予以拔擢重用。不然的话,长庚虽有才,或许亦会遗恨乡间啊!” 温体仁这话一点都不夸张,若不是现在的朱由检是由后世穿来的,宋应星在历史上确实未得任何重用。 像他这种情况历朝历代也不少见,野有遗贤不得用,这种事简直数不胜数。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无论古今都是如此。 不善言辞与交际的宋应星施礼后默默地坐了下来。 看到温体仁话语间对他的尊重之意,一旁的严俊山对宋应星又多了一份重视感。 这次在户部遴选司农寺左少卿之位时,年过三旬的严俊山由于平常和左侍郎周志谦交好的关系,得以在这次竞争激烈的举荐中一举胜出。 在获悉司农寺主要官员的底细后,严俊山自是很快就将其中的利害迅速理清,同时也对未来的大司农之位有了深深地渴望。 对于与自己搭档的右少卿宋应星,此前从未听说过其名的严俊山也是多方打探过,但却发现几乎没人清楚这个人的来历,最后只知道他是以举人身份入职国子监,没想到几年的工夫又要晋升从四品的高位了。 就在严俊山疑惑于宋应星的后台靠山到底是谁的时候,温体仁适才的一番言语终于解开了他心中的疑团原来是直达圣听的人物,难怪几年时间内蹿升如此之快,以后日常相处可不能摆上官架子。 “维卿,长庚,祯玉虽为本官次子,但日常于公务之上你二人须对其从严约束,勿要顾及本官颜面,一切以公事为重,此一点定要切记!” 温体仁收起笑容肃声道。 “还请首辅放心,下官等与温世兄于官职上虽有上下之分,但其实亦属同僚之亲,处公之时当以群策群力为准,一定齐心协力将寺务处置妥当!” 严俊山赶紧表态首辅您放心,您儿子虽然名义上是我和宋应星的下属,但平时我们当然不会拿他当下级对待,寺里的事就是我们三个商量着办好了。 “下官才疏学浅,日后还要仰仗二位上官尽力提携才好,寺务如有跑腿出力、交通内外之事,下官自会当仁不让、一力担之!” 温侃起身向着两位上官行礼后笑着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章 台湾 温侃的态度很明确寺务大事还是由您二位上官决定,若是有需要与其他部司或内阁联系的业务,那就交给我好了。 “维卿,长庚,本官虽受命掌司农寺事物,但国事繁重,日常怕是难以脱身,寺务还是交由你二人来承担较为妥当。今日本官将你等召集而来,便是想一起会商一番,看看如何尽快开展寺务,力争早日做出一番政绩以飨我皇!维卿,你先讲讲?” “既是首辅有令,那下官便抛砖引玉了,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首辅及二位同僚予以指正!” 严俊山含笑拱手道。 “遵照上谕,为体圣上之意,下官于几日间遍览前宋司农寺之相关档案,决意与寺下设置太仓署、农林署、畜牧署以及水产监。各署以从六品令及正八品丞等数人负其责,监则设正七品监正与正八品副监行其事,各署监下设之官吏由户部及顺天府下辖各县州衙中予以调配!” 设置一个新的部门,需要准备的事务相当繁复。单是官员选拔、吏目书办挑选、相关技术人员的聘请就要耗费比较大的时间和精力,这就是朱由检没把宋应星安排在左少卿位子上的主要原因。 要不是严俊山这样精于公务的能臣操办,只知道埋头苦干的宋应星根本应对不了这些琐碎之事。 “维卿做的不错,本官自会将此呈报上听!不过,依本官之意,寺内署监理顺之事可以缓为之,本官以为,当务之急便是趁冬歇之时,司农寺要拿出切实零零看书00k可行之方略,力争与来年便能见诸成效,如此方能使圣上及朝廷对本司另眼相看!” 温体仁果断的将严俊山有关司农寺规划布局的表述打断,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在他看来,署衙可以慢慢设置,根据实际情况虽是增减就可以,而让皇帝尽快看到司农寺的成果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不会关心你下设了多少署衙、招募了多少人手,皇帝最为关注地是你司农寺拿出了什么对大明的农业有切实帮助的东西。 严俊山虽然能力突出,但毕竟也是没有在主官的位子上待过,所以缺乏对整个司农寺未来的战略思维和定位,以致于一直在忙碌司农寺架构的搭建与布局,忽视了朱由检设置司农寺的本意。 温体仁的话语让严俊山清醒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显然是舍本逐末了。 “还是首辅高瞻远瞩,一言切中利弊!下官实是思虑不周,未曾抓住圣上建有司之本意,下官惭愧之极!不知首辅有何构想欲开示下官?” 严俊山这番话倒不是拍马屁,确实是发自肺腑的真心之言。 不管外界对温体仁如何评价,单凭刚才的几句话就能看出,人家坐到首辅之位可不仅仅是凭着圣眷,而是的确有着常人难及的头脑以及对事物的准确判断。 “开示到谈不上,本官适才亦是所思偶得。维卿原在户部便有能吏之称,只不过着眼处尚未跳出窠臼矣!昨日本官与祯玉闲谈时言及公务,其对寺务倒是有些许浅见,其言称本司若欲有立身之本,那最最紧要处便是使亩产增收,其效若著,可称之为旷世之功也!” 温体仁先是表达了对严俊山忙于公务的理解之意,然后顺势将温侃推了出来。 “温寺丞所言极是有理!此策方为司农寺立寺之本也!下官以为此策可即刻着手为之!” 一直没说话的宋应星两眼一亮,立刻出言赞成道。 “是极是极!温世兄可谓是一语中的也!若是本司能研制出一套亩产增收之方略,并于大明全境推而广之,自首辅以下,吾辈之名可著矣!此策若成,温世兄当居首功!” “呵呵,所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二位切勿对祯玉过誉之。今日议事便到此处吧!你等回衙之后,即刻就此联名拟定方略条陈后送至内阁,本官自会执此面圣,以请圣断!” 两天之后,温体仁拿着由严俊山、宋应星、温侃联合署名的题本进宫请见。 “此策甚佳!未成想司农寺上下竟有如此上进之心!署衙尚未构建完毕便有此佳策呈上!可见自温卿以下,司农寺上下皆是用心办差!朕心甚慰之!大伴,拿去司礼监批红用印,着交付施行!” 温暖如春的东暖阁中,朱由检满脸喜色的吩咐道。 虽然出于重视农业的目的设置了司农寺,但对农业一知半解的朱由检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来提高粮食亩产量,后世得来的那些深耕细作之类的信息究竟应当如何实施,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而司农寺上呈的题本则对此给出了明确而细致的答案,比如深耕几分、春苗间苗、粪肥如何施用、田地轮作、几日浇水一次等等。 为了方便管理,题本建议自顺天府大兴县择地试行,待优选劣汰后再于京畿全面推开,争取三年之后在大明全境推行此法。 由于现在还无法估计到时能亩增多少产量,所以司农寺的题本中并未提及全面推广后带来的巨大好处,但可以想见的是,这个办法若在各地实施开来,在不计算新开田地的情况下,大明的粮食产量将会迈上一个新台阶。 “温卿,此事将来若是功成,将给天下无数百姓带来活命之粮,亦会给大明之安稳带来扎实之根基,其功可谓至伟也!到时朕必会以恩赏酬卿等之功!朕望卿等扎实用心,不断推陈出新,研究更多良策以行之天下!” 就在大明北境进入寒冷的冬季之时,远在台湾的山西移民却是刚刚脱下夏装换上了秋装。 在新落成不久的县衙二堂内,一身便服的山东参将吴群高挽袖口,一脚踩在座椅椅面上,另一条腿垂于地面,一手拿着一颗外皮红中透黑的莲雾啃咬着,黄色的汁水正顺着嘴角慢慢淌了下来。 “老吴,红夷已是乘船登岸窥视我等好几回了,我估摸着不用多久,其就会派兵前来。这一年多来,我等好不容易才做出了一番功绩,这要是战事一起,百姓倒是可以避开,可这村庄屋舍如何挪移?我可是听说红毛贼惯于焚烧房屋,以逼使他人不得留驻台湾啊。老吴,你可定要想好策略才好啊!” 与他相对而坐的台中知县林荣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冲着一脸满不在乎地吴群开口道。 “这果子甜倒是不甚甜,可这汁水多的很,用来解渴倒是不差!” 吴群随手将吃剩的果核扔出堂外,接着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果汁,然后将手上的汁水往衣袍上擦了几下后感慨道。 “我说老吴,我适才所言你莫不是未听到不成?靖海伯的人也传来警迅,说是码头上红毛贼之战船增添了两艘,那个热兰遮城距我等也只有数百里之地,若是其水陆并进前来攻打掳掠,官军能否抵挡得住?实在不行就赶紧向朝廷求援啊!” “放屁!求个鸟的援!老子手下这两千人是吃素的?这成百上千之佛郎机、火铳莫非烧火用的不成?要不是这道路难行,老子早就带人把那个啥子狗屁热兰遮给拿下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雏形 推荐阅读 眼见林荣依旧是一脸担心的样子,吴群耐着性子继续道“老林你且安心,据某所知,南边红毛贼人数不足千人,若是其要来攻我,定会留下守城之人,以防被我抄了老窝。如此算来,若其来攻,人数当在六到八百之数。老林,你虽是文官,也不知兵,可你算算,两千对八百,谁能赢??” “老吴,你的话虽是不差,可我也看过一些杂书,以少胜多之事可是不少,你可莫要大意才好!” 林荣眼睛看向堂外,不放心的提醒道。 “嘿!我说老林,你从何处看的这些狗屁杂文?以少胜多也要看两边是何等阵容!不是吹的,我这两千人就算对上一万流贼也能杀他个七进七出!这红毛贼也是火铳大炮,咱这边也是同样不缺,你觉着他有多大能耐败了我?” 自崇祯九年登陆台湾至今近两年以来,吴群与林荣之间一文一武倒是相处融洽,在多数大事小情上也是配合默契,两人之间的友情不断升温,直到发展到现在不分你我的状况。 二人先是在摸清了岛上的状况后,动用武力斩杀了数名郑家留在岛上的首领头目,逼迫其他人向朝廷归顺,然后便在岛上这片中部靠南的地区开始了大规模的基础建设。 不得不说,朱由检先安排工匠上岛一事是多么正确的举措,在这些工匠及其家眷的努力下,在岛上原有两千多移民的配合下,四个各相距十里的大型村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建了起来。 村子的绝大部分房屋建筑都是用木材打造的,为此林荣特意回了福州一次,在请见了福建巡抚邹维琏后陈述岛上现状,恳请能得到福建官府更多的支持。 邹维琏因在郑芝龙及移民一事上有功,已被朱由检特晋为东阁大学士之衔。 而据他所闻,他在福建的日子可能不多了,皇帝念他劳苦功高,准备将他往内地省份调派,以免受南方潮湿酷热之苦。 邹维琏当然清楚台湾移民的重要性了,在心情大好之下特意接见了林荣,并且大笔一挥,用朱由检拨下的银子采购了大批台湾急需的物资,雇佣船只分批送到了岛上。 这批包括锤镰刀斧铁钉生漆石灰绳索布匹药材蚊帐砖石等等在内的生产生活物资,极大的缓解了岛上物资匮乏的状况,也使得各项建设速度提升了不少。 随灾民前来的各个州县的官吏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他们的管束和指挥下,工匠们打井修渠、修路铺砖,很快便让每个村子都具备了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和设施。 四个村庄之所以建设的如此规范,得益于福建巡抚署衙工房派人上岛做的规划和布局。 这些工房的书办吏目对于村落的布置都用石灰做了标记,尤其是对中的饮水井做了严格细致的安排。 每个村子的正中间以及村内的四角各置一口水井,内壁全部用砖石砌成,井口成拱形而略高于地面,一张方圆内全部用青石铺就,防止泥土杂物进入井中污染水源。 由于台湾地下水资源非常丰富,打井并没费多大气力,每口水井也都不深,水质清澈甘冽,水量充沛,五眼水井足以供两千口人日常使用。 每个村落都建在了地势较高之处,村里的排水沟渠也都挖的够深够宽,就算遇上暴雨来袭也不致太大内涝的发生。 因为劳力充足的缘故,几个村子的基础设施没用十天就已建完,随后就是修建各家的住宅了。 在林荣以及官吏们的统一调配下,移民们以及郑家移过来的壮年男子组建了数只施工队,无偿帮助各家修建房屋宅院,而老弱妇孺则是负责洗衣做饭打下手,没用几个月工夫,所有的移民全部搬入了新居。 台湾中南部温暖湿润的气候条件也为开荒屯田了最好的条件。 而岛上的水稻可以做到每年三熟,郑家原先在岛上修建的几处粮仓里早就囤满了稻米。 随着村庄建设与开荒拓田的同时进行,岛上的粮米已经足够这万余人的食用,再也不需依赖郑家船队从外往岛内输送粮食了。 在灾民的住宅建完之后,坐落在四个村子的中心位置、规制简单的台中县衙终于也修建起来,林荣也终于找到了做官的感觉。 随后,两座大小不一的兵营也相继建成。 吴群在考虑再三之后,将中军兵营建在了最南面村子的西南方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备来自南面荷兰人的威胁。 这座兵营建成后,吴群亲率一千五百人驻扎其中。 兵营除了靠海的方向以外,其他三面夯土垒砖建了三座宽敞的炮台,每座炮台上各配备六架佛郎机,在这样强大的火力压制下,想要打破兵营向移民区推进可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 另一座规模较小的兵营建在西北靠海的方向,这是为了防范被自海上登陆的敌人抄了后路设计的,两座兵营的规制基本相同。 吴群今天是特意从三十里外的中军跑到县衙里,找林荣讨要郎中和药材,以预防开战时的伤损,顺便在这里蹭一顿饭吃。 林荣身边的厨子林三可是烧了一手好菜,精致的闽南菜让吴群这个北方土包子百吃不厌。 “我说老林,林三呢?某可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这家伙该不会又出去找那个寡妇了吧?这眼看着快到午时了,这小子还不赶紧滚回来!” “呸!你前几日刚来我这里蹭过饭,还有脸说好些日子没见着林三!你就别惦记林三找不着寡妇之事了,他现下正在灶间忙活着呢!” 就在岛上明军正在准备抵挡可能来犯之敌时,位于台湾到东南的热兰遮城内,荷兰住台最高长官普特曼,正在长官公署内召集相关人员商讨大明向岛内移民之事。 热兰遮城为典型之近代欧洲棱堡,壕沟围绕四周,斜坡土堤为台基。 墙面乃红砖砌成,用糖水、糯米、蚵壳灰、砂捣和黏之。内城为方型,有上下两层,长宽皆为一百二十步,城壁高约三丈,厚达四尺余,四角棱堡厚度足有五尺,这样的厚度加上硬度,就算是用大炮轰也轰不开。 热兰遮城内的地下室为仓库,为储存弹药、粮食及杂物之用,上层设有长官公署、教堂、了望台、士兵营房等设施。 外城为长方型,长约两百步,宽近一百,较内城稍低,内有长官及职员宿舍、办公室、会议厅、医院、仓库等公共建筑。 “诸位,经过我方侦察兵数次抵近侦察,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除了郑伯爵家族历年来移来岛上的两千多人以外,明国政府正在向台湾岛组织大规模移民,甚至还派有大量的军队来保护这些移民地安全。明国政府这些行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我们荷兰在东南亚的利益,我们总督府必须要采取适当的方法予以阻止此类行动的延续!” 四十多岁的普特曼脸上的神情严峻异常,话语间也是透着些许的焦虑和担忧。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荷兰来往于大洋上的商船以及舰队便传来了各种消息。 他们发现悬挂着郑家旗帜的大小船只频繁的往来于台湾海峡两岸,不断地向岛上运送大量各种物资,而且今年上半年中,类似的行为并未减少。 当他们将这一情况反馈到台湾总督府后,引起了普特曼的高度警惕。 普特曼早就知道岛上有郑家从大明移过来的几千口人,但由于移民数量过少的原因,荷兰人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郑家船队最近的举动却是有些反常,普特曼决定派出小股侦察兵前往郑家码头附近查看具体情况。 经过侦察兵数月时间内几次抵近侦察,传回来的消息令普特曼意识到情况不对。 岛上不但新增添了大量的人口,并且还有数量不少于一千人的军队保护,而这些军队显然并非郑家的武装,他们更像是明国的政府军。 第三百六十二章 红夷 推荐阅读 “长官阁下,我们远涉重洋,自遥远地欧洲来到东亚地区,并且占据了台湾这块宝地,目的是为了与东亚各国进行正常贸易,从而赚取大量的利润供我们享受高贵的生活,而不是为了与近在眼前的大明帝国为敌,那样的话恐怕不会有太美好的结局。何况明国移民和军队并不多,台湾岛的面积足有欧洲几个小国那样大,我们和明国人友好相处、瓜分台湾岛才是最好的办法!” 说话的是东印度公司派驻台湾的贸易代表巴列维特,这是一名颇具绅士风度的年轻男子,高挺的鼻梁、褐色的眼睛,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容。 “我反对贸易代表先生的意见!我认为,明国政府的这些举动,很可能对我们荷兰及东印度公司在东南亚的利益产生严重威胁!” 说话的是一脸络腮胡子地荷兰驻军上校范。戴克。 “我很欣赏上校先生的言论,请上校先生继续讲下去!” 普特曼一脸欣慰之色看向范。戴克,示意他接着说出自己的理由。 “遵命,长官阁下!” 范。戴克向普特曼点头示意,然后眼神迅速地瞟了一眼一旁的巴列维特。 “现在的情形就像我们当初占领这块地区时有些类似。热兰遮城修建完工时,麻豆和目加溜湾人等原住民也是对我们抱有敌意,而我们开始也曾经试图用友谊来化解这种敌意,但事实告诉我们,只要有利益冲突,妄想通过示好来消除误会是万万行不通地!” 普特曼缓缓点头以示同意范。戴克的言论,而巴列维特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 “东南亚各种族都有一个明显地弱点欺软怕硬!明国人也是这样!当初如果我们不去抵抗麻豆人和目加溜湾人,任由他们继续破坏我们的城堡建设,毁掉我们即将到手的果实,甚至于害怕害怕他们而不敢报复,那我们伸出的橄榄枝将不会被他们接受!” 说到这里,范。戴克逐渐加重了语气。 “事实证明,当我们动用强大地武力把他们的人和村落彻底击溃和破坏,焚化了他们骄傲自大的气焰后,他们反而主动向我们伸出了友谊之手!若不是这样,我们在其他地方的城堡建设根本无法顺利完成,各种畅销欧洲的商品就无法从这里取得!东南亚的人种特性决定了他们都具有野蛮基因,那就让我们用文明之剑来教化他们吧!” 范。戴克说完之后,端起桌上的咖啡畅饮一口后随口赞道“咖啡的香气远远胜过明国的茶叶,我认为它将会在整个欧洲开始流行,我们应当加大咖啡的贸易,减少对明国茶叶的需求和依赖!” 范、戴克对于刚刚在欧洲小范围流行的咖啡情有独钟,时常托人购买捎带咖啡豆到台湾,然后自己磨碎后煮沸饮用。 “上校先生,我承认,您刚才说的的确有道理,但您好像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巴列维特站起身来到桌上的白釉茶具前,拿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端起来嗅了一会后才啜饮一口,在口腔中停留数秒后方才咽了下去,脸上露出了回味的神情。 “茶叶真是东方大明帝国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啊,这种自然地清香味道让人陶醉,喝一杯热茶后整个人都舒适无比!当然了,上校先生推崇那种苦涩的豆子也是个人自由,本人并不反对!” “贸易代表先生,请继续您的发言!这是在讨论正事,和会议无关的问题请在私下交谈时再说!” 普特曼略带不满地打断了巴列维特关于咖啡和茶叶的讨论。 他虽然是台湾地区长官,但却对代表东印度公司的巴列维特没有任何限制权。 占据台湾的目的是为了贸易,而不是为了挑起战争后赔钱,如果他不能征得巴列维特的同意便与大明开战,那东印度公司也会对他进行强力弹劾,直至他灰溜溜地回国。 “普特曼阁下、上校先生,您二位可能对大明帝国了解的不够彻底,本人因为在东印度公司的原因,经常参与到与明国的各种贸易中去,所以也接触和了解到有关明帝国方方面面的信息。明国人可不像岛上原住民那样的粗鲁野蛮,相反,大部分明国人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而且明帝国是远东地区的庞然大物,他的军队是用上百万来计算的,如果招惹到明国政府,我们在台湾这一点可怜的力量很可能经受不住明队的打击,那样的后果对于我们来说将是毁灭性和难以接受的!” 巴黎维特神情郑重的表达完自己的观点之后,端着茶杯坐下来继续小口啜饮着热茶。 “贸易代表先生,你显然犯了短视地错误!幸亏您不是我们荷兰军队的高级指挥官,否则地话,我们的军队将会时刻处在危险的境地!” 范。戴克将杯中地咖啡一饮而尽,将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用带着嘲讽意味的语气开口道。 “巴列维特先生,您可能只看到明国人在岛上目前为数不多的人口和军队,但是据我得到的情报来判断,明国北方地区正在遭受大面积旱灾的侵袭,并且大规模的军正在四处攻击明国政府的城堡,数不清的明国北方人口被迫四处流浪。如果我判断不错的话,这批新来的移民就是明国北方的流浪人口,被明国政府组织起来运到台湾来的,而未来几年内,还会有大量的明国人被运到台湾,他们将会向整个台湾岛蔓延!如果我们现在不采取措施制止明国政府的行为,那未来我们的热兰遮城以及大员将会被他们吞噬!” 范。戴克的一番话让巴列维特陷入了沉思当中,而普特曼则是频频点头。 “上校先生的分析非常有道理!我们在远东地区的高级别人员都知道,明帝国人口规模十分庞大,据测算,明国总人口应该在一亿左右;若是他们把北方的受灾人口搬迁十分之一上岛,那也会是个十分可怕的数字,几百万人口已经相当于我们荷兰的总人口数一倍还多!” 一提到人口数量,不管是巴列维特还是范。戴克,面上的神情都是既喜又忧。 喜的是,如果能把比欧洲总人口还多几倍的市场打开,那他们将会获取数不清的金币和各种财富。 而反过来的话,要是和这样大的帝国成为敌人,那压力也是非常巨大地。 这个时期的荷兰总人口还不到两百万,虽然仗着武力横行大洋,获得了“海上马车夫”这一令人生畏的称号,但他们还从未和一个如此大的帝国做过敌手。 “为了坚决阻止明国政府侵占台湾的行动,我们必须用武力给明队和移民造成重大杀伤,让他们从心里感到惧怕,这样才能保证我们在台湾以及整个远东地区的地位和财富!巴列维特先生,我相信东印度公司也会赞成我的这个决定的!” 第三百六十三章 敢战 推荐阅读 “好吧!我承认,普特曼先生和上校先生的话非常有道理!为了让公平贸易长久的持续下去,我代表东印度公司同意荷兰军队用武力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希望战争开始后,不要造成大量平民地伤亡,尤其是不要杀伤女人和儿童,那种行为是非常不人道的!这次战争东印度公司会派人随军,观察这方面的情况后写出报告上交给我!” 巴列维特考虑半天之后,终于同意了这次的军事行动。 “您的决策不会有错的,巴列维特先生!我们的目的是消灭明队,至于平民将来还要给我们生产物品的,除非意外,否则我们不会向平民开火!” 范。戴克高兴地站起身来向巴列维特伸出了右手,巴列维特微笑着伸出手与范。戴克地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很好!现在我们终于达成了一致!上校先生,这次出兵你打算带多少人去?明队人数可是不少,两处兵营加起来,总人数应该在一千五百人左右。我们的军队虽然善于打仗,但人数太少的话恐怕会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但人数过多的话,热兰遮和大员的防卫也成了问题,上校先生,你有没有最好的办法解决这些问题呢?” 既然出兵的问题得到了解决,那接下来就是如何打好这一仗了出于对明军人数众多的担心,普特曼还是对范。戴克做出了提醒。 “长官阁下,现在我们热兰遮城内有士兵一千零五十三人,赤嵌城有三百四十六人,乌特勒支堡有五十四人。你说的明队情况我已经考虑到了,这次我准备从热兰遮带走六百人,赤嵌城抽调两百人,乌特勒支堡士兵不动。这样总共加起来是八百人,这些军官士兵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团,加上我的二十名卫兵,一共八百二十人,剩余的六百多人守卫两座城堡已经足够,我们的乌特勒支堡有强大的火力将敌人挡在热兰遮的城外!” 提到乌特勒支堡时,范。戴克的脸上流露出了满满地自信与骄傲,普特曼也是微笑着点头表示了认同。 乌特勒支堡就修建在从外界通往热兰遮城的唯一陆路通道上,距离热兰遮城只有十里之地。 这座城堡是典型的欧洲棱堡,平台基座高出地面一丈左右,然后在基座上面修筑城堡。 乌特勒支堡配备了八座炮台,安装了口径不同的火炮,可以对由远及近的敌人进行不间断的火力打击,炮台设计成了可以使用交叉火力进行射击的错落有致的样式,最大程度上减少了火力的浪费。 堡上的射击孔也是分上中下三层,敌人一旦突破火炮的封锁靠近城墙,就会遭到火枪从不同角度的射杀。 堡内平时虽然只有不到一个连的士兵驻扎,但一旦开战,热兰遮城的兵力可以迅速对其进行增援。 岛上的荷兰军队从军官到士兵都有理由相信,除非遇到数万人敌人不惜命的围攻,否则的话,乌特勒支堡是根本不会被攻破的。 “那我就在这里提前祝贺上校先生凯旋!到时候我会向国会上报我军取得的又一次伟大胜利!” “老孙,陈大栓带一千人从正面迎敌,除守营士卒之外,我带三百人在营寨左侧五里之外埋伏,你带三百人在右侧埋伏,一旦陈大栓和红毛鬼纠缠在一起,咱俩就分头杀出,你抄后路,我带人拦腰冲他,这回定要教红毛鬼来得去不得!” 就在普特曼等人商议向移民点发起攻击时,吴群也正在向手下的两名千总部署作战方案。 “参将,还是我带人冲,你抄后路为好。您是咱们的主帅,冲阵太过危险,万一有点闪失,我和大栓都得叫朝廷砍头,那俺俩可是太冤了!” “就是,俺们比窦娥还要冤!” 一旁的陈大栓小声嘀咕着。 “放屁!老子还没死呢!你冤个屁!陈大栓,你小子莫不是咒老子啊?你他娘的是不是又想挨军棍了?!?” “嘿嘿,参将莫要生气吗,俺就是顺着老孙的话茬说了一句啊,俺可不想咒参将您啊,再说,您就算死了,这参将也轮不到俺不是?” 陈大栓没心没肺的样子让吴群和孙仁贵哭笑不得,被邀请过来参与会商的林荣则是憋不住的大笑出声。 “滚!你这夯货一说话就能把老子气的半死!赶紧滚回去准备!我琢磨着红毛鬼说不定最近几日就要打过来了,这可是咱们官军头一回跟外夷打,说啥也不能输了,不然的话也太过丢人了!” “参将您就放心吧!有俺老陈在,啥子红毛鬼蓝毛鬼,统统都是俺的刀下鬼!俺二话不说,就是这么着上去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参将您只管着带人捡人头就成了!” “滚!” 眼看着陈大栓嬉皮笑脸地出了木屋,孙仁贵笑着开口道“参将,等打起来就照俺说的办吧,俺带人拦腰冲,您从后面包抄,这三面夹击下,红毛鬼不败都不成!” “孙千总可莫要小觑红毛番,靖海伯偌大势力可也不敢与他们轻易反目!我可不止听一人说起过,这洋面上各国都对这些红毛番畏惧的很呢!听说他们舰船上大炮射出的弹丸能落地炸裂开来,杀伤力委实惊人的很!就是不知其步卒有无如此强悍之力!” 林荣的话让吴群与孙仁贵心头不觉有些沉重起来。 关于这些盘踞在热兰遮城的荷兰人,吴群也向郑家船队上的头领水手打听过一些消息,这些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勇悍之人平日里可是嚣张的很,但是一谈到红毛鬼却都是面带惧色。 郑家船队的头领更是直言,荷兰人火器犀利之极,并且军纪十分严明,打起来都是悍不畏死,若是兵力不在其数倍以上,最好不要正面力敌。不然的话,一场仗打下来不但会败阵,而且伤亡也会不小。 “参将,要不咱们向朝廷上报,请求再调些援兵来如何?这两千兄弟从山东跟着咱们来到岛上已是一年有余,中间因病疫已是死了十几人,要是打起来还不知要伤亡多少。要是伤亡太大,将来咱们回了山东咋向乡亲们交代啊!” “老孙,请援这事不必再提!当兵吃粮、为国尽忠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何来交代之说?入了官军几年了,朝廷可曾短了咱的粮饷?我吴某可曾克扣过手下的兄弟?与咱们当初在吴尚文的手下时相比,现下已是天上地下之别!皇上待咱们不薄,这军饷每月按时开支,兄弟们不都是寄回家中去了?家里的父母兄弟不都是跟着沾了光?怎地一听打仗死人就缩了?莫不是一年多太平日子让你胆子变小了?” 吴群斜眼看着孙仁贵,语气十分地不满。 “参将,俺孙仁贵可不是怕死的孬种!俺是听说红毛鬼不好打,这才觉着不能和他们硬拼!俺觉着,若是红毛鬼来攻,咱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要是能想点办法尽量教儿郎们少些死伤,最后还能打赢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第三百六十四章 敌至 推荐阅读 “老吴,我觉着孙千总的话甚有道理!既知红夷火器犀利,若排开阵势正面力敌不仅伤损极大,且有败阵之虞。莫若想些妙招,先沮其士气,待其心生畏惧抑或是久而不支时再以堂堂之阵击之,如此数管齐下,则红夷必败!” 一旁一直未曾出声的林荣突然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要说现在整个岛上谁最不愿意打仗,那这个人肯定就是林荣,而既然战争已经不可避免,那最不愿输的恐怕还是林荣。 主要是现在岛上的局面太好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获得巨大成功,甚至名字可以直达天听的时候,一场林荣最怕的意外眼见得就要发生了。 随着一年多来移民点各个方面都已日趋稳定,加之台湾中南部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台中县的开荒屯田取得了重大的成果。 现在岛上加上官军和原有两千多移民在内,共计人口八千有余,大小牲畜两百余头只,总计开荒屯田已达十余万亩,并且这个数字每天都在持续增长中。 今年九月,也就是崇祯十年第二季稻田收割后,新建的十余座大型粮仓里已经堆满了大量未脱壳的稻米。 这些粮食都是县衙动用朱由检专门派来的锦衣卫押送来的银子,从移民们手中以略低于市价的价格收购储存起来的。 因为新开田地有免三年赋税的政策,穷怕了也饿怕了的移民们迸发出了巨大的生产热情。 每个家庭中只要是能干活的劳力全员出动、轮番作业,在四海商行购买运送过来的各种大牲畜的助力下,新垦田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 在原先郑家移过来的那批闽南人的帮助下,山西移民们经过两季轮种的失败后,终于在第三季学会了如何种植和管理水稻,并且在当季便取得了大范围的成功。 这期间,随着山西移民和闽南移民密集的交往,山西的不少移民也学到了如何捕获各种鱼鳖虾蟹、蚌类、黄鳝等等各种水产品,以及如何再把它们烧制成美味佳肴的手艺。 而闽南移民则是学会了山西工匠们的各种手艺,包括如何猎取鹿、熊、豹、野猪等大型野生动物的手段及烹饪方法。 随着南北两地百姓之间友谊的不断加深,最开始出现的因为风俗语言造成的种种误解也正在逐步的化解当中。 在双方密切接触的生产生活过程中,一名福建十八岁的小伙子和一名山西十六岁的小姑娘因为互相爱慕,最后在双方父母同意后,用极为简朴的方式结为了夫妻。 知县林荣闻讯后亲自到场祝贺并随了五两银子作为贺礼。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所蕴含的重大意义。 自己身为台湾岛主官,一举一动也是受到百姓们所广泛关注的,自己的到来意味着,官府希望看到的是不同文化风俗的和谐共处,这次婚礼也将成为一种风向标。 随着平均三四个月一茬连续不断地丰收,每家每户新打制的米缸木桶簸箩里都堆满了稻米,再加上各种猎物河鲜等高蛋白的副食补充,山西移民们从开始不舍得吃饱,一直发展到了今天敞开吃也吃不完的地步。 已经习惯了丰收的移民们在家中稻米已经装不下的情况下,积极响应了县衙的购买行动,用大量的稻米换取了银子铜钱以及其他的生活物资。 要说商人的嗅觉确实是异常的灵敏。 在得知岛上的粮食连续丰收的情况后,四海商行福州分行果断地在县衙附近开始修建商铺,然后租用商船在风平浪静地季节里大量向岛上输送各种物资,通过商铺的各种商品再将移民们卖粮换取地银钱又赚了回去。 福州分行的总掌柜李家山头脑非常灵活,他知道商行想要在福建一带立足和发展,首先需要团结当地的士绅大姓,不然的话就会受到种种因素的制约。 李家山在与闽南的种族大姓取得联络后,决定与这些人联起手来将生意做大。 这次商行的跨海生意就是联合了林姓、蔡姓、洪姓等数家大户共同来完成的,期间产生的风险和利润最后大家分摊。 这数家大姓开始时并未将这点生意放在眼中,但在李家山向他们透露,朝廷正在组织更多的北境灾民移往台湾,将来岛上的人口会达到数百万这个消息后,几家族长凑在一起一商量,当即果断的定下了与四海商行的合作事宜。 因为他们都隐隐约约的听说过,四海商行是宫中贵人的产业,那大规模移民一事就绝对不是无中生有。而抢先占领岛上的地盘,为将来赚取高额利润打下基础,这才是最重要的。 眼见得在自己全身心地付出下,原来的沼泽密林、荒地水塘渐渐变成了良田,原本冷清阴森的村庄变成了日见喧嚣和热闹的城镇,而且第一批由岛上出产的稻米已经起运发往了内地,林荣在内心满是自豪的同时,对自己未来的仕途也是充满了期许。 “哟,老林,未曾想某还是小看你了啊!哈哈哈!来来里,你有何妙招说来听听!” 吴群笑嘻嘻地开口道。 “我只是看到一些话本中提到过,如何避开强敌正面而侧击之说,究竟如何运用,我可真是不知!老吴,我要是有妙计岂不成了允文允武之人了?你还是小看我好了!” 林荣说完之后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自顾自的啜饮起来。 “别的不说,老林你能有此思虑便已是令某惊异之事。你若是从军打仗,将来成就肯定不小,要不你想想,干脆入伍得了,我给你弄个千总当当?” “滚!” 林荣啐了吴群一口之后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嘿嘿!知道你舍不得那身绿皮,还指望着换成大红呢!老林,某觉着你定能如愿!” 吴群继续逗了林荣几句后,眼见对方对他毫不理睬,这才一脸讪讪地转过头来。 “老孙,适才林知县所言提醒了某。红夷既是善于正面力战,那咱就避其锋芒,击其惰归!红夷定是由舰船运送上岸后再向我攻来,而我大营之所在恰是其无法迂回之要害!由岸边至此近三十里之地,沿途树木塘湾密布,且道路只有一条,这便是地利之优,咱们定要好好利用一番!” 崇祯十年腊月初六日,自上次总督府内决定出兵之后,经过半个多月的准备,范。戴克率领的八百名军官士兵,乘坐四艘大舰抵达了明军大营的外海一带。 同船抵达的还有一千名岛上的原住民,就是那些原先与荷兰人抗争,最后被武力压服的麻豆人和目加溜湾人。 范。戴克之所以带着这批原住民前来,是为了在战胜明军后能够抢掠到更多物资粮食,以及把他们作为辎重营来使用。 在距离海岸五里左右时,两艘排水量一千吨的巨舰各自放下了巨大的锚链停在了海面上,靠近海岸一侧船舷的两层舷窗纷纷打开,一排排黑黝黝的炮口指向了岸边。 没过多长时间,二十余艘舢板从船上被吊装到水面,密密地绳网随即也搭在了船舷的一侧,在军官们的口令下,第一阵的士兵们斜跨火绳枪和装着弹药的帆布包,反身从绳网上陆陆续续下到了舢板上,登陆行动开始正式开始。 海上马车夫的称号并不是徒有虚名,这个时期的荷兰是真正的海上霸主,整个不到二百万人口的国家,却拥有一万六千艘各种船只。 这种排水量过千吨、上下两层船舱内密布百余门火炮的大舰并不是最先进的,一种一千五百吨的巨舰已经在试航后开始了批量建造。 这种当时排量最大,火力最凶猛巨舰的诞生,昭示着荷兰将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延续其海上霸主的地位。 在其中一艘巨舰的顶层甲板上,范。戴克手持单筒望远镜扫视着岸边,在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荷兰士兵正在奋力划桨,舢板正在起伏不定的水面上快速向岸边挺进。 “上校先生,这些黄种人看到我们的军舰早就吓得跑进山里去了,他们和猴子近似的相貌正好适合在山里吃野果,哈哈哈哈!” 星盾号船长林克端着一杯咖啡,懒洋洋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对范。戴克笑言道。 “船长先生,虽然您的观点有一点道理,但我却并不完全赞同!您可不要忘了我们那位老朋友大明帝国的郑伯爵,他可是让我们荷兰海军吃过不小的亏啊!” 第三百六十五章 登陆 推荐阅读 “喔?呵呵!本人并不赞成上校的评价。郑只是一个狡猾卑鄙的流氓!他依仗的不过是人多不怕死罢了!若是在海面上摆开阵列对战,我相信我的星顿号会在三个小时之内摧毁他的大部分船只!” 郑芝龙曾经让荷兰人蒙受过巨大的羞辱。 号称无敌的荷兰海军在与郑家争夺东南也航线时,因为大意的缘故,几艘军舰停泊在港口内时,被郑芝龙派出数千艘火船趁夜偷袭,最终导致两艘军舰受创逃出,另一艘军舰损毁严重后被缴获,一百多名水手丧命。 这件事在荷兰上层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经过高层们的会商后一致决定,在远东地区的海面上和郑氏保持合作才是正道。 一切都为了高额的利润,没必要与郑芝龙这样的地方势力决裂。那样会带来相当大地麻烦。 从此之后,郑芝龙的名字在整个东南亚的海面上传扬开来,荷兰海军上下虽然内心非常不服气,但迫于政府和国会的压力,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报复的念头。 “船长先生,不要小瞧东方人的智慧,大明帝国的实力可不是那群愚蠢的印度人、吕宋人能比的。不过,我们荷兰不论海军还是陆军都是这个世界上强大的存在,既然你们海军在明国人手上吃过亏,那么就让我们陆军替你们报仇吧!哈哈哈哈!船长先生,我要去登陆了,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哈哈哈哈!” 范。戴克说完之后收起望远镜,冲着坐在椅子上的林克随意行了个军礼后,洋洋得意地从舷梯走了下去。 “表子养的陆军!没有我们海军,你上万海里游泳来到这里吗?!” 一肚子无名火地林克嘴里小声咒骂着,冲着范。戴克的背影竖起了中指。 小半个时辰之后,范。戴克已经站在了陆地上,而预想中登陆过程中会遭到明军武力阻滞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报告上校,我们的侦察兵已经对周围两公里范围内展开了搜索,并没有发现有任何明队的踪迹!” 负责登陆抢滩的少校范、勒夫戴特大声向范。戴克禀告道。 “干的不错,少校!命令侦察兵继续扩大侦察范围,到五公里为止,其余士兵以连为单位就地休息,等候命令!” “是,上校先生!” “看来明队战术思想还是远远落后这个时代了。他们根本没想到在滩头设置军队阻击我们登陆,如果那样做的话,我的部队会增加不少伤亡。听说明人的兵器大多数还是以大刀长矛弓箭为主,这些愚昧落后的军队难道不知道火枪大炮才是毁灭性最强的武器吗?呵呵,看来这次又是一场文明对落后的胜利啊!” 范。戴克走到卫兵摆放好的便携式行军椅跟前坐了下来,随口对身边的作战参谋范特夫笑道。 “您说的完全正确,上校先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欧洲才是文明地引领者,我们荷兰军队才是最强的军队之一!只要我们能战胜明帝国的军队,那么在远东和东南亚地区,我们将会成为唯一的统治者!” 上身穿着一件灰色薄羊皮的夹克,下身穿黑色紧腿裤配一双短筒皮靴的范特夫笑着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不不,维克托,你错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来占领大明帝国本土的,我们是来做生意赚取利润的。我们占领台湾岛,是因为这里并不是明帝国的领地,所以我们可以心安理得的拿过来作为飞地。至于入侵台湾岛的明队吗,我们当然要给与杀伤和驱逐了,但我们不会对明帝国的本土发动后续攻击!” 范。戴克叫着范特夫的名字笑着摇头道。 “上校先生,这是为什么呢?我们的海军在全世界是无敌的存在,陆军也是实力强大。而明帝国却是盛产丝绸瓷器茶叶的国度,但他们的军队好像并不强大,我们为什么不找准时机打进去获得大量的战利品呢?” 范特夫不解的问道。 “维克托,你说的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别忘了一条明帝国面积太大了,我们荷兰人口和军队数量太少了,如果在没有有效补给和向导的引领下打进明国,结局很可能会很糟糕!这个话题我们不再谈论了,还是先把台湾岛上的明队解决掉再说吧!” 在当天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也就是大明农历未时许,八百名荷兰军官士兵以及一千名台湾原住民终于全部登陆完毕。 范。戴克随即下令全军分成前中后三部,在侦察兵的引领下,沿着早就探查好的路线向着大明的移民点开始进发。 一千名原住民则是跟着各自的首领,或推着独轮车或拿着用来装东西的器物,乱糟糟地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据前几次侦察后得来的情报,从登陆点到移民点中间约有四十余里的距离,中间只有一条宽约十步左右的道路,两边除了稻田水塘就是荒坡杂草和密布的丛林。 好在这条道路修建的甚是平整,从岸边一个简陋的码头来看,应该是为了方便较小的船只运送物资而专门维修拓宽过的,地上的车辙印迹还随处可见。 时值雨量较小的冬季,气温大约在十几度的样子,身着厚实一些的衣服也并不觉寒冷,一个十余名官兵组成的尖兵班正在距后队五里左右的前方搜索前行。 这个尖兵班的由十二名士兵组成,由一名宽沿软帽上斜插着一只锦鸡羽毛的上等兵率领,作用就是侦察搜索敌踪,为后队预警。 这十二名士兵有四名长矛手和八名火绳枪手组成,都是身穿夹克和紧身裤,足蹬皮鞋,小腿处绑着绑腿,那名上等兵则是手持一杆重型滑膛火枪,枪口处有一面三角形的小旗在迎风飘扬着。 就在这队荷军转过一个土坡,消失在后军的视线当中时,一连串爆豆般密集地铳声突然响起,几十枚铅弹从左侧数十步外的密林中呼啸而出,大股白烟自林零点看书中升腾而起,眨眼之间,以散兵阵型前进的这小队荷军便倒下了五人。 “后退!后退!有敌人!” 那名上等兵反应奇快,当即高喊着剩余的七名士兵向后撤退。 这个时期的欧洲军队仍然是以长矛和火绳枪混合作战为主,那种听到枪声就地卧倒的散兵战术还未开发出来。 而且现在欧洲军队之间作战采取的是双方大兵团正面交手的方式,并没有埋伏偷袭之类战术思想和理念的存在,现代一系列的单兵战术都是在火器全面取代冷兵器后才逐渐诞生的。 “娘的!这红毛贼跑的真他娘的快,走!咱们也撤!” 看着仓皇后撤的荷军小队,密林中的官军队正孙三顺骂了一句后下令道。 “队正队正,俺这辈子还没见过红毛鬼长得什么样子咧!俺去道上看看,顺带着割一个人头回来成不?” 一名叫刘七的伍长朝路上张望一眼后向孙三顺请求道。 “红毛鬼大队有没有看见?” 孙三顺思衬一下后,抬头冲着一棵大树上高喊一声。 刘七的话也让他心里痒痒地很。 都说红毛鬼勇悍绝伦,这不照样被自己带人给杀伤了好几个吗? 刚才几十步外看不清这些红夷到底长啥样子,这要是能割下首级回去显摆一番多好。 “队正,红毛鬼大队在数里之外,并无骑兵!败兵并无回头迹象!” 看着包括刘七在内的士卒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孙三顺下令道“刘七,你带一伍人去搜身后割下首级,速去速回!” “卑职尊令!跟俺来!” 第三百六十六章 地雷 等到一刻钟后荷军前锋闻讯赶到刚才的战场时,只见到了五具无头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路上,两柄长矛和三杆火绳枪以及弹药全都被明军缴获带走。 处在中军位置的范。戴克在战斗结束后的小半个时辰也来到了事发地。 在阴沉着脸查看过现场后,范。戴克在和两名少校营长以及作战参谋范特夫简单商议一番,决定改变行军方式,取消尖兵班,以一个连作为前锋,以散兵阵型继续向前推进。 中军以及后队之间的距离也相应拉的更近,这样一旦再遇到类似情况也能迅速做出回击。 作为先锋的连队,只要再遇到密林处,就会命令火绳枪手列队向林中射击,以便确认林中有无明军的存在。 在改变了行军方式之后,荷军走走停停,行军速度明显减慢了下来。 就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明军设在道路一旁开阔地带的营寨已经出现在了荷军前锋的视野之中,距离大概也就在五里左右。 突然之间,几声轰隆隆的爆响伴随着惨叫声响彻四野,几股硝烟和尘土在半空中弥漫开来,爆炸激起的砂石向四周飞溅开来,十几名走在前面的荷军或是倒地不起,或是捂着伤处一边惨号一边满地打滚,后面的士兵在恐慌中站在了原地,有的士兵则是准备向后退却。 “是地雷!全体退后!” 随着荷军连长的大声叫喊,荷军士兵持茅端枪慢慢退出了数十步的距离。 荷军的前队触发了吴群早就命人埋设好的地雷,四颗地雷的爆炸造成了十一名荷军的伤亡。 最初的地雷早在南宋年间便已初现,到了明初时有了大幅度的改进,在万历年间时威力更是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万历八年,戚继光镇守蓟州时,曾制钢轮火石引爆装置钢轮发火。 它是在机匣中安置一套传动机构,当敌人踏动机索时,匣中的坠石下落,带动钢轮转动,与火石急剧摩擦发火,引爆地雷。这种装置提高了地雷发火时机的准确性和可靠性。 到了崇祯年间,地雷的种类更多。 据《筹海图编》、《练兵实纪杂集》、《武备志》等书记载,明军所用的地雷有十多种,按引爆方式区分,有燃发、拉发、绊发、机发等。 其布设方式,除单发雷外,还有利用一条引信控制爆炸的群发雷,一个母雷爆炸引爆若干子雷的“子母雷”。 而根据作战需要,还可将地雷设置在车上、建筑物内或用动物运载地雷冲阵。 刚才荷军触发的就是一颗钢轮发火的子母雷,虽然受限于黑火药的爆炸威力,但在地雷内装填的碎铁片的迸射下,这次的杀伤效果还是十分地惊人。 “容克,你带几个人回去报告上校!救护兵去抢救伤员,其他人列阵!” “啧啧,红毛鬼果是精强啊!连续受挫居然丝毫不乱。看这架势,帽子上插鸡毛那个应该是个把总了,这家伙手中的火铳看着比其他铳要长大不少哇!” 五里之外的明军营地中,吴群双手举着单筒望远镜站在碉楼上,一边观望着遇袭后荷军的反应,口中一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着。 一旁的陈大栓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望远镜,恨不得一把夺在手中尽情把玩一番。 这架望远镜是四海商行花重金从濠境的佛郎机人手中购得后,于上个月辗转送到岛上交到吴群手中的。 商行的人一再叮嘱吴群此镜难制之极,并且价格十分昂贵,用时需小心谨慎,勿得跌落损伤,这等军国利器切勿交于不相干人等赏玩。 吴群在知道望远镜的妙用之后自然是将之视若珍宝,轻易不肯拿出来给别人观瞧,而对于这种新鲜事物好奇无比的孙仁贵,陈大栓几人,则是几次吵嚷着要他拿出来让大伙见识一番。 在耳朵都快要被这几人吵得磨出老茧来的情况下,吴群只得拿出来给他们每人试用了几十息的时间。 “参将,给俺看看成不?俺还不知道红毛鬼长啥样子咧!帽子为啥插鸡毛啊?莫非他家是养鸡的?” 陈大栓憋了半天终于忍耐不住,用讨好地语气对吴群嬉皮笑脸地恳求道。 “屁!刚才那几个首级难不成不是红毛鬼?反正红毛鬼长得都是一般模样,没啥好看的!” 吴群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陈大栓的请求。 他知道这夯货平日里就是毛手毛脚的,这好几丈高的碉楼,这货要是手拿不稳,望远镜一下子掉下去摔个七零八落,你就是揍他二十军棍也没用。 “不给俺看俺就不看!有啥了不起的!俺早听说了,这远镜是红毛鬼行军打仗必备之物,等俺老陈亲自去红毛鬼阵中抢过一架来自用,到时候俺也是谁都不给!” 陈大栓嘀嘀咕咕的转身顺着楼梯下了碉楼。 “老吴,红夷此次共有多少人马前来?今日连续折了两阵,其士气定是大沮,而我军现下则是士气大振,此战之胜券应是又多了一分。若是能大胜红夷,此战定能直达圣听啊!老吴,将来前程可期呀!” 说话地是林荣,这次他并未回返台中县衙坐镇,而是留在了大营内,说是要效仿古之名臣风范,亲自击鼓为官军助阵。 吴群当然知道林荣是为了沾上军功好为升迁积累资本,但因着两人关系密切的缘故也并未揭破此事。 “红夷多少人马现在尚不得知,估摸着与我前番猜测差不多,人数不超一千。某观其阵势,士卒甚是精悍有序、临危不乱,确实乃当世之精兵。至于其军伍阵型,明日观之后再想法子应对,不出意外的话,此次我军有把握取胜!” 随着夜幕的降临,荷军在距明军大营五里之外的平地上以连为单位搭起营帐歇息用食,那一千五百名原住民则是点燃火把去不远处的密林中砍伐树木、修建木栅以阻挡明军可能发起的夜袭。 在足足折腾到到了亥时左右时,在建起营栅并燃起数个大火堆,并且分派好岗哨之后,荷军的营地才算安静了下来。 一直观察着荷军动向的吴群,眼见荷军营前数堆大火熊熊燃起后,这才死了派人夜袭的心,在嘱咐过值哨士卒打起精神后,便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营帐。 第二天辰时过半,荷军阵营内里热闹起来,用过饭食的原住民们被挑选出来五十人,扛着削砍过的重达几十斤的短粗原木从营栅走出,排成一个勉强成形的小方阵,在荷军的命令下向着不远处的爆炸点行去,一队手持长矛的荷军在他们身后负责压阵。 在走到昨日爆炸后的几处浅坑时,荷军一名少尉对身边的通译吩咐了几句,然后随着通译的大声叫嚷,前排之人发力将手中原木掷出后立刻往回跑。 被掷出的原木有的继续向前翻滚,有的则是滚动几下后触发了明军埋设的地雷,随着爆炸声响起,触发地雷的木头在气浪的冲击下碎裂开来,碎木屑四处飞溅开来。 在爆炸过去之后,那些扛着木头的原住民在荷军的命令下,战战兢兢地向前移动,听到口令后扔出木头讯岁回身就跑。 如法炮制之下,明军埋设在路上的十余枚触发雷相继被排了个干净。 “这红毛鬼还挺会想招!娘的!传令下去,叫陈大栓准备迎敌!” 吴群透过望远镜看到了荷军采取的手段后,口中骂骂咧咧地下达了军令。 第三百六十七章 重火枪 随着明军大营营门的缓缓开启,一千名身着大红棉甲、头戴镶着红缨的斗笠形宽沿帽盔、脚蹬铁网战靴的明军排成三行纵队由营内列队而出,然后在各自上官的引领下左右转向,很快便在宽阔平坦的营前组成了两个整齐的方阵。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名士卒喧哗出声,各人都是在沉默中按照演练无数次后形成的习惯完成站位。 两个方阵排好之后,将官士卒都是肃然不动,只有数十面各色旗帜在冬日的暖阳下迎风招展着。 “该死的!这只明国军队可不是容易对付的敌人!不是都说明国军队如何腐朽堕落吗?可他们手中大部分拿着火枪!” 正站在路边一处缓坡上用望远镜观察明军大营动静的范。戴克边看边小声咒骂着。 “上校先生,接下来我们要执行制订好的战术吗?从军容上看,这只明国军队确实不太好对付!” 作战参谋范特夫收起望远镜,神情凝重地询问道。 两名少校在观察到对面的情形后,随着范特夫的问询,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注到范。戴克的脸上。 “先生们,我们这次明显有些大意了!我们总共只带来了八百人,今天下午就已经损失了十六人!而对方确有足足一千人,剩下的看来是当做预备队使用,具体多少还不清楚!原来我们只听说明国军队大部分使用长矛和弓箭,没想到这只明军却装备了大量的火枪,这可是个大麻烦!先生们,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我吗?” 范。戴克将望远镜交给身边的卫兵,一边往缓坡下走,一边语气稍显沉重地说道。 “上校先生,我认为我们还是按照预定计划打一场再说!敌人也许只是虚张声势,不交火怎么检验他们的成色?我们是军人,不能因为对方强大而退缩!” 少校范。冯特拉尔语气坚定的开口道。 “我支持少校的意见!上校先生,我们不应该惧怕敌人!” 另一名少校范。勒夫戴特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很好!我们这次的目的就是击败明国军队,扫荡移民点,维护我们荷兰在台湾的利益!这场战斗胜利者必将是我们荷兰军队!现在我宣布,按照作战计划展开吧!” 在确定前方道路上已无地雷的存在后,荷军在集结之后向着明军方阵行去,六门炮身推车下安装着两个木轮的三磅野战炮,由各自的炮手和装填手拖拽推拉着跟在后面,装着弹药的木轮推车则是让原住民们负责拉拽。 “红毛鬼竟然带着大炮来了!这炮的身子看着比咱的佛郎机要长不少啊!王三,你去传令给胡愣子,集结马队准备突红毛鬼的炮队!” 吴群站在碉楼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荷军的动向,当他发现了荷军后队推着炮身很长的野战炮时,立刻意识到了一种潜在的巨大威胁,于是他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原本从大陆带过来的一百匹战马,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在近两年的时间内已经死了一多半,只有四十余匹存活了下来。那些没了战马的骑兵无奈之下只得改成了铳手。 骑队的哨管胡勇在心疼的掉泪之后,也把剩下的战马当成了宝贝。除了有战马的吴群以外,对于孙仁贵和陈大栓提出的借马要求都给与了坚决拒绝。 本来吴群是打算让胡勇在双方僵持时冲对方步卒的,但看到大炮后立刻改变了原先的决定。 他知道大炮的厉害,虽然他不清楚对面火炮的威力,但野战炮长长的炮身却让他感到隐隐的不安。 在各级军官不断发出的指令下,荷军在距离明军两里之地开始排阵,六门火炮则是停留在三里之地开始向两侧移动,准备建立炮兵阵地,一千名原住民则是在远离战阵的地方或坐或站的看热闹。 荷军采用了在欧洲战场上常用的阵型中间是二百五十人组成的长矛方阵,左右两侧各相隔十步左右同样是二百五十人的火绳枪手方阵,一队五十人的重火枪手在右侧随时听令上前。 而明军的两个五百人方阵中,中间是五十人一排共六排的三百火铳手,两侧则是各有一百名长枪手负责保护。 这个阵型也是吴群他们几个在指挥士卒操演无数次后定下的,原来的两百弓手大部分被改成了铳手。 没办法,在台湾潮湿多雨的气候下,长弓已经很难保养和使用,只得暂时放弃了。 而放弃刀盾手是因为知道对方使用火器,盾牌已经起不到任何遮蔽作用,出阵只会增加伤亡人数的缘故。 “进攻!” 随着范。戴克的一声令下,司号手滴滴哒哒吹响了军号。 在军号响过之后,荷军的方阵开始向前整齐的移动,两名少校各自在火枪方阵的两端负责指挥,而明军两个方阵则是原地不动,等待荷军的进攻。 “举铳!” 站在右侧铳手方阵最边角的陈大栓下令后率先举起了火绳早已点燃的火铳,他身旁的鼓手随即敲响了挂在腰腹部的军鼓,一阵刷刷地声响过后,两个方阵的前三排铳手们纷纷举起了火铳,长枪手则是双手擎着长枪稳立不动。 明军铳手采用的是三段击阵型射击时第一排屈膝半跪,第二排上身前屈,第三排直立站定瞄准;第一排铳手发射完毕装填弹药,然后第二排打响火铳后蹲下装填,紧接着便是第三排射击后蹲下;后面的三排重复前排的动作,但不采用半蹲和前屈的姿态。 荷军方阵移动至据明军一百余步左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一声哨响过后,五人一排、十人一列的五十名重型火枪方阵中的一列十人鱼贯而出,到达方阵前二十步左右时从左到右排成一排。 随着带队军官的口令,重型火枪手们左手持一个一端分叉的支架架好,右手把火枪架在分叉上,弯腰躬身瞄向左侧方阵的明军。 左侧明军方阵最前排的士卒看到八十步外十门黑黝黝的枪口对准了自己,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恐慌,每个人的心跳都是骤然加速。 有的士卒已是口干舌燥、脸色发白,有的则是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一些士卒双手举着的火铳也出现了晃动,但没有一个士卒敢发出任何声响。 “射击!” 一声在明军听来十分怪异地喊声过后,十只重型火枪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打响,随着一阵爆响,大片白色烟雾升腾而起,将这一小块地方完全笼罩其中。 这十名重型火枪手打完之后收起支架,并不看自己的战果,而是五人一队向两边迅速撤离,而另一队火枪手已经是纵列而出,很快便站在了刚才火枪手的位置上。 随着惨叫声响起,第二排前屈的两名明军士卒倒地不起,一名被击中头部的士卒当场阵亡,另一名士卒肩部中弹,扔掉手中的火铳后捂着伤处蹲了下来,巨大的疼痛感之下,这名士卒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数名短打的年轻男子顺着铳手之间的空隙迅速跑到前面,将伤亡的两名士卒拖回了后阵,后排的两名士卒举步上前,补上了两人留下的空位。 就在这一切完成的同时,荷军第二排已经列阵完毕,紧接着第二轮火枪再次打响,明军前排士卒再次有一人中弹倒地,前排其余地士卒已是有了纷乱的迹象。 眼看着荷军枪手再次从容撤到后面装填弹药,第三列荷军已经向前迈进,而自己这边火铳的射程却是无法给对法造成任何威胁,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死伤过重势必会引发阵型崩乱的局面, “向前十五步!” 左侧带队的哨管刘世权果断下令道。 随着军鼓声有节奏地响起,左侧方阵的明军收起火铳开始向前行进,前排士卒在巨大的恐惧中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后排的士卒一时之间跟不上去,整个阵型顿时显得有点混乱。 第三百六十九章 激战 正白旗统领谭太带着三个旗共十五个牛录,外加一千包衣,自居庸关分兵后便一路往东,沿着官道向怀柔奔去。 谭太令旗下一个牛录拖在最后。一是护着一千包衣,二是防备后路明军突袭。他自己则领着本旗的四个牛录作为前锋,行在整个大队的最前面,镶蓝旗和两红旗的是个牛录位于中军,前后相距约有三里之地。 谭太生性寡言,与敌作战勇猛彪悍,和阿济格是幼时的玩伴。及至十五岁便和阿济格跟着努尔哈赤四处征战,并数次救过阿济格的命,深得阿济格的信任。 阿济格成为正白旗旗主后,便将自己的好友拔擢为梅勒章京,统领旗下二十五个牛录中的十个,可见对谭太的倚重。 辰时已过,烈日炙烤着大地。大军已向东行出行出三十里,士卒和战马都已感到疲惫,后面推车挑担的包衣们更是叫苦不迭,谭太仍是不声不响,继续率军前行。兵贵神速,既然亲王命自己分兵抢掠,些许辛苦算的什么,旗子弟可不是明军那种吃不得苦的软蛋。 居庸关通往怀柔的官道还算宽敞,能容三骑并行。官道北侧紧贴着起伏的山脉,南侧则是开阔的平坦之地。清军的探马已经前出三十里,北侧的山脉树林也是派人探查过,确认安全后给后队示意放心通行。 全军又行进十里左右,距离怀柔只有几十里地了。 探马已经有一会儿没传来消息了,多年征战的直觉提醒谭太,情况有点不对。 清军的探马都是百战精锐,撒出去的探马足有白骑,其中有五个白巴牙喇,每个都是百人敌的存在。 毫不夸张的说,五名白巴牙喇对上一百骑明军也能不落下风,这可是旗里的宝贝。整个正白旗二十五个牛录中,也只有两百多白巴牙喇,这次出征,阿济格带出来百余名白巴牙喇,谭太部就有十余名。 按照清军的军规,探马轮番前奔后驰,歇养马力的同时,不间断的将前方情况回禀主将,有懈怠者即可斩之,正是森严的军纪才使得清军士气旺盛,站立强悍。依照常理,应该有两拨探马回禀了,但现在一波也未见到,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五个白巴牙喇压阵的哨探难道会出事不成?按理说绝无可能,但为何探马这么长时候没来回禀呢? 此时大军刚好经过一片树林,谭太正要派人往前查看,突然之间只觉身上汗毛倒竖,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他立刻扬声大叫“有敌!向前!” 说罢他双腿猛磕马腹,身子伏低,战马猛然向前窜出。 清军听到主将示警,还没等反应过来,北侧茂密的林中,无数长箭带着呼啸声飞了出来,骑在马上毫无防备的清军纷纷中箭落马。 谭太虽然反应奇快,但左肋还是被弓箭射中,幸亏被铠甲挡住,未深入肉中。但是战马也被射中几箭,在向前奔出数步后,悲鸣一声轰然倒地。谭太在战马倒地前的瞬间,双腿用力后双脚迅速脱离马镫,身子向右侧翻滚,落地之后顺势滚动数圈,然后矮身扑向倒地的战马,藏身于后的同时,将长弓从马上取出。他捡起几只散落地面的弓箭,蹲伏于地开弓搭箭,向着林中射了出去。 百余名清军中箭落马后,其余的清军并未慌乱。这时不管是驱马往前还是往另一侧都不是最佳选择,因为马速未起,骑在马上目标更大,更容易被弓箭射中,在林中第二波箭雨到达之前,所有未中箭的清军都已迅速下马,藏于战马之后,或持盾遮蔽,或取弓箭还击。这一切都是在数息之间完成,不得不说清军不愧是百战强兵。 由于京畿一带视野开阔的缘故,在前无遮挡的情形下能看出很远。后队的镶蓝、两红三旗的清军,发现前方情况有异,立刻在主将的带领下驱马奔来。 昌平城下,清军的盾车逐渐接近了明军铳手大阵。城头的炮手们正在忙碌着将大炮复位,然后还要清理炮膛,填装,搬运弹丸。红夷大炮虽然威力巨大,但发射间隔太久。打完第一炮之后,因为后坐力太大,大炮会被震的远离原先的炮位,需要十几人合力将其复位,这需要花费数百息时间大约三分钟。 距明军方阵还有百余步时,随着一声令下,包衣们发一声喊,推着盾车加速向前冲去。只要再冲数十步,后面跟进的弓手就能到达射击位置,清军的重箭五十步便能透甲,只要弓箭覆盖,在持续伤亡下明军铳手阵型就会混乱,后面的重甲兵立刻就冲入对方阵中砍杀,并向两侧冲击,给后面的骑兵冲击正面留出通道。 前排百余名包衣推着数十辆盾车奋力向前,就在他们冲到距明军阵前七十步的距离时,一连串的b声响起,顿时尘土弥漫,硝烟四起,盾车倾倒,断肢残臂乱飞。 原来孙应元早就派人在此处埋下大片地雷,是想给旗骑兵冲锋一个意外惊喜,没想到清军先派出的是盾车,这下倒霉的是那些汉人包衣。 前排数十辆盾车以及推车的包衣们死伤惨重。每一颗地雷中都装着碎瓷片铁片之类的尖锐物体,随着地雷外壳b后破开四处激射,b中心位置十余步距离内无人幸免,数百名包衣或是直接被炸死,或是被b内的物体射伤后倒地不起,惨叫哀嚎声响彻整个战场,清军的百余辆盾车经过两次打击,只剩下了六七十辆还能使用。 后阵的阿巴泰眼见还没与敌接阵便已两次受挫,这种憋屈感让人烦躁,更令他心中怒火大盛,这种被动挨打的滋味是自己从来没有过的。自己是来抢劫的,不是来挨打的! 他大声喝令余下的盾车继续冲击,弓手紧跟,只要进入六十步之内,明军哪会受得了重箭的持续射击。至于包衣们的死活他根本没有在意,一群汉狗,死了就死了,活着浪费粮食,旗大军所到之处,汉人两脚羊要多少有多少。 席特库带人上前连斩数人后,包衣们在双重恐惧的压力下,拼命叫嚷着推车绕开前面尸体和伤者向前冲去,一面是不冲直接被砍死,另一面是冲过去说不定还能活命,只能赌了。 又是一连串的b过后,仅存的数十辆盾车终于推进到明军五十步左右,再无地雷炸响。随着一声角声响起,剩余的包衣们如闻仙音般转身向侧后方跑去。盾车只要停在那里,清军弓手们就可以依托盾车开弓射箭,包衣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清军的千余名弓手向前冲去,再有二十步就能赶到盾车后面,然后就能让对面呆立的明军尝到旗重箭的厉害了。至于明军火铳的威力,清军早就领教过多次。射程近不说,命中率极低,并且明军看到清军冲来,慌乱之下根本不顾令就将火铳打响。这个时代的滑膛枪只有集火才会有较大的杀伤力,单个射击想要命中对面的敌人,比彩票中奖难度还要高。 就在此时,一声尖利刺耳的喇叭声响起,一阵爆豆般的声响中,明军的火铳打响了。 清军的弓手们纷纷心下暗喜,明军还是老样子,隔着这么远就开始放铳了。只要打完这一铳,不等他们再次装填,弓手就能到位并射出数轮箭只,然后明军开始崩溃,甲兵跟进突击,明军彻底混乱,骑兵一个冲锋,明军全军大溃,这都是惯有的套路了。 随着明军火铳阵前大股硝烟腾起,冲在前面的百余名清军弓手,突然像被重锤击中一般,身体突然向后折断,像是被巨斧砍断的树木一样直挺挺的摔倒在地。百只火铳射出的铳子,虽然有不少被盾车挡住,但大部分铳子还是越过盾车射向前方。第一波两成左右的命中率,造成了清军一百多弓手的伤亡。 第一排铳手射完之后就地蹲下,以便给后排铳手露出视野发射,然后纷纷用搠杖清理铳堂内的残渣,开始第二次射击的准备。 清军弓手们错愕之间依旧加速前冲。被火铳击中的都是些倒霉蛋而已,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被火铳打死的人,不过这次倒霉蛋好像有点多了。 明军阵前的硝烟还未散去,第二波火铳已然打响。 由于第一波的铳子已将盾车上的挨牌几乎全部击碎,第二波铳子毫无阻滞的射了过来,清军弓手群中血雾腾起。六十步距离内,棉甲对于铳子毫无防御能力,高速旋转飞来的铅子破开清军的棉甲钻入体内,柔软的铅子因为无法破体而出,便在人体内四处翻滚搅动,直至动能彻底衰减方才停止,这时中枪之人的内脏已被搅得的稀烂。 这时城头的大炮终于准备完毕,随时等候孙应元的指令发射。 随着明军第一轮四排火铳打完,阵前七十步范围内已经没有站立的清军了。 这一轮三千余发铳子,共造成近六百名清军弓手的伤亡,对于一千人的清军来说,已经是毁灭性的打击了。 阿巴泰及时叫停了清军的冲锋,虽然明军第一排未装填完毕,但两个长枪方阵已然向前移动,随时准备与后续清军展开肉搏。看着明军一丈多的长枪,锋利的枪尖闪着寒光,阿巴泰打消了趁机突击的念头。 第一轮铳声响起时,扬古利指挥的汉军旗已破开了近四十步的拒马阵,只剩下二十余步就能彻底清理掉这些拒马了。 明军的一百名掷弹兵赶来时,扬古利并没放在心上。他心里感到奇怪,来援的明军人数如此之少,并且手无兵器,难道是要上来肉搏吗 掷弹兵们吹燃火折点着震天雷的引信时,清兵们依旧在奋力破拆。对他们威胁最大的明军弓手已经因力竭退到了一侧,对赶来的一百明军,大部分清军只是眼角余光扫视一下就不管了。手里拿着黑乎乎的铁块砸人吗?被砸中肯定会疼,但只要不是砸中脑袋就不会致命,清军心里都是如此想法。 一百枚黑乎乎的铁疙瘩扔了过来,砸中一些清军后落在地上,有一枚震天雷被一名力大的明军掷到扬古利身边。 被砸中的清军忍着疼痛毫不理会,继续卖力破拆着,一名清军被砸的生疼,看到落在脚边尚在冒烟的铁疙瘩心中来气,抬脚踢了过去。 先是“轰”的一声巨响,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炸响声,落地的震天雷基本上全部b,铁钉碎瓷四处飞溅,清军的惨嚎声被b声遮盖住,直接被炸中的清军首级躯干碎裂,一时间无数的肢体器官飞起,等到烟雾尘土散尽,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清军的尸体和伤员,b中心的所有人面部都被熏黑,鲜血脑浆,花花绿绿的肠子遍布四周。 b范围外的清军已经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震蒙了,离得近的清军很多耳朵被巨大的声浪震聋,所有人都呆呆的站立不动,因为几乎所有人没见过这种b方式,这伙汉军旗的很多士卒抬头望天,以为这是上天降下的霹雳造成的。 清军中忽然有人高喊道“额驸死了!” 这一声喊叫将场上众人惊醒,剩余的清军慌乱起来。 到处是残肢断臂,哪有完好无损之人?上哪去找额驸的尸体? 随着b声和火铳声的停止,清军收兵的角吹响,阵前的清军如蒙大赦般转身加速逃离了这个修罗场。 第三百六十八章 对射 明军刚刚走出十步地距离时,荷军第三轮火枪打响,由于双方距离接近的缘故,这次的齐射造成了三名明军士卒的伤亡。 “止步!对齐!” 心里默念着步数地刘世权在走到十五步时再次下令,军鼓声戛然而止,明军方阵止步站好后开始迅速左右对齐。 虽然只前进了短短十余步的距离,但有些胆小的士卒已是开始喘起了粗气。 这样的日常操演进行过无数次,但真正面对强敌时,恐惧胆怯紧张等等负面情绪还是占据了上风。 “举铳!” 刘世权的喊声再次响起。 军鼓重重敲击了一下,士卒们迅速摆成了三段击的阵势,而六十余步外的第四列荷军重火枪手也已排好了队列,后面的大方阵也已开始向前移动。 “放!” 就在荷军将支架放好,重火枪架起的时候,刘世权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一声尖厉短促的天鹅声直冲天际,随之而来的是连续而急促的爆豆般的声响,大团大团的白色烟雾迅速遮盖了明军的阵前,五十只火铳中只有六只没有击发成功。其余的四十余颗铅弹眨眼间飞到荷军重火枪手眼前。 闷哼和惨叫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十名荷军火枪手转瞬间有七人倒地,只有剩余的三人打响了手中的火枪,但并未给明军造成伤亡。 就在第一排打完后开始迅速清理火铳并装填弹药时,天鹅声再次响起,第二排身子前屈的明军士卒手中的火铳继续打响,把刚刚击发火绳枪后还来不及撤离的剩余三名荷军打翻在地。 荷军方面有军号声响起,剩下的四十名重火枪手在军官的命令声中转身向后撤了回去,中间的大方阵也已经向前整齐地移动着,十几名救护兵迅速冲向倒在地上的火枪手们。 “该死地!明队的火枪威力丝毫不亚于我军!而且纪律性也与我军不相上下!他们的火枪射程似乎很远!这场战斗我们恐怕很难取胜!告诉炮兵们,准备射击!” 范。戴克通过望远镜把双方刚才短暂的交手场景看在眼中,除了震惊之外心中已经有一丝后悔。 明队的战斗力和武器与外界传言截然相反,而且他们的射击阵型也是最为先进的,难道明队雇请了西班牙或者瑞典人做教官? 现在的情况退是没法退了,只能寄希望于火绳枪手和炮兵能打乱敌人阵型,然后长矛手们乘胜压上去彻底击溃他们。 在左侧方阵与荷军交火的同时,陈大栓已经下令自己身边的方阵前压,准备对荷军方阵左侧展开攻击。 “放!” 在与左侧方阵平行时,陈大栓下令全军止步后排好阵型,向荷军的左侧方阵发起了攻击。 经过军器监改良过的火药以及定装纸壳弹药包,把原先的火铳有效射程提升了近二十步的距离,而荷军因为射距不够的原因,还要再向前十步左右才能对明军构成杀伤。 而这十步的距离却成了构筑在荷军面前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看到明军在七十米的距离便开始停步并准备射击,少校范。冯特拉尔不由心中冷笑不止。 欧洲战场上火枪的最远射程足有一百米,但有效杀伤的射程却只有五十到六十米。 现在两军之间足有七十米以上的距离,这只明军居然就要进行射击,这应该是缺乏训练导致的胆怯表现。 哼哼,等你们打完一轮后,就该被我们屠杀了! 当听到明军那声奇怪而刺耳的喇叭声时,走在队伍前排的范。冯特拉尔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声音听上去竟然像阿姆斯特丹郊区宁塞湖上游荡的天鹅叫声。 范。冯特拉尔万万没想到的是,刚才这个念头却成为了他一生当中最后的思考。 随着尖利的天鹅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正持枪挺进的荷军左右两侧火枪方阵遭到了明军铳手持续的火力打击。 范。冯特拉尔在明军的第一轮射击中便被一颗铅弹击中眉心处,整个头部的上半部被高速飞来的弹丸击碎,哼都没哼一声,身子就像一根没有知觉的木头桩子一样仰天砸倒在地,白色的脑浆与殷红的鲜血混杂在一起蠕动着流淌了出来。 在明军密集持续的火力打击下,前进中的荷军火枪手们被射翻了一大片,除了范。冯特拉尔这样的少校以外,一些上尉、中尉等级别的军官也纷纷中弹倒地。 缺少了指挥的荷军被彻底打蒙,大多数荷军停步不前,少部分士兵则如同没头苍蝇一样拿着火枪开始乱窜,有的甚至将火枪丢弃之后开始向后逃跑。 “前进十步!” 在看到第一排士卒已经装填完毕后,陈大栓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六轮近三百颗铅弹的打击至少将五十余名荷军击倒在地,趁着大部分荷军处于暂时的混乱状况,陈大栓决定往前压上后再射击一轮,然后下令长枪手突击,彻底将荷军击溃。 看到高鼻深目、穿着奇装异服地红夷并未如传言中那名精强勇悍,在火铳的打击下一样也会死伤并有崩溃的迹象,明军全军上下勇气大增,在听到军鼓声响起后,明军士卒开始踏着鼓声的节奏向荷军逼了过去。 而左翼的铳手方阵在刘世权的指挥下,同样给右翼荷军火枪手造成了非常大的杀伤,几十名荷军中弹倒地或死或伤。 但比起左翼已有崩溃迹象的荷军来说,右翼的荷军相对还算镇定,他们的指挥官少校范。勒夫戴特并未被铳弹击中,看到长官的旗帜还在飘扬,右翼荷军的阵型并未散乱,但士兵们的恐惧紧张感却已经表露在了脸上。 突然之间一声巨响从荷军后面的一侧传来,紧接着一颗黑色的圆球腾空而起,呼啸着向左侧的明军方阵飞来,眨眼之后落在明军前进方向二十余步的距离上。 弹丸落地之后随即轰地一声炸裂开来,无数弹片四处飞溅,地面上也出现了一个直径数尺、深一尺左右的浅坑。 包括陈大栓在内的所有人都没见识过这种开花弹,弹丸爆炸后虽然并未给明军造成杀伤,但正在向前行进的明军士卒还是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响传来,两发炮弹瞬间飞来,先后落在左侧明军士卒的阵前数步的地面上炸开。 轰轰两声炸响过后,弹片加上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将前排的七八名士卒击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受伤士卒的惨号声响了起来。 在发射完一轮炮弹后,右翼后阵的荷军炮手开始紧张地刷洗炮膛、装填弹药,准备进行第二轮的射击。 “退后!退后!” 刘世权在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瞬间之后,一边满脸焦急的朝着手下士卒摆手,一边疾声大呼着。 被爆炸惊呆的明军在听到自家上官的喊声后,虽然还没有醒过神来,但仍然下意识地按照平时演练形成的习惯,从中间分成两部,准备转身向后撤退。 但右翼的荷军火枪手却趁此机会整好队形,在范、伍德盖特的指挥下向明军大步追来。 没等左翼明军完全转身完毕,荷军已追至五十步左右的距离,随着军号的响起,前排荷军打响手中火枪后立刻向两侧迂回,准备回到后阵装填弹药。 一阵爆响声中,荷军第一排二十五只火枪组成的弹幕将七名明军士卒打倒在地,还在转身准备向两侧撤离的明军士卒顿时一阵慌乱。 紧接着,第二排的荷军又是齐步向前,举枪瞄准后击发了火枪,在一阵惨叫过后,明军又有五名士卒中枪倒地。 眼看到第三批的荷军已经齐步向前,有些胆小的明军士卒惊慌之下已经不顾上官指令,开始推挤同伴自顾自的向后奔逃。 本来还算齐整的明军方阵已经有了崩溃的迹象。 第三百七十章 壮烈 就在范、戴克的命令刚刚传达到范、伍德盖特的手中时,明军马队已经如同风卷残云般将两侧的荷军炮手斩杀殆尽。 荷军这次确实是大意了,他们根本没有像在欧洲战场上那样,给炮兵足够的保护。 从开始直到刚才,范、戴克等人从心理上就对明军十分地轻视。 在他们得到的各种信息以及情报中,对明军的战斗力和军备都有一个共同的认知,那就是大明军队普遍纪律涣散、装备落后,平时缺乏严格地训练,可以轻易地被击败。 更重要的一条信息是,明国的精锐军队正在国内与反政府军激战,来到台湾的是明国的二流甚至是三流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这些信息叠加在一起,导致了范、戴克以及荷军军官们的轻敌和大意,加上根本没想到明国军队竟然还有骑兵,这才造成了炮兵们的全军覆没。 虽然明军只有一支小股骑兵,但已经足以对毫无自卫能力的炮兵造成毁灭性的杀伤了。 而范、戴克情急之下的命令也出现了错误,荷军的长矛手已经列队向明军展开了突击,就算接到命令也已经无法转身去保护炮兵了。 因为这时候明军的长枪手方阵已经在向中间快速靠拢,长矛手们已经根本不可能转身了。 正当明军长枪手们在仓促之下聚拢过来排列阵型时,荷军的长矛手已经平举着五米长的长矛逼了过来。 荷军长矛手上身着清一色的钢制胸甲,下着紧身裤但并未着甲,脚上穿着短筒皮鞋,头上戴着宽沿软帽,一把把钢制的矛尖闪着刺目的寒光,令人望而生畏。 左翼两百名明军长枪手在刚才的炮火中并未被波及到,但是火铳手们的败阵也让他们士气有些低落。 可是官兵们心里都清楚,长枪手的职责就是为了保护铳手的安全,所以每名士卒在把总的号令声中,还是迅速地排成了五十人一排的方阵,等候荷军长矛手的到来。 “举枪!” “刺!” 随着军鼓的节奏,明军长枪手奋力将手中的长枪刺了出去,对面的荷军长矛手也在同时发起了进攻。 伴随着一阵惨叫声,双方的第一轮互刺就让明军吃了大亏。 因为荷军的长矛不仅更加锋利,而且太长了。 足足十五英尺长、四指宽的长矛让明军一丈多长的长枪毫无用武之地。 根本够不到人家就被长矛刺中了。 明军士卒在刺出长枪的过程中已经反应过来了,一些心思敏捷的士卒惊骇之下拼力将刺向自己的长矛向一边拨打,白蜡条枪身独有的弹性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威力。 荷军的矛身虽然坚硬厚重,向前刺击却并不是用尽全力,只是凭着巧劲加上锋利的矛尖来破开对方的甲胄。 在明军长枪的拨打下,一些长矛顿时失去了力量和方向,终于让部分明军侥幸逃过一劫,但很多反应迟钝的士卒却被长矛一下子刺穿了棉甲,锋利的矛尖直入体内。 站在第一排的长枪把总王栓柱在拨开对面刺来的长矛后心里已感绝望无比。 在听到手下不断发出的惨呼声后,王栓柱心如刀绞。 他心里清楚,再继续这样对刺下去,这些几年来朝夕相处的弟兄今日都要跟着他死在此地了。 心思电转之间,王栓柱虎吼一声,趁着对面的荷军收回长矛准备再次刺出的瞬间,拼尽全力将手中长枪向对面掷出,随即合身向前一扑,双手揽住数把荷军正在收回的矛身夹在腋下,红着眼睛奋力大喝道“从俺这打!” 被夹住矛身的荷军拼命往回抽,但王栓柱瞬间迸发出来的巨大力量却让他们一时无法撼动。 随着“噗哧”的声响传来,王栓柱头部被一柄锋利地长矛刺个对穿,肋部也被一柄长矛深深的扎了进去。 这是反应迅速的荷军从斜刺里刺过来的长矛,一下子便夺去了王栓柱年轻的生命,但他的身躯却是直立未倒,双眼仍然是大睁着瞪视着对面,双臂腋下依然牢牢地夹着几柄长矛。 “入你娘的x!红毛鬼!” “把总!” “你奶奶个x!” “栓柱!” “爷爷和你拼了!” 眼见到王栓柱牺牲场景之壮烈,山东人那种骨子里特有的执拗血性一下子迸发了出来。 未被刺中的十余名士卒高声怒骂着纷纷将长枪拼力掷出,然后合身朝着对面的荷军扑了过去,后排的明军顾不上队形,高声喝骂着乱纷纷的挺枪向前冲去。 荷军猝不及防下,有几人被掷来的长枪扎中手臂或者腿部后失去了战斗力,但大部分荷军仍然将收回的长矛刺了出去。 冲上来的明军全部被一柄或者几柄长矛刺中,但这次却没有惨嚎声响起。 被刺中的明军大都当场阵亡,有些伤重未死的士卒吐着大块的血肉,口中依旧是喝骂出声,如此悲壮地场景也让荷军心中惊骇不已。 后排的明军发疯般的涌了上来,对着已在杀伤范围内的荷军疯狂的乱捅乱刺,后排的荷军通过间隙也对着明军进行捅刺,而后方的的明军长枪手不断的加入到战团当中,双方很快进入到混战的状态。 就在这个紧急关头,吴群带着后队冲了上来,二十余名掷弹手分别找准地方后用火绳点燃震天雷的引信,心中默数着数字,待引信快要燃进震天雷里面的时候,后仰甩臂发力将震天雷奋力掷向荷军长矛手的后队。 随着接连不断的爆炸声,拥挤在一起的荷军后队的长矛手被炸得鬼哭狼嚎,前队与后队之间被清出大片的空地,几十名荷军被炸翻在地,残肢断臂四处乱飞,血污碎肉遍地都是,荷军长矛手的士气受到了严重打击。 几十名明军弓手选好位置组成一个小方阵,在一百名刀盾手的护卫下,向仍算密集的荷军长矛手开始进行抛射,而吴群则是带着剩余的刀盾手直接从侧翼向荷军长矛手展开了攻击。 很快,在明军长短远近结合的立体攻击下,前排的百余名荷军长矛手很快被斩杀殆尽,后阵的荷军在惊恐中开始向后溃退。 不远处缓坡上的范、戴克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情急之下想不出好办法来应对场上的一切。 “上校!我们失败了!请您下令火枪手组成方阵交替掩护撤退吧!” 范特夫冲着范、戴克大叫道,脸上满是绝望的表情。 “不!不能撤退!明国军队不会允许我们从容后撤!上尉!你去指挥火枪手向长矛兵靠拢!重型火枪手掩护你们!去几个人保护上尉!” 脸上已经失去血色的范、戴克摇头否定了范特夫的建议。 他心里明白,现在双方损失都不小,但明军人数还是远远超过他的兵力。 目前战场上已经乱成一团,一旦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那很可能就是一场溃败,在明军的追杀下,很少有人能逃得了。 现在只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再次给明军造成大量的杀伤后,才有机会向后退到海边,到时候在舰炮的掩护下,明军根本无法靠近那样他们才能侥幸逃生。 “遵命!上校先生!” 范特夫举手行了个军礼后,带着几名范、戴克的卫兵奔向了不远处的火枪手方阵。 而就在此时,捣毁了荷军右翼炮兵阵地的明军马队已经发现了不到两里的缓坡上的范、戴克,带队的一名队正催马率着二十余骑向这边冲来。 右翼的胡勇则是率队向左翼的荷军火枪手疾驰而去,陈大栓见状后一声令下,右翼明军全队也一起向荷军压了上去。 明军马队的突袭使得荷军火枪手阵型大乱,二十余骑在与荷军侧翼接触后一沾就走,丝毫没有恋战的意思。 而右翼铳手则趁着荷军混乱之际从容地排好阵型,在六轮火铳不间断的打完之后,荷军火枪手已是被击倒近百人。 随后便是长枪手乘势快速突进,对荷军展开了近距离的屠杀。 范特夫只来得及赶到离他最近的右翼,便看到了左翼已经是一边倒的惨状,但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左翼荷军被明军长枪手单方面的围杀。 当范、戴克的卫兵发现了已经冲至不远处的明军马队时,再想阻挡已是绝无可能,二十余骑如狂风般从范、戴克所在缓坡席卷而过,身后留下的是荷军的哀嚎惨叫。 范、戴克的尸体仰面朝天,眼睛大睁望着天空,脸上满是惊恐和不可思议地神情,脖颈和头部只有一丝表皮勉强粘连在一起,大股地鲜血正在汩汩涌出。 明军锋利地马刀几乎将他的首级砍了下来,这名在欧洲战场上身经大小数战的荷军上校,从未想到过有一天会死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对明国军队的轻视使他带着无尽的悔恨进入了黑暗之永夜。 随着左翼荷军地溃败,陈大栓带领的右翼明军,以及两只损伤甚微地小股马队也加入到了围攻右翼荷军的战斗中来。 被围攻的右翼荷军在遭受四面围攻的状况下并没有坚持多久。 随着范特夫以及范、伍德盖特的战死,剩余的百余名荷军虽然想如同在欧洲战场上一样的缴械投降,但因为语言不通的缘故并未如愿,最后被怒火中烧的明军斩杀一空。 而一千名原住民除了少数见势不妙逃进山林之外,大部分成了明军地俘虏,这些人的下场自然是被当做苦力来使用,最后再根据个人的表现而给与不同的对待。 最终,这次荷军与明军的第一次大规模的战斗,以明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第三百七十一章 承乾宫 崇祯十年腊月二十六日,紫禁城坤宁宫里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氛,宫女们在女官的指挥下忙碌进出,准备着正午开始的宴会。 身着便服的朱由检正在寝宫里逗弄着水哥儿,一身华服的周后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这对父子。 今天是水哥儿的百日生辰,朱由检吩咐要好好办一场宴席庆贺一下,并且特意下旨让嘉定伯一家入宫与宴,也是想趁着过年之际,让他们一家人团聚一番。 周后在对丈夫如此细心体贴心怀感激的同时,也向朱由检提出了何不让田贵妃、袁贵妃的父兄家人一起进宫,一来全家团圆,二来两人诞下的子女也已经可以见生人沾沾人气了,这样也免得有厚此薄彼之嫌。 朱由检一琢磨也是这回事,本来他想等着单独给另外两宫办百日宴,现在看不如干脆一道招进宫来热闹一番,又想了一想,趁早连巩永固他们都招呼来提前过个年得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此时京师的各个衙门已经在小年当天全部封印放假。 上至勋贵府邸,下至小户人家,几乎所有家庭都投入到了采购年货、清扫卫生、置办新衣的忙碌当中。 京师四城的几大市场以及街道上的各种商铺都是生意兴隆的样子,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都是处在热销的状态中。 大街小巷的男女老幼都是一副喜气洋洋地神情,尤其是平民百姓们,脸上的微笑里透着对现状的满足,以及对未来的憧憬,欢声笑语充斥着京师的每一个角落。 “父皇父皇,何时再带我出宫游玩呀?啊?水哥儿醒了!?我也要抱一抱水哥儿!给我给我!” 随着一阵欢快的叫声,坤兴笑嘻嘻地由殿外跑了进来,一看到朱由检怀里抱着的水哥儿,坤兴欢叫一声便扑了过来。 “坤兴!都多大了还如此不懂礼节?!平日里所学去了何处?!” 周后皱着眉头冲着坤兴呵斥道。 坤兴今年已经年满七岁了,周后由去年开始便让宫里的女官轮流教她各种礼仪,想以此来约束一下她活泼好动的性子,但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已经被朱由检惯坏了的坤兴早就玩野了,根本受不了那一套一套的各种繁文缛节,仅仅上过两次礼仪课之后便开始装病。 在被周后毫不留情地揭穿并顺手打了几下之后,坤兴假装乖巧听话,但在确定周后去了袁妃处之后,鬼精灵的她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后宫,直接跑去前面的乾清宫找朱由检告状去了。 朱由检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也是哭笑不得,在给哭的双目肿胀的坤兴许诺带她出宫游玩后,抽空又和周后沟通了一番,好说歹说才把坤兴的礼仪课删减了大半,最后还惹得周后一通埋怨。 “慢着慢着!别抢别抢!水哥儿年幼,经不起磕碰!坤兴你气力还小,要是抱不稳磕着水哥儿可了不得!” 朱由检赶忙抱着水哥儿站起身来避开扑过来的坤兴,口中一边给坤兴解释着。 “坤兴力气可大了!上回定王要抢我的木偶,都被我一下子推了个跟头!父皇,坤兴好欢喜水哥儿!可来过几次母后总不让坤兴抱他,父皇你就让坤兴抱一下好不?!” 看着坤兴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朱由检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坐回锦榻上,将正在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水哥儿小心翼翼地放到坤兴张开的双臂中,一双大手却是暗自在下面护佑着。 坤兴却是没有朱由检想象的那样鲁莽,而是学着大人的模样很自然的就将襁褓中的水哥儿抱了起来,然后用满是爱意的眼神端详着水哥儿柔嫩的脸蛋,口中嘀咕着“水哥儿你快些长大,将来皇姐带你出宫去吃好多吃食,给你买好多玩偶,皇姐可是有好多银两呢!” 水哥儿忽闪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坤兴,突然之间伸出小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头发,使劲往自己的怀里拽着,咧开小嘴咯咯大笑起来,坤兴则是疼痛难忍之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抱着水哥儿的手臂并未松开。 朱由检慌忙抓起锦榻上一个布偶举在水哥儿眼前一晃悠,水哥儿眼前一亮,立刻松开小手将布偶抢了过来。 一旁的乳娘赶紧上前把水哥儿接了过去,周后坐在那里笑嘻嘻地并未出言。 朱由检站起身来轻抚着坤兴的小脑袋笑道“不哭了不哭了!下回可不敢再抱水哥儿了,这般大的婴孩不管见到何种事物都想要抓在手中,父皇和你母后都被水哥儿抓过呢!哈哈哈!没想到我家坤兴今日也吃这般大的亏!走走走,父皇带你去承乾宫转转!” 坤兴一边用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抓住朱由检的大手,随着朱由检向着殿外走去,边走边还不时地回头望向乳娘怀中的水哥儿,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承乾宫位于坤宁宫东侧,虽然两宫相隔不远,但与端正肃谨的坤宁宫相比,承乾宫的院落里却是别有一番景色。 随着内帑收入的大幅增加,朱由检自是不会亏待自家人,各宫的费用开支也是水涨船高,上至各位贵人,下至女官宫女,各种待遇也是有了极大的提高,这也算是对各宫数年来窘迫生活的一种补偿吧。 多才多艺的田贵妃并没有因为有了大把的银钱而胡乱开销,喜欢素面朝天的她没将银钱花在添置大量的首饰和粉黛上,而是别出心裁的对承乾宫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 在她亲手设计绘图并指挥下,承乾宫以扬州园林的模式作为参照重新进行了改建,并于崇祯十年的上半年基本竣工。 置身于焕然一新的承乾宫内,让人恍如来到了烟雨江南的繁华盛景之中。 院内假山池塘、花草树木布置的精巧别致,曲折蜿蜒的回廊避免了风雪烈日的侵袭,原先四周高大的院墙也改成了木栅,使得原先那种压抑感彻底消失。 朱由检起初对田贵妃的这番举动采取了观望的态度,但随着承乾宫改建后的雏形形成之后,朱由检不由得对田贵妃的才气竖起了大拇指。 等到承乾宫彻底改造完工之后,从朱由检到周后、袁贵妃,甚至懿安皇后,都对田贵妃的灵巧心思赞不绝口,承乾宫也随即成为了后宫贵人们最愿意来的地方。 按理说贵人们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是西苑大气恢宏的景致看久了也是让人有些倦怠,而承乾宫宛如江南处子般幽静秀丽的景色却是令大家百看不厌。 更关键的一点是,承乾宫与坤宁宫、翊坤宫离得太近了。 宫里的贵人们用过晚膳后,借着散步消食的功夫便要过来溜达一圈,然后聚在一起谈论一些家长里短之事,时间久了,整个后宫内的氛围也变得更加地和谐安宁起来。 “秀英啊,你就听为父一句可好?这宫里除了皇后,其他嫔妃皆是以色侍人,你现今已是奔着三旬去了,年老色衰已是不免之事,唯今之计只有另想他法方能固位啊!你兄长费尽心力才觅得如此佳人,若是能送入宫内,皇上必会龙颜大悦,到时你在宫中的位子将会更加稳固,若是能借机提出些许要求,皇上能不答应吗?” 浓眉大眼、外形英俊的田弘遇坐在锦榻上,冲着在一旁逗弄婴孩的田贵妃语重心长的劝道。 第三百七十二章 陈圆圆 田弘遇之所以早早的进宫,就是为了刚才说的那件事。 为了给自家女儿固宠,老田这回可是费尽了心思,长子田畹在姑苏一带闹得事情不小,虽说也得了一个绝世美女,可老田也怕给自家这便宜姑爷带来不小的非议。 今年上半年的时候,田弘遇偶然之间听说周后与自家女儿尝有不睦之事,田弘遇非常担心女儿沉默执拗的性子会与正宫闹翻,并因此导致皇帝生厌后使得整个田家受到波及。 在苦思良久之后,田弘遇决定打发长子田畹携重金南下,于江南之地觅得绝色美女后送回来,然后将其养在府中几年,最终以义女的名义再寻机送入宫中,以便帮自己女儿固宠。 田弘遇早年在扬州任千总时便以善经商而出名,田家日常的生活也是过的甚是富足。 自打女儿嫁入信王府为侧妃,并且在朱由检登基后被封为皇贵妃后,田家举家迁至京师,名下的生意也由南至北延展了过来。 这几年局势大好之后,朱由检对后宫的家人也是恩赏有加,让他们参与到了四海商行的一些生意当中,加上田弘遇的经营有方,田家的财富每年也是成倍的增长着。 田弘遇当然知道田家的依仗是谁,所以他不时地打发家里人进宫,给自家女儿送来了大量的银钱,对此朱由检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 在这一点上,田弘遇的做法与贪财吝啬的周奎形成了鲜明地对比。 朱由检对豪爽慷慨的田弘遇也是印象颇佳,将其拔擢至正一品的左都督位子,田贵妃的兄长田畹也恩荫世袭锦衣卫千户,现在的田家虽然尚不算顶尖勋贵之家,在京师里也是无人敢小觑的存在。 田畹奉父命南下没过多久,便通过生意上的关系打听到,姑苏城外的桃花坞有一靓丽绝世的美女,常在苏州梨园登台,以“人丽如花,似云出岫,莺声呖呖,六马仰秣”而名动江左。 此女姓陈,名圆圆,出身于货郎之家,因其母早亡,生父续弦后其为继母所不容,遂寄寓于其姨丈家中抚育。 而在其长至十岁左右之时,便已出落得明艳动人,为众多男子所倾慕,更为乡里妇人甚妒之。 后其姨丈因贪财将其卖与梨园之中,几年之间凭借着绝世的容颜与戏曲天资,在吴江一带创下了偌大的名声。 据闻已经有不少土豪乡绅想斥巨资将其纳入家中,其中就包括在吴江一带颇有名望的邹家和贡家。 在打听清楚了这一切之后,田畹立刻动身赶往了苏州府,在探得陈圆圆登台之日后遂与当日来到了桃花坞。 田弘遇对于戏曲很是着迷,在搬到京师之后,家中也豢养着一个戏班以供自家人娱乐之用,从小耳濡目染之下,田畹也是对此道颇为内行。 而当陈圆圆一登场,田畹便被其出众的容貌所摄,待其开口吟唱后,更是为其优美的音色和优雅的扮相所倾倒。 待聚精会神地欣赏完了陈圆圆的演出之后,田畹当众打赏了一百两银子的巨款,惹得一众看戏的江南人氏讶异不已,纷纷着人打听这是哪家的二世祖如此豪奢。 待到戏班的妈妈亲自赶过来道谢之时,田畹则是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赎买陈圆圆的要求,这也让一旁看热闹地吴江人氏发出了一阵喧哗和议论声。 戏班的老板刘妈妈在听到田畹的要求后也是面有难色,心下顿感为难不已。 首先,目前戏班收入颇丰,这全赖于陈圆圆带来的轰动效应。 来听戏的豪商大户每每总于剧终之时以重金赏之,每人都是出手五两十两的元宝,最不济也是一两左右的银子。 单单每次的这些打赏便让整个戏班月入丰厚,再加上入场银、茶水糖果糕点这些消费,每场下来都让戏班赚的盆满钵满。 其次,邹家和贡家都是在姑苏一带影响甚大的乡绅世家,两家的少主也同时看上了陈圆圆,平日每逢戏班开演,这两人都是风雨无阻、每场必到,并且在最后都要打赏重金。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人也都有斗气的苗头,虽不至于当众翻脸,但出手的赏银已经从最初的五两十两,上升到后来的二十两三十两,一直发展到现在的每次四五十两。 刘妈妈在心下暗喜不已的同时,也知道陈圆圆是留不住了,邹家和贡家哪一个都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一旦人家得了家中长者应允后出银赎买,自己就得赶紧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现在只能是想办法尽可能的拖延陈圆圆离开的时间,并且要多多打听物色和她一般的绝世美人,到时再去买来精心养育,说不定将来又是一棵摇钱树。 没想到的是,除了邹家、贡家之外,今日突然又冒出一个出手更加豪阔的主,并且直接就提出了赎买之事,这让刘妈妈的心头顿时有了不妙的感觉。 “这位官人,奴奴本待叫我家姑娘亲身前来答谢厚赏,怎奈圆圆这几日身子不适,今日亦是因着贡家少爷和邹家少爷到场的缘故,这才抱病登场,总不能教两位少爷败兴而归才好。这位尊客莫不是外省人氏?奴奴先好生谢过尊客厚赏,不知尊客先宿于何处?不如待几日后圆圆病愈,奴奴专门带她上门致谢可好?” 年纪不到三旬、外表也甚是可人的刘妈妈陪着笑脸向田畹行了个蹲礼后开口解释道。 田畹岂能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 贡家与邹家显然也是看上了陈圆圆,并且也是她戏班惹不起的人物,但田畹赏赐太过丰厚,无奈之下刘妈妈只能隐晦地指出了此间的门道,希望田畹得知后能知难而退。 “呵呵呵呵,这位妈妈,不瞒你说,家父素喜戏曲,于弋阳腔更是爱极。某赎买你家女儿,纯属一番孝心,就是想讨家父之欢心,并非贪恋美色想据为己有,待其长大成人之后,某家自会为其择良人以嫁之,还请妈妈给某个面子,至于银钱方面自是好说!” 田畹坐在座椅上打量了刘妈妈一眼后,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笑吟吟地把编造的赎买原由讲了出来。 田畹离京南下之前,田弘遇特意嘱咐过他,让他不要太过高调,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后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如果将来一旦将人送进宫里,就会被人翻了旧账,编排一些强抢民女之类的故事,对皇帝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 在看到了陈圆圆之后,田畹心中即刻有了决断这样的绝世之姿送进宫中,肯定会讨得皇帝的欢心,田家的将来又会多了一层保证,这种如同画中人一般的女人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正因为心中有了决断,田畹这才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想在不得罪别人的情形下将陈圆圆买走,以免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要不然以他的脾气,早就不管不顾的硬来了。 “陈姑娘乃天人之姿,素为姑苏梨园之台柱,亦是吴江士绅之钟爱,此等妙物岂可为一家所得?这位兄台怎可为一己之私而夺众人之爱?此非君子之为也!在下观兄台并无市井商贾之气,怎地行事满是铜臭之味?” 还没等刘妈妈作答,一名身穿宝蓝色直裰、眉目清秀的青年男子缓步而来,在田畹身前不远处站定后,负手皱眉开口指责道。 第三百七十三章 争抢 “哦?这位兄台是。?” 面对对方的诘问,田畹心中顿感不爽,但对方的话语还算客气,所以他也不好随意发作。 不用问也知道,这名年轻男子肯定是贡家或者邹家其中的一位,这是眼见自己觊觎已久的美人有被半道截胡的危险,这才站出来以言语来胁迫自己放弃此事。 “不才吴江邹文柄,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何方人士?此次为专程前来还是偶尔路过?若是有事路过此地,那邹某稍后会摆下酒宴请尊客饮上一杯,之后各分东西;倘若专程而来,呵呵,在下还是劝阁下还是熄了此念,免得到时有失颜面!” 邹家是吴江一带有名的世家,祖辈上出过若干高官名士,在姑苏周边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邹家人依托权势经商办厂,若干年来积累下了不小的财富和深广的人脉,属于江南一带有数的名门望族之一。 说话的邹枢是邹家的少主,年方二十三岁,虽未曾中举,但却凭借着家族的势力,在姑苏的文人圈中混的风生水起。 风流潇洒的邹枢虽已有一妻二妾,但在见到陈圆圆之后却是惊为天人,当即便有了将其纳入家门的念头。 但因吴江另一名门大族的少主贡若甫也对美若天仙的陈圆圆有意,碍于两家的交情匪浅,总不能为一个女人撕破了面皮,所以邹枢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就在他苦思良策而未得,心里及其不快之时,没想到半道突然杀出个程咬金,竟然有外乡人氏冒出来妄图掺和一脚,这让他本来就极度不爽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今天贡若甫有事未来,邹枢本想这借机以邀约戏班入邹府唱戏为由,将陈圆圆留在府中成其好事。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贡若甫就算再怎么羞恼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没成想这眼看就要得逞时,田畹的出现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哦,原来是邹兄,鄙人姓田,出处吗不足挂齿。至于专程还是路过,呵呵,那也无必要告知邹兄。听邹兄的话音,想必亦是对陈姑娘有意喽?呵呵!那不如这样好了,鄙人对陈姑娘乃是势在必得,请这位妈妈开个价吧,某与邹兄竞价,价高者得之,如何?” 邹枢话语中透露出的威胁之意让田畹怒气渐升,但想起离京前父亲一再的嘱咐,他还是强自忍住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说话也不再客气。 田畹的话再次让围拢过来的一众人等喧哗起来,而邹枢的脸色却是陡然沉了下来。 田畹身边两个青衣小帽的随从则打量着周边之人,身子也在慢慢向前移动着,其中一人将手伸进了衣襟里,面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善起来。 这二人都是京师里的市井游侠,因为手上功夫扎实,所以被田弘遇招揽到门下效力,此次作为随从跟在了田畹身边。 “呵呵,竞价?田兄莫不是将陈姑娘当做了货物一般?此举与商贾何异?观田兄之形应非焚琴煮鹤之人,怎地言语如此粗鄙不堪?在下在此少不得要劝兄台一句,我吴地乃天下风雅之所在,实是容不下以黄白之物污人耳目之人!还请田兄离去吧!不然恐会引起众怒与兄不利!” 邹枢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讲完之后,稳坐不动的田畹却是冷笑不止。 他自是非常清楚这些所谓的风雅之人日常的龌龊勾当,明明自己就拿着妇人当做玩物,反而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正人君子的做派。 拿陈姑娘当做货物? 江南一地的豪绅大户,谁家不是蓄养美貌歌姬供自家赏玩?那些美人那个不是如货物般重金购来?你姓邹的不也是贪恋陈圆圆的美色才流连不去吗? “呵呵呵呵!听邹兄之意,这姑苏一带莫非是你邹家说了算不成?陈姑娘虽是花容月貌,但究其出身,莫非邹兄要明媒正娶不成?众怒?田某行事并无过分之举,何来引发众怒?难道邹兄欲欺生吗?明着告诉邹兄,陈姑娘若是跟随田某而去,将来必是一场大富贵,远比为邹兄纳入府中做个玩物强出万倍!这陈姑娘田某是要定了!邹兄还是莫要惹出是非才好!” 田畹缓缓站起身来,目视几步外的邹枢,言辞之间也是毫不相让。 他从小也是跟随田弘遇见识过不少场面,加上现在田家的勋戚身份,所以心里头根本没将邹枢这帮人放在眼中。 眼见得邹枢有仗着地头蛇的身份欺压自己这个外乡人的态势,田畹已经有些忍不住火气了。 一旁地刘妈妈看到双方的火气已经上来,再说下去怕是真要动上手了,那戏班可就是遭了鱼池之殃了。 情急之下她赶忙出言劝解道“邹公子,这位田公子,两位贵人都消消气可好?奴奴先在此谢过二位贵人如此看重我家女儿,我女儿不知上辈子如何修来的福气,能得几位公子高看一眼!可她今年尚且不满一十三岁,还未足供贵人们纳入府中享福的年纪,还请二位公子给妾身一点薄面,且容我家女儿在长大一些可好?奴奴这就着人安排酒宴,给诸位老爷公子陪个不是!” “哼哼!刘妈妈何须如此!邹家数代寓居吴江,自问亦是官绅世家,于江南之地素有贤名。无论所遇何事,上至官府,下至乡间,都要与邹家几分薄面!未曾想今日竟有外乡之人口出胁迫之言,欲行恶人之事!邹某若是就此退让半分,那我邹家还有何面目立于此处?今天邹某倒要看看,此等样人欲以何法将陈姑娘带走!” 邹枢没想到田畹的口气竟然如此之大,身为一个外地之人,竟然公然出言威胁自己这个本地大族家的少主,这简直就是自己在作死。 “对伐!侬一个外乡人休得猖狂!” “侬姓田,莫不是欲填与井中之填!” “侬算个甚样东西,还敢威胁我等本乡人!” “邹公子莫要与他废话,此等样人若不与他个教训,他便不知天高地厚!” 周围的一众人等随着邹枢的话语纷纷叫嚷起来,有几人甚至挽起袖子,一副随时便要涌上来动手的样子。 田畹并未被眼前这帮本地人的气势所震慑。 他抬手止住了两名随从欲要上前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邹公子这是打算以多欺少?某已是将话说透,而邹公子却是避而不答,不知邹兄到底意欲何为呀?烦请邹兄划出道来如何?田某只是不欲将事闹大,这才百般忍让,怎地在你等眼中,某竟是这般软弱可欺?某再次奉劝邹兄一句,莫因贪恋美色而惹祸上身才好!” “好个贼子!真要讨打不成?!欺我吴江无人乎?!” 田畹言语上的一再挑衅彻底激怒了邹枢,他满面通红的上前一步,双目圆睁,戟指田畹大声怒喝道。 第三百七十四章 殴打 田畹忍耐已久的怒气终于在邹枢的戟指之下发作了。 心高气傲的他最不喜的就是有人伸手指着自己喝骂,这会让他的心理上有一种被人蔑视的感觉。 “入你娘的x!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指着老子骂!老子今天非得教你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不可!” 田畹从小就跟着田弘遇带到家中的游侠儿学过几招,平时虽也是过着醇酒美妇的逍遥生活,但毕竟底子在那里摆着。 他撩起衣袍一角往腰带上一塞,一个跨步上前,左手拨开邹枢指着他的那条手臂,右手攥拳顺势捣出,一拳就将邹枢的右眼封住,接着侧身抬右腿一个侧踹,一脚便将邹枢踹倒在地。 之后他趁势扑将上去,骑在邹枢的身上一边挥拳殴打一边高声怒骂。 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邹枢毫无还手之力,被田畹揍得惨叫连连,眨眼之间脸上便是青紫一片,口鼻也被打的鲜血直流。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一瞬间,吴江这边的十几个人虽然仗着人多势众,加上有欺田畹几人是外地人的念头,所以这才有恃无恐。 但这帮人不是士绅子弟便是出身官宦之家,平日里以风流雅士自诩的他们惯是流连于风月之所,何曾见识过如此场面,田畹如同市井粗汉的行举顿时让大部分人惊呆当场,一下子竟是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几名反应过来的公子哥见到如此场景,热血上涌之下呼喝着向田畹扑了过去。 还没等他们近身,田畹的两名随从跳步上前连踢带打,眨眼之间将几人击倒在地。 其余的吴江人氏有的想要上前厮打,有的则是胆怯之下想要转身躲避,刘妈妈见势不妙早就闪到一旁,惊声呼喊着想让众人停手,但嘈杂混乱之下,众人都已经是身不由己。 刘妈妈见状赶紧冲出戏场门外,这帮公子哥的随从们都在院外候着自家主人,刘妈妈情急之下只能跑出去叫人了。 她已经看明白了,要是再不找人前来帮忙,再打下去要是出了人命,就算是与己无关,可最后也少不得吃挂落,自己这戏班子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田家的两名随从击倒几人后犹自觉着不过瘾,索性冲入人群当中对着吴江众人开始拳打脚踢。 这两人都是打架的老手,下手尤其狠辣,专捡着人身上的要害部位下手狠击,往往只需两下就能让人痛苦倒地。 而这群公子哥人数虽多,但平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上个茅厕都要别人服侍的伪娘般的存在,哪里经得住这等恶狗般粗汉的击打。 随着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响起,剩余的公子哥们在数十息之内便全部被打倒在地哀嚎不已。 两人得意洋洋的收了手,田畹也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 邹枢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着,身上的长衫凌乱不堪,发髻也披散开来,两眼乌青、面部肿胀变形,口鼻之中鲜血还在不断的流淌着,模样凄惨无比。 “少爷,咱们还是先行离开此地为好,不然的话恐有后患!” 随从刘勇来至田畹近前,给他掸了掸衣袍上的泥土后轻声道。 “少爷,老刘说的极是,此地不宜久留!” 另一名随从赵远也是压低声音劝道。 “也罢!咱们走!” 田畹适才因愤怒而失去的理智已经恢复过来,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四下扫了一眼后,朝着身旁哼唧不止的邹枢踹了一脚后,当先朝着戏场的后门处行去。 赵远紧走几步在前面探着路,刘勇落后几步护着田畹的身后,三人疾步向着后院而去,戏台下面只有吴江的十几人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田弘遇结交的这帮市井好汉,对埋伏撤退这一套都是门清,田畹自幼日濡目染,自是知道从哪撤离最为安全。 刘妈妈的戏班所在是一处环境优雅安静的园林式建筑里,从后面的戏台到前院门外要走不少的路,等到她跑到外面喊人回来,田畹三人早就从后院角门出去,在不远处的河岸边雇了一艘小舟向着苏州府而去。 “邹公子,各位贵人,未曾想到今日竟让各位贵人遭了如此大难!都是奴奴的不是!奴奴愿拿出五百两银子汤药费赔偿各位贵人!还请各位贵人大人大量,绕过奴奴这一遭!呜呜呜~~~~~” 刘妈妈抹着眼泪跪在地上,冲着坐在椅子上犹自呻吟不止的邹枢等人磕头谢罪道。 这五百两银子可是她积攒了许久的积蓄,没想到这次竟是一次性的吐了个干净,刘妈妈越想越觉着憋屈肉疼,索性趴伏在地大哭起来。 虽说邹枢等人打赏不断,可是每次听完戏之后,刘妈妈都要从附近的酒楼订上几桌上好的席面供众人享用,甚至还要从那些楼上雇请艺伎来弹唱助兴,这些可都是不小的开支。 再加上这所院落的租金、戏班中各人的月薪、吃喝花费等等,林林总总算起来,能积攒下这笔银钱已是相当的不易了。 “刘妈妈且起来吧!此事究其根本与你无甚干系,汤药费就不必了!吾等不缺那点银钱。只是今日之辱吾等深以为耻!若不能将那三名狗贼诛之,吾等还有何面目于吴江厮混!待将田贼绳之以法之后,邹某自会对各位有所表示!” 虽是被田畹一顿痛殴,但邹枢并未被伤及要害,头脑虽略觉昏沉,但并未失去正常的思维判断力。 伤处传来的疼痛感比不上此刻他心中的羞恼之意,对田畹的杀意已然升腾起来。 尽管心中恼怒万分,但毕竟是世家出身,此刻的邹枢并未因迁怒于他人而失了风度,况且他心里还惦记着陈圆圆,自不便为了些许银钱而误了自己的大事。 其他众人中虽然也有人想问刘妈妈索取一笔银钱,但看到向来以首领自居的邹枢如此做派后也就罢了念头。 “众位兄长贤弟,今日之耻吾等皆不能忍之!以邹某之意,诸位还是先行回返各自府中,将今日身受无妄之灾诉诸于家中长者,恳请家中动用资源找寻田姓恶贼,而后将其严惩之!邹某稍后亦会如此行事。只是现下邹某还有话要问刘妈妈,故此还请诸位先行一步!” 邹枢忍着疼痛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冲着众位公子哥们行了一礼,众人或是会意或是只想着尽早返回家中,在与邹枢见礼后,由自家仆从或搀或抬的离开了戏班。 刘妈妈心中万分欣喜的起身送别了众人。 “奴奴谢过邹公子宽宏大量!公子大恩大德奴奴今生实是无以为报,只愿来生结草衔环能报答公子!不知公子还有何事吩咐?奴奴都会照做!” 回到剧场中的刘妈妈再次跪下,真心实意地叩谢了邹枢的大度和宽容,与此同时心中也有了决断。 精明的刘妈妈其实猜到了邹枢的心思,本来她还打算再拖个一年半载,多捞些银子再说,但这次突如其来的的变故让她有了心惊肉跳的感觉,要是这样的事再发生一次就直接要了她的命了。 “姓田的贼子此次乃冲着陈姑娘而来,为避免陈姑娘再次受到惊吓,邹某欲将其接入邹府暂避一段时日,刘妈妈意下如何?稍后本公子会着仆从送来八百两纹银给妈妈,算是对此次戏班损毁之物的赔偿吧!” 第三百七十五章 求助 田畹等人在苏州城内下船登岸,赵远付过船资后,三人在城内过桥穿巷,最终在一家名叫福源的客栈落下了脚。 “少爷,此次咱们虽是过了一把瘾,可小的琢磨着,如此这般不会坏了老爷的大事吧?看那架势,姓邹的应是在当地颇有些势力,咱们再想将那个美人带回京城怕是要费一番手脚了!不知接下来少爷打算如何去做?” 福源客栈后面一个单独小院的主客房内,刘勇向坐在椅子上对着火盆暖手的田畹开口请示道。 “怎地这姑苏冬日与当初在扬州一样的天气?真真是能冷到骨子里一般!直比京师北地还要难受!” 田畹缓缓直起身子来向椅背上一靠,端起桌上的热茶啜饮几口后,感觉体内的寒气才稍差了一些。 刘勇赶紧上前提起茶壶给茶碗中续上热茶后撤步退开。 “此次之事看来不想闹大都不成了,姓邹的这帮人不知咱的底细,这回吃亏之下定会想法子找回场子,我估摸着他们很快便能打探到此处!” 田畹紧了紧身上的袍服,神色如常地开口道。 “那咱们该如何应对?回返京师还是要地方官府出面了解此事?咱们终是人手太少,强龙难压地头蛇,万一姓邹的他们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怕是于少爷不利!” 不到三旬年纪的刘勇有些担心的提醒道。 他和赵远都是京师本地人士,被招进田府已有数年,田弘遇和田畹一直对他们不错,除了正常的月饷以外,每逢年假还有厚赏,使得他们原本非常一般的家境得以迅速改善,两人对田家感激之余也是死心塌地的卖力。 “回返京师是不成,咱还没将事情办妥,灰溜溜地回去是何样子?官府就别指望了,田家这身份摆在那,那帮文官巴不得我家出点事儿,之后再添油加醋给宫里的贵妃泼脏水呢!这事必须得办好才成,且容我想想!” “少爷,您先思衬着,小的去前院看看饭食好了没,现下已是未时了,少爷您还没用食呢!赵远就在门外候着,有事您招呼一声就得!” 刘勇见田畹皱着眉头摸索着下巴正在想办法,于是跟他打了声招呼后出了屋门。 小半个时辰过后,一桌热气腾腾地苏州菜,外加一坛上好的女儿红摆在了田畹身侧的桌子上,田畹起身净手之后自顾自享用起来。 刘勇和赵远则是轮流到前面客栈的一楼大堂内用食,以保证田畹身边随时有人护卫。 田家父子虽然待他们亲厚,但毕竟主仆有别,他们还是没资格跟田畹坐在一起用饭的。 等到刘勇用过饭食回来,赵远前去用饭时,田畹半坛酒下肚后,突然扬天大笑起来。 “少爷,可是想到主意了?” 门外的刘勇闻声进屋,满面喜色地冲着田畹发问道。 “哈哈哈哈!老刘啊,亏得我等还是自诩见过场面之人,没成想这次竟是闹了个灯下黑,哈哈哈哈!” “灯下黑?恕小的愚钝,据小的所知,咱们府上于这姑苏一带可是不曾有可用之人,若是有的话,小的早就给少爷您提个醒了!” 看见田畹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刘勇一脸懵逼的问道。 “老刘啊老刘,你可是忘了少爷我的身份不成?哈哈!” 田畹一脸得意的看着刘勇后发问道。 “少爷您不就是左都督的长子吗?啊?对了!少爷您是世袭锦衣卫千户啊!小的怎地把这个给忘了!可是,,,小的说句不中听的话,少爷您可别生气,虽说您有此职衔,可这并非实职啊,并无权调动锦衣卫那些老爷们啊,那些老爷们可不是善类!” 说到最后,刘勇刚刚高涨地情绪又低落了下来。 毕竟他也是京城本地人士,再加上在田家这几年,听到的各种内幕传闻着实不少,所以他自是清楚自家少爷这身份到底值不值钱。 至于这几年重新崛起的锦衣卫,刘勇这种人更是对其畏惧若虎。 他心里清楚的很,虽说他在田家这种勋戚府上当差,可是锦衣卫随便一个校尉力士向收拾自己,就跟碾死个臭虫一样。 “嘿嘿,老刘啊,虽说本少爷这职衔是个虚的,可是你勿要忘了,咱们这次是为何而来?本少爷只要将此事之因果稍微一露,身为天子亲军,他们不帮咱帮谁?哈哈哈哈!” 当日下午申时许,苏州锦衣卫千户所的署衙里,千户王安成正在接待上门求助的田畹。 因为近几年表现优异且屡次立功,在朱由检的钦点之下,王安成于数月前有幸被放到苏州这个繁华所在担任千户一职,这让他在感恩不尽的同时,对皇帝也是更加的忠心耿耿。 今日正在署衙值守的王安成忽然接到校尉的禀报,说是京师锦衣卫千户田某有事请见,王安成愣怔半天之后才将这个田某与田贵妃联系在了一起。 虽说锦衣卫内部平时对这几名勋戚并不重视,双方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但现在毕竟是在远离京师的江南一带,这个田千户忽然登门,看来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人家既然找上门来有事相求,自己不见一面怕是不太合适,对方若是仗着勋戚的身份摆架子发号施令,并且提出什么无理要求,那自己直接将他赶走就是了,圣明的皇帝肯定不会因此而怪罪自己,这一点毫无疑问。 本着这样的心思,王安成这才在二堂内接见了田畹。 “不知田千户登门有何指教?我亲军乃天家直属,向以维护天家声誉为己任,圣上也曾屡次告诫亲军,勿得以权用于谋私之上,否则将会严惩不贷!以田千户之身份,自是对此甚为明了,田千户以为如何?” 在简单的见礼寒暄过后,王安成神色平静的率先开口道。 “指教不敢当,田某此次冒昧登门造访,实是因事涉宫中贵人,不得已之下方才前来求助。王千户所言田某当然知晓,但此事绝非田家之私事,否则田某自当自行处置。” 田畹对王安成的态度早有所料,他知道自己这所谓的勋戚身份对方并未放在眼中,能与自己面谈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哦?田千户此言当真?事涉宫中贵人?贵妃性喜安静,不喜与宫外有何牵扯,此为京师人尽皆知之事,田千户可莫要哄骗与某,否则某会即刻派人将田千户护送回京!” 王安成正色道。 他以为田畹说的贵人指的是田贵妃,所以便用田妃众所周知的性格来警告田畹你小子可别骗我,宫里的事可瞒不过锦衣卫,你若是敢扯虎皮做大旗,我马上叫人把你收拾一顿再送回京城。 “王千户切勿误会,既然如此,田某便开门见山好了!” 见王安成似有赶人的迹象,田畹无奈之下,遂将今日上午之事讲了一遍。 但他并未说自己南下就是专门给皇帝选美人来了,而是换了一种说法,言称自己是南下查看田家名下商行账户,巧合之下见到貌如天仙的陈圆圆。 他随即联想到现下天下太平,皇帝常年操心国事,已经多年未曾纳妃入宫,与其让这等美人沦为江南豪商之玩物,不如送入宫内以慰圣心,替天家开枝散叶岂不是绝佳之事? 可没想到自己这番心意居然为人所阻,左思右想之后才找上了锦衣卫衙门,请求亲军出马摆平此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 邹家 听了田畹的一番话语之后,王安成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思衬起来。 看到王安成长时间沉默不语,田畹心中十分的不耐,但他也不好意思出言催促,只得沉下心来思衬着后续的应对之策。 “田千户,你适才所言的邹家、贡家皆为苏州本地名门望族,某对此两家也有耳闻,但详情知之不深。不如这样吧,某即刻遣人打探一番,之后再做相应决断!田千户一行最好捡一处偏僻所在安身,切勿让他人探得踪迹,以免事情闹大!” 半晌之后,王安成神色淡然地开口道。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关窍不管田畹出于何种目的,自己都要帮这个忙,但是不能太过张扬,以至于人尽皆知后对皇上的名声造成很恶劣的影响。 他并不介意给田畹当枪使。 对于亲军来讲,凡是对皇帝、对天家有利之事尽管放手施为便可,这才是亲军的本分。 王志安早已认定,多做能让皇帝高兴之事才是立足之本,亲军本就是皇帝的仆从,事事处处就应当为主人着想。 相比起历朝历代那些后宫妃嫔众多的帝王来说,今上在这方面太过自律了,堂堂大明皇帝,后宫只有区区数人,这也是在是太过寒酸了。 王安成也明白,皇帝之所以如此自律,与近年来持续不断的天灾人祸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整日忧心国事之下,谁还有闲情吟风赏月、流连花丛? 但正如田畹所说的那样,现今天下太平,人心已是彻底的安定下来,也该让皇上享受一下了。 不就是个女子吗?只要真的是花容月貌般模样,那就想办法弄到手就成了。 贡家、邹家算什么东西。 进宫服侍我皇,不比给这些猪狗一般的东西当玩物强之万倍? 所谓的江南士绅在锦衣卫眼中一钱不值,若非顾忌到皇帝的名声,王安成自会将他们连根拔除。 至于用何种罪名,那个更简单,所谓的士绅大户,哪家没有巧取豪夺、伤天害理的恶行? 到时候找一家苦主,鼓动他告状就成。 能借着为民做主的名头,顺势将之扫除,那也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现在最紧要的是探明具体情况,之后再定下相应的策略。 “既是王千户已有定策,那田某便不打扰了,某自会寻找安身之处。只是田某还要提醒王千户一句,此事最好尽快办妥,不然中途恐会有其他变数生发!” 占地面积即可达十亩的邹府坐落于苏州城南城的甜水巷中,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式建筑,府内建筑雕梁画栋,每一处院落中景色俱是优雅别致、不尽相同。 就在田畹打算找锦衣卫帮忙的时候,模样凄惨的邹枢也回到了家中,被他用八百两银子赎买来的陈圆圆也一同跟随而来,进府之后被一顶软轿抬进了内宅的一处小院中安置了下来。 “父亲大人,此次孩儿遭此无妄之灾,传扬出去实是让我邹家丢尽颜面,此耻不雪,我邹家何以于吴江立足?其不让那贡家背后嗤笑不已?还望父亲与孩儿做主,尽速遣人找到田姓贼子后将其严惩之!” 等到请来的郎中上完药膏走了之后,换了一身衣衫的邹枢躺在锦榻上,忍着脸上传来的一阵阵剧痛,将今日之事简单叙述一遍之后,咬牙切齿地对闻讯而来的父亲邹仁忠请求道。 “我儿切勿心焦,且好生将养着,为父自会想法处置此事。我邹家世居江南,亦算本地排的上名号之大族,绝不容他人轻易冒犯!管家,你速速着人前去查访此事,务必寻着田姓贼人踪迹后将其拿下!此间花费不必计较!” 一身青色道袍的邹仁忠阴沉着脸吩咐了下去,跟在他身旁的管家邹春应声施礼后匆匆出门而去。 年过五旬的邹仁忠妻妾数人,但所育皆为女儿,直到三十多岁时纳了一名妾室后方才生下来邹枢这个唯一的儿子,此后他的妻妾们便再没生出男婴。 巧合的是,屡试不中的邹仁忠在邹枢出生后这一年的秋闱中榜,这一年对邹家来讲可谓是双喜临门。 从此之后,本来就对这个老生儿子视若珍宝的邹仁忠对邹枢是更加的疼爱和喜欢,只要是邹枢喜欢的东西他都要想尽办法弄来,以满足儿子的种种欲望。 虽说中举之后未曾再次中试,但邹仁忠已是相当满足,他自知无有中试的天资,索性把精力用在了经商赚钱上面,经过十余年的努力,依靠着邹家亲族的人脉,让自家的财力变得更加雄厚起来。 尽管对这个从小便聪明伶俐的儿子十分的纵容,但邹家毕竟是世家大族,在家教上还是相当严格的。 邹仁忠对于邹枢的管教还算是勉强合格,对其长大成人后交往的朋友也是经过限制和挑选,所以邹枢并没有沾上那些吃喝嫖赌的毛病,各方面虽说并不出众,但家业看样子还能守得住,不至于在邹仁忠百年之后让邹家衰败下去。 “我儿为何要与贡家之子争抢那名梨园女子?贡家于吴江亦属大家,其人脉之宽广并不弱于吾家,我邹家与其虽有生意上之争斗,但两家于大事之上却是共同进退,若是因一名女子而撕破面皮,实是不智之举!我儿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此番行举怎地如此任性乖张?天下绝色尽聚于我江南之地,依我邹家之势,何等姿色不能寻来?我儿往后于此等事上还是要多多思虑才好!” 在管家领命而去之后,坐在椅子上的邹仁忠挥退了屋内的几名婢女后,邹着眉头开口道。 他早就听闻自家宝贝儿子与贡家少主争抢女人之事,还知道现在只是双方都碍于身份所限,目前尚处于斗气的阶段,还没有太过分的举动。 没想到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正准备暗中派人让那个戏班彻底消失、以免因为此事与贡家交恶的邹仁忠有了措手不及感觉。 这个儿子简直是色迷心窍,借着今日的变故,竟然将人直接赎买回了府中。 贡家知道此事之后定会觉得颜面有失,以后肯定是会用其他手段暗中报复回来,依着贡家的势力,定会让本来就不如贡家的邹家吃个大亏。 邹仁忠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不管儿子怎样,待寻到那名田姓之人并将其主仆沉与江底后,定要寻个时机将这名梨园女子暗中送到贡府,以此来向贡家低头。 从儿子沾上之后就破财招灾的迹象看,这就是个红颜祸水,如果进了内宅,还指不定招来多大的祸事呢,与其如此,那还不如去祸害贡家。 他相信这样做的话贡家也说不出别的来。 对于世家豪门来说,只要有祸及家族整体利益的事物,怎样在转圜后将大事化小,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邹枢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打算,在听到邹仁忠的一番说教之后,他也只是语带敷衍的表示以后再不会如此荒唐,但心里想的却是,等过几日疼痛稍轻之后便和美人圆房,在成其好事的同时,也让贡若甫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自己从此便能成为吴江士林中的头号人物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出府 “陈姑娘,这是少爷吩咐小婢给姑娘预备的袄裙,待小婢服侍姑娘梳洗后更换!” 一名眉清目秀、梳着小髻发式的婢女,双手托着一个木盘立在陈圆圆面前几步外,眉眼含笑的冲着她开口道。 木盘中放着一件毛色光滑地镶貂狐皮上衣,一件颜色淡雅、上绣织金胡桃的百褶裙,衣裙的一旁则是一件造型别致的金钗,一对翠色耳环,以及玉质的坠领、七事等杂佩。 “有劳这位姐姐了,奴奴现下身子有些不爽利,烦请姐姐将衣物放于一旁,待奴奴稍歇后自行更换便可!” 慵懒地靠在锦榻上的陈圆圆缓缓起身,轻启檀唇柔声开口道。 婢女转身将托盘放于一旁的小几上之后,回身向陈圆圆福了以福后,轻挪莲步出了屋子,然后将房门轻掩了过来。 待婢女走后,陈圆圆重新回到锦榻前,脱了绣鞋后蜷缩在了榻上,纤手托着玉腮,如远山一般的眉黛轻轻皱了起来,一种无力的迷茫感自心头升了起来,然后渐渐地蔓延到了全身。 今日戏班中发生冲突时她正在后院卸妆,所以并不清楚前面发生了何事,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打斗过后,才有在幕后偷看的同班姐妹跑过来告知了她。 正在陈圆圆担惊受怕的时候,刘妈妈来到了她的房内,在抱着她痛哭一场后,抹着眼泪告知她尽快收拾一下,待会邹府的仆从会接着她去往苏州城内。 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陈圆圆既感到惶恐无助,又有些许地释然与期待,在含泪与刘妈妈及戏班中要好的几个姐妹辞别后,怀着复杂难明的心情来到了邹家。 陈圆圆自从被姨丈卖与戏班之时,便已经知道将来的命运并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了。 这几年随着自己开始登台亮相、芳名远播之后,接触和知道的事情也是越来越多,她的心里更加的清楚。 再过几年,自己也会与那些貌美的前辈同行一样,被豪商大户花钱赎买后纳入府中做个妾室,运气好的话能给人家生儿育女,等自己老了也有个依靠和陪伴;运气不好的话,在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之后孤苦伶仃的渡过余生,也许身故之后连个墓碑也不会留下。 从本意来讲,陈圆圆对邹枢以及贡若甫并不反感,内心深处甚至还有喜欢和爱慕的成分。 邹家是江南名门,邹枢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卖相,被这样的俊俏公子纳做妾室,总比被那些粗鲁不文的豪商当做玩物要强之百倍。 贡若甫虽比邹枢年龄要大一些,外表也要稍差一点,但论起家世与出身则是要更胜一筹。 并且贡若甫文采斐然,曾经专门为自己填过几首词牌,对自己的爱慕之意也是跃然纸上,读之亦是让人怦然心动。 不过这次已然是邹枢拔得了头筹,那一切就听天由命好了。 第二天下午未时许,苏州城锦衣卫署衙内,百户徐亮正在向王安成禀报探查到的相关消息。 “禀千户,属下昨日奉命查探桃花坞一事相关人等情治,现已大致探明其情昨日打斗一事完结之后,邹府仆从将陈姓女子送入府中,据闻乃邹家少主以八百两纹银赎买。属下遣人前往邹府盯梢,发现邹府管家前往北城新宅巷中交通,之后数十人四处查访昨日于桃花坞停靠之舟楫,并与今日上午寻到田千户昨日歇脚客栈,无果后正于城内遍寻其踪!” “那名陈姓女子如何?果有上等姿色?” 王安成点了点头后接着问道。 这个可是必须要搞清楚,不能只听信田畹的一面之词。 别抢来抢去,弄个品性容貌不怎么样的,到时候往哪放? “属下虽未曾亲眼目睹其人,但因其时常登台,观者尽皆为其倾倒;至于品性,皆言其温婉可人、高洁雅致,并无不良风评,此为查证数十人后之评议!” 徐亮抱拳行礼回道。 王安成闻言这才放下心来。 “千户,那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好?要不要安排些手段将邹家牵连进来?据属下所知,邹家资财雄厚,实属肥羊一只啊!若是能借机将其连根拔起,那!” 一提起邹家的钱财,徐亮搓着双手,一张马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双眼放射出贪婪的光芒。 “此事暂不可闹大,当下最紧要之事便是尽快将陈姓女子抢出府外,之后派人护送其与田某一同返京,顺便通禀都指挥使即可。至于邹家吗,待来年再寻机处置吧!你且去布置妥当,今夜便将陈姓女子偷出府外,知会田某一声,待事成后连夜既往京城回返!记住,不可与其有肌肤之亲,否则斩之!” “属下遵命!” 当夜子时十分,乌云密布的天空下伸手不见五指,接着夜色的掩护,数道黑影潜至了南城甜水巷的邹府后宅墙外。 此时正是人们酣睡正香之际,巷子里空无一人,四周也是一片寂静。 “老四,上!” 带队的总旗压低声音下令道。 随着令声,一名手提绳钩,身材瘦削的校尉站直身子,抡圆臂膀后向上一撒手,吧嗒一声轻响,精钢打制的的绳钩准确的勾住了墙头的砖石。 这名校尉双臂用力往下拽了拽,在确认无虞之后攥住长长的绳索,脚蹬着墙面,双手交替发力向上攀爬,片刻之后便在一丈多高的墙头上站稳了脚。 随着绳索的晃动,又有两名身量较轻的校尉攀爬而上,墙外的几人则是聚到了不远的角门处。 墙头上的校尉将绳钩收了上来,之后将绳钩钩住墙头的墙内一面,三人顺着绳索先后下到了地面上。 邹府的后宅是一座后花园,夜晚值更的小厮早就在房门紧闭的值坊内睡的死猪一般。 三名校尉中的一人摸到值坊门前蹲了下来,另外两人则是按照白天探查好的路线,沿着花园的长廊向内宅行去。 陈圆圆所住的小院比较偏僻,离邹枢所在的主院尚有一段距离。 邹枢因为伤势未好的缘故,白日间虽然过来探视过陈圆圆一次,但强忍着没有成其好事,只是吩咐婢女好生伺候,一切月例与大妇相同,这才留恋不舍的离去。 正在睡梦中的陈圆圆忽觉外间似是有响动传来,她睁开眼睛慌忙拥被坐起,轻声开口发问道“青鸢姐姐,沅芷妹妹,你二人在否?” 没等外间的两名婢女有什么回声,避寒挡风的棉帘突然被人掀开,一股冰冷潮湿的寒气迅速充斥了原本温暖的屋内,紧接着,一道黑影闪身进入屋内。 陈圆圆吃惊之下刚要尖叫出声,那名进屋之人已经抢先轻喝道“噤声!不然死!” 随即一点火光让漆黑的屋内瞬间明亮起来,那名校尉手持火折向前几步来至床榻处向里一照,一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出现在他眼前。 “咕咚”一声轻响,这名校尉呆了一呆后咽下一大口口水,定了定心神后轻声开口道“可是陈姑娘?姑娘莫要害怕,且勿出声!更衣后跟着某走便可!” 半个时辰过后,停泊在苏州城外运河码头的一艘客船缓缓启动,逆流向北驶去,客舱中的陈圆圆带着惶恐不安的心情走向了未知的将来。 第三百六十章 十天之后,客船在通州码头靠岸,田畹与一路护送的校尉告别,带着陈圆圆回到了府中。 在将陈圆圆安置好之后,田畹向田弘遇讲述了江南一行的遭遇。 田弘遇夸奖一番后也告诫他,以后不要鲁莽行事,此次幸亏他应对得当,知道找亲军求助,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随后田弘遇抽空去看望了陈圆圆一眼,在那张绝世容颜的面前,老田心里不由得感叹,自家儿子终于办对了一件大事。 就在他想找个借口进宫将此事告知女儿的时候,皇帝邀约勋戚入宫赴宴的旨意下来了。 “父亲,女儿岂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皇上贵为大明之主,别说纳这一名妃子,就算十名百名,女儿也绝无争风吃醋之心!皇上在女色方面实是过于自律了,眼下后宫只有寥寥数名嫔妃,还赶不上大户人家的妻妾多,宫外之风评还不知怎样议论我们,保不准都在说是后宫善妒,所以才致使皇上子嗣不旺呢!” 田妃笑着说完之后,抱着犹自在酣睡之中的儿子,轻俯臻首在那张嫩滑的小脸蛋上啄了一口,脸上和眼中都是掩饰不住地爱意。 “哈哈!我家女儿果是知书达礼、通晓事理之人,能有此心的话何愁贵妃之位不稳!为父已经想好了,过些时日,待陈姓女子与府中熟稔后,为父便将她认作义女,从此你便是她的家姐了!等在我田府养上几年之后,便将其送入宫中,从此女儿你与宫中亦是多了一份助力,为父在宫外也会省心不少!” 田弘遇见到女儿并不会因为自家擅作主张而气恼,心里不由得也是松了一口气。 “父亲,此事稍后最好先告知皇上,因为此次亲军事涉其中,皇上必以知晓,故此还是坦言为好。母亲、兄长与小弟一家不知几时入宫?” 田妃眼见时辰已至巳时末,而母亲田李氏以及兄长弟弟还未入宫,于是便关切地开口问道。 “启禀贵妃,皇上来了!” 还未等田弘遇回答,田妃的贴身女官绿萼由外殿匆匆而入,冲着田妃和田弘遇行礼后禀报道。 田妃急忙将手中的婴孩交于乳娘手中,整一下衣衫后便欲出迎殿外,田弘遇也是赶紧起身,整理一下衣冠跟在后面。 二人还未走到寝殿门口,朱由检负手跨入殿内,王承恩双手拢在袖中随在了身后。 “参见皇上!” 田妃冲着朱由检行了个蹲礼,田弘遇则是大礼参拜。 “爱妃免礼,左都督平身吧!” 朱由检笑着受了二人之礼后,大步行至锦榻前坐了下来。 “唔,冬日饮一口热茶,身子里之寒气顿觉消解不少。爱妃与左都督且坐,运哥儿尚在睡觉?朕闲来无事,带着坤兴四处走走,那丫头正在池塘边饲喂锦鲤呢,呵呵!左都督家人尚未入宫否?” 朱由检端起绿萼奉上的热茶品了一口,笑着开口问道。 “启禀皇上,微臣家人正在准备给贤哥儿的贺礼,估摸着稍后便能入宫,有劳皇上挂牵了!” 很少能见到朱由检的田弘遇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躬身施礼道。 “左都督且坐着回话,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礼!朕与左都督虽是甚少谋面,亦知汝虽偶因任侠之气而犯下小错,但于大节上却甚是令人称道,而田家上下亦是甚为自律,所行并无太过出格,此等种种朕自是心中有数!” 朱由检示意田弘遇坐回原位,之后笑着将其夸奖了几句。 田妃与田弘遇闻言都是喜从心来。 能在皇帝心中得个大节无亏的评价,这已经算得上比较荣耀的事了。 “左都督于西城承建之宅邸进展如何了?自朕下旨裁撤南京留守有司之后,其职权尽皆收归江苏行省以及新设之南京府,预计年后就会有官员陆续抵京,其住所可是要紧之事,须得抓紧修建才好!” 南京有司规模庞大,所辖事物繁多,而江苏行省加上南京府都为新设,有关官员的赴任、所属部门的人员重组、与原南京有司事物的交接,都需要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 依着大明官员的办事效率,想要完成这件浩大繁巨的工作,至少也要花费半年以上的时间。 朱由检在考虑到这一点之后再次下旨,将本身部务轻省的吏部、刑部、大理寺、太仆寺等有司列为了北迁的第一波,要求他们务必与崇祯十一年三月之前完成交接搬迁之事,否则将以自动放弃官职论处。 其他诸如户部、工部等相对重要的部司,也要在明年六月底之前全部完成北迁一事。 李若链与李邦华奉旨俱是留在南京督促北迁之事,以防有不谐发生。 “启奏皇上,自去年下半年至今一年有余,西城已修建大小住宅三十余所,按南京各有司主官人数计算,应已差不许多。臣与嘉定伯、袁都督所组之施工队正在加快施工进度,按照目下情形来看营伍问题。臣在此要谢过皇上对我等之关怀,能让我等受益匪浅!说到此处,臣尚有一事想禀告皇上,此事虽乃臣擅自为之,但初心却是为天家着想,还望我皇勿罪!” “哦?何事?讲来听听,朕岂是无故罪人之君?” 朱由检故作不知的笑着开口道。 陈圆圆在通州下船后还没进入田府,朱由检就已经获悉了此事。 对于这名后世广为人知的大美女,他还是有着很强烈的好奇心的。 “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句充满了艺术夸张的诗句,说起来也是和自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从后世的野史上来看,能让手握重兵的大将冲冠一怒的女子,那该是有着何等的绝世之姿? 但前面那句虽说是在叙述前世思宗驾崩的事件,可是貌似与后一句毫无关联。 难道是两件事的叠加,才导致了吴三桂的开关降清? 但从正史以及后世的综合分析来讲,吴梅村的这首诗描述的是大明灭亡后那种悲愤不甘的心情,所谓的冲冠一怒只是一种情景联想而已,属于创作中的惯用的夸张手法。 不过既然能让很多文人名士所称颂,那看来陈圆圆的确有着足够强大的魅力,虽不致倾国倾城,但倾人无数还是有可能的。 田弘遇自是明白皇帝早已知晓此事,但还是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叙述一遍,但并未直接说这是为了帮田妃固宠。 “呵呵,左都督有心了,朕于女色上并无过分之思,再加上后宫诸位爱妃也俱是秀色可餐之颜,故此朕并未着重于此。但既是左都督有此心意,那就先于府上将养着看吧!” 朱由检的表态让原本生怕他不喜的田弘遇彻底放下心来、 不管这几年间皇上选不选别的嫔妃,等将来陈圆圆进宫之后肯定会艳压群芳、独得恩宠,田家的富贵从此就又多了一层保障。 三人坐着闲话一会之后,有太监来报,说是阳武侯、新乐侯等人俱已入宫,朱由检遂起身前往了乾清宫,后宫的客人自有周后与太子招待便可。 第三百六十一章 新年 阳武侯薛濂等人虽然身份尊贵,但因着性别的关系,他们的亲眷可以去后宫,他们本人是没有资格进入乾清宫往后的宫殿的,而周奎等人倒是在得到准许的情况下可以正常出入。 这就是勋贵与勋戚的区别。 勋贵再怎么着也是外人,而勋戚是亲戚,与宫内的贵人们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在讲究亲亲的过去,这就等于是半个天家人了。 “呵呵呵呵,朕的妹子进来可好?朕那几个外甥你可得找人好生教导着,将来朕会有所安排。还有薛卿你等亦要牢记,于家中子女之管教且不可放松,若有材质可堪造就者,不论文武,说不得会有一番前程!” 昭仁殿里,君臣见礼分头落座之后,朱由检笑呵呵地开口道。 大明的勋贵子弟众多,因为条件优渥的缘故,所以长大成人之后,绝大多数都成了废材,浪费了祖上优良的基因。 可能会有人说,那是因为朝廷对勋贵的限制,不允许他们的子弟出仕为官,这才造成了这个群体醉生梦死的状况。 其实大明的历代皇帝并未对勋贵子弟出仕有过明确的限制。 所谓的不准出仕是文官集团出于对勋贵们的忌惮,生怕出现既掌军权又有在朝为官的世家出现,从而形成一种不可控的态势,威胁到皇权和文官集团的利益,所以才渐渐有了这种众人皆知但不说破的局面。 实际上,就算文官们不去想方设法限制勋贵集团,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二世祖们也根本没打算去读书做官。 因为根本没必要。 依照大明对勋贵们的优待以及自身的特权,哪个勋贵之家不是家资千万,生活豪奢? 就算你是庶出,或者是婢生,那至少也能衣食无忧的过完一生。 再说,勋贵之家都是起于行伍之间,对于子女的教育基本都是放养式的,并没有一套很系统的家教方式,这也导致了大明的勋贵集团几乎从未有人才出现过的状况。 朱由检是想尝试着改变这一状况。 在他的计划中,只要是人才,无论出身高低贵贱,都应该有让自己施展才华的平台,广撒网之下,说不定就能网得一条大鱼。 “回皇兄的话,臣日常之间从未放松对子女之教育,就算他们成不了才,但也绝不至给天家蒙羞!蒙皇兄遣名医相助,乐安的身子依然是大好!前几日乐安有胸闷欲呕之状,经郎中探脉而知,乐安已是有了身孕,来年皇兄说不得又要破财多给一份压岁银了!呵呵呵呵!” 近几年来,从一个不被重视的小小驸马都尉,一直到现在的宗正府大宗正,门客也成为了皇家商行的总掌柜,皇帝对自己的亲厚也是众人皆知,心情大好之下,向来文雅宽厚的巩永固也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好好好,喜事,喜事!呵呵呵呵!这段时日可谓是数喜临门啊!驸马你今日可要不醉不归才成!乐安那里自有朕去知会一声!到明年的年夜,朕会亲手将压岁银发于几个外甥之手,免得被你短下留作私房钱!哈哈哈哈!” 本来心情就不错的朱由检,听完巩永固的话之后心里更觉舒畅无比,竟是极为罕见的放声大笑起来。 “启禀皇上,臣等自是明了我皇之心意,平时对府中子女管教也是甚为严苛,决不允有纨绔出于府上!我皇于臣等之关切,臣等俱是感怀于心,只恨无以报之!” 待朱由检大笑过后,阳武侯薛濂率先站起身来,冲着朱由检弯腰拱手行礼,新乐侯刘文柄、宣城伯卫时春,还有巩永固也是一同起身行礼。 “诸卿且坐、且坐,今日乃是过年小聚,亦是家宴,卿等俱非外人,切勿拘礼过甚,现下已是临近年节,左右无事之下,诸卿须放开畅饮才好!” 崇祯十一年正月二十,长达近一个月的年假终于结束了,京师各衙门纷纷燃放鞭炮以示开衙,所有官吏也开始了正常上值,新的一年在一片热闹欢快的景象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辰时整,紫禁城皇极殿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正在等候参加崇祯十一年第一次大朝会的各级官员云集于此,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成群的聚在一处小声谈论着各种话题。 而内阁诸人以及正三品以上的高官、阳武侯等勋贵们则是文左武右,立于殿门台阶下前排位置,各人都是神情肃穆端庄,并无人交头接耳。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一百二十名身高体型相差仿佛、身着鲜亮盔甲的锦衣卫大汉将军,手持各种卤薄仪仗由大殿两侧列队而出,沿着殿前的平台开始,一直向下排到了内阁诸人面前几步的地方,之后个个昂首肃立、双目直视前方。 紧接着一名御马监的太监登场亮相,挥动长长的静鞭迎空一甩,“啪”的一声炸响过后,广场上的嘈杂声顿时戛然而止。 “百官整肃仪容,入朝觐见!” 一名年轻太监行至台阶处,尖着嗓子对阶下的百官高声唱喝道。 随着唱喝声落下,广场上的百官稍稍整理一下仪表,在内阁首辅温体仁及阳武侯薛濂的率领下,亦步亦趋的沿着台阶迈步向上。 而直到四品以上的高官们全部进入宽敞明亮的皇极殿后,广场上的中低级官员尚在排队等候攀登台阶。 “皇上驾到!” 等殿内的高官们站稳身形之后,随着王承恩的高声唱喏,一身衮冕的朱由检自殿后转出,大步登上御阶,转身坐在了龙床上。 随着教坊司的鼓乐齐鸣,殿内殿外百官纷纷跪倒在地,口呼万岁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 “诸臣工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随着王承恩的呼喝声,殿内却是鸦雀无声,并无人出列奏事。 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一条规矩,大朝会只是一种庄重肃穆的礼仪,用以彰显皇帝的威严以及朝廷的气度,并不是用来商议国事的地方。 大明的大朝会制度都是依着皇帝的性情而再三修改的,朱由检穿越过来时正值内外交困之际,所以从未举行过这种大场合的见面会、 直到今日时局彻底稳定住之后,朱由检才在温体仁等人的劝谏下举行了这场大朝参。 “退朝!” “恭送我皇!” 随着王承恩的喊声以及百官们的称颂声,朱由检起身下了御阶回到了后殿。 文武官员躬身目送皇帝走后,这才相继转身退出了皇极殿。 一场规模盛大的朝会就这样结束了,没有资格进殿的中下级官员们,甚至连皇帝什么模样都没看见,但也只能随着人群出宫而去。 而内阁首辅温体仁以、孙传庭、陈奇瑜、侯恂、范景文等四位新晋大学士,都察院临时主持院务的右都御使施邦曜、兵部尚书杨嗣昌及两位侍郎、司农寺左右少卿等重要部司主官则是奉命留了下来。 皇帝有旨,留下的众臣齐聚乾清宫昭仁殿,开始新一年第一次国事会商。 “启奏圣上,崇祯十年一整年,我大明各方面之状况比之从前都有了较大变化,无论是北地各省灾民安置还是江南税赋上缴,均有较好之改观。太仓去岁入库银钱物资总计约值四百万两,而因流民拓田开荒已是初见成效,受灾各省府州县下拨赈灾钱粮物资数量也是大大减少。现在北地各地方官府正全面展开打井筑渠、兴修水利之工程,以使朝廷之施政能惠及更多百姓,督察院以及亲军亦是大量进驻各地方,对其间是否有贪贿怠政之举进行严格查访。如此多策并举之下,若无大规模天灾生发,预计今年各方面应能比去岁更佳!臣以为,此全赖我皇英明神武、睿智果决之下方能有此建树,长此以往,盛世大明将在不远之时日重现!臣为我皇贺!为大明贺!” 随着重臣们相继起身高声颂贺施礼,首辅温体仁结束了对去年的简单总结,以及对新一年的展望,昭仁殿中的气氛变得庄重起来。 第三百六十二章 修改 “诸位爱卿平身!适才温卿所言之状况确实令朕欣慰不已。现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大明正在朝着一个更好之方向大步前进!而今日之所以能有此成就,皆赖诸卿以及全体官吏齐心协力、团结奋进之结果!新的一年还望诸卿戒骄戒躁,以更强之使命感、责任感作为动力,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目标,勤勉职事,勇于担当,早日将我大明建成民富国强之国度,使我汉家文明之光照亮此世界之每一处角落!诸卿,努力吧!” 朱由检本想做一番让人血脉偾张的慷慨陈词,但毕竟前世身份的局限性摆在那里,脑子里缺乏相应的词汇,情感表达上也是乏善可陈,所以只能勉勉强强的发表了一通感言,心下却是尴尬不已。 “臣等谨遵圣喻!” 站立着的群臣却是个个表情沉肃,之后异常郑重地齐声应诺施礼,以示将皇帝的嘱托记在了心中。 虽然朱由检觉得自己讲的不好,但在群臣的感知中,这番话已经是很能鼓舞人心了。 大明历代皇帝从未有人用如此方式对群臣发表过这样的演讲,也从未有人说出过群臣们应该具有的使命和担当,更无人提及过要将汉家的文明照亮世界。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世界的概念,但并不妨碍他们能够明白这个词的意思,而且这句话听上去让人振奋不已。 “崇祯十年已成过去,而新的一年最为重要之事当属两件一为关外与建虏之会战,二仍为屯田安民之事;此两项一内一外,事关社稷江山之安危,故此须置于首要位置,诸卿可围绕此两件大事建言献策,统筹布局、全盘谋划,以使其早日功成!下面先由杨卿开始吧!” 待群臣纷纷坐定,朱由检为今天的会商定下了调子,并点名兵部尚书杨嗣昌率先发言。 “臣遵旨!” 风度翩翩的杨嗣昌起身向朱由检行礼之后,来到御座前数步之外站定,左手自袖中摸出一份题本后双手展开,清咳一声后开始了讲说。 “启奏圣上,臣等与关外会战一事已是屡次会商,现会战方略已大体成型。臣等以为,此次战事我军应采取以逸待劳、尽量拖长战事时间为基本策略,不与建虏正面决战,而是诱敌深入,迫其战线拉长至宁远镇前后,寻机以优势兵力聚歼小股建虏,积小胜为大胜,待其师老兵疲之际以精锐官军摧之!” 杨嗣昌简单明了的将兵部的战略计划说出之后,停住话语静待朱由检的询问以及其他人的质疑。 “兵部此策缘由何来?卿且细说一二!” 朱由检对于杨嗣昌的发言颇感意外。 对于即将展开的关外战事,他曾经数次召集过相关人等参与会商,而整个战役正面决战,两翼突袭、速战速决的主基调已经订下,没想到兵部居然做出了如此大的改动。 在朱由检的设想中,以勇卫营车营为前锋,余下的人马与京营作为主力由正面推进,秦军居左、川兵居右,于义州锦州之间的开阔地带展开阵型,正面硬杠女真八旗以及蒙古骑兵和汉军旗,以明军占据优势的火器给建虏造成重大杀伤,随后根据战场态势再决定余下的战术。 按照后世的普遍观点来看,建虏的战斗力并没有宣传中那样强大,依据明军现有的装备水平以及高昂的士气来看,就算无法正面击败建虏,也不会有历史上松锦大战中的溃败发生。 他就是想以人命换人命,消耗掉建虏的有生力量,然后在其得知两个老巢都被偷袭而士气大沮的情形下,全军压上突击,争取一战将其彻底打残。 这个作战计划已经在相关人员得到普遍认可,兵部也经常与那些统兵大将密切沟通,以研究制订相应的战术来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启奏圣上,臣等之所以改变原先之策略,也是经过全面思考过后方才做出的修改,经再三确认后,臣等以为此策最佳!” 杨嗣昌语气坚定的回禀道。 “本兵之意,莫非是担心官军非建虏正面之敌,万一败阵便会气沮溃阵不成?” 还未等朱由检接话,下坐的孙传庭率先将问题抛了出来,并且正好与朱由检的疑问相同。 “夫战者、未虑胜先虑败,孙学士之疑确为其一也!启奏圣上,现下大明官军虽精锐云集于关外及京畿一带,但恕臣直言,我军大部俱未曾与建虏正面交锋过,对其阵型战法极为陌生。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我军此番既欲剿灭抑或重创建虏,那么知己知彼方为上策,而若想如此,须得与之多次交锋方能知之,否则胜负难料也!” 面对陈奇瑜的发问,杨嗣昌神色坦然的承认,这确实是兵部改变战略的一个原因。 现在的大明几乎已经爬到了泥潭的顶部,只要再一发力,就会从深达十余丈的大坑中彻底脱身,在这个关键时刻,每一次发力都要慎之又慎,否则很可能功亏一篑。 一旦大军与建虏正面对决失败,后果将不堪想象,这是谁都承受不起的罪责,真要那样的话,等待兵部几位堂官的唯一下场只有斩首弃市。 勇卫营已经几度与建虏正面交锋,但几场战斗都是在地势极为有利的条件下进行的,最后虽然都获胜,但自身伤亡也是不小。 这从侧面反应了建虏的战斗力确实十分强悍,远非境内流贼所能比拟的。 秦军虽然也是精锐之师,但若是正面与建虏相抗,胜负也是两说着,川军也是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正面大规模的会战,一旦两翼被敌突破,那正面的主力将会遭受到侧击,结果不言而喻。 无论是勇卫营还是京营、秦军、川军,这都是大明仅有的精锐官军,若这些队伍遭受灭顶之灾,那刚刚好转的局面将会重新迅速恶化下来,到时候说不定山海关外的领土也将易手,建虏的兵锋会直抵关外,京师也会面临一日数惊的状况,人心惶惶之下,任何事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斟酌再三之后,兵部终于对原先的方略做了修正,选择了这个最为稳妥的作战方案上呈皇帝。 这个方案最大的特点就是以稳为主,尽量避免与建虏野战。 兵部的方略是,自锦州向南直到宁远,在这条路线上的每个堡城都布置重兵防御,充分发挥火器的优势,固守堡城,然后在有把握的情况下重兵围杀兵力少的建虏。 “杨部堂之方略总体而言无甚差错,只是十余万官军再加上数万民夫,近二十万人聚于关外之地,若是长久消耗下去,每日所费可是十分惊人,不知户部能支撑多少时日?饷银倒还好说,粮草可是万万不能欠缺,此一点还望圣上及诸位思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定策 乾清宫东侧的昭仁殿是后世乾隆收藏书籍的偏殿,现在却是朱由检接见重臣的主要办公场所。不大的殿堂内,除了正北方位摆放着一具御榻以外,下首两侧都放着数个锦墩,以供重臣们安座。 这也是朱由检主动提出来的一项举措,是以效仿两宋君臣之间坐而论道的名义安排的。皇帝的这一行为得到了重臣们的一致好评,因为这充分体现出皇帝对大臣们的尊重之意。 此时的殿中间摆放着一具沙盘,上有兵部职方司根据舆图及实地勘察后,由京城专捏泥人的巧匠制作出来的宁锦一带的山川河流图样。 当然了,这是朱由检无意中想起后提出来,然后由兵部去制作完成的,虽然只是个大致的模样,但至少比舆图给人的印象更为直观。 “臣以为洪亨九所虑甚是有理。建奴在主力西征未归、南面又遇重挫之际,为挽回被动之局,调集兵力夺回义州,乃至趁机攻打锦州已是势在必行!” 在众人传看过洪承畴的奏本后,杨嗣昌率先拱手出言道。 “那依卿之言,洪卿所提增兵一事可行否?若遣军出关增援义州,败敌之后是否可趁势收回广宁,以使锦州以北再多一道门户?” 朱由检连续向杨嗣昌发问道。如果官军能攻取广宁,那么义州与广宁、锦州就会形成一个三角形防御地带,会使得锦州防线更加稳固,也会让来年大军攻略东北有了一个更加前出的据点。 “启奏圣上,臣以为增兵乃必然,但此次不仅不收回广宁,甚至连义州亦要弃之!” 潇洒文雅的杨嗣昌忽出惊人之语,包括朱由检在内的其余诸人闻听尽皆吃惊不已。 朱由检知道杨嗣昌并非故作大言、哗众取宠之人。不管是从历史上还是现世来评判,杨嗣昌的确是智谋深远、胸有沟壑,战略眼光相当长远,刚才他这几句言论定有深意。 “兵宪何出此言?义州夺取虽易,但一乃建虏守备力量薄弱,二是未曾想到我军会突然出击,大意之下这才失手。反观义州城东、北两面皆有大凌河环绕,而敌却为南向,凭此地利,城内只需放置数千守军,便可将奴拒之门外。况收复失土乃我辈之责,何来刻意弃之之说?” 兵部左侍郎王家祯面带不解的发问道,薛濂、卫时春、孙应元也是一脸疑惑的看向杨嗣昌,只有朱由检面色沉静的等待杨嗣昌接下来的解释。 “玉存且听吾言义州的确有险可据,若敌强攻,城内置五千守军则敌短期难破也。但若建奴掘壕筑墙以围之该当如何?其距锦州百余里,中间皆为地势开阔之平野,我军如想救援则势必要横穿此间,而平野正是建奴之马队逞威之处。就算我军兵力多于其数倍,可在其沿途骚扰不断、粮道不稳之情势下,即使抵达义州也需耗费良多。且还有深壕沟墙相阻,我军师老兵疲之际,正中建奴围城打援之策,结局实在堪忧!” 杨嗣昌起身行至沙盘前,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赶忙上前递上一根细长的木棍,杨嗣昌接过后指点着沙盘侃侃而谈,殿内诸人闻听后皆流露出恍然之色。 朱由检也不由的心中赞叹盛名之下无虚士,不愧是历史名人,凡事着眼之处与他人确实不同。包括自己在内的绝大部分人想到的是面对建奴重兵如何守御,根本没想到如果建奴并不强攻,而是采用围城打援的方法,诱使明军从锦州前去救援,然后在平原地带布下大股马队突击援军。到时援军再多、并且也有马队护卫两翼,但在利于马队驰骋的旷野上四面受敌下也会寸步难行。最后勉强抵达义州时也难有作为,损兵折将是次要的,一旦决策失误,全军覆没也极有可能。 “杨卿不愧是大明肱骨,此番解析实是n远瞩、鞭辟入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不管官军驰援后战事是否如杨卿所言那般,但事关数万将士性命以及辽西之安危,为帅者需做万全之思!那依杨卿之见,该如何应对将要发生之战事?” 朱由检毫不掩饰的对杨嗣昌大加赞赏,得到皇帝表扬的杨嗣昌欣喜之余继续演说道“我皇谬赞,臣诚惶诚恐!臣思量之下偶有所得,有不当之处还望我皇既诸位同僚指正!” 刚才递上棍子的小太监殷勤的端来一杯茶水,杨嗣昌接过后轻啜几口,小太监接过茶盏后颠儿颠儿的退到一旁。 “臣观锦州一线之地势,唯松山、杏山之处适合迎战建奴。辽西之地最狭长之处便为此两处堡城所辖,其地有大小山头若干,利于步卒排阵,而不利于骑兵驰骋。我军弃守义州后,敌定会来犯锦州,而锦州城坚难下,且建奴不善攻城,依臣推测,其应以围困锦州为主,之后四下掳掠为辅。而松山、杏山两城相对锦州来言更易攻取,故其应会掘壕垒墙之后分兵绕过锦州来攻松、杏二城。届时我军在此预先设伏、以逸待劳、发挥我军火器之利,争取重创来犯之敌!” 杨嗣昌分说完毕之后向朱由检施礼后退回座位,小太监轻步快跑过来接过长棍后退开,殿内一片寂然,诸人都在思考杨嗣昌提出的策略和计划。 “杨卿此策甚佳!此次迎战建奴援军之战便依卿之策即可!可京畿一带可战之兵仅有勇卫营与京营,勇卫营现只余两万余人马在侧,京营也仅有三万余人,孙卿之秦军远在陕西、川军更是远甚,左良玉等将所部兵马并不太多。京师重地须有强兵驻守,远处调兵则时日过久,诸卿可有良策?” 按照洪承畴以及杨嗣昌等人的推测,建州若想派兵报复,那其能调派的人马也就在三万之数,除了汉军旗近两万人外,建奴和鞑子也会在一万左右。考虑到建奴的战斗力惊人,官军兵马怎么也得有其一倍以上才有把握取得大胜,否则人数相当的情形下结局很难预料。勇卫营这样的强军要是损失过重,那明年进攻盛京便失去了一只最有力的拳头。 包括杨嗣昌在内,诸人都未将辽西军计算在内。事实明摆着,若是祖大寿们能打的话,还用被动挨打这么多年? 若是让锦州军勉强上阵,指不定会拖累关内明军,这种事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但要是调秦军、川军赴援,那时间可就拖下去了,说不定等这两只强军赶到,建奴早就扫荡完锦州周边后退回盛京了。 从京师以百里加急赶到西安府,最快也要三天以上,而孙传庭从接到圣旨到下令集结分散于陕西各府的秦军,然后征集粮草,准备各种物资,这个过程最少要二十天之后再率军由西安府横跨山西、京畿赶到锦州,这三千多里的路程,按每日六十里的行军速度计算,也得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这还是不包括途中遇到各种突n况,比如暴雨山洪、桥梁断绝、士卒染病等等。 至于川军则距离更远,临时根本指望不上。 “启奏圣上,臣以为接下来之战事不必动用过多兵马。臣建议与敌打消耗战、将战事拖久,逐步蚕食此次之敌,以使奴酋接连调派建奴大军前来锦州、松山一线,秦军、川军等强军可从容赶至关外,待大军汇集时,我军与敌在松山展开会战,争取一战将其击垮!” 杨嗣昌神态肃然的起身施礼奏道。 朱由检瞬间明白了,这才是杨嗣昌的根本目的先在锦州、松山与敌胶着,让建奴感觉可以胜,但又胜不了给敌以杀伤,但不会使其丧胆,最终目的是拖到建奴西征主力回归,皇太极为了消灭锦州、松山一带的明军,肯定会尽遣主力前来而此时各路官军已经汇集松、锦前线,双方就在松、锦决战! 此策可行! 朱由检不禁对杨嗣昌的谋划赞叹不已。此计选择了最适合明军发挥火力优势的地带与敌决战,免去了远赴辽中平原时可能遇到的种种不可测因素和危险,让战事朝着最利于明军的方向发展,也使得主力尽出的建奴老巢空虚,卢象升的侧翼突击成功的可能将会大大增加。 “杨卿,此战若胜,卿当居首功!” 朱由检大赞的同时并未许诺什么,但态度已经相当明确,杨嗣昌整整衣袍躬身施礼后坐下,面上并未有洋洋自得之意。 “启奏圣上,臣受命与宣城伯重整京营已有近两年,赖圣上之仁德慷慨,京营上下粮饷充足、兵甲犀利,平常亦是两日一操、十日一演,众将士皆感恩我皇之恩德,誓言以死报效我皇!现京营士气军心皆可用之,臣恳请我皇调派京营出关,与建奴一战!勇卫营已与建奴接战两场,同为亲军,我皇不能厚此薄彼!我皇莫非以为京营不如勇卫营乎?臣与宣城伯无能乎?” 阳武侯薛濂起身施礼后慷慨陈词道。 同为护卫京师的两只兵马,勇卫营在昌平、义州已经和建奴大战两场,打出了好大的名气,而京营只有部分将士参与了剿灭张献忠之战,这让京营上下心内不服,也让薛濂和卫时春感觉很不舒服。照这样打下去,直到平灭建州为止,作为主力的勇卫营很可能会有人被封侯伯,而自己一手整肃过的京营将领将会一无所获,这样下去很不利于自己家族以后的存续和发展。 “薛卿且稍安,汝与卫卿公忠体国之心朕岂能不知?京营由孱弱不堪到现今兵强马壮,二卿功不可没,朕自会记得二卿之功。京营上下军心可用,朕闻之亦欣喜不已!此次朕亦如卿愿,二位卿家稍后回营准备,京营全军于五日后拔营出关,驰援锦州前线,勇卫营剩余人马暂留京师听命!兵部抓紧筹措粮草物资,由辎重营押运,跟随大军一同出关!” 京营三万多人马,加上义州的勇卫营两万人,再有锦州人数不等的马队策应,这数万人马应该足以应对皇太极凑起来的南下军队了。11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升格 台中之战结束之后,近千名台湾原住民成了俘虏。 他们在明军的监督下花了数天时间清理打扫了战场,之后便被押送到台中县城集中看管,在经过甄别之后,这些人将会成为开荒屯田的免费劳动力。 因为登陆的荷军全军覆没的缘故,停留在外海的荷兰战船始终没有得到范戴克传来的消息。 数日之后,就在荷兰海军感觉情况不对的时候,吴群派人趁着夜色将荷军的一些衣服战旗摆放在了海岸不远处的地方。 等到天明之后,负责看管登陆船只的荷军发现了这些血迹斑斑的物品,随后立刻派人将这些物品送回了炮船。 得知消息的几名船长简短商议一番,在认定范戴克统领的陆军已经被明军彻底击败,再等下去已是毫无疑义后,荷军撤回了登陆船只和人员。 随后荷军四艘军舰一字排开,向着海岸开火,想以此来威慑明军,也借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在向岸边发射一轮开花弹之后,荷军四艘军舰起锚返回了热兰遮城的港口。 一个团的陆军被敌军全歼,这在荷兰军队的历史上也是极其罕见的。 这个消息传回国内的的话,荷兰的决策层肯定会震惊不已,至于他们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措施,那就是至少一到两年以后的事了。 毕竟欧洲与大明相距数万海里,情报传递极其不便,而荷军在台湾的兵力一下子损失大半,就算荷兰住台湾岛的长官普特曼有心报复也根本无能为力。 目前这种态势下,荷兰驻军只能被动采取守势,以等待国内的命令传来。 在荷军军舰撤走数日之后,郑家的几艘运送生活物资的船只停靠在岸边的简易码头上,吴群和林荣联名的报捷文书和题本,以及缴获的一些荷军火器才得以送到了天津卫。 台湾大捷的消息传到宫中已是正月十四的事了,因为当时各衙门还未开门,再加上这件事不算急事,所以直到今日朱由检才将此事拿出,以供重臣们商议。 “启奏圣上,此次山东参将吴某虽是率部全歼红夷近千人,但自身伤亡也是不小。鉴于红夷火器犀利、战力不弱,并且极有可能会对岛上军民进行武力报复的缘故,臣建议增加岛上官军员数,使其有能力应对将来更大规模之战事!” 早知详情的杨嗣昌起身拱手禀道。 吴群部在此次战斗中伤亡多达五百余人,战损率达到三成还多,能在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取得大胜,对于山东官军的战斗力会有一个质的提升。 但若是荷军后续组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那这剩余的一千余人的兵力显然太过于薄弱了,那么扩军或者增兵已是势在必行之举。 “杨卿之奏甚为合理,据朕所知,台湾岛红夷驻军总员数已大半折损在此役中,剩余红夷已无力再对移民构成威胁。因大明与其相隔足有万里之遥,红夷若想遣大军前来至少需两年时间,故此事倒也不急。朕意欲由北境流民中征募新兵,员数当在五千之数,兵部即日起即可着手操办此事!” 朱由检征召北人新兵南下的主要原因,就是想以强兵压制住一道海峡之隔的闽南宗族势力,打破他们在当地牢固的统治地位,为将来在全国推行皇权下乡强有力地武装支持。 而顽固守旧地地方宗族,将会是将来新政的最大阻碍者。 他们当然明白,皇权下乡意味着他们的实力被急剧削弱,自身利益会受到巨大的损害,为了保住既得利益,他们当然会采取措施来对抗朝廷的新政。 不要说在当世,就算在后世开放透明的郑智制度下,闽南、粤北等地方的宗族势力依旧十分地强大。 在保留了许多中华民族传统优秀文化和传承的同时,以血脉相连为基本依托的大宗族中,也存留下许多落后的思想和文化糟粕,有些阴暗面的东西确实不应该有存续的必要。 在朝廷与地方势力的对抗当中,流血是不可避免的,甚至不排除会出现大规模的骚乱。 这个时候,海峡对岸的强军就是压制各种不服的强力所在。 朱由检不是没想过在闽南、粤北地区直接驻军,但这两地的出产根本无法维持数千官军的存在。 先天恶劣的地理条件,再加上连续数年的天灾,当地很多百姓已经流离失所,这也正是郑芝龙能顺利组织移民的原因。 而台湾优良的地理环境和产出足可以养活大军,一旦有动荡发生,台湾驻军也会在很短时间内抵达事发地,然后进行针对性的处置。 “臣谨遵圣喻!但臣尚有一议,还望圣上思及!” 杨嗣昌拱手接旨后接着开口道。 “杨卿但讲无妨!” “启奏圣上,臣观吴某报捷文书中所提,红夷步炮犀利至极,其所用炮架推车便捷无比,可以随时转换发射方位及地域,且其所射弹丸落地炸裂,等同于官军之震天雷,但威力射程要强出许多。臣以为此炮及弹丸应交于军器监大力仿制并改进之,以使此等利器尽早与军中推广运用!” 杨嗣昌毕竟是官宦世家出身,论起眼界和见识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比拟的。 从吴群的捷报中他就发现,官军直接或间接伤亡的主要原因是荷军炮兵造成的,这种落地爆炸的弹丸杀伤力还在其次,主要是那种爆炸效果让人感到极其惧怕。 大明仿制外夷火器由来已久,现在军队中大量装备的佛郎机炮就是先买后仿的,并且仿制出来的佛郎机比原先的更加优良。 历史上的大明从来不是一个盲目自大、不思进取的国度,兼容并蓄的思想和行为自始至终保持到了王朝崩塌。 “杨卿此议甚善!与朕之思一般无二!此事就交由杨卿操办!另就是,此次大捷乃我皇明立国以来,与横跨大洋之外夷征战中取得之最大胜利!山东参将吴某并山东官军,不畏生死、浴血奋战,大涨我全军士气,扬我皇明之威,使外邦蛮夷觊觎我皇明国土之举遭受重创!此等战功不得不赏!今特晋吴某为台湾总兵,其下将官士卒官升一级,勋转三策,发赏银一万两!伤亡者按既往惯例恤之!” 万历年间虽然也有击败荷兰人的先例,但当时是数千明军对战两百余荷军,双方简单交手过后随即罢战,伤亡均以个位数计。 荷军眼见明军势大,这才主动停战和谈,交战规模甚小,根本无法与这次的血战相比,所以才有朱由检最大胜利之说。 “台中县升格为台南州,台中县为其下辖;台中县知县林某于任上两年有余,在任期间勤勉尽职、恪尽职守,特擢为台南州知州一职,从五品职级,其余佐贰由吏部斟酌,台中县知县一职由其举荐,自山西监护移民官吏中选拔任用!现下台湾局势已基本稳定,其粮米产出已是自足有余,稍后内阁要根据实际情势,由北地往台湾继续移民!” 朱由检紧接着发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林荣虽然出身低微,但在任两年所取得的成就却是令人瞩目。 这种具备实干精神的官员才是最应得到升赏的。 相信连跳数级的林荣会更加卖力。 第三百六十五章 驿站 “有关战备及台湾事宜就议到此处,内阁、吏部、兵部、户部、工部等相关有司,要根据实际抓紧制订相应措施,凡事涉部务者须于十日之内拿出方略,之后尽快部署到位。都察院要加强此二事之监管,要遣专人进驻有司负责督办,但有发现推诿懈怠者,即刻从速纠劾!” 众臣起身施礼接旨。 朱由检头一次给出了时间表的概念,目的就是以严格规范的制度来提高大明官吏的办事效率。 其实自涨薪的新政实施以来,京师各个衙门的办事效率已经与从前有了天壤之别。 在自身利益得到巨大实惠的刺激,以及吏部、都察院、锦衣卫的严格监督下,大明官场上那种慵懒散的风气得到了彻底改善。 尤其是各衙门中具体办差的中下级官员及不入流的书办吏目,生活状况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多数人由生活窘困变成了富裕的中产阶级,这种做梦也想不到的改变激发了绝大多数人的工作热情和态度。 在讲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过去,当别人给了你巨大的好处,而你却没有做出相应回报的行为是被世人所鄙夷的,就算其家里人也不会对此表示宽容和理解。 而且内阁已经行文宣示各地官府,只要各地上呈公文言是获朝廷批复回应者,无论涉及人财物哪一面,待所报之事完结之后,必须以详细的公文向朝廷报结,将事情的处置过程与结果做出全面的说明,这些来往公文函件将全部存档以备查用。 而朝廷在收到地方奏报后,会暗中派出御史、锦衣卫查验地方官府所报情治是否存在隐瞒实情的情形存在,一旦发现有欺上瞒下之举,涉事主官一律就地罢职,若其中有徇私枉法者,将由锦衣卫押送入京,交由三法司会审定罪。 一股以上带下、以点带面、监管到位、处置严厉的官场新风气,正逐渐在大明各地官府中开始形成和蔓延。 尽管有相当大一部分官吏对此极度不适应,并且暗地里怨声载道,但一种强大的趋势一旦形成,就绝不会轻易的发生反转。 不管你愿不愿意,只要身在其中,也只能在这种大趋势的推动下不由自主地被动前行。 在高额收入与丢官去职的双重作用下,大明的吏治正在慢慢向着好的一面扭转。 “启奏圣上,臣有事要言!” 说话的是首辅温体仁。 “温卿有言尽管奏来!内阁施政新风令朕激赏不已,此等一切卿当居首功!” 朱由检笑着夸奖了这位老臣一句。 内阁新政其实就是由温体仁提出并主导展开的。 对于这种有可能会得罪很多人的新举措,王应熊与张至发采取了不支持不参与的态度,而温体仁的施政方案则是得到了朱由检的强力支持。 温体仁为了给温侃打开晋升通道,现在也是无所顾忌了。 他心里清楚,等再过几年自己致仕后,次子的前程就全指望皇帝了。 虽然当了十年的首辅,但自己在朝野中名声并不怎么好,指望别人罩着温侃是不可能了,只有紧紧抱住皇帝的大腿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皇帝有锐意图新的心思,现在的一切都是拿着眼皮底下的衙门当实验,在总结得失之后,将来肯定要全面推行。 所以,在参考皇帝施行的京师衙门新政的基础上,老温抢先顺势将加强版的新政推了出来。 不出所料,自己的这个举措得到了皇帝最大程度上的认可,现在要是论起群臣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温体仁自信,自己绝对是稳稳的排在了前三名之内。 “启奏圣上,有感于朝廷新政实施以来,各地往来公文愈加频繁、各地官员调动升迁频仍、新科进士、国子监举子即将赴任之情势,臣建议于京师复设会同馆,并于四方复开水马驿,以便于公文传送、递送使客、官员卸任上任、转运军需、大明各业界人士传递信件物品等等事项。现今大明境内匪患大部消除,四境之内来往商贾行人数量剧增,朝廷应当为其适合之食宿之地,免其风餐露宿之苦,故此方有臣之所议!” 所谓的水马驿指的便是水路和陆路交通上的驿站,其中主要以陆路为主。 驿站自古以来便为历朝历代帝王所重视,一个新的王朝建立后,往往不遗余力庆祝大量人财物力开辟和整饬驿站,用以保障朝廷政令的畅通,以及地方事务能准确及时的传递到中央。 自太祖登基之日起,便将驿站的设立作为军国机务最紧要事务之一,于全国水陆要冲之地开设了驿站,并随着时间的推移,将驿站开设到了大明全境,而各地驿站在军事、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都发挥了重大作用,成为了大明官方信息传播的主要途径。 一说起驿站,朱由检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李自成。 历史上的崇祯三年,这具身体的本主下令裁撤全国三成以上的驿站,这才导致了大明王朝的掘墓人横空出世。 银川驿马夫李自成被下岗了,于是乎,李马夫走投无路投奔了所谓的义军,继而“奋臂大呼,九州幅裂”。 当然了,现在的李马夫正如丧家之犬般驰与塞外,正在和蒙古同胞“打”成一片,再无机会颠覆大明江山了。 朱由检当然知道驿递的重要性了,驿路通,国家强;驿路滞,国家衰。 驿递的兴衰是中央政权兴衰的征兆,此话确为至理。 在过去的历史中,每当一个国家政权无力支撑驿递的存在时,就说明这个王朝财力已近枯竭,离崩塌之日已经不远。 历史上的大明就是嘴典型的例子。 为什么驿递的兴衰会如此准确且敏感的反应王朝的兴衰呢? 原因很简单。 一个字银子。 三个字很多银子。 在交通极度不便的当今,驿递太费钱了。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拿朝廷的邸报传递来说吧,从京师将邸报传递到近在咫尺的宣化驿,单单这个,每月就需花费一两银子。 可想而知,若是将邸报传递至数千里之外的地方,需要花费多少银钱。 崇祯三年,皇帝下达裁撤驿站的圣旨后,仅仅一年过后,太仓便节约了六十八万两银子驿递支出,那才是裁撤了三成的结果。 有此可见,驿递的每年的费用到底有多少。 而邸报传抄发送只是驿站所负担的事物中最为简单的一项。 但朱由检知道,就算花费再多,驿站也必须存在。 因为在上情下达、下情上达的过程中,驿站驿递发挥着举足轻重地重要作用,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可替代的存在。 温体仁的提议非常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实属老成谋国之言。 站在首辅这个高位的老温清醒的认识到,若想要将朝廷的新政推广到大明各地,驿站驿递将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而且也是朝廷控制地方官府最为便捷和直接的通道。 朱由检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甚至知道,很多处于要害位置的驿站中,有些驿卒本身就是锦衣卫的密探,这些便装密探会将很多重要的情报汇总后上报到京师,以卑微的身份为这个国家贡献着一己之力。 第三百六十六章 情弊 “洪公,下官来此就任三载有余,冷眼旁观之下倒是偶有所得下官认为,辽西之所以形成现今之局面,其成因不外乎一个利字,而宁锦官军上下所用之手段也不过是养寇自肥耳。朝廷若想将此事做一个了结,无非是毁其根本,若建虏覆灭,无论辽西还是辽东自会安定,仅此而已!” 李致远拱手后端坐侃侃而谈。 洪承畴轻轻点头表示赞许,沈世玉在一旁则是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李致远的结论虽然很到位,但并不算是很惊艳,只能算是朝野有识之士的共识。 “自洪武、永乐年间朝廷下令于辽东屯田守边始,至万历、天启年间我军退防辽西止,整个关外之地渐渐已不属于朝廷治下,其实际已属祖、吴、麻、李、马等数家之地也!下官曾遍览百余年来之书文,辽西现有之十余万顷田地,大部已落入各地镇将之手,只有荒僻贫瘠之田才为普通军民所有。而朝廷于此并无任何受益之处,反而每岁还要下拨巨额钱粮以为其蓄养手下巨量之义子、家丁。而辽西上至都督、总兵,下至千总、百户,皆以役使手下防军为其耕种,而其所获钱粮尽皆转入到经商、开矿、捕鱼、采木等副业,迅速增殖财产。不瞒洪公,现下辽西军户汉民大量逃亡,实因不堪受其盘剥也,盖因辽西田地虽肥沃,而无其安身立命之所也!长此以往,大明必为辽西所累,其后果下官不敢设想!” 李致远接着将辽西将门的成因以及现状做了大致的分析总结。 若是朱由检在场的话,必会为李致远这番言论拍手叫好。作为一个当时的局内人,李致远的眼光还是相当长远的,这番话其实等于站在了一个跳出全局的高度上来看待问题,其结论也是后世比较认同的。 后世很多观点认为,早在东林党集团把明王朝财政搞破产之前,那些辽西的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总兵官、副总兵官、都司指挥使,以及那些千户、百户等各级军官就已经把老朱家划拨给军队的土地瓜分净尽了,换句话说,就是军队最主要的粮饷来源被断了。军户的大量逃亡,说穿了就是他们已经丧失了土地,成为农奴了。这时候,养军队的粮饷就成了老朱家朝廷的计划外开支,而且这只官军并不服从于朝廷,战斗力也没有传说中那样强大,老朱家等于养了一群白眼狼。 洪承畴神情凝重,沈世玉面上也是露出深思的表情。 李致远的话对二人的冲击很大。二人虽然知道辽西局势复杂,但从未想到会糜烂到如此程度。 虽然皇帝和重臣们都知道辽西局势不受朝廷控制,知道每年下拨的巨额军饷会有部分落入军将们的腰包,但却没有想到绝大部分士卒并无拿到粮饷,朝廷等于是在掏钱给别人蓄养私兵,这不就是凯子、傻吗? 辽西将门里从将官到家奴,这些人既没多少国家观念,也没多少民族观念。为了各自小集团的利益,这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明朝财政崩溃的时候,他们继续瓜分土地、吃空额、喝兵血,建虏闹饥荒的时候,他们玩养寇自肥,暗中放水,甚至资敌以军械京师危急时,他们则按兵不动,听任建虏在大明的躯体上啃咬撕扯。 这些人是坏人么?其实这些人本性未必坏到哪去。别人不说,单说吴三桂就是个非常复杂的人物,他都当了汉奸了,并且把老朱家最后一个皇帝用弓弦勒死,却没做过屠城的反人性坏事。三藩之乱的荆州大战中,吴三桂在战事激烈伤亡惨重的情况下,仍然拒挖万人堤。 私德来说,吴三桂很重信义。吴三桂年轻时有一个姓王的下属,因为关系亲近,吴三桂就答应有女儿就嫁给同僚还在襁褓中的儿子王永宁。后来吴三桂得势,而王永宁家道中落,父亲也已过世,三十岁了还没娶上了老婆,无意中在父亲遗物里找了吴三桂当年立下的婚书,就壮着胆子一路要饭来到云南,也不敢要求吴三桂真把女儿嫁给自己,只求吴三桂能稍微周济一下自己。王永宁做梦没有想到的是,吴三桂看到婚书之后,竟然立即把一个女儿嫁给了他,还给了一大笔嫁妆,另外又在王永宁的老家苏州买下著名园林拙政园送给女儿女婿居住,王永宁也凭此脱贫致富,摇身一变成为苏州一霸。 “以辽人守辽土,以辽土养辽人,其实养的只是辽西将门而已,数百万辽东军民何得其惠?山海关至锦州沿途修建数十个堡垒,耗费钱粮无数,期间还要以养护修缮之名讨要银两,历年来数千万两白银都落入谁之兜囊?宁锦军上下将手下士卒充作农户,美其名曰不能为农者,定不可为兵,兵不屯则身无所,既乏恒产,何来恒心?现下观之,不过是借以侵占民力之巧舌也!” 李致远喟然长叹,矛头直指提出上述理论并加以实施的孙承宗、袁崇焕。 “宁远现有兵员几何?贺、李二将风评如何?手下士卒有无怨声?倘若朝廷将粮饷直接分发到士卒手中,之后于辽西重建新军,宁思意下如何?” 洪承畴并没有接李致远的话头,而是将话题转移。 现在袁崇焕早已身死,而孙承宗却被今上再次启用,并且貌似皇帝对其评价甚高,自己无必要对其作出评判。其当年执掌辽东边事所行策略,也是因官军战力孱弱下的无奈之举。至于因此而诞生了新的藩镇,这应该也不是孙承宗所愿看到的。 “禀洪公,宁远名义上有兵卒一万五千,但实际上大部已与农户无异。洪公一路前来所见农田皆为士卒开垦,而其所获仅供全家勉强度日矣,大部为其上官所获,至于朝廷所发粮饷大部士卒从无所见!参将贺歉初从军便为祖少傅之亲兵,能成为参将皆赖其一手拔擢,其人跋扈粗鄙、有勇无谋李禄祖上原为李如松家丁,据闻倒是有些战阵本领,其人倒是比贺歉强出许多,至少有上下尊卑之念。二将手下皆蓄养家丁,贺歉有五百,李禄虽为游击,但却有百人的精锐家丁。至于怨声,贺、李之家丁皆为披甲之士,就是为压制各种不服,有又待如何?若是朝廷欲组新军,粮饷按人头发放,此为虎口夺食之举,除非有强力压制,否则下官并不看好!” 朝廷按一万五千人拨下的粮饷,却被用来蓄养只有一千几百的家丁,剩下的银钱都落入了将领们的兜里。 虽说吃空饷在大明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但关内将领尚不敢有如此苛待士卒的举动,并且也不至于过分盘剥手下士卒的粮饷。朝廷按每人每月一两银子拨下军饷,关内的将领怎么也得给士卒五成以上,哪像辽西这样,直接全部打包收入怀中,只是再拿出一小部分养着家丁而已。 真要如洪承畴所言,朝廷直接将粮饷发到士卒手中,早就被各级将官吓破胆子的军户们敢不敢要还是个问题。就算敢要,可朝廷的人前脚走了,将领们后脚就敢挨家挨户把粮饷收上来,敢反抗的结果不用说。为了集团的利益,这帮人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普通军户哪有实力反抗?再说朝廷如此明显分化兵将的举动,在没有官军重兵压制的情况下,说不定会引发不可测之事。11 第三百六十七章 革新 听到皇帝的夸奖,温体仁心中也是小小地得意了一把。 他从皇帝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上判断出,皇帝的话是出自真心的。 自己孤臣、直臣的形象再一次得到了确认。 世人都说自己谄媚,在皇帝面前毫无底线,没有一丝直言敢谏的大臣风范,事事处处都顺着皇帝的心意。 可这天下不就是皇帝的吗?顺从皇帝有错吗? 身为大臣,不去迎合皇帝,非要摆出一副诤臣的模样,处处和皇帝对着干,其实还不是为了自家那些利益? 听皇帝的话、想皇帝之所想,替皇帝背黑锅,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现在局势已然彻底稳定下来,民生将会是皇帝接下来更加关注的主要事项,这几年的所作所为证明,平民百姓才是皇帝最重视的一个群体。 今上既然爱民,那就顺着这个思路去做事就好。 至于会因此得罪多少官员,引来多少骂声,那就让他们尽情地骂吧。 骂半天,老子还是首辅,你们照样扑街。 自己以及后代子孙的荣华富贵都是皇帝给的,难道你们想让老夫做忘恩负义的贼子不成? 自己得罪的人多了去了,想回头已是绝无可能,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算了。 哼哼,这些蠢货根本没看明白,从这几年的行事风格来看,皇帝性情大变,原先总会听从群臣意见的那个皇帝已经彻底变了,再也不是那个容易被蒙蔽的主了,一旦触了皇帝的逆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温卿还有何策继续讲来!” 温体仁的两项建议终于让朱由检郁闷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许。 “臣谨遵圣喻!除却上述两条之外,臣以为,节流需从源头抓起。先大明境内尚有驿站千两百余处,待全面恢复后将达近两千处。而依照此前之规,每处驿站需备马六十至八十匹之多,车辆三十架上下,期间所耗可谓极其繁重,甚至可以说,驿传之大半耗在此处!值此天下太平,边患渐消之时,紧急军情已是极为少见,蓄养马匹过多已无必要。臣建议,驿站马匹数量减半为佳!再者就是,节流之外便是开源!臣建议由朝廷拨款,扩修驿站,仿客栈酒楼之经营方式,以其利养驿传,就算其利甚微,亦比只出不进要强出些许。此乃臣父子之浅见,是否采用还需圣上裁定!” 温体仁讲完之后冲着朱由检施了一礼,面上已是疲态尽显。 毕竟是年过六旬的老人了,站了半天也是腰腿酸胀。 “卿之所议极是恰当!卿心忧国事,所提亦是直指有害民生之处,实是诸臣之标尺!卿且坐歇息,以上所述容朕与诸臣工议之!” 朱由检目送着温体仁慢慢转身回到座位上坐下后,目视其余诸人开口道“适才温卿之述切中驿传之时弊,其建言亦是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不知诸卿对此还有无其他补充之处?” 其实他心里对温体仁的几项提议是非常认可的,尤其是最后一条,彻底颠覆了他对大明官员顽固守旧、僵化保守的这种认知观念,让他对未来的全面改革充满了期待。 温体仁关于将驿站半商业化的建议简直是神来之笔,这种超前的头脑和意识、开放的思想和行为,不去做生意实在是可惜了。 众所周知的是,历朝历代的驿站都是建在城与城之间的道路一旁,除了转送传递各地的紧急情况以外,另外的的一个主要功能便是,给来不及赶到下一座城市的过往官员临时落脚点,并为其相应的服务,使其免受风餐露宿之苦。 但对于占据着黄金地段的驿站来说,这项功能却有浪费资源的嫌疑。 在过去的年代里,官员的出行是受到严格限制的,除了赴任、离职、致仕、调任、巡视这几条之外,不管是一品高官还是从九品的低级官员,在任期间是不允许离开自己职权范围之内的。 而与之相反的是,路途上最多见的就是商贾。 为了赚取利润,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每天都有大量的行商奔波忙碌着。 很多时候,为了赶时间抢占商机,商人们以及他们雇佣的马夫脚夫经常会错过宿头,路宿于荒野之外成了众多行商的家常便饭。 每逢雨雪狂风等恶劣天气,商贾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货物被淋湿泡烂,然后血本无归。 损失钱财还是小事,更令人可怕的是,半夜熟睡正酣时遭遇盗匪,轻则货物丢失,重则人死财无,这种事例千百年来屡见不鲜。 商贾们不是不想住进让人踏实放心的房子内,就算花些银钱大多数人也不会计较,但是谁会在荒草野坡中开店呢? 在交通不便的过去,没有人会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开设酒楼客栈的,除非是孙二娘那样的人物。 而驿站的存在恰恰解决了这个令商贾们头疼的问题。 因为驿站是朝廷开设的,是官方的,没有土贼敢袭击驿站、劫财杀人,那样做的结果就是等着被官军给彻底剿灭。 官府的威严是不允许被侵犯的,你有刀有枪也不行,官军手中的刀枪比你的更加锋利。 驿站是不允许行人商贾入驻的,就算有些心思灵活的商贾找到驿丞后递上银钱,也只会被允许在驿站的墙外歇息过夜,这就是阶级的划分。 士农工商,老祖宗早就排好定位了,你有钱也白搭,能让你在驿站外面睡个安稳觉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当然了,官绅士绅们的商队可以进入。 除了冒用勘合以外,比如主人给路径之地的官员写上一封信问候一下,收到信件的官员就会明白什么意思,只要派人给驿站的驿丞打个招呼,会来事的商队掌柜再拿出一点心意,那你可以堂而皇之的入驻官家客栈了。 但大多数小本经营,或者有些积累但却没有人脉的中等商贾们却享受不到这个待遇,作为从九品下不入流的驿丞却往往以官府中人自居,压根瞧不起这些商贩走卒,而这些大多数却会成为半商业化驿站的主要客源。 驿站新政的实施将会为商贾们一个遮风挡雨的安全场所,从此这些人再也不用担心货物损毁失窃,甚至人财两失等情况的发生。 相信这项举措会受到热烈欢迎,但这其中不包括官员以及相关利益群体。 想到这里的同时,朱由检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将类似于后世运输公司之类的车马行办起来呢? 也不知道自己交代过的四轮马车研制到什么阶段了,那可是提高运输能力的利器,年底这段时间一直没太关注,等抽个时间得去一趟了。 要是想办运输公司,那四海商行在这方面可是有着巨大的优势。 分支商行几乎遍布大明各地的四海商行已经成为了大明商业领域的巨无霸,并且发展势头非常地迅猛。 四海商行完全可以利用自身优势,将中短途以及长途货运运作起来。 四海商行的旗帜下,没人敢打什么主意。 现在不管是官场还是商场中,很多人都知道四海商行是谁的产业了。 “启奏圣上,臣有话要讲!” 突然之间,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 第三百六十八章 争议 就在京城的人们沉浸在过年的欢乐气氛中时,远在湖广的卢象升正率军跋涉在崇山峻岭之中。 寿州一战击败高迎祥、张献忠余部后,经过数日短暂的修整后,卢象升带兵尾随高迎祥向西而去。 一路经过河南汝宁府、南阳府时,卢象升分兵扫荡从寿州败逃到河南西部,然后聚集起来打家劫舍的小股残匪,中间耗费不少时日。 高迎祥西窜时并未顾及大队步卒和普通匪众,流落到河南西部几府的流贼着实不少,这些残余流贼虽然不具备攻打府县的实力,但仍是抢掠村庄和大户,对当地的治安造成严重的影响。 卢象升不断接到所经府县官府主官的禀告,说是流贼死灰复燃,数百数百上千一股,啸聚山林、为祸地方,恳请理臣派兵绥靖地方,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在数次查看舆图,研判高迎祥西逃目的及动向后,卢象升判断流贼或进入湖广,在山高林密的郧阳附近休养生息,罗贼众后寻机东山再起,或是走淅川去往商洛山一带,准备伺机返回陕西。 要是前者的话,自己没必要率队急赶。流贼既然要找地方落脚,那自己率军从容跟进既可。到时寻见流贼盘踞之地,或是袭杀或是强攻,相信犹如惊弓之鸟的闯贼残部并无多少必战之心。 若是后者的话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卢象升从朝廷下发的塘报中知道孙传庭和洪承畴都在陕西,也知道孙传庭屯田练兵颇见成效,更兼有洪承畴率领的两万精锐官军一直在陕西与贼交战,如果高迎祥不明情况下窜入陕西,正好遭到孙、洪两部的联合打击。 鉴于情况并不紧急,卢象升遂在汝宁府和南阳府分别驻留了一月之久。期间他将祖宽和李重进部分为三百骑一队,辅以其他三军的五百步卒轮流出击,其他大部官军则趁势歇息休养。 在当地官府选出的敢战之士的引领下,小队官军依仗人少而精,迅速出击剿杀占山为王的各股流寇。 两个月后当卢象升率部离开时,汝宁府的确山、真阳、泌阳,南阳府的邓州、内乡、新野、镇平等州县境内的残匪被彻底肃清并且通过审讯俘虏,观察大军所经留下的痕迹得出结论高迎祥部并未走淅川进入陕西,而是向西进入郧阳府境内。 随着深秋季节的到来,天气逐渐转凉,但几天一场的小雨也慢慢减少,沿途路面变得干燥结实,更加有利于长途行军起来。 当卢象升部从南阳府进入湖广的郧阳府郧县一带时,得到了当地县府的禀告前端时日确实有流贼经过,但并未攻打县城,而是在劫掠了数个村庄后从县城北穿过后向西而去。 卢象升立刻遣数队探马向西追踪而去,并派人知会郧阳巡抚宋祖舜,让其前来郧县商讨要事。 等数日后派遣的探马接连返回禀报时,郧阳巡抚宋祖舜才姗姗来迟。 据探马回禀,他们数队接力,前出数百里后,在西阳关附近探查到曾经有大队人马经过的痕迹,确认流贼渡过白河,进入了陕西境内。 就在卢象升俯身查看案上的舆图时,宋祖舜优哉游哉的进入卢象升的营帐中。 年近六旬的宋祖舜是万历四十年的进士,论起科场与官场的资历,都要比不到四旬的卢象升深厚许多所以倚老卖老的他,并未把卢象升放在眼里,私底下与幕僚偶尔谈到卢象升时,宋祖舜轻蔑的斥其为“幸进之臣”。 在接到卢象升遣人知会后,宋祖舜本待称病不来,但在幕僚的提醒下才忍着气从郧阳赶来。 郧阳府距郧县不过四十余里,宋祖舜愣是在三天以后才到达这里。 他觉得卢象升应该前去郧阳府拜会他这个老前辈,而不是让他来这里等待接见。 虽然卢象升贵为五省总理大臣,但宋祖舜认为那只是个临时差遣,说不定有一天剿贼不力的情形下就会被一道圣旨给罢免。 听到亲兵的高声唱报后,卢象升抬起头来。看到眼前这位面上富态滋润,一部花白胡须的巡抚,心中不由暗衬郧阳地处三省交界,向来是穷土僻壤,怎地这位老先生犹如富家翁一般。 他面上带笑,拱手寒暄道“可是宋前辈当面?后进这厢有礼!” 宋祖舜皮笑肉不笑的微微拱手还礼道“不敢当部堂之礼啊!老夫宋祖舜,听闻部堂相召,遂放下所有公事急忙赶来听命!不知部堂有何要事吩咐啊?” 卢象升心下微微不喜,心道某敬你是科场前辈,这才先给你行礼。莫非尔以为本官这正一品大员比你品级要低不成? 他慢慢放下双手,手抚玉带,换成官场的语气,淡淡的道“本官奉圣命总理五省军事,前番于寿州大败闯贼后追至郧阳,故遣人将宋抚治唤来。一则是询问郧阳是否清楚流贼动向二则是贵抚治要统兵赶来与本官合兵一处,向西追击闯贼之败兵三则是烦请宋抚治备好大军所需粮草一千石,以免将士们因缺粮而无力追贼。这可是事关剿贼之大事,还请贵抚治尽快处置妥当为好,否则若是耽误剿贼大事,圣上与朝廷怪罪下来,你我可吃罪不起!” 其实卢象升并不缺粮草。在河南这两个月,不光是将贼寇们抢来还未用掉的粮草据为己有,汝宁府和南阳府以及下辖各县的官绅士绅们,为了早日将流贼赶跑或剿灭,也是捐输了不少粮饷。 但他看到宋祖舜傲慢的神态举止后,瞬间决定要拿捏这老家伙一把。 叫你不拿理臣当干部! 五省总理虽然只有军权,但这项权利在流贼肆虐之地可以无限放大,任何事都可以用事关剿贼的名义作为旗。地方官要是不积极配合,卢象升一个奏本上去,不配合的官员基本会被朝廷罢官,甚至会被锦衣逮治入京。 只是卢象升生性宽厚仁慈,基本没用这项权利压人。若换了洪承畴、陈奇瑜等人,这宋祖舜丢官罢职都在顷刻之间。那两位可不是善茬,也不像卢象升这般好说话。 宋祖舜也是官场老手了,岂能听不出卢象升的话中之意? 他心里既惊又怒,面上也是青白互现,一张富态的老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但卢象升的话并不过分,官军剿贼需要粮草,地方官府负责协助筹办,这是朝廷早就明令过的。 宋祖舜负气之下只能拱手回道“事关剿贼大事,下官自当尽力而为!只是郧阳穷困天下皆知,更兼数月前献贼等数股流贼窜至西南之竹山、竹溪一带,四处攻伐县城及乡下士绅,收拢失地之农户,聚众数万啸聚郧南。下官只得责令各县招募青壮把守城池,自身则亲率数千卫所兵防守郧阳府城,实无余力再行征粮与遣兵,还望部堂体谅郧阳上下之苦衷才是!” 卢象升骤闻张献忠率部在郧阳南部活动,心下也是一惊难怪寿州之战时未见献贼主力,自己率部沿途扫荡时不见献贼的旗帜,原来早就匿至此地!此贼确实狡猾难制,其窜至郧阳应是蓄谋已久之举!郧阳穷困农户甚多,更有利其招兵买马,蛊惑百姓看来闯贼暂时顾不上了,得先将献贼剿杀才可! 想到这里,他顾不上追究宋祖舜推脱征粮派兵的责任,接口问道“宋抚治可曾见献贼所张旗帜?除献贼外,都是哪股贼寇盘踞郧阳?” 宋祖舜摇头道“献贼势力最强,故人尽皆知,其余别股贼实力稍逊。有传闻绰老回回、曹操、刘国能之名,此等贼俱在房县、保康一带,距郧阳稍远!” 宋祖舜见他果然听到流贼时便忘记粮草一事,心下不由暗喜“别看尔贵为一品,于官场上还是嫩了点!” 他却不认为卢象升此举是一心为国,而不屑于官场内斗,只是以自己阴暗的内心去揣度卢象升而已。 卢象升回到案前,俯身观看舆图,不一会直起身子转身对宋祖舜道“宋抚治且回郧阳紧守,本官自会率军前往献贼所在之地进剿!” 宋祖舜得意洋洋的返回郧阳府。卢象升的到来让他如释重负,这回他终于可以不用害怕担负失土之责了。不管是献贼还是曹贼,自有你这五省总理去剿,本官小酒照喝,小诗照做,只要朝廷不行文,老夫绝不上疏自请致仕。 待宋祖舜走后,卢象升即刻召集祖宽等人齐至营帐之中,商议最新的贼情以及剿贼方略。 众将对剿闯还是剿献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祖宽、李重进、秦翼明等诸将认为闯贼部已经遭受重创,主力骑兵损失殆尽,一路逃亡陕西的路上因缺少补给、病疫齐发、道路难行等因素,其剩余马队会十不存一。此贼乃朝廷心腹大患,况且是由我等将其击败,应毕其功于一役,追上去将其彻底剿灭,那可是难得的大功一件,封妻荫子就指着闯贼的首级了。若是让他人摘了桃子去,未免让人难以服气。 而黄得功、杨茂功等人则认为,不管是闯贼还是献贼,都是必剿之巨贼。现下放着眼皮底下正在祸乱地方的献贼与不顾,只是为了立功受赏的私心而前去追剿闯贼,此举非朝廷官军应有之举。况且我军在汝宁、南阳驻留时间太久,此时已追之不及,不如先剿灭献贼再说,若是能将献贼擒斩,其功劳不次于剿灭闯贼。 卢象升理解祖宽等人的心情。 在自己的率领下,祖宽等人与高迎祥交锋数次,时间长达一年左右,部下伤亡也是不小。现在眼看胜利在望,却要转头折返,确实是心气难平。 但自己的位置决定了必须以剿贼安民为重,而非以立功受赏为主。 可要是强行下令转剿湖广之贼,祖宽等人虽然会勉强听令,但心里难免会有怨气,接下来的剿贼战斗中很难使出全力。 祖宽和李重进在自己麾下听命已久,从最初的桀骜不驯到现在的尽心听命,已经让卢象升甚感欣慰。若是因此事产生龌龊,那对双方以及后续剿贼事宜来讲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想到此处,卢象升开口劝慰道“诸将所言各有道理,闯贼的确为我部重创,若及时追之应能全其功但我军沿途所耗时日甚多,此时闯贼已踪迹难寻。现下献贼近在眼前,我军既享朝廷俸禄,自该为朝廷解危。故本官决定,先剿当面之贼!本官在此向诸将保证,若闯贼在陕成擒,本官自会上本朝廷,尽言正是诸将寿州之役奋力搏杀,方使得闯贼实力大损后失陷以我皇之英明,断不会使用功之臣前功尽废!” 祖宽等人虽然心中还是不太情愿,但与卢象升相处已久,一年多来数次并肩杀敌,双方也是结下了比较深厚的友情。对于一位正牌进士出身的一品大员,能披甲执锐亲自上阵冲锋,祖宽等人也都是十分的钦服,所以也就没再继续争执。 接下来卢象升开始分派各部的作战任务,此次以先剿张献忠部为重。 李重进、黄得功、秦翼明三部向西南方向的竹山展开攻击。要多遣探马前出,探明流贼营地后,先以马队冲阵,之后黄得功部上前围杀,敌逃散后,惯于山地作战的川军入山搜剿。 他率天雄军以及祖宽部从西面的白土关包抄竹溪的流贼,将其击败后驱赶往竹山方向,然后五部官军合力围杀献贼。 第三百八十六章 准备 当朱由检沐浴更衣回转时,周奎已经出宫而去。 “唔,不错,秋水的厨艺又是精进不少,比之御膳房亦不遑多让啊,此餐朕吃的着实香甜!嘉定伯此来何事?皇后怎地不留其用膳后再走,莫不是嫌宫中饭食过于清淡不成?据闻嘉定伯府中雇有各地名厨十余名,每食必用精良食材精心烹制,其父子一餐饭食往往需耗银数十两之多,足顶京师小康之家一年所费。虽说其家资豪富,但值此国事艰难之时,身为国戚者还是自敛为好啊!” 侧殿的一张长桌两头,相对而坐的朱由检与周后用膳已近尾声,朱由检放下手中筷箸,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后开口道。 餐桌上一共有七八道菜品,都是由周后的贴身女官秋水亲手烹制而成,典型的苏州菜系,看上去每道菜都是色香味俱佳的精品,其中朱由检最爱吃的便是碧螺虾仁、松鼠鳜鱼以及响油鳝糊这几道菜。 自打为信王时迎去周后之后,朱由检在吃过几次周后亲手烹调的菜肴之后便爱上了苏州菜,而穿越过来的朱振卿也非常喜欢苏菜的味道。周后除了经常亲自下厨给丈夫烹制菜肴以外,还将厨艺传给了身边的几名女官和使女,这其中尤以秋水的厨艺最好,现在她做的菜已经远超周后的水平。 不管是前身的崇祯,还是现在的朱由检,天性中都不喜奢侈铺张,用膳都以简单精致为主。由于皇帝经常在坤宁宫中享用饭食,御膳房倒是清闲不少,但也让管事太监以及御厨们既尴尬又担心害怕,以为是自己做的饭食不讨皇爷的喜欢,所以皇爷才食用御膳房的饭食。最后管事太监托了数层关系找到了王承恩,哀求这位老祖宗能替御膳房上下在皇爷面前说几句好话,以求得众人心安。 深知人心的王承恩亲自去安抚一番后,御厨们才知道,不是自己做的不好,是皇爷为了省钱给百姓士卒所用,所以才节俭如此。在王承恩的安抚之下,御膳房上下自然也都是或真或假的感动莫名,最后也彻底的放了心。 当然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是对外宣称的,实际上只是皇帝天生喜欢简单而已。 朱由检知道周奎每次进宫不是要钱就是要官。这次虽是打着送补品的旗号进宫,但最后还是要牵扯到其他,所以没等周后开口,便抢先用话语堵住了周后的口。 对于贪得无厌的周奎父子,朱由检从心里说不出的反感。但周后若是开口有所求,也不好总是驳了她的面子。毕竟是共过患难的夫妻,再说周后品行端庄,确实是难得的良配,也配得上母仪天下的身份。 “皇上所言真亦假亦?据臣妾所知,嘉定伯府虽称得上富庶,但与其余勋贵富商相比却远远不如。近几年虽说得皇上眷顾,积攒下了一些银钱,可不至如此豪奢吧?嘉定伯数次进宫探视臣妾,除却官服之外,每次都是穿着破旧袍服,并直言府上丁口繁多,每日花费不知凡几,为节省开支,已有数年未曾置办新服。臣妾心生不忍之下,还曾赐银数千两与之,以让其贴补家用、务使家人为银钱为难。皇上适才之言莫不是误信他人谣传?臣妾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 自己父亲生性吝啬贪财,这一点周后是最清楚不过,可要说其日常生活如此奢侈,周后却是根本不信。 虽然自己的丈夫登基以来也曾给周家赐过田地农庄,这几年更是让几名外戚都参股了四海商行的一些生意,可也不至于让周家迅速暴富起来吧?没有银钱支撑,就算父兄想奢华也无资本啊。 “呵呵,皇后勿要为其外表所欺,嘉定伯实是生财有道之人啊;数年来,其借用国丈名号四处强买强卖,更有汝之兄长为其出谋划策,父子二人借用各种手段聚敛财富,家产少说亦有数十万银两之巨了!此事也仅皇后身处宫中而无从知晓,皇宫以外、整个京城有心之人谁人不知?” 因为朱由检提过让勋贵捐输助国一事,周奎在周绎的建议下开始装穷,出门只穿破衣烂衫,甚至把府中的旧家具放在府门外摆摊出售,宣称毁家纾难、以资国用。周家的这些龌龊举动早就被厂卫报知于朱由检,也更加深了他对周家的厌恶之情。 听到朱由检如此肯定的大府,周后这才知道自己长期以来一直被父兄所蒙蔽,既羞又怒之下遂将周奎所托抛于一旁。 饭后小憩小半个时辰后,朱慈烺等几个孩子还未回宫,朱由检宽慰周后几句后带着王承恩去了乾清宫。 已经奉旨等候在昭仁殿中的杨嗣昌、王家桢等兵部要员上前给朱由检施礼,随即朱由检吩咐给几人看座,小太监给朱由检奉上茶水,关于锦州前线的战事会商进入正式开始。 洪承畴的锦州战事奏报于今日巳时送达兵部,因为战况并不紧急,兵部几名要员先商议一番后才呈送到宫里。恰逢朱由检去了坤宁宫,待其小憩起来后,王承恩才将此事禀报给他。 “启奏圣上,据洪亨九具报,锦州战事现处相持之况。建虏进犯松山、大兴堡等处未果,现已稍做退却,但仍处松锦两城之间;观其举动,似处进退两难之境地。蓟辽督师言称,期间敌我亦曾有数次小股交锋,我军杀伤建虏当在百余之数,自身伤亡与之相若。敌虽战意未衰,但其身处客境,长此下去,敌之粮草应难接济,其断定,怕是不出一月时日,敌酋应会退兵。故其上本问策,请朝廷决断其后应如何应对!” 杨嗣昌拱手奏道。 岳托在分兵抢掠这种建州传统策略失效后,现在也是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退吧,不甘心,也怕劳师无果引发其他后果;进吧,明军对各堡城防守严密,无论清兵如何诱敌,明军顶多出城于城下列阵,坚决不离开炮火的掩护去和清兵浪战。 当初信心满满的领兵南下前来报复,满以为就算打不下锦州,也能夺下数个堡城,抢掠大批粮草物资以及人口,但残酷的现实让他猛然惊醒明廷突然加强了锦州一带的兵力,在抵御清兵由此南下的同时,也牵制了祖大寿的辽西将门。并且新出关的明军人数虽不多,但火器犀利,士气高昂。若无法有效杀伤这只明军,清兵若要劫掠大明的话,还是只能从连绵不断的大山中穿行,然后再去破口。而明廷既能加强锦州一带的防御力量,又岂能坐视离京城更近的要塞被突破? 洪承畴的判断没错,岳托确实有了退兵之意,他已经向盛京派回信使,将目前的状况禀报给皇太极,然后由皇太极做出具体的判断和决定。 “杨卿,建州西征主力可曾回返?若其主力满载而归,朕料奴酋当会派兵南下增援,其意当是力争以优势兵力将勇卫营重创之,以此打击我军士气,不使我大明官军有与其相峙之力!” 朱由检沉思半晌之后开口道。 兵部左侍郎王家桢点头施礼回道“圣上之断甚为精准!从兵部职方司吏员自宣大、宁夏、延绥等边镇陆续传回之情治来看,建奴西征似有完结之相,边墙以外日渐安宁,臣等推断,建奴主力或已回返盛京,或正与回返途中。” 兵部右侍郎张文谚接道“臣等于接获蓟辽督师奏报之后亦曾举行会商,结论与圣上所言相同在朝廷对其严密封锁下,建州各种物资日渐短缺,故此方有西征之行,其用意无非是掳掠人口物资以壮其实力。但靼虏之贫瘠与大明之富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西征虽有所获,但终难维持其长久所耗,建虏最终还是欲从我大明补充所需。而勇卫营忽现于宁锦,义州、松山等战事更彰显其雄姿,敌酋恐其坐大,必会举大兵南下,时间当在一个月至两个月之间!” 朱由检点头表示赞同兵部的判断。 杨嗣昌起身拱手禀道“既是圣上赞同兵部所断,那臣等建议川兵、秦兵应分头做好相应准备后北上出关。京营已出关之三万余人马与宁远候命,不使敌觉察我军后续主力之存在,待敌主力至锦州后再行北上;卢建斗亦应开始召集周边骑兵汇集与宣大、延绥,待锦州之战打响后出边墙迂回敌侧,登莱渡海之刘、张两部亦是如此!由此,圣上所订之明春之战很有可能与数月内开战!” “兵部所判当为无误!这数路兵马明日既要遣快马通传下去,此次大战所需粮草物资人手具要准备万全。陕西孙卿、四川秦夫人率部出关前具进京陛见!另传谕旨与卢卿,不得率先冲阵,其所率原勇卫营一千马队需贴身护卫卢卿安危,失陷主将者,全军皆斩!” 朱由检果断的下达了旨意。 第三百八十七章 狭路 推荐阅读 “把总,咱们这得胜堡在松山城南面几十里地了,为啥子还要出来哨探?建奴要是打过来,前面的堡城不早就传出警迅来了?俺看啊,咱们再往前哨探个十里八里的,赶紧找个背风的地方烤烤火吧!你说这都打春都快两旬了,这关外咋还是这般冷啊!” 得胜堡西侧的大山丛林中,一只十余人的明军夜不收小队牵着战马在林中蜿蜒穿行着。 这是奉命出来哨探的一只秦军夜不收小队,带队的是年过三旬的把总崔行云,他牵马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停地来回扫视着两侧,两只耳朵也在仔细聆听并分辨着周围传来的各种动静。 按照夜不收的规矩,十余人分成了前中后三组,每组间隔约有二十步左右,这个距离之内如果前队遇袭,中间一队的短弩可以就地进行支援,而后队也会很快做出反应。 刚才说话的是跟在崔行云身后的总旗高进,年龄比崔行云略小,身材高瘦,长着一张与身材相匹配的长长的马脸。 两人原先都是陕西镇的夜不收出身,俱为从军十余年的老行伍,都有一身的好武艺,但因为边军里派系林立,他们几个虽然也立过不少功劳,却都被上司抢去按在了手下亲信的头上,最后不过是落了些许赏功银完事。 崔行云等人虽然也是非常不满,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也只能忍气吞声的憋在心里。 直到孙传庭赴任陕西后开始编练新军,在打听到新军缺少老兵并且粮饷按时发放的消息后,崔行云与高进等人一合计,干脆带着战马兵甲连夜出走,投奔到了孙传庭的麾下。 孙传庭虽然正直,但却不是迂腐之人。 他对大明边军的腐烂早有了解,在得知了崔行云等人的情况之后,孙传庭对此并无丝毫反感之意,反而采取了不闻不问、听之任之的态度。 而像崔行云他们这种情况的事情真是不少,随后的日子里,不断的有边军低级将官和士卒闻讯投奔了新军,最后总人数多达了近两千人之多。 事情发展到了后期,这些军镇的总兵大将也知道了这一情况,但谁敢去陕西巡抚门上要人啊? 无奈之下,这群兵头们只能下令各部严加防范,所有士卒不得外出之后,情况才得以缓解。 这些来自与陕西镇、宁夏镇、延绥镇,甚至更远的甘肃镇的逃兵,大多数都是战阵经验丰富的老卒,他们的到来让秦军的骨架迅速地建立了起来。 这批老卒中虽有不少人的军纪确实差了一些,但在秦军严格地纪律、每顿管饱的饭食、足额发放的军饷、表现出色便能拔擢等数项举措之下,这些多年养成的坏习惯也被慢慢地纠正了过来。 正是在这群老卒的带领和示范下,作为新军的秦军却是迅速成长为了一只强军。 在随后秦军的几次征战中,崔行云和高进等人先后立下了几次功劳,但这次却再没有人来抢他们的功劳,而是升擢赏功一并发下,崔行云也得以积功升至把总的职位,高进也落了个总旗的职位,终于迈入了大明官军军官的行列里。 “你懂个屁!前几日俺从参将哪里得知,义州那边已是来了大队建奴,且每日都在不断增兵,锦州、松山都已封闭城门!参将还告知俺,松锦城外咱们官军哨探已是与建奴哨探交过几次手了!看建奴之意,这是想一路往南探查咱们的军情,要不然为何遣咱们出城查探?” 崔行云一边跟高进说着话,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在崇祯十年秋日抵达京郊休息月余之后,部分秦军便奉命分批开赴关外,越过宁远城后进驻了几座堡城之中。 崔行云和手下的五十余名夜不收隶属于参将雷声辖下,他们这一部共计三千余人驻扎在了松山西南方向的得胜堡。 “把总,恁说,这建奴真是有传言中那般厉害?俺们可是跟西北马贼、土匪、流贼都交过手,那些马贼可都是扎手的紧,最后还不是给俺们给宰了个干净?建奴能比马贼还强?比高闯王那些番兵还强?” 高进虽是长了一副吓人的模样,可天生就跟妇人一般的话痨,他和崔行云在一起的时候,崔行云只需出个耳朵就成,剩下的话题高进自己就包办了。 因着前后都是在自家地盘上的关系,精神放松的高进话匣子一下子又打开了。 “敌袭!” 已经养成了一边听他唠叨一边观察四周的崔行云突然低喝一声,身体同时迅速向旁一闪,随后矮身钻进马腹下。 “嗖”地一声轻啸过后,一只三棱重箭插在了刚才他身体所在位置的地面上,长长的箭杆还在轻轻抖动中。 十余年的夜不收生涯,使得崔行云耳目灵敏度远胜常人,身体的急速反应也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动作。 刚才那一声轻微的弓弦响动声被他那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身体立即作出了相应的躲避动作。 而他后面有些大意的高进却没那么好的运气,听到崔行云的示警声后他下意识地身子一歪,一只闪电般飞来的长箭透过他身上的棉甲深深地扎在了他的肩头,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身子带倒在地。 高进倒地之后忍着剧痛顺势一个侧滚藏在一棵大树后面,他迅速翻身爬起后背靠着大树坐下,几声惨呼和战马的悲鸣声传来,然后是重物倒地压断幼树发出的声响,他能听得出悲鸣声是自己的战马发出来的。 高进一只手摁在受伤的肩头,口中大喘几下后让心绪放平,然后由树后稍微露头看向长箭射来的方向。 崔行云躲过第一只箭之后,顺手将短弩从战马的兜囊中摸出,然后迅速从马腹下躲到了一棵树后。 跟在他和高进后面的两名夜不收没来得及躲开重箭的突袭,一个被射中脖颈仰面倒地,手捂住伤处挣扎几下后便悄然无声,大股地鲜血顺着被长箭撕开的口子汩汩而出,很快便将一小块地面染红。 另一名夜不收被重箭命中胸口处,一声金属之间碰撞地闷响过后也是被冲击力带到在地,但他随即翻身藏到了树后。 关键时候,护心的铜镜救了他一命。 崔行云身子紧贴着树干探头向侧前方看去。 数十步外,七八道身影正借着树木的掩护迅速向他们逼近。 这些人身上的盔甲样式与大明官军极其相似,不同之处在于帽盔顶部的盔尖细长,如同竖着一根长长的铁条一般,上面飘扬的白缨显得很是孤单。 “是建奴!用铳!” 虽然秦军并未与建奴碰过面,但出现在这里袭击官军的只有建奴。 尤其是那一张张丑陋且冷漠的面孔上散发出的嗜杀的神情,与传说中的建奴形象别无二致。 第三百八十八章 勇者胜 胡舍里手提着一具五六斤重的连枷,借着树木的掩护向着不远处的明军小队疾奔。 东北地区所谓的密林只是相对而言,其实树木间距还是相当宽阔,并非密不透风的那种。 胡舍里是镶白旗中的一名白甲兵,虽然还不到四旬的年纪,但已经参加过与明军大小几十场的战斗,死在他手下的明军将官士卒足有近百人了。 他手中的这具连枷便是从一名被他杀死的明军夜不收手中缴获来的。 此次胡舍里奉命带着十名八旗兵前出哨探,意图从官道两旁的群山密林中,绕过明军的堡城后一路南下,探查明军粮草辎重的所在,以便给八旗精锐的突袭精确的情报和位置。 在胡舍里的心目当中,明军就是一群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虽然明军的火铳施放时动静吓人,被铳子打中不死便是重伤致残,但这帮如妇人般胆小的明军根本没有勇气与八旗兵正面相峙。 每每临阵时,还不等自己的族人进入射程之内,惊慌失措的明军已经纷纷将火铳打响,然后扔了火铳转身就逃,自己和族人只需撵上去从背后宰杀即可。 偶尔有个别勇悍的明军翻身迎战,但结果却是独木难支,在勇悍的八旗兵围殴下转瞬便会命丧当场。 接到主子派下来的哨探将令后,胡舍里从心里根本没当回事,当年他曾经跟随大队打到过宁远,对这一带的道路并不陌生。 在深山老林中长大的他惯于翻山越岭,在林中辨别方向的能力也是与生俱来,加上对明军心理上的蔑视,胡舍里对这次哨探任务充满了信心。 在从西侧的山林中绕过松山城后,他带着这只小队人马一路向南疾行。 胡舍里判断,明军存放粮草辎重的地方应该在宁远城附近,那里据松锦两百余里,位置上足够安全,给前方输送粮草的距离也十分地合适。 从他以往的经验上判断,明军不可能会在官道的两侧布置哨探。 第一,明军不会认为清军敢派人往南渗透。 第二,按照那些明军大将的怂包样,知道战事临近时只会令全军龟缩城内,根本不敢出城哨探。 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才绕过两座明军的堡城,没想到竟然在深山密林中与一队明军遭遇。 虽然崔行云也是老军伍出身,但论起在密林中的经验,还是比胡舍里要差上少许。 自幼随着族人入山围猎的胡舍里,在崔行云他们还在一里开外时,便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匹明军战马偶尔发出的响鼻声。 胡舍里在判断出崔行云他们的前进方向后,随即决定伏杀这小股明军,最好能逮住个活口问出一些有用的军情来。 尽管他不清楚明军的具体人数,但这不妨碍他得出这是明军哨探的结论。 大队明军不可能出现在复杂难行的山林中,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带着的十个人中有三人携带威力巨大的步弓和重箭,这三个人分别寻找有利位置准备射杀明军。 不管对面明军有多少人,在被弓箭杀伤之后,自己带队一冲,没人能逃得掉。 但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只小股明军居然极为精锐,三名弓手只有有一人连续射出两箭,其余二人只来得及射出一箭后,前面的四名明军或伤或倒地或避开,竟然在瞬间做出了最为及时的应对。 在下令弓手将明军战马射倒然后从两侧迂回包抄后,胡舍里闷声不响地带头冲了过去。 其余七人则是分散开来,准备兜住这小股明军,将他们全部杀死。 三名弓手射倒明军战马后将长弓斜背,抽出兵刃从远处迂回了过去。 崔行云的前队遇袭不过是瞬间之事,后队的四人见状迅速抽出兵刃,向前队靠拢过来,他们的坐骑则是自己溜达到了一旁。 崔行云将从战马兜囊中摸出的短弩上好弦,从腰间的插袋中抽出一支弩箭搭在短弩的凹槽中,根据建奴沉重的脚步声判断着。 在心中默数三下之后,崔行云从躲藏的大树后面一闪而出,手中短弩与眉眼齐平,手指一扣牙发,弩弦轻响声中,短小锋利的弩箭闪电般激射而出,十余步外一名手持虎牙枪的建奴甲兵应声而倒。 崔行云射出的弩箭命中他的眼窝,巨大的冲击力使弩箭直接透脑而出,将他红白相间的脑浆带了出来。 一名清军见状猛蹿数步向崔行云扑来,转瞬之间已经奔至他面前数步之外,手中的铁鞭已经有举起之势。 崔行云将手中短弩砸向这名清军,趁着对方身形略微一滞的当儿,右手迅即自怀中掏出燧发手铳,搬起龙头之后扣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大响,白色的硝烟在密不透风的林中凝聚不散,崔行云扔掉手铳抽出了腰间的长刀。 几步外,手持铁鞭的清军被近距离火铳激发产生的冲击力击飞数步后仰面摔倒,手中铁鞭坠落在地。 他的胸口被炸出了一个大洞,鲜血如泉水般涌出,嘴巴大张着,圆睁的双目之中满是惊恐之色,身子略略扭动几下后便去了另一个世界。 仅仅十余息之间,崔行云便连杀两名清军健卒。 而此时后队上来的四名明军,以及被射中护心镜的那名士卒已经与胡舍里等三名清军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胡舍里连枷挥动横扫,身前的一名明军无法躲闪,只能用手中长刀竖起格挡,结果长刀被砸飞后,连枷也砸中他的肋部,一声闷哼过后,这名明军被砸倒在地,张口呕出大块的血肉。 这一下重击已将他的内脏击碎,眼见得已是不活了。 数步之外的一名明军对着胡舍里射出了弩箭,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胡舍里躲避不及,弩箭直接钉在了他的左肩上。 胡舍里疼痛之下怒吼一声,手中连枷奋力掷出,正中这名明军的头部。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那名明军的铁盔被砸的凹陷进去,半边脑袋也被砸的稀烂,身体如同树桩一般直直的倒在地上。 一名清军手中虎牙枪用力一摆,将对面一名明军的长刀挡开后顺势直刺,正中这名明军的小腹部,锋利的枪头破开棉甲深入腹中。 这名清军将枪头用力一搅,那名明军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花花绿绿的场子顺着棉甲里面流淌出来,对面的清军一脚蹬出,那名明军身子飞出,后被撞在一棵大树上后向前一趴,随即疼的在地上打起滚来。 “轰” “轰” 两声大响接连响起,剩余的两名明军手中的燧发手铳趁机打响,那名用虎牙枪的清军脑袋被铳子击的稀烂,身体硬硬的砸在地面上,连惨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已身亡。 另一名清军也被手铳命中胸腹倒地,但短时间内还未身死,扔掉兵刃的双手捂着伤处一边嚎叫一边打滚。 打完手铳的两名明军分别将手铳砸向被两名阵亡清军遮挡着的胡舍里,顺势抽出长刀一左一右向胡舍里冲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惨胜 眼见两名明军持刀一前一后向自己杀来,赤手空拳的胡舍里却是丝毫不惧,他侧身避过砸来的两把手铳,接着一个虎扑向冲在最前面的明军扑去。 那名明军揉身举刀直刺,胡舍里身子一侧避开刺过来的长刀,未等对方收回长刀做出下一个动作,胡舍里垫步上前发力一拳捣在他握刀的右臂上端,巨力之下,那名明军的右臂顿时软软垂下,手中长刀掉落地面。 那名明军左手捂着右臂,脸上冷汗直冒,短时间内已经失去了抵抗力,胡舍里紧接着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那名明军噔噔噔后退数步后委顿在地,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溢了出来。 另一名明军趁着胡舍里侧身相对的空档,挥刀横砍向他的肋部,胡舍里急切之间错步闪身欲要躲开,但还是被上半段刀身部分将他的棉甲划开,并且肋部也被切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将他的半边白甲染红。 剧痛之下的胡舍里口中嘿然出声,顺势脚步不停地向前窜去。 虽然他武力强悍,但在身上两处伤口剧痛的牵扯下气力也在飞速流逝,在利刃面前也不能硬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肩膀中箭的高进却是处于岌岌可危的状况。 就在崔行云接连毙杀两名清军时,一名清军发现并向着高进冲来,高进由于右臂无法发力,所以只能用左手握着早就装填好弹药的手铳向这名清军开了一铳,但却并没有命中就在几步外的目标。 那名清军被手铳的巨响惊得停顿了一下,在发现身上并无异样后随即发力冲来,手中的挑刀也蓄势后直刺过来。 高进见状来不及将手铳掷出,只能闪身错步向一旁避开,然后双足发力向前疾奔,试图借着树木的掩护摆脱那名清军的砍杀。 但他只顾着躲避后面紧追不舍的这名清军,根本没注意道另外一名清军已然从一旁悄然接近了他。 就在他奔跑一段脚步放慢准备观察一下情况时,一柄虎牙枪从一旁急刺而至,注意力分散的高进来不及躲闪,锋利的枪尖破开棉甲直入他的肋部。 剧痛之下的高进手铳掉落地面,侧身跨步双手抓住枪杆嗔目大喝一声,拼尽全力横向一挥,那名正向前发力的清军被枪杆上传来的大力甩的一个趔趄,枪身也随之脱手。 高进忍着剧痛将枪尖从肋部抽出,一股鲜血喷射而出,他抛掉短枪后合身一扑,将那名清军扑倒在地,两个人随即翻滚扭打在了一起。 高进趁着占据上身位的时机,双手抱住对方的头部,脑袋发力狠狠地撞了上去,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那名清军鼻梁被撞塌,鲜血顿时在脸上蔓延开来。 没等高进再一次撞击下来,那名清军伸手撑住他的下巴让他无法用力,另一只手挥拳猛地击打在高进的耳部。 一阵嗡嗡的声响在高进的脑袋里回响开来,神智也随之在瞬间变得有些不清起来。 他趁着脑子中一丝清明尚在,用力一咬舌尖,剧痛感让他的神智为之一清,他不顾那名清军连续击打带来的痛感,腾出左手将插在右边肩膀上的长箭猛地拔了出来,然后顺势发力一下子将三棱箭头插进了那名清军的右眼之中。 那名清军根本没来得及发出惨嚎声,锋利的箭头透脑而出,瞬间毙命当场。 高进松开握住箭杆的手臂,口中一边穿着粗气,一边发出嘿嘿地笑声,鲜血顺着口中流下,随后从那名清军的身上向一旁歪到在地。 从高进被刺中到他反杀对手,这中间也不过十几息的时间,而一直紧追不舍的那名清军也已经赶了过来,双手举刀就要发力将高进斩杀当场。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挟着急风飞了过来,正中那名举刀清军的头盔,一下子就把他砸的向一旁一个趔趄,全身的气力也随之一泄。 十余步外,扔完石块的崔行云双手持刀疾奔而来。 被石块击中头部的清军稳定了一下心神,见状也顾不得斩杀高进,低吼一声双手握着挑刀迎向崔行云。 所谓的挑刀其实就是那种长柄大刀,类似于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的样式,利于马上挥砍,但在丛林中则显得比较笨拙。 胡舍里率领的十人也都是清军探马,长于马上作战,也习惯了趁手的兵刃,加上双方属于遭遇战,所以这名清军并未顾得上挑选马背上的兵器,惯性驱使之下还是使用了平时所用的挑刀。 崔行云眼见对方兵器长大,若是正面力敌,自己根本无法近身,没准一个不小心被长刀砍刺一下就会有危险,所以打斗经验丰富的他选择了转身就跑。 那名清军本来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没想到对面的明军看似来势汹汹,实则胆小不已,肯定是知道不是自己的对手之后这才选择了逃命。 这才是明军的一贯作风。 那名清军心下轻蔑的同时,迈开脚步向前便追。 崔行云有意识的放慢脚步,待行至一颗粗壮大树前时身形特意停了一停,随后迅即回身。 那名清军刚好赶到近前,眼见崔行云回身,随即发力举刀横扫,想将崔行云斩为两段。 崔行云见对方长刀扫向自己的胸腹位置,就在刀势已老、再也无法改变之时,突然之间双膝一跪后上半身顺势后仰,那名清军的长刀带着一股疾风从他的面上划过,虽后狠狠地斩中了他身后的树干,锋利的刀身嵌入树身深达数寸,急切之间根本无法收回。 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崔行云腰板一挺直起身子的同时,手中长刀一个直刺,尖锐的刀尖破开对方的棉甲,雪亮的刀身直接从这名清军柔软的腹部深深的扎了进去。 那名清军惨嚎一声,松开挑刀刀柄后双手攥住直入腹中的刀身,就像要阻止这柄致命的利刃继续深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崔行云一转刀把后横向一切,那名清军大睁着双眼缓缓跪倒,从远处看去,还以为两人是在对拜一般。 “咔嚓”一声脆响,崔行云站起身来挥刀横砍,一股鲜血喷出尺许高,这名清军的头颅飞起来后迅速落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后面孔朝上停住,一张满是惊骇神情的脸上,死鱼般的双眼望向了天空。 崔行云将还处于跪倒状态的清军一脚踹到,冲着不远处的高进吼了句“撑着!回去老子给你找婆姨!” 随后他持刀向着稍微远一些的胡舍里冲了过去。 听到崔行云的喊声,已经处于萎靡状态的高进陡然振作起来,他勉强反转身体,挣扎着爬到一棵大树下,翻身强撑着背靠大树坐了下来,吃力的伸手按住伤处,以阻止鲜血的大量流失。 胡舍里疾奔几步后闪身避到一棵树后平复了一下呼吸,追来的那名明军也随即停住脚步,并未莽撞的上前追砍。 不远处几声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惨号声传了过来,胡舍里能分辨的出这是自己手下发出的声音。 这小股明军火器太犀利了。 胡舍里与明军交手十余年,从未见过这种一触即发、威力巨大的短火铳。 个人的武勇在这种杀伤力惊人的火器面前简直一文不值。 看来自己这次要折在明军手里了。 现在自己带来的手下近乎全军覆没,已经没人能够将自己的尸骨带回建州老家了。 胡舍里忍着剧痛将插在肩窝处的短弩拔了下来,两处伤口鲜血的流失使他的体力迅速下降,受伤的臂膀已经无法再用力了。 他陡然间大喝一声从树后转出,靴尖抢地往上一撩,一大团腐烂的树叶夹杂着泥土向几步外的那名明军扑面而去。 趁着对方视线被遮挡的当儿,胡舍里扑至他的近前,将短弩深深地扎进了这名明军的脖颈中。 那名明军手中长刀坠落地面,双手似要抬起抓扯什么,但在空气中挥动几下后最终还是倒地身亡。 已经赶到不远处的崔行云眼看着手下被人杀死,顿时目呲欲裂,他大叫一声加速冲来。 而就在他十余步外,一名清军见势不妙,已经悄然转身,趁着无人注意的当儿转身向北而逃。 胡舍里刚要俯身捡起明军掉落的长刀,崔行云双手握刀急刺而至,胡舍里只得侧身避开,随后便要故技重施,打算在奔跑当中寻找空档杀敌。 但崔行云迅速垫步上前横砍,胡舍里无法转身,只能碎步向后再次闪避。 趁着胡舍里脚步不稳的空档,崔行云再次大喝一声,收回长刀后跃步闪电般竖着劈了下来,这次胡舍里再也无法避开。 雪亮的利刃自他的眉眼正中一直劈到胸腹,大股鲜血喷洒而出,胡舍里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仰面直直的砸倒在地。 崔行云用尽全力含怒一刀,几乎将他的脸劈成两半。 这个时候,后队五名夜不收已经用手铳和弩箭将三名清军轰杀后赶了过来。 高进已经昏迷过去,在用柳树皮煮水靠干后的粉末给他伤口处消毒包扎后,夜不收们用长刀匕首削砍树枝做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轮流抬着他回返。 另一名伤势较轻的伤员则是咬牙坚持着跟在后面。 几名夜不收的尸体也被绑在马上一并带回得胜堡。 夜不收们找到了清军的马匹,经过搜捡后,清军的首级全部被割下绑在马脖子下面,至于盔甲兵刃都遗弃在了当场。 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中,明军供斩杀包括一名白甲兵在内的十名清军,自身阵亡五人,重伤两人,可谓是一场惨胜。 若不是每人携带了一柄手铳和短弩,最后的结果尚不得而知。 第三百九十章 分歧 就在得胜堡参将雷声派遣快马将捷报先后送往松山和京城的时候,锦州以北百里之地的义州城内外已经成了旗帜地海洋。 奉命南下的清八旗以及蒙八旗、汉军旗、五千名朝鲜火铳手,总共十万余人先后抵达义州,再加上各旗带来的八万包衣,本来冷清孤寂的义州突然变得喧嚣热闹起来。 此次除了两黄旗有七千余人留守盛京以外,建州可谓是倾巢出动,各旗所有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旗丁全部随军出征,这次算得上是大清立国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了,由此可见皇太极打算一举攻取关外堡城的决心和魄力。 此次清军的主帅是郑亲王济尔哈朗,豪格、多尔衮、岳托为副,其余的如阿济格、阿巴泰、蒙八旗的各个王爷等等,虽然身份尊贵,但也只能在帐下听命。 而皇太极和礼亲王代善则是留在盛京,负责后续人员的动员以及粮草物资的筹备,以保障前方急需时所用。 “诸位,本王奉皇命督师南下,临行之时皇上有旨意发下,命本王以最严之军规统帅全军,不管是亲王郡王,还是贝勒贝子,若有违军令者皆斩!大伙儿除了同族便是同殿共事,故此本王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到时若有人犯了军纪,别怪军法无情!” 义州城南门外的一座大帐中,济尔哈朗正在召集诸王、贝勒、贝子及众多梅勒章京、甲喇章京议事,为了强调召集的身份和地位,议事之前特意将皇太极给搬了出来。 多尔衮、豪格、阿济格三人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根本没把济尔哈朗的话当回事。 而成亲王岳托等人则是郑重地起身应命。 济尔哈朗看到多尔衮等人的态度后心下恼怒不已。 但多尔衮和阿济格兄弟俩掌握着实力强悍的两白旗,豪格则是皇太极打算培养的接班人,自己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约束力,生气也没什么用处。 “这回俺们大清以举国之力攻伐明国关外之地,为的就是给后代子孙打下一片富饶之处,获取更多金银布匹、奴才粮食等等好物事供自家享用。这一仗若能尽得松锦广宁,待安稳数年再把山海关拿下来,明国的花花江山就如同脱了衣裳的美人一般摆在俺们面前,那还不是由着俺们玩弄?!” 济尔哈朗说道这里刚要放声大笑,一道冷哼声传了过来“郑亲王切莫想的太远,山海关还在千里之外看不见影,还是先想法子拿下锦州再说吧!只要拿下锦州,俺们这趟才不算白来,如若不然,其他的都是瞎扯!” 说话的是坐于豪格对面的多尔衮。 济尔哈朗抛出的大饼对他来讲没有任何吸引力。 巨大的锦州城就是矗立在八旗面前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把辽西遮挡的严严实实,建州费尽心力数次想把锦州拿下,但最后都是铩羽而归。 “郑亲王,我以为睿亲王说的在理。锦州城墙高大,城头火炮威力极大,依我八旗现有实力想要在短期内拿下几无可能;不仅是锦州,松山虽比锦州各方面都小,但火炮却是一点不少,此两城加上其后面的大兴、兴平二堡,俱有明军重兵入驻,若是不想办法予以拔除,怕是会伤了我军之士气啊!” 成亲王岳托为了避免济尔哈朗的尴尬,接话后将话题引向了正轨。 去年他率两红旗及蒙八旗、汉军旗南下,在大兴堡和松山吃过不小的苦头,损兵折将之下只得灰溜溜地撤回了盛京。 在详细汇报过两次战况后,皇太极对这位八旗的后起之秀倒是没有太多责怪,并未将他削爵夺丁,只是未再安排大事给他处置。 这次作为济尔哈朗副手的岳托,在与父亲代善商议后,将两红旗的主力全部带至松锦,准备寻机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也顺便让他人见识一下两红旗的实力。 刚才济尔哈朗的话题明显扯的太远,虽然是为了鼓舞军心士气,但对于帐内打老了仗的这帮人来说,这些没营养的宏图大略毫无意义。 土地和人口财富是靠打仗抢来的,不是靠嘴巴说来的。 “呵呵,成亲王说的皇上都已经想到了。你上次所用之挖壕战术,这回还得用起来!” 济尔哈朗笑呵呵的答道。 “我说郑亲王,挖壕围城、诱敌打援,听上去是不错,可这回怕是行不通了!” 一旁的多尔衮忍不住插言道。 “哦?睿亲王有何高见?为何说此策不可行?那依睿亲王之见,该当如何才好?” 济尔哈朗笑着问道。 “说实在的,我大清此次虽是大兵云集与此,声势自是有了,可这粮草便成了最为棘手之事!十万大军加上那些奴才们,日耗几多?又能维持到何时?而明国物产如此之多,锦州城内兵员既少、储备又多,岂能耗不过我军?若是时日一久但我却一无所获,那除却白白消耗无数、再次退回盛京以外,还有何有利之处?到时粮草消耗一空,那接下来建州该当如何?” 多尔衮本来就对皇太极调集重兵南下这一赌博式的举动非常不赞成,但因为八旗高层大都同意了这一方略,无奈之下只得听命行事。 但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这回终于找准时机把心中的疑虑讲了出来。 多尔衮的话引起了帐内很多人的共鸣,很多相熟的人相互之间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老十四说的不差!皇帝想的太过简单了!现下咱们建州缺乏粮草物资是不假,从明国抢也是应当,可地方却是选差了!没想出法子来破城,就派了十余万人马来围城打呆仗,实在是消耗不起!为啥放着上两回破口的法子不用,非得在这地界平白耗费粮草物资,皇帝这是咋想的?!” 脾气火爆的阿济格没好气的大声道。 他和多尔衮、多铎也私下商议过抢掠大明的事,并且一致认定,从边墙破口而入是最佳途径。 因为已经有过两次成功的经验摆着,就算明军加强了防御,但可以想见的是,守军无论从火器还是员数上根本无法与松锦一线的明军相提并论。 而且攻打边墙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 只要破了口子,接下来就是直接面对明国的京畿地区,偌大的区域内城镇众多,并且防御力量极其薄弱,大清的强军尽可以纵横往来,将明军的各路兵马各个击破,然后再攻破城镇大掠而归,那才是最佳策略。 而皇太极这次非要采用笨办法来和明国硬杠,还妄想着夺下明国的关外之地,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之举。 “睿亲王、十二贝勒稍安勿躁!我等所想皇上岂能没想到?这回咱们不是依着原先的法子与明国交手,而是另有他法!” 第三百九十一章 战术 推荐阅读 济尔哈朗笑着说道。 眼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济尔哈朗心下得意不已“咱们这回还是照旧用挖壕围困之术,不过不是只围锦州,而是把松山也围起来!只要这两座大城围住,城里的明军主力无法顺畅出城,剩余堡城中的明军便不足为惧!” 多尔衮略一思忖之后冷笑道“我还以为有何等妙招呢,原来不过如此!就算围住松锦,其他堡城的明军虽少,但火器却是未必少,成亲王去年不就是吃过亏吗?皇帝不会以为不打松锦,先破除其他堡城便会轻而易举?成亲王,这事儿你最有发言权,你说说,松山南边这几个堡城可是好打?” 面对多尔衮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岳托神色坦然的开口道“论起火器犀利,大兴、兴平两堡不差于松锦多少,明军编练的新军都在这些堡城中,我估计祖大寿手下能打的都进了锦州城,只是现下不清楚祖吴两家的马队在何处,那可是一只不容轻忽之劲旅!” 说起关宁铁骑来,八旗还是比较打怵的,虽然并不惧怕,但若真的对上,那肯定会打起精神来应对的。 由于消息封锁严密的缘故,祖吴两家分裂的消息并未传到建州。 在上次吴三桂在锦州城内重伤之后,吴襄在征得兵部同意后,亲赴关外将妻儿接回关外。 虽然祖家兄弟齐齐出面就此事向吴襄表达歉意并做了解释,并且将肇事的祖泽洪、祖泽清、祖可法当着吴襄的面一顿狠揍,吴襄也是强装笑脸表示这是由误会引起的,但双方心中都明白,这件事之后,祖吴两家再无回到从前的可能了。 老奸巨猾的兵部尚书杨嗣昌趁机向朱由检建议,借着祖吴两家有了顾忌之机,顺势抽调两家部分马队归于卢象升麾下听命,以此削弱辽西将门的实力。 杨嗣昌的建议果然奏效。 随着两家的决裂,祖大寿和吴襄眼见自身实力大减,对于兵部的调令也是表现的顺从无比。 祖大寿将祖宽、李重进等几只参与过入关剿匪的马队排到了关内,而吴襄更是干脆,直接将吴家近五千骑兵全部交由兵部调遣,并声称愿意年齿已长,想入京修养身体。 朱由检慎重考虑后,还是下旨闻言安抚了吴襄,并未答应他的请求。 “呵呵!成亲王之虑虽是不无道理,但皇上并无强攻堡城之意!本王照实说了吧,挖壕围城之后,待探清明军来存放粮草辎重之地,我军便以重兵夺之,一举切断前方明军补给,且所得之粮草物资正好供我军食用之!” 济尔哈朗干笑两声之后,随即将皇太极的战略意图讲了出来。 若是朱由检知道皇太极的这个战略计划,说不得也会表达一下佩服之意。 这个作战计划与后世二战时美军在太平洋战役中施行的蛙跳战术极其相似,其意图就是暂时放弃对方防守严密的区域,转而对其认为非常稳妥的后方发动突袭,在成功之后再反身围攻剩余的敌军。 皇太极的确是满清中最有战略眼光的一人,多尔衮虽然也属于八旗中的佼佼者,但论起才智来还是比皇太极差上一筹。 对于偷袭边墙破口而入的战术,皇太极并不是没考虑过。 但在暗中派遣探马深入古北口、居庸关等关隘查探过后,这个想法被他果断放弃了。 据探马回禀,明军不仅是将原先损毁的边墙重新修缮加固,而且调遣了重兵加以防范,清军探马甚至在险要的关口发现了大炮的身影。 从墙上的旗帜以及巡守的士卒就可以看出,原本几乎无人守御的边墙现在戒备森严,昼夜皆有士卒巡逻,边墙外几条小路遍布巨石杂木,清军若想再如以前那样悄无声息的靠近边墙已是绝无可能。 因为搬动这些巨石乱木可不是瞬间就能完成的,搬动的时候想不发出声响是不可能的,这样就很容易被明军发现,突袭就会变成强攻。 在无法容纳大量士卒同时进攻的地带,守御方居高临下,占据着绝对优势,那种难度比攻击锦州城还要大上数倍。 皇太极在与济尔哈朗、代善等人商议数次之后,终于订下了这个具有超时代意义的作战计划。 “若是明军于辎重之地布置重兵,那又该当如何?到时我军前出过甚,身后堡城具有明军把控,前有强敌阻挡,后有粮道被断之险,稍有不慎岂不是有全军覆没之危?” 沉默半天之后,还是多尔衮率先提出了异议。 “呵呵呵呵,睿亲王实是多虑了!明队员数本就有数,锦州由祖吴镇守,其余边镇兵马还需守御本镇,明国皇帝不可能将其调至关外。就算其编练新军都出关与我相抗,可这等新军又有几多?充其量不过五万之数!而松锦以南堡城明军须得把守吧?山海关也要守御吧?这五万人一分散,他能有多少人守着辎重?” 济尔哈朗笑着回道。 “只要我军袭了明军之粮道,之后再分兵由南往北逐个拔除,在我军粮草物资不缺的情况下,松锦能支撑多久?就算锦州城内宽大,粮草存放极多,可剩余堡城本就狭小,既要容兵又要存粮,其中能够几日所食?就算你火器再犀利,大炮再无敌,可士卒饿上数日后还能上阵吗?若其逼不得已出城应战,那岂不是正中我军下怀?只要外围堡城扫清,松锦岂不就是囊中之物?” 眼见多尔衮、阿济格等人仍是一副不太服气的样子,济尔哈朗随即进一步分析道。 作为皇太极极为信任之人,济尔哈朗当然明白多尔衮兄弟的心思。 只要这场大战取得成功,那皇太极的威望便会如日中天,多尔衮兄弟心里的那点野望就会彻底破灭。 倒不是说多尔衮不愿意看到大清的胜利,而是说两白旗不想让皇太极独享定策之功。 但倘若两白旗能针对皇太极的计划提出更好的策略,那将来获胜后皇太极也无法获取最大的利益。 “郑亲王,本王早就遣镶白旗精锐前出哨探,目的也是想断明军粮道,但直接攻其辎重大营之事还是需谨慎为好!一切还是等哨探回来再说!” “呵呵,睿亲王实是考虑周详啊!不瞒睿亲王,本王也是遣了数路探马前去哨探,就看看咱们派出的人哪一路先得回消息来吧!现下本王宣布,明日大军辰时用饭,之后以蒙古两红旗马队为先导,汉军旗为后队,解送包衣先行前往松锦挖壕围城!” 第三百九十二章 部署 松山城守备署衙内,洪承畴正在温暖如春的书房内与沈世玉闲坐品茗。 时节虽已近早春二月,江南已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季节,东北大地却还处于春寒料峭之时,树木杂草上也是少见嫩绿之色。 “洪公,东虏大军此番集重兵大举南下,其势之大实属罕见,看来奴酋所图非小!自其与数日前开始挖壕围城起,松山以南数堡城皆有警迅报来,观其态势,似欲将松锦以外之堡垒全部拔除之意,若其一旦得逞,那松锦便有成为孤城之危啊!不知洪公对此有何高见?我军为何不出城给其以杀伤?难道坐视东奴横行无忌才好?” 面对来势汹汹的大股清军,作为关外最高长官的洪承畴并没有做出相应的举动加以应对,而是任由大群的汉人包衣在清军的监护下四处挖掘壕沟,以此来限制城内明军的出行。 “呵呵呵,昆岗且稍安勿躁,现下东虏具体动向尚未明了之际,稳守城池、静观其变方为上上之策。此番奴酋尽遣主力南下,其意无非是妄图一举吞下我大明关外之地,最不济也要吃下广宁以南之堡城,尤其是松锦这等大城,其已现志在必得之势!值此东虏锋芒正盛之时,我军唯有避其锋芒、伺机寻其弱小以破之为好!” 由于对清军南下一事早有预估,所以洪承畴对此并不担心。 自崇祯十年下半年开始,自宁远以北堡城的防御都由京营或秦军陆续接管,城内原先的军民都已经被移至宁远以南安置,城内的粮草物资也早就囤续了若干,足以供应驻军数月使用。 而从以往大明与建奴交手的情形来看,建奴对于攻城一直缺乏有效地手段和措施,况且现在城内的驻军已换成了以火器为主的几路强军,所以洪承畴对能守住各处城池还是信心十足的。 至于建奴挖壕围城的做法,洪承畴更是丝毫没有担忧。 兵部发来的作战方略上已经明确指出,此战的目的就是尽量延长战役的时间,以消耗来拖垮建奴,等到东西两个侧翼突袭成功、建奴士气大沮时,再寻找时机破敌。 “洪公此言虽是不差,学生也知朝廷之策略,只是东虏此次之举动与以往大相径庭,其中或许另有它图!前番我军夜不收小队与其哨探于得胜堡一带遭遇,此事透着蹊跷!东虏为何遣哨探深入我军大后方探查?其目的何在?此事虽小,但学生却觉其意甚深!还望洪公慎思之!” 崔行云的报捷文书送达松山之后,洪承畴随即将之豢录后发送至各个堡城,以此来鼓舞军心士气。 毕竟这是实打实地军功,阵斩十名清军哨探,还包括一名白甲兵,这个消息足以让全军将士的信心得到极大的提升。 对于清军为何派遣哨探深入松锦后方一事,洪承畴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沈世玉提到这点,洪承畴也顺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双方哨探遭遇之事,说起来也是可大可小;东奴出身通古斯之深山密林中,举族向以渔猎为生,猎取虎豹熊鹿时皆是先遣人探寻其踪迹,之后设伏狩之。故此,东奴将此习性带入战阵之中,惯以遣哨探前出百里甚或更远为能事,往大处讲,此举乃其探我粮道之计,往小处讲,此番遭遇战或许因其林中迷失路径而偶发。” 看到沈世玉仍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洪承畴微微一笑,端起茶水品了一口之后继续道“昆岗,此战早为我方所料,各城堡亦是备足辎重,就算东奴断我粮道又有何妨?其十余万大军云集,日耗几多?宁远以北之村镇早就坚壁清野,其何处就粮与我?再过数月,待其粮草不济、后方不稳之日,便是我等建功之时!” 宁远城东南四十余里的镇远堡中,东阁大学士陈奇瑜正在守备官署的书房内翻看前方送来的军情通报。 就在上个月接到崔行云部报捷文书之后,朱由检召集相关重臣对此进行了会商,众人一直认定,建奴哨探深入之举就是为了探查官军的粮草辎重存放处,并且对此处进行突袭的可能。 陈奇瑜再次提出,粮草重地关乎到大战的成败,须择重臣亲督,以防后方大意之下为敌所趁。 在场众人当然都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但除了孙传庭和杨嗣昌以外,其他人在军略上都无法与这位知兵重臣相比,而孙、杨二人各自有重任在身,根本无法分身兼顾这等要害之地。 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朱由检决定派遣陈奇瑜赴关外坐镇,专责粮草辎重事宜并便宜行事,其顺天府尹一职由礼部左侍郎、国子监祭酒倪元璐接任。 而孙传庭则率领一万余秦军,和秦良玉率领的一万白杆兵一同出关,在宁远以南扎营待命,以防为建奴侦知行踪,孙应元率领勇卫营剩余兵马则是提前做了相应的部属。 随后杨嗣昌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发出指令,让关外各部做出龟缩之态,不用对建奴哨探采取拦截行动。 翻看完最新的军情通报后,陈奇瑜陷入沉思之中,随同他一起来到关外的的陈奇之给他续上热茶后悄悄退出了书房,随后转身把房门轻轻掩了过来。 陈奇瑜知道杨嗣昌的意思,就是用辎重之地做饵,诱使清军来攻,然后以重兵聚歼来犯的清军。 从他所在的辎重仓房到松锦前线,这段路程有近两百里的距离,沿途堡城有六座,驻守的官军总兵力多达近两万人,若是清军真的敢兵行险着,那就要承担后路被断的巨大风险。 在看过最新的军情通报之后,陈奇瑜心中断定,清军十有八九会来,并且兵力不会少于三万之数。 据镇远堡的夜不收回报,近几日在辎重营地周边,总共发现了不下三队清军哨探,围着占地面积巨大的辎重营地四处观瞧。 很明显,清军哨探是在探查有明军守护兵力和布置,然后再决定派遣多少人马,从何处进攻更为合适。 明军的辎重营地就在镇远堡以东十里之处,背靠渤海,南接群山密林,只有西面和北面可以被攻击。 而守护辎重营地的只有五千名秦军官兵,由副总兵张远统领。 这五千人被分作了两处,分别在辎重营地的西面和北面扎营,整个布置可以说是一目了然,相信清军哨探除了留下人手继续探查之外,肯定已经有人回返通禀,好让其主将做出决断。 而从哨探回禀到清军大队兵马过来,最少需要五至七日左右,每多一日,清军近二十万人就多一份消耗,这种巨大的消耗将逼迫清军做出冒险的举动。 想到这里,陈奇瑜不禁心中冷笑不已。 清军万万不会想到,他们探查到的只是明面上的东西,真正要命的却是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第三百九十三章 锦州 “外面建奴是何态势了有无攻城的架势叫儿郎们打起精神来仔细盯着,夜间巡守官将士卒员数要加倍,城头点亮火把,城下扔下火炬,莫被建奴钻了空子二弟、三弟、你二人白天轮值巡守泽溥,你们弟兄几个排好时辰,晚上轮流上城值守,一定要好生巡查这紧要关头谁要敢懈怠误事,直接把脑袋给我砍下来” 锦州城祖家的豪宅内,坐于主位上的祖大寿正在发布命令,祖大乐和祖大弼坐在下手两端,其余祖家的子侄们站成两排肃立听命。 “孩儿遵命回禀父亲大人,建奴挖壕围城后并无攻城之态,四门之外只留有少量兵马,其主力未见踪影。还请父亲大人放心,孩儿们都是明白事理之人,绝不至于紧要关头耽搁军机大事” 祖大寿的长子祖泽溥出列躬身回禀道。 “哼明事理若是真的明事理,长伯那件事怎么说祖吴两家从此变成仇敌一般且还让朝廷趁机敲去几千马队一帮混账行子老子当时就该打杀了你们几个” 一想起数月前发生在家中那场惨烈的冲突,祖大寿心里就跟吃了个苍蝇一样恶心。 他恨恨地看着祖泽洪等几个肇事的罪魁祸首,恨不得上去掐死这几个孽子。 祖泽洪、祖泽清几人吓得身子缩了起来,面上神色也是青白不定。 自己亲爹的厉害他们可是不止领教过一回,揍起人来直接是六亲不认,非得把你打服不可。 “好了好了,大哥莫要气恼了,事已至此,再说无益。眼下大敌当前,还是想想如何对敌才好。依大哥看,这回建奴出动大军南下,莫不是存了将松锦一口吃下之心” 祖大乐眼见大哥又是一副要动手的架势,赶忙出来打圆场将话题扯开。 “唔,看这架势,这回洪太所图非小探马回禀说,建州大军中八旗旗帜都已出现,加上那些鞑子和孔友德几个,兵员怕是上了十万了。洪太这回是下了血本,看来是打算一口吃下松锦及周边堡城啊” 一说到南下清军的规模,向来一副大大咧咧模样的祖大寿也是神色凝重起来。 “那咱们该如何应对才好这回可比不得从前了,这十万建奴鞑子可不是咱们能对付的了啊就算松山那个洪亨九带着朝廷那些新军也白搭早知道不教大宽他们去关内了,有他们在,万一事有不谐,咱们还能杀出城去往南跑” 一旁的祖大弼也是一脸沉重的开口道。 “现下切莫惊慌,松山不也被围住了吗只要洪亨九这一等大员在,朝廷肯定会遣人来救,就看援军是不是精锐了对了,老二,你速速遣人出城再向朝廷报信,若是有援军前来,切勿分兵急进,要徐徐来援咱们守个半年八个月没问题,若是援军急进,中了建奴的埋伏可就完了速去速去” 祖大寿说了几句之后突然想到了这个重要的问题,于是赶紧吩咐祖大乐派人出城南下送信。 清军虽然挖壕围城,但对于锦州城封锁的并不是很严密。 双方交手多年,彼此之间太熟悉了。 济尔哈朗等人知道,就算不围城,祖大寿也绝不会派遣兵马出城野战,至于城内是不是派人求援,这正是清军最巴不得的事呢。 围城打援是建州对付明军最常用的手段,并且屡试不爽。 祖大乐应声起身而去,祖大弼接着开口道“大哥,你说着松山城、大兴、兴平这些堡城能不能守住去年建州两红旗可是在朝廷新军手下吃了不小的亏,这回虽说建奴来的人更多,可要想拿下这些堡城,估摸着也得死伤不少。原来我还看着那些官军不顺眼,不过现下倒是盼着他们能多抵挡些时日,能撑到朝廷援军前来才好” 去年岳托率领的两红旗南下铩羽而归,再加上之前攻破义州的那场战斗,这让辽西将门上下都对朝廷新军的战斗力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看到把自己落荒而逃的八旗精锐覆灭在自己眼前,辽西官军心里既高兴又震惊,并且在潜意识里对朝廷重新产生了畏惧之情。 正是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兵部的调兵令才会顺畅的得到了执行。 “建奴不会马上攻打这些堡城若是我所料不差的话,建奴也会将这些堡城围住,等到城内断粮数日之后才会攻城。去年那两仗之后,建奴也是知晓官军火器的厉害,这回说啥不会再去拿着人命填了。现下我到不是忧心这些,我怕的是朝廷手中还有无如此精锐之兵,若是仅只这些,那就大事去矣” 祖大寿邹着眉头回道。 “父亲大人,难道除了这些新军以外,朝廷再无强军在手不成目下关内流贼早已覆灭,兵部名下总兵大将着实不少,九边边军战力也是甚为可观,曹文昭、杨国柱、虎大威、王朴、左良玉等人也都是成名已久的名将,若到时奉命齐齐来援,倒也未必抵不过建奴” 一旁的祖泽溥忍不住插话道。 “哼哼曹文昭还说得过去,杨国柱、虎大威也算老将,手下也有些能打之人,至于王朴、左良玉之辈,都是打顺风仗还成,碰上建奴这样的硬茬,若无强力之人压制,保不齐就会率先逃遁真要如此,这大明可就要坏事喽” 说到最后,祖大寿的心情也是复杂已极,本来挺直的身板一蹋,顺势往后靠在了椅背上,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迷茫起来。 从心底讲,祖大寿以及大部分辽西将门的将领对大明还是很有归属感的,他们并不愿看到大明被别人所取代,这也是祖大寿听从朝廷之令,派遣马队入关剿贼的重要原因。 只要大明不亡,辽西将门就会世世代代趴在大明的躯体上吸血,继续过着豪奢无比的生活。 虽然在大明绝大多数人的眼中,他们不过是一群土财主,但祖大寿们却是已经相当满足了。 “父亲大人切勿过忧,孩儿觉着,朝廷此次应不会败之前不是说朝廷又出了个厉害人物,叫孙传庭的吗据说此人比洪亨九还要有本事,孩儿以为,此次朝廷肯定会遣他领军来援,有他做主帅,那些总兵大将还不得俯首帖耳再加上咱们送去的警报,这孙传庭定不会上了建奴的当,到时候建奴粮草耗尽,还不是得乖乖地退回盛京” 看到父亲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祖泽溥忍不住出言安慰道。 “大哥,泽溥说的甚有道理建奴此次看似来势汹汹,可我觉着实际上没啥大不了的论起对建州的熟知,大明还有比的过咱们的这几年朝廷对建州的封禁下,他们还有多少东西拿出来嚯嚯依我看,这回不过是洪太穷急了眼,这才遣了大军而来我估摸着,建奴携带的粮草物资绝撑不过半年大哥放心就是了,说不得到时候咱们抽摸准了还能捡着大便宜咧” 第三百九十四章 发兵 “据数路探马回禀,明国存放粮草辎重之地业已探明,且明军防守兵力也是不多,这可真是天赐我大清的良机啊!现下咱们就议一议,由谁领军、派多少兵马前去拿下此地,不管谁去,都要全力拿下!只要得了明军的粮草辎重,那这回咱们大清大事可成啊!” 主位上的济尔哈朗满面红光地目视帐内众人开口笑道。 设在松山城西北十余里外的清军大营内,一众亲王贝勒贝子以及蒙八旗的王爷、孔友德等人齐聚中军大帐内,商讨下一步地作战方略。 “明军如此重要之地岂能轻易让探马探查的到?我总觉着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前番两白旗由一名白甲兵领着十人哨探明军粮道,半途之中居然为明军截杀!十人仅有一人逃回,那名白甲兵也是命丧当场!这就是说,明军于粮道防备甚严,这绝非祖大寿手下能干出来的!现其他数路探马俱是毫不费力便能侦知此等要地,其中莫不是有何圈套不成?” 济尔哈朗的话音刚一落,多尔衮便率先提出了质疑。 在与崔命运所部发生遭遇战时逃回来的一名清军,将所遇到的情形讲述了一遍,这让本来视明军如无物的多尔衮心中警惕起来。 从这一只小股明军的踪迹及配备的兵器上看,显然又是明国新军所属,这说明在松锦以南的堡城中,驻扎的都是明国的精锐新军。 辽西的传统明军绝不会在后方就派遣夜不收进行例行巡逻,并且他们也根本没有那种一触即发、威力巨大的短铳。 既然松锦以南住有不明数量的明廷新军,那为何济尔哈朗从东面派遣的探马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呢?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多尔衮的话在帐中引起了不小的共鸣。 对于这些打老了仗的八旗高级将领来讲,任何可疑之处都要经过详细的探查,在证实无害后才能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明军确实不能打,但这只明军已经被锁进了锦州城内。 现在他们面对的明军已经和从前大为不同,对战时绝不能疏忽大意,否则后果难料。 “老十四说的不差!若说对上祖大寿那伙人,除了辽西马队之外,就算他给咱挖个坑咱也照样杀得他屁滚尿流!可现在明国弄出这伙新军来,那就大不一样了!倒不是说咱们打不过他们,而是打败了他们,咱们也会损失不小。咱们八旗子弟无敌与天下,这是不假,可自家员数着实太少,死一个都肉疼的紧。我看呐,还得想法子探明了再说!” 阿济格依旧是果断的站在了自家兄弟这边。 抛开其他上不得台面的想法来讲,在没把未知的危险排除之前,多尔衮的谨慎还是很有必要的。 随着阿济格的话语讲完,两白旗的梅勒章京、甲喇章京也纷纷站出来表达了对自家主子的支持,其他各旗的将领虽然没有表态,但神情上自是能看得出,大多数人还是偏向于支持多尔衮和阿济格的看法。 “成亲王,此事你如何看待?虽说睿亲王与十二贝勒所言似是有些道理,但我大清威压关外明军十余年,总不该为了此等小事而怯阵吧?” 作为一军主帅的济尔哈朗面对多尔衮等人的质疑,心下多少有些羞恼的成分,一气之下,他绕过多尔衮,直接把问题扔给了岳托。 “我觉着睿亲王、十二贝勒之言甚是有理,但不管如何,既是已经探查到我大清所需之物,那就绝无不取之理!汉人不是有句话吗天赐不取、必受其咎!明国一向有文臣带兵之例,此番说不定就是其主帅故弄玄虚之举,说不定是心虚之下才用此策。到底如何行事,还是郑亲王拿主意好了!” 岳托说了半天,听上去两面都不得罪,但实际上还是偏向了济尔哈朗这边。 作为对皇太极最为忠心的两名亲王,济尔哈朗和岳托也成为了皇太极制衡两白旗的重要手段之一。 “成亲王这话讲得好!既是已经探查到了我大清急需之物,那无论如何也要拿过来!只是现下明军看来已有防备之意,那咱们便商量一下,改用何种手段予以应对!我觉着,举重兵突进最是省力,管他如何防范,那些粮草物资堆积如山,就算明人想搬走也来不及!” 济尔哈朗冲着岳托点头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从整个建州高层、包括皇太极来讲,他们并不懂什么孙子兵法之类的东西,不管是与明军交手还是横扫蒙古部落,采用的都是这种简单直接的办法,用八旗强横的武力来平推对手。 惯于采用这种方式的八旗上下,对于汉人那些古已有之的各种兵法更是嗤之以鼻。 在他们看来,就算你智谋百出,但最终还是要用刀枪来对决,只要战阵上输了,其他都是瞎扯。 “硬打倒也可行,但是后路粮道可得照看好。这回松锦周边的庄子都跑没人了,粮食一粒也没留下,全得指望咱们自家带来的粮食。这大军要是前出近两百里地,有松锦和诸多堡城的明军在,若是被人断了后路可是件麻烦事!” 岳托有些不放心的开口道。 从探知清军开始向义州集结之时起,洪承畴便以督师的名义发布命令,让松锦以南、宁远以北的百姓军户依次开始撤到宁远南面,除了地里尚在返青的庄稼以外,所有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给建奴留下任何可以使用的物品。 这种坚壁清野的方法让想要四处打粮的建奴空手而归。 “成亲王说的没错,咱们十万大军虽说在这世上无人可敌,但小心点也不是坏事。依我之见,咱们将大军分为三路一路前去攻取明军辎重,另一路于中途扎营,随时来回接应,第三路就在现下之处监视松锦明军。如此一来,明军就算是有啥计谋也派不上何等用场,郑亲王觉着如何?” “睿亲王之策大体无有错漏,但我觉着前队最好是多派兵马,然后分作两处,一队攻取明军辎重大营,另一队布防在南面,截杀明军由宁远派出的援军,以防攻打辎重之军两面受敌!” 岳托思忖一会后,对多尔衮提出的计划做出了相应的补充。 “那兵力分派该当如何?三队人马分别由谁亲率?” 一旁的阿济格插言道。 “前队由成亲王率满蒙两红旗、两蓝旗及汉军旗为前队,睿亲王率两白旗居中策应,本王率剩余人马监视松锦!就这么定了!明日辰时派出探马先行,大军随后出发!” 第三百九十五章 兵至 与陈奇瑜前番推测的时间差不多,在发现清军探马后的第七天,松锦以南的堡城纷纷传来警迅,大队清军毫不顾忌的沿着官道向南而来,目标直指宁远一带。 于崇祯十年建起的明军辎重营地占地宽满,除了东面和南面有山海的天然屏障外,北面和西面都是就地取材,用粗大结实地松木建起了高达七八尺的木栅,两座两丈高的望塔也分别矗立在了西、北方木栅后十步左右的距离。 不同于一般营寨望塔的是,这两座塔基用砖石垒就的望塔顶端平台十分宽大结实,各自安放着两门五百斤重的佛郎机炮,平台上的角落里堆放着火药几种弹丸,几名明军炮手或是眺望远方,或是安静地坐地闲谈,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营地内除了散落着十余座存放粮草物资的仓房以外,供上万民夫歇息居住的一排排木屋将整个营地内部遮蔽的严严实实。 从外面看去,这座营地与平常的没有什么区别,仅有数量不多的明军士卒在里面四处巡逻,但在营地内东南方位无法探查到的开阔地上,一排排整齐地营帐已经立了起来,除了一队队沿着营帐之间通道巡逻的士卒以外,五千余名勇卫营将官士卒均是在自己帐中静坐,等候上官发出的军令。 这只由总兵孙应元亲率的勇卫营剩余人马,在得到关外传来的清军正在向义州集结的军情后,便奉朱由检之命拔营出关,并于清军开始挖壕围困松锦时抵达了此地。 这五千余人的队伍就是组建已久的车营。 整个车营由两百八十辆偏厢车组成,每车配备三百斤小型佛郎机一门、驭手一人、炮手三人、铳手四人、刀盾手五人、长枪手五人。 整车以犍牛为动力,临战时犍牛用麻布遮蔽双目,双耳塞上棉花团,以防止受到惊吓导致车辆失控。 之后车辆横向摆开,以带缺口的偏厢朝向前阵,佛郎机炮由缺口处向外射击,而铳手则立于佛郎机两侧射击。 刀盾手和长枪手负责在敌军突破火力打击后的近身肉搏,保护炮手和铳手的安全。 虽然已经组建并训练了一年有余,士卒们的配合已经相当的默契。 而炮手和铳手因为身处平台的关系,心里的安全感有了巨大的保障,所以射速比排成方阵的铳手要快上不少,有些铳手已经能达到在不到两百息内三发的水准。 这在过去火铳繁琐的装填发射流程中已经是很快的速度了。 朱由检在得知这一消息后,心理上还是小小地失落了一把。 因为这比他期待中按后世的计时算法满了不少。 他本来很希望一分钟两发的强军,但在燧发火铳普及之前,这种想法纯粹是奢望。 毕懋康研制的燧发铳因为受制于原材料的关系,无法解决哑火率过高的关系,所以暂时无法大规模的普及,只能做了少量的短铳配发给了军队中的夜不收,以及锦衣卫中高级将官和缇骑使用。 孙应元这次率部前来的目的就是把握住时机,充分利用火器的优势,给清军造成最大程度的杀伤。 虽然清军已经几次与勇卫营交过手,对明军的火器已经有了防备和警惕,但车营的火力胜过普通铳手数倍,只要清军仍然采取从前的打法,那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场挥之不去的梦魇。 负责守卫辎重营地的五千名秦军将营盘分作两处,一处位于辎重营地北门数百步外的方向,另一处在相距不远地西门立下了营寨。 两处营盘同样都是用圆木四面为栅,开设营门两处,其中北门营地住有三千人,由副总兵张远亲率,西门营盘的两千人则是由游击贺守道负责指挥防守。 由于这部分秦军兵力过于单薄,而来袭的清军会是秦军的数倍,在没有接到兵部明确指令的情况下,张远下令,全军没有命令不得出营与敌野战,以全力防守为主。 由于这两座军营卡在清军进攻辎重营地的要害上,清军若是想绕过去直接攻打后面的辎重营,侧后方就会遭受到明军火力的打击,所以这两处营寨成了清军首先要拔除的两颗钉子。 因为这两处营寨的四个角上都分别建有一座炮台,上面都配有射程数百步的佛郎机炮,没有任何军队敢冒着被火炮随意轰击的风险去攻打别处。 崇祯十一年二月初十巳时许,越来越多清军探马身影的出现在了镇远堡以及秦军营盘周边,有些胆大的蒙八旗鞑子哨探甚至穿过秦军的两座营盘之间的开阔地,直接抵近了辎重营木栅外四处观瞧。 而明军对清军的举动毫不理睬,任由鞑子哨探炫耀马术、四处探查。 随着日头升到头顶时,远处尘烟四起,大股马队踩踏地面发出的巨大轰鸣声响彻原野,各色各样的旗帜在尘烟中若隐若现。 接近正午时分,六千余蒙八旗骑兵以及两千名两红旗的骑兵,在绕余贝勒阿巴泰的率领下进抵镇远堡以东的秦军营盘数里之外。 清军各路哨探不断飞马赶至阿巴泰的坐骑前,将探查到的各种情报逐一向阿巴泰做了禀报,随后在阿巴泰的大声命令中,围绕在他身边的清军将领们纷纷接令而去。 随着一道道军令的传下,一队队的骑兵奔向各方,清军大队除了少量游骑散到周围警戒之外,其余骑兵纷纷下马。蒙古骑兵和八旗骑兵们,或是从战马的兜囊中拿出豆料给战马喂食,或是成群的就地歇息等候主子的下一步指令。 下午未时许,北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嘈杂声,随着距离的拉近,这种嘈杂变成了吵嚷叫骂声。 在大队清军的监护下,三万名穿着破衣烂衫的汉人包衣或是推车或是挑担,装载着大批的粮草辎重乱哄哄地赶了过来。 随后,在一阵阵的号角声中,各旗的包衣头目们呵斥打骂着,带着手下空手而来的包衣们向各色认旗下聚拢,待清点人数之后,在认旗的引领下向,扛着铁锨锄头圆木等各种各样的工具器材四散而去。 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根据事先勘察好的地形,在划分好的区域设立营寨,以供八旗清军扎营。 在一片热闹喧嚣的场景中,到了申时左右,分散在四处的十余个清军大营纷纷立了起来,天刚擦黑时,一队队的清军主力陆陆续续地从北而来。 夜色降临后,清军打起的火把宛如一条长长地巨龙一般,从远方蜿蜒向南而来,直到深夜方才断绝。 第三百九十六章 战起 从岳托率领清军主力抵达后地第二天开始,包衣们被分作两处,在清军的保护下分别前往宁远和镇远堡。 经过数日不分昼夜的劳作后,宁远城北门以及镇远堡东门外都被挖出了一条长长地壕沟,这两道宽达丈余、深有六尺的壕沟,将明军从宁远及镇远堡派兵支援辎重营地的通道断绝开来。 六千余蒙八旗骑兵,以及十五个牛录的镶蓝旗清军在壕沟以北扎下营盘,监视着宁远方向的明军。 而镇远堡东门外的壕沟处,则是有十个牛录的正蓝旗清军扎营监视着。 “恭顺王、智顺王,大炮有无摆放妥当?明日就看汉军旗的了!待大炮将明军营栅轰开,回里不,你即刻率五百人突入明军营寨,全力与其肉搏!乌达补,你带三百人做后队,趁机入营掩杀!智顺王于西面同样如此,阿息保带队冲杀!明军就算火器犀利又能如何?论起近身搏杀,我八旗健卒可谓是天下无敌!打破明军营寨之后,本王自会给你等请功!” “喳” “奴才领命!” 位于秦军营寨以北五里处的清军的主营内,岳托正在大帐内召集手下将领议事,安排明天的战术,分派各自手下的任务。 在将明军营寨的布置探查清楚之后,岳托与孔友德等人商议一番,最终确定了明天的战术。 孔友德等人纷纷单膝跪地接下军令,个人面上都是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态和表情。 在他们看来,就算对面的明军时精锐新军,但人数过少的劣势却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只要被八旗精锐给打破了阵型,再犀利的火器也抵不过一刀一枪的砍刺。 只要绞杀了这几千明军,那后面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就成为了八旗的囊中之物。 “启禀王爷,奴才有话要讲,奴才总觉着,咱们此次是不是有点太过顺畅了?如此紧要之所在,明国为何只有区区数千人守卫?莫不是其中有诈不成?” 一向存在感不强的耿仲明犹豫半天后,还是上前一步施礼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呵呵呵呵!怀顺王过虑了!你所言之事本王也曾想过,思来想去之后方觉其中并无其他隐忧!你可知为何?” 心情大好之下,平时冷峻严厉的岳托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奴才正是不知,故方有此前之问,还请王爷给奴才解惑!” 耿仲明笑着施礼答道。 “哈哈哈哈!解惑倒也谈不上,本王就说说怎生想的吧!” 眼见立功在望,岳托仰头大笑起来。 “其实简单来讲,明国关外主帅有些轻忽了!去年明国虽是先有义州之胜,后有松山守城之功,故此其人难免心生轻敌之念!此次我大军南下,他自会认为我军还是以松锦为目标,根本不曾想到我军会绕城直驱其要害所在!明军虽有精锐不少,但现下却是分散各堡城之中,被我分割开来后无法聚拢迎战!现下就算已知我意,也是悔之晚矣!” 就在清军部署战术的同时,秦军营寨的一座营帐内,副总兵张远也正在召集手下的将领研究迎敌之策。 “建奴这回可是来者不善啊!虽说探查不到到底来了多少人马,看这架势,至少三万有余!此次可谓是咱们秦军建成之后所遇之第一等恶仗!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堕了我秦军之威名!更不能使督帅脸上无光!就算我等尽皆战死,也不得做了逃兵!明日本将会亲自督阵,但有畏敌潜逃者,一律就地斩杀!你等稍后务必要晓谕全军方可!” 年约三旬的张远是当初自京城带去的勇卫营中的一名把总,这几年积功升至了副总兵的职位。 因为久随孙传庭转战各地的原因,所以一直以督帅称呼孙传庭。 “副总制且放心吧!我等既是吃大明粮饷,那便是存了为皇上效忠之心,大不了以死报国就是了!” 游击陈勇满不在乎的开口道。 “副总制,咱们死战就是了!可这建奴的大炮一摆,额这心里头得慌,估摸着手下的儿郎们也是心里打怵!咱们与建奴拼杀不倒是要紧,可是要是还未见到人就死于大炮下,心里边觉着着实亏得慌啊!得想法子把建奴大炮给端了才成!” 说话的是千总李三娃。 他本是延绥镇的一名队正,在听说秦军粮饷足额发放之后,便带着十几个手下连夜投奔过来,后因作战勇猛、屡立战功,所以一步步升到了现在的位子。 今天眼看着清军那边在挖掘和布置好阵地后,几十门大小不一的大炮被先后架了起来,黑黢黢的炮口正对着自家营盘,这让见识过大炮威力的李三娃顿时感到心惊肉跳。 “无妨!本将已知如何防范火炮之害!别忘了咱们身后大营里也有火炮无数!只要咱们扛过建奴火炮轰击,耗尽建奴火药炮子,过几日就让建奴尝尝咱们火炮的厉害!” 张远早就从孙传庭那里得到知会,朝廷重臣们早就考虑到清军大炮带来的巨大伤害,所以把他这一部安插于此,为的就是消耗清军积存不多的弹药,让它无法对身后的勇卫营车阵构成威胁。 说直白点,他手下这几千人就是来给建奴当靶子的,到时候能不能躲过一劫就看运气了。 孙传庭派来的人坦言,经过朝廷这两年的全面封锁,建州各种物资日渐匮乏,就算其大炮不少,但火药弹丸的数量肯定是不能够支撑大炮进行持续的施放。 只要他们这一部能够撑住几天,哪怕营寨被建奴攻破,这一仗也会给他们记上大功一件。 由于事先已经考虑到清军火炮会对官军造成的伤害,兵部已经将防御火炮轰击的简单方法晓谕了各军主将,所以虽是看到清军将炮架起,但张远的心里并未惊慌。 在布置完作战任务之后,几名将领领命而去。 随后明军士卒在上官的指挥下,用从辎重营领到的麻袋装满泥土,在建奴火炮可能打击的范围内筑起了数道高度到腰腹以上的矮墙。 这个方法其实是朱由检偶尔想到然后交代下去的,这也是从后世大神的穿越书中学到的知识。 由于这个时候大明境内的火炮弹丸并不是开花弹,士卒受到的伤害主要是弹丸落地后数次弹跳造成的,所以只要想办法防止弹丸弹跳后的二次伤害就可以了,至于被弹丸直接命中的,那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了。 经过几天紧锣密鼓的布置,第二天辰时正,随着嘹亮的号角声响起,两千名清军列队而出,在汉军旗炮阵后面排好阵型,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一场筹划许久的明清大战即将拉开帷幕。 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战 推荐阅读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大团的白色硝烟缓缓向天空飘散开来。 清军的一门红夷大炮从三里开外向秦军营寨打响了第一炮。 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接连响彻天际,清军的三十余门火炮陆续打响,硝烟很快将整个阵地笼罩起来,一颗颗黑色的弹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划破天空,向对面明军的木栅飞去。 第一轮发射完毕,因为试炮的缘故,几十颗弹丸仅有几颗命中木栅,将粗大原木制成的营门或木栅击的木屑横飞。 其余的弹丸有小部分提前落地,在坚硬的地面上蹦跳数下后滚到了木栅边便停止不动,大部分弹丸则是掠过木栅飞入了明军营寨内。 秦军营内正对大门五十步的地方,双排麻袋垒就的第一道矮墙后面,一百名铳手正紧贴着矮墙后面坐地歇息,近千名铳手则是在远离营门几百步的数道矮墙后面等候命令。 汉军旗的炮手们在民夫的协助下,喊着号子将被巨大的后坐力震得倾斜歪倒的炮身扶正、校对,然后用长长的毛刷清洗炮膛和引药池、装填发射药和弹丸,足足忙活了小半刻钟才做好了第二次发射的准备。 “娘的!这建奴会不会发炮?额看了,老子就算站在大门处,这群狗日的也伤不着老子的一根汗毛!” 清军第一轮炮击过后,李三娃上半身斜倚在一堵矮墙上,转头对一排坐在地上的铳手嗤笑道。 刚才清军发射的弹丸有些虽然飞进营寨中,但都在越过第一排矮墙后落在地上,弹跳一下之后就被一排麻包挡住。 “千总,可是适才建奴发炮时,你老人家可是缩成一团啊!嘿嘿嘿嘿!” 李三娃手下的把总成老三不留情面的当场揭穿了他,引得铳手们一阵偷笑声。 “屁!老子适才肚子有些不爽利,趴在地上能好受些!哎,额说成老三,你他x的皮痒了是吧?等打完仗看老子咋收拾你!你等不信是吧?稍后建奴再发炮,老子就站在这地界上,只要挪动一步就是那水里的王八!成老三,敢不敢跟老子一起站着!” 被揭穿了的李三娃毫不感到羞愧,反而洋洋得意的跟成老三较起了劲。 “是是是!千总威武!千总马上要升将军了,岂会怕建奴这小小的弹丸!嘿嘿!” 成老三也是当初跟着李三娃一起从延绥镇过来的逃兵,两人私底下关系特别好,打闹说笑也成了家常便饭。 两人说笑之间,远处的“duang”的一声巨响传来,清军第二轮炮击开始。 李三娃被巨响声吓得本能的一激灵,刚想趴在地上,但一下子想到刚才吹的大法螺,无奈之下只得直起身子看着半空是否有弹丸落下,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战场上勇猛善战的李三娃最怕的就是大炮。 他刚到延绥镇从军时,眼看着就在自己十几步外,一名犯边的鞑子骑兵被官军佛郎机炮一斤重的弹丸击中头部,那种脑袋突然爆裂的恐怖场面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好在这次清军的炮弹都是对准了营门和木栅,未再有弹丸飞入营中,等到炮声停止后,李三娃的脸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清军的第二轮炮击给秦军的营寨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再结实的木头也经不住带着巨大动能飞过来的铁蛋的打击,尤其是被十几颗弹丸砸中的营门已经出现了几处断裂的地方,呈现出摇摇欲坠的样子。 立于正方形一角炮台上的张远正在观察着清军的动向,对于营门和木栅的损坏并未在意。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为了消耗而存在的,破了也就破了,关键是对付清军接下来的突击。 这时清军炮手正在忙活着准备第三次发射,而数百名清军已经在一名全身白甲的甲喇章京令旗下开始集结。 “传令,第一排铳手加为六百!千总李三娃亲督!建奴突入大门即刻发铳!东、西炮台炮手备妥弹药后听从将令!” 张远望着集结整队完毕的清军下令道。 在朱由检的要求下,除了勇卫营和京营之外,秦军也已经大规模的换装。原先的长枪兵和刀盾兵很多改为铳手,弓手只保留了两百名箭法出众者以备不时之需。 随着炮台上长短不一的喇叭声,李三娃立即召集手下的五百名铳手集结整队,然后绕过一排排的矮墙向营门处行去。 片刻之后,清军的第三轮轰击再次打响。 秦军营门在炮弹的集中打击下终于轰然倒地,整个营寨暴露在了清军的刀枪面前。 “装填弹药,引燃火绳!” 随着李三娃的一声令下,第一排矮墙后的明军迅速忙碌起来,不到数十息的时间,一百名铳手全部准备完毕,而对面数百步外,五百名清军步卒手持锤斧铁棒长枪等重兵器举步而来。 与明军讲究排列好整齐的阵型不同,清军对于阵型并不太注重,并且对明军这一传统嗤之以鼻。 在绝大部分清军的眼中,与明军交手多年,两军对垒无数,就算明军阵型排的在严密,在身披两层重甲的清军精锐打击下也会崩溃而逃。 虽然知道这次面对的明军是不同于以往的精兵,并且屡次给与八旗以重大杀伤,但对于并未与新式明军交过手的清军来讲,只要付出一点代价后打破他们的阵型,明军还会如从前那样被轻易击溃。 “举铳!” 李三娃站在矮墙后第一排士卒最右的位置下达了命令。 一百名铳手将手中火铳平举,黑洞洞的铳口指向了营门处。 虽然这是秦军第一次与传说中强悍的八旗兵交手,但看到对方虽然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手中拿着的却是明军早就淘汰了的各种冷兵器,李三娃不禁嘴角一撇,面上满是轻蔑的神情“这些狗蛮子不知死活吗?你他x的拿着锤子斧头能近得了身不成?什么狗屁无敌,今日非叫这群蛮子尝尝铳子的厉害不可!” 五百名清军以散兵阵型逐渐靠近了营门,但作战经验丰富的他们还是以寻常步履稳步前行,为了节省体力,清军并没有发起冲锋。 而眼看着清军已经进入佛郎机炮的射击范围之内,但张远却未下令开炮。 他是生怕火炮会将清军击退,那样就不能给其造成更大的杀伤了。 就在前队近百名清军抵达营门时,带队的甲喇章京一声令下,这百余名清军瞬间闷声不响的加快脚步开始了冲刺,眨眼之间便已踏过损坏的营门向矮墙后的秦军冲了过去。 “放!” 随着李三娃的高喊声,一百只火铳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打响。 一连串噼里啪啦爆豆般的声响中,大团白色烟雾将矮墙后的明军遮护了起来。 第三百九十八章 完胜 秦军营地的大门足够宽敞,铳声响起时,数十名身披双层重甲的清军涌入营寨,正低头疾步向几十步外矮墙后的明军猛冲,打算借助重甲的防护力抵挡住火铳的打击。 百余名清军弓手紧跟在后,试图在进入重箭五十步射程范围内对秦军展开射杀。 但事实证明,这种想法纯属异想天开。 前队清军根本无法立足,更无法给弓手打出一片可以立足之地。 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内,高速飞行的弹丸速度达到了极致,别说双层锁甲,就算披着一块铁皮也照样会被铳子的巨大动能所击穿。 血花四溅伴随着前队清军的惨叫声中,二十余名清军被击中倒地,但见惯了无数生命在自己面前死亡的剩余清军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开始加速向前疾冲,后队的清军不顾地上族人发出的哀嚎声紧跟着前队身后。 他们知道明军火铳犀利,也知道接下来还会有铳子射来,但他们的任务就是不惜性命闯入明军铳手营中。 只要近身肉搏,那些火铳也只不过是铁棍而已。 对面这只明军的确是精锐之师。 这是众多冲锋清军脑子里下意识的反应,而这种反应也成为了他们脑子里最后的意识。 在以往与明军的无数次交锋当中,明军虽然也是以火铳作为前阵,但出于各方面的原因,往往不等清军冲到射程之内便将手中的火铳打响,随后便会扔下火铳逃命。 而清军总是在几乎毫无损伤的情况下趁势追杀,几十个清军便能撵着上千甚至数千明军漫山遍野的跑。 而眼前的明军很明显是那种训练有素、军纪严明的强军,这样的明军必须要彻底绞杀才行。 只有被杀死的敌人才是最好的敌人。 首排一百名铳手射击完毕之后迅速蹲地开始清理铳膛、装填火药和铳子,尖利的喇叭声响过,第二排火铳紧接着打响,又是一百枚铳弹激射而出,在清军面前形成了一层弹幕,前冲的清军如同高速飞奔的野牛撞到坚硬的岩石一般翻滚在地。 两百枚铳弹将冲在最前面的清军一扫而空,双层重甲并未挽救他们的生命。 一滩滩殷红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流淌开来,尚未立刻死掉的重伤清军捂着伤处惨叫打滚,但快速大量的失血很快便会夺去他们的性命。 虽然心中震惊于明军强悍的火力,但大批的清军依旧继续前冲。 族人的性命不能白白牺牲。 冲过去! 用锤子敲碎对面尼堪的脑袋,用斧头砍下他们的头颅,用铁枪刺穿他们的腰腹。 我们是天下无敌的八旗兵,没有人能阻挡我们的冲锋。 这是每一个清军脑子里共有的念头。 没有人发出呐喊,因为那样会白白消耗力气。 只有冲入尼堪们阵型中发力挥砍时才会吐气开声。 但明军持续不断的射击彻底粉碎了清军的幻想。 虽然被浓浓地硝烟遮挡了视线,但这时候的火铳不是瞄准射击,而是集火攻击一个区域,铳手们只管冲着前方开火就行。 没等第六排铳手打完,第一排的铳手已经装填完毕,火绳再次吹燃,只等着听到喇叭声后便会起身射击。 刘百民铳手身后,一百名长枪手和一百名刀盾手正在迅速赶来,带队的两名把总看到炮台上挥动的红色旗帜后即刻带队疾步而来。 除了少数哑火的火铳之外,秦军第一轮近六百枚铳弹将一百余名清军杀伤倒地。 随着第一排铳手起身再射一轮,已经冲到四十步以内的清军再次被射倒近三十人。 面对明军似乎无休无止的铳弹射击,只能挨打而无法还手的清军终于支撑不住了,冲在前面的清军开始有人试图转身往回逃窜。 随着恐慌情绪的传染,前队清军或是有意识或是在犹豫不定中开始反身回撤。 带队冲锋的甲喇章京回里不虽然勇悍过人,但尚未来得及施展一身本事便被铳弹射杀,扛不住明军火铳打击,又失去了指挥的清军败下阵来。 清军弓手还未进入营门内的有效射程内,也在不得不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后阵带领三百名清军的甲喇章京乌达补尚未率队冲入明军营寨,由于视线阻隔的原因,他只听到铳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心里也开始惊疑不定起来。 紧接着不过百余息的功夫,冲入明军营寨的前队便乱了起来,前冲和后撤的清军纠缠在了一起。 久经战阵的乌达补见势不妙,立刻吩咐吹响撤兵的号角,没等号角声响起,明军的长枪手和刀盾手就追杀了过来。 从来都是正面对敌的清军终于尝到了被明军从背后砍杀的滋味。 在两列排成刺猬一般阵型的秦军长枪手的捅刺,以及护住长枪手两翼的刀盾手的遮挡劈砍下,许多已经乱了方寸的清军虽然回身对敌,但秦军手中长达丈余的长枪却根本没给他们机会。 这种类似破甲锥的枪头对清军的重甲直接无视,一根根雪亮锋利的枪头每一次吞吐都会带起一团殷红的鲜血,转瞬之间便造成数十名清军的伤亡。 这还幸亏清军是散兵阵型,不然伤亡人数会更多。 清军弓手带队的牛录额真反应极快,当即指挥弓手后撤十余步向秦军的长枪手进行了几轮吊射。 随着炮台上黑旗挥舞,李三娃率三百铳手绕过矮墙迎了上来。长枪手和刀盾手在被射倒数十人后撤向营门两侧。 有百余名清军再次冲入营寨,想借机追杀后撤的明军,但却遭到了三百名采用第一排单膝跪地、第二排弯腰躬身、第三排直立地秦军用三段击方式再次痛击。 随着数十名清军被击倒在地,第一队剩余地清军终于在崩溃中四散而逃。 在李三娃的大声吩咐下,伤亡的数十名秦军被刀盾手迅速抬走,铳手们也分别从两侧撤回矮墙后面。营门内外的空地上只留下了满地清军的死者和伤员。 这场小规模的激战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以秦军的完胜而告一段落。 乌达补眼看着撤回来的清军低着头从自己面前走过,心头也不由得变得沉重万分。 站在清军炮阵后面的土台上观望的岳托脸色阴沉已极,一旁的孔友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人也是面色难看。 虽然他们并未看清冲入营寨的清军时如何败阵的,但接连不断响起的铳声和漫天飘散的烟雾已经说明了整个过程。 这与岳托去年率军在松山、大兴堡、兴平堡等堡城下的遭遇很相似,都是被明军犀利的火器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来人,将乌达补唤回,留下一千马队监视明军,召集甲喇章京以上将领来本王帐内议事!” 第三百九十九章 料敌 就在盛京的皇太极调派兵马准备南下时,远在锦州的洪承畴收到了兵部的六百里加急指令,他当即下令已经驻扎进义州城的勇卫营全部撤出,辎重营以及俘获的汉人包衣在将城内物资全部收拾干净后也一起撤回松山。 锦州辽东巡抚的署衙内外戒备森严,到处可见全副武装的甲士。 二堂内,洪承畴、祖大寿、方一藻、张斗、茅元仪以及沈世玉等人正在会商兵部发来的有关文函。 主位上的洪承畴面无表情的开口道“此次朝廷制订接下来之战事相关,诸位有何建言大可讲来,若与事有补,事后本官自会向有司分说后以此定功若无他策,那就按兵部所订策略施行!” 尽管兵部的作战计划在洪承畴看来确实有可取之处,但想要在辽西大展一番拳脚的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这次策略的制订肯定是杨嗣昌提出和主导的,甚至这根本就是他杨文弱的一己之言,其用意无非是想待官军大捷时以定策之功力压自己这个蓟辽督师,抢得战事首功的同时也抢到入阁的先机。 现在的几名阁老年龄都在六旬以上,并且无论从能力还是官声上都不如人意。据说皇上曾有言要廷推增补阁臣,但因督察院左右都御史都在地方主持灾民安置事宜,从而缺少最有分量的几票,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了。 皇上这一提议用意非常明显,就是准备让自己中意的新生代进入内阁,等一年半载熟悉了处置各项事务的流程后,原先的阁老们肯定要致仕给后辈让位。 大明的内阁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阁臣的排序以入阁先后为准,而不是以中试或是能力、原职来排位。这样的话谁先入阁谁就最有可能担当首辅一职,其他人只能老老实实在后面排队。可是如若大家年龄相当,除非排在前面的阁臣发生各种意外,否则就算在内阁任职二十载也甭想当上首辅。最令人感到不爽的是,杨嗣昌刚过五旬,只比自己大几岁而已,如果他先进入内阁,自己这辈子也别想首辅的位子了。 洪承畴暗地里琢磨过,现下能入皇上法眼的大臣并不多。自己肯定是位列其中,卢建斗、孙白谷、陈玉铉这几人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也都是上上之选,入阁应该是必然之事。督察院的两名宪台年纪稍大,再说在本职上都做的不错,皇上很可能加其职衔,但不会让其入阁。至于其他人根本无法和上述这几人相提并论,入阁是不可能之事。 如果没有杨文弱,将来的首辅之职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了。 “洪公不觉兵部此策过于保守乎?眼下官军将将取得前所未有之大捷,正是乘胜而进之时,为何要弃土而返、无端挫伤官军之锐气?况且文函中也提到,建虏主力未在,如若遣军来犯,员数亦不过五万之数,亦非建虏精锐现官军有勇卫营精卒两万,大炮若干,少傅麾下马步数万,另有京营三万余正在赶来关外途中,如此算来,官军堪堪已达十万之多。既是倍数于敌,何不与义州、锦州之间摆开堂堂之阵痛击来犯之敌、甚或谋取围而歼之?” 方一藻的话打破了场上的沉寂,也把洪承畴从胡思乱想中拉回到了现实里。 兵部的文函并未将杨嗣昌的最终谋划全盘托出,而是只把眼下的战事做了一个方略,知晓真相的只有洪承畴一人,连祖大寿也被蒙在鼓里。 “中丞所言虽是有理,但祖某觉着朝廷之策甚是可行。此次官军虽有大捷,但却是以数十倍之数破之,建虏战力不可小视,若其数众多,官军在旷野与之阵战,胜负尚在五五之数,即使胜亦是惨胜。损兵折将下,若其主力回返,我军再欲攻取盛京怕是后继乏力!” 一直很少说话的祖大寿突然开口反驳方一藻道。 知道朝廷又要把京营调到锦州前线时,祖大寿便已明白了朱由检的意图把关内能打的官军全部聚集在锦州,时机成熟时直驱盛京。 对于这次兵部以锦州做饵、诱敌来攻的策略祖大寿一点不反对,反而从心里十分欢迎。因为这意味着锦州军只要躲在城里防守就行,到时不管城外打的如何惨烈都与锦州无关,锦州军实力都不会受到任何损失。 他巴不得建奴和官军打个你死我活呢。若是双方损失惨重,锦州城内的官军再出来捡个大便宜,既壮大了自身实力又坐看官军消耗,朝廷往后还不得如往常一样依仗他祖家? 至于朝廷准备调集大军直接攻击盛京一事,祖大寿并不看好。 建奴岂是如此好对付的?皇帝以及朝廷的大佬们太过轻视旗兵了。 虽然攻取义州之战中,勇卫营展示了火器的犀利以及士卒的勇悍,但若是没有锦州马队遮护两翼、并且建奴人数过少,结局如何很难预料。 旗兵要是有数万的话,勇卫营也罢、京营也好,都很难赚到什么便宜。 将来要是官军一路向北推过去,在辽阔平坦的平原上,蒙古人的骑兵可不是吃素的。人家不会和你硬碰硬,只要和你缠战不休、截断你的粮道,时间久了军心浮动,到时只要有一只明军溃散,那就会像瘟疫一般传染全军,那样的后果太可怕了。 勇卫营展现出来的军纪的确十分严明,但其他诸路关内调集来的明军可不一定都是如此,对自己的诸多同行们什么德行,祖大寿还是心里有数的,左良玉、贺人龙等人的名声并不很好。 兵部的计划非常稳妥。建奴现下尚不知关内明军精锐已至,潜意识里还是认为此前一战是锦州官军打的,心态上会极度放松。明军虽攻下义州但并未据城而守的行动会加大建奴的误判,认为明军的主动进攻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下才发动的,占完便宜后还是乖乖的跑回锦州城里躲起来。 利用建奴的麻痹大意,官军再凭借松山一带的地利优势,很可能会再次重创前来报复的旗兵。 祖大寿在对兵部的策略表示赞叹之余,暗地也是腹诽不已既然有洪承畴、杨嗣昌这般能人,为何不早些予以重用?不过现在这种厉害人物上了场,洪太那伙人怕是很难成事了。 “止生还有话讲否?勇卫营上下士气如何?前战虽胜,但亦有得有失止生少临战阵,故此难免有失误之处,此亦是寻常之事,只是战后需命上阵将士细数其中所历所思,以备预防同等之误!” 洪承畴面向茅元仪温言道。 久历战阵的洪承畴当然看出茅元仪在义州战时的指挥有失当之处,这个他也理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便是如此。尽管茅元仪的武备志确属军事方面的巨作,但将领的临场反应处断更为重要,这需要多参与战阵方能得到提升。 “回禀督师,战后卑职亦曾多次召集临战将士总结其中得失,之后颇觉有益纸上谈兵易、临阵处断难。幸亏此战我军优势巨大,若人数相当,我军怕损失会更重,卑职也会成为大明之赵括!还请督师宽心,勇卫营全军战意高昂,士气并未因经此小挫而摧折。接下来之战,勇卫营当知耻而后勇,不使建奴逞威!” 茅元仪起身拱手道。 在经历义州之战后,勇卫营的战损使得茅元仪心中傲气全消。从前恃才傲物的他这才明白,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指挥者一个细小的决策失误很可能导致满盘皆输,敏锐的观察力和迅速正确的决断力是成为一个优秀将领所必备的条件。 “甚好!既是如此,那本官宣布宁锦马队遣探马侦知四周,锦州从即日起全城封闭,锦州军两万人专心守城,城内由祖少傅坐镇指挥勇卫营移营松山,寻有利地势扎营,等候京营前来。建奴当在十五日之内抵达锦州,到时本官自会坐镇松山,根据其部署后下令如何迎战!”14 第四百章 布防 “山人自有妙计!额说李三娃,今日这头一阵打的不赖!啥子狗屁的建奴无敌,依着额看,这就是辽西那帮怂货吓破胆子吹出来地!火铳一响,无敌也得躺!哎哎哎,李三娃你个怂瓜!那是额地饭食,给额留下些,想吃自家弄去!” 看着李三娃只顾着低头从自家帽盔中大把大把的捏着饭团往嘴里猛塞,张远跳起后几步窜过去,与李三娃争抢起来。 没等两人吃完,军纪官钱杰、千总刘顺、胡大棒先后赶到了营帐中。 现在兵部将军纪官派驻各部的措施已经全面推开,游击以上独领一军的官军中全部被派驻了锦衣卫出身的军纪官,作为纠劾不法、监督军纪的存在。 不到三旬的钱杰原是锦衣卫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在崇祯九年与十几名各千户所抽调的校尉一道,被派遣至秦军中担任军纪官一职。 这批军纪官年龄不一,共同点便是识文断字,有不错的算术,以便能监督所在军营中粮草物资的准确发放,防止负责军需的将官从中贪墨。 军纪官最重要的职责便是考功、记功,把官校士卒日常和战时的表现汇总后,在与一营主将商议后上报兵部。 其实主将们心里清楚,所谓的军纪官其实就是朝廷为了防范将领们拥兵自重,特意派下来监视他们这些兵头的。 因为这些军纪官虽然职级仅相当于千总一级,但仍是隶属于锦衣亲军,任何人都无权给他们下达命令。 “即是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先把今日之战得失总结一下,之后再合计一下如何应对建奴接下来之攻势。李三娃,建奴的尸首都处理完了?这天渐渐就热了,战场要及时清理,以防疫病播散!此条当谨记!” 在吩咐给钱杰看座后,坐在椅子上的张远开口道。 “禀副总制,建奴留在营寨中的尸首都砍下脑袋后扔出去了,营门外死伤那些都被建奴遣民夫拖走了,卑职已着人用铁铲将地面翻了一遍,那些血水都遮盖于地下了!这兵部老爷们发下的铲子着实好用,挖起泥土来毫不费力,若是将来咱们回家种田能用上这般物事就好了!啧啧!着实顺手的紧!” 李三娃抱拳回禀完之后又顺嘴扯到了别处。 兵部下发各军的铲子是朱由检照搬后世的工兵铲的样式,由军器监用精铁打制而成,这种划时代的东西端的是挖掘土地的利器,用起来既省时又省力,颇受军中士卒的喜爱和好评。 “行了行了,恁个怂娃别瞎扯其余!钱营官,今日一战立功士卒名册可是记录好了?我部伤亡士卒有无安置妥当?军械可已备齐?” 张远抬手止住了李三娃的胡扯,目视钱杰很有礼貌的发问道。 “回副总制,此战我部伤亡共计三十五人,其中阵亡十三名,其余皆为伤者。在随军郎中对伤者救治后,已一并送往辎重营内。此战立功将士名册已是登录在册,副总制所言之军械业已备齐,可随时由民壮运至营前使用!” 清军的重箭杀伤力十分惊人,虽然短时间内明军长枪手便已撤离,但仍有不少人倒在清军箭下。 钱杰除了负责正常职差之外,还顺带管着后营的民夫以及十几人组成的救护队,基本上等于半个后勤营官了。 “有劳钱营官了。今日之战我军虽是小胜一场,但绝不可就此轻忽建奴之战意!额以为,今日建奴败阵是过于轻敌,若是其大举来攻,我军就算是胜也会伤亡更大。额估摸着,建奴定是在想法子破了我部营栅,之后就是猛攻了。兵部上差交代过,建奴都是以盾车为前阵,我军火铳虽是犀利,但却打不穿盾车,如此就要想法子破了建奴盾车才行,你等有何妙招不妨讲出来听听!” 张远其实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但他还是要听听手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打破建奴的盾车攻势。 “副总制,要破盾车,唯有火炮,咱们后营的虎蹲炮威力不够,要不趁着建奴还未打来,咱们派人去辎重营里搞几门佛郎机试试?” 思忖半晌后,李三娃率先开口道。 秦军千总以上将官都知道辎重营里有朝廷精锐地消息,李三娃说是去借炮,其实是打算连炮手一并借来,反正都是为朝廷效力,这时候就不该分主军客军了。 “不成不成!这事提都不要再提!” 张远连连摇头道。 对于直属皇帝的勇卫营,没有兵部的吩咐,他可没胆子去借兵,更何况他也丢不起这人啊,这大战还没开始就认怂了? “副总制,若是有何布置还是赶紧下令吧,卑职等赶紧去准备才好,若是午时过后建奴再打过来,咱们没想好办法可就麻烦了!” 千总刘顺抱拳施礼道。 “这个倒不是啥要紧的,不出意外的话,本将估摸着建奴会趁夜毁掉我军营栅,明日才会摆开架势来攻。” 张远摇头回道。 “副总制,卑职以为先把虎蹲炮由后营搬运过来,待入夜后再将矮墙加长,之后将虎蹲炮置于前,足够建奴喝一壶的!” 另一名千总胡大棒建言道。 “好主意!大棒,今夜你率部与李三娃部换防,明日你和建奴打一阵!李三娃,你率部在后面随时接应!” 张远眼见几名手下没啥好的建议,随即便下达了命令。 “副总制,既是料定建奴毁我营栅,为何不加以防范而使其轻易得手?何不布置好人手,待建奴夜里前来时予以迎头痛击?” 一旁的钱杰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建言道。 按照朝廷规矩,军纪官是无权干涉主将的军事指挥和部署的,但眼看着一场敌强我弱的血战在即,钱杰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就比如建奴遣人毁坏营栅一事,也许是张远有所疏漏,未曾想到布置好人手防范,那自己的建议说不定能起到拾遗补缺的作用。 “钱营官不用多虑,建奴既是想毁,那这营栅定是保不住,夜里视线不清也是很难防范,不如由他去!本将自有安排,定会教建奴吃个苦头不可!” 当日午时用过饭食之后,张远让钱杰从后营调来了五百民壮,将自己的想法大致讲说一遍之后,便亲自指挥着民壮们在营栅遮掩下开始忙碌起来。 而负责明日接战的胡大棒则是带着几个把总跟在张远身后,一边听他讲说,一边心里琢磨着如何派兵布阵。 就在天还没黑透的时候,围绕着据营栅三十余步的两座炮台而重新布置修建的防御工事终于完工。 第四百零一章 开战 果然未出张远所料。 考虑到明军火铳可以从营栅圆木间进行施放、而包衣们根本经不住几轮轰杀,继而无法进行毁坏营栅的缘故,岳托并未下令清军在下午冒险展开攻击,而是打算等天黑之后拆掉营栅于明日再行聚兵来打。 入夜之后,上千名汉人包衣在清军的监视保护下,拿着斧头大锯涌至明军北门两侧营栅前,开始了对这些原木的破拆,而营内的明军对此却是毫无反应。 明军的营栅埋在地下的部分几达全场的三分之一,由于缺少铁料的缘故,大多数包衣手中的工具都因没有及时修补而钝化,刨出一根粗大的圆木就要花费好长时间。 刚开始时因为怕明军会出兵进行阻止,所以包衣们都是摸黑作业,这也导致整个工程的进展非常缓慢,快一个时辰了才挖出了数十根圆木。 后来在看到明军并无动静时,孔友德干脆下令点燃火把,以使干活的包衣能在看的见的情况下加快进度。 这一举措果然奏效。 在能见度得到极大提升的情况下,整个拆毁作业进展速度随即加快。 两个时辰之后,北面的营栅全部被清除干净,明军的整个防线彻底暴露在了清军的视野之中。 孔友德在下令清军与包衣们回撤歇息后,自己也赶去了岳托的营帐交令。 第二天辰时刚过,随着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四野,一千五百名镶红旗清军士卒在一名甲喇章京的率领下出营列队,另一个营盘中,三千名汉八旗的士卒也随着智顺王尚可喜的旗帜出营摆好了阵势。 没过多久,三千名汉人包衣在百余名清军的驱赶喝骂下,乱糟糟地从一侧向明军营地前汇集。 一名汉军旗的统领站在包衣队伍前大声嚷嚷几句后转身离开,包衣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目标直指两地外地明军营地。 包衣队伍的两侧各有一百名清军骑马持着刀弓监视,只要有其中临阵脱逃的,便会遭到这些督战清军的无情砍杀。 处在这三千名包衣最前端的是百余辆盾车,推车的是经过挑选出来的已经被八旗同化了的几百名汉人。 这批汉人出于种种原因,在日常间表现出来的是对八旗的高度认同和归属感,渴望拥有旗人的身份,平时也是被用来管制自己原先的同胞,并且对待汉人的态度比旗人更加恶劣。 因为岳托事先通过孔友德给这数百人许诺,只要今天表现出众,战后回到盛京便会给他们抬旗,从此他们将成为汉八旗中的一员,也会被原先的同胞尊称一声旗人老爷了。 得了主子许诺的这群汉人败类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满怀着对未来会成为老爷的憧憬,举步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包衣队伍前行之后,两侧的镶红旗和汉军旗清军开始缓缓而动,打算瞅准时机扑上去与明军展开厮杀。 秦军营地前面已经显露出来的左右两个原本孤立的炮台,现在已经变成了像座堡垒一样。 炮台底座前方二十步范围内是两道中间有出口的矮墙,每道矮墙后面都有一百名铳手坐地等候,砖土结构的底座从地面起向两侧加宽,各自构筑了一个一人高的小型平台,各摆放虎蹲炮一门,炮手两人。 这种布置组成了上中下三道立体火力打击网,加上一直延伸到两侧营栅的矮墙后面六百名铳手、二十门置于矮墙前面的虎蹲炮,足可以让清军碰个头破血流。 为了与防守西面营寨的陈勇部互相支援,张远还下令将两个营寨隔开的木栅拆掉一个大的缺口,并且在营寨之间的通道上预埋了地雷若干。 要是再有清军探马想从中间往前探查,结果肯定是被炸个人仰马翻。 左侧宽大的炮台上面,张远正在凝神观望着两侧清军的动向,两名亲兵侍立在他的右侧,一人手持盾牌,腰悬长刀,脖子下面挂着铜质的喇叭;另一人手中拿着两面黑红颜色的三角旗,身背长弓,腰间悬着装满三棱箭的箭壶。 摆在炮台中间、已经装填好弹药的佛郎机炮斜指向了前方,装满木炭的铜盆烧的正旺,一柄火钳放在一侧,主炮手正在目测着清军与炮台的距离,两名装填手略带紧张的注视着主炮手的后背,随时等候着他下达指令。 片刻之后,打头的三十余辆盾车乱糟糟的涌入原先的营门之内,但张远并未下达攻击的指令,甚至看都未看这群包衣一眼。 在看到矮墙后面的明军并没有起身准备射击的动作后,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声,前排推车的包衣纷纷嘶吼着突然加速向前冲去,跟随在后的包衣们也是振作精神呐喊着涌了上去。 而两侧的清军步卒在号令下也是加快了步伐,向着矮墙冲去。 “准备” 随着张远的一声令下,炮手迅速伸手抄起火钳探入盆中,冰冷的火钳在燃烧正旺的火盆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橙红色。 “放” 主炮手将火钳从炭盆中抽出,一下子摁在佛朗机炮尾部的引信上,急速燃烧的引信如同一条火蛇一样,扭曲着身子发出嗤嗤的轻微响声,倏忽之间突然消失。 “duang”的一声巨响声中,一斤重的弹丸激射,顺着早已调整好方位的炮口飞向了右侧的清军前队。 紧接着右侧炮台的佛郎机炮也发出了怒吼,明清两军准备已久的第二次战斗正式打响。 推着盾车冲在前面的包衣被大炮的巨响吓了一跳,脚步也是不由自主的缓了一缓,后队整个人群的喧嚣叫嚷也被吓得停了下来。 待发现炮弹不是向自己这边落下后,几十辆盾车重新提速向前冲去。 两颗弹丸先后落在清军阵营中,在分别击中两名清军后落地顺势向前弹跳数次,在造成数名清军伤亡后才停止了运动。 紧接着,“轰”“轰”的爆炸声突然连环响起,随即是一片惨叫声,硝烟弥漫中,残肢断臂夹杂着盾车碎裂的木头飞向了空中。 前排推着盾车的包衣们,踩响了秦军在矮墙前面四十步左右埋设的地雷。 没等两侧的清军做出反应,两座炮台的炮手已经将引药池和炮膛内的火药残渣迅速清理干净。 一名装填手快速地将发射药包和弹丸填进炮膛中,用一根木质顶杆将之顶到炮膛底部,炮手在引药池中撒上引药后插上引信,另一名装填手迅速将佛郎机炮的子铳换好,之后用力将气门密闭,炮手随即用火钳点燃引信,第二枚弹丸随着巨响声飞向了清军。 清军在佛郎机炮不断的巨响声中有序地分散开来,依然向前行进着,而被地雷炸的屁滚尿流的包衣们则是止步不前。 虽然有成为旗人的巨大诱惑,随之而来的也会有奴才伺候自己,但要是命都没了,还享个屁的福啊 前排的八旗铁杆包衣们开始犹豫起来,被炸死炸伤的十余名同伴就躺在自己身侧,几辆翻倒在地的盾车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命运。 “嗖嗖”地尖啸声中,几名犹豫不决的推车包衣被飞来的利箭贯穿头部后重重地倒地身亡。 “继续前行后退者死前行者重赏” 两侧督战的清军嘶吼声传来。 回头看到几十步外张开的一把把强弓,前排的包衣不约而同的抬起车把,硬着头皮向前冲去。 第四百零二章 危急 调转炮口!打掉盾车!” 看到那些推车的包衣冒着被地雷炸死炸残的危险,已经推进到第一道矮墙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张远果断地下达了指令。 炮手和两名装填手,加上张远的两名亲兵,五人合力,将承载五百斤重炮身的硬木炮架缓缓挪动,将斜指向前的炮口对准了正在前冲百余辆盾车。 轰然炸响的地雷不断地将一辆辆盾车连人带车掀翻在地,并无甲衣的包衣们被乱飞的木屑射伤惨嚎,但前排这群有着野心的包衣也被激发出了血性,不顾地雷带来的伤害,怒吼着奋力推车前冲。 “duang”的一声巨响声中,炮口压低的佛郎机炮发出了令人恐惧的怒吼,一斤重地弹丸由百余步外斜向急速飞至,在将一辆盾车撞翻后动能稍减落地再次高高弹起,越过一辆盾车的上方后再次砸在另一辆盾车的车辕上,随着这辆盾车瘫倒在地,弹丸也停了下来。 右侧炮台的炮手在看到左侧炮台的行动后,马上以同样的举动做出了回应,激射而至的弹丸飞入前排的车阵中,先后掀翻了三辆盾车方才止住。 随着左右炮台的佛郎机炮连射,清军的盾车已经被摧毁了二十余辆,加上被地雷炸毁的三十余辆,百余辆盾车几近被摧毁了一半,推车的铁杆包衣也伤亡数十人。 大炮和地雷连续轰响给人带来了巨大的恐惧感,后面推车的以及跟随在后的几千包衣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先是处于前面的包衣有人开始逃跑,在有人带头的示范效应下,数千人突然发出各种各样的喊叫声,朝着后方及左右两边逃去。 但没等他们跑出几步,两侧督阵的清军马队纵马奔来,刀砍斧劈箭射,眨眼间数百名包衣被斩杀当场,包衣们被吓得止住叫嚷声停在当地,很多人甚至跪俯在地,不断磕头求饶。 一阵阵的喝骂声传来,在督阵清军带血的刀斧指向下,包衣们带着或是哭泣或是麻木或是惊惧的表情转身继续向明军阵前行来。 “真他x的贱!怎样也是死!为何不去和建奴拼了!活该给建奴当奴才!虎蹲炮准备!” 看到炮口下这群同胞懦弱的样子,张远骂了几句后下达了命令。 一命亲兵手中旗帜挥动数下,第一道矮墙后面的胡大棒立刻大声吩咐下去,数十名炮手将装满碎瓷片石子铁钉的网兜塞进炮口后捣实,最后将一枚三两中的铅弹捣进去,布放在矮墙缺口处的几十门虎蹲炮全部准备完毕。 两座炮台上连续发射的佛郎机炮膛已经热得烫手,这种情况下只能等炮身冷却后才能进行下一轮发射,以防炸膛的发生,而明军阵前埋设的地雷基本全部炸完,原本巨响不断地战场出现了难得的安静。 看到明军的大炮没了动静,而原本响成一片的地雷也只是偶尔才炸一次,包衣们的胆气陡然大增,刚刚消失的勇气瞬间又回到了身上,前排剩余的几十辆盾车都是骤然加速向前冲去。 两侧的清军也随着加快了步伐,两侧的五百名弓手持弓搭箭在前,随时准备加速冲到盾车后面对明军进行攻击。 就在前排包衣们绕过被炸毁的盾车残骸以及地上的伤亡者,推着车子进入到矮墙前方三十步以内的距离时,胡大棒果断的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一连串闷响声中,数千枚铁钉石子从蹲伏在地的炮口呼啸而出,成扇面状急喷向对面密集的人群中,除了击打在盾车上厚厚地挨牌上地以外,大多数碎片如狂风般掠过盾车之间的空档,将跟在车后面的包衣一扫而空。 就在此时,一声高喝声陡然响起,两侧的清军弓手骤然加速向前,快速地穿过死伤包衣留下的大片空档,纷纷聚拢到数十辆盾车后面,随即开弓搭箭斜指向矮墙后面。 随着带队牛录章京的一声喝令,数百只三棱重箭腾空而起,飞向几十步的天空后,猛地掉头向地面扎了下来。 虎蹲炮弹丸的横扫造成数百名包衣的伤亡,那些石子铁钉穿透他们的衣衫后钻进体内,被射中者无一例外地倒地不起。 没有被波及的包衣再次恐慌起来,后面督阵的清军大声喊叫数声,包衣们如蒙大赦,迅即转头向后奔逃而去,而两侧的清军加速向前冲去。 虽说对清军的重箭早有防范,百余面盾牌遮挡住了大部分弓箭对明军的伤害,但蹲在矮墙后面的明军士卒仍有不少被钻过盾牌空隙的重箭射中。 清军五百名弓手分散在数十辆盾车后面,连续不停的开弓射击,眨眼之间射出五轮,数千只长箭落下,将矮墙后面的明军压制的根本无法起身开火,麻包上面瞬间插满了白色的雕翎,而准备肉搏的清军已经越过盾车冲了过来。 听到清军杂乱的脚步声正在迅速接近,再过片刻之后就会冲到近前,到时候火铳手将会面临一边倒的屠杀,蹲在矮墙后面的胡大棒猛然大喝道“第一排起身!后面的预备!” 喊完之后胡大棒双手持着已经引燃火绳的火铳猛地站起,正举着盾牌为他遮蔽的盾牌手一股大力摔了个趔趄。 已经将服从命令融入到血液里的第一排铳手们闻声下意识地同时站起,一片惨呼声中,处于清军弓手射击范围内的百余名射手被弓箭命中后倒地不起,但剩余的近百只火铳也在第一时间内打响。 已经冲到矮墙前二十步距离的数百名清军,在近距离的火铳打击下伤亡惨重,本来命中率只有两成左右的火铳,这次却给清军带来了近四成的伤害效果,近四十名清军中弹倒地,但大部分清军仍旧加速向前。 胡大棒开火的同时左肩被弓箭命中,他用力将火铳向前掷向十几步外的清军,然后迅速矮身向一侧转移,第二排铳手依旧是冒着箭雨起身打响了火铳。 两座炮塔小型平台上的四门虎蹲炮突然之间接连打响,数百颗弹丸啸叫着扑向迎面冲来地清军士卒,将冲在最前面的百余名清军扫荡一空, 此时清军弓手已经射了八轮,多数弓手已有力竭之态,第九轮射出的长箭已变得稀疏不少,而清军步卒的前队已经冲到明军防御工事的十步之内。 第一和第二排剩余的明军铳手和刀盾手弯腰矮身从两侧迅速撤向后面,至于伤亡的战友已是暂时无法顾及了。 明军第三轮火铳紧跟着打响,由于清军长箭的威胁大部消失,所以这次的两百杆火铳大部分打响,爆豆般的声响和烟雾弥漫中,近百名清军中弹倒地。 随着明军第三轮火铳打完,清军大队正在蜂拥而至,眼见得第一道防线就要被突破,漫天的烟雾之中,上百颗黑糊糊地铁球突然从空中的白色硝烟中钻出,砸进了冲过来的清军人群之中。 随着不绝于耳地爆炸声响起,无数地残肢断臂夹杂着鲜血漫天飞舞,飞扬的尘土加上浓浓地烟雾,矮墙前面二十步的范围仿佛变成了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将被包裹其中的清军全部吞噬了进去。 就在这个危急时刻,后队的一百名掷弹手奉命赶了过来,并且对即将突破防线的清军给予了迎头痛击。 第四百零三章 惨败 一百名掷弹手连续投掷了两轮震天雷后,矮墙前已被漫天的烟尘笼罩,李三娃率领本部趁机赶了过来。 借着胡大棒部铳手撤离后留下的空档,李三娃部第一排两百名铳手迅速地沿着矮墙一字排开举铳对准前方,李三娃喝令声中,身边的亲兵吹响喇叭,短促尖利的喇叭声直刺耳膜,明军的两百杆火铳同时打响。 负责施放虎蹲炮的炮手在清军弓箭抛射下伤亡惨重,四十名炮手伤亡二十余人,剩余还未来得及撤离的十余名炮手看到援军已至后胆气大增,他们自发的两人为一组,在李三娃部铳手打响第一轮的同时纷纷完成了弹药的装填。 漫天尘烟中,数门虎蹲炮先后发出爆响,炮口一股暗红色的火焰一闪而逝,数百枚弹丸如同疾风般掠过前面的黄土黑烟,将挡在它面前的所有物事全部掀翻在地。 随着第二队明军铳手击发了手中的火铳,炮台上冷却完毕的佛郎机炮再次发出怒吼,而这次弹丸的飞行轨迹却是向远处延伸着。 清军败退了,而且是惨败。 严格意义上讲是溃退了。 眼看胜利在望的清军被突然而至的震天雷、排铳、虎蹲炮彻底打崩了。 伤亡惨重之下汉军旗的士卒率先溃逃,镶红旗的清军虽然同样死伤很大,但却凭着韧劲想继续冲锋。 可是在带队的甲喇章京和几个牛录章京业已阵亡、整个队伍陷入混乱、视线受到严重阻碍的情况下,最后也只得无奈的退出了战斗。 佛郎机炮正是在追射向后撤退的清军大队。 在明军远中近各种火器的立体打击下,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的清军终于品尝到了武器代差酿成的苦酒。 一阵微风吹来,尘烟逐渐散尽,长长的矮墙前面三十步之内的范围内,清军死伤枕籍,残肢断臂散落各处,鲜血将整片地面染成了黑红色,不时有重伤未死清军的哀嚎声传来,整个现场惨烈无比。 “钱营官,派人招呼五百民壮过来,抓紧时间清理战场,建奴尸体全部扔掉远远地!伤亡士卒急救后送往辎重营!” 在两边的佛郎机炮有一下没一下的轰鸣声中,张远带着亲兵下了炮台,几名千总和钱杰赶忙围拢过来。 钱杰应声领命而去。 虽说平时他不用听命于张远,但现在是战时,作为秦军中的一员,他也必须服从上官下达的命令。 “刘顺,你部即刻接手第一道防线,抓紧修复损毁工事!半里,你亲自去西面营寨看看是何状况!派值哨的上炮台观望敌情,建奴要是调兵即刻上报!所有士卒就地歇息用食!” 刘顺拱手接令后转身前去布置。 “胡大棒,你先去处置一下伤处,回头与刘顺一并去我营帐中!李三娃且跟我去等着你俩!” 张远看着插在胡大棒肩上的那只长箭,阴沉着脸开口道。 胡大棒一脸沮丧之色,忍着肩膀的疼痛行了一礼后朝后营而去。 吩咐完之后,张远又向清军阵营方向瞅了一眼,发现对方并无异动后,便带着亲兵向自己的营帐行去,李三娃一脸得意的跟在后面。 刚才要不是自己见势不妙后命令掷弹手冲上来,第一道防线很有可能被清军突破,到时候处在炮台上的张远可就后果堪忧了。 回到营帐中之后,张远摘下帽盔,阻止了亲兵要为其解下锁甲的举动,来到座椅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给李三娃搬个杌子!再搬两张放着!” 一名亲兵听命去营帐的一角搬出来三张马杌,李三娃接过一张喜滋滋的坐在了下手第一位。 “憨头,弄点吃食和水来!你俩也一并吃了!” 名叫憨头的亲兵应声而去,另一名亲兵随后也是出了营帐,手按刀把站于帐门外警戒着。 “副总制,咱们还要在此守几日?建奴随时连败两阵,可到底是人数太多了,我部今日也是伤亡不小,再扛个一两日还行,多了怕是撑不下去!” 坐定之后,李三娃望向张远试探着开口问道。 “这个看看情形如何再定吧!能守就守,不能守咱们往辎重营撤,咱们的升赏都在于能有多少建奴人头上边!若是能多多杀伤建奴,孙督帅面上也有光不是?” 张远一直手撑着座椅扶手,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扶手上敲打着,看着帐门口说道。 兵部并未给他下达必须死守几日的命令,只要能消耗掉清军足够的炮火,他这几千人随时可以向后撤到辎重营,去帮助勇卫营加强防守。 但张远却是想给清军以重大杀伤,捞够足够多的战功再行撤退。 自从升为了副总兵之后,对于只要前进一步便能得到的总兵位子,张远心里已是期盼许久。 但若是没有耀眼的战绩,这个副总兵也许就是他的人生巅峰了。 虽然兵部给他下达作战计划和任务时,已将种种推测都告知于他,他也知道建奴肯定会派遣兵马来攻击辎重营地,但没想到建奴这次竟是举重兵来袭。 既然身后有强军为依靠,那不趁此机会多建战功还等何时? 两人闲聊一会之后,刘顺和包扎好伤口的胡大棒一前一后进了营帐。 “坐吧!” 张远坐正身子后吩咐道。 刘顺抱拳后坐了下来,胡大棒却是一脸羞愧难当的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哟,胡大棒,这还端起架子来了?叫你坐你不坐,敢不成是打算坐在老子这里!?” “卑职今日差点坏了大事!这心里头觉着对不住副总制,没脸坐下!” “得了得了!别弄这般妇人之态了!且坐下吧!今日这般状况也是本将布置有误,这才差点教建奴突进来!第一阵之后,本将也是轻敌了,以为建奴跟那些流贼差不许多,没成想这建奴着实凶悍的紧!伤亡那么大还是硬生生前冲!建奴那些弓手也是强啊!今日咱们的兄弟们可是被杀伤了许多,得想法子破了他的箭阵才成!” 听到张远的一番言语之后,胡大棒羞愧之心稍减,随即讪讪地在马杌上坐了下来。 回想到刚才那一幕,张远现在仍是心有余悸。 站在高处的他眼睁睁看着悍不畏死的建奴前突,要想从炮台上下来时已是来不及了。 在即恨自己布置有误,又恨胡大棒无能的同时,他也做好了战死的准备,直到看到李三娃指挥着掷弹手赶过来将清军打蒙,他这才松了一口大气。 “副总制,接下来咱们该怎么打?” 刘顺看着张远开口问道。 “今日之战证明,咱们的工事还是相当管用。稍后安排民壮再将麻包加高些许,让铳手把铳架在上面施放,那样的话两层麻包遮蔽,建奴就算打到近前,穿着盔甲一时半会也翻不过来,这就给咱们是撤是打留下足够时间!再就是,把四座炮台上的佛郎机吊卸下来,于第一道矮墙后面筑四座宽大些的炮台,这么着一弄,建奴兵力再多又能如何?!另外备好大铁钉数枚,万一事态紧急,大炮无法运走,就拿铁钉将火门封死,叫他得了去也无法使用!” 第四百零四章 杀意 “一群废物!我大清白白养了你等!来人,把蒋永忠这狗奴才拖下去,斩讫报来!” 清军主帅帐内,岳托脸色铁青地指着帐下的孔友德等人喝骂着。 随着岳托的一声令下,两名身形壮硕的侍卫疾步上前,把今日率领汉军旗进攻的副将蒋永忠头盔一把打掉,伸手抄入他的腋下,倒拖着离开营帐。 一旁的尚可喜眼角抽动数下,身子略微动了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出面求情的冲动。 片刻之后,一名侍卫一手持着犹自滴血的长刀,一手提着蒋永忠脑后的金钱鼠尾进入帐中,随即单膝跪地将脖颈处还在滴滴哒哒淌血的人头高举,大声禀道“禀主子!蒋永忠人头在此!” 岳托面带厌恶的一挥手,侍卫起身躬身一礼后,提着人头大步而出。 尚可喜看到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爱将眨眼间掉了脑袋,心里的感觉也是复杂已极。 “恭顺王、智顺王、怀顺王,你们都说说吧,照这样打下去可不成!须得想法子尽快破了对面明军不可!不然本王如何向皇上交代?手握数万强兵却连几千明军的营地都打不下来,传扬出去的话,我八旗威名何在!大伙儿都议一议,今日必须将明军灭掉!” 岳托越说心情越发焦躁起来。 他忽地起身离开座椅,眉头紧皱,背负双手在宽敞的营帐中来回走动起来。 他率军至此已经有五日之多,与明军对阵两次全部失败。 第一阵还能有轻敌的念头在里面,可今日第二阵败北可就和轻敌无关了。 这要是再拿不下来,估计济尔哈朗就会让两白旗前来替换他了,到时候他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后阵看着多尔衮兄弟们立功了。 今日一战,汉军旗伤亡达到五百余人,镶红旗也有近三百人的伤亡,百余辆盾车几乎全部被毁,可却连和明军肉搏的机会都没有。 这支明军的火器太可怕了。 在后面高处观阵的他将整个过程看在了眼中。 尤其是最后连绵不绝的爆炸,身处其中地清军几乎无一能逃的出来。 孔友德与尚可喜、耿仲明三人相互对视一眼后,孔友德出列禀道;“王爷,您可是忘了一件事?您把宁远那边的蒙八旗给忘了吧?以现下情形看来,以步卒与明军对战怕是很难有成效了。这倒不是我军不够勇悍,而是根本无法近身搏杀啊!奴才觉着,与其将蒙八旗的铁骑放在宁远那边监视,不如抽调回一部来,用铁骑来冲明军阵营,到时候步卒尾随其后,一旦冲阵成功,后阵便借机掩杀,如此明军必败!” “奴才觉着恭顺王说的有理!步卒自五十步外开始前冲,到明军近前至少需要二十息上下,这就给了明军从容施放火器之时间。而马队自两百步外提起马速,至五十步时已达极速,剩余地五十步不过瞬间即至,明军火铳轮射根本来不及!就算有所伤亡,也远教步卒来的少!” 尚可喜也是接着孔友德的话继续劝说道。 “禀王爷,奴才赞成恭顺王与智顺王之言,此策确属目下唯一可行之策。另就是,奴才觉着,待蒙古铁骑抵达后,冲阵前,我军先以红衣大炮摧毁明军工事,待明军前无遮挡,再以马队冲至,如此则更为妥当一些!” 耿仲明出列施礼后也是说出了自己建议。 他们三人已是存了一样的心思如果再这样硬打下去,岳托肯定还是派汉军旗打头阵,到时候死伤的都是自己的手下,若是折损严重的话,那他们几个在皇太极面前可就没那么重要了。 虽说折损的人手可以从包衣中择青壮补充,可这打仗不是只要人多才行,而是要有经过足够多的训练,然后再上阵打拼才可以的。 现在立功不立功倒是其次,先保住自己的实力再说,想来想去,孔友德便想到蒙八旗。 就让那群骚鞑子当替死鬼好了。 早就停住脚步地岳托越听越觉着有理,适才的满面阴云也变成了喜笑颜开之色“好好好!论起冲锋陷阵来,你们汉人不行,但论起鬼主意来,还是你们汉人心思更多!本王虽是想过此事,但生恐宁远那边有明军大兵在侧,一旦我军防御兵力薄弱,明军趁势赶来救援,那边有些棘手了!这样吧,本王这就下令,抽调三千蒙八旗来此,智顺王,你即刻率部下移营宁远,不使宁远方向兵力削弱!” 就在清军第二次攻打秦军营地时,镇远堡内的陈奇瑜正在召集堡内的将领分派任务。 面积不大的镇远堡内现有近两千驻军,其中五百名京营士卒算是陈奇瑜的标营,剩余的一千余人人则是原来的辽西官军。 这一千余名辽西官军分别由宁远分守参将贺歉和游击李禄统领,其中贺歉手下有五百余人,李禄则是领着八百人。 二人本来在宁远驻守,但在孙传庭率大军抵达前,兵部将他们一起调到了得胜堡。 大明统兵大将的官阶由高到低大体为四阶总兵、副总兵、参将、游击。 虽然高阶将官有统兵权,比如某总兵麾下有副总兵、参将、游击,但这些将军以上的将官也有自己的辖地和部属,平时各自驻扎防地,很大程度上,总兵对他们的约束力很小。 再比如贺歉和李禄,虽然贺歉官阶为参将,但他对低一阶的游击李禄却并没有管辖权和指挥权。 自打数日前知悉清军大队人马正在赶来后,陈奇瑜便立刻将堡内贺歉和李禄手下的夜不收全部派遣出去,四处打探清军的动向。 由于东向驻扎清军太多,夜不收无法抵近探查,所以陈奇瑜对清军攻打秦军营地的战果并不知晓,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清军的大体部署和目的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在吩咐夜不收将宁远城外之敌的粮草存放处探查清楚后,陈奇瑜决定选派小队敢死之士,夜袭敌营,放火烧毁其粮草辎重,逼迫清军回撤。 “贺歉、李禄,本官吩咐之事可已准备妥当?此事事关整个战局之成败,容不得半点疏忽,若倒时无果而终,那就休怪本官拿军律作伐!” 一身大红仙鹤补服地陈奇瑜神态威严地坐于守备官署大堂的主座上,陈奇之立在他的身侧,贺歉、李禄、京营千总韩灌则是站于堂下听令。 “禀大学士,卑下已自手下八百人中征募五十名敢战之卒,只等大学士一声令下便可赴死!” 看到贺歉没有表态,李禄犹豫了一下后弯腰拱手行礼回禀道。 “贺歉,你那边是何情形?为何不回本官之话?!” 陈奇瑜冲着李禄微微颔首之后,语带不善地看向了贺歉。 “禀大学士,卑职只征募三人,比不得李游击,故此才没敢回话!” 贺歉不满地瞥了一眼李禄,语带敷衍的草草拱手回道。 李禄则是神态平静地目光低垂,没有和他有什么眼神上的交汇,韩灌则是用极度不悦地目光地瞪了他一眼。 当初洪承畴督师蓟辽路经宁远时,作为祖大寿家将出身的贺歉就表现出了对他的轻视之意,更别提眼前这位所谓的空头大学士了。 陈奇瑜闻言大怒,心中杀意顿生,但面上却是丝毫不露声色。 他可不是洪承畴那种不喜得罪人的性格,杀伐果断的性格才是他当年立下赫赫功劳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才来关外不久,所以并未将贺歉等人的底细摸透,只是对堡城中的军伍有个大致了解。 但现在看到贺歉的这种举止神态,陈奇瑜一下子明白,这人肯定是有所倚仗,故此才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呵呵,究竟是九死一生之事,寻常人等难免有贪生之心,若是人数过少那便只用李禄这五十人便好!这样吧,贺参将且稍稍歇息,本官稍后还有升赏之事要讲。李禄,韩灌,你二人随本官入内商讨一下夜袭之事。安素,给贺参将端搬个座椅来!” 说罢,陈奇瑜起身离座,在冲着陈奇之使了个眼色后,便施施然向二堂行去。 韩灌和李禄赶忙举步跟上,贺歉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陈奇之赶紧搬了一张椅子过来,热情的招呼贺歉坐下,随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攀谈起来。 第四百零五章 斩将 陈奇瑜转过屏风进入二堂,前行几步在主座上坐了下来,韩灌和李禄紧跟着走了进来。 “李禄,你近前来!本官有话问你!” 在确认听不到大堂内陈奇之与贺歉的讲话声音后,陈奇瑜沉声吩咐道。 正感到莫名其妙的的李禄闻言急忙上前拱手道“不知学士有何吩咐!” “本官问你,你李禄是否还是朝廷之官将?你手下之士卒是否还听从朝廷之令?” 腰板挺直地陈奇瑜,目光炯炯的直视着李禄的双目,语气严厉地开口发问道。 李禄闻言赶忙躬身抱拳回道“回禀学士,卑下从来便是大明官将,手下士卒向来是朝廷之兵!卑下对朝廷一向绝无二心!” 虽然不知道陈奇瑜为何问出这几句话,但李禄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好!本官就等你这句话!本官虽是来此不久,但静观你之行举,对朝廷尚存敬畏之心,这在关外已是难得!现今东虏大军压境,局势危在旦夕!本官身负皇命督军,绝不容有不听将令之事生发!” 陈奇瑜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李禄的表情和举动,在看到李禄依旧是一副恭敬地神态时,他紧接着开口道“李禄,你任游击一职已有多久?” “回禀学士,卑下自崇祯五年末由千总升任游击一职,至今已是五年有余!” 李禄恭敬地回道。 “唔,本官预备上奏朝廷,将你擢为分守参将一职!但在此之前,你要做一件事,以此来证明你对朝廷之忠心!你可愿听本官之令?!” 陈奇瑜身子前倾压低声音,用犀利地眼神逼视着李禄。 李禄闻言先是心中大喜,随后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挣扎无比。 他已经大致猜到了陈奇瑜要让他做什么事了。 投名状。 升为参将的投名状。 陈奇瑜见状微微一笑,身子慢慢后仰靠在椅背上,并没有继续出言催促李禄。 刚才在大堂中从贺歉对李禄的语气行举来看,两人之间并不是性命之交的关系,虽然同为辽西将门出身,但在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他相信李禄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事先吩咐过,让贺歉和李禄分别从手下中各自挑选出五十人,然后用这百人小队去夜袭清军,从李禄听令行事的举动就能看出,此人对朝廷还是忠心的。 而贺歉对自己的号令置若罔闻、敷衍塞责,摆明了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这等人留着也是徒耗国帑的祸害,值此大敌当前,此人必须要除掉。 此刻李禄的内心也是纠结无比。 他与贺歉共事多年,虽然谈不上多好的交情,但毕竟份数同僚,都属辽西将门中人,贺歉更是辽西头号人物祖大寿极为信任地亲信之一,自己要是动手火拼,那就意味着彻底脱离了辽西将门,从此只能依靠朝廷了。 但与此同时,李禄对自己现在的官阶心里一直感到不满。 因为他不是祖吴两家嫡系的缘故,所以尽管战阵上立功不少,但混到三十多岁,才只落了个区区游击将军的职位,而贺歉这等草包却因与祖家亲厚的关系,顺风顺水的升到了参将一职。 “禀学士,卑下愿以朝廷号令为准,一切但凭学士吩咐!” 内心斗争激烈的李禄终于做出了选择,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过顶,低头冲着陈奇瑜行礼道。 “好!本官果是未曾看错与你,此举方为深明大义、识时务之人!李禄,本官命你即刻率人将府外贺歉手下亲随全部斩杀!之后率部围住其军营,对营内士卒进行甄别,凡是日常与其亲近者,全部就地斩杀!余者收缴兵刃盔甲后与营内禁足!就如此吧,你去将贺歉招进二堂来,韩灌,此事由你料理,去吧!” 陈奇瑜果断的对李禄下达了命令,随后即刻起身,从二堂后门回了后宅。 对于诛杀一个参将这种小事,陈奇瑜丝毫未放在心上。 依照他的想法,辽西将门上下尽皆该杀。 大明前几年差点崩溃,每年几百万的辽饷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耗尽国力来对付一个两百万人的小小建州,这中间有多少人趁机上下其手、损公肥私,却导致朝廷因为加征而惹得天怒人怨。 堂内二人恭送陈奇瑜离开之后,李禄一咬牙转身去往前面,韩灌则是将燧发手铳摸出,开始装填弹药。 “贺参将,学士里边有请!” 行至大堂的李禄传话完毕,用复杂难明地眼神看了一眼贺歉后随即大步出了大堂,穿过堂前的院子向守备署衙大门外疾步而去。 此时的贺歉尚不知死期已至,听到李禄的话语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冲着李禄冷哼一声,举步向二堂行去。 适才陈奇瑜所说的升赏一事还在贺歉脑子里转悠着。 他心中已是认定,现在八旗大兵已至,朝廷还得指望他们这些兵头出力,所以不得不拿出官阶和金银来收买人心,这已经是皇帝和那些文臣惯用的套路了。 他一边想着好事,一边漫不零点看书经心地举步迈入二堂之中。 然而,他想要的东西根本不在,只有几步外全身披挂整齐的韩灌手持短铳对准了他,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声巨响在不算宽敞的二堂内回荡开来,贺歉的身子如同被一柄重锤击中一般,大睁着双眼仰面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陈奇之来到了后院陈奇瑜的书房内,将外面一切都已了解的消息告诉了自己的大兄。 贺歉带来的十余名亲兵全部被李禄带人诛杀殆尽,李禄已经带着贺歉的人头赶往贺歉的兵营,五十名士卒组成的夜袭小队很快将会由西门出城,之后有西面的群山密林中前往宁远城外的建奴营地,只待宁远方向的官军于建奴交手,他们就会在夜里发动突袭。 陈奇瑜在定下夜袭之计后,派遣夜不收将自己的手信送往宁远城中,希望孙传庭到时能出兵配合自己的行动,牵制和吸引清军的注意力,好让这只夜袭的小队能更加顺利的实施这个计划。 孙传庭的回信很快就传了回来。 在信中孙传庭表态会全力支持陈奇瑜的这个计划,并表示会趁机遣大军出城,突破清军的封锁后,挥师北上支援孙应元部,将宁远方面的清军逼回到明军辎重营地附近,并伺机与清军展开攻防大战。 第四百零六章 列阵 就在岳托准备派遣快马前往宁远城外的清军营地,告知阿巴泰调遣三千蒙古八旗前来围攻秦军的时候,宁远城北门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两千身着各色铠甲的骑兵以两骑为一排驰出城门洞,随后打马直奔向前。 紧接着,先是一千名身着红色绵甲的刀盾手列队鱼贯而出,然后分成两队,在旗帜的引导下向两里之外的壕沟处行进,在抵达后向两侧展开队形,随后四千名火铳手紧随而出,在刀盾手中间组成了四个方阵。 之后四千名长枪手出城,在铳手后面三十步列成同样的阵型。 清军所谓的挖壕围城,并不是将壕沟挖成连接起来的形式,而是在中间留下了四条宽约十步左右的通道,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诱使明军出城与他们野战。 在宁远城门打开的时候,通道百余步外游荡的几股清军游骑中便有人打马向五里之外的大营飞奔而去。 数百骑的清军当中,或有人打马近前观察明军动静,或是数人毫不在意地围坐歇息说笑,或是几骑在追逐打闹,并未将一队队正在出城的明军放在眼中。 随着大队的明军陆续出城列阵,清军大营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没过多久,远处闷雷般的声响中,大股的尘烟升腾而起,六千蒙八旗骑兵挟着仿佛能吞没一切的气势纵马而来。 六千蒙古骑兵如洪水般涌来,在距壕沟三里处分流为两个大队,遮护住了两翼,只留下了正面大片的开阔地。 没过多久,随着漫天招展的旌旗,身穿一身黑色锁甲的绕余贝勒阿巴泰,在百余名巴牙喇的护卫下子大营中纵马而出,除了三个牛录的清军留守大营看护辎重以外,十二个满编牛录、共计三千六百人的镶蓝旗清军列阵出营,向着出城的明军而来。 就在清军大队步卒出营时,明军几个方阵列阵完毕,随后两千名民壮涌出城外,在各自营头的带领下,手持铁锨锄头箩筐麻包等各种器具来到壕沟边开始动手挖土。 清军百余哨骑见状飞奔过来查探,明军四个方阵前排铳手在千总的大声号令下举铳指向前方,清军哨骑面对着一长溜黑黝黝的铳口,心头不禁也是一阵发麻,在没搞清楚民壮为何掘土的情况下,也只得拨马避到百余步外。 没用一刻钟的时间,就在清军马队的注视下,二十余座半人高、长宽各丈余、后面有长长斜坡的宽大平台便在壕沟边上筑成,辎重营的民壮随即纷纷撤回了后面。 紧接着二十辆牛车拖拽着按着两个轮子的炮架缓缓驶出城门洞,炮架上是二十门五百斤重的佛朗机炮,民壮们筑成的平台就是为这些杀伤利器准备的炮台。 当三千余清军抵达中间的战场时,明军的二十门佛郎机炮也基本上架设完毕。 “督帅,战阵都已备好,还请督帅下令!” 宁远城北门城头上,一身锁甲的秦军总兵周遇吉抱拳拱手向孙传庭大声禀报道。 “好!本官就在城头观周将军如何破敌!去吧!” 一身大红官服的孙传庭负手挺立,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远眺着清军的阵型沉声下令道。 “卑职定不负督帅之望!誓将建奴败于宁远!” 周遇吉再次抱拳施礼大声回禀,随即转身带着亲兵下的城来,跨上坐骑由城门洞疾驰而去,身后数十名亲兵催马紧随其后。 周遇吉在策马奔至一座最高的平台跟前勒住坐骑,翻身下马后沿着斜坡上了平台,几名负责传令的亲兵也跟着上来。 上了平台之后,在城头早就将清军阵型观察好的周遇吉随口吩咐一句,身边的一名亲兵将一面黄色三角旗高举左右摇动,身后辎重营的几百名民壮抬着拒马跑向两侧的通道,快速越过壕沟后向侧翼飞奔而去。 一声不算长的号角声吹响,约莫三里地之外的清军骑兵分别驰出一支两百人的小队,迎向抬着拒马的民壮,准备把这些大胆的尼堪全部杀死当场。 民壮们眼瞅着正在加速冲来的清军战马,一个个不由得慌作一团,要不是带队的营头大声喝骂着,很多人就要丢下拒马翻身而逃了。 就在这时,几道霹雳声在天空中炸响,城头上四门数千斤的红夷大炮次第打响,五斤重的弹丸呼啸而出,在天空中划出数道美妙的弧线后,砸向了正在向民壮们冲来的清军骑兵前进的路线上。 两颗先发的弹丸并未直接命中敌骑,而是在落地后陡然跃起扑向正在提速的清军马队。 一名冲在最前的蒙古骑兵被落地后瞬间弹起的弹丸直接命中,上半身被砸的稀烂,胯下的战马仍旧往前疾奔。 击穿他身体的弹丸并未减缓速度,而是继续前冲,向犁地的犁头一样,在清军的马队中犁出一条长长的血道。 弹丸所经的线路上,五六名清军或是被直接砸死,或是坐骑中弹前扑倒地,然后被后面躲闪不及的战马踏成肉泥。 四枚先后飞来的弹丸供造成了二十余名清军的死伤,倒地的战马也也在清军马队中引起了不小地混乱,后排的骑手不得不提缰跃马闪避,两侧马队的速度也为之大大减缓。 连续响起的炮声宛如给民壮们打了一针强心剂,本来怕的要命的民壮们顿时胆气一壮,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前冲,然后将拒马随意一丢,随即在营头们的呼喊下撒腿向后狂奔。 两百多具胡乱堆放的拒马形成了大片的障碍区,清军马队在短暂地混乱过后再次提速冲来,但眼看到一堆无法穿越的障碍物挡住了去路,无奈之下只能眼睁睁看着百余步外羊群般的民壮跑回来壕沟以内。 大批拒马摆放的虽然差强人意,但也能起勉强到遮蔽明军两翼的作用,周遇吉随即下达了进一步的指令。 一杆赤色大旗左右摆动数下,四个长枪方阵分别向两边最外侧的通道行去,穿过通道后向两侧前进,最后在拒马后面组成了两个大方阵。 紧接着,作为主攻的铳手方阵由中间的的两条通道鱼贯而出,在前行两百余步后站定,汇集成两个间隔十步、每排四百人,一共五排的大型方阵。 明军的两千骑兵和一千名刀盾手则是原地待命,随时伺机而动。 两千骑兵是孙传庭抵达关外后,将宁远附近堡城中的关宁马队整合而成的,因为数量远教清军骑兵为少,所以只能在较为安全地区域等候战机。 根据事前的会商,明军以防守的姿态出城列阵,等待清军的大举进攻。 这种布置并非秦军不够勇悍,而是孙传庭想利用清军上下普遍存在的轻敌念头,准备将佛郎机炮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而采用的战术。 有效射程四百步左右的佛郎机将会是决定这场战斗走向的胜负手。 诱敌来攻,给清军造成重大杀伤的同时,也会把清军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这会使得陈奇瑜的奇袭更加有把握。 “阿息保,你带五个牛录正面准备,库勒擦,你带五百弓手、五百步卒去右翼,把后面的阿哈调来一千人,你指挥弓手掩护他们破除拒马,之后格日楞带一千马队冲,步卒跟进冲杀!今日定要教这帮明人看看我八旗的威风!” 骑在马上观阵完毕的阿巴泰大声下达了命令。 第四百零七章 冲锋 “对面的明军不像是祖大寿他们的手下,锦州明军没那么多火铳,也不敢出城跟咱们野战,莫非是关内调派过来的?” 身材瘦长、三角眼精光四射的尚可喜观望着两里之外阵列齐整的勇卫营疑惑地开口道。 在他身侧的副将吕三春回道“的确如此,这只明军铠甲精良、阵型紧密,看上去极有气势,看到咱们旗大军并不慌乱,与从前的明军大不相同。小将觉着这伙明军不好对付,王爷,咱们该怎么办?” 虽然跟着尚可喜降清已经好几年,但吕三春始终不习惯奴才这两个字眼,因此在老上司面前一直以小将自称。 “光看阵势何用?说不得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只不过对面城上好像大炮不少,咱们的红夷大炮都叫恭顺王带到松山去了,这要硬往前冲的话怕是伤亡不小!王爷,要不要知会旗老爷们一声,让他们用马队冲一冲明军侧翼,之后咱们由正面打过去,两面夹击一下!” 另一名尚可喜的老部下、副将蒋永忠接话道。 蒋永忠的提议得到了吕三春的附和“小蒋说的没错,王爷,咱们和对面人数差不多,若是祖大寿的手下,咱们倒也不惧,可现下摸不准对面是何来路,最好让马队冲一下,探探虚实再说!” 尚可喜沉吟一会下令道“也好!你等且按兵不动,待本王亲自过去分说一番!” 言罢,尚可喜带着几名护卫打马奔向左侧的旗马队。 正在与巴扬阿观瞧明军阵型的多弼看到尚可喜赶到,立刻策马迎了上去“智顺王,你来此作何?为何不率军冲阵?” 尚可喜勒住战马笑道“二位将军,小王是过来求援的对面明军有些古怪,小王生怕贸然全军压上后损失过重折了士气,这才想请旗劲卒先冲一下阵,待明人阵型松动、露出破绽后,小王再率部冲杀!” 多弼与赶过来的巴扬阿对视一眼后笑着开口道“智顺王请回吧,我旗眼中,明人都一个样,且待我给你冲开阵脚,你可率部尽速杀进去!” 尚可喜笑着拱手后带着护卫打马返回了汉军旗阵地。 多弼和巴扬阿二人驱马回到阵前,多弼开口道“汤古岱和镶白旗千余人应该就是死在这伙明军手里,这个仇咱一定得报!一会我待一百骑打头阵,只要见我破开明人的阵型,你带第二阵冲!若是破不开你就带着剩余的人马游走!” 巴扬阿听出多弼话中的决绝之意,于是赶忙劝道“冲一下不行就退回来,不必硬冲!报仇也不急于一时,不行我打头阵好了!” 多弼一言不发,大声呼和道“胜克浑,带着你的一队人跟我来!” 对堂哥汤古岱及一千族人的死耿耿于怀的多弼满腔恨意,他恨不能杀尽对面的尼堪,就算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多弼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向勇卫营的左翼而去,一百骑旗马队紧跟其后。在尚可喜的指挥下,正面的汉军旗阵型也已缓缓向前移动,准备等旗兵将明军阵型打破后趁机掩杀过去。 勇卫营的阵型是以铳手营居中,左翼和右翼由刀盾营和长枪营混编的方阵遮护,冯隽和传达将令的号手立于阵后一辆牛车搭建的简易平台上,数十名亲兵分布在牛车的四周护卫。 当冯隽看到一队旗马队直冲着左翼而来时,立刻下达指令,随着两长一短的喇叭声响起,在营官的指挥下最左边的三排长枪手和一排盾手向左转身,前排士卒一个紧挨一个,将枪尾扎入地面用脚踩住,双手扶住枪身,一根根闪着寒光的长枪斜指向了上方。盾手们手持巨盾,随时准备上前遮护。 左侧城头的十门佛郎机炮也已装填完毕,在远远地看到左翼有敌骑移动时,哨管一声令下,十门火炮炮口转向左侧,炮手们握住在火盆里烧的通红的火钳手柄,随时准备摁在火门上点燃引信。 在距离明军左翼还有不到两里时,旗马队开始有意识的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组成了一个锥形的阵型并逐渐开始加速。前排的数十骑已经将短标枪、飞斧、阔叶刀拿在手中,准备冲至明军阵前二十步左右时掷出去。 担当箭头的多弼两腿用力、双脚紧紧蹬着马镫,成半蹲状的将身子伏低,一手持着虎牙枪,一手持着一柄短斧,整个人都趴伏在马上,战马慢慢开始提速。 在距离勇卫营左翼两百步左右的距离时,旗马队的马速已经提到了最快。 身着白色对襟锁甲的多弼只觉耳畔呼呼的风声,心里在默算着距离,约么着数十息后便会冲到明军阵前,到时他会将短斧扔出去,然后猛提缰绳从前排明军头顶跃过去,直接扎入后排中。数百斤的战马加上盔甲兵刃近两百斤的重量,会导致后排明军数人的伤亡,那样就算自己死了,也会将明军的阵型打乱,后面的族人就可以将明军阵型打出一个缺口,到时后面的第二波、第三波连续冲击下,明军就只剩下溃败后被追杀的结局了。 虽然也发现了堡墙上面有明军的大炮,但与明军交手多年的多弼知道,大炮只能打一轮,并且准头极差,第二轮需要数百息后才会打响,那时候战斗早就结束了。 就剩下百余步了二十息后就能就要冲到明军近前了,虽然久历战阵,但这种令人热血沸腾的感觉还是令多弼的内心激动不已。 就在此时,天空中恍若有雷神降临一般,惊天动地的炸响声接连响起,没等多弼想到怎么明人有这么多炮时,一颗一斤重的炮弹呼啸着从天而降,啪嚓一声脆响,多弼的脑袋就像烂西瓜一样被炮子砸的稀烂,之后威势不减,直接将他的战马尾骨砸断,一声悲鸣之后,战马驮着多弼的无头尸体滚翻在地。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匹战马正好踩在倒地战马的身体上,前蹄无处借力后一软,马身猛地向前扑倒,将身上的旗兵一下子甩了出去,没等他反应过来,后面奔驰的战马将他的身子踏成了一堆烂泥。 每门带着九枚子铳的佛郎机炮装填速度极快,一连串的轰鸣声里,十门佛郎机炮基本都打了三轮,近三十枚一斤重的弹丸将向左翼冲来的一百名旗骑兵打得人仰马翻,地上到处是倒地的战马和尸体,三十余名旗骑兵或死或伤,后排的旗兵见势不妙,纷纷拨转马头绕向两侧,但前面仍有十余骑躲过了弹丸的打击,冲向了明军长枪阵前。 在冲到离明军十余步的距离时,十余把短刀飞斧从旗兵的手中向长枪手飞来,一阵惨呼闷哼声响起,这些投掷过来的兵刃无一落空,全部命中阵型密集的明军。十余名明军士卒或死或伤,原本紧密的阵型也变得略微混乱。 这十余骑旗兵投掷完手中的短兵后,有的一扯缰绳从长枪手近前画了个弧后向两侧奔去,大部分悍不畏死的旗兵则是纵马直直地撞向眼前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枪阵。 战马看到眼前的利刃后本能的想往一旁躲闪,但惯性之下仍然撞了过来。巨大的声响伴随着一阵人仰马翻,数十杆长枪在刺中战马的同时,也被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把枪杆折断,持枪的士卒有的口吐鲜血软倒在地,有的则被滑过来的战马撞飞。 马上的旗兵或者直接连人带马被长枪戳穿,或者被倒地的战马压在身下无法动弹。 有几名骑术高超的旗兵在战马倒地前便从马上滚落下来,持着长枪大刀扑向面前的明军。 没等他们近身,数十杆丈余长的长枪或从两侧或迎面刺来,这几名旗兵都被数杆长枪从不同位置刺中,惨叫都没发出便全部身亡。 随着被战马压住身体的旗兵被接连刺死,旗的第一波骑兵冲阵以失败告终。 跟在第一波后面控着战马小步前行的巴扬阿勒住战马后单手一扬,身后的一百骑也都停了下来。第一波后阵被炮火所阻、无奈之下只能绕回的旗兵也兜了圈子赶了过来。 巴扬阿面色阴沉的看着远处的场景。明军正在将伤亡的士卒向后阵搬运,建奴的尸身没人去管。后排的长枪手上前将伤亡士卒留下的缺口填补起来,整个阵型顿时又重新严密起来。 明军的炮火太过密集,对冲阵的马队威胁极大。第二波旗兵原本是想奔到明军阵前五十步时下马用重箭杀伤对方的,但现在看来此策根本无法施行,因为一旦下马后结成箭阵,很容易被明军炮火所覆盖。 “派人去将智顺王喊来!一百骑警戒,其余人下马歇息!” 巴扬阿冷着脸沉声吩咐道。11 第四百零八章 弹雨 “duang!” “duang!” 几声巨响声中,五门佛郎机先后开火,每门都射出了约三十枚左右的散弹,百余颗铜钱般大小的铅子疾风般从长枪手方阵头顶掠过,以摧毁一切的动能横扫向疾冲而至的清军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清军骑兵,在还差二十余步就要冲入明军方阵时如同撞到一堵石墙一样,人与马都被飞掠而至的弹雨打成了筛子,大团的血雾弥漫空中,令人闻之欲呕的血腥味随即飘散开来。 在发现清军马队准备发起冲锋时,左侧炮队的把总立即下令,五门佛郎机炮的弹丸全部换成了散弹。 不同于射程较近的虎蹲炮发射用石子碎瓷片组成的散弹,佛郎机炮的散弹全部使用比铳子大的多的铅弹,每枚铅弹的重量大约在两钱到三钱左右,这样均衡的重量能更大程度上提高散弹的射程,并且杀伤力也更为惊人。 第一发子铳打完,一名装填手迅速将子铳退出,另一名装填手眨眼间便将另一枚子铳填入炮膛,炮手马上用烧红的火钳引燃了子铳的火门,转瞬之间,第二发子铳中的散弹激射而出。 已经将马速提到巅峰的五百名清军骑兵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散弹宽广的面型覆盖让一切试图穿过的全部变成了尸体。 一匹匹高速行进的战马悲鸣着仆倒在地,明军长枪方阵前二十至四十步的范围内,倏忽之间便已尸横遍地,到处都散落着残肢断臂,鲜血碎肉布满地面。 不得不承认,蒙古人不愧是马背上长大的民族,看到自己前面的同族被弹雨横扫一空,后排跟进的一百多名骑兵腰腿手臂一起发力,将正在冲刺的战马硬生生兜转了方向,在同族的尸体面前化了个弧线后沿着两侧奔回了本阵。 格日楞眼看着几百名手下眨眼间倒在弹雨下,心里就像被刀扎一样。 他阴着脸扬手叫停了第二波准备启动的五百名骑兵,在大声吩咐士卒下马歇息待命后,带着几名护卫向阿巴泰所在的中军驰去。 “绕余贝勒,这个打法不成!明人大炮实是无法抵挡!俺这第一队五百骑冲阵,还没摸到边便死了大半!侧翼根本无法打破!得想想别的法子才成!” 阿巴泰虽然因为距离的缘故没法看清右翼战斗的过程,但不断传来的炮声却让他感到了不妙,现在看到格日楞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已经想到了这场小规模战斗额结果怕是不妙。 “明人在两侧布了多少大炮?马队冲锋怎能怕了明人的大炮?一颗弹丸能杀伤多少人马?怎地死伤这么多?” 阿巴泰略带疑惑的发问道。 在他的传统的认知当中,明人的大炮确实威力巨大,但发射间隔长、杀伤范围小,只要扛零零看书00ks过几轮的炮击,马队便能突入明军步卒阵营,很快便会将其击垮。 但格日楞说的五百骑兵一个冲锋便死伤大半,这让他感到有些不明就里。 “明人大炮不光是能打大的炮子,现下是换了铳子般大小的弹丸,一炮便能打出许多,我们蒙古骑士再勇敢,也抵不过下雨般炮子的击打!贝勒,俺看了,只有从正面突进,与明军肉搏混战,明人的炮才不敢再射!” 格日楞语气坚定的建议道。 他生怕阿巴泰在不知道原因的情况下命令他继续冲锋,那他的族人再冲几次可就要彻底打残了。 “也好!你派人去传令,两翼各留下两千马队相机而动,其余的调来中军集结待命!不过就是些仗着火器的鼠辈而已,只要近了身,还不是由着咱们砍杀!本贝勒就让你看看我八旗勇士是如何破敌的!” 连着遭了两场不大的败仗,阿巴泰明显感受到清军的士气有些许的低落,为了鼓舞军心,他刻意放大声量,希望能让八旗士卒拿出以往几十人便能大破明军几千人的自信和勇气来。 接近午时的时候,两侧的蒙古骑兵均已调回到中军附近。 一声悠长的号角响起,中路的清军大队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中路最前排仍旧是汉人包衣推着一百余辆盾车开路,一千名善射的清军分别跟在盾车的两侧,五百名最为勇悍的清军居中,准备等弓手射乱明军阵型后立刻跟进厮杀打开缺口,剩余大队清军的则是伺机进行掩杀。 看到两里之外清军展开的进攻队形并不宽大之后,在周遇吉的命令下,正面明军的铳手方阵迅速转换阵型,由四个方阵变为一排六百人、总共六排的前后两个大方阵,剩余的四百人在最后也是组成了一排。 在看到清军全军启动之后,孙传庭一声令下,城头歇息良久的四门红夷大炮次第打响,目标直指最前面包衣们推着的盾车。 第一颗弹丸准确的落在了密密麻麻的盾车中间,在将一辆装着沙包的盾车彻底摧毁后,仍旧如同一头挣脱束缚的怪兽一样向前疯狂地撕咬着,直到再次撕毁了三辆盾车,并在身后留下十余名死伤包衣后方才停止了滚动。 推车的包衣们在感到无比恐惧的同时,心里也带着一点点的侥幸。 大炮的杀伤力虽然很大,可是弹丸并不一定会落在自己头上,只要死伤的不是自己,那就赶紧猛跑,把车子推到明军阵前后立刻转身逃回就成了。 就在这样的思维下,甚至不等督阵的清军呼喝打杀,也浑不顾忌接连飞来弹丸的连续杀伤,除了被摧毁的数十辆盾车外,包衣们拼尽全力,推着剩余的七八十辆小跑向前,片刻之后便将盾车推到了明军阵前四五十步左右的地方。 放下车子的包衣们就像被猎狗撵着的兔子一样,转过身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后狂奔而回。 而令清军感到奇怪的是,除了四门红夷大炮打了一轮之后,明军正面方阵后的大炮就像集体哑火了一样,并没有对前进中的清军开炮射击。 等到汉人包衣闪出前面的大片空档之后,清军弓手持弓搭箭疾步向前,在各自牛录章京的旗帜下开始聚集,准备组成五个小方阵对数十步外的明军进行射杀。 五百名清军前锋则是放缓步伐,准备等前队弓手射完八轮过后开始发力冲锋。 就在队形分散的清军刚刚开始聚拢、阵型还未成型之时,一声尖利而短促的喇叭声响起,中路壕沟后面的十门佛郎机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打破了战场上的沉寂。 不到两百步的距离对于高速飞行的弹丸可谓是转瞬即至,炮声刚刚响过,硝烟还未弥漫开来,十颗弹丸便挟着疾风呼啸而至。 除了四颗没有校准好距离的弹丸飞过清军弓手的头顶外,其余六颗弹丸全部命中正在整理队形的清军,连绵不绝的惨呼声冲天而起,数十名清军倒地不起。 没等清军反应过来,装填迅捷的佛郎机又打响了第二轮。 经过校准之后,这次只有两颗砸中前排的盾车,其余的八颗再次命中还未来得及分散的清军人群,相同的惨叫和场景连续上演,两次炮击带走了近百名清军的生命。 “散开!散开!” 随着甲喇章京的大喊声,接连受创的清军并未乱了阵脚,而是前后左右四散开来,以便减少集群情况下被弹丸大面积的杀伤。 第四百零九章 就在明军火炮打乱了清军部署的同时,在左翼列阵待命的五百名刀盾手已经奉命迅速向火铳方阵移动,准备以盾牌为遮掩,防止清军重箭对铳手的杀伤。 看到清军队形已经由密集转为分散的样子,弹丸的杀伤效果将会大大下降,明军炮营把总反应十分迅速,立即下令调整炮口高度,把清军盾车作为了接下来的主要打击目标。 由于散弹重量过轻、射程只有约百余步的缘故,正面的十门佛郎机无法使用散弹对近两百步外的清军进行打击。 这并非是周遇吉派兵布阵出现了重大的疏漏,主要是因为明军的四千名铳手也需要在比较大的范围内才能排开阵势。 因为这时候的火铳从长度、重量、装填等等诸多程序相当繁琐,每排的铳手之间都要拉开一定的距离,前后排的距离则是拉的更大,再加上还要预留撤退和缓冲的地方,这就导致铳手离炮阵至少要有百步以上的距离,所以步炮结合只能以实心弹丸为主。 除非是铳手方阵被打崩,清军冲到百步的范围内,那才是散弹掀起腥风血雨的时候。 不过真要到了那种地步,佛郎机也只能起到遮断清军后续追兵前冲、掩护铳手撤退的作用,毕竟大炮太过沉重,无法进行移动自如的持续火力输出。 作战经验丰富的清军趁着明军大炮哑火的空档,几十上百人为一队,起身向四五十步外的明军铳手开始射击。 由于此时的刀盾手还没赶到铳手阵前举盾遮蔽,而由于盾车厚厚地挨牌阻隔,火铳根本无法对清军产生威胁,所以负责指挥的前排千总并未下达射击的命令,铳手们只能按照平时操训时的做法,将头颈低下,用宽大的斗笠形铁盔挡住面部要害,硬抗清军重箭的射杀。 在后世大多数人的认知中,都以为此时的满清是以骑射为主要攻击手段的。 其实这是个巨大的认知误区。 建州女真是渔猎民族,并非是游牧民族,女真人善射是不假,但并不善于马上作战。 善于骑射的是归降女真人的蒙八旗。 八旗兵与明军作战最主要的攻击手段就是先用强弓重箭射乱明军阵型,然后由挑选出来的身披重甲的甲兵冲阵,用狼牙棒、连枷、虎牙枪、挑刀、巨斧等重兵器直接突入厮杀,很快便能将明军击溃。 清军的重箭杀伤力十分惊人,锋利的狼牙箭头上带着倒刺,破甲射入体内后,再想拔出来就要带下一大块皮肉来,如果不拔则会让伤处持续流血,直至血尽人亡,这也是关外明军极为惧怕八旗兵的原因之一。 在明军刀盾手还没赶到之前,近千名清军弓手几乎每人射出了两支重箭,一千多支抛射而来的重箭造成了明军近三百人的伤亡。 这还是清军顾及到明军火炮的威胁,没有组成箭阵的关系。 若是这近千名弓手组成两个方阵进行集火射击,那明军的伤亡人数将会成倍增加。 就在清军第三波重箭落下、再次杀伤了近两百明军时,五百名刀盾手及时赶到铳手阵前。 随着一面面巨大盾牌的相继举起,清军第四波箭雨给明军造成的伤亡大为减少,仅有十余人被弓箭射中,并且中箭的位置都不是要害。 就在清军第五轮重箭还没射出时,明军的十门佛郎机相继打响,十枚弹丸相继从空中砸了下来,并且全部命中了密集摆设的盾车。 弹丸砸烂盾车挨牌和车架后带起的碎块木屑四处乱飞,这些尖利的木屑由于初速极快,所带来的杀伤效果不次于利箭的伤害。 一时之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除了被弹丸弹跳后杀伤的清军以外,横飞的碎木头轻易的便将清军弓手的棉甲破开,然后深深地扎入体内,这种尖锐物体给人体造成的疼痛感让以勇悍着称的八旗兵也是难以忍受。 佛郎机炮持续吼叫着,一斤重的弹丸不间断的落下,将清军摆在前排的盾车砸的七零八落,前排的清军弓手在四处闪避躲藏的同时,也只能在留下满地的伤亡后退向了后面。 在发射了数轮之后,佛郎机炮膛已经热的烫手,在再次发射很可能引起殉爆的情形下,炮营把总下达了停火的命令。 明军阵前五十余步外的地方一片狼藉,除了近三百名被杀伤的清军倒在血泊中以外,百余辆盾车只有二十余辆完好无损,其余的全部被炮弹摧毁。 后阵的阿巴泰一声令下,几百名包衣在督战的清军喝骂声中,战战兢兢地快步向前,或是把伤亡的清军抬走,或是清理盾车的残骸,很快便把杂乱的战场大致清理完毕。 而明军这边也是分出部分刀盾手,将重伤或者阵亡的将士抬向后方,轻伤的士卒则是咬牙自行离开,本来被打乱的阵型重新恢复了原样。 阿巴泰当然知道大炮需要较长时间的冷却了,这个时候必须要趁机发动猛攻,否则等大炮冷却完毕,清军就要付出更多的牺牲了。 “格日楞!速派一千马队冲一波!” 看着正面露出来的大片开阔地,阿巴泰迅速下达了命令。 格日楞身边的号手吹响了号角,一千名蒙八旗的骑兵由两里开外缓缓驱马,以锥形阵势开始向前小跑,在到达距明军一里左右时,战马开始加速。 一时间,蹄声如雷,大地也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大队战马奔腾地气势如同大海涨潮时卷起的巨浪,以震人心魄的姿态向明军铳手扑了过去。 “duang” 宁远城头的霹雳声响彻云霄。 四门红夷大炮以齐射的方式发出了怒吼。 明军的刀盾手已经在清军战马启动的时候向两侧转移,明军第一个火铳方阵摆出了三段击的姿态,静待清军马队的到来,而两侧的长枪方阵则是向铳手靠拢,随时准备做出掩护和支援。 四枚五斤重的弹丸在冲来的清军马队中趟出了四道血路,几十匹战马悲鸣着倒地,马上的骑士也被后面来不及躲避的战马踏为了肉泥。 “举铳!” 火铳营营官喝令声一落,尖利而短促的喇叭声骤然响过,一千八百名铳手吹旺火绳,纷纷将火铳翻下,密密麻麻的铳口指向了正在高速冲来的清军马队。 数千个马蹄践踏大地发出的闷雷般的声音悍人心神,明军铳手中很多人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眼神中露出的坚毅和决绝反映出了此刻矛盾的心情。 “射!” 短促的喇叭声再次吹响。 密如炒豆般的爆响声中,第一排跪射的铳手率先击发,大股白色的硝烟升腾而起,已经冲到四十步内的百余骑清军马队人仰马嘶中翻滚倒地。 爆豆般的铳声再次响彻云霄,第二排铳手紧跟着打响。 随后前两排铳手并不看眼前的场景,在第三排铳声响起的同时分别弯着腰向两侧快速移动,准备转到后方装填弹药再次列阵发射。 与此同时,十步后的第二个方阵也已经做好了射击的准备,第一方阵的最后一排射手也矮身撤向两侧。 此时的明军阵前三四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一千八百支火铳除了几十杆哑火以外,其余的全部击发成功。 清军马队前面的三百余骑被射到在地,遍地的战马和清军尸体严重影响了后续马队的奔跑速度,后队的清军骑兵不得不在控马跳跃和躲避中降下马速。 快速转移的第一方阵铳手已经趁机绕至第二方阵身后开始了清理和装填。 “射!” 又是一声急促的喇叭声吹响。 借着第一方阵铳手闪开的视野,第二方阵一千八百杆火铳连续击发成功,近两千枚铅弹穿越满天的硝烟,带着啸叫声扑向失去了冲锋气势的清军。 第四百一十章 弹幕 “举铳!” 面对着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的大队清军骑兵,第一阵的明军铳手营官用尽最大气力大声吼道,身边的亲兵鼓着腮帮子吹响喇叭。 短促尖利的喇叭声穿透如同千面战鼓一同擂响般的马踏大地发出的闷雷声,使得众多面色苍白的铳手们精神为之一振,士卒们按照平时操演时的步骤吹旺已经点燃的火绳,之后纷纷翻下火铳,一千八百个黑黝黝的洞口指向了前方。 数千支马蹄交替敲击下,升腾而起的大股尘烟弥漫开来,厚实的大地也发出了轻微的抖动。 马背上的清军骑兵一手持缰,一手紧握马刀,上半身缩在马首之后,以减少被铳子直接命中的危险。 “射!” 站在前排最右侧的营官赤脸嗔目一声大吼,举起的右手顺势朝下狠狠一劈,短促高亢地喇叭声再次响起。 一阵噼里啪啦爆豆般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如雷般的蹄声中,前排半跪姿态的六百杆火铳率先击发,大片白色的硝烟缓缓升起。 紧接着,第二排弯腰躬身的铳手也打响了手中的火铳,随后前两排射击完毕的铳手迅速弯腰分别向两侧移动,准备撤到第二个铳手方阵的背后,再次完成火铳的清理和装填。 第三排铳手全体射完后,同样猫着腰向两侧疾走,他们十步后的第二阵已经摆好了三段击的姿态,只待前面的士卒闪开空档后立刻进行射击。 此时明军阵前三十至四十步的范围内已变成了地狱一般。 明军铳手的第一轮射击,除了几十杆火铳哑火之外,其余的一千七百余颗铅弹将三百余名清军骑兵射翻倒地,战马和清军的尸体遍布,大股的鲜血浸透了土地,使得整片区域变得如同被雨水淋过一样的泥泞不堪。 后面疾奔而至的清军骑兵不得不或是提缰纵马越过、或是控缰向一侧闪避前面的障碍物,这就让整个骑兵大队冲锋的气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趁着这个短暂的空档,第一阵的铳手们迅速撤到了第二阵后面。 铳手们纷纷将用龙头夹起的火绳掐灭,摸出用搠杖清理铳膛中残留的火药,再拿出定装纸壳药包用牙咬开,撒一点在引火池中,然后将火药包连同铅子塞入铳口,用搠杖顶到底部捣实,最后从腰间挎包中摸出一个厚实棉布包裹着的铜质小瓶子,拔开塞子,用嘴吹燃里面的闷燃的火媒后引燃火绳,收起瓶子再将火绳用龙头夹住,第二次发射这才准备完毕。 就在铳手们全神贯注做着一系列动作的时候,第二阵的三排铳手已经射击完毕,第一阵的铳手在上官的喝令下开始整队,数十息之后射击方阵再次成型,然后在喇叭声的催促下举铳对准前方。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但那声尖利的喇叭声并未响起,整个战场突然变得安静异常,只有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给沉寂的战场带来了一丝生机。 一阵微弱的南风吹过,弥漫在铳手们眼前的硝烟很快消散一空,映入眼帘的是遍地的战马和清军的尸体。 放眼望去,两侧的清军弓手和步卒已然撤回本阵,数百骑清军马队已经从两侧打马回奔,还有数十名从战马尸体下爬出来的清军士卒步履艰难的向北而行。 明军的两轮共三千余颗铅弹组成的火网,造成了六百余名清军的死伤。 这六百余人的死伤,除了被铳弹直接命中的以外,很多是因坐骑被射杀后从马上跌落,被后面冲锋的战马踩死踩伤的,或者摔下战马后折断脖颈造成的。 周遇吉并未下令刀盾手上前搜索战场、收割人头。 在这种惨烈的场景下,即使还有不少清军受伤未死,那也已经是些累赘了。不如暂时留下他们的性命,让清军把他们搜寻回去,这样对清军的士气也是一种影响和打击。 阿巴泰脸上一片木然之色。 一直坐在马上的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全都看在了眼中。 崇祯九年时,他曾经跟随阿济格在昌平遭遇过相似的一幕。 在他的印象里,如果没有大炮的掩护,单单是明军铳手并没有如此的可怕。 只要能捱过火铳的连续射击,在明军来不及更换弹药的情形下,铳手只有被八旗士卒屠杀的份儿。 但是刚才短暂而惨烈的一仗让他的想想彻底破灭。 明军这种阵型比从前那种一排一排的轮换射击要更加先进,持续不断地火力输出下,没有任何生命能够存活下来。 除非是用人命去填。 可是八旗自身有限的兵力很难去以命换命的与明军搏杀,哪怕一个换十个都不值得。 明国有亿万人口,死伤再多也能征召到无数的士卒出战,而整个建州只有两百万左右的人口,能征善战的八旗士卒更是只有区区不到八万人,可以说是死一个少一个,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补充。 归降的蒙古人与汉军旗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根本无法与八旗兵相提并论。 刚才的战斗就是明证。 虽然死伤惨重,但明军火铳已经打完,后面残存的骑兵若是胆气再壮一些,趁着这个难得的时机驱马冲杀,那些明人铳手还不是待宰的羔羊吗? 只要和明人混战在一起,自己这边的步卒趁势压上,这几千明人还有多少能活着? 可那群该死的蒙古骑兵,竟然被明人的火铳硬生生打怕了,关键时刻竟然临阵逃跑! “绕余贝勒,接下来该怎生是好?明人不光是火炮生猛,没想到火铳也是这般厉害!俺的手下两阵便折损了千余!这样下去可是不成!” 清点完战损后赶过来的格日楞心如刀绞一般。 短时间内遭受如此巨大的战损,这是他根本无法接受和面对的。 骄傲的蒙古勇士竟然连在敌人面前挥刀的机会都没有,这哪里是打仗,这明明就是在送死。 “好了!本贝勒正在苦思怎样打破明军铳阵!来人!派五百包衣去清理战场,不管是活口还是尸首全部抬回来!死了的战马也都拖回来,赏给那些奴才们吃顿肉食!” 在观望到明军铳手已经坐地歇息之后,阿巴泰强忍下挥鞭抽打格日楞的念头,转而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下一步还要借助蒙八旗的地方多了,不能因为他语气不敬而惩罚与他,虽然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 战场必须清理干净,这些障碍严重影响了骑兵的冲刺,再说能帮着蒙古骑兵收尸,也是收拢军心的一种好法子。 “报!绕余贝勒!成亲王令奴才前来传令!征调三千马队前往听用!” 就在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背后插着两面红色三角旗的清军自远处打马向着阿巴泰的大纛疾驰而来,在距大纛还有十余步的时候勒马后翻身跃下,紧走几步来到阿巴泰马前打千行礼后大声禀道。 “三千马队?成亲王那边怎样了?为何要调走这么多人马?” 久经战阵的阿巴泰一听之下,便知道岳托那边同样遇到了麻烦,所以接口问道。 他这边两次败仗就折损了一千多骑兵,要是在被抽调走了三千,要想挡住对面上万明军的进攻可就有些吃力了。 “回绕余贝勒,我军与明军接阵遇阻!其余的奴才不知!” 前来送信的清军恭谨地回道。 “成亲王还有何吩咐?” 阿巴泰追问道。 以他对岳托的了解,知道向来沉稳的岳托不会做出如此轻率的决定,应该还有其他安排。 “回贝勒的话,智顺王率汉军旗三千人马正在赶来的路上!” 阿巴泰闻言心中一喜,刚要开口,突然之间,远处再次出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清军哨骑控马飞驰而来。 “报贝勒爷!大股明军打西面奔着咱们来了!人数不下一万!” 第四百一十一章 白杆 “西面明军?打着何种旗帜?火器有多少?步卒还是马队?从哪里来?离我军还有多远?” 哨骑的禀报让阿巴泰刚有些轻松的心情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眼前的万余明军就让自己头疼无比,若是再来一万同样装备的明军,自己这点人马可能会抵挡不住。 这两万明军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突破自己把守的防线,增援防守粮草重地的明军,使得远道而来的八旗兵无果而归。 “回贝勒爷,西面明军旗帜为秦,火铳手约有一营,另有小炮数十,除却百余探马外并无大股马队!这股明军打宁远城南门而出,大队已是绕过壕沟,离我军只有不到十里!不过,,,,” “不过什么!?快快讲来!” 听到新来的明军火器并不多,而且没有大炮和马队时,阿巴泰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从西面明军所用兵刃上看,与多年前浑河之战的白杆兵差不许多!” “什么?白杆兵?!你确实看清了?” 听到哨骑的禀报,阿巴泰眉梢一扬,心头不禁大跳一下,本已沉重的心情突然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慌乱,面色也变得发青。 二十二年前浑河边上的那场血战重又浮现在了眼前。 当年不满三旬的阿巴泰亲眼目睹了白杆兵顽强的意志和超强的武勇,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是心有余悸。 就在明军数万人马被杀得崩溃而逃、八旗劲旅威风八面的时候,那支人人悍不畏死的军队出现在了八旗兵的面前。 在八旗炮火的猛烈射击下,数千名白杆兵在没有任何远程火力掩护的情况下悍然渡河,之后在河对岸排好了奇怪的阵型,与数倍与己的八旗兵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八旗按照惯例派出弓手和身披重甲的精锐正面硬撼白杆兵,没成想却遭到了那种枪尖带钩子的长枪的大量杀伤。 包括几十名白甲兵在内的五百精锐被白杆兵斩杀殆尽。 白杆兵们用长枪上的钩子将尚未近身的八旗兵勾倒在地,然后直接拖拽过来,几把锋利的长枪戳刺之下,再厚实地铠甲也被戳出几个大洞,再强的个人武勇也无法施展出来。 眼见白杆兵战力如此强大,八旗兵改变了战术,利用人数上的巨大优势展开了围攻。 外围数层的白杆兵都是身披几十斤重的重甲,八旗的重箭对此也无能为力,无奈之下只得采用车轮战术,各旗选派勇士轮番上阵,在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后才将白杆兵的阵型打破。 这一仗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白杆兵最终力竭之下方才开始后撤,留下来掩护的白杆兵拼劲最后的力气死战不退,最终有数百人渡过浑河回到了安全地带,而八旗兵鏖战一天的数千白杆兵最终全军覆没。 这场战斗终于让一直战无不胜的八旗军知晓明军中还有这样勇悍的士兵,并长久为之胆寒。 看着哨骑策马远去的身影,阿巴泰强自镇定心神思忖片刻之后,对岳托遣来传令的信使吩咐道“你去回禀成亲王,宁远城有大股明军出现,若是从我部抽调兵力过多,怕是难以抵挡明军进攻!现在只能调派一千五百马队前往,待我部击退明军后再遣人马去往大营!” 待信使走后,阿巴泰令格日楞调派一千五百马队即刻赶往岳托处听命,然后将监视明军的两翼马队撤回歇息用食,派两千名没有上阵的骑兵赶往西面,对白杆兵进行骚扰监视,寻机对其进行杀伤。 随后他再次下令,调集包衣们在原先营寨的西、南两面挖土垒墙,加固防御工事,准备在事有不谐时退入营内进行防御,将这两万明军挡在宁远城外,阻止他们对粮草重地的明军进行增援。 剩余的数千马队则是分为数队,借着这一带宽阔的地形游走奔驰,对这两万明军进行袭扰。 现在他临时想到的对策只有这些,只盼着岳托那边尽快取得理想的战果。 正面有火器犀利的近万明军,西面有让八旗兵畏惧不已的白杆兵,这次怕是大清立国以来遇到的最艰难的一场硬仗了。 “禀夫人!前面数里之外有建奴大队骑兵出没,当在两千骑以上!” 一骑探马飞奔至骑在马上的秦良玉身前,翻身下马后单膝跪倒禀报道。 “知道了!令前军缓行,弓弩手跟上,遇敌接阵伺机射杀!两翼向中路收紧!” 探马拱手接令,迅即起身后小跑至马前搬鞍认凳,拨转马头打马疾驰而去。 年过六旬的秦良玉依旧身姿挺拔,头顶十斤重的铁盔,盔上两根长长的雉鸡翎迎风摇摆,身上御赐山文甲的铜质护心镜锃明瓦亮,脚上的虎皮战靴比寻常男子还要大上一号。 “母亲大人!孩儿欲往前军查探敌情,还望母亲恩准!自崇祯六年至今,孩儿已有五载未曾与建奴交手,现今重至关外与建奴鏖战,心里只盼能多杀敌寇,为大伯、二伯报仇雪恨!” 落后秦良玉一个马身的马祥麟双腿一磕马腹,战马小步赶上前面的秦良玉后,马祥麟在马上拱手禀道。 秦良玉侧头看着雄姿伟岸、英挺沉稳、左眼蒙着眼罩的儿子,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自打天启元年跟随自己率白杆兵驰援辽东至今,爱子先后率军与建奴、奢崇明叛军、境内流贼等交手百余次,每次都是亲冒矢石冲锋在前,在白杆兵中威望素著,深得士卒的敬仰,尝有独眼马的美誉。 “我儿且去吧,将佐明替换回来也好,毕竟他未曾与建奴交过手,不明底细之下怕是会吃亏,若敌势大,我儿切勿盲目冲阵!” 秦良玉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马祥麟,并没有再过多的叮嘱。 文武双全的儿子久经战阵、勇悍难当,若不是天气元年时被建奴射伤一目,那当年的军中子龙、银枪小马超的美誉也不会变为独眼马了。 “孩儿接令!” 一身黑色锁甲的马祥麟向母亲施礼后,带着十余名亲兵向前疾驰而去。 率领两千人作为前锋的就是秦良玉的侄子秦佐明,在接到秦良玉的命令后他随即下令全军放慢脚步,等待身后两里开外的步卒跟上。 后面杂乱的马蹄声传来,不一会功夫,马祥麟打马赶了上来。 “三哥!小弟来接替与你!你且回中军待命去吧!” 看到马祥麟由中军赶来,秦佐明知道自己这位五弟已是技痒,性格随和的他随即笑道;“五弟,对面可都是建奴马队,你可勿要冲的太远才好!为兄就先回去了!” “三哥且安心!小弟岂是莽撞之人!” 秦佐明没再多言,笑着与马祥麟拱手道别,带着几名亲兵驰向中军。 秦佐明走后,马祥麟带着亲兵打马趋前,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住马观望。 前方百余步外,数十名清军探马往来奔驰,肆无忌惮的观瞧着白杆兵的阵型,有数骑甚至打马迎着白杆兵而来。 这几名蒙八旗的骑兵依仗着娴熟的骑术,跑到距马祥麟身前五六十步以外开始挑衅式的表演起了马术。 或是镫里藏身,或是整个身子立在飞跑颠簸的马背上,或是拿着软绵绵的骑弓从疾驰的战马上向马祥麟等人射出箭只,不远处的清军骑兵嬉笑着看着这几人闹腾,不时发出欢呼声和叫骂声。 马祥麟神色平静地看着这几名清军,感受着风速和风向的变化。 随后他伸手慢慢将斜跨在背上的弓力达一石二的强弓取下,然后自箭壶中抽出三棱长箭搭在弦上,猛然嗔目大喝一声,随即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长箭带着疾风如闪电般飞向近六十步外的清军。 那名立在马上的清军眼看马祥麟抽箭张弓,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呼啸而至的三棱箭便自他的眼窝处透脑而出,身体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带离正在奔跑的战马,直挺挺地砸在了地上。 第四百一十二章 对峙 用骑弓的那名清军见到同伴被射翻落马后稍微楞了一下,马祥麟的第二支箭电闪而至,锋利的长箭从他一侧的太阳穴射入,然后由另一侧透出,这名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清军瞬间落马毙命。 表演完镫里藏身的那名清军见势不妙打马向一侧狂奔而去,与此同时他来了个故技重施,整个身子全都缩到马腹下,试图借着战马的遮挡逃过一劫。 马祥麟搭箭后吐气开声将长弓拉满手指一松,弓弦嗡嗡的抖动声中,三棱长箭带着轻微的啸声飞奔而去,眨眼间命中正在奔跑之中的战马的马腹。 点钢箭尖如快刀切豆腐一样穿透马腹,战马悲鸣一声侧翻倒地,穿过马腹的长箭将另一侧的那名清军扎了个透心凉。 十余息之间,马祥麟射毙三人一马,不远处的数十骑清军探马呆愣片刻后,慌忙打马向后奔逃而去。 看到自家将主如天神下凡一般的神勇之举,前队的白杆兵们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看向持弓端坐马上的马祥麟的目光也是充满了敬仰和崇拜。 马祥麟身边三名亲兵催马驰出,将两匹正在主人尸体附近徘徊的战马牵了回来,一名亲兵则是下马将三颗首级割下,顺便收回了马祥麟射出的三支长箭。 “夜不收勿要前出哨探!以免为敌所趁!” 马祥麟将长弓斜挎与背后,环顾四周沉声吩咐道。 宁远城外的地势平坦无比,在晴朗的天气下,数里之外的景象可以尽收眼底,就算敌军马队来袭,白杆兵也足以来得及排好阵型迎敌。 现在坐在马上已经隐约能看到北门外秦军的旗帜了,只要再向前行进小半个时辰,川军便能与秦军会师与北门之外。 白杆兵之所以没有和亲军一道从北门出城,是因为孙传庭考虑到,一旦清军看到官军势大,就不会冒险发起主动进攻,那样就无法对清军造成有效的杀伤。 按照朱由检的意思,兵部下达的指令便是用蚕食的方法消灭清军的有生力量,能多杀伤一个就削弱其一份力量,让清军在觉着有取胜机会的同时,于不知不觉中损失掉大量人马。 因为白杆兵阵型变换极快,负责骚扰拦截白杆兵的两千清军骑兵虽然分作四队,打算轮番进行冲刺袭扰,但往往还没冲到白杆兵阵前,便看到眼前明晃晃一片枪尖直冲着自己。 在这种防守严密的阵型面前,蒙八旗的骑兵是绝对不会正面进行冲击的,在试探过数次之后,马力也已消耗的差不多,清军马队也只能停止了对白杆兵的骚扰,在远处目送着白杆兵与北门外的秦军合兵一处。 当日下午巳时左右,在看到清军由进攻转为防御的姿态后,当即下令秦军移营向前推进。 秦军的四千名长枪手在右翼合在一起,左翼则交给了白杆兵,然后左右两翼同时向前移动,以保护中间的铳手和炮营移营。 一直在壕沟内的两千马队被分派到长枪手所在的右翼靠里的位置,作为机动兵力随时四面策应。 左右两翼的明军一直推进到距清军大营三里之地才停止了前行,随后在各自上官的号令下,右翼的长枪手面向外侧组成了两个间隔五十步的方阵。 左翼的白杆兵同样分出四千人,面向外侧组成两个方阵,不同之处在于,长枪方阵由两千马队作为策应,而白杆兵的方阵中间则是有两千名弓弩手协防。 阿巴泰早就下令清军步卒全部退入营寨内防御,留在外面的清军马队虽有数千,但对于这种步卒大阵他们根本不敢正面去冲。 轻骑兵冲击防御森严、阵型紧密的步卒大阵就是自寻死路。 在看到白杆兵中间的弓弩手之后,清军马队放弃了上前骚扰的打算。 按照蒙古骑兵传统的骚扰战术,他们需要冲到明军阵前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内,以骑弓进行射击,这样一次次接连不断地骚扰和杀伤下,步卒方阵基本都会崩溃。 但有弓弩手在的话,这种战术就毫无用处。 弓和弩的射程远远超过骑弓三十步范围内的杀伤力,你还没冲到自己弓箭可及的距离内,就会被人家集群射击射成筛子。 右翼的明军马队隐于长枪方阵内侧,如果清军上前骚扰射箭,里面的明军马队会趁着你射箭时降低马速,然后兜转马头回返时冲出来,一个正面冲击,你背后朝着冲锋的马队还有活路吗? 骑兵交锋最重要的就是速度,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只能被动受死。 在两翼布置好阵型之后,一辆辆牛马车辆运来了无数的圆木,上千名辎重营民壮来至右翼,在往东六十步左右的地方摆放了许多拒马后开始挖土立栅。 而白杆兵防守的左翼也在同一时间内进行着工事的修建。 这一切就在几里外清军骑兵的注视下完成的,当清军派遣百余骑过来探查时,营栅已经立起了不少,正好将两侧清军马队隔离在了外面。 清军马队看到这般情形后也懒得再去理会,大部分骑兵已经开始下马歇息、喝水进食,同时也给战马喂食,以便让战马保持体力。 随着民壮们完工撤回后营,二十门装载车子上的佛郎机炮从后面推了上来。 与前次不同的是,明军这次没有修筑炮台,而是只将炮阵简单布置一番,二十门大炮一字排开,全部对准了两百余步外的清军营寨。 此时营寨内的清军早已布置完毕,营栅后面也是挖土构筑了数道间隔数步的矮墙,用来防范明军大炮带来的轰击,清军两千弓手分散在这数道矮墙后面,准备对突进营寨内的明军进行杀伤。 清军之所以有如此规范的防备明军火炮的布置,是经过了已经率部赶来的尚可喜的指点。 尚可喜也是看到守卫粮草辎重营地的秦军防范炮击的布置后学到的,他在率部抵达并获悉对面明军大炮同样犀利后,当即现学现卖,把这个有效防御炮弹的法子献了出来。 阿巴泰对于尚可喜的方法非常满意,不知内情的他也是对尚可喜好一顿夸赞。 在如此牢固的工事下,明人想要突破大营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巴泰本以为明军两处合兵后会迅速对自己的大营展开攻击,以便尽早突破防线前去救援辎重大营,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明军好像并不着急,而是堂而皇之地在对面搭起帐篷,立起了营盘,完全是一副准备与清军耗下去的姿态。 阿巴泰和尚可喜商议半天也没猜到明军的真实意图,随后便只能下令全军戒备,营栅土墙上的哨兵严密监视明军动向,防止其中有什么诡计,最主要的是防备明军的夜袭。 初春的天色黑的很早,大约在申时末左右,黑夜便已降临。 为防明军的偷袭,包衣们在营栅外每隔五十步便点燃一堆篝火,并且每一堆篝火旁都有一两名经过挑选的包衣负责看守。 这些包衣都是日常对大清忠心无比、并且在包衣中混的不错的汉人,清军并不担心他们会趁夜逃走,因为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建州,在这个注重血脉亲情的时代,没有人会为了自己苟活而放弃血脉相连的家人。 令清军感到意外的是,对面的明军阵营一直安静异常,并没有大军调动发出的巨大声响,也没有明军士卒去将营寨外的火堆破坏,看这情形,明军并没有夜袭的打算。 夜半子时左右,就在大部分清军士卒早已入睡,看守火堆的包衣们也感到心安的时候,如雷般的巨响响彻天际,二十门佛郎机的炮口几乎在同时冒出了橘红色的火焰,与黑夜融为一体的弹丸悄无声息的向清军营寨内砸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三章 功成 守护着篝火的包衣们听到炮声后,一个个犹如屁股上中箭的兔子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后顺着营栅仓皇而逃。 寨墙上打着瞌睡的值哨清军士卒也瞬间惊醒过来,这时候已经不用吹响号角了,二十门大炮开火发出的巨响声隔着十里也能隐约听得到。 清军大营东北方不远处的辎重营内,负责看守的一千名清军也被惊醒,在甲喇章京的指挥下开始布防,以防止明军对粮草重地进行偷袭。 和衣而睡的阿巴泰在第一次炮声传来时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匆忙之中他随手抓起枕边的头盔扣在头上,然后疾步出了营帐。 出了营帐后,阿巴泰就着帐外亲卫点起的火把四处打量一眼,看到一队队清军正迅速从营帐中跑出,然后在火把的照耀下向各自牛录额真的旗帜下聚拢,阿巴泰不由得微微地点了点头。 多年来征战不断的八旗子弟并未因半夜的紧急情况乱了阵脚,士卒们没有丝毫慌乱紧张的现象发生。 在明军佛郎机炮的两轮轰击过后,清军正面的营栅和营门变得支离破碎,营寨土墙上值哨的清军,除了几个倒霉鬼没有来得及下来而殒命以外,其余的早就下来后蹲伏在了麻包筑起的矮墙后面。 在佛郎机炮的掩护下,一千名刀盾手持盾保护着数百名民壮,手持巨斧大锯行至清军营栅前展开了破拆行动。 这个时期的清军对于立营向来不重视,包衣们埋设的营栅也是深浅不一,也并不牢固,辎重营的民壮们没费多少时间便将正面的营栅清除一空。 由于佛郎机弹丸连续不断地从空中落下并四处弹跳,阿巴泰并没有下令对明军的破除行动加以阻止。 相反,他希望明军在破坏营栅后冲过来,那样清军的两千名弓手就会给明军造成重大杀伤。 趁着佛郎机炮的炮膛还未发烫的当儿,民壮们回撤后营,白杆兵的两千弓弩手在篝火的照亮下列阵上前,向前面几道处在射程范围内的矮墙开始了盲射。 两千支长箭和弩箭腾空而起,在飞出了四五十步后掉头向地面扎了下来,三棱长箭白色的雕翎在火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醒目。 箭雨覆盖之下,前面两堵矮墙后面蹲伏的汉军旗士卒遭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由于弓弩的射速极快,短短数十息之内一万余支弩箭便将大片区域覆盖,位处其中的清军根本来不及采取躲避跟遮挡,反应快的搬起身前的麻包当做了盾牌,反应慢的便倒在了箭雨之中。 当白杆兵的弓弩手射完八轮撤离后,数百名汉军旗士卒已是中箭身亡,每具尸体上面都是插满了弩箭。 此时配合弓弩射击的佛郎机炮也停止了怒吼,炮手们停止了弹药的装填,等待着炮膛的冷却。 营寨内的清军都在凝神静气的等待着接下来明军步卒冲锋,伤亡不大的弓手们弯弓搭箭,虽是准备给明军营头痛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营寨前的篝火因为缺乏燃料,火焰越来越小,映射的范围也逐渐缩小,但那种大队步卒列阵前行的声音却并未响起。 等待片刻之后,尚可喜与阿巴泰商议之后,当即下令先将伤亡者拖拽到后面,免得影响稍后的大规模拼杀。 可是直到汉军旗的士卒把尸体拖开、佛郎机炮的弹丸大致搜集到一起、明军射来的弓箭收拢起来,这一系列的举动全部完成之后,等待中的明军步卒依然没有现身。 随着营栅外的一堆堆篝火陆续熄灭,整个大地重新被夜色笼罩起来。 在与尚可喜简单商议过后,阿巴泰断定这是明军的疲敌之计,毕竟在夜晚视线不明的情况下,派大军夜袭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小的。 于是他下令挑选包衣重燃篝火,然后留下一千人在矮墙后值守,主力全部回营帐内歇息待命。 白天站了一天,夜晚正当酣睡之际又起来应敌,清军士卒实在是疲累不堪了,一个个回到营帐内倒头便睡,不一会功夫,大营内鼾声四起。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天色依旧是黑得通透无比的时候,明军的大炮声再次响起,并且隐隐还夹杂着喊杀声,以及明军那种特有的喇叭发出的尖利的响声。 沉睡中的清军再次从梦中惊醒,这回出帐集结时便已经有些混乱的样子,而守卫粮草大营的清军也是做出了相同的举动。 等到清军再次强打精神准备迎战的时候,炮声和喊杀声却戛然而止,明军营地重新又归于寂静的状态。 阿巴泰和尚可喜虽然心中郁闷之极,但也拿着对方无可奈何,毕竟门口顶着这么多大炮,清军根本无法组织人马前去偷袭一把。 就在阿巴泰准备下令士卒回营睡觉,明军再有动静也不必理会时,一名护卫突然指着大营东北方向大叫起来“贝勒爷!莫不是走水了?!好像是存放粮草的那边!” 连同阿巴泰、尚可喜在内的周围众人闻声齐齐扭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东北方的黑漆漆的夜空变成了橘红色的模样,期间隐见滚滚的浓烟向天空中飘散开来。 阿巴泰和尚可喜对视一眼后,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诸多心情,最多的便是疑惑和懊恼。 清军的大营卡在了辽西走廊这条狭窄通道的中间位置,而且有数千马队分居左右,对面的明军根本没可能派人越过正面的清军前去放火烧粮。 远在数十里外的镇远堡虽有明军把守,但在八旗重兵监视下,他们哪有胆子在派人过来从后偷袭呢? 可是看看这如此迅猛地火势,如果不是有引火物助燃,分开堆放的十几个粮草柴垛说啥也不会烧的如此之旺。 难道真的是驻守镇远堡的明军连夜派人过来放的火? 明军今夜两次袭扰疲敌难道是为了配合这次烧毁粮草的行动而刻意为之的? 阿巴泰脸色铁青的跨上战马,冲着尚可喜嘱咐几句后,带着一票护卫打起火把向辎重营方向奔去。 对于加了火药和菜油等助燃物的大火,用木桶盛水救火根本无济于事。 参与夜袭的五十名镇远堡士卒,趁着守卫的清军两次起来应敌后疲惫入睡之际,从几个方向锯断营栅钻了进去,然后按照事先的分工布置,分头狙杀守卫的清军士卒后将引火物堆放在草垛下点燃。 等到大火起势、慌乱的清军开始组织救火时,借着现场混乱之际分别引燃了其余的粮草垛,然后这几十人分别向进来的地方撤退,寻机出逃。 不幸的是,他们的行踪还是被清军发现,在经过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杀后,最终只有十二名士卒钻出缺口跑进了茫茫黑夜之中,其余的全部阵亡。 清军辎重营地的大火直到天亮后再渐渐熄灭,除了两个粮垛得以保存以外,供战马食用的草料堆被烧毁了六座,粮垛三座,这就意味着阿巴泰所部马上就要面临断粮的危险。 在将负责守御粮草重地的甲喇章京斩首之后,阿巴泰再次于尚可喜商议一番,随后决定向北撤退,去和岳托率领的大军汇合。 宁远城外的两万明军并未在清军撤离时发起攻击,而是继续以严整的阵型尾随于清军身后十里处一路北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四轮马车 就在关外的战斗连场打响的时候,关内的京畿一带仍旧是一副太平安定的模样。 早春二月,返青的冬小麦让略显荒芜的北方原野上呈现出了勃勃地生机,田地里随处可见农人的身影,农户们正在给自家的庄稼锄草浇水施肥,以求夏粮能有个好的收成。 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 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谚字字句句都透着对生活的深切感悟。 此时朱由检乘坐的马车正在驶往军器监的路上,王承恩弯腰侍立在不断摇晃地车厢一角,不是偷眼看一下靠着软塌闭目养神的皇帝。 自从昨日接到四轮马车已经试制成功的消息后,朱由检便迫不及待的想亲眼目睹一下这种划时代交通工具的真容。 马车虽然很早以前便在中国诞生,并且很快成为了主要的交通运输工具,但由于种种原因和条件的限制,奔驰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一直是两轮马车。 四轮马车直到清末才由西方传入中国境内,但还没等国人使用多久,随着汽车的诞生很快就被淘汰掉了。 相较于四轮马车,两轮马车有着很明显的几个缺点和劣势。 首先,两轮马车的负载量很小。 由于与地面接触只有两个轮子,马车载重量太大就会增大压强,导致路面车辙更深,一旦马车陷入较深的车辙当中,要是再想把马车拖出来可就相当费时费力了。 其次,马车的负载部分全部压在牲畜上,加大了牲畜的负担,使得拉车的牛马等牲畜无法全力拉车。 其三,车辆行驶极不稳定。 由于无法要求牲畜的身高和轮子处于同一平面上,所以车子始终是倾斜的,导致车厢中的人和货物摆放也倾斜。 而拉车的牛马等牲畜在发力奔跑时,四条腿来回摆动,它们的背脊始终处于一上一下的振动状态,因此车厢也被迫一起一付,导致车厢里的货物不稳。 其四,每当路途当中需要停车歇息时,必须拿个东西放在前面扛着车辕,以便把动物卸下来休息。 这在平时也可能就是在车上多放木架等支撑物,这些粗老笨重的物事肯定会占用不小的空间,从而使得载人和装货的数量大大减少。 两轮马车的最大问题便是马车的转向问题。 这个旷世之难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始终没有得到妥善的解决。 在想到改进两轮马车之后,朱由检费劲脑力冥思苦想后世时所学的知识,终于在一个难以入眠的深夜中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 这篇短文中提到了四轮马车和两轮马车的最关键的问题转向系统。 虽然文中并没有给出具体的实物和制作流程,但却提到了解决这个难题的思路。 四轮车前两个轮子是装在一个车架上的,而后两个轮子则是装在另一个车架上,后面的车架架在前面个车架上,中间由一根立轴连接。 所谓的四轮车实际上是两个两轮车的组合。 这就是著名的四轮车转向问题。 大明并不缺少能工巧匠,他们缺少的只是一种思路和创意。 只要有人把创意和想法说出来,这些心灵手巧的匠工们就会把你的创意转化为实际的物品,甚至更胜你的想象。 就在朱由检凝神思索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军器监到了。 事先得到通知的工部尚书范景文和左右两个侍郎、挂工部尚书衔的毕懋康、已升任军器监监丞的毕懋康的门人张继孟,以及他醉心与研发而无意科举的两个侄子毕登辅、毕登翰等人,全都站在军器监的大门处迎接朱由检的到来。 “臣等参见圣上!” 范景文等人拱手作揖行礼道。 而张继孟等人则是行了跪礼。 前段时日,朱由检已经下旨申明,除非祭祀大朝等重大场合,日常四品以上官员见到皇帝无须跪拜,一律以揖礼代替。 这项开明的举措受到了所有高官的一致好评。 皇帝此举明显是带着尊重之意,而文人们最向往的就是唐宋时,大臣与皇帝“站”而论道的样子。 “众卿免礼!今日朕是来看四轮马车的,只是不知实物与朕所想一致否?” 一身便服的朱由检笑着摆了摆手后开口道。 “启奏圣上,实物已是于数日前打造完毕,几名工匠又经过些许改动后方才宣告完工!至于是否入得圣上之法眼,臣也不得而知,但此物较之以前之两轮车确实是有天壤之别!” 范景文笑着拱手回道。 自从皇帝遣人将四轮马车的构想告知工部之后,范景文可是异常重视。 作为大明少有的技术性高官,范景文对四轮马车的重要性有着深刻的认识,只要道路条件良好,四轮马车巨大的运输能力将会使得更多的货物在大明各地流通开来。 因为范景文知道,在皇帝的授意下,硬化道路的利器已经制出来了,如果再配上四轮马车,那大明境内的主要道路将会变成繁忙的坦途。 宋应星主持的水泥烧制工艺已经大功告成,并且已获得了朱由检的首肯。 但由于窑炉太少的原因,水泥现在的日产量不是很高,两座窑炉每天只能产出约几百斤的水泥。 已经生产出来的水泥现在都已在仓房中储存起来,并做了防潮处理,达到一定数量后,便要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先把运河通州码头到京城这一段的路面加以硬化,加快南北货物运输的速度,降低运输成本。 现在新的几座大型窑炉正在门头沟附近建设着,等到这些体积更大的窑炉建好并投入使用,将来水泥的产量就会有一个巨大的提升。 “毕卿,四轮马车前后车架之间的立轴使用何种物事供其运转?” 朱由检背负双手漫步向军器监内行去,范景文与毕懋康左右落后半个身位紧紧跟随,王承恩落在两人身后,其他人则是远远跟在后面。 一行人的前后左右都有便装校尉怀揣利器监视着四周,远处的高墙上有弓弩手的身影隐现。 对于这种如同窗户纸般一捅就破的东西,朱由检并不担心工匠们造不出来,他最好奇的是立轴里面的轴承是用什么东西代替的。 目前大明的车床还造不出铁或钢制的滚珠,那工匠们又是用的何种材料呢? “回禀圣上,圣上所问之物事确是极为要紧之物,若无此物,马车虽然造出但也无法运行。为激发工匠之巧思与干劲,老臣便于监中悬赏五百两纹银以求之,最终一名叫做孙宽的匠人想出了一个方法用质地极硬之铁力木车成滚珠以使其运转,试行之下果然奏效!此举可谓是解了四轮车之最为棘手之难啊!” 第四百一十五章 工匠 占地规模庞大的军器监内按照所产器物不同而分成了很多工坊,这些工坊都有专门的院落与门禁,以防止匠人小工有私带成品或原材料出监的行为。 因为这些举动在从前也是屡禁不止的。 由于收入难以供养家人活下去,很多匠人做完工之后,时常会夹带一些原料回家,以便在给富户加工某样东西时节省成本、增加自己的利润。 军器监的各级官员对此大多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 因为经常夹带的都是些手艺高超的老匠工,也是生产各种军器的主力,朝廷分派下来的各种军需单子还需要他们配合完工,更何况这些夹带者会定期奉上些许银钱贿赂官吏们,所以才导致了这种现象的泛滥。 当然了,随着朱由检倡导的新政全面实施,军器监内各种条例的严格执行,加上几年来监内匠人小工们的收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情况早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现在重要工坊的门禁全部由锦衣校尉值守,锦衣卫独立于朝廷以外的身份也禁绝了各种违规行为的发生。 在大内护卫们的隔绝下,所有工坊内的闲杂人等都被限制在了院内,朱由检沿途并未遇到多余之人。 他这一行人等没走多远,便在毕懋康的引领下进入了一座宽敞的院落中。 朱由检步入院中,一眼就看到了中间空地上停着的那辆打造成功的马车。 而院子的一角,三名工匠畏畏缩缩弓腰低头站立着,周围散布着几名便装校尉监视着三人。 朱由检信步来至并未拴马的马车近前,上下打量着这个划时代的产物。 这辆马车的车厢比原先大明民间乘用的要大出一倍还多,由于车架加宽的缘故,整个车厢也比那种小笼子一样的车厢更宽更高,单从外形来看,里面乘坐的人会更加的舒适和安全。 马车的车轮虽然还是木制,但也根据整个车身重量和体积的变化而增大了不少,几乎相当于原来两轮马车车轮的一个半左右,车轮的幅宽也加宽了寸余,使得整个车辆行驶中的稳定性大大增强。 朱由检从车的侧面转到正面后往车厢里看去。 用后世的计量单位计算的话,整个车厢宽约一米八上下,长约三米多一些,如果在两侧安放座椅的话,足可容纳七八个成年人乘坐。 要是达官贵人单独乘用的话,里面甚至可以安放一张小巧的软塌供主人在路途中小憩,并且还是在有仆从婢女服侍照看的情况下。 宽大的车厢里还可放置火盆、冰盆,无论是酷暑严寒都能维持起码的保暖防暑条件。 若是遇到雨水丰沛的天气,除了车厢本身的桐油具备一定的防水功能外,车夫还可以将同样刷了桐油的雨布铺在车顶,这样不论是货物还是乘客都不会有被雨水浸湿之虞。 如果是作为货车,车厢的后边可以设计成活动的挡板,以方便货物的装卸,若是不怕风刮雨淋的货物,那顶棚也可以不要,前后两侧的挡板也无须太高,如此便会剩下不小的购车费用了。 当然了,这是朱由检设想中将来能大规模商业化的前提下,能够对外销售后的后续问题了。 至于立轴,由于在车架下面,作为一国之君,朱由检没必要自降身份蹲下去验看,只要知道能造出来便可以了。 “甚好,甚好!与朕所想相差仿佛!少许不足之处,以后再根据实情加以改进即可!此物打造不难,最难的便在于滚珠与立轴,那名工匠在何处?” 朱由检的表态让范景文、毕懋康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可是皇帝突发奇想搞出来的东西,要是守着这么多能工巧匠都造不出来,那院子里这些人就没脸在干下去了。 “回禀圣上,此人名唤孙宽,就在那边候着,与他一起另外两人的便是打造马车的匠人,分别叫做胡六与毛庄,圣上要不要几人过来询问一番?” 一直就在朱由检身后不远处的张继孟在毕懋康的示意下赶紧上来施礼禀告道。 “唔,就将孙宽几人叫来,朕要看看几位大匠是何等样子!” 朱由检笑着吩咐了下去,一旁的王承恩赶紧侧头向程千里看了一眼,程千里冲着墙角处一招手,几名校尉分别扯了一把低着头的三名匠人,一行人疾步向朱由检这边行来。 在来到朱由检身前数步的地方,几名依旧是不敢抬头的工匠,按照事先得到的吩咐噗通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下头去“草民孙宽叩见皇上!” “呵呵,平身吧!可近前回话!” 朱由检笑着吩咐道。 因为事先得到过吩咐,孙宽三人知道今天可能被皇帝召见,所以都是特意穿上了崭新的短打衣衫。 几人都满心欢喜地想亲眼看看传说中地万岁爷是什么样子,可事到临头了,三人都是紧张万分。 孙宽只觉浑身僵硬,脑子里嗡嗡乱响,口唇发干,脸色青白不定,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个温和地声音让他们平身,孙宽带头,三人再次重重地磕头作响后,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头反而垂的更低了。 胡六和毛庄两人则更是不堪,只知道看着前面的孙宽如何,他俩便依样画葫芦照做,只是这一会功夫,两人便汗湿衣背,浑身也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孙宽,朕来问你,你于军器监从事何业?又是如何想到用铁力木制作滚珠之用的?此法实是大妙!马车之成,你可是功劳最著之人!” 朱由检理解几人的目前的状态,所以他并未多言其余,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当一个人因为各种因素感到无比紧张的时候,如果有人问他最为熟知的领域的专业问题时,那这种紧张情绪就会迅速得到缓解。 果不其然,本来吓得要死的孙宽在听到皇帝问到自己的专业时,心思一下子放到了多年来的职业习惯上,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回皇上的话,草民是世代木匠出身,给朝廷效力已有二十余载,草民做过许多活计,对于各种木料都是用过。自打老爷们说是要造滚珠时,草民便一下子想到原先用过的铁力木!草民当不得功劳,原本俺们几代都是吃不饱饭的贱籍,现今是皇上让俺们一家老少能吃得饱、穿的暖,俺还给两个儿子都盖了房子、成了亲,一家人每隔几日还能见到鱼肉荤腥,俺们真是无法报答皇上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俺闲着的时候,就特意买了上等木料,刻了皇上的全身像供在家中,每日上香祷告,只盼着皇上您老人家能活万年!” 第四百一十六章 选官 在勉励过孙宽等人几句之后,朱由检并没有再前往其他工坊查看。 他特意叮嘱了张继孟等人要切实把控好各种军需的质量,并以重金酬功机制激发工匠们的积极性后,便带着王承恩回了皇宫。 本来他还打算去亲自看一下自生火铳以及佛郎机炮制造过程的,但孙宽等人刚才的表现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以他所处的时代和现在的身份,一举一动都会成为焦点,也会影响到匠工们的正常生产,一切还是按照规矩来才好,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他操心呢。 果不其然,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外面的太监来报首辅温体仁、吏部尚书周云、新任顺天府尹倪元璐联袂请求觐见。 朱由检在偏殿换过常服之后来到了昭仁殿,温体仁等人连忙起身,目视着朱由检落座之后,三人躬身拱手行礼,然后才转身来到座位上坐好。 “几位卿家进宫所为何事?朕适才正要召集诸卿前来宣布,如此正好。大伴,遣人出宫传旨,在京大学士、各部寺主官尽皆进宫议事吧!” 王承恩答应一声出了殿门,几名小太监给温体仁等人奉上热茶后退出殿外。 “启奏圣上,今日上值之后,吏部堂官来至内阁有咨,乃有关丙辰科进士选官一事,故而臣便会同其一同入宫奏禀此事!” 首辅温体仁起身施礼后奏道。 距离崇祯十年的贡榜眨眼间已是一年,中榜的进士们已经在京师各部观政期满,现在到了放官的时候了。 “选官派官向来是历朝历代最为紧要之事,尤其是州县主官,直面百姓乃其为官之日常,其一言一行俱是代表朝廷,也代表天家,故须格外从严责之!内阁既吏部要晓谕此次选派之官,为官一任,须造福一方,其代天牧民,意非视天下百姓为猪羊,而是要替天子管束与照看好亿万子民。若有人赴任后终日悠悠林下懈怠公务,抑或是残民以逞者,不论其有何资历、背景、读过多少诗书,眨眼间便会化为泡影!此乃朕之警示,到时勿怪朕言之不预也!” 朱由检收敛了笑容,神情郑重地扫视着在座三人,以极其严肃的语气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自新政实施以来,京师各衙门旧有的懒政怠政之风气有了极大的转变,处置公务的效率有了非常明显的提升。 然而毕竟大明太大了,在缺乏有效监督机制的情况下,地方州县衙门那种千百年来形成的慵懒散作风依然普遍存在,只有在部分派驻了监察御史以及锦衣卫的州县,这种情况才有了较大的改观。 只是现在监察御史一职极度缺乏人手,目前只能要求地方主官以及正要赴任的官员们以身作则,带动所属衙门的风气向好的一面发展。 “老臣谨遵圣喻,择日定要将圣上之谆谆教诲晓谕诸人,使其勿要自毁前程,而是要去争做后世留清名之辈!” “臣定会要求部内各司职官,严格考核各地方官之政绩官声,一旦发现有害群之马,即刻上奏后依律将其严惩!” 温体仁与周云起身施礼接旨,并表明了无条件服从皇帝之意的态度。 进士们赴任之前都要被召集起来,听从首辅以及吏部尚书训话,所以温体仁和周云才会如此表态。 朱由检的上述言论到时将会被加工之后,再灌输到大明未来栋梁们的耳朵里,至于是不是走心就不好说了。 但狠话必须要讲,这牵扯到对皇帝讲话的态度问题,也是重臣必须要表明的。 “两位卿家切勿以虚言敷衍。自古朝代之更替,吏治败坏实乃祸乱之源,故选任官员须慎而重之!值此天下初定之时,百姓所需之父母,其德行应为首要之务。为官者不可缺少仁心,否则其能力再强,但对之下百姓毫无怜悯之心,那其行事必会无所顾忌,必会单以邀功请赏为己任,此般能者,实则私心大与公心,此辈绝不可取!故选官当以有德者为先,切记切记!” 朱由检的这番话也是根据当前的实际情况有感而发。 为官四则,德勤廉能。 对于眼下刚刚开始安定下来的百姓来说,休养生息才是最主要的。 这个时期不需要能吏,需要的是品德高尚、能将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地方官,等到局势彻底稳定,需要发展地方经济时,才是官员们展现个人能力的时机。 温体仁与周云自是再次表明了定要从严要求的态度。 “自去岁衍圣公溺亡之后,曲阜知县获罪去职已有半年多,如此文宗圣地父母官岂可久悬,此次当选派一名德才兼备之人担此重责方好。朕闻丙辰科进士名曰庄元洲者,素以德行出众闻名乡里,更兼其去岁进士及第,足以说明其才堪大用,此次选官吏部要委以重任以砺其志,勿使良才埋没才好!” 皇帝这番言论指向已经很明确了,周云自是心领神会地点头应下。 说话间,内阁王应熊与张至发率先赶到昭仁殿中,行礼之后坐倒了温体仁下手位置。 “倪卿就任顺天府之后,可是于任上有所感?卿亦是朝廷之干臣,声望素著,朕自是望卿于本职熟知后,拿出相应方略,于任上做出一番实绩,使顺天府能成为天下州府之样板,卿何以教朕?” 在安排完选官一事后,朱由检转向倪元璐笑着开口道。 对于这位与历史上李自成攻破北京城后自杀殉节的名人,朱由检内心深处充满了好感,这次陈奇瑜自请督师关外粮道寻立战功之后,朱由检便顺势将倪元璐拔擢到顺天府尹这一重要位置上。 他之所以一直未曾重用这位现在正值壮年的名臣,实在是因为顾忌到了温体仁的心情。 倪元璐才略出众、正直敢言,曾公然与阉党、东林党鼎盛时上书痛陈其执政弊病,故而一直深受排挤。 温体仁成为首辅后,因为嫉其才而一直压制他,二人不睦是朝野皆知之事。 现在温体仁首辅位子数年内已经无人可以撼动,现在再拔擢倪元璐,对于老温来说应该已经无关痛痒了。 “启奏圣上,臣对圣上简拔之恩铭感五内,自会尽臣之全力以慰圣心。臣就任顺天府半月有余,现下正在完成陈学士在任时之相关工程、协同司农寺做好农田试种。此次面圣,乃是为与京畿各州县重整巡铺所而来。若臣之浅见能得圣上恩准,京畿地带之防火防盗之事定会较之现下有极大改观!” 身材瘦削,颌下一部短髯的倪元璐起身施礼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第四百一十七章 巡铺所 “唔?倪卿此言倒是令朕有耳目一新之感。朕久居深宫,虽于内外事大概知晓,但国内事务繁巨,于诸多细微处无暇理会,卿所言之巡铺所,朕似未曾与闻,卿且道来!” 倪元璐的言词引起了朱由检的兴趣和注意。 虽然他一直努力在大明推动这种渐进式的变革,但一人计短、众人计长,大明方方面面需要改进的事物太多了,他根本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所以能臣干吏的建议和提醒是极为重要的。 “启奏圣上,臣所言巡铺所乃是各城火兵与巡夜弓兵之总称。有感于京城有五城兵马司及七十二座红铺昼夜巡防之下,城中盗贼火情逐年减少、百姓财物及性命得以有更大保障之因,于是臣便欲将此举扩展与京畿各州县中,以朝廷之力减少无妄之灾对百姓人财物之伤害!” 倪元璐拱手不疾不徐地将自己建言的原因和目的说了出来。 论起朝廷种种的施政方针和策略,以及应付天灾的一些列防范措施,大明可以说在当时领先于全世界的。 尤其是在京师这座当时全球人口最为密集、市井最为繁华的大城。 先说紫禁城里。 皇城中每个宫殿的院子里都会放置若干能容纳上千升水的大缸,这些大缸每天都保证水是满着的,若有使用,事后则会有太监挑水续满,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防止冬天大缸中的水冻住后无法使用,太监们还会给每口大缸套上棉被或者草编的外衣。 一旦发生重大火灾,除了这些大缸中的水以外,皇宫外的护城河以及宫城内的金水河则成了最佳取水之地。 至于后宫皇帝及贵人们居住寝殿那些高大的院墙,除了是为了防止隐私泄露外,更大的作用其实就是防火墙。 一旦某个寝殿引发火烛之灾,这些防火墙完全可以将火势控制在某个局部院落中,防止大火向其他宫殿蔓延。 再说整个京城。 偌大的京城里面供设有七十二座火铺,每铺有十八名火兵与弓手昼夜值守,每至夜深,由一甲长带领五名属下提着铜铃夜巡,铜铃摇响,提醒百姓们放火防盗的同时,也附带着缉拿盗贼的职能。 京城内每隔一定的距离,朝廷会挖置水井一口,并且在每个火铺巡视的范围内设置大缸数口,里面或是装水,或装沙土,已备火灾发生时急用。 每处火铺都会配备长斧、锄头、铁耙以及其他盛水容器,一遇火起,铺兵们自会立刻前往灭火,火点附近的居民住户也必须无条件的参与救火,否则事后要被官方论罪处置。 这些严密的举措下,百万人口的京师虽然会有火灾发生,但造成的损失却降到了最低。 倪元璐在上任顺天府之后,也是满心满意的做出一番政绩,经过实地考察和调阅下属州县的文档之后,他决定向皇帝建言,把京城这种完善的防火防盗的利民举措向地方州县延伸。 “臣遍览相关州县官府文案,觉顺天府下辖之诸多州县,虽俱设铺兵火兵,但常年懈怠疏忽之下业已名存实亡,以致火情乍起、盗贼入室时均无力以抗,使百姓之性命财物蒙受重大之失!臣建议于顺天府各州县仿京城之制,于城中分立巡铺所若干,并以实员充之,配发各种器物以做急用。其员受推官及县丞所辖,薪资仿京城例发放,如此便可使其有任事之恒心。若各城均设巡铺所,则城中百姓之安危得以确保,亦能彰显朝廷爱民抚民之责!” 倪元璐奏完之后再次拱手施礼,然后静待皇帝的答复,一旁的温体仁捋须闭目,并未对倪元璐的建言表态。 “倪卿所奏甚为妥当,此举事关民众日常之安危,确应大力推行,巡铺所人员之薪资可适当提高一些,使其人能对此差遣更为用心!倪卿可将此奏拟题本交付内阁,待司礼监批红后便于京畿施行!倪卿以人为本之思实是令朕激赏!” 朱由检对倪元璐的策略感到非常满意。 巡铺所这种将消防与巡警相结合的产物虽然并不新奇,但却是一个让这个行业职业化的良好开端。 从此之后,地方官府将不会再以徭役的形式让民众来负担巡夜打更的差事,而是花费钱粮成立专业队伍,对城市的治安消防进行更为有效的管理。 对于倪元璐这种开放的理念和思维,朱由检感到由衷的高兴和赞赏。 对于这种属于自己视线盲区的大事,只要是行之有效,他会下旨将这一举措在全大明境内予以推广,在花费钱粮的同时,也会顺带着解决掉不少人口的就业问题。 在大多数官员认定,大明百姓要有义务和自觉性为官府自掏腰包效力的时候,先有温体仁关于驿递系统先进的变革方案,现在又有了倪元璐关于将巡铺所转为职业化的建议,这两个虽细微但却显着的变化证明,大明官员并非都是那种思想僵化守旧的腐朽人氏,有许多人的思想观念还是非常开放和超前的。 说话间,杨嗣昌、张国维、侯恂等人陆续赶到了昭仁殿,君臣见礼后众臣纷纷落座,等候朱由检的圣喻。 “杨卿,关外战事有无最新军情传来?宣大卢卿与登州刘国能、张文耀部有无做好深入敌后之准备?” 朱由检并未先将自己的议题抛出,而是首先将话题转到了已经展开的关外战事上。 “启禀圣上,自昨日孙大学士遣人将陈学士欲遣人放火毁敌粮草一事报来,并准备出兵策应此次奇袭,顺势将宁远之敌往北驱离后,至今并未有最新军情送达!” 仪态翩翩的杨嗣昌从容起身施礼应答道。 “陈卿此策确属出奇,而孙卿出大兵以正合敌,也可谓是深得孙子兵法之精髓!杨卿判断,孙、陈二卿此次胜败有几成把握?” 朱由检昨日接到杨嗣昌送入宫中的军情通报后,对陈奇瑜和孙传庭的军略赞赏不已,但心中却很是担心两人的合谋能否取得成功,毕竟清军可不是流贼那样的乌合之众。 “启禀圣上,只要陈学士之策能够功成,东虏北撤已是必然!而以臣之浅见,陈学士所谋之奇袭一计十有八九会成其事!” 面对皇帝的询问,杨嗣昌立刻给出的肯定的答案。 “杨卿为何有此之判?东虏之卒皆为百战强兵,岂会对粮草重地不与严加防守?” 朱由检闻言稍觉宽心,但还是希望听到杨嗣昌对此事的合理分析。 “圣上所言不虚,东虏与我大明边军鏖战十余年,确为当时罕有之强军,但正是因此,陈学士奇袭之计才更有把握!无他,骄兵耳!东虏自奴酋一下素来视我官军为无物,现下虽遇我强劲之新军,但其轻敌骄纵之姿短期内绝无减少,这便与我军可乘之机!再者,据臣所知,东虏与我军对阵时,向来不重安营扎寨之法,更兼其只顾我大军自宁远而出,对小小镇远堡应无防备之心,两者相加,故我军并无不获之虞,还请圣上宽心才好!若臣所料不差的话,最迟后日便会有捷报送达!” 第四百一十八章 就学 “杨卿所析确是有理有据,朕现下已是安心不少!朕适才所询两翼奇兵可是准备妥当?” 朱由检接着发问道。 “回禀圣上,卢学士与登州均已准备就绪,只待时机合适随时便可出征!” 杨嗣昌拱手回道。 “好!现下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这一战一旦成功,我大明边患尽消,也将省下大批钱粮物资用于改善民生,至少若干年内,我大明无战乱之忧矣!” 想到不久之后,大明内忧外患大部消除,朱由检的心情顿时变得愉快起来。 这次只要将建奴彻底打残,再顺带着将辽西将门一起裁撤掉,那每年就会节省下五百万两以上的巨大支出。 而且关外大片肥沃的土壤也可以将山陕一带的灾民迁移过去,此消彼长之下,大明的财政状况将会得到彻底改善。 对于战后八旗的安置,朱由检打算采取异地分置的办法,把人数并不算多的建州女真移往内地其他省份,这样过不了几代,这些女真后裔就会逐渐被汉化,从此成为大明的一分子。 “启奏圣上,不知此次招臣等入宫所为何事?还请圣上予以明示!” 侯恂的插言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他这才想起今日召集群臣入宫的目的。 “唔,呵呵,朕只顾思虑其他,倒是将今日之事给忘记了。朕之所以将众卿招来,是与太子有关。” 朱由检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想看一下众人的态度和反应,果然,一提到太子,殿内众臣都是搭起了十二分地精神,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自己。 “太子数年来受教与东宫两位师傅,学问品行自是令朕甚为满意,将来大明交于太子,朕也甚是安心。太子今年已满十二岁,为使其对大明民间有所了解,多多接触宫外之事物,不至将来不识民间疾苦,故而朕决意,自下月起,太子将以别名入国子监内读书,直至十六岁为止,期间与寻常监生一般无二。” 朱由检在众臣满是惊异的注视下宣布了这个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臣反对!东宫向为国之根本,既有名师大儒指点东宫学业,何须再于宫外交通!况且白龙鱼服素来乃是大忌,若是太子出宫之事为有心人所知,万一有人欲对太子不利,一旦国本动摇,可谓大祸至矣!对圣上此等有违祖制之断,作为臣下若不加以劝阻,传扬出去,岂不让士林之众以为殿陛之下皆为巧言媚上之佞臣!” 礼部尚书张国维率先站出来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对朱由检的这个有些轻率的决定表达了强烈的反对之意,同时也隐隐将矛头指向了素有媚上之名的温体仁。 不管张国维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反对此事,但他的理由却是很站得住脚,并且也代表了殿内大部分人的态度,所以并没有其他人站出来对他进行反驳。 “臣附议张部堂之言,此事圣上还需慎重考虑。此前坊间便有圣上轻纵太子随意出宫之传言,臣因并无亲眼目睹,故而无从劝谏,但从今日圣上之行举看出,传言应是不虚!作为一国之君,其一言一行应以持重端稳为日常,飞扬跳脱之行断不可取!还望圣上慎思之!” 右都御史施邦曜起身施礼后正色道。 平日里言行举止极为端肃方正的施邦曜,最注重的便是一切要按既定之规行事,朱由检这种天马行空般的想法让他颇为不喜。 虽然平时他对张国维这种伪君子极度看不上,但本着对事不对人的态度,这次他还是选择站在了张国维这边。 “老臣附议施宪台之言!圣上屡次三番擅改祖制,长此以往,祖宗之言已成废纸一堆!此等行径恐招天下非议!” 一直冷眼旁观的王应熊也站出来对朱由检的决定表明了态度,并且也借机暗暗指向了朱由检此前的一些举措。 “遣太子出宫读书实非明智之举,东宫贵为储君,岂能随意与闲杂人等久处。况太子年少,心智阅历尽皆欠缺,若是被心术不正之人蛊惑,此非国之福也!” 另一名阁老张至发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这几名重臣反对的理由都不尽相同,但却都很有说服力,若非朱由检是穿越者的话,这番劝谏很可能会使他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 现在殿内众臣中还剩下温体仁、杨嗣昌、范景文、侯恂、倪元璐没有表态,但从这几人的神情上看,大多数对此事还是持反对态度的,只不过碍于皇帝的颜面,所以并未出声附和张国维等人的意见。 “臣附议圣上之断!圣上乃不世之明君,此前种种施政已充分验证此一点。事实证明,圣上无论有何种举措,其中必有深意,且最终其效甚佳!此次东宫出外就学一事亦为同理,还是烦请圣上为我等解惑之后再做他论吧!” 就在朱由检准备将附带的条件讲出来的时候,温体仁抢先一步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倒向了他这一边。 “呵呵!首辅何须明言?坊间有传言,大明首辅如泥胎木塑一般,更甚者竟有应声虫一说,果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张国维毫不客气地冲着温体仁嘲讽道。 “部堂此言意为圣上昏庸否?堂堂礼部尚书,竟对愚夫愚妇之传言津津乐道,如此做派与身份相符否?作为朝廷重臣,需要以坊间谣言为立身之本否?为大明效力,要以似是而非之传闻做准则否?如此一来,置圣上以何地?部堂上述言论用心何在?” 见到张国维接二连三的明朝暗讽,老温的阴狠性子登时发作,一连串诛心之语脱口而出,张国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殿内其他人也都抱着看戏的心态看着二人。 诛人诛心,温体仁这番话狠辣异常,就差直接明着说张国维没把皇帝放在眼中了。 也是张国维自己作死,借着议事之际,屡次三番挑战老温的底线,这回终于彻底把老温给惹毛了。 “好了好了!温卿切勿失了风度,也无须计较坊间流言。卿之所作所为朕向来看在眼中,内阁有卿执掌,朕甚是安心!太子之事诸卿劝谏也是出自公心,朕心中有数。适才朕还未讲完,关于太子出宫就学之事朕还有他想!” 温体仁的话语成功的挑起了朱由检的怒火。 该寻个由头把这个张国维打发回老家了。 这厮除了对别人阴阳怪气、说三道四之外,对于朝廷大政方针没有提过一点建设性的建议,属于那种典型的旧有官僚。 这种绊脚石也该挪挪地方了,待议事完毕,寻个理由打发他回家。 第四百一十九章 伴读 殿内众人听到皇帝的话语之后,看向张国维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朱由检刚才的话明摆着是给温体仁站台,直接无视了张国维的存在,就差没当场把他痛骂一顿了。 你说你就事论事也就罢了,干嘛非得把出名的睚眦必报的首辅给带上?问题是论起扣帽子、打棍子的本事,你连人家的一成都没得啊。 这下好了,得罪了首辅又得罪了皇帝,这天下谁还能救的了你? 朱由检并未理会失魂落魄的张国维,他扫视殿内众臣一圈后接着道“太子出宫之事朕意已决,诸卿不必再有他议!朕闲来静思时发觉一个重要症结不论是宫中太子诸王,还是朝堂诸臣之子侄,若非才智出众之辈,平时并不与外界多加交通,成人之后必易为他人所欺!盖因其阅历太过简单,日常所接触之人与事寥寥,对人心之险恶、世事之多变缺乏有效之认知,故而易为居心叵测者所蛊惑,此便为朕让太子出宫之主因!” 说到这里,朱由检再次停顿一下,发觉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于是他趁热打铁继续说道“相信诸卿也期盼自家后代能够人才辈出,让家族中人始终于优渥体面中度日。可诸卿可曾想过,两百年来,大明除却勋贵之外,还有几个名臣之后崭露头角过?其家族于现今何处找寻?究竟是何原因至此状况?” 大明自太祖开国以来可谓是名臣辈出。 从国初的三杨、胡广、解缙,到接下来成化年间的李贤、彭时,刘健,再到正德年间的李东阳、杨廷和,嘉靖年间的杨一清、夏言、徐阶,隆万时的高拱、张居正等等,这些牛人每一个在当时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他们的言行举止都对整个大明产生了深远地影响。 可现在呢? 李东阳的后人何在? 张居正的子孙安否? 都已泯然众人矣。 他们在位上时跟着享尽荣华富贵的家族也大都烟消云散。 “诸卿,历经两百余年的大明应当变革了。几乎倾覆大明江山之流贼看似因天灾而起,朕以为,其中人祸更剧!自朕一下,天下所有官绅都应反躬自省!若朕更能体察民意,官员俱能亲身以践,以切实之策有效应对天灾,减少饥民之数量,使灾民看到生存之希望,那流贼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若是官军能剿贼得力,此等一小撮贼人岂能成势?!” 殿内除了朱由检慷慨激昂的声音外,众臣们都陷入了深深地思索当中。 “至此千百年来风云际会之际,大明必须要变,此变革当从宫中,从朝堂而起!太子出宫就学便是第一步!只有让未来之帝王能切身感受民间疾苦,懂得百姓之需,定策时方能有的放矢,如此才能最大限度上安民抚民!若其长在深宫,对外界一无所知,单凭奏本题本治国,此般模样,焉能治理好土地如此广袤、人口以亿计数之国家?” 说到这里,朱由检猛然起身,俯视着殿内诸人,继续加大声调说道“朕决意,太子满十二岁出宫就学读书是为永例!四年期满之后,太子要隐匿身份游历全国,也是以四年为期,四年之内不得回宫!宗人府会遣人全程陪护,以防其懈怠偷懒!不仅是太子,宫内所有诸王尽皆要行此措!有违者即刻除籍!凡朝廷三品以上高官者,可自家中挑选年龄相仿之子侄伴读,前后八年中,施行优选劣汰之策,此间行为拙劣者将永无出仕恩荫之资格!八年后品行能力可堪造就者均可出仕入职!” 朱由检制订的太子培养计划可以说是前无古人之举,此举打破了千百年来中国历朝历代皇帝的培养策略。 前后长达八年的久处民间,这样培养出来的帝王将再不会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泥胎木塑。 游历游学,亲身体验接触民间的各种繁杂事物、各色人等,这会为将来皇帝登基执政后不脱离实际、不苛待百姓打下坚实的基础。 虽然朱由检并没有表明和许诺什么,但殿内这帮人精马上便领会到了其中的精髓。 皇帝这是为重臣们开了后门,只要自家子侄能成为太子的伴读,这四年间与太子朝夕相处,只要不是太过不堪之辈,将来的仕途将会是一片坦途,后代子孙的富贵荣华也会绵延不绝。 至于游历全国四年,也是让这些小辈们先苦后甜的一种锻炼,对于这些重臣来说这根本不算事,家风严谨的他们并没有宠溺自己孩子的习惯。 经过这八年的打磨和阅历,对自家孩儿也是一种成就和磨练,或许多少年后会造就一大批名留青史的能臣。 而且这种策略对维持家族的长盛不衰有益无害,只要立下家训,子孙后代须当遵守下去,那只要大明不倒,自家的富贵荣华也会长久保持下去。 “圣上之言语发人深省,所举之事例更是令人深思,大明确实已至须变革之时!今有明君在位,正欲励志图强,吾等岂能不全力辅之佐之?老臣愿追随圣上,开创大明万世之基!” 温体仁当仁不让的率先站起躬身行礼后慷慨表态道。 他早就想好了,自家的长子长孙温方年已十四岁,比太子朱慈烺大两岁,作为太子的伴读也能说得过去,现在就要把自己多年的官场经验传授给他,让他学会如何揣摩上意后投其所好。 虽然温方五岁开蒙,家中的西席先生也换了几茬,可在这学问上一直长进太慢,想要通过正经科举入仕怕是很难,那干脆就走另一条路吧,等其他孙辈长大后,说不定就能出个举业上的人才。 关键是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温家不能从高层中退出,这样才更有利于整个家族的存续和发展。 温方既然做不成能臣,那就做幸臣好了,全力抱住太子这根大腿。 太子才十二岁,而今上也才不到三旬,自己还能在首辅位子上干个年,能致仕后,温侃应该能干出点政绩来了。 只要自己活着,皇帝就会念着旧情,温侃的仕途就会有保障,等皇帝老了,温方已经陪着太子长大了。 太子出国子监游历时,一定要让温方随行,这一点非常重要,其意义远胜伴读,到时候自己一定要帮长孙争取到这个机会。 这一系列的举措算下来,温家的富贵在几十年内绝无问题,这几十年还能出不来一个人才吗? “圣上高瞻远瞩,果非吾等所及!臣赞成太子出宫就学游历之举,臣家中嫡孙已年满十一岁,与太子年龄相仿,且自有聪颖好学,臣愿让其入监伴读,与太子砥砺并行!” 看到被温体仁抢了头筹,心有不甘地次辅王应熊毫不犹豫的倒向了朱由检这边,浑然忘了刚才还在断然反对皇帝所谓的荒唐举动。 虽然他知道自己行将被致仕,但家中两个儿子都不成器,甚至还不如温体仁家,至少老温还有个能勉强拿得出手的次子。 这回他要是致仕回了老家,虽然多年来积攒的银钱、购置的田地足可供数代安享,但要是家里边无人出仕,那真就像皇帝所说的那样,不用多少年,王家也会逐渐衰败下去。 这回既然是皇帝抛出了一个大礼包,那这时候不拼力去抢还等啥? “老臣实在是愚钝不堪,直至圣上言明此间关窍,老臣方知圣上之一片苦心!老臣收回适才所言,圣上确为不世出之明君,每有策略,必定是挟高屋建瓴之态,行有的放矢之举!臣家中长孙亦是年岁适合,臣愿其为太子之伴读!” 另一名阁臣张至发抱着与王应熊同样的心思,果断地转换了阵营。 “呵呵,卿等切勿心急,朕既定此策,自会体谅诸卿家之境况,并无先来后到之说,诸卿家适龄之血脉子侄均在伴读之列,每家限定一人!” 第四百二十章 银票 “这个。能当银两花?周掌柜,我可是跟你们四海商行合作有几年了,咱们打交道可是好多次了,你可别欺我啊!要是贵号银钱上周转不过来,我这批货可暂且不收现银,等下批一起结算也没问题,可你别拿此等花花绿绿的纸片欺瞒于我啊!” 京城四海商行的一座专营绸缎布行的门店里,何君明拿着十几张巴掌大小、底色为赭皇色、背景上还有花鸟图案文字的精美纸片,带着疑惑和不解的神情对布庄掌柜周伟说道。 年过四旬的何君明是苏州府的行商,家中既开着织布工坊,他自己又往来南北之地行商贩货,十余年来也积攒下了不小的家业。 由于何君明多年经商办厂信誉良好,并且为人乐善好施,因而四海商行选定了与何君明进行合作,由他给商行设在京畿一带的绸缎布庄供货,双方合作到现在已有两年。 平时何君明很少亲自押运货物来京城,一般都是家中的堂兄弟轮流送货来京,但因为这次需要采购大批农具行销、而苏州府的四海商号告知他,必须要从京城拿着银票回来采购方可,于是他便顺道押着一匹棉布来到了京城。 “哈哈!何东家不知内情可以理解。我告诉你,此物名曰银票,这个纸片可非同一般,这可是皇上亲自想出来的法子,实是大妙之极啊!现今我们四海商行所有生意全部用此结算,你只要拿着银票回到苏州,然后将此物交于新立的四海钱庄,便可以提出等额的银两来采买物品!来来来,咱们坐下叙话!来人,上茶!” 周伟对于何君明的不解和误会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反而是笑呵呵地约他在后堂安座后大声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功夫,一名小伙计端着两杯热茶自后院来到二堂,把热茶摆放在两人中间的矮几上翻身退了出去。 “真的是皇上想出来的法子?!适才是我多嘴多舌,还望周掌柜多多包涵,多多包涵!敢问周掌柜,此物有何妙用,周掌柜何不与何某解惑一番?” 何君明赶紧把话题岔开,免得让周伟心中不悦,不过还好,看周伟的态度,应该没往心里去的意思。 在听到皇上二字之后,他这才突然醒过味来,由于和四海商行的掌柜们交往多多,自己下意识的忽略掉四海商行的背景了。 “呵呵呵,你就是不问,周某也要给你解释一番呢!何东家,我来问你你行商办厂多年,日常采购也罢、出货收银也罢,总是要携带大量银两铜钱吧?要是交易货物太多,那银钱怕是要用车拉人扛吧?且还要担心遇上贼人,以致人财两失,对吧?” 周伟笑眯眯地开口问道。 “周掌柜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您也是经商多年的行家里手,与行商中所尝之酸甜苦辣那自然是了如指掌了!不瞒您说,鄙人此次前来京城采购货物,随身也是带了五千两银子,准备买些皮子草药回去经销,这些银两由工坊中两名身强力壮之人看管搬运,不然还真是不放心!” 何君明并没有藏着掖着,两家合作以来,关系一直处的不错,再说他这次要采购的农具也是要从四海商行购买的。 四海商行设在苏州的掌柜告诉他了,京城军器监现在打造出大批的锄头铁锨犁头等等各种农具,有四海商行出资购买后进行专营,但需要他这样的合作方亲自到京城走一遭才能回来拿货。 军器监出产的农具可是抢手货,因为用的都是真材实料打制而成,更兼锋利耐用,所以在大明各地广受好评。 自从去年皇帝下了圣旨,只要是大明子民,不论什么身份,新垦荒地三年内均免征赋税之后,此举在大明引发大规模的垦荒热潮。 不管是平民家庭还是乡绅官绅,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开始开荒,农具的供应出现了供不应求的现象。 因为何君明与四海商行的关系良好,所以才有资格参与到分销当中,要不然的话,你就是钱再多也无法从四海商行提货。 “何东家,你仔细瞅瞅,这银票上面有印着面值,你看,印着一百两的就能当同等价值之银两使用,其余的以此类推,均是与等额银两相同。鄙店此次应支付与你的是壹千两百壹拾叁两,这叁两您未取,所以总共是壹仟两百壹拾两银子,你想想,要是给你如此多的银两,你少不得要雇车雇人,这便又多出一份开支,并且还提心吊胆的生怕贼人盯上。可这些银票便省去了这等大麻烦,你只要往怀里一揣,走在大街上,谁会知道你身怀巨款不是?” 这本来就是一目了然的事,周伟简单解释一下,何君明立刻就明白了银票的好处。 “这银票还真是便利的很!比起原先人挑肩扛的招摇过市实在是省却无数麻烦啊!好东西,却是是好东西!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周掌柜,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信拿着此物能从贵号采买物资,可这东西要是被有心人见到后找人仿制,或是持有人遗失,有人拿着去贵号采买物资后随手卖掉,那贵号岂不是亏了血本了?持有人不也是白白损失了巨额银钱?” 毕竟是常年行商,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也吃过不少的亏,何君明一下子就发现了银票的巨大漏洞。 “何东家不愧是老行商,一眼就能看出此间关窍!呵呵!不过,何东家,此物既然是皇上想出来的招,依着皇上天纵之资,岂能未想到如此大的瑕疵?” 周伟端起热茶悠然自得的品了两口后将茶杯放下,依旧是一副笑模样地开口道。 “我说周掌柜,您就别在卖关子了,您就赶紧说说,皇上是如何防着这事成吗?” 何君明看到周伟不急不躁的样子,心里像猫爪子挠着一般的急得不行。 “哈哈哈哈!好好好,我就如实告知何东家,免得你放心不下!何东家,烦请你拿出一张银票,我与你说道说道!” 周伟看到何君明心痒难搔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何君明赶忙伸手入怀,将适才揣进怀里的一叠银票摸了出来,然后挑了一张上面写着壹佰两字样的银票递了过去。 周伟接过来后,身子往何君明那边凑了凑,用食指点着银票对何君明说道“何东家,你看见没有?这百两银票上面的花鸟图,是宫中的名画师亲手所绘,之后经雕版刻印在这上等桑皮纸上,这等纸张可是只有数家工坊能造,上面这数百句诗词也是由微雕匠人亲手刻制,等闲人根本无法仿制。倘若持有人不慎遗失也不打紧,四海钱庄会在收到银票之后的第十日方才支付现银出去,这期间足够持有者报官与亲自到钱庄挂失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钱庄银票的目的和作用 银票是朱由检考虑很久后才决定推出来的,并且将银票的功能限定在了它的本意上,暂时还没有把银票的定义扩大化的想法,主要目的就是为减少生意往来上大量银两铜钱携带不便给行商们造成的困扰和麻烦。 至于银票的货币价值,作为对金融知识的了解相对匮乏的他还不敢贸然去尝试。 前宋交子的滥发,以及大明宝钞的快速贬值造成的社会动荡可是殷鉴不远,现在大明的局势只是初定,还有大量安民抚民的事情要做,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推陈出新。 稳定是压倒一切的首要之责,任何没有经验的冒进都是不可取的。 等到若干年后大明出现了政通人和的繁荣局面,那时候再根据实际情况决定是否将其货币化的事情。 现在四海商行在南北繁华的大府都设立了钱庄,开展的业务也只是单纯的为银票兑换现银服务,这也算提前布局吧,再说这种对行商便利的举措应该会受到广泛欢迎。 在银票业务稳定之后,朱由检打算开展付息揽储,然后以较低的利润放贷收息的业务,以正规的运营和低廉的利息将民间高利贷彻底剿灭。 预计银票业务很快就会发展起来,朱由检估计,顶多半年时间后,收储放贷的业务就能开展起来。 只有金融业务的兴盛,才能带动制造业和商业的繁荣和发展,高利贷犹如杀鸡取卵,只会给放贷者带来丰厚利润,对各种商业行为的打击和伤害却是根本性的。 而在钱庄稳定发展一段时间后,朱由检打算推出助农专项无息贷款,用来帮助因灾因病不得不售卖田地渡过难关的百姓。 由于这种贷款很容易因为借贷者最终无力偿还而变成死账,所以必须在钱庄积累一定财富之后才能开展起来。 在朱由检的授意下,现在的四海商行已经与四海钱庄分离,两家分别进行财务核算。 也就是说,如果钱庄的运营出现巨大亏损,商行是不会从自己的利润中对其进行补贴,以便让钱庄的账面更加好看。 朱由检希望看到的是钱庄更加真实地运营状况。 刚开始亏损是必然的。 毕竟要购买租赁门面,要装修,要雇佣人手,这些都是正常支出,是可以计提的亏损。 最主要的是将来要开展的揽储和放贷业务,这才是钱庄利润最主要的来源,而助农无息贷款有多少坏账产生才会有一个具体的数字。 钱庄只要运营正常,是绝对不会赔钱的。 相反,这是个能产生源源不断高额利润的行业。 从这种易得之财中拿出一部分反哺自己的子民,朱由检认为这是很正常的行为。 爱民如子要成为一种真实地行动,而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拔一毛而利天下,其实是一件能预约身心的小事。 这种助农专项贷款,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的蔓延和发生。 普通农户因为无法积累太多的余财,这就导致了一旦有天灾人祸发生,就不得不变卖家产求生,而所谓的家产就是自家的田地。 众多乡绅大户就是借着这种时机,以极为低廉的价格收购受灾农户的田地,然后将这些自耕农变成了佃农,从而获取了更多的财富。 打个比方,比如某姓农户因为家中有人患病,在家财耗光的情况下,为了挽救亲人的性命,不得不将自家的十亩水浇良田以市价售卖。 当地的某豪绅得知后自然是想将良田收归己有,但却并不想以每亩五两银子的市价购买,于是在遣人上门压价的同时,还四处打招呼发通知,告知本地其他有能力购买的大户这十亩地是我的了。 而其他乡绅大户自然是心领神会,因为这种事情经常发生,他们之间早有暗中的协议,这次是李家收购,下次则是王家,第三次就轮到张家。 在大户们相互之间默契的配合下,急等用钱的受灾农户在苦熬一段时日后,最终只能在心头滴血的情形下,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售卖自家的良田。 而天灾造成的这种情况就更多了,尤其是现在旱灾在大明各省逐渐蔓延地形势下。 大旱大涝是无法预防的,现在官府能的只是帮助灾民们渡过难关。 而灾难过后,很多农户便处在了破产的边缘,同时也是所谓的乡绅大户们趁机扩大资产的最好时机。 趁人之危是他们最为拿手地把戏。 每个大户家中成千上万亩的田地,大部分是通过这种方式积累起来的。 这种事情在大明每天都会发生,同时这也是土地兼并的最多见的手段。 虽然有开荒免税的利民举措发布,但对于田地的贪婪让豪绅们根本停不下兼并的脚步。 要想抑制住这种伤农害民、损公肥私的行为,四海钱庄的无息贷款将会发挥重要地作用。 朱由检也考虑过在适当时施行清朝那种摊丁入亩的策略,让现在免赋税的这个阶层成为纳税人,从而减少普通农户所承受的沉重负担。 但目前来看,这种激烈的措施会引发整个官绅士绅阶层的集体抵制。 等彻底稳定了再说吧。 现在大明能给大家带来利润的事物太少了。 家中田地相对稳定的产出成了利益阶层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这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如果谁敢对此下手,那就要冒着江山社稷被颠覆的巨大风险。 只有在其他方面的收益远超田地产出的时候,利益阶层对此事的抵触才会减小。 到时只要争取到一部分开明士绅的支持,再施行丈量田亩、添丁入亩的措施,遭受的抵制和压力就会小了很多。 这种关系到全局的变革不能太急。 欲速则不达。 不能头脑发热后想当然的认为任何事都会一蹴而就。 变革是需要时间和过程的。 有时这个过程是相当漫长的。 根据形势的发展来制订下一步地策略才是最为明智的。 现在只能先做一个大体的规划,而且这个规划只能自己知道。 每当这个时候,朱由检心里就会感到异常地压抑和烦躁,只有不断地自我开解和暗示才会慢慢化解掉这种负面情绪。 因为这些想法和打算无法与别人沟通和交流,连王承恩都不能。 本来皇帝就是孤家寡人,而自己的思想和意识更是远超这个时代,很多东西不可能会被世人所理解和接受。 很多变革只能小步前行,根本无法大步前进。 太过划时代的事物和举措会遭到绝大多数人的抵制。 水泥和银票,加上火药的改进、震天雷的诞生,这些东西只能说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加以改进,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惊诧。 这是因为他对于黑科技懂得太少,所以也没再拿出更多的新生事物来。 还是让事物顺其自然的发展吧。 他最擅长和最想做的并不是这些。 搞好顶层设计,从思想和制度上改变大明,打破和摧毁陈旧而腐烂、严重影响和阻碍大明前进的那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何君明在京城大肆采买物资的时候,新任曲阜知县的庄元洲也是轻车简从,带着几名家人从通州码头上船,开始了仕途的征程。 第四百二十二章 庄元洲的思虑与选择 随着拴在码头铁墩上缆绳的收回,几根粗大的竹篙轻点,双层客船载着六十余名乘客缓缓驶离了通州码头,顺着水流向南驶去。 一身蓝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庄元洲端坐在二层的客舱内闭目皱眉凝神思索着。 不算宽敞的客舱中布置简单,只有一榻一椅一几,而就算这样的房间一天也需要五钱银子才可。 年过五旬的管家庄成悄悄进入客舱,伸头看了看庄元洲身侧方几上的茶杯,提起茶壶续上半杯后,然后轻手轻脚的出了舱房,反身把舱门轻轻掩了过来。 自从崇祯十年春闱及第后,庄元洲在礼部观政一年期满,本来会被分派到翰林院担任编修,但在朱由检提倡的“新科进士须历州县”的要求下,被吏部安排为了曲阜知县。 在礼部观政期间,随着孙传庭率秦军抵京,二人便时不时地在孙府小聚宴饮,交流对时政大事的看法以及应对举措,这其中也曾谈及过衍圣公之死而导致的爵位空悬一事。 对于孔胤植死亡的真相,就算聪敏洞明如孙传庭者,也并未察觉这是人为造成的,只是对皇帝虚悬衍圣公爵位的原因进行了探讨。 由于有锦衣卫在朱由检的授意下间或放出的孔府丑闻,两人对孔家的印象也随之大坏,圣人府邸满是肮脏龌龊的传闻,使得孔府两千年来顶着的圣人光环渐渐消失殆尽。 庄元洲认为,曲阜孔家若拿不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和魄力,对传言中那些巧取豪夺、草菅人命、残民自肥的恶行悔过自新,那孔府在世人心中的形象将会一落千丈,甚至会累及到圣人学说在士林中的统治地位。 孙传庭则是敏锐地观察到了皇帝对儒家学说已经非常不满地一面,但他并不知道,这是由于朱由检对前世孔家一系列奴颜婢膝的丑态提前做出的反应。 作为世家子弟出身的孙传庭,虽然对皇帝意图通过打击孔家来降低儒家地位的做法并不太赞同,但目前为止,皇帝欲推行哪一种思想并未显露出来,所以他同大多数官员一样,暂时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但他和庄元洲一致认为,孔家的行径已经脱离了圣人仁义礼智的基本范畴,已经与那些没有底蕴的地方豪强并无区别,朝廷必须要采取措施对其进行相应地惩处。 令庄元洲没想到的是,时隔半年之后,自己竟然以曲阜知县的身份来直面孔家了。 想到这里,面色沉静地庄元洲嘴角牵动,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已经听闻,这份差遣乃是在皇帝亲自授意下得来的,这其中蕴含地内容令人产生了无限地遐想。 直达圣听、皇帝中意地人,这是官场对他赴任一事最为直观的认识。 朝廷重臣都知道,孙传庭在陕西为官的几年中,身边都有哪些亲信,他庄元洲属于其中名气最大的。 他虽然只是初入官场地新人,但已经被贴上了孙党的标签。 皇帝对于孙传庭的信任和倚重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在不同场合下,皇帝时常拿出孙传庭为例,以此来表达对孙某人的恩宠。 此举虽然导致很多朝臣对孙传庭既羡又妒,但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敢跳出来对孙传庭展开攻击。 因为实在是没有抓到孙某人的把柄。 人家从慨然赴陕,一直到剿灭为祸陕西的数股大贼,期间更是直接将威震天下的巨寇高迎祥擒获,更别提数年间屯田安民取得的重大成果。 剿贼无数,更兼活命无数,这些政绩都是有目共睹的,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因为现在孙传庭已赴关外指挥与建州的战斗,所以庄元洲来不及写信请教,在略作准备之后便踏上了行程。 虽然家中颇有资财,但庄元洲并没有花费五十两银子包下整艘客船,反倒是选择了以普通书生的身份与众多形形色色之人混杂在一艘船上。 前途未卜之时,不能太过高调,以免将来上任后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后遭人耻笑。 对自己这次的差遣,庄元洲心中并无太多把握。 皇帝的用意已经非常明显,曲阜知县就是为了打压孔家,自己此次可谓是身负重托,但皇帝并未给他任何暗示。 不管将来在曲阜发生何事,这都是他的个人行为,与皇帝没有丝毫关系。 一国之君不会亲自出面为一个七品知县站台的,哪怕他是孙传庭的人也不成。 庄元洲心里清楚,自己还没资格引起皇帝的充分关注,除非在对付孔家之事上做的非常出色,之后才能让皇帝高看一眼。 曲阜既是他仕途的,也可能是他仕途的终点。 他与孙传庭探讨过孔家的行举,虽然令人不齿,但似乎也并未太过令人愤怒。 很多士绅大户也都这样做过,并没见皇帝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只是在圣人以人为本、仁字当先的旗帜下,孔家却行诸多不义之事,此一点确实让人轻看了许多。 打压孔家、虚悬衍圣公爵位,目标就是冲着儒家来的。 坊间有传闻甚嚣尘上皇帝对孔家南宗始终耕读传世、未曾沾染豪门世家的恶习似是颇为赞许,难道这是要逼迫北宗让出衍圣公之位、让南宗北返祖籍不成? 极有可能! 想到这里,庄元洲不由得心头一动。 如果自己这样的判断正确,那就不是简单的打压曲阜孔家了,而是要将其彻底打垮才行。 皇帝这是在考验自己的胆识和魄力。 因为如果自己于孔家斗个你死我活,那就会面临着来自官场和士林的双重压力。 这等同于在与大半个官场和士林为敌。 要是自己缺乏足够的勇气和毅力,在试探一番之后,因为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力而临阵退缩,那自己的仕途绝对会到此为止。 不和皇帝一条心,那皇帝干嘛用你? 即便是有孙传庭的面子在,自己这辈子也只能在下层厮混了,只要今上在位,自己绝无翻身的可能。 话又说回来了,自己做的是朱家的官,只要皇帝满意,荣华富贵也是皇帝赏赐下来,士林风评再好,谁会给你这些? 拼了! 其实也不算拼。 只要自己坚定的站在皇帝这边,哪怕与整个官场士林为敌,那未来的前程将是一片坦途。 皇帝这几年来的举动越来越强势,朝野上下已无人敢正面掠其锋芒。 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内平流贼,外荡敌寇的基础上的。 庄元洲对官军扫荡关外有着充足的信心。 手握绝对忠心的强兵,减免税赋,赢得了天下百姓之心,这个世上要是再有人敢不听话,那可真是自寻死路。 自己到曲阜是去破局的,根本不必担心成败,最终皇帝会收拾残局的。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的庄元洲,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四百二十三章 求援 祖泽洪的吼声让院子里的人惊骇不已,祖勇虽然心中仍有疑问,但还是冲着院内众人大声下令道“拦住吴家少爷!其他顽抗者斩!” 祖勇的话比祖泽洪要管用的多。因为在辽西一带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是谁的亲兵家将,平日里除了听命于自家将主以外,都是以祖大寿这边家将头领的号令为准。在听到祖勇的喊声之后,院子里仓啷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抽出兵刃向院门口追去。 此时的吴三桂已经跨出了二进院门,正在向祖府的大门处狂奔。第一进院内的亲兵们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何事,只是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吴三桂与吴奎两人。 吴三桂的贴身亲兵吴闯手挽长弓立于二进的院门处,开弓搭箭松开手指,之后看也不看涌来的人群,只管快速将壶中长箭接连射出。 随着一阵连续不断的弓弦响动,院内惨呼接连响起,吴闯射出的八箭全部命中,院内的地面上瞬间躺满了伤者,院内其余众人皆未携弓弩,只能眼看着如同天神一般的吴闯手持长弓威风凛凛地立于院门处,一时间余人尽皆胆寒,无人再敢向前。 “退开!” 随着一声低喝,祖勇一手持刀,一手举着从堂内找来的方桌遮住胸膛以下部位,缩着身子只露着头部疾步向吴闯冲去。 加上先前射中祖泽洪的一箭,吴闯短短时间内便射出了九箭,拉弓弦的右臂已经酸麻无力,但他还是咬着牙从腰袢的箭壶中抽出最后一只长箭搭在弦上,然后对准疾冲过来的祖勇撒手射了出去。 十几步外的祖勇一边向前疾走,一边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吴闯的举动,就在吴闯的手指刚一离开弓弦的一刹那间,祖勇将挡在胸前的方桌猛地向前抛出,然后脚下骤然加速向前冲去,只听到笃地一声响动,长箭钉在了桌面之上,祖勇也在瞬间冲到了吴闯近前。 祖勇并未用手中长刀进行劈砍,因为那样对方更容易闪身躲避,他一个垫步后身子前倾,将手中长刀闪电般刺向对方,吴闯刚刚跑掉长弓抽刀在手,根本来不及躲避格挡,锋利的刀尖已经轻易地破开了他的棉甲直入腹中。 祖勇顺势将手中长刀横切,吴闯痛嚎一声缓缓跪倒在地,内脏已被利刃搅碎,鲜血夹杂着内脏的碎块从他的口中不断的溢出,祖勇抽刀在手,后腿蹬地向前窜到他的身前,一刀划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泉般涌出,吴闯颓然倒地身亡。 祖勇跨过吴闯的尸身后率先冲出二进院门,看到吴家的亲兵已经聚拢过来,将吴三桂和吴奎包裹在其中向大门处疾奔,祖勇边追边扬声喊道“将爷有令!拦住吴家的人!反抗者斩!” 正不明所以的祖家亲兵家丁们听到了喊声后,虽然不清楚为何要向自家人动手,但还是听令后纷纷抽出兵刃冲着吴家人追了过去。 在祖泽洪闯进二进院子时便已见机溜走的那名吴家亲兵,正沿着城内宽阔的街道纵马狂奔。 这名叫吴金的亲兵平时最是机灵,遇事反应敏捷,心眼最多,也是吴三桂的贴身亲卫之一,专责沟通联络等事宜,深得吴三桂的喜爱。 刚才他看见祖泽洪的举止后便感觉事情不太对,于是他趁着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立刻偷偷溜出祖府,连外面吴家的亲兵都没知会一声就骑上马向城外奔去。 直觉告诉他,这回要出大事了。虽然吴三桂带着百余名亲兵,但如果真如祖泽洪叫喊的那样要对自家少爷不利,这点人马根本不够看的,必须要有大股援兵才行。 吴三桂从关内带来的三千余骑就在松山以南扎着营,吴金的打算就是先到二十里外的松山知会关内来的的官军,就说锦州城内官军内讧,有人想要投敌,然后再去把自家的三千骑兵招来,只要大军逼近锦州城,自家少爷和兄弟们才能有机会脱身,万一少爷他们遭遇不幸,那这三千人就冲进去给少爷报仇。 此时的锦州城其余三门都还半闭着,只有面向松山的南门大开。 吴金打马很快便赶到了南门,不等把守城门的士卒盘问,他稍微放缓了马速,伸手入怀掏出吴家的腰牌抛给了迎上前来的一名队正“紧急军情!南门莫关!有援军前来!违令者斩!” 不等那名队正应声,吴金打马直接穿过门洞扬长而去。那名队正看到腰牌上吴家的标识后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未再多想,只是心里暗中琢磨,建州兵马不是退了吗?怎么又有紧急军情? 在获悉建州大军撤离锦州退往北面后,洪承畴也是暂时放心下心来,建州女真这次的大举南下终于以失败告终。 随着冬季的到来,崇祯十年应该不会再有大规模战事的发生,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抓紧储备粮草物资,整训士卒,等待京师的进一步指令了。 在和沈世玉分析了一番后,洪承畴决定前往锦州城内,与祖大寿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方略,以便为来年的大战做好更为详尽的预案。 一百标营护卫在前面开路,洪承畴和沈世玉居中并辔而行,身后又是一百名护卫紧随,两人一路信马由缰,闲谈着过往的趣事,护卫们也都是一副轻松的神态,长长的队伍行进在了通往锦州的官道上。 就在洪承畴一行快要接近锦州城时,一骑快马从锦州方向冲着他们狂奔而来。 前面的护卫们纷纷警觉起来,有人已经迅速摘下长弓搭上箭只指向了来骑,洪承畴和沈世玉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对此则是毫不在意。 来骑远远看到护卫高举的旗牌后迅速将马速降了下来,在距离还有数十步的距离时高声喊道“可是洪督师当面?小人乃宁远吴总制帐下亲兵!现有急事禀报督师!” 沈世玉隐隐听到呼喊声之后,向洪承畴告罪一声便打马向前奔去。 护卫们将吴金身上搜捡一番后,沈世玉刚好驱马来到近前。 “沈先生!是小的,吴金啊!” 在关内两年多的时间内,吴三桂与沈世玉走的很近,吴金也时常跟随在侧,所以对沈世玉非常的熟悉。 “吴金?你怎地在此?出了何事?你家将主何在?” 沈世玉一眼就认出年纪不大,但却机灵异常的吴金,他先是微微一愣,接着迅速从吴金满面惶急地神情中察觉有异,于是赶忙连声发问道。 “禀先生!小的今日随我家少爷去大帅府赴宴,中途不知发生何等变故,祖家似欲对我家少爷不利!小的见势不妙先行出城报信,现在城内情形不明!还请先生告知洪督师,赶紧入城救我家少爷!若是城门关闭就坏了!” 吴金满面焦急之色,跪在沈世玉马前大声哀求道。 “你且跟某来!” 沈世玉说罢立即掉转马头打马返回洪承畴身边,将吴金的话简短重述一遍,洪承畴略一沉吟之后即刻吩咐道“此事十有八九或有误会引发,依现下之情势,祖家绝不会做出如此失智之举!昆岗,你带此人火速赶回松山知会茅止生,集结人马后见机行事,之后以本官名义向京师禀报此事,本官现带人入城一探究竟!”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不谋而合 “禀两位大学士、秦夫人!建奴大营并无集结兵力之状!仅有哨探来回奔驰窥探我军!我军辎重营内一切安稳!孙总兵已准备就绪,只等军令一下,便会率军出营迎敌!” 距离清军大营十里之外的明军营地内,一名夜不收正在向孙传庭、陈奇瑜、秦良玉禀报奉命与孙应元取得联系后得到的消息。 秦军和白杆兵的大营,与孙应元所在的辎重营成掎角之势,勇卫营更向北凸出一些,援军的大营则处于其西南稍后的方位,两军东西相隔约有五里左右的距离。 “好!你且退下,去帐后领赏银五两!” 孙传庭沉声吩咐道。 那名夜不收喜滋滋的施礼后退出了帐外。 由于孙传庭与陈奇瑜同为大学士,而秦良玉也是敕封的一品夫人、左都督的身份,三人品级相同,所以帐内没有摆设主座,而是采用了对坐的方式,孙、陈二人相对而坐,秦良玉坐在了孙传庭的下首位。 “玉铉兄、左都督,目下我大军即至,以东虏好战之性,居然未曾聚兵迎战,此间莫非是有何计较不成?二位如何看待此事?” 待帐中只剩下三人后,孙传庭笑吟吟地着目视陈奇瑜开口道。 虽然朱由检并没有排定关外之战的主帅是谁,但按照分工不同,孙传庭还是当仁不让的以南路主帅自居。 毕竟陈奇瑜挂的只是督粮道的头衔,而他则是带着两万秦军出关作战的,所以尽管两人品级相同,但在战时却是以有统兵权的为优先。 秦良玉品级虽高,但却是武职的身份,按照惯例是要听命于孙传庭的。 “呵呵!既是白谷相询,吾便先抛砖引玉一番吧!吾以为,此番东虏接连受挫之下,士气已沮,胆气尽丧!眼见官军势大难抗,其进退两难之际,正处骑虎难下之势!不出意料的话,当面之奴酋定会寻求东虏别队来援,以求击败我军,再谋粮草辎重之地。我军自当以稳守态势任其聚兵,之后与其在此展开会战,时日越久越佳,待其师老兵疲之际,便是我军取胜之时!” 陈奇瑜干笑一声之后,坦然地将自己对眼前敌我态势的判断讲了出来,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信。 孙传庭以主帅自居的架势虽然让他心里略感不快,但考虑到对方是皇帝眼中的红人,并且军政能力都是极其出众,自己虽然资历很老,可是眼下督粮道的身份确实无法与其相提并论,所以他只能暂且隐忍下来。 “陈学士之言料敌先机,秦某完全赞同!我军之粮草重地近在眼前,已成东虏势在必得之物,其消耗巨大之下,若就此舍去定会心有不甘!况我军自宁远来援,更使其认定此地守御力量不足,若建奴后续兵马抵达,则其胆气更壮,必会趁势猛攻,而我军只须在此与其迁延鏖战、怠其士气即可!” 虽年过六旬,但身板依旧挺直、嗓音洪亮地秦良玉正色接道,陈奇瑜与孙传庭都是点头不已。 明军的粮草辎重之地,犹如一块大肥肉般摆在请军眼前,但目前处于只能干看却吃不到嘴里的地步,这种滋味最是令人难受。 “玉铉兄与秦督所言极是!此次东虏欲图我军后路之策不可谓不佳,只是其轻敌之下大军深入我境,其后路危亦!玉铉兄适才所言与我所思别无二致,既是东虏欲聚重兵邀击我军,只要我军与其对峙相持,时日一久,久攻不克之下,其后路之防必会携带,而沿途堡城中之守军却是养精蓄锐已久。待时机成熟之际,我军前后夹击,则当前之敌必败!” 孙传庭捋须颔首笑道,对陈奇瑜这位名臣更加高看了一眼。 陈奇瑜刚才的话虽然并没有完全讲透,但孙传庭却已经心领神会。 这与他设想的策略不谋而合,两人的判断与应对之策几乎别无二致。 清军这次虽然摆出了前中后相互呼应的姿态,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眼前的清军肯定是请求负责接应的中路清军来援。 而中路的清军除了留下一部分兵力监视几座堡城中的明军外,肯定会将大部分兵力派来增援前阵的清军。 明军现在只需要把合兵一处的清军主力拖住,让清军只求决战速胜的想法破灭。 到时若清军主帅还是执迷不悟,那数座堡城中的明军就会集结起来,从北向南直逼清军后路,自己率领现有兵马由南往北推进,争取将这两股清军重创与此地。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人指挥几座堡城中的明军,在恰当地时机打垮清军留下的人马,将清军主力的后路给断绝掉。 根据从两侧大山丛林中隐藏的夜不收传回的情报看,松山以南的中路一万多清军距离应该此地有一百余里,从他们接到前路清军求援,直到拔营南来,应该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 如果有人去指挥几处堡城中的明军集结,现在就要立刻动身,从左右两侧的山林中穿行过去,然后派人联络几处堡城中守御的明军,瞅准时机发起进攻。 孙传庭想到这里后,不由得抬眼看向了对面的陈奇瑜,巧的是,陈奇瑜竟在同一时间把目光投射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一对,随后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 岳托派去的信使一人三马,经过数个时辰不停歇的疾驰,终于在当日天黑之前赶到了两白旗的营地。 “哟,呵呵!成亲王这是怎地了?这头功不抢了?不会是撑不住了才派人来吧?领着三四万人马,居然连个粮草辎重都拿不下来,这还是皇上整天夸赞的后起之秀干的事?” 听完了信使送来的岳托的口信后,阿济格一边乐一边阴阳怪气地出言讥讽道。 “本王知道了,你且下去歇息用食吧!” 多尔衮皱着眉头吩咐道,疲惫不堪地信使打千行礼后躬身退出了大帐。 “我说老十四,岳托这个亏吃的可是不小啊,怎么着,你这还真打算派兵去支援他不成?照我说,直接让他带着两红旗滚蛋,把蒙八旗和汉军旗给咱们留下,咱们两白旗去打!” 阿济格看到多尔衮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位弟弟已经应下了岳托的请求,准备带兵南下了。 “行了!都这节骨眼上,十二哥你就别看热闹了!既是前面吃紧,咱们得速速带人过去支援才成!” 多尔衮阴着脸站起身来没好气的冲阿济格道。 “我知道这是在节骨眼上,可当时他抢功的时候,身子可没这么软和法!这碰到硬茬了又来伏低做小了?” 阿济格不忿地开口道。 “十二哥,抢功这账咱以后再算!这回先得把南面的明军给灭了才行!来人,传下令去!明日卯时全军用食,辰时拔营向南!” 崇祯八年 崇祯八年60038dexhtl 第四百二十五章 战幕拉开 经过两天的行军,多尔衮率领两白旗三十个满编牛录,以及近五千名朝鲜铳手,共计一万三千余人马抵达镇远堡以东的清军大营,与两红旗、两蓝旗、汉军旗汇合,南线的清军总计达到了五万人左右。 阿济格则是带着两白旗剩余的十五个牛录共四千余人留在原地,在监视附近堡城明军的同时,保障清军的后路不会被切断。 为了保险起见,多尔衮在率军南下时给在松锦附近扎营的济尔哈朗送去了消息,要求后队清军拔营向南移动,以便在万一中路清军遭到明军攻击时随时上前接应。 而就在两白旗南下增援岳托的同时,与孙传庭、秦良玉达成共识的陈奇瑜,带着护卫标营以及李禄的五百人马,在对地形熟悉无比的夜不收引领下,进入西侧的茫茫林海之中,踏上了北向的路程。 陈奇瑜的任务就是整合中路得胜堡、西平堡、镇山堡等数座堡城中的明军,伺机击败中路负责策应的清军,断绝南面清军主力的后路。 当然了,清军后路的断绝起不起作用,要看正面的明军打出了什么样的效果了。 孙传庭、陈奇瑜、秦良玉一致认定,中路留守的清军人数当在五千上下,只要明军战术得当,虽不致将其彻底歼灭,但应该有取胜的机会。 就看陈奇瑜如何布置和指挥了。 “成亲王,接下来咱们怎么打?是分兵还是聚兵攻灭明人援军?” 岳托的大帐中,多尔衮沉声向并排而坐的岳托开口问道,阿巴泰、孔友德、格日楞以及八旗的梅勒章京们分列帐下左右。 多尔衮素来瞧不上子侄辈的岳托,当初要不是自己这个侄子说动他父亲代善,随后两红旗彻底倒向皇太极一边,使得皇太极势力大涨,从而顺利的获得了八旗的绝对话语权,皇帝到底是谁的还两说着呢。 从那之后,两白旗从上到下便极其仇视岳托。 多尔衮虽说心中对岳托有着难以化解的憎恨,但现在大敌当前,所有的矛盾都要先放到一边,如何击败对面的明军才是当前头等重要的大事。 “我觉着聚兵为好!对面的明军火器着实厉害,须得我们八旗全力应对才行!这一仗我是这么打算两红旗居中,朝鲜铳手上前与明军铳手对射后,两红旗寻机突进厮杀,两白旗居左,两蓝旗居右,蒙八旗分列两翼,汉军旗留守大营。不管哪一部明军阵型松动,马队即刻冲击!睿亲王觉着如何?” 多尔衮所说的分兵,其实就是尽遣主力与明军会战,然后派偏师趁机夺下明人辎重营地,以此来打击明军的士气。 但率军来此已有十余日的岳托心里清楚,自己尽遣主力打了几天,最后在伤亡极大的情况下,才将两处守军打的退进辎重营内,要是派少量兵马就想夺下明军辎重营地是根本不可能的。 明军守军虽然遁入辎重营地内,但损失与清军大体相等,现在里面至少还有三千人以上。 这几天的功夫,明人在里面不知道又挖了多少防御工事了,自己这边想要夺下辎重营地怕是还要大费周折才行。 一旁的孔友德见多尔衮似有怀疑之色,于是赶紧把攻打明军守卫营寨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明军这种立体防御的威胁性。 紧接着,尚可喜等人也纷纷坦承,在那种矮墙和炮台的工事面前,除了用人命去填,根本没有好的法子能打破明军阵地。 多尔衮听着众人的话语后沉思片刻,一时之间也是无法想到破这种工事的好法子,最后他终于同意了岳托的策略先集重兵击败明军援兵,然后由三个方向破除营栅,一举打破辎重营地。 在经过一天的修整安排之后,在两白旗抵达的第三日辰时,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响彻天地,漫天的各色旗帜迎风招展,数万清军从各自的大营中鱼贯而出,以牛录为单位开始集结。 就在八旗兵们在各自的认旗下整队,准备向南压过来的时候,距清军大营五里之外的明军辎重营地内,孙应元站在高高的炮台上,从单筒望远镜中看着数千清军马队率先向驰去。 按照孙传庭派人送来的策略布置来看,清军的主要目标放在了明军的援军身上,肯定是想聚重兵一口吃掉两万援军。 等到双方拉开架势大打出手,清军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西南方向时,车营便趁机出营,从东面往西挤压过去,争取将清军左翼击溃,然后孙传庭和秦良玉会趁势大军压上,汇合车营重创清军。 不管是岳托还是后来的多尔衮,都以为辎重营内只有被击败的几千残余明军,他们肯定是以守住营地为目标,绝不可能会主动出营求战,那种举动无疑就是送死。 所以,清军肯定不会把东面作为需要防范的区域,这就给了车营一个出奇制胜的大好时机。 而火力强悍无比的车营将会作为奇兵,成为决定整个战役走势的决定性力量。 兵者,诡道耳。 知己而不知彼,一胜一负、 不知己不知彼,有败无胜。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在清军上下对明军的兵力部署和战斗力所知极其有限的情况下,胜算实在是太小了。 尽管车营的移动速度并不快,但别忘了这是在什么样的地方。 在这种双方总共投入了五、六万人以上的巨大战场上,除了游弋在外围的骑兵,排开阵型相互厮杀的士卒都是很难迅速移动的。 等到自己侧翼突然出现明军的消息传递到清军主帅岳托和多尔衮的手中时,先不说两人能否做出及时而准确的应对,就算急切之间有了应对之策,再派人将命令传达给左翼的清军主将那里,中间需要花费多长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车营大显威风了。 而且偏厢车虽然是万历年间戚继光首创,曾经凭借着强悍的火力输出数次击败塞外的蒙古鞑子,但数十年后的现在,别说清军,就连蒙八旗中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怪物,更别提如何防范和还击了。 当这种近似于坦克堡垒般的怪物出现时,任何试图对它发起攻击的清军都会撞的头破血流。 经过半个时辰的准备,近五千人的朝鲜铳手作为前锋率先列队向南行去,在他们走出两里地左右之后,还剩八千余人的两红旗八旗士卒也跟着出发,最后是两白旗和两蓝旗分居左右行进。 刀枪林立、衣甲鲜明的清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明军压了过去。 一场明清两军大战的帷幕徐徐拉开。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朝鲜铳手 “此般士卒莫不是东虏自朝鲜所获之军?尝闻朝鲜军以火器着称,未曾想到今日方识其阵容。朝鲜历来为我皇明之藩属,万历年间,若无我皇明遣大军救援,其早已为倭国所灭!现其不思宗主援助之恩,竟然遣并助纣为虐!此等忘恩负义之举实可诛也!” 孙传庭将望远镜从脸上移开,语带愤怒地对一旁的秦良玉道。 明军大阵的中间位置,站在军器监打造的可供数人登高望远的楼车上,孙传庭和秦良玉人手一副单筒望远镜,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清军的阵势。 面对来势汹汹的清军主力,明军排出了一个巨大的防御阵型。 在东西方向的左右两翼,分别放置了将明军完全遮护在内的拒马阵,这是由数千名民壮就近砍伐树木打造而成的。 拒马阵不仅纵深长达数里,而且宽度也向东西两侧延伸出了足有一百五十步的距离,清军若想从两边攻击明军的侧翼,首先面对的问题就是如何破除这数万个拒马,要不然根本无法从两侧对明军展开攻击。 明军的后阵也是防御森严,四千白杆兵、两千马队、两门佛郎机大炮,把后路保护的严严实实。 这种拒马大阵不仅阻挡了清军马队的冲阵,而且连八旗步卒也挡在了外边。 更要命的是,为了不让清军派遣包衣毁坏这些拒马,明军沿着拒马大阵两侧纵向各修筑了十座炮台。 这些夯土垒就的宽大炮台每隔两百步便修筑一座,上面摆放的佛郎机炮口全部指向外侧,将整个拒马方阵的两翼完全置于有效射程范围之内。 如果清军想要破拆拒马,在两百步的时候就会面临佛郎机炮实心弹丸的打击。 想要破拆如此大的拒马阵,人员不能不密集,实心弹丸要是砸过来,一颗便能造成至少十余人的伤亡,在这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情形下,绝少有人能撑得住轰击。 假如清军将木马拆除到了百步左右的距离时,佛郎机炮马上就可以换用散弹进行轰杀了。 每门大炮一次便会喷射出百余枚弹丸,在这些高速飞行的弹丸面前,清军就算穿着三层重甲也是白给。 要是冒着伤亡惨重的后果继续往前,那就会进入到临近炮台的交叉火力范围之内。 况且白杆兵的两千弓弩手被分别布置在了左右两翼,不管哪个部位有清军聚集,这些弓弩手会在很短时间内赶过来,对清军进行大规模的杀伤。 按照每人开弓八到十次的极限来算,最少会有八千支长箭弩箭落到清军身上,这是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在冷兵器时代,对阵的双方往往在一次性减员两成时便会军无战心,就算清军战意再强悍,三成的伤亡也会让他们迅速溃败。 八千支长箭就算按最低两成的命中率计算,也会给清军带来超过一千五百人的伤亡,在火炮和弓弩远近结合的打击下,没有任何一只军队能承受得住如此大的伤亡。 为了以防万一,明军还在拒马方阵内布置了各两千名白杆兵。 这些白杆兵大可以在清军进攻时坐地歇息,等到清军突破拒马阵那种几乎不可能的情形出现时,以逸待劳的白杆兵就会上阵从容收割人头了。 因为就算清军冲到阵内,体力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在火器没有普及的年代,打仗是极为耗费体力的,尤其是清军这种传统型的冷兵器军队。 穿着沉重的甲衣,拿着几斤重的兵器,在巨大的恐惧和紧张中想要长时间与敌搏斗是不可能的。 人毕竟不是机器,在体力耗尽的情形下,面对本来就不弱于自己的对手,剩下的只有被无情杀戮这一条路。 在拒马大阵的中间位置,秦军的六千名火铳手分作了两个方阵,每个方阵以五百人为一排,总共是六排,两个方阵中间相隔约为三十步的距离。 两千名长枪手以十人为一排列在了铳手方阵后面,准备随时上前掩护铳手后退。 统领这五千名铳手的是年过四旬的朝鲜总兵姜有成,他是在多尔衮率领两白旗攻破朝鲜西京平壤、逼迫朝鲜国主李倧进献粮食物资、并且拿出五千名铳手作为附庸军时,被选派率领这批铳手来到建州的。 虽说姜有成对于八旗兵在朝鲜国土上烧杀抢掠等恶行极为痛恨,但形势比人强,面对八旗强悍的武力,他也只能和绝大多数士卒一样,不得不忍气吞声听令行事。 当听说这次要南下与大明官军交战时,姜有成的心里也是矛盾之极。 作为大明的藩国,两百年来,朝鲜不论是官制、军制、文化,乃至语言、服饰等等各个方面的制度和习俗,都是处处效仿和照搬大明的规制,自国主以下,几乎所有人都对大明整个天朝上国心怀敬仰之意。 大明的文化对朝鲜举国上下有着深远地影响,并且自太祖朱元璋起,对朝鲜各方面都给与了巨大的支持和帮助。 远的不说,就说万历年间日本对朝鲜的武力征服吧,如果不是大明官军舍生忘死的拼杀,在伤亡很大的情况下才把日本军队赶出了朝鲜半岛,朝鲜很可能早就亡国了。 但现在自己却要率领士卒对宗主国开战,这让姜有成心里既感愧疚又感无奈。 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了。 自己身后不到两里就是虎视眈眈的数千八旗精锐,而前方百余步外便是严阵以待的大明官军,现在的形式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装填子药!” 姜有成面无表情的下达了命令,身边的号手吹响了手中的喇叭。 与明军排出同样阵型的朝鲜铳手们开始紧张的忙碌起来,唯一不同的是,朝鲜铳手每一排为四百人,比明军少了一百人。 他注视着前方军容严整、肃然无声的明军,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潜意识里有个念头突然在脑海中突然升起自己这次怕是要死在大明了! 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大阵仗的朝鲜铳手们心中显然是害怕之极。 平日操训时只需数十息便能完成的装填程序,这次居然足足花费了百余息才完成,很多士卒的往引药池中撒火药的手都是不停的哆嗦着,导致很多火药都洒在了地上。 姜有成把这一幕看在眼中,心里已经是冰凉一片。 “引燃火绳!” 等到全体士卒装填完毕之后,姜有成再次大声下令道。 短促的喇叭声再次响起,铳手们纷纷从怀中掏出小罐子,吹旺里面藏着的火种后引燃了火绳。 “上前!” 随着姜有成的命令声,两名朝鲜游击各自带领方阵开始向前行进。 朝鲜铳手所用的火铳和子药都是未经过改良的,有效射程也就在四十步上下,依着他们平时的操训,必须走到射程范围里才能止步开火。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对面的明军虽然也是火铳,但射程和威力却已经远远地超过了一直没有进步的旧式火铳。 现在的大明,依旧从各个方面远远领先于朝鲜,依旧是朝鲜只能望其项背的存在。 落后就要挨打。 背弃宗主国的朝鲜铳手终于踏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第四百二十七章 溃败 周雄猛地抢前几步冲入人群之中,抡起铁锤横向扫了半圈,一米五的锤身加手臂的长度,他周边两米多范围内的数名贼人被扫中,惨叫声中倒地不起。 贼人见周雄勇悍无比,惊慌之下纷纷避开,涌向他的两侧重甲步卒们在周雄的带领下横冲直撞,片刻功夫便将持盾贼人的阵型打破一个口子,身后的长枪手、刀盾手迅速跟进,枪刺刀砍,将突破的缺口扩大开来。 官军甲兵这一nn击,虽然杀伤贼兵人数不多,但破坏力和威慑力足够大,两百人的突进,压迫持盾贼兵向两侧退避,露出身后被遮蔽的无盾贼兵。 滚地龙就在前阵中,眼见官军甲兵凶悍,如果不及时补上缺口,自己的部下很可能就要往回败退,他咬牙大吼一声“跟俺上!”,随即高举长柄砍刀向官军甲兵冲去,一群勇悍的贼人喊叫着紧跟其后。 滚地龙冲到一名重甲步卒近前,双手挥刀斜斜劈向他的颈部,那名甲兵手中狼牙棒向上一撩,滚地龙糊口发麻,手臂顿时无力,长刀飞向半空,随即那名官军的狼牙棒横着扫向他的身子,滚地龙身后的贼人反应奇快,抓住滚地龙的束带将他拖后半步,狼牙棒带着风声从他身前几寸远划过,滚地龙惊出一身冷汗,电光火石间,自己的命差点没了。 一名贼人趁机猛扑过来,手中短锤狠狠击打在这名官军腰腹上,这名甲兵吃痛之下略一弯腰,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正喷在伤他的贼人脸上,贼人的眼睛瞬间被鲜血糊住,一柄页锤砸在他的肩膀处,惨叫声中,他的半个肩膀被砸塌,人也随即倒下。 一柄长长的钩镰枪勾着了受伤甲兵的小腿,持枪贼人向后发力一拽,甲兵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没等他起身,几把刀枪落在他的脸上,这名甲兵顿时身亡。 滚地龙换了一把长刀,红着眼睛拼命向前劈砍,众多贼人在他的带领下,悍不畏死的向前冲杀,重甲步卒虽然骁勇,但毕竟人数太少,很快被大股贼人围住,陷入苦战当中。 贺世贤看到官军甲兵陷入重围,立刻让亲兵传令给两边的马队,围上去突击官军方阵的侧翼,只要侧翼打开口子,步卒面对骑兵的冲击只有死路一条。 不远处的贼人马队接到命令后,迅速从两侧向官军侧翼冲来。 一直没有参战的川兵分为两部,每部三千人左右,分别由总兵秦翼明和游击高其勋带队,为的就是遮护住天雄军的两肋,此时看见贼人马队冲来,两人分别下令,两边阵营中各有一千名步卒出列,手持拒马枪朝向贼人马队,一千名盾牌手持盾守护两旁,千余名弓手聚成方阵紧跟在后。 官军手中的拒马枪长达近四米,前排的长枪手将拒马枪尾部n地面,一脚踩住枪尾,一手扶着枪杆,锋利的矛尖斜着指向来敌方向,后排则把拒马枪架在前排士卒的肩上,顿时一个如同刺猬般的方阵组成。 高其勋骑马持枪立在枪阵侧后方百余步外,十余个亲兵围绕身侧,众人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崇祯年那次讨饷杀死上官一事,洪承畴手下留情,并未处罚闹事的官兵,反而补发了数月饷银,但因对川兵闹饷一事心有余悸,所以率部进军陕北时将川兵留在了当地,后来朝廷委派秦良玉的弟弟秦翼明为总兵,借着秦良玉的威名来压制住他们,后来转到卢象升麾下效命,在卢象升恩威并施之下,川兵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很多恶习也有所改观。 此次滁州城外之战,卢象升依然安排天雄军打头阵,川兵只是起个遮护侧翼的作用,这让川兵上下非常不满,他们自认为川兵骁勇善战,自当作为先锋冲杀在前,那样才能立功赚取赏银,只是做为掩护友军的后备队,有大材小用之嫌,几个千总、把总找到秦、高二人,让他们出面找督帅,要求和天雄军调换位置,秦翼明性子软,两边都不想得罪,高其勋可不是吃素的,凭借着日常树立的个人威望,将那几个将领大骂一顿方才作罢。 贼人马队约有五百余骑,冲至距官军百余步时,枪阵已经摆好,贼人们望见森然的枪阵,顿时头皮发麻,陡然之间,马速放慢下来,他们的本性是劫掠无辜,可不想拿命去换银子,平日遇到这种情形他们不会直冲,但现在是两军激战,一旦马队畏敌不前,那可会大大影响士气,一旦战败,那些大头领可不会绕过他们,但要是想突击官军方阵,那这座枪阵是根本绕不开的。 两军激战时地面腾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原先被挡住视线的贼人马队冲过来才发现,官军的马队就在步卒大阵二里开外,一直被步卒阵型所遮掩,并且为了不被对面贼人发现,连旗帜都没打,一大片红色衣甲组成的锋矢阵虎视眈眈,一旦冲锋的令下达,片刻之后便会冲入己方大阵之内,现在他们只是在等待贼人阵型被破开而已。 冲在前排的贼人吓得亡魂皆冒,纷纷扯缰控马,战马在枪阵前几十步划了个弧形便要转回,高其勋反应迅速,大喝一声“箭!” 早就弯弓搭箭准备就绪的弓手们,随着喝令松开手指,千余只长箭飞向前方,正在减速转弯的贼人顿时惨叫连连,几十名贼人或是直接被射中,或是坐骑中箭,已经转过弯的贼人拼命打马奔逃,后排贼骑虽然不明所以,但多年形成的默契使然,大多数贼人在没进入官军弓箭射程之内时,便开始拨马奔逃而去,所以官军的第二波弓箭只杀伤数名贼骑。 高其勋破口大骂“龟儿子!跑的比兔儿还快!” 卢象升发觉战况进入僵持阶段,往日很少和官军硬拼的贼军今日一反常态,依仗人数多出官军数倍之力,硬是顶住了重甲步卒巨大的冲击力,尤其前排近万的贼人,已经打出了血性,悍不畏死的与官军展开肉搏,两百名重甲步卒已经伤亡数十人,长枪兵的阵型在贼人的冲击下也开始松动。 卢象升果断下令“掷弹兵上!马队准备冲锋!” 后阵一百名掷弹兵分成两部,在两名把总的带领下大步向前,迅速奔向枪阵两侧因为重甲步卒已经杀入贼人阵内,贼军避其锋芒,纷纷涌向两边,大团的贼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长枪手组成的方阵只有三排,最后一排距贼人也就十步开外,随时准备向前,以便填补前排官军伤亡留下的空缺,随着战况的深入,长枪手伤亡逐渐大了起来。 两部掷弹兵到达后站成一排,在把总的大声喝令下,吹燃手持的火绳,点燃震天雷引信,默数五六息之后,纷纷将两斤重的震天雷奋力向前投了出去。 因为陶罐制成的震天雷落地后没b就摔碎,所以在崇祯的指令下,锦衣卫从各地寻找到很多铸造铜器的匠人,用生铁铸成薄薄的外壳,除了体积较大以外,已经和后世的sn基本相似了。 这些掷弹兵都是经过严格挑选,不光是力气大,还要沉稳细心之辈,要是心思不够沉稳,临阵慌乱,引信刚点燃或者没有发力投到自家阵营中,那产生的效果将会大不相同。 为了安全起见,军器监制作的震天雷外引信较长,需要近十息才会燃尽,震天雷要在燃着后五六息后才能投出,那样基本在落地后瞬间就会b,杀伤力自不必说,如果刚点燃就投出去,落地后还要继续燃烧数息,在密集的人群中,引信很可能被踩灭,那这枚震天雷根本没用。 后者更加可怕,毕竟是在自家阵后面投掷,很多人慌乱之下会瞬间没了力气,如果震天雷落到前排自家阵中,那造成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自家严密的阵型会瞬间崩溃,因为这毕竟不是后世热兵器世代的散兵阵型,冷兵器阵型必须紧密才有杀伤力,交付震天雷时,军器监特意派了几名制作震天雷的匠人前来指导,挑选出来的掷弹兵也是日日操训,直到形成了下意识的反应后方才成型。 百枚震天雷从长枪手头顶飞过,落入几十步外的密集的贼人阵中,很多贼人被从天而降的震天雷砸中,没等反应过来时,火光崩现,随即震耳欲聋的b声连环响起,断肢残臂四处横飞,经过改良的黑b威力非同小可,除了弹壳b的碎片杀伤惊人以外,里面掺杂的碎铁片、瓷器碎片也四散飞溅,给众多连布甲都未着的贼人造成了巨大的杀伤,很多贼人的面部布满了碎片,眼睛也被迸射的碎片刺瞎,捂着眼睛惨嚎着,b范围外没有被弹片伤害的贼人,也被巨大的声浪震的晕头涨脑,滚地龙、皮里针都被炸死当场。 巨大的b声和贼人的惨嚎声响遍战场,前排与官军拼命的贼人们手上动作顿时一缓,有的人甚至不顾正在刺来的长枪,抬头向天望去,明晃晃的日头当空,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 官军日常见识过震天雷的威力,闻听b声起,顿时精神大振,手中长枪用力向前刺去,被b声惊的走神的贼人惨叫声里中枪倒地。 后面正在涌来的大股贼人听到b声,看见硝烟散尽后犹如修罗场般的场景,吓得心胆俱裂。 “天爷爷打雷了!” “官军施法术了!” “快跑快跑!” 各种惊恐的叫嚷声中,有人率先向后奔逃,然后迅速蔓延开来,前、中两阵的贼人们开始大面积的溃逃,早先跑回来的马队头领已经告知后阵贺世贤、高神通,官军马队正在步卒阵后待命,此时远处b声传来,b产生的硝烟和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还没搞清楚什么事情发生,成千上万溃逃贼人向他们席卷而来,贺世贤骑在马上,已经看到远处官军马队的身影开始出现,他叹了口气道“俺们走!今日败了!”,随即拨转马头带头向北驰去,他的一众亲信驱马紧跟其后,高神通咬了咬牙,大喝一声“走!”,打马去追赶贺世贤,手下的亲信头领也纷纷带着自己的部属开始逃窜。 第四百二十八章 难拆的拒马 “去!叫些包衣来拆掉拒马!多叫一些!” 阿巴泰观望着数百步外明军设置的拒马阵,以及后面一长溜的炮台,心感焦躁之下,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与明军交手十余年,大小战斗参加过百余次,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势。 之前在关外与大小股数量不等的明军野战时,明军不光是战力孱弱,而且脑子也没现在这样灵光,从来都是呆呆傻傻地结阵与八旗兵接战,然后被八旗重甲步卒打破阵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 可眼下的明军不仅是战力精强无比,各种奇奇怪怪的法子也是层出不穷,这使得习惯了在传统打法中轻易取胜地八旗上下感到极度不适应。 明军花样百出的防御工事已经超越了八旗上下的认知范围。 而这些工事都是朱由检总结后世的经验之后,把自己的理念和想法灌输给了兵部的几名堂官。 这种远中近各级火力立体打击的方式的确是超越了这个时代,犹如黑夜中点亮的一盏明灯,让原本一直拘泥于传统作战方式的兵部官员眼前光明一片。 在对皇帝的创意和理念感到无比惊艳的同时,杨嗣昌等人率先在京城附近的勇卫营、秦军、白杆兵等几只兵马中展开了小规模的试验。 在反复模拟了八旗可能采取的各种破解方法后,上至兵部堂官、统兵大将,下至各军的低级将官一致认为,采用这种等同于将城防战移植到野战中的方式与建奴交手,依照现在建奴手中的兵器和兵种配备,就算最后能打破明军的工事,那付出的代价也必将是他们难以承受的。 包括杨嗣昌、孙传庭、秦良玉等人在内的所有知情者们,都对皇帝的这种神来之笔赞叹不已。 不管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谈论时,皇帝这番能够改变战争走势的巧思让大家惊为天授,个人心中的敬畏之情也是油然而生。 在他们看来,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皇帝能够琢磨出这种前无古人的作战方式,除了天授之外,根本没有任何道理能够解释的清楚。 之后兵部立刻行文给关外的勇卫营、京营以及秦军等各部守军,详细讲述了这种立体作战模式的具体操作方式,并且专门绘制了详图供各军的统兵大将借鉴。 于是,这才有了秦军张远部以少敌多、在利用工事大量杀伤建奴后从容退却的典型战例。 对于阿巴泰乃至岳托、多尔衮等众多八旗高层将帅来讲,这种从未见过的新生事物的确让人挠头不已,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出好的方法加以应对。 既然如此,那就一力降十会好了,反正有的是人命往里填。 大半个时辰过后,三千名包衣被从后营调派了过来,很多人都手持着巨斧大锯绳索等物,准备对明军的拒马阵予以强行拆除。 面对着数百步外的人山人海,两千名白杆兵步卒以及一千名弓弩手好整以暇的坐在地上歇息等候着,好像不是来参战,而是来观光一样。 几座正对赶来的包衣们的炮台上,炮手和装填手们有的在检查大炮的准备工作,有的则是对着对面密集的人群指指点点,有的炮手甚至身子斜倚在炮膛上四处打量着什么,混未将聚集成堆的敌人放在眼中。 作为最早演练这种防御阵型的秦军和白杆兵,都对己方的防线有着无比的信心,看着那些同为汉人面孔的包衣们即将前来送死,士卒们心里并没有任何的怜悯之情。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成为了建奴的奴才,现在却是在敌方阵营中效力,这种人死不足惜。 知道明军火炮厉害的清军将三千名包衣分作数组,以减少弹丸对密集目标的杀伤。 这些包衣每组大约有五六百人之数,各组包衣由日常管束他们的头领带队,每一组包衣身后都有数十名持弓拿刀的骑兵督阵,以便在包衣们遭到炮火打击逃跑时进行镇压。 随着清军的一声声呵斥,已经看到明军大炮的包衣们带着满腔的恐惧之情向拒马阵行来。 “装填弹药!” 几座正对包衣们的炮台上,主炮手不约而同的下达了命令,随后装填手们开始迅速忙碌起来。 炮手手持火钳手柄,将火钳放入另一侧燃烧的火盆中,不一会的功夫,火钳的一端就泛起了暗红色。 “duang”的巨响声中,一门佛郎机率先打响,大股的硝烟升腾而起,随即便被带着暖意的南风吹散。 一斤重的弹丸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向快要靠近拒马的一组包衣飞了过去。 紧接着,连续的巨响中,几门佛郎机炮也先后击发。 相邻的几座炮台上,炮手和装填手们合力挪动炮车,从侧翼将炮口对准了蜂拥而至的包衣。 听到炮声响起,没等包衣们抬眼望去,几枚弹丸就狠狠地砸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落地后连续弹跳的弹丸瞬间便在人堆里犁出几道血路。 顿时,惨叫哀嚎声响成一片,残肢断臂伴随着大量喷涌的鲜血,很快就让几片地面上狼藉一片。 这种令人恐怖的场面和嚎叫声响彻四方,没有被击中的包衣们不由自主的发出了绝望的喊叫,相互之间推搡躲避,都想赶紧逃离弹丸落下的地方。 这离着拒马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呢,几组包衣们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就在此时,装填发射速度极快的佛郎机炮再次接连打响,高速掠来的弹丸又一次在人群中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 被分作几组的包衣们在遭受了三次弹丸的洗劫之后,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血腥场面以及由此带来的巨大恐惧感,众人哭喊着、惊叫着,纷纷扔下手中的工具后哄堂大散。 负责督阵的清军一声不吭,拿刀的催动坐骑上前劈头就砍,持弓的张弓搭箭,将逃的最快的包衣射翻在地。 瞬息之间百余名包衣或者人头落地,或者中箭毙命,剩余的包衣惊恐之下全哦度站在当地不敢再动。 “贝勒爷有令!拆了拒马每人赏银五十两、粮食两石!头功前十名抬旗!战死者十两烧埋银子!后退者斩!” 在阿巴泰的吩咐下,几名护卫打马驰向数组包衣人群,高声大喊着将赏格开了出来。 自古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如此丰厚的巨额赏赐。 “往前是死、后退也是死!大伙儿拼了吧!说不得回去就能成了老爷!” “中!中!大不了是个死!俺们就豁出去了!十两银子买条命,值了!” “炮子一次只能打几个人!还真能打得着咱们不成!拼了!” 几名铁杆包衣头领趁机叫嚷起来。 果然,在这几人的煽动下,数千名包衣终于迸发出了久违的血性,纷纷捡起丢在地上的斧头大锯,呐喊着再次冲向拒马阵。 遗憾的是,他们的血性没用在掳掠欺压自己的人身上。 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甚至协助加害人。 被害者会对劫持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他们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里,劫持者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不胜感激。 他们与劫持者共命运,把劫持者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 于是,他们采取了“我们反对他们”的态度,把解救者或者正义的一方当成了敌人。 这就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的典型症状。 多年来被八旗从大明境内掳掠去的上百万汉人,就是这个症候群的病人,一群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既可怜又可恨的愚者。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一触即发 不过血性终究是不能持久的。 面对着状同疯魔一般如潮水涌来的包衣们,冰冷的佛郎机炮发射出炽热的弹丸,无情的扎入人群当中,撕裂着一具具身体,带走一条条残肢断臂,最后在地上留下一堆堆烂肉碎尸。 刚开始的时候,包衣们逞着被厚赏激发起来的一时血勇,冒着被随时呼啸而来的弹丸打成一堆烂肉的危险,奋力破拆着拒马。 但在已经转移过炮口来、从侧翼对他们进行无情轰杀的另外几门大炮的打击下,那股无畏的勇悍之心顿时如春雪遇见骄阳一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战场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交叉火力对人的杀伤力尤其大,特别是这种密集的人错飞来的弹丸如同热刀切黄油一样无可阻挡,肆意地带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留下重伤将死者哭喊哀嚎,让幸存者精神上受到巨大的摧残和折磨。 又是连续三轮炮击,不同的是这次参与进来的大炮多了几门,给包衣们带来了成倍的伤亡。 “跑啊!” 不知道是谁突然发出了一声狂吼,声音之大压过了所有的惨叫声,随后剩余的包衣就像受了惊的羊群一样,呼啦啦彻底散了开去。 包衣们拼尽全力地向两侧奔逃,每个人都想尽快逃离这个如同地狱般惨烈的地方。 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和眼神中都带着白日见鬼般的惊恐之色,狂奔中犹自张开嘴巴嘶喊着,仿佛如此才会将这种梦魇从脑海中祛除一般。 督阵的清军依旧是催动坐骑上前砍杀,但却丝毫不能阻止这种溃败的趋势。 包衣们似乎对眼前的刀枪视而不见,只顾着撒腿狂奔,哪怕一个个同伴的头颅被砍下后满地乱滚。 阿巴泰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并未因包衣们死伤惨重而有丝毫的动容。 在思忖半晌之后,他轻微地摇了一下头,随即吩咐下去,收拢逃向大军两侧的包衣,不必再进行责罚。 阿巴泰随后又接着吩咐身边的梅勒章京,给包衣每人发两个粗面饼子作为奖赏。 这些人口还有用场,不管是种田还是做工,这些免费的劳力都是卖力的很。 在无法重新虏获大量人口财物之前,还是留着他们好了。 阿巴泰下令全军步卒就地歇息,等候军令,同时派人召集游弋在外围的蒙八旗梅勒章京前来,从蒙八旗中挑选善于套马的骑兵,用绳索拖拽拒马。 外表粗疏、内心精细的阿巴泰已经听到了东面响起的炮声,他知道两白旗遇到了和自己这边一样的场景。 于是他特意遣了快马绕过明军南面阵地,驰向左翼的两白旗,将这个法子告知多尔衮,以免再搭上包衣的性命后还是不见成效。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便到了午时时分。 在两侧蒙古骑兵持续不懈的来回奔驰下,明军两侧的拒马被移走了不少,原先宽度足有两百步的拒马阵,现在只剩下百余步左右未被拖走。 而明军对此也是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 蒙古骑兵每次出动两三百人,以散兵的方式驱马驰前,然后挥动绳索套住拒马拖到一边。 由于骑兵目标分散并且处于移动当中,大炮根本无法对这种单兵进行点射,明军只能眼睁睁看着蒙古骑兵一个个炫耀着出色的马术。 已经从楼车上下来歇息的孙传庭和秦良玉得知这一消息后,一时之间也没想出办法来破解清军的这一策略。 不过,明军的主要战略意图便是要消耗时间,然后寻机重创清军,所以孙传庭对此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下令后路的四千名白杆兵做好准备,随时听令上前与清军肉搏。 蒙古骑兵劳作了近两个时辰后也是停了下来。 因为体力消耗太大了。 马可以换乘,但人却需要休息。 蒙古骑兵虽有数千,但并非人人都是套马的能手,就这几百人来回交替下,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 数万人对峙的巨大战场上,两军之间出现了难得的平静场景,步卒们都在坐地进食等候命令,而清军的骑兵也是把马鞍卸下,以让战马得到充分的休息。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种暂时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一场大战已是处在一触即发的状态之下。 主攻明军正面的两红旗大阵后面,岳托、多尔衮、阿巴泰以及各旗的梅勒章京、蒙八旗的几名王爷,包括姜有成在内的清军主将正在帐中商议着接下来的战术安排。 “明军拒马阵已破拆的差不多了,等马队歇养过来再加把劲,天黑前一定要将拒马全部拆除!不过,如此一来,今日怕是无法击败明军,只能等明日了!睿亲王,明日之战你有何建言?” 岳托转头目视一旁的多尔衮出言问道。 “我数万大军再加众多包衣,还有大量战马齐聚于此,每日消耗粮草数目实是惊人,此战须得速战速决方可!光指望马队拖拽拒马太慢了,等下还是遣包衣上前,数十人为组分开破拆拒马!如此的话,顶多一个时辰便能拆完!之后我军从三面同时发起进攻,力争天黑前击败明军!” 多尔衮的意见让众人眼前一亮不愧是睿亲王,端的是睿智果断,其他人只想到用小股马队破拆,却完全忽略包衣们也可以分散行动。 岳托和阿巴泰在感到脸上无光的同时,心里对多尔衮也不禁佩服不已。 在众人都对多尔衮的策略表示了赞同之后,大家各自返回本阵,开始了战前的兵力部署和安排。 多尔衮的策略果然见效。 包衣们分散上前破拆拒马后,拒马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消失着,在不到未时的时候,拒马阵便被拆了个干干净净。 在没有得到指令的情况下,明军弓弩手并未对清军包衣展开射杀,而是保存体力和箭只,准备应对接下来的生死大战。 时节已至二月末,冰冷的北风已经被温暖湿润的南风所替代,远处的山林已经隐有嫩绿色映入眼帘。 随着季节的推移,白昼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原先刚过申时便已暗下来的天色,先在却依然是天光大亮,明晃晃的日头只是刚刚偏向了西南方,并没有迅速西沉的迹象。 随着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原野,数万清军开始在各自甲喇章京的号令下集结整队,准备从东、西、北三面对明军发起攻击。 而数千蒙八旗的骑兵大部分还在歇养消耗巨大的马力,等待关键时刻发起冲锋,追杀被击溃的明军。 在孙传庭的命令下,八千名白杆兵分别在两侧排开了阵势,中路的两千名秦军长枪手也以列阵候命。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四百三十章 白甲与白杆 八千名白杆兵被分作两处,于明军火铳手左右两翼展开了队形。 白杆兵以营为单位,每营有一百人,按例设五营分“左中右前后”,除中营由马氏和秦氏子弟掌管外,其余各营由两家亲信或境内豪族指挥。 五营各营有总旗一人,旗长一人,旗鼓一人,营兵的招募颇为严格,入营者无不是各村寨的健儿。 原先因为财力有限的原因,秦良玉手下的白杆兵只有五千人之数,其余的都是兵刃甲胄不全、武力稍逊的士卒。 崇祯十年上半年,朱由检自內帑出资,除了给现有将士按月全额发放月饷、粮米以外,还额外拨付巨资让其征召新兵。 有秦良玉的威望以及巨大的个人魅力,加上丰厚的粮饷、战殁后的巨额烧埋银,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当地土家族青壮争相应募,最终,白杆兵终于扩充到了万人。 白杆兵的构成主要是由石柱宣府司辖区内的土家族人,间杂有为数不多汉人、苗人中的勇猛之士。 土家族人生长于川渝楚交界的高山大川,在与自然洪荒猛兽、中原大一统王朝、内部自相残杀的对抗中练就了一副好体魄和一颗勇敢的心。 身为大明世袭土司的马家,从来便把帐下白杆兵视为安身立命之本,日常对其进行了严酷的军事训练。 白杆兵除了要训练一般的战斗技能如钩镰枪弩技、短兵相接技、战斗阵法外,还有非常生猛的体能和勇气训练。 “一人搏虎,二十人助之。以必毙为度,纵虎者重罚,猎其他兽亦如之,得擒则倍赏当先者·。其追敌缘崖逾壁,务必擒杀之。” 白杆兵的战场纪律比其训练严苛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战斗中,勇敢向前者会得到重赏,怕死退缩和贪功误事者事后会被严惩。 军中盛行连坐法,加之士卒的组成以父子兄弟亲戚为主,故白杆兵每逢战阵必势如疯虎锐不可当。 在后世很多人的印象当中,都以为白杆兵是一支虽然勇猛善战,但兵刃盔甲装备极为简单的军队,实际上这是一个巨大的认知上的错误。 事实上,白杆兵的装备非常精良,甚至远远超过了大多数明军的武备。 在两军对垒时,敢于直面敌人近距离搏杀的士卒除了要有出色的战技和不惜一切的勇气,还非常依赖甲胄的保护。 白杆兵中位居战阵前列的五营士卒,每人都是带着里面衬着棉絮的铁盔,身披三十余斤重的铁质重甲。 这种重甲对弓箭的防御能力非常强,除非被射中面部、脖颈等要害部位,否则以清军的利箭在三十步内也难以穿透。 去年在朱由检的吩咐下,军器监特地为白杆兵多打造出了一千具重甲,以备来年时的关外大战。 已经远远超过原先五营的重甲士卒形同巨大的肉盾,将其余穿戴普通盔甲的士卒保护在了身后。 而白杆兵采用的战术也与明军不同,因为阵型的缘故,白杆兵的战术既简单又高效,对敌的杀伤力十分强悍。 白杆兵的阵型,一般以二十四旗为阵,各旗以二十五人为队,组成旗头一人,依次排列为三、五、七、九人,形成尖锥状队伍,其余士兵列于阵后。 如前排一人倒下,依次补上,以保证队伍的严谨,若前者败倒,则二重居中者补上,两翼亦然。 胜负以五重为限,若皆战败,胜无望矣。 每个旗的旗长和总司长均在本旗或本司队列后阵,旗兵排列如尖锥,而二十四旗则排列成整体的尖锥体。 若是排成成千上万人的大阵,尖锥状的阵型依然不变,只是以人为单位变成了以旗为单位。 现在白杆兵在两翼排出的就是六个近七百人组成的尖锥阵,中世纪时,欧洲战场上,这种阵型叫做“野猪头”。 万历年间的名将戚继光就是借鉴白杆兵的阵型,创造出了著名的鸳鸯阵法。 嘹亮的号角声连天响起,左翼的两白旗、右翼两蓝旗的清军大阵开始缓缓移动,向着两翼排好阵型的白杆兵而来。 针对白杆兵的六个尖锥阵,左翼两白旗万余人马也分为六部,中路两部以一千五百人为一队,其余四部皆为八百人。 多尔衮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派遣重兵从中路强行突破,击溃正面的白杆兵之后再向两翼冲杀。 随着清军进入了佛郎机炮的射程之内,左翼的够的上清军的八门大炮相继打响,一颗颗弹丸呼啸着划过天空,向清军砸了过去。 但这次的炮击杀伤效果并不如原先那样明显,八颗弹丸都是砸在地面上跳跃几下,在造成了二十余名清军的伤亡后停止了滚动。 而军纪严明的大队清军根本不顾伤者发出的惨叫,继续默不作声的向前推进。 早就见识过明军火炮威力的清军采用了比较松散的队形,目的是硬挨明军的数轮火炮轰击后,在距离白杆兵二十步时开始发起冲锋,到时双方如果纠缠在了一起,明军的火炮也就失去了作用。 明军的炮手根本不看毁伤效果如何,只是接连将子铳迅速装填完毕,然后继续发射。 在佛郎机炮打了三轮、共计杀伤一百余名清军后,前队清军已经进入冲锋的距离。 随着各个带队牛录章京的呼喝声,六部的前锋向前发起了冲锋。 为了一鼓作气打穿白杆兵的阵型,多尔衮也是下了血本。 六部清军选锋各自配备了二十名白甲兵,共计一百二十名白甲兵投入了战场当中,这在八旗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 历史上清军数次进入大明境内抢掠财物,每旗派出的白甲兵也不过就是百余人左右,而且这百余人的白甲兵并不是聚拢在一起,而是随着各支小队清军四处寻找战机与明军厮杀。 正是因为这些骁勇善战的白甲兵的存在,所以才每每导致了明军的屡次大败。 要知道两白旗的白甲兵总共只有五百余人,这回一次性拿出来一小半,这可是八旗各旗的震旗之宝。 白甲兵每人皆着三层甲最里面是棉甲,中间一层为锁甲,最外层是刷了白漆的铁甲。 白甲兵的挑选条件十分严苛,甚至比白杆兵的五营兵还要更加苛刻。 八旗士卒必须至少在历次战斗中杀死两百人以上,才有资格穿上这件象征无上荣耀的白甲。 而六阵白杆兵最前面的第一旗,也是锐不可当的五营劲卒,这些五营兵身穿的盔甲丝毫不逊色与三层甲胄的白甲兵。 论起战力来,这两支天下闻名的强军几乎相差无几,都是猛士中的猛士,精英中的精英,双方的碰撞到底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呢? 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百三十一章 白杆悍卒 白甲凶猛 在熬过了明军弓弩的打击之后,清军发起了进攻。 面对着迎面冲来的白甲兵,身材粗壮的邓先士圆睁双眼,双手一前一后紧攥着粗硬的白蜡枪杆,身子微微前倾的同时往下略微一沉,双脚脚趾微曲抓牢地面,全身蓄满力量,犹如一头爬伏在草丛中看见猎物的猛兽一般,准备迈步挺身刺出手中的长枪。 二十三岁的邓先士本名邓二,因为作战勇猛、战绩出众,每战必列前排突击,在军中落下了好大的名声,并且深受秦良玉和马祥麟的喜爱。 秦良玉还特意取身先士卒之意,将他原来的名字改为现在的邓先士。 身材瘦削的正白旗白甲兵胡图保手持一柄身长九尺、三角形枪刺下部有两个倒钩的虎牙枪,低头缩身向明军前排的一名甲士猛冲过去,一双三角眼中闪现着冷漠与嗜血的光芒。 刚过三旬年纪的胡图保参加过数次进入大明境内抢掠的行动,死在他枪下的明军将校士卒足有数百人之多。 在胡图保的眼中,明人都是待宰的羔羊。 他们孱弱胆怯,不配享有哪些柔滑的绸缎、美味的餐食、华美的住宅,以及那些娇美的妇人,这些东西只有他们八旗的勇士才配拥有。 自从成人后被选为披甲士卒,胡图保凭借着勇悍和冷血,从一个家中只有几只羊羔、一副弓箭,一杆破烂长刀的穷人,变成了现在坐拥五名包衣、三名汉人妇女、金银珠宝价值万贯、牛羊骡马无数的老爷。 这些财物都是靠他一刀一枪得来的。 有时他在醉酒后偶尔也曾得意的想过,现在这般好光景,小时候想都不敢想,说起来还真得要感谢那些软弱无比的汉人呢。 八旗人虽然不会生产,但汉人好像什么都会。 既然这样,那就等着他们什么都做好了,我们八旗子弟用刀枪去拿来就成。 这些该死的尼堪好像杀不尽,宰了一茬又生出一茬。 眨眼之间,胡图保距那名被他盯上的白杆甲士只有丈余左右,他腰腿发力往前跨出一大步,顺势将手中刀的虎牙枪刺向那名甲士的小腹。 人的腹部最为柔软,只要被锋利的虎牙枪扎入体内,枪尖下那两个倒钩就可以顺利的把对方的场子拖出来。 胡图保非常喜欢听到敌人临死前的惨嚎声,尤其是那种满是惊恐绝望的眼神,让他的内心感到舒爽无比。 胡图保长枪刺向的正是邓先士。 在人挨人、人挤人的嘈杂战阵上,想要躲开对面的兵刃需要靠灵敏的战场直觉以及极为迅速的反应。 临阵经验丰富的邓先士一直盯着敌人的双眼,就在胡图保挺身前刺的一瞬间,邓先士身子一拧,由正对敌人变成了侧对,与此同时,手中的长枪如同闪电般一样刺向胡图保的面部。 虎牙枪与白杆枪几乎同时命中了目标。 不同的是,胡图保的虎牙枪刺中的是邓先士的肋部,虽然刺透了铁甲,但枪尖下的两个倒钩被铁甲挡在了外面,而邓先士的白杆枪却直接从他的鼻梁处扎入后透脑而出。 胡图保松开虎牙枪,脑门中间镶着一把长枪缓缓跪倒在地,眼神中就是他见惯了的那种惊恐和绝望。 久经战阵的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被一个普通明军士卒给刺中,而且是一击致命。 在他的印象当中,明军中别提什么武技高强的悍卒,就连那些盔明甲亮的统兵大将也根本不堪一击。 在他盛京宅院的墙壁上,挂着数把明军将校使用的长刀,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在经过王爷准许后收藏在了家中。 邓先士伸出右脚猛地一蹬,将胡图保踹倒在地,顺势将白杆枪收回,枪尖上带着红白相间的脑浆和鲜血。 说时长那时短,两人之间的拼杀其实只用了短短数息时间,与此同时,他身侧的同伴也是不断受创倒地。 邓先士还未来得及将虎牙枪从身上摘下来,胡图保身后位置的一名红巴牙喇越过他的尸身,大喝一声,手中的狼牙棒带着风声冲着邓先士迎头砸了下来。 仓促之间,邓先士来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勉强用手中的白杆向上一撩,想格开对方的狼牙棒。 但十余斤重的铁棒砸下,那股力道终究是太过巨大,邓先士用尽全力也只能将铁棒拨偏了一点,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铁棒敲在了他的左肩,一下子把他的半个肩膀砸的塌陷下去。 白杆撩的那一下不仅拨偏了铁棒下砸的位置,还减轻了铁棒的力道,再加上铁甲的防护,这才让邓先士只是受伤,并没有当场身亡。 邓先士忍着剧痛,趁着对方没来得及收回铁棒之际,右手单手持枪向前突刺,正中那名红巴牙喇的咽喉处。 虽然他伤重之下力道大大减弱,但锋利的枪尖还是深深地扎进那名红巴牙喇的脖子,那名敌人撒手扔棒,双手抓住枪尖,口中嗬嗬出声,大股鲜血从口中溢出,身子慢慢摔倒在地。 邓先士身背两处重创,已经无力再战,后面的一名白杆兵抢上一步将他替换了下来。 邓先士忍痛摘下肋间挂着的虎牙枪扔掉后,用右手手紧紧摁住伤处阻止血流过多,然后转身慢慢向后退去,后面的白杆兵绕过他向前填补着前排的空档。 白杆兵单排左右相互之间距离紧密,但前后排还是留有余地,为的就是让受伤的士卒能够撤下来,留在原地的结果只能是死。 邓先士固然勇猛,但像他这样勇悍的毕竟是少数,而八旗白甲兵的战力却着实惊人。 尤其是他们手中使用的都是狼牙棒、连枷、长柄巨斧、虎牙枪、挑刀等重兵器,对白杆兵的杀伤十分效果令人恐怖。 邓先士这一阵的六百五十余人,在白甲兵凶猛的打击下,前两排已经损失惨重,而二十名白甲兵刚刚折损过半。 这主要得益于白甲兵的防护力太过强大了。 三层重甲下虽然仍会被锋利的长枪破开,但却伤及不到性命,这使得白甲兵作战时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勇气。 眼看着众多亲人命丧当场,白杆兵们的凶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一名白甲兵刚刚用铁鐹将一名白杆兵砸翻,一名白杆兵将长枪脱手掷出后合身扑了上来,一把将他的双臂紧紧箍在腰间。 趁着这名白甲兵一时之间动弹不得,另一名白杆兵将长枪调转过来,用枪尾坚硬的铁环狠狠地抽在了他的头盔上,这一下顿时将他的铁盔砸的深深凹陷进去,半个脑袋几乎被砸塌,鲜血夹杂着脑浆迸流出来。 一名红巴牙喇则趁机挥动挑刀,一刀将那名丢失了兵刃的白杆兵的脑袋砍了下来。 战事刚刚展开不过数百息的时间,双方便都已经损失巨大,各有数百名士卒伤亡倒地。 虽然双方战力相差仿佛,但清军人数上占据了优势,白杆兵们很快陷入了苦战之中,场面变得对明军极为不利起来。 炮台上的佛郎机已经不再打响。 因为双方已经贴近了肉搏,炮手不敢将炮口压的太低,那样只会造成无差别的杀伤。 就在这危急关头,秦军掷弹兵奉命向岌岌可危的右翼赶了过来。 第四百三十二章 措手不及 站在楼车上观望战场的孙传庭见到右翼情况危急,立刻下令待命的秦军掷弹手迅速过去增援。 与此同时,同样登高观阵的多尔衮一声令下,因为惧怕受到明军佛郎机炮打击的清军弓手也向前赶来,准备对白杆兵发动致命一击。 就在两白旗所在的清军左翼对明军发动攻击的同时,中路的两红旗以及右翼阿巴泰率领的两蓝旗也一并展开了攻势。 而五里之外的明军辎重营地西门突然洞开,张远率领剩余的三千余人以两千名长枪手为头阵、一千余铳手为后阵从西门疾步而出,迎向被分派在营外监视的汉军旗的三千人马。 面对中路明军犀利的火铳大阵,清军依旧是采用了传统的打法以两百辆盾车为先导,两千名弓手分布左右,姜有成统领剩余的两千余铳手居前,数十名白甲兵作为撕开明军阵型的先锋,大队士卒尾随其后。 这个阵型摆明了就是打的消耗战,让朝鲜铳手上前与明军对射,然后趁着火铳装填的短暂空隙,白甲兵上前冲阵。 怀着惊惧不安的心情,惨败过一场的朝鲜铳手们硬着头皮尾随盾车踯躅前行。 他们都明白,两侧的清军弓手不仅是要射明军的,若是他们敢临阵不前,那些弓手会毫不留情的对他们进行射杀。 由于带队的两名游击都已毙命,怕得要死的姜有成不得不亲自上前指挥。 为了能保住自己性命,他特意向两红旗讨要了几面厚实的盾牌,命手下护卫举盾保护着他。 就在包衣们推着的盾车距离明军阵前还有百余步时,火铳方阵后面的两门佛郎机炮相继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 两枚弹丸狠狠地撞进了密集的盾车群中,五六辆盾车被弹丸摧毁,一时间木屑泥土横飞,包衣们的惨叫声漫天响起。 在督阵清军的喝骂声以及两侧弓手的注视下,包衣们硬着头皮继续推车前行,而明军的弹丸接连不断的砸进了人群之中。 盾车后面的朝鲜铳手提心吊胆的跨过地上一滩滩碎尸血肉,绕过一处处盾车残骸,强忍着想转身向后狂奔的冲动,战战兢兢地朝着前方挪动着。 在不停打响的炮声、不断落下的弹丸洗礼中,包衣们仿佛度过了一生中最为漫长难熬的时间,短短的百余步好像是永无终点的长途跋涉一样。 终于,在损失了数十辆盾车和百十条人命后,前排包衣们终于将盾车推进到了距明军四十步的地方,后面的包衣们陆续跟进。 随着带队的清军弓手牛录章京的喝令,放下盾车的包衣们转头沿着两侧拼命向后奔逃而去,不到范围内的只能原地等待着。 眼见得盾车阵布置完毕,清军弓手开始向中间集中,准备借助盾车的遮护对明军铳手展开攻击。 要知道铳手虽然攻击能力超强,但防护力却是极其薄弱。 他们身上的棉甲根本无法抵御清军重箭近距离的抛射和直射。 由于盾车的遮挡,铳子根本无法对清军构成威胁,而弓手则可以对他们进行抛射,这种一边倒的情况一旦发生,那明军铳手很快便会崩溃。 就在这时,一声长调喇叭声突然响起,明军铳手齐齐后转身,大步向后退去,很快就脱离了战阵。 眼看着明军全部离开了射程,带队的甲喇章京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正在向中间集结的弓手也是一脸的茫然。 还没等清军反应过来,两百名身穿锁甲的掷弹手从后阵疾步赶上。 在中路清军惊异的注视下奔到距离盾车十余步的地方,然后迅速地分成数个小队,将手持的震天雷用燃着的火绳点燃,也没有任何号令声响起,一片黑乎乎冒着火化的铁疙瘩便砸了过来。 “轰!” “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成一片,随即漫天的尘烟将清军盾车周围的区域遮盖的严严实实,巨大的响声就连盾车后面清军的惨嚎声都掩盖住了。 现在明军使用的震天雷已经是经过数次改良后的新品种。 每颗震天雷的铁壳更薄,弹体也相应缩小了不少,重量也从原来的三斤减少到了两斤左右,这样的重量更有利于掷弹手们更远距离的抛掷。 原先三斤重的震天雷,掷弹手投掷最远的不过是二十余步左右,在重量大大减轻之后,所有掷弹手都能投到三十步开外的距离,有力气更大的士卒甚至能投到四十步的地方。 因为考虑到需要给弓手留出射击位置的问题,所以清军盾车摆放也是分作两排。 再加上战场的宽度,前排的百余辆盾车一字排开,而弓手们在盾车后面正在集结当中,根本来不及对明军进行杀伤,这些因素叠加起来,就给了掷弹手们了最为有利的攻击时机。 从明军铳手突然撤离,到掷弹手飞速赶到开始投掷,这一切不过是数十息的时间。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习惯了传统作战方式的清军根本无法做出及时有效的应对,最后的结果当然就是吃了大亏。 在掷弹手们片刻之间便每人投掷了五枚震天雷并转身撤离后,清军的盾车阵地前后已是一片狼藉。 随着尘土硝烟的慢慢消散,呈现在后队清军弓手以及朝鲜铳手们眼前的是一番地狱般的场景。 除了两边的十余辆以外,中间的盾车几乎全部被摧毁。 盾车后面二十步范围内已经找不到一个活物。 到处是清军的残肢断臂,地面上的血水夹杂着人的内脏脑浆,已经形成了一汪汪血泊,一具具清军弓手的尸体都被炸的支离破碎、难以辨认。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至少造成了五百名清军的阵亡。 而距离爆炸范围稍近的清军们也好不到哪去。 很多人被震天雷中夹杂着的碎瓷片、铁钉、铁片击中,这些尖锐物体由于扩散时速度极快,其威力并不亚于弓箭。 除了这些受到波及的倒霉鬼外,更多清军士卒被近在咫尺的巨大爆炸声震的头昏脑胀,很多人的听觉已经出现了障碍。 明军这种超越清军认知的战场策略产生了极具震撼性的效果,并且取得了非常好的杀伤结果。 中路清军的进攻就这样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彻底失败了。 现在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战场,把尸体搬运回去,然后再将堵塞在阵前的盾车残骸挪开,这样才能再发起新一轮的攻势。 而清军右翼两蓝旗的进攻也不顺利。 由于整体战力要弱于两白旗,尽管也动用了差不多百人的白甲兵,但在六阵白杆兵的顽强阻击下,两蓝旗的推进效果并不明显。 两军已经陷入了势均力敌的苦战当中。 此时的清军完全没有想到,一场巨大的危险已经悄悄地来临。 第四百三十三章 突然出现的怪物 就在明清两军展开了攻防大战时,据战场五里左右的东面,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事也正在上演。 岳托等人率领主力与明军援军会战时,特意把汉军旗留在大营,由他们负责监视明军辎重营地,以防出现不可测之事。 留下汉军旗的原因很简单,主要是考虑到明军残部逃进了辎重营内,而汉军旗长于防御、短于进攻,留下来可以看守着大营的粮草辎重,防备明军突然采取极端行动。 虽然孔友德等人投降已有数年,在八旗严格的军纪和军功的双重作用下,士卒的战斗力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在八旗上下的眼中,他们依然是和辽西明军相差无几的渣渣。 孔友德等人自是对此毫无异议。 既然骄傲的八旗老爷们看不上他们的战斗力,那他们正好乐得少一些损伤。 在八旗大军拔营走了之后,孔友德与尚可喜、耿仲明商议一番,决定将还剩一万出头的汉军旗分为三部,孔友德率三千人向前移营至明军辎重大营北门,摆出进攻的架势威吓营内的明军。 尚可喜率三千人移营西门,防止明军从西面逃跑,或者出来后抄了清军左翼的后路。 剩余人马则是由耿仲明带领镇守大营,尤其是防范北面,免得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明军抄了后营。 前几日阿巴泰大营粮草被焚毁一事已经引起了众人的高度警觉。 要是没隔几日再让人家如法炮制,那不管主将是谁,最后肯定得脑袋落地。 孔友德带着人马向前移营后,一直试图查探明军营地情况的哨探前来回报,明军在营栅后安排了不少弓弩手,己方哨探根本无法靠近,只能远远地透过营栅向里观望。 但营栅后面成排的木屋挡住了视线,无法看清里面明军的动静。 本来孔友德想过趁机能攻下这处营地,以便来给主子们献上一份大礼,在听令哨探的回禀后,他便下令让手下的亲信带着一千名士卒向前,准备先来试探一下明军的反应。 可还没等那一千人靠近营栅,明军营地里两座炮台上的大佛郎机炮便先后打响。 尽管早就发现了那两座高高耸立的炮台,所以这一千人阵型并不紧密,但两轮炮击还是造成了十几人的伤亡。 这两座炮台上安放的是一千多斤重的大号佛郎机,射程比那种五百斤的中型佛郎机要远了不少,杀伤力自然也会大了许多。 孔友德见状也只得下令让这一千人撤了回来。 他倒不是心疼这十几人的伤亡,作为熟知火炮性能的他心里清楚,就算让包衣们上前拆毁了营栅,一旦攻入营地,就会受到这两门大炮的致命打击。 因为距离近了之后,佛郎机发射的散弹会造成令人恐怖的毁伤效果,再加上明军火铳弓箭的攻击,自己这点人马真不够看的。 率部在西门外两里处布阵的尚可喜并没有采取什么冒险的举动。 他所部身后几里外便是两白旗的大军,数千蒙八旗的骑兵则是在离他几里外的南面就地歇息,只要他堵住对面营地里的明军、遮护住两白旗的后路就算万事大吉了。 由于背靠强悍的八旗大军,心理上有了巨大的安全感,尚可喜所部士卒个个都是轻松无比。 除了少部分哨探骑马来回查看明军营地动静外,大部分士卒都是背对明军营地或坐或立,冲着远处已经开始交战的双方指指点点的议论着,根本没有把后背可能出现的危险当回事。 所以当明军突然打开营门冲出来之后,尚可喜这三千人顿时慌乱无比,负责警戒的哨探不敢上前迎战,只能打马回撤,先脱离明军弓箭的射程再说。 尚可喜大惊之下连声呼喝下令,士卒们在上官的喝骂中赶紧开始起身整队。 好在两军之间有两里地的距离,出营的明军也无法很快便冲到眼前,尚可喜部在一片纷乱过后终于摆好了阵型。 与此同时,出营的明军在前出两百步后也列阵完毕,阵型依旧是中间铳手,两翼长枪手遮护的方阵,数百名弓手则是在队伍的右侧摆成一个小的方阵。 秦军副总兵张远则是带着几名亲兵站在了最前排。 就在明军抢先完成列阵之后,一辆辆以牛为畜力的偏厢车慢慢驶出了营门,勇卫营总兵孙应元亲自站在了第一辆车上。 按照事先定好的策略,先出来的偏厢车驶往两翼,分别面向了南北两面,后面的车辆则是直冲西面。 尚可喜虽然是出自明军阵营,但偏厢车早就消失多年,以他原先的地位和见识,根本不认得这种怪模怪样的物事。 再加上明军方阵的遮护,他也没法催促部下上前攻击,所以包括他在内的数千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台台偏厢车从明军营内驶出。 多年战阵上产生的直觉告诉尚可喜这种牛车将会是极其危险的物事,极有可能对己方产生巨大的伤害和后果。 虽然有车板遮挡,但车厢里装载的一定是足以致命的东西,车上明军士卒显示出来的强悍和杀气,让尚可喜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要是带着大炮来就好了,尚可喜的心里突然一阵懊悔。 他立刻向身边的亲兵吩咐几句,三名亲兵转出军阵,跨上战马后分别向南北西三面疾驰而去。 明军的牛车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两辆并排着从大门里驶出,先出来的偏厢车已经陆陆续续地摆好了阵型。 前面秦军的方阵在张远的吩咐下已经分成数队,在各自营官哨管的带领下撤回了后面。 他们的出来的目的就是掩护车营能够顺利的出营列阵,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保护好车营的后路了。 孙应元一声令下,直冲尚可喜部的百余辆偏厢车开始向前移动,铳手、刀盾手、长枪手跟在自己所属车辆的后面。 尚可喜以及手下的将领情急之下并未想出好的方法应对,眼下这阵势除了迎战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下令士卒准备接阵。 在距离汉军旗七十余步左右时,偏厢车依次停下后,驭手将车头调转冲着一侧,让车厢冲向了对面的清军。 尚可喜在偏厢车往前移动时便带着几名亲兵退回到了后阵,把指挥权交给了亲信副将徐永年。 在面对并不熟悉的危险事物时,老奸巨猾的他可不想轻易的以身试险。 徐永年虽然也感知到了危险来临,但身为主将不可能临阵退缩。 于是他大声下令中间的铳手以及两侧的弓手前行,准备与明军展开对射,长枪手、刀盾手听令随时上前厮杀。 就在这时,明军大车高及人肩的车厢板突然纷纷打开,一门门摆在炮架上的佛郎机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清军的视野之中。 第四百三十四章 清军的反应和对策 由于牛耳早就堵住,每辆车的驭手们只需迅速的将牛眼遮盖住,然后动作迅快的躲到了车阵里面便完成了任务。 没等徐永年及清军士卒们反应过来,一门门早就装填好弹药的小佛郎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内打响,一股股白色硝烟升腾而起,正对清军的佛郎机从炮口喷出了百余枚散弹,而侧方的则是打出了实心弹丸。 自从火炮诞生以来,这应该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火炮的集火射击,并且还是近距离的,这样的杀伤力可谓是恐怖至极。 明军正面的数十门火炮一轮轰击,凡是处在散弹射程范围内的清军无人站立。 举步向前的清军铳手、弓手们,被数千枚扇面状的散弹横扫而过,随即便留下了一地的碎尸烂肉。 整个过程中根本无人发出惨叫声,五百名清军铳手、四百名弓手顷刻之间毙命。 后阵的清军也好不到哪去。 数十枚实心弹丸构成的交叉火力网几乎将后阵清军全部覆盖在内,雨点般密集的弹丸瞬间砸进人群之中,落地后蹦跳着四处乱撞,将挡在前面的所有物体都撞翻在地。 从偏厢车挡板打开到佛郎机集火射击,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给清军造成的损伤却是毁灭性的。 站在长枪手队列前面的徐永年被弹丸砸成了一堆烂肉,两千余名长枪手、刀盾手因为阵型紧密的缘故,被高速掠来的弹丸造成了数百人的死伤。 亲眼目睹眼前惨状的尚可喜二话不说,转身飞奔到十几步外的战马前翻身上马,兜转马首往北疾驰而去,几名亲兵也是慌忙跳上战马打马赶了上去。 听着身后再次响起的炮声,尚可喜心里一片冰凉。 这种怪物般的炮车从哪冒出来的?八旗老爷们随时勇悍,但对上这种东西怕也是无能为力。 自己这回怕是要成了光杆一人了,手下这三千人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 可以想见的是,自己一败,两白旗的后背就完全暴露给这股突来出现的明军了,一场大败已经可以看到了。 幸亏自己刚才派人去知会了两白旗和蒙八旗,主子们多少会有了一些防范,也许会见事不可为,早早脱离战场也说不定。 可是原先一直孱弱不堪的明军为何突然间变得如此强大起来? 连续几场战斗,碰到的明军都是硬茬,不仅是火器犀利,就连作战技巧和军心士气都与从前完全变了模样。 这样下去,大清怕是药丸啊。 尚可喜的心中隐隐有了一丝悔意。 早知道大明还有这样的强军,自己当初说啥也不会叛逃啊。 佛郎机炮快速打完第二轮,活着的汉军旗士卒终于开始溃逃。 车阵内的明军刀盾手、长枪手发起了追击,驭手们再次赶着牛车,不紧不慢地向着两白旗的后路而去。 接到尚可喜传讯的多尔衮心里一阵焦躁。 眼前的白杆兵如同一块硬骨头一般难啃,在后阵的他看到手下的阵型停滞不前,便明白前阵遇到了阻碍,眼看着己方弓手在明军火炮的轰击下奋力前行,焦躁不安的他才略微宽心了一点。 就在他还未决定派遣多少人马过去支援尚可喜时,身后突然传来的炮声让他吃了一惊,他立刻转身向东观望,但由于距离太远,只能看到升腾而起的硝烟,具体交战情况却是看不清楚。 因为尚可喜派来的亲兵并没看到偏厢车里装载的火炮,只是说有一股明军正准备抄两白旗的后路,人数当在五千以上,所以多尔衮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隐隐传来的炮声让他马上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明军的大炮是最让清军头疼和畏惧的,除了硬抗,根本没有其他方法应对。 多尔衮当即果断下令,两白旗后阵两千人立刻反身向东迎敌,南侧的蒙八旗聚拢兵马直插东路明军侧翼,留守的孔友德、耿仲明率领汉军旗由北面对敌展开攻击,务必将这股明军消灭在当地,不使明军有汇合的机会。 下达完命令之后,多尔衮思衬片刻后,又遣快马飞报中路的岳托,在提醒他主意的同时,让他根据情况分兵前往拦截。 两白旗的甲喇章京库勒擦带着两千八旗精兵向东而行。 大军刚刚走出一里之地,便远远看到大股的败兵奔逃而来。 不用说,这是尚可喜的汉军旗被明军击败了。 库勒擦心中恼恨的同时,立刻下令全军加速前行,争取在远离主力的地方将明军击败,以免正在鏖战的清军受到惊扰后分心。 尚可喜部侥幸逃生的败兵倒也没忘记军纪,在看到库勒擦部的旗帜后,为了避免冲撞来援清军的大阵,早早地便绕道逃向两侧。 库勒擦骑在马上向东看去,由于距离已经拉近的缘故,前面明军的阵势已经一目了然。 两三里之外看到的情景让他顿时惊疑不定起来。 除了一队队正在回返的刀盾手和长枪手外,只见一辆辆黄牛拖拽的大车,就如一座座移动的堡垒般迎面而来,带给他一种极度沉闷和压抑的感觉,让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难道明军是靠着这种大车作为防御工事,然后躲在车阵后面用火器攻击不成? 该如何破了这样的车阵呢? 相对而行的两军很快便在两里之地碰到一起。 而南面的蒙八旗也接到多尔衮的军令,三千骑兵如同乌云盖顶般朝着车营压了过来。 随着孙应元的一身令下,左翼的百余辆偏厢车拉开了阵势,一辆辆车厢冲着南面摆好了阵型,正面的百余辆大车同样纷纷调转车头,将偏厢车朝向库勒擦部。 右翼的近八十辆大车面朝北列阵,以防备北面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由于明军车营在双方距离一里多地的时候便开始提前布阵,这让库勒擦想趁其立足未稳之际突袭一下的计划破产。 无奈之下清军只得采取强攻的方式来破阵了。 库勒擦望着百余步外的明军大车,细细打量半天,并没有发现大炮的踪影,心下纳罕之际随即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而南面的蒙八旗此时也已奔至距车营两里之地,只需再一个加速便能冲至阵前。 带队的蒙八旗梅勒章京已经高举右臂狠狠往下一劈,示意全军硬冲大车,拼着损失些许人马也要尽速打破敌阵。 破阵的任务同样交给了二十余名身披重甲的白甲兵。 这些八旗最强悍的士卒换持巨斧铁锤狼牙棒等重兵刃,不疾不徐地向着百余步外的明军行进,准备到二十余步时发力前冲,用手中的重兵刃捣毁大车,宰杀拉车的黄牛。 白甲兵身后紧跟着百余名红甲兵,这是仅次于白甲兵的存在,战力也是十分强悍。 然后是三百名精卒,准备在白甲兵破开车阵后冲进去厮杀。 这个箭矢状的小阵冲击的面积并不大,但一旦被他们破开车阵的一角,那随之而来的便是明军整个阵型很快被摧毁。 其余的一千余名清军以这个锋矢阵为前导,成扇面状四散开来。 库勒擦不知道的是,他犯了一个致命地错误。 因为蔑视和愤怒,他并没有派人把败阵的汉军旗召唤过来询问详情,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前阵是如何迅速败北的。 没等白甲兵行出三十步,偏厢车的挡板再次突然放了下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 飞蛾与果决 在白甲兵以及前排清军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明军的小佛郎机炮相继发出了怒吼。 黑黝黝的炮口隐见暗红色的火舌吞吐一下,大团硝烟冉冉升起,宛如蓝天上的白云飘落到了地面。 扇面状洒向清军的散弹犹如死神手中的巨型镰刀,肆意地收割着士卒的生命。 在这些冰冷中带着火热的铳子面前,不管你是百人敌、身穿三层重甲的白甲悍卒,还是斩杀过无数明人百姓的普通旗丁,完全都是平等的。 一颗颗实心弹丸如同剪刀一样交织着钻入大队清军的阵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的横冲直撞着,直到动能彻底消失后方才停止了站满血肉的小小身躯。 几乎就在同时,南面蒙八旗前排骑兵也已冲至车营火炮的射程内。 由于大队奇兵冲来的横截面更加宽大,左翼的百余门火炮几乎全部打响,并且发射的全是散弹。 连人带马目标更加巨大的前排骑兵,就像被冰雹砸倒的庄稼一样翻滚倒地,后面跟进的战马则是被这两百门火炮发出的震天响声惊得发出阵阵嘶鸣。 很多战马因为受到极大的惊吓,在高速奔行中突然蹦跳起来,马首胡乱摇晃着,就像要将那种震耳欲聋的声响从耳朵里甩出来一样。 十几名骑兵猝不及防之下被惊马甩了下来,随便被无数碗口大的马蹄踏为一堆肉泥。 此时的马速已经提到了极致,后面的骑兵听到前面剧烈的炮声,就算想打马避让也已经措手不及,战马还是继续冲入到距战车五十步以内。 这个时候,明军炮手将佛郎机装填发射快捷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两个装填手一个负责抽出打完的子铳,另一人迅即将备好的子铳塞进长形空槽后压实气门,炮手迅速点燃火门发射。 配合默契的三人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动作也就在数息之内完成,使得佛郎机发射速度远远超过了火铳,而一门发射散弹的佛郎机杀伤力却相当于数十名铳手。 两百余门佛郎机这次几乎全部打出了四枚子铳,除了蒙八旗后排骑兵在马速还未提到最高时带转马头跑开,两面的清军均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两白旗的两千名步卒仅有八百余人还侥幸未死,距离明军车营百余步范围内已经没有清军站立。 地上清军的尸体都已是残缺不全,很多士卒的头部都被打烂,就算收回去也已经难以辨认。 血泊中浸泡着各种人体器官,红白黑绿交织,浓浓地血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明军的刀盾手、长枪手、火铳手再次从偏厢车之间的空隙出列,追杀正在溃逃的两白旗士卒。 没错,向来对明军保持压倒性优势的八旗兵败逃了。 就如以前在他们面前漫山遍野败逃的明军一样,骄傲地八旗精兵已经溃不成军。 明军步卒们正绕过地上的血泊向前奋勇追杀。 南面的蒙八旗也好不到哪去。 被打烂的人与马的碎尸铺满一地,场景比两白旗这边还要凄惨。 逃向两侧的骑兵粗略看去只有不到两千骑的样子,三千骑兵连明军的边都没摸到便已损伤近半。 就在车营这边打响时,正在与白杆兵血战的两白旗士卒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韧性十足的白杆兵死死挡住了以白甲兵为首的清军的冲击,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清军弓手赶来后开始布阵抛射。 一时间,无数的重箭越过数十步的距离落在白杆兵的阵型当中,六阵白杆兵眨眼间便有数百人或伤或死,前排的阵型瞬间出现了不小的空档,前排清军顺势冲杀,又往前推进了数步。 就在形势岌岌可危之时,炮台上的数门佛郎机打出了散弹。 此前因为白杆兵阵型凸出在百步之外,正处在散弹的射击范围内,而清军采取了紧贴着白杆兵肉搏的策略,使得明军炮手不敢开炮用散弹轰击。 压低炮口射实心弹丸吧,也是同样怕误伤自己人,所以炮手们只能干瞪眼看着双方血战,却根本没有办法帮助。 中路的铳手还要防备两红旗的突进,也无法赶过来给白杆兵支援,随着清军弓手上前将白杆兵射杀数百后,清军步卒猛然发力,将白杆兵的阵型一下子削去了一层。 现在六阵白杆兵基本被杀到了第四层了。 按照他们的规矩,五层杀完就必须找机会撤退了,不然的话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趁着白杆兵阵型被压缩进了六十步左右的时候,炮手们在煎熬中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临。 霹雳般的巨响接连不断的响起,六七门佛郎机连续打出了两枚子铳,将几个弓手方阵以及后排的清军扫倒了一大片,使清军前后阵之间也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档。 而匆忙赶过来的两百名掷弹手分成数队,奋力将震天雷投了出去。 硝烟泥土中,前排的清军惨嚎着倒下数百人,炸点附近的也被震得晕头涨脑,苦苦支撑的白杆兵勇气大增,奋力反扑之下,清军被打的连连后退。 “车上全是大炮?!传令下去!令包衣运送辎重先撤!之后全军后退,寻机北返!知会成亲王,叫两红旗负责断后!知会两蓝旗,速速北撤!” 听到侥幸逃得性命的库勒擦的禀报,多尔衮瞬间便做出了最为正确的决断。 他已经没有追究库勒擦损兵折将的心思了。 这仗没法打了,要是不赶紧撤退,两白旗就会面临着前后夹击,那就不是折损多少人马的问题了。 明军居然在辎重营地内埋下了如此强悍的伏兵,并且是一种从未出现过、让清军一时之间无法应对和破解的新型军队。 把前后几次战斗串联起来后,多尔衮突然之间彻底明白过来。 从开始到现在,八旗已经一步一步地落入到明军的全套当中。 辎重营地里到底有没有如山一样的物资还不清楚,但明军显然早就猜到了八旗急于求成的策略,所以便将辎重营地作为诱饵,诱使八旗分兵突进,然后在关键时刻使出杀手锏,准备一口吃掉八旗精锐。 正被白杆兵杀得节节败退的前阵清军接到了撤退的军令后,鼓起余勇前冲一阵,把白杆兵的反扑势头压了下去,随后反身便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损失惨重的白杆兵也是无力再战,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军在佛郎机炮的追射中撤向北面。 后阵的包衣们得了命令后,慌急之下推车挑担,载着清军的粮草辎重亡命逃向北面。 已经接到多尔衮通传的岳托也是大惊失色,他立刻下令叫停了准备再次发起的进攻,命一名梅勒章京领四千步卒、一千弓手压阵,剩余的开始向东北方向的大营撤退。 两蓝旗也是被震天雷和佛郎机的轮番打击后,在阿巴泰率没有参战的两千蒙八旗骑兵的掩护下向北退去。 另一侧被车营击溃的一千多骑兵则是远远从东面向北逃窜。 “卑职参见孙学士、秦夫人!卑职请令,率军追杀建虏!还请孙学士下令!” 在没有得到追击命令的情况下,孙应元过来拜见孙传庭和秦良玉,询问接下来的作战部署。 第四百三十六章 后路之忧 “孙将军辛苦了!车营不愧是当世之利器!本官与秦督亲眼目睹车营大发神威!此战实是打出了车营之名声!追敌不必急于一时,东虏此番受创甚巨,短期之内需要歇养恢复,定不会迅即北返!待清理完战阵后在追敌不迟!” 大胜之下,一向威严持重的孙传庭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秦良玉则是与孙应元见礼后匆匆而去。 看到手下的儿郎奋勇搏杀下伤亡不小,作为主帅的秦良玉既感欣慰又觉心疼,只是半天没发现马祥麟的身影,所以她得赶过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刚才战场上发生的一幕幕,孙传庭和秦良玉在楼车上看的一清二楚。 就在右翼出现危局时,孙传庭制止了秦良玉要亲自上阵厮杀的举动。 他和秦良玉因关心子弟伤亡而心中生乱不同,孙传庭是根据全局的战况来做出判断。 他知道眼下的形势看似危急,但实际上清军已是强弩之末,周遇吉已经正在调派掷弹兵前往支援。 而且由东而来的车营已经击溃了拦截的清军,正在向着两白旗的后路逼来。 清军主将若不是庸才,这时候只有下令撤退这唯一一条路可走,要不然就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 果然,随着周遇吉将掷弹兵调派到两翼,清军极其猛烈的攻势顿时被制止住,而察觉到可能会被两面夹击后,清军主将果断的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孙将军,你派人传令,将你营中的医疗队调遣过来!此次我军虽是取胜,但伤亡亦是不小,士卒体力消耗巨大,须得歇息恢复一番!” 孙应元拱手接令后吩咐一声,一名亲兵飞奔而去。 “辎重营地内可留下合适兵力布防?此时须防东虏趁我军大意,派军偷袭我方重地!” 孙传庭收回四处观望的目光,目视孙应元发问道。 “禀学士!卑职于营地内预留战车二十辆,只要建奴胆敢偷袭,定教他有来无回!” 孙应元极为自信的拱手回道。 “唔,既是有此备,本官相信建奴也讨不得半点便宜!不过,为以防万一,孙将军还是先率部尾随其后,压向东虏大营,逼迫其不敢轻举妄动,待此间将士整军之后,本官与秦督自会率军与你部汇合!” 孙传庭点了点头后下达了命令。 左右两翼以及中路的清军正在陆续后撤,因为有数千骑兵压阵,大战之后损失过巨的白杆兵已经无法配合秦军追击。 战场上到处都是忙碌穿梭的民壮以及医疗救护人员的身影。 他们正在搜寻官军伤者予以救治,阵亡将士的遗体也需要尽快焚烧后收拢骨灰,清军遗留的尸体也要尽快挖坑埋掉。 时节已至二月末,气温越来越高,尸体和地面上的血肉如果不及时清理,很可能就会爆发疫病。 清军经此重挫后也需要时间来恢复,至少两天之内不会仓促北返,何况陈奇瑜已经去了北面,对面的清军想要顺利退回到松锦一线怕是没那么容易。 现在明军寻机大量杀伤八旗主力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随后只需尾随清军北上,期间再寻找战机就行。 孙传庭对孙应元的谨慎和稳重很满意。圣上真是有识人之明,这几年拔擢的几名大将都有方面之才,足可独当一面。 从刚才的战况来看,二十辆偏厢车的火力覆盖范围极大,重挫之下的清军根本无力与之对抗,辎重营地可谓是固若金汤。 “卑职遵命!” 孙应元接令施礼恭送孙传庭离开,随后带着亲兵回返车营。 “咱们这回着了明人的道了!连番大战之下,我八旗健儿伤亡极大!明人步卒凶悍,又有那种古怪炮车,继续接战下去只会徒增折损!现下议一议吧!接下来该当如何才好!” 多尔衮强压着内心的愤怒、懊悔、不甘等等负面情绪开口直奔主题。 返回大营的多尔衮等人齐聚帐内,召集留守的耿仲明、逃回来的尚可喜商议下一步的策略。 孔友德带着手下的三千人正在和阿巴泰一起掩护清军回撤,所以二人并未出现在帐中。 今日一战,两白旗折损人员最为严重。 经过粗略查点,两白旗阵亡达两千余人,伤者更是阵亡的倍数以上,其中很多被炮弹、震天雷击伤的重伤员估计很难挨过几天。 最要命的是,派出去的白甲兵死伤有百人之多,这让多尔衮心里如同刀绞一般。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口感染的几率非常大,尤其是被铅子击中的士卒,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阵亡人数会持续的增多。 两红旗因为只发动过一次攻势,在被震天雷大面积杀伤之后,便忙着搬运尸体、清理盾车残骸,还没来得及再次进攻便接到警迅,所以最终伤亡只有五六百人,和两白旗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右翼的两蓝旗在与白杆兵交手中没有占得丝毫便宜,后面又被明军掷弹手打击一轮,在伤亡近千人后撤了下来。 左翼蒙八旗三千人只回来半数多一点,右翼骑兵因为还没有寻得机会参战,所以基本完好无损。 总的算起来,此战清军共阵亡多达四千余人,轻重伤者有五六千人以上,随后几天内肯定还会不断地有伤员死掉,至于最终有多少人熬过来就不知道了。 这次的损失已经接近甚至超过当年的浑河之战了,但浑河之战最后是以清军胜利告终的,而这次直接就是惨败,并且极为罕见的出现了清军溃逃的场景。 这一切在让多尔衮等人羞恼不已的同时,心底隐隐有了一丝的恐惧。 什么时候无敌的八旗勇士竟然变成了与明人一样畏敌懦弱了? 明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悍善战了? 连续出现的几支明军不仅是在火器上让清军难以力敌,就连八旗引以为傲的白刃战居然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了。 “睿亲王所言极是!我军断明人粮道之策看似高明,其实已落入明人圈套之中!现下须得尽快知晓明人接下来之举动,如此我军才能有相应之对策!不过,首先一点便是,此地已不可久留,越早北返越好!” 岳托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嘲讽折损严重的两白旗了。 眼下的形势已是极为严峻,明军那种数量极多的炮车根本无解,在辽西这种地势平坦之地,八旗兵再强,也根本无法近身。 只要明军以炮车为先导,己方除了后退别无他法。 “两位王爷,奴才觉着,既是两位王爷有北返之意,那后路须得护好!明人一向狡诈多计,沿途堡城又皆有驻军,若是这些明军齐出,我军后路恐有被断之虞啊!” 一向少言寡语的耿仲明突然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事实也正如他所担忧的一样,此时后路的阿济格所部正在陷入苦战当中。 第四百三十七章 阿济格的梦想 在多尔衮率两白旗主力南下支援岳托时,陈奇瑜带着一千余人从西侧的密林丘陵中一路向北疾行。 后世很多人对东北地区面积巨大的原始森林可能有一种误解,认为那意味着密不透风的树木以及难以逾越的高山。 其实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东北地区林木以松柏等耐寒物种为主,因而并不像南方树林中杂树灌木丛生一样的密实。 因为树与树之间都有不小的空间,所以进入之后穿行其间并不费力。 而东北的山脉虽然绵延不断,但大部分只是那种类似于丘陵一样的缓坡,并不是需要手脚并用、难以攀爬的崇山峻岭。 陈奇瑜与孙传庭、卢象升、洪承畴等人一样,都属于惯于跋山涉水、有时甚至不喜以身犯险的文臣中的佼佼者。 不管是在陕北剿贼,还是后来担任五省总督,手握重兵、身负剿灭大明匪患重责的时候,陈奇瑜经常与官军一道风餐露宿,对于现在这种短途行军也是视若坦途。 在赶路期间,他连续派出数名熟悉地势的辽西军士卒,手持他随身携带的兵部调兵印信,以及已经拟好的行动策略,分别前往距离中路清军最近的几个堡城,下令驻守官军按令行事。 而他自己则是亲自前往镇山堡坐镇指挥。 在一路疾行,并在山林中宿了一夜之后,陈奇瑜于第二日下午申时许抵达镇山堡后面的山上。 陈奇瑜能以大学士之身,两天之内在群山中跋涉一百余里,其韧性与毅力可以说是在当世极其罕见,到目前为止,也仅有卢象升能与之媲美。 镇山堡就在离宁远百六十里的地方,堡城位于官道西侧,依托山势而建,有南北东三门,堡内驻扎着近三千名京营士卒,由游击卫川率领。 在歇息了半个时辰后,当日傍晚时分,陈奇瑜带着十余名亲兵来到镇山堡靠山的西面堡墙下,韩灌和李禄则是带着一千人继续北进。 一名亲兵上前与堡墙上的巡哨士卒沟通过后,将官符印信放到墙上放下的竹篮中。 没过多久,披挂整齐的卫川沿着堡墙上的甬道匆忙赶来。 虽然眼看过印信无误,但因为并不识得陈奇瑜的缘故,为求安全起见,卫川下令用长绳吊着一个大筐放下,然后将陈奇瑜等人一个个的拽了上去。 在一看到身穿便服的陈奇瑜之后,卫川当即确认,这位确实是朝廷重臣,因为从陈奇瑜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是一般人根本无法具备的。 “卑职京营游击卫川参见陈学士!因大敌当前,卑职不得不小心提防,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学士海涵!学士以尊贵之身甘冒奇险跋涉至此,卑职心下佩服之至!还请学士移步前往署衙歇息一番!” 卫川赶忙上前单膝跪下抱拳过顶,以军礼参拜。 “呵呵!起来吧!卫游击做的甚好!为将者就该如此才对!京营自上至下的确军纪严明!为谋与东虏之战最终取胜,本官辛苦一点也是应当!卫游击头前带路吧!” 疲惫不堪的陈奇瑜摆手笑道。 他能看的出这名游击的赞美之词出自真心,毕竟自己是以文臣之身行武将之事。而这番举动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对自己的仕途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 陈奇瑜久历军伍,对卫川的行举并无怪罪之意,反倒是对这位年轻儒雅的游击将军产生了极大的好感。 “卫游击,东虏接应之军据此地多远?兵力有多少?你麾下现有兵员几何?火器配备如何?军心士气可用否?” 在镇山堡简陋的守备署衙二堂内,陈奇瑜端起一杯粗劣不堪的热茶轻啜几口后,目视堂下站立的卫川开门见山的问道。 “禀学士!两日前建奴大军拔营南下,目下所留接应人马当在五千之数,其大营在东北方向,据本堡约四十余里!卑职所率将官士卒有员两千七百名,其中铳手八百、长枪手一千两百,弓手三百,刀盾手三百!另有虎蹲炮二十门,炮手四十,掷弹兵二十名!余者为卑职及几名千总亲卫!卑职率部至此已有两月有余,眼见建奴嚣张,全军皆战意难制,只要上峰有令,全军定与建奴血战到底!” 卫川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面带慨然之色、语气激昂地回道,他身侧的几名千总也是露出了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好!闻战则喜,此乃强军之质也!待前方官军有信传回,本官将率你等痛击东虏!建功立业,正当其时也!” 就在陈奇瑜的号令下,数路明军展开了针对性布置的时候,驻扎在镇山堡与兴平堡中间位置的数千清军却犹自茫然不知。 由于一路南下到现在为止,沿途堡城中的明军都是紧闭城门,并未出兵对清军进行拦截邀击,这种明军多年来的惯有举动让阿济格轻敌之心更盛。 自从多尔衮带着主力离开以后,阿济格安排好哨探来回巡视,闲极无聊的他便带着几十名护卫进了东面山林中狩猎取乐,以此来消解心中的郁闷之情。 对于多尔衮将他留下接应的做法,阿济格十分不满。 他认为像他这样的猛将,就该在数万人的战场上大显身手,而不该被憋在后面做一个区区的接应。 不过阿济格对自己这位颇有谋略的十四弟向来言听计从,所以并没有出言相争,而是乖乖地听令留了下来。 在哨探不断地回报附近明军并没有异常的情况下,阿济格心神更加放松。 对于南方的战事,他没有丝毫的担心。 八旗中的六旗主力大举南下,天下没有任何军队可以抵挡。 就算是自己当年在昌平遇到的明国新军也不行。 现在只需要等待前方的捷报就行了,最主要的是战果如何分派,自己的多罗武英郡王爵位这次须得拿回来才成。 这回是岳托那个马屁精派人求援来着,等打赢了回师,两白旗必须要独占胜果的大头,名下的牛录至少要增加十个以上。 非得叫两红旗吐点血才好。 到时候此消彼长之下,两白旗的实力在八旗中就是头一份了,等将来老八这个病秧子死了之后,这皇帝位子就让老十四来坐,自己也弄个亲王爵位尝尝。 没想到无聊的日子刚过了几天,正在山里的他连续接到疾奔而来的探马急报南北两面二十里外都出现了明军的身影,人数都在三千左右。 阿济格闻报既感惊异又感好笑。 几千明军就敢来攻击自己四千多人马的大营?这是看着两白旗大军走了,想过来捡便宜了是吧? “全军集结!杀死这些尼堪!” 第四百三十八章 危急关头 “孛特补!你领两千人往北!给你一个时辰,给我把北面明军给灭了!本贝勒领一千人马去把南面的明军击溃!回里不,你领着剩余人马居中策应!” 回到大营的阿济格立刻下达了命令,两个甲喇章京孛特补和回里不领令而去。 不一会功夫,清军营中号角连连,两千名清军跟着孛特补的认旗气势汹汹的向北而去。 阿济格穿好锁甲,飞身跃上战马,带着百余名护卫疾驰向南,一千名清军紧跟其后。 从北而来的明军就是驻扎在兴平堡里的三千多京营人马,带队的是京营参将张先。 兴平堡距离阿济格部与镇山堡差不多一样,也在四十余里左右,清军在两个堡城之间扎营的目的就是监视和防范驻扎其中的明军。 接到陈奇瑜的手令之后,张先立即派出夜不收连夜向北潜行,去与几十里外得胜堡的守将雷声取得了联系。 在与雷声互通声气后,张先下令全军开始整军备战,并在陈奇瑜手令指定的当天打开城门率部向南进发。 数骑清军探马正在城门两里之外坐地歇息闲扯,神态都是极为轻松,这时忽见明军大举出动,几人在惊诧之下连忙起来翻身上马,一人打马回去禀报,其余几人则是与明军前锋保持着距离就近监视。 待三千余人全部出城之后,张先一声令下,两千名长枪手扩至左右,分别排成两个五百人的方阵护住两翼,八百名铳手组成前后两个方阵,其余的弓手、刀盾手、虎蹲炮手、掷弹手紧随其后。 等到阵型排好后,十几名旗手高举五色彩旗打马趋前,引领大军开始前行,营中为数不多的十几名夜不收催马奔向不远处的清军哨骑。 作为主将的张先由十几名亲兵护卫着,驱马行在中路两个铳手阵的中间,一名旗手高擎着主将的黑色认旗紧紧相随。 远处的清军哨骑眼见明军十余骑飞奔而来,心中虽是不惧,但却不愿力敌,何况已经看清了明军的人数与武备,索性催马向南而去。 明军的夜不收跟着追出去四五里之后便放缓马速不再追赶。 他们的职责便是前出哨探清军大队人马的行踪,并不是为了展示个人武技来的。 现在的距离已经足够及时传回警迅,所以没必要再与清军发生冲突。 这些夜不收都知道,除了蒙八旗外,清军并不是以铁骑冲阵见长,而是以重甲步卒突击为主,只要清军大队人马出现,明军有充足的时间做出应对。 向南行出二十余里之后,前面的夜不收传回警迅,前方不到十里发现清军,人数当在两千上下,有盾车二十余辆,全军并无火器,马队约有两百骑之数。 张先下令夜不收先撤回本阵,以免受到清军骑兵围攻,随后吩咐全军再行三里列阵迎敌。 小半个时辰过后,随着各种旗帜的飘扬,得知明军已经排好阵型的孛特补带着大队清军赶来过来。 “浑鲁,瞧见没有?明军阵前有小炮,正面不太好打!你带五百人绕过去,先使弓手射箭,之后你率队从右边往里打!达及特!你带五百人照着刚才的法子从左边冲!叫阿哈们把盾车推上去,剩余的弓手上前,甲兵跟上,待明军铳手阵型一乱即刻冲锋!马队去两边准备追杀!” 观望完明军阵型的甲喇章京孛特补下达了命令,两名牛录章京领令后招呼带着各自旗下的清军向着两边而去。 对面的明军阵型虽说看上去十分严整,但对于打老了仗的孛特补来讲并不算什么。 打仗讲的是勇气,而八旗兵就是凭借着悍不畏死的气势,十余年来将明军牢牢地踩在脚下。 只要三面有一面突破明军的阵型,那剩下的就是溃逃和追杀了。 看到几十名包衣推着树有厚实挨牌的盾车慢慢行来,张先随口吩咐下去,二十名掷弹兵一手持着引燃的火绳,一手握着震天雷,从后面迎了上去。 早在京畿扎营日常操演时,京营与勇卫营就专门针对清军的盾车做出了破解之法在没有火炮的时候,震天雷就是摧毁盾车的最佳利器。 不知死亡临近的数十名包衣,在身后清军的喝骂声里战战兢兢地推车前行。 距离明军铳手百余步时包衣们便呐喊一声,发力推着车子向前狂奔,准备再跑几十步后便将盾车撂下奔回。 此时的明军掷弹手已经绕过前阵的铳手和虎蹲炮,看到盾车突然加速后,率队的哨管一声令下,掷弹兵们排成一列横队向前大步前行,估算着双方距离后将手中的震天雷接二连三的扔了出去。 一连串的爆炸声轰然响起,在盾车附近掀起了漫天的尘烟,掷弹兵们每人迅速向前投掷了三枚震天雷后反身撤了回来。 这一切都在数十息内发生,跟在盾车后面的清军弓手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眼前的视线便已经被尘土黑烟遮蔽的严严实实。 当尘烟散尽后,呈现在两军面前的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几十枚震天雷把大部分盾车炸的支离破碎,推车的包衣全部被炸翻在地,除了少数重伤未死的还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外,其余的都已经惨死当场。 就在此时,千余名清军已经分别绕到张先部的两侧,在爆炸声中向明军展开了攻击。 由于火铳的杀伤力更加强大,京营和勇卫营中的弓手很多已经改为铳手,张先所部只保留了一百余名弓手,这次被分别安排在了两翼。 两侧冲过来的清军弓手各有百余人,经过短暂几轮的互射之后,明军的弓手便在伤亡过半后不支退下,随后清军弓手对明军长枪手方阵展开了射击。 虽然有盾手举盾遮护,但清军的重箭还是透过盾牌的空隙落在明军阵中,眨眼间两边长枪手便有数百人或伤或亡,两侧的第一个方阵已经出现了松动,很多士卒已现惊慌之色。 京营士卒日常操演虽是刻苦认真,但究竟是实战太少了。 眼看着身边的队友一个个中箭倒下,一声声的惨叫还是让一些未经战阵的士卒惊恐万分,要不是几年来脑子中烙下的铁一般的军纪,有些人早就扔下长枪逃走了。 好在清军弓手们射完八轮之后力竭退下,咬牙苦撑的长枪手们才松了一口气,刀盾手也赶紧撤走,给长枪手留出了刺杀的距离和空间。 伤亡士卒的空缺被后排的士卒迅速添上,而清军步卒已经冲了过来。 右翼的牛录章京浑鲁身披重甲冲在了最前面。 在看到对面明军士卒脸上的惊恐之色后,浑鲁眼中满是轻蔑之色。 这些该死的尼堪不配穿着如此鲜亮的铠甲,等到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这些盔甲就都是八旗的了。 心中的念头闪动间,浑鲁已经冲进了长枪的杀伤范围,数把丈余长的长枪同时向他刺来。 浑鲁左手挥盾横向一扫,几杆长枪顿时被盾牌撞得歪向一边,他趁势腰腿发力猛扑过去,单手持着七斤重的铁棒猛地砸下,咔嚓一声脆响,一名躲闪不及的长枪手脑袋被铁棒砸的稀烂,身子如木头般砸在地面上。 紧接着,浑鲁铁棒横扫,两名长枪手被铁棒扫中臂膀,痛叫声中长枪掉落地面,不等两人做出后续动作,浑鲁身侧的清军士卒刀枪齐发,两人哀嚎倒地。 浑鲁手举盾牌护着上身继续向前猛冲,试图打开一个缺口后让后续的清军跟进,彻底打破明军的阵型。 突然斜刺里两杆长枪先后刺来,浑鲁左肋和右大腿分别中枪,锋利的枪头破开了他身披的三层重甲,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肋部的鲜血也顺着枪头的抽回喷涌而出,顺着身体淌了下来。 浑鲁踉跄一下后将手中盾牌猛力掷出,之后双手握着铁棒砸下,将身前的一名长枪手击毙,没等他收回铁棒,一杆长枪迎面刺进他的右眼之中,浑鲁大吼一声,身子慢慢软倒后毙命。 这时候左侧的清军也已经破开明军长枪阵型杀入阵中,场上不断有人受创倒地,双方很快陷入混战之中。 张先没想到清军如此凶悍,居然这么快就突入长枪方阵。 现在的形势对明军极为不利,只要再持续下去,长枪手方阵被破,铳手就会面临侧翼被攻击的危险,到时候中路的清军再杀过来,一场大败就不可避免了。 张先先是下令将掷弹兵分作两队加入到战斗中去,随后又把十几名亲兵分别派往两侧,刀盾手们也全部投入到了战斗中去。 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两侧清军迅猛的攻击势头在震天雷的打击下稍稍得到了遏制,但局势仍旧对明军极为不利。 就在这时,距离战场约有两里的东侧山林中,一片鲜艳的红色突然冒出,随着各种旗帜的招展,大股的明军从林中冲出,然后迅速排好阵型,向着正在交战的双方疾行而来。 第四百三十九章 后路危机 在听到耿仲明委婉提醒保护好后路的建议时,多尔衮与岳托顿时悚然一惊,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从岳托攻打明军辎重营开始到现在,清军处处受挫,并且损失惨重。 这一切都表明,清军每一步的应对和策略早就被明军算计好了。 包括耿仲明所提的后路。 “何乐岱你即刻率五千人马北返知会十二贝勒小心明人断我军后路若有明军阻截,即刻将其击退随后你率部留在原地,并派人知会郑亲王,让其率兵来援” 多尔衮并未与岳托商议,而是立即命令两白旗的梅勒章京何乐岱率部增援阿济格。 现在前面有难以力敌的明军炮车逼迫,后路要是再被大队明军切断,那这数万八旗兵以及同样众多的包衣,处境将会及其危险。 目前的形势非常地严峻,清军已经不是考虑怎么夺取明军粮草辎重了,而是要尽可能安全的撤离狭窄的辽西走廊,直至退回到盛京。 何乐岱打了个千起身刚要离开,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没等多尔衮发怒,帐帘被人从外面一把掀开,盔歪甲斜、身上沾有大片血迹的阿济格大步迈入帐内。 “老十四赶紧派遣人马去后边明人调集上万人马围攻我且还是那些火铳犀利的新军事情有些不妙后路可千万别让明人给断了他x的这回咱们八旗亏大了” 原来,就在张先的京营在清军两面夹击下岌岌可危之时,驻扎在得胜堡的秦军雷声部三千人突然杀出,直击清军侧后方。 淬不及防之下,孛特补只得聚集中路剩余的数百人仓促迎战,结果片刻之后便被秦军击溃,穿着重甲的孛特补身中数发铳子,当场阵亡。 而清军的两百骑兵因为距离过短,无法提起马速冲阵,结果也被包抄过来的秦军长枪手杀得大败而逃。 随后秦军迅速上前,与士气大振的京营士卒前后夹击,将两翼的清军大部击杀,最终只有极少数清军逃进两侧的山林中不知所终。 与缺乏临阵指挥经验的张先和其部下不同,久经战阵的雷声早在双方开战之前就已经率部抵达东侧的山林中。 在让手下士卒隐匿行迹、歇息听令之后,雷声趋前仔细观察着清军的阵型。 不得不说,张先固然是缺少作战经验,但他选择的战场却是对明军极为有利的地方。 因为双方交战的战场正好是狭长的辽西走廊最窄的地方,此处距离东西两侧的山林仅仅只有两三里,双方阵型摆开后,大队骑兵没有施展的距离和空间,只能在三里之外等着明军败阵后再行追杀。 就在双方开始激烈的厮杀后,趁着双方的注意力都用在了战场上,雷声下令一千八百名长枪手兜着敌骑的后路,从东南方杀了出来。 而后八百名铳手组成两个大方阵,与二十名虎蹲炮手、两百刀盾手、两百名弓手从正东排阵而出。 在秦军远中近三层立体火力的打击下,先是中路清军被击溃,接着被长枪手驱赶的清军骑兵也大半阵亡,只有数十骑从两军的空隙之中逃向了南面。 随后雷声与张先简单商议一番,除了留下百余士卒照看伤者、打扫战场外,两军合兵继续向南挺进。 南线的战场上,骄狂的阿济格所率的一千人遭到卫川部近三千人的迎头痛击。 阿济格采用了与孛特补几乎完全相同的战术,但卫川在临场指挥上显然高出了张先一头。 在安排掷弹兵摧毁中路清军的十余辆盾车的同时,卫川看到清军有破开己方两翼的企图后,将二十门虎蹲炮分别调派至两侧。 二十门虎蹲炮只是打了一轮,清军前排重甲兵就无一存活,明军长枪手随后列阵上前,将两翼的清军杀得大败亏输。 阿济格惊怒之下吩咐百余名护卫正面冲阵,结果连明军铳阵的三十步都没冲到,百余骑便死伤殆尽。 随后卫川指挥明军全体压上,两阵下来已经折损近半的清军已是无力抵抗,阿济格只得下令全军回撤,卫川率部在后面步步紧逼。 阿济格已经觉察到事情不妙,本想着回去与负责策应的回里不合兵后,会同孛特补击败北面来的明军,然后一路北返与济尔哈朗汇合,再领大军南下接应前线的多尔衮等人。 没想到还未等他回到大营附近,便接到回里不派人传讯孛特补已经兵败身亡。 阿济格突然之间明白了,明军这是看着自己所部只有四千余人,想聚集重兵一口将自己吃掉,然后或者继续南下袭扰前线清军后路,或者原地设伏等候清军北返。 看来老十四他们的大军有些不妙了至少是战事进展极为不顺,要不然沿途明军不会突然聚兵出城攻击自己 在得知北来的明军足有五千之数后,阿济格当即下令,命回里不收拢败兵后速速带着包衣赶来与他汇合,粮草辎重能烧就烧,然后全军向南,杀开一条血路,去与多尔衮、岳托汇合。 因为相比较起来,南面的明军人数明显要少一些,趁着北面的明军还没赶到,赶紧带人冲出去,要不然在明军的两面夹击下,自己说不定要战死在这里。 回里不带着一千多人马,驱赶着两千名包衣赶来与阿济格合兵一处,趁着北路明军尚未赶到之际,驱赶包衣在前、清军在后,对卫川部发动了攻击。 在两军血战之时,韩灌、李禄率一千人从西面的山林杀出,从侧翼给了清军致命一击,双方混战之时,阿济格带着护卫从乱战的缝隙间穿过,向着南面狂奔而去。 精疲力尽的阿济格一屁股坐在站起来的多尔衮的座椅上,摘下铁盔扔到一边,用低沉疲惫的语气将战斗过程简略讲说一遍。 听到阿济格手下的四千多人马,经此一战伤亡至少过半之后,大帐里顿时鸦雀无声。 现在的局势已到了牵一发动千钧的地步,在明军环环相扣的一系列策略下,数万人的清军已是处在极度危险的境地,不管是战还是退,必须要尽快拿出完善的方略才行。 “何乐岱照本王刚才说的去做吧多派哨探搜寻两侧,败阵的子弟收拢回遣人送回来途中若遇大队明军切勿浪战” 沉默半晌后,多尔衮下达了命令。 “两位王爷,两位贝勒,现下局势对我军极为不利连战之下,我军损伤不小,奴才觉着须得尽快想法子退回松锦一线,与郑亲王汇合方为正道” 第四百五十章 多尔衮的果断 说话的是负责掩护回撤清军后路的孔友德。 他和阿巴泰各领马步三千拖在后面,以防明军对两白旗等败兵进行追杀。 事实上除了铳手以外,大部分明军正在忙着打扫战场、搜救伤者,根本无暇追杀清军。 只是在清军撤入大营之后,孙应元才指挥着车营缓缓压上前来,阿巴泰领着三千马队远远地撒了开去,监视着明军的动向,孔友德带着手下回到营中。 孙应元在观察到清军大营布置的十余门红夷大炮后,当即下令车营在距敌军大营三里之地分散开来,以免受到大炮轰击。 随着南下清军连战连败,数万精锐面对人数不如自己的明军束手无策,全军上下已经锐气尽失,军心士气也是跌倒了低谷。 尤其是汉军旗内,很多士卒在私下谈论起明军强悍的战力时,语气中多含惧意,而一些中级将官也对当前的战事抱着悲观的态度。 孔友德生怕多尔衮等人或是因为看不清当前的危局,或是因为骄傲的自尊放不下面子,导致对形势出现战略性的误判,所以他赶紧继续出言相劝。 “奴才以为,此番我大军之所以连番受挫,并非我军已非明军之敌,实是因着对明军底细知之不详之故! 明军此番不管是守御还是进攻,诸般新战法皆是我军从未见过,尤其是这种炮车,我军一时之间难以找到应对之法,故此才屡屡无法取胜! 奴才觉着,咱们还是尽速撤回松锦一线,然后将战况传回盛京,请皇上做出决断,之后再好生想想如何破解明军诸多战法,等时机成熟,再聚兵南下一举破敌!” 孔友德这番建议和分析还是比较中肯的,多尔衮与岳托听罢都是点头不已。 在八旗高级将领眼中,若是两军真刀实枪的对砍对拼,明军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只是靠着火器之威才在对阵中占得了上风。 眼下虽是无法找到克制明军火器的办法,但不代表以后也想不出法子来。 从来就没有无解的兵器。 就像有矛就必然有盾一样。 再者说了,就算找不到克制之法,那八旗为何不照搬明军这套东西呢? 不管是火铳还是那种落地就炸的弹丸,包括这种刚刚出现的炮车,只要多费心思多花银钱,大清一样可以做得出来。 要是武备相同,那击败明军还不是水到渠成之事吗? “恭顺王所言有理!明人不过是仗着火器犀利,论起战阵上的本事,还是咱们八旗天下无敌!现下我军后有堵截、前有逼迫,再与明人硬打已是不智,唯有退回松锦一线再想法破敌! 不过,当下全军该如何安然北返,须得好生议一议,不能教明人有机可乘!” 多尔衮负手在帐内来回走动几圈,站定身子直接定下了撤退的调子。 岳托对此倒是并无异议。 虽然他名义上是南下大军的主帅,但这时候他也没心气去跟多尔衮计较谁说了算的问题了。 事实上他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是八旗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但无论在谋略还是临阵指挥上,都不如眼前这位十四叔。 多尔衮的话语让帐内再次陷入沉寂当中。 现在撤退倒不是很大的问题,毕竟明军的炮车虽然火力极为凶猛,但机动性差、速度慢也是个很明显的弱点。 只要清军拔营北返,明军除了尾随逼迫之外,想要给清军造成大规模的杀伤怕是力有未逮。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后路拦截的明军如何去应对。 一旦北返的清军与拦截的明军交手,除非在极短地时间内将其击败,否则被明军炮车阵追上,全军就面临腹背受敌的状况,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所部被明军车营击溃后只身逃回的尚可喜偷眼打量一下两位主子的神情,在确认他们不知道自己弃阵而逃的行径后,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两位王爷,有关大军北返之事,奴才倒是有些想法供两位王爷参考!” 尚可喜向多尔衮和岳托施礼后开口道。 “有话直说,这时候哪来如此多虚礼!” 多尔衮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 “是是,那奴才就说了!奴才觉着,现下唯有明军之炮车对我军威胁最大,其余皆不足论!而明人炮车移动迟缓、目标巨大是其两大弊端! 只要我汉军旗红衣大炮射之,而后令包衣挖壕沟、筑壁垒阻其北上之路,那我军自可从容北返,就算后路有明军堵截,也大可以轻松败之!此法也是奴才观明军防御工事后所悟,还请两位王爷予以考虑!” “着哇!哈哈哈哈!智顺王此策大妙!本王只想着如何破解明人炮车,浑然忘却我军也有不少大炮之事!挖沟筑墙更是妙绝! 咱们先将大军后退数里,让包衣在这方圆几里之内四处挖掘,明人要是填埋沟壕就要花费许多时日!就这么定了!” 尚可喜的提议让多尔衮与岳托二人顿感心喜不已,其余众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帐内一直压抑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当日下午申时过后,在多尔衮的命令下,清军主力步卒开始陆续悄悄地向北撤离,布置在前面的红夷大炮陆陆续续开炮向明军车营轰击。 在被弹丸击中了一辆偏厢车,并造成两人阵亡、三人受伤后,孙应元不得不下令车营后撤五里,避开清军红夷大炮的打击。 随着夜色的降临,清军在营栅前点亮无数火堆,大炮也继续轮番施放,以遮蔽清军主力撤退时发出的巨大声响。 后营的清军点燃火把,以各自甲喇章京的旗帜为队,连夜向北撤出。 等到深夜主力撤完之后,数万包衣开始在无数巨大火堆的照亮下此处挖壕筑墙,等到天亮之后,这片狭长而平坦的平原已经变成无法通行的沟壑之地。 当孙传庭、秦良玉闻讯赶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清军大营时,映入眼帘的是数里之内纵横遍布的深沟矮墙,以及满地的秽物和垃圾。 第四百四十一章 宫里的阴暗面 乾清宫里,朱由检正拿着司礼监呈送来的宫内人员数量、以及年消耗钱粮数目的文案认真地查看着。 王德化、王承恩、曹化淳等人躬身立在一旁,静待皇帝看完后的指令。 对于自嘉靖朝之后的紫禁城所有宫女、太监的总人数,朱由检有个大体的认知两者相加总和约有万人之数。 而司礼监的呈报也证实了这一点。 现在宫内共有宫人一千五百三十二人,太监九千四百二十八人,总计为一万零九百六十人。 这万余人每年共消耗白米七万八千余石,薪柴十万余石。 而自崇祯十年初,朱由检给宫内人员大幅涨薪后,现在每月支出月俸为四万二千五百两。 除了粮食支出与万历、天启两朝基本持平外,月薪的支出已经大大超过了自太祖以来的历代皇帝。 王承恩曾经当着朱由检的面抱怨过无数次,嫌自家皇爷出手太过大方,就差没明着说朱由检有败家子的嫌疑了。 王承恩认为,这几年内帑确实充裕了很多,但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这等花法,虽然因此皇爷一家在宫中更加受到万人敬仰,但这代价也太大了些。 因为除了这些月支钱粮外,偌大的宫里,需要用到银子的地方太多了。 别的不说,就说衣食吧。 这万余人正常每月饮食费用就达三万六千余两,一年算下来就是四十万两左右,加上每年的薪俸开支,单这两样,一年就需近百万两。 再说衣服。 宫内宫人太监的衣服是按一年夏衣一年冬衣发下的,每套衣服的支出一年又需要近十万两。 这还不算其他乱七八糟的开支,仔细算下来的话,单单养活整个紫禁城,朱由检每年就要从内帑中拿出两百万两左右的银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朱由检这才体会到历代大明皇帝们拼命捞钱的心理,也明白了王承恩为何一直唠唠叨叨。 因为宫里需要他养活的人口太过巨大,需要花钱的项目也过于多了。 如果皇帝不想办法捞钱,那他会连伺候自己的人都养活不了,这个皇帝做的是既没面子又没趣味,甚至还会被别人在背后辱骂嘲笑。 皇帝也是人,整日面对的是一群比普通人更贪财的家奴,除了有数的大铛,那些牵马坠蹬、洒扫洗涮、跑腿送信、端茶倒水的火者、役者、常随也需要银钱来生活。 人家一年四季辛辛苦苦为了宫中的贵人们起早贪黑、辛勤劳作,你总不能只管吃饭和穿衣就完事了吧? 也得亏是自己的赚钱手段多,养活这万余人丝毫不显吃力,而一直生活在历史轨迹中的皇帝们,哪有信息爆炸世代带来的眼界和思路?哪有如此赚钱的手段? 万历皇帝派遣矿监、税监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在位时,宫中的人数比现在至少要多三四千人,就算不给他们涨薪资,就是单纯养活他们吃饭穿衣,每年百万两的金花银也根本不管用。 理顺了思路后,朱由检对于宫中每年的巨额支出也没再多想。 现在四海商行挣来的银钱数目是相当惊人的,再加上盐利、皇庄的产出,养这万余人的费用根本不在话下。 他早就给司礼监下了口谕,宫里的太监宫女人数不准继续增加,尤其是宫女,除非等到朱慈烺大婚时再招百余名新人,并以后只有放还多少出宫,然后再从民间召入多少。 对于宫人们的处境,朱由检通过各种渠道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对于这些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皇宫的女性,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思路和打算。 紫禁城里的宫女们一经选入宫内,便失去自由,大都是衣食菲薄,住所简陋,终身苦役,不能与父母相见。繁琐的礼节,森严的等级,不时的凌辱,使她们几乎无出头之日。 宫女入宫之后,身份十分低下,要伺候主人吃喝拉撒,而人身根本得不到尊重。 太祖曾经对宫女有过专门的一条规定“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 这一条的出发点是为了防止后宫有丑闻发生,但这样做的同时,也让许许多多宫人因急症突发却无医者诊治而死去。 大明的皇宫里还有一条非常不人道的规定,那就是一旦入宫,想要被开恩放还,几无可能。 在金鳌玉桥西、棂星门迤北羊房夹道,内有安乐堂,宫人得了病,或是年老了,要和有罪的人一样,发到这里,靠自己的生命力延续时日,或者等死。 这些自生自灭的宫女死后,也不能入土为安,如果不是在宫里担任女官的,都不会赐墓,而是火葬,火烧之后一般都是将骨灰填入枯井。 也就是说,两百余年来,在这个总建筑面积达到八百万平米的紫禁城里,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痛苦而逝的生命。 而宫中还有一条更加惨无人性的规定殉葬。 很多宫女刚被选入宫中,就出现在殉葬名单上,一旦皇帝英年早逝,那就代表着一些正值大好年华的红颜必须追随而去。 怪不得每当宫中要选秀女的风声放出来,百姓们就会急冲冲的找媒婆给女儿说亲办婚礼,再也顾不得挑三拣四。 来自于后世的朱由检对于这一系列灭绝人性的做法极端地深恶痛绝,在各种条件已经具备的情况下,这些陈规陋行是时候改变和废除了。 “王德化,朕此前所嘱入宫人数今后只减不增、禁止宫内所购一应物事摊派民间之规矩,司礼监可曾吩咐下去?” 朱由检将文案放在一旁,目视司礼监掌印太监发话道。 “老奴自接皇爷口谕之后,即刻分派相关人等专注此事,现一应人等均已遵照执行,还请皇爷放心!” 王德化赶紧弯腰拱手回话道。 “唔,如此便好!但朕深知不管是宫内还是朝廷,相有阳奉阴违之说,但凡涉及自身利益受到损害者,定会将此项发挥到极致!朕已令东厂提督太监遣人监视事情之进展,倘若有人以身试法,一经查实即刻杖毙!” 朱由检语气严厉的说完后,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陛下,在大殿内来回走动起来。 王德化等人赶紧跟在他的身边,等候他的下一步指令。 “有感于宫内几样陋风有伤天和,朕欲与宫内施行仁政,以宽众人之心,并使尔等再无后顾之忧!” 朱由检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王德化等人缓缓开口道。 “老奴等先谢过皇爷恩典,不知皇爷此次有何主张?还望皇爷晓谕,老奴等可好去宣扬一番皇爷的恩德!” 深知宫内种种恶行的几人都用期待的眼光看向了朱由检。 第四百四十二章 深谙人心的王德化 “据朕所知,宫内无论宫人还是净身者,其晚年鲜有安享富贵安康者,大多以凄凉之境收场。你等也不是外人,都是自潜邸便跟随朕之老人,朕知你等虽暂无后顾之忧,但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思是也不是” 朱由检语气温和地询问道。 “回皇爷的话,皇爷此言实是说到老奴等人的心坎里了老奴等人虽是贪财了一些,平日间对那些犯错的奴婢也是手段狠辣了一些,可老奴等虽非常人,但却良心未泯,也是深知众多奴婢之苦 只是祖宗订下了诸多规矩,老奴等也是无力改变,有时也是生恐自己也落到那般悲凉之境地,想到那般情景,老奴等人心里边实是惊恐之极,生怕不能落个善终唉” 一直未曾出言的曹化淳接过了朱由检的话题,一边努力回忆着历代权阉的结局,一边低声诉说着,说到最后眼眶不禁有些泛红,王德化与王承恩二人也是频频点头叹息。 “曹伴无须如此你们几人皆是朕信任之人,只要你们对皇家忠心、于朝政上尽责,朕必会给你们一个善终” 看到须发皆白的曹化淳吐露心声,朱由检心中叹息一声后温言安抚道。 “老奴等谢过皇爷恩典老奴等虽是身有隐疾,但自小便知天地君亲对皇爷一家、对大明向来绝无二心皇爷一家一直对老奴等视若家人,此番真情实意,老奴等自是能打心里觉察的到 只盼着大明能千秋万代延绵万载,老奴等也能跟着皇爷一家沾上些许雨露,如此便心满意足了” 听到朱由检的许诺之后,三人激动之下连忙跪下磕头作响,以示谢过皇帝的恩典。 “起来吧,听朕把话讲完” 朱由检一边说一边回到龙椅上坐下,三人起身后连忙聚拢到他的身侧。 “朕是这样打算宫中年老体衰之宦官,根据其个人所愿,分别安插于京师之寺院、道观抑或是养济院中,由内帑为其部分衣食所费,其余花销有其所居之处负担。 若其离世后,也由内帑出资为其寻地安葬,其日常生病所需药费,宫里也可为其负担。而若有欲归还家乡、与家人团聚者,其路费所耗宫里也会有所承担,朕如此打算,几位伴伴可有异议否” “皇爷呜呜呜呜皇爷乃天帝之子,日理万机之际,竟能为万众下贱之人做如此精细之虑,老奴实是,,,呜呜呜” “皇爷老奴代宫中万千奴婢谢过皇爷之大恩大德老奴惟愿皇爷一家福寿安康,大明江山千秋万代” “皇爷,老奴自信也是博览诗书之人老奴觉着,自有始皇帝至今,这天下从未有如皇爷这般仁慈之天子老奴此生能有幸伺候皇爷,也不知是祖上积了多少德才有此福气” 听罢朱由检的打算,三人相继噗通跪倒与地磕头出声。 朱由检这番为身边人设身处地着想的行举,让王德化几人感动的无以复加,还没有从刚才伤感情绪中走出来的曹化淳更是痛哭流涕。 他们都是宫中的老人,对于历代宫中秘闻所知甚详,再加上亲眼目睹了众多年老体衰的太监,最终在无人问津的情形下悄无声息的死去,心里难免会有兔死狐悲的感受。 但这一切都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历代以来尽管有不少权势滔天的宫中大铛,就算想改变这些,可终归是有心无力。 历代的帝王就算对他们再亲厚,可毕竟是主人和奴仆的关系,对于奴婢的私欲私心,很多皇帝都会有意无意的不去计较,但若是有人敢蹬着鼻子上脸,那后果可想而知。 没想到的是,今上不仅是待身边人亲厚,更是把宫里的所有奴仆都视作了子民一般,竟然提出了如此细致入微的关怀之策,这可真是千古未有之事。 可以想见的是,一旦皇帝这番举动为宫里人所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跪地嚎啕、叩谢皇帝的仁心善举。 “几位伴伴起来吧,朕从未将宦官视作非常人等,在朕眼中,只要是为大明效力、对皇家忠心者,不管其身份地位,朕尽皆一视同仁。对了,朕还想起一事。” 朱由检闻言安抚几句后,三人陆续从地上爬起身来,曹化淳仍旧时不时啜泣出声。 “不知皇爷还有何吩咐” 王德化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激荡之情,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朕适才所言中忘记提起,愿去养济院养老、且在内书堂读过书的,若有意与养济院中择孤儿教其读书认字,宫里自会出资给其配齐相应所需,此一点你等宣告时记得着重提一下,要记住,但凭自愿,无须强迫” 这一点是朱由检突然之间想起来的,本着人尽其才的原则,他特意对王德化等人强调了一下。 出宫渡过余生的太监里面,有很多人进过宫里的内书堂,有些太监的文学造诣甚至不比那些举人进士差,这样的人才若只是养老,未免有点可惜了。 京师养济院在朱由检的大力支持下已经开办了六处,安置了约三千名孤苦无依、又基本失去劳动能力的老弱人员。 为了方便养济院里的老弱妇孺互相帮扶照顾,按照朱由检的指示,将这数千人分别安置,老幼妇孺结合,彼此之间也好有个帮衬。 当然了,养济院也雇请了很多壮妇负责照顾这些被收留人员,但多一个帮手总不是坏事。 有鉴于养济院中孤儿数量不少的缘故,朱由检推出了这一计划,目的就是让这些渐渐衰老的太监能发挥最后的余热。 没办法,大明的读书人太少,文盲率实在是太高。 让这些一心科举的读书人去教书是完全不现实的。 现在只能采取这种零打碎敲的方式来推进扫盲事业的发展,毕竟文盲能少一个是一个,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看来还得想办法吸引众多读书人投身于教育事业才行啊。 “皇爷放心皇爷对奴婢们有天大的恩德,奴婢们岂能不知恩图报老奴等只需暗示说皇爷吩咐过,凡是能人尽其才、为皇爷所托之事尽心尽力者,甚至会被允收留义子为自己养老送终,相信那些有才分的奴婢们还不是趋之若鹜嘿嘿嘿嘿” 王德化先是恭谨地施了一礼,然后得意的说出自己盘算。 “哈哈哈哈好你个王德化,此策实是深谙人心啊如此双管齐下,相信此事定能取得极佳之效行了,今日朕就交代这几件事,王伴、曹伴尽可去宣告便可大伴,咱们去坤宁宫” 第四百四十三章 周后眼中的夫君 “坤兴!不得乱动水哥儿的身子!不然不让你来看他了!” 坤宁宫正殿的软塌上,已经六个月大的水哥儿手舞足蹈的胡乱划拉着,嘴里不停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斜倚在他身旁的坤兴伸出嫩白的小手,一会儿俯身用脸颊贴贴水哥儿嫩嫩地脸蛋,一会捏捏水哥儿肉乎乎地小手,甚至抓起水哥儿穿着足衣的小脚丫子嗅了嗅。 一旁地周后看到坤兴的举动,忍不住摇了摇头皱眉轻斥道。 已经七岁的坤兴大部分时间里丝毫没有皇家公主的风范,不管和谁相处,总是一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也就自己的话她还能听一听,整个后宫里,除了自己,坤兴谁都不怕。 “母后母后,水哥儿脸上的肉肉好嫩啊!水哥儿笑起来比什么都好看!我最喜欢看他笑了!母后母后,要是水哥儿一直这么大多好呀,那我就可以天天来和他玩耍了!可若是他长的和永王那么大就不好玩了!” 周后的话让坤兴的举止收敛了些许,她趴下身子俯视着水哥儿晶莹透亮的眼睛不无遗憾的说道。 “休要胡言乱语!都怪你父皇将你惯成这么般样子!说话都不经脑子!” 听到坤兴说话如此不着调,周后心里又气又忧。 坤兴聪明伶俐是不假,可这举止言行哪里像个公主,简直跟大街小巷里那些野孩子没区别。 都怪自己的丈夫,纵容太子带着坤兴时不时地出宫游玩,尤其是经常跟那些匠户家孩子接触,学了一身的市井之气。 “本来就是吗!永王、定王两个哪及得上水哥儿好玩!就像两个木头人一样,不管何事都没了自家的主意,就知道窝在宫里跟宫人厮混!哼!” 坤兴不服气的出言辩解道。 “我家乖女儿又在背后编排人了,哈哈哈哈!” 眼见得坤兴居然反驳自己,周后气恼之下便要出手教训她,突然从背后传来了自己丈夫熟悉的笑声。 “父皇父皇!” 看到周后脸上阴云密布的坤兴发觉苗头不对,刚要开口求饶的时候,发现朱由检带着王承恩从步如殿内,坤兴顿时就像看见救星一样欢叫一声起身扑了过去。 “呵呵呵呵,皇后怎地面色如此难看?莫不是有何烦心事不成?” 还没等朱由检俯身,坤兴从地上一下子跳进他的怀里,朱由检抱着女儿缓步来到周后身前笑着问道。 “还不是皇上这乖女儿气的妾身这般模样!坤兴!下来!都几岁了!还当自家是孩童不成?!一点没个女儿家该有的样子!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周后冷着脸皱眉呵斥道。 坤兴看到周后真的发怒后,赶紧从朱由检的怀里出溜下来,白嫩地小手抓住朱由检的大手,抬起头用可怜巴巴地小眼神看向自己的父亲。 “呵呵呵呵,坤兴乖,父皇听说承乾宫的池塘里多了几条锦鲤,你去找宫人要些吃食喂食一番可好?父皇还有要紧事要与你母后商议,去吧,顺便去看看云哥儿!” 田贵妃诞下的皇子小名云哥儿,不同于白嫩可爱、活泼好动、见人就笑的水哥儿,小了两个月的云哥儿很是怕生,看到生人根本不搭理,坤兴去承乾宫看望过云哥儿几次后就不愿再去。 听罢朱由检的温言安抚,坤兴转头看了看凶巴巴的周后,随后乖巧地点了点头,松开牵着朱由检的小手,冲着父母分别福了一福后,步履轻盈的出了大殿,几个等候在外的宫人连忙围了上去。 “坤兴这不是很懂礼节吗?皇后对她怎地有如此大之偏见!这般大的孩童正是天真烂漫之时,皇后可莫要拿那些规矩压制孩子们的天性!” 朱由检走到锦榻前转身坐下,笑着开口宣讲道。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在皇上面前那可真是乖巧懂事的样子,可要是皇上不在,哼! 要说皇上之言妾身哪敢不从?可坤兴身为天家血脉,若是一直如此野性难驯,成人之后岂能有好名声?传到宫外,那些外人还不知如何编排皇室呢!” 周后冲着朱由检福了一福后,面带忧色坐在了对面的锦榻上。 “谁敢!我朱家的公主岂容他人随意多嘴评议!若真有人敢非议皇家,朕叫人抽烂他的嘴巴!” 周后说完,朱由检脸色一阴后沉声道。 一旁的王承恩面色也是沉了下来莫不是宫外真的有人敢议论皇爷的家事不成?王世勤是干什么吃的!遭瘟的!要是真有此事,爷回去非抽死这厮不可!掌着东厂权柄是用来吃屎的不成! “皇上切勿发怒,妾身只是推想罢了!唉,但愿树大自直,等过几年坤兴及之后便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周后苦着脸对朱由检道。 “皇后此话有理!树大自直!只要咱家的孩子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可,船到桥头自然直,世间诸多事物到时自有解决之道!” 朱由检说罢摆了摆手,一旁的乳娘赶紧过来,抱起水哥儿去了寝殿。 “皇后,紫鹃可在?朕今日有一事要交代与她去做,此事事关诸多宫人之归宿,其中若有朕未曾想到之关窍,还需她辨明后指出!” “紫鹃去灶间给皇上预备午膳去了,妾身这就使人将她唤来!皇上这是有何要紧事?事关宫人之归宿是何讲法?” 趁着宫女去后殿去叫紫鹃的功夫,朱由检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跟周后讲了一下,以便让周后能有个大致的了解。 听罢自家丈夫的想法,周后既感吃惊又觉敬佩。 虽说她对具体情形并不太了解,但宫人们的一些遭遇和下场她还是略有耳闻,尽管她也吩咐过紫鹃等贴身女官,要善待宫人,但因为眼界和见识的缘故,她并未想过去如何改变这些人的处境和结局。 可她心里也清楚的很,自家丈夫的这种做法可是历朝历代鲜有之事,若是能施行下去,除了能彻底解决这个令人慨叹不已的问题,也一定会在宫内宫外赢得一片赞誉之声。 周后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并不是一个贪恋享受、自私自利之人,他只是一个极富同情心、勤勉政事、想着励精图治,让天下安稳,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平常人。 自登基以来,丈夫终日忧心国事,甚少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可局势依旧是持续的糜烂下去,并不因他的勤奋而有所改观。 就在周后看着不到三旬的丈夫鬓间已现丝丝白发而暗自垂泪时,或许是祖宗开了眼,危机中的大明倏忽之间就康复起来,已经被国事压得身躯佝偻的丈夫腰板瞬间挺得很直。 就在周后暗忖之时,端庄温婉的紫鹃从后殿匆匆赶了过来。 第四百四十四章 紫娟的抉择吧 “紫鹃,你且坐下吧,朕有事要吩咐与你。朕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当是双十过五的年岁吧?自朕与皇后成亲后你便跟在身边伺候,如今眨眼间已过去十二载了,光阴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啊!” 待紫鹃行礼过后,朱由检面带笑容开口道。 在他的眼中,虽然算不上绝色,但身上自有一股温柔气质的紫鹃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亲切。 天启六年朱由检大婚时,家在杭州府的紫鹃被选中进王府服侍当时的信王妃。随后朱由检登基为帝,紫鹃因为深得周后的喜爱,所以也跟着一起入宫,从贴身侍女一直做到如今的正六品宫正司宫正一职。 “谢过皇上恩典,奴婢站着回话便可!奴婢自十三岁服侍皇后,至今十二载,今年确为二十有五岁。皇上日理万机之下,竟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奴婢心感荣幸之至!皇上骤然谈及旧事,莫不是有事要吩咐奴婢不成?” 紫鹃再次行了个蹲礼后恭谨的回道。 十二年来,朱由检以及坤宁宫里几位小爷的衣食住行大都是由周后和她来伺候,多年的朝夕相处下,在紫鹃的心目当中,皇帝与皇后更像是自己至亲的兄嫂一般,太子、坤兴就如同自家的子侄一样。 今天和往常一样,紫鹃估算着朱由检回宫的时辰,然后便去了后殿灶间给皇帝和几位主人准备午膳,没想到刚做了几道菜式,便被周后派人喊了过来。 尽管不知道今天皇帝有何事吩咐,但性格极为温婉善良,脑子也极其聪敏的紫鹃,凭着敏锐地直觉,从朱由检郑重的语气中觉察到了一丝异常。 她一时之间并未联想到朱由检接下来想要延伸出来的问题,只是内心深处突然感到隐隐地不安起来。 “紫鹃,有感于历代以来有无数宫人晚景悲凉之故,朕欲在宫内施行仁政,其中首要一条便是将二十五岁以上之宫人赐银放还家中,以免其终身不得与亲人相见之苦! 这几日你可将其他事物暂且放下,尽快查证出附和此项者共有多少人数,其姓名,籍贯、入宫年日俱要详尽才好。此事事关诸多宫人之命运归宿,你务必要尽心去做才好!” 朱由检没有勉强紫鹃就坐,而是语气温和的说出了自己的第一个打算。 除了王承恩、李二喜以及朱慈烺的随身太监以外,紫禁城里其余的太监、侍卫是禁止靠近宫内的,所以针对宫人的一系列措施必须由女官们接手。 “啊?!皇上的话可是当真?!奴婢代那些孤苦无依的姐妹们谢过皇上仁德之心!奴婢给皇上磕头了!” 朱由检的话让紫鹃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待愣怔一下之后,欣喜不已的她立刻跪倒在地,向朱由检行了大礼。 以她的见识和思维,从来没有想到会有心胸如此宽广和坦荡的皇帝,做出如此惊人的决定。 毕竟从宫中向外放人是要冒着泄露宫禁秘事的风险的,这也是为何自汉代以来,历朝历代绝大多数帝王从不放还宫人的主要原因之一。 历史上也只有汉代的皇宫才有放还的例子,自汉以后,绝无仅有。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一旦秀女们被选入宫里,就意味着成了皇帝的女人。 尽管绝大多数宫女终其一生不会被皇帝宠幸,可是作为男人们那种自私的心理来讲,谁会愿意把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女人送出宫去呢? 自从五年前接掌专管刑罚的宫正司宫正一职后,除了极少数犯错甚重的宫人之外,心地善良的紫鹃对于很多年轻宫人无意中犯下的小错,都是采取了最为轻微的处罚措施,并且于事后对她们多加指导,以免她们冒犯到宫中的贵人们。 同为女性,紫鹃对宫里不管是年长还是年幼的宫人们,都是抱着一颗体谅的心态去公正处事,正因如此,她在宫人中的威信很高,绝大部分宫人都对她表现出发自内心地尊敬。 她当然非常清楚宫人们最后的结局和下场,可这种事岂是她一个小小女官能改变的了的,所以当朱由检说出了这个决定后,紫鹃在激动之余,更是替那些年老体衰的宫人们感到由衷地高兴。 “你这丫头!赶紧起来吧。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自当是一言九鼎。紫鹃,今日这殿中没有外人,本宫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照实讲来!” 周后与朱由检对视一眼后,心中顿时明白了丈夫的心意,一种伤感之意忽然浮上了她的心头,随即周后有些勉强的笑着吩咐道。 心中似有所感的紫鹃脸上忽现一丝犹疑的神情,但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慢慢站起身来,眼神中满是坚毅之色。 “紫鹃,本宫年长你几岁,十余年朝夕相处之下,自是将你视作亲生妹妹一般,烺哥儿、坤兴他们也都把你当做了姨娘对待。 适才皇上之言你自是心中有数了,本宫决意,此次皇上交代之事办妥之后,将你放还回家,以全你孝敬双亲,与家人团聚之心! 若是你想嫁人,本宫做主,不管是阳武侯还是宣城伯府上,给将来的公爷伯爷做个侧室自是毫无问题!” 毕竟是刚刚才有了决断,心情复杂的周后说到最后,语气变得低沉起来,看向紫鹃的眼神中也是浓浓地不舍之意。 朱由检也是面带感伤的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紫鹃。 虽说从心里他也不舍得将紫鹃放出宫去,可在这个男女十四五岁便要结婚生子的时代,二十五岁便已经是人老珠黄的年纪了。 正常的男女之欲是五常人伦之一,也是人的天性和最基本的权利之一,谁也无权去剥夺和阻止。 在自己不能将紫鹃收入宫中的情况下,就不能对此熟视无睹,那是极其残忍和不人道的,尤其是对紫鹃这样温柔可人的女子。 人只能活一次,在合适的年纪就该去享受最应该的精彩。 “皇后,请恕奴婢无礼!奴婢恳请皇上、皇后收回承命! 奴婢家中时常有信捎来宫中,奴婢双亲身子甚为康健,家中兄长托了皇上、皇后之福,被召入四海商行杭州分行做事,每月银钱丰厚,加上奴婢时常捎回家中之薪资,家里的日子已是宽裕无比,小弟更是入了县学就学,此等一切俱是沾了皇上一家人的光。 奴婢父母捎来的信中一再嘱咐奴婢,一定要尽心尽力伺候宫中贵人,切勿有违贵人心意,家中一切都好,无须挂念!其实就算家人不嘱咐,奴婢自是心中有数!奴婢虽是自小离家进了宫,可皇后对奴婢的照看比亲人还要周详! 能伺候皇上一家,是奴婢几世才修来的福气,说句大逆不道之言,奴婢心里,皇上、皇后就如奴婢的兄嫂一般,奴婢早就将宫里当做自己的家,这世间哪有亲人无故分离的道理! 奴婢早已想过无数遍,这辈子就待在宫里,就在皇上一家人身边伺候,直到老了不能动弹为止。奴婢斗胆恳请皇上发个话,等将来奴婢离世后,能将奴婢的尸身埋在皇陵附近,好让奴婢在地下也能去服侍皇上一家!” 崇祯八年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朱由检的计划 一直以温婉大方示人的紫鹃说完后再次磕头后直起上身,面上并没有哀婉的神色,反倒是一片吐露心声后的轻松与平静,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和倔强让人感受到了她的真实心意。 周后觉着紫鹃很可能会考虑周全之后才会做出抉择,没料到她竟是如此果决的直接拒绝了自己的安排。 尤其是最后那段真情流露的话语,让周后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她从锦榻上起身紧走几步来到紫鹃身前,伸手将她一把拉了起来“傻丫头,平白赚人眼泪不是?!这回咱不走了,就在宫里陪着姐姐!” 尽管周后一直将紫鹃当做家人,但这还是头一回放下身段在紫鹃面前以姐姐自称,这让紫鹃既惶恐又感动,从来都是一副淡定模样的她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朱由检心里也是顿觉温馨无比,旁边的王承恩也是感叹不已。 他理解紫鹃的心情,他对自家皇爷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紫鹃的行举也提醒了他,看来得找个适当的时机向皇爷求个恩典了,等自己百年之后也葬在皇陵边上,那样去了地下之后就能继续服侍皇爷了。 “好了好了,既是你不愿出宫,那此事就暂且放到一边,朕的话还没说完呢,呵呵!” 紫鹃赶忙以袖拭泪后将周后搀到锦榻前坐下,然后回身来到方才的位置向朱由检行了个蹲礼“还请皇上恕罪,奴婢今日失礼了,差些忘了自家身份!” “紫鹃,朕知道有不少年老宫人已历数代帝王,由于宫禁隔绝之故,很多人因为离家多年,加上多年来天灾人祸不断,中间生发许多变故,其与家人已是断了联系,甚至其家人或许已遭了不幸,就算此次被放还出宫极可能也是无处容身。 这部分年老无依之人将会被安置与妇孺养济院中,这样的话,除却放还银以外,其身后也有宫中财力做保障,身后事也能有人料理,免其衰老后有孤苦无依之忧。” 朱由检摆了摆手,止住了紫鹃赔礼的举动,接着将自己的下一步规划讲了出来。 其实不用派人查证,朱由检心里也很清楚,现在宫中的宫人历四代帝王的大有人在。 万历年间,神宗曾经数次广选秀女入宫,按照太祖定下的规矩来算,秀女入宫的的年龄在十三到十五岁。 假设一个秀女在万历三十年十三岁时被选入宫,然后历经泰昌、天启,直到现在的崇祯十一年,一共是三十七年的时间,论年龄也就刚到五旬,如果不是在宫里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并且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情况下,能活下来的概率还是不小的。 如果是在万历后期,或者泰昌、天启年间入宫的,那就会更加年轻了,三旬、四旬年纪的应该不在少数。 当然了,这个年轻是相对后世来讲,对于平均寿命四十岁左右的古代来说,这个年纪应该就算是老人了。 “奴婢谨记,皇上还有何吩咐需要交代给奴婢的吗?” 紫鹃福了一福后开口问道。 “还有两件事情,也是事关宫人切身利益之事,以后你须得多去安排检视。 首先便是宫人有疾后求医问药之事,此次朕会下旨废除宫人有疾后医者不得入这一陋规,并于宫内设置医疗之所,有女医常驻此间,以便使有疾之宫人得以及时救治。” 对于历朝历代皇宫里的这条规矩,朱由检倒也能够理解。 自古以来医者便是以男性占据绝大多数,这种情况下女性健康权很难得到充分的保障。 在讲究男女之防的过去,皇宫里宫人数量可是不少,而因为女医者及其缺少的状况,总不能让一个或一群男郎中天天往宫里跑吧? 由于宫内的成年男性只有皇帝一人,绝大多数宫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见皇帝一面,更别提被皇帝宠幸了。 这个时候若是能有机会接触到除了黄帝外的其他男性,饥不择食的心理作用下,很难保证不会出现惑乱宫秽的丑闻。 而自从朱由检大力支持和鼓励有条件的女性从医后,宫里对外界的这种防范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其次,你要会同其各宫他女官,对此次欲放还者进行甄别,从中选取头脑聪慧、识字繁多、且有意从医者,朕会命卫生署根据实际状况,则合适之所设立女医学堂,轮流安排医术高明之女医为其授讲医术,以使其能够有一技傍身。 待其技成之后,不管是嫁做人妇或者自谋生业,都会使家人、世人对其高看一眼,也能对大明子民有所奉,不致终生庸庸碌碌,最终化为尘埃!”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女医学堂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也是对卫生署开办郎中培训的一种有效补充。 经常入宫为贵人们诊治病情的方李氏现在已经是静安堂的首席女医,凭借着精湛的医术以及良好的态度,在京城中上层的夫人小姐圈子中赢得了一片赞扬声,方李氏的家人也由开始的不愿意她抛头露面坐诊出诊,变为了现在鼓励和支持。 丰厚的收益以及良好的声誉是促使他们态度转变的最直接因素。 那些上层的贵妇,因为自己的病情得到了及时医治,身体恢复康健后,总会打赏不菲的银钱和礼物。 按照卫生署的规定,这些赏钱都会上交到署衙,作为慈善基金存留起来,用来采买药材和相关物资,资助那些无钱医治的女性患者。 但同时为了调动女医们的积极性,赏钱的三成会返还给出诊的女医,这也是经过朱由检允许的。 在方李氏的带动下,胡温岚、方晴秀、赵文姝等几名有家传医术的年轻女医也相继加入了静安堂,成为了朝廷正式发放俸禄的女医官。 随着静安堂的知名度虽然越来越高,京师中受惠的女性也越来越多,可是因为女医以及辅助人员过少的原因,还是无法让更多的贫民受益。 尽量多的招收识字的女性学医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 而识字的宫人将是女医生源的重要途径。 朱由检倒是没奢望学女医的个个都成为名医,但她们学会了粗浅的医术、药理以及其他一些基本医疗常识后,将会大大减轻方李氏等几名女医官的负担。 女医们出诊坐诊时她们会在一旁学习和观摩,并且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物,随着时间的推移,积累了更多经验后,女学员们医术自然而然的就会增长,这就为静安堂规模的扩大了良好的条件。 第四百四十六章 惊变 这些宫人们学有所成后,不仅是给整个社会贡献了更多有用之才,也会给自身带来巨大的好处。 在这个女人二十五岁就被认定为人老珠黄的时代,这些宫人们想要嫁到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门第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朱由检倒也是曾经想过,强行将这些宫人许配给军队里的中层单身将官,但后来又把这个念头给掐灭了。 他这样做的话倒是没人敢反对,但是因为世俗的观念和年龄上的弱势,成婚之后,这些宫人们的夫君极有可能是要纳妾的,作为大龄妇人的她们,在与那些十几岁的小妾争宠中会不可避免的处于下风,身无所长又渐渐失去姿色的她们怕是过的并不那样如意。 而如果这些宫人是有一技傍身的女医从业者、每月都能拿到朝廷发放的薪资,那她们将来的命运就会大不相同了。 从古至今,医者都是受到社会上各个阶层广发尊重的职业,女医也不例外。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生病就要郎中医治,妇人生病当然需要女医诊治。 而静安堂的出现给广大女性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女医也迅速的被这个社会接纳和接受,并没有谁对此提出质疑和谩骂。 有了医术这个特长,这些宫人们的地位就会无形中得到认可和提高,在嫁人时就会有了更多的选择和自主权,将来的幸福也会有了更多的保障。 在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朱由检去后殿换了便服,用完午膳之后小憩小半个时辰,换好衣服后带着王承恩去了乾清宫。 最近关外的战事奏报接连不断。 从张远部阻击岳托开始,到陈奇瑜阵前斩将后派人夜烧阿巴泰的粮草物资,一直到昨日送达的白杆兵和车营大败清军六旗主力,一封封报捷的文书接踵而至,使得最近一段时间内朝堂上的气氛也融洽了了不少。 各个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吏都对建奴的即将覆灭感到由衷的高兴,在他们眼中,建州本就是大明的领地,建奴和流贼一样,都是一群反贼,就需要平灭才行。 在朱由检的授意下,锦衣卫通过各种渠道把捷报宣扬了出去,京师的百万人口都获知了官军取得的一场场胜利,在人们交口称赞官军威武的同时,也对今上的英明神武表示了最大的敬意。 自崇祯八年至今,短短四年的时间内,肆虐大明北境的流贼已经消亡殆尽,四处逃难的千万流民得到了安置,京师百姓的生活水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再将建奴剿灭,大明将再次恢复到四海升平的太平日子中。 京师中几乎所有人都对即将到来的盛世深信不疑,因为他们已经从自己以及身边的变化中感受到了那种先兆。 来到乾清宫的朱由检刚刚坐定,杨嗣昌与兵部左侍郎王家桢便匆匆忙忙的进入殿中,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为难看。 “启禀圣上,关外紧急军情送达!孙传庭与陈奇瑜、秦良玉联名奏报东阁大学士、蓟辽督师洪承畴率部意图拦截东虏宁远败兵,不料遭敌埋伏突击!敌我双方混战中,洪亨九不幸身负重伤,被标营人马抢救回城后正在医治中!随后东虏两路大军现已合兵一处,退回到松锦一线,孙白谷、陈玉铉、秦督正整合各部与东虏大军对峙中!” 二人匆忙躬身施礼后,杨嗣昌语带沉痛的禀报道。 “什么?!洪卿重伤?!伤情怎样?事情经过究竟如何?有无详情奏报?!现下敌我态势是何状况?军心有无动摇?” 听罢杨嗣昌的禀报,朱由检腾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一脸震惊地连续发问道。 没想到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一向用兵谨慎的洪承畴竟然会在战阵中受伤,幸亏孙传庭、秦良玉也在前线,这两人的名气和威望足以镇得住数万官军,要不然的话一军主帅重伤之下,军心难免会有不稳的情况出现。 现在虽不知道洪承畴的伤势到底如何,但既是重伤,短期内肯定是无法履职,那么就必须有人作为主帅来指挥全军作战了。 因为医疗条件的限制,冷兵器时代的重伤往往意味着随时处在死亡的边缘。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不各种兵刃上都携带着大量的致命病菌,尤其是兵刃上那些锈迹,一旦见血后就会渗透血液之中,很难清除和医治,受创者会持续高烧,大部分人根本熬不过去。 “启禀圣上,此为孙、陈、秦三人所发战况详情,还请我皇御览!” 杨嗣昌闻言自袖中掏出一份奏报,王承恩疾步上前接过后转身来到朱由检面前躬身呈上,朱由检接过后并未立即查看,而是果断的下达了指令。 “大伴,速速派人去卫生署,命吴有性携带所需药材即刻赶赴松锦,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洪卿之性命!传朕旨意,命孙传庭暂代蓟辽督师一职,节制前线兵马!陈奇瑜督粮道,务必保证粮道安全! 杨卿拟旨,命宣大杨国柱、虎大威、陕西镇贺人龙、艾万年、山西总兵王朴、昌平总兵左良玉、山东总兵刘泽清等部人马,即刻拔营出关北上!命黄得功部即刻北上拱卫京师!王卿,你即刻亲赴山海关督军,以防不测之事生发!” 一连串指令发出后,王承恩与杨嗣昌、王家桢分别施礼后各自前去忙碌,朱由检拿着孙传庭的奏报翻看起来。 朱由检之所以将各路兵马调派到关外,并不是因为前方战事吃紧、兵力不够的原因。 他是想借着大战之际,考察各部士卒的战力,以及这些总兵大将对朝廷的忠诚度,以为战事结束后的军队重组做好准备。 对于前方的战事,朱由检并不担心。 自从清军主力南下以来,在与各路明军的交手中都处在明显的下风,人员折损已经非常严重,八旗兵实力已是大大削弱。对于人口基数很小的八旗来说,这些损失都是致命的,就算他们现在退回盛京,十年之内也很难恢复到南下之前的状况。 而明军受益于火器的威力,虽然人马也有损失,但对于亿兆人口的大明来讲,兵源可谓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和依仗个人武勇的八旗兵不同,明军火铳手的训练太简单了,根本不用训练武技厮杀,只需要有胆气和毅力就可以。 不客气的说,普通人只要严格训练半年,就会成为一名说得过去的铳手,参加过一次实战之后,就会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大明官军。 与明军火铳手极为快速是成长不同,一个八旗男子要想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战士,中间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且最后还不一定能够成功。 因为现在的环境和条件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八旗再想如先前一样拿明军练手升级已经根本不可能了。 不经过大量实战的士卒根本称不上精锐之师。 第四百四十七章 攻守易势后的策略 自从努尔哈赤以十三福铠甲起兵造反以来,八旗兵对阵明军便几无败绩。 正是这十余年来明军不断地送人头、送装备,再有像晋商这样的无耻奸商暗中襄助,才让八旗上下在与明军对阵时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历史的发展有其偶然,也有其必然。 明军的一场场惨败,与大明体制的腐朽没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其中的很多原因纷繁复杂,种种因素叠加,导致了大明必然灭亡。 至于偶然,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其中最着名的例子当属烽火戏诸侯了。 周幽王为了博美人一笑,有事没事就点烽火玩,最终导致西周王朝轰然倒塌。 自古以来许许多多的大事件,都是由偶然发生的小事引发的。 历史大部分时间像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给人一种很靠谱的感觉。但他有时却又像稚嫩顽劣的孩童一般,往往一个无意中的小小举动,便会造成惨烈的后果和结局。 孙传庭等三人在奏报中将最近刚刚结束的战事做了简略汇报。 在花了近两天时间填埋和清理完清军留下的工事后,以车营为先导,秦军和白杆兵为后队的明军继续北上追敌,秦军张远部则被孙传庭留下,担负起看守辎重营地的任务。 孙传庭本以为清军主力已经走远,陈奇瑜整合的万余人马是决计挡不住数万北返清军的。 没想到的是,陈奇瑜采用了与清军如出一辙的策略挖壕筑墙,以绵延数里的防御工事来延缓清军北撤的步伐。 陈奇瑜留下雷声部在北面部下防御阵型,以防后路被清军偷袭,然后他亲自指挥卫川与张先部依托工事,对北撤的清军展开了阻击战。 在尝试过强突无果后,清军驱赶包衣冒着明军火铳与虎蹲炮的轰击开始填壕推墙,在包衣们死伤无数的情况下逐渐将明军的工事慢慢推平。 多尔衮调派五千名两白旗士卒进入东侧山林,企图绕过明军的防御工事,从侧面对明军展开攻击。 此时负责后路防御的雷声部传来警迅,万余清军已经南下至防线十里处,准备接应南路清军主力,这样一来,陈奇瑜所率的万余人就面临着被清军三路夹击的危险。 而驻扎与松山的洪承畴在接到雷声南下前的禀报后,又侦知一万清军从自己眼皮底下向南而去,这很明显的意味着清军主力在前方吃了大亏,正谋求撤回到松锦一线。 洪承畴与沈世玉商议一番之后,做出了领兵突击这股清军后路的决定。 本来一向谨慎的洪承畴并不想有如此冒险的举动,但现在的形势下已经由不得他按兵不动了。 虽说按照兵部的部属,他的主责就是守好城池便可,但眼看着一路路的清军持续南下,并且局势已经朝着对明军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着,这个时候再不拿出点动作来,那将来叙功的时候,他很可能就会排在后面了。 在经过缜密的分析后,洪承畴决定领兵出城,对清军展开攻击。 在留下沈世玉带两千人守城后,洪承畴率六千人出松山城,汇合了大兴堡、威远堡、定辽堡等松山周边数座堡城里的京营兵马,尾随清军南去。 洪承畴并没有调派锦州城里的辽西兵马,只是派人向祖大寿通传了军情,至于祖大寿如何去做那就是他的事了。 他对辽西将门有着很深的戒备之心,知道那是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万一关键时刻率先跑路,那对其余明军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为防止被清军抄了后路,洪承畴把威远堡、定辽堡的共计六千余人留在松山城附近,构筑防线防备十余里外的清军大营,他自己亲率九千人攻击清军后路。 济尔哈朗此前在接到探马传回的情报后,立即觉察形势对清军十分不利,于是便迅速的派遣一万人南下接应,剩余的万余人马则是坚守大营,继续威慑松锦明军。 清军的一万援军很快便与雷声所部的秦军展开了对战,而陈奇瑜则是率领人马在南面阻击北撤的清军主力。 洪承畴趁机下令九千人从背后对清军援军发动了进攻。 就在这时,在清军的猛攻下,张先和卫川部在损失极大的情况下已经无法坚持,无奈之下,陈奇瑜也没办法顾及到北面来的友军,他只能下令三路明军向着附近的镇山堡且战且退,直到退进堡城之中。 绕道山林的五千清军在得知前面还有明军时,在带队的梅勒章京率领下继续沿着山林潜行,从侧翼对发觉事情不妙正率队回撤的洪承畴部发动了突袭。 猝不及防之下,九千明军与一万多清军陷入混战当中,洪承畴被不惜性命突进的清军白甲兵射中后落马,眼看军心要乱,一场溃败就要发生,幸亏京营副总兵朱阮及时调遣两百名掷弹手冲至阵前,一顿狂轰滥炸之下才将清军的攻击打退。随后朱阮指挥剩余兵马缓缓后撤,在数百颗震天雷的袭击下损失惨重的清军胆寒之下并没有继续追击,朱阮率军北撤三十里之后就近入驻了附近的定辽堡中。 这场惨烈的阻击战结束没多久,孙传庭率明军主力赶到战场,但清军主力已经加速北返而去,只留下了数万包衣拖在后面,最后除了少部分逃进山林的铁杆包衣外,其余的全部成了明军的俘虏。 时候孙传庭、秦良玉与陈奇瑜聚到一起,在夜不收向前探查清军动向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策略,结果到了傍晚时分,三人接到了夜不收送达的紧急禀报清军主力已经快速通过定辽堡外,蓟辽督师洪承畴重伤昏迷不醒! 孙传庭三人闻听之后大惊失色,在短暂商议之后三人决定留下陈奇瑜善后,孙传庭和秦良玉连夜率军北上,以防再有不测发生。 在路过定辽堡时,孙传庭和秦良玉进城探视洪承畴,并询问战事的经过,随后将整个阻击战的简况写成奏报,派人回传时请陈奇瑜签名认可后,用快马送往了京师。 看罢奏报之后,朱由检陷入了沉思之中,就连王承恩悄悄地回到自己身边都没有察觉到。 关外战事进行到现在,损失相对较小的官军已经由守势逐渐转向了攻势,那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呢? 清军惨败的消息传回到盛京后,皇太极会用什么办法来应对这个不利局面呢? 宣大卢象升麾下的数万骑兵,以及登州刘国能、张文耀部应该何时出动才会取得更好的效果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 料敌与布置 按照皇太极多年来的行事风格来分析,在得知南下清军遭受重挫后,他绝对不会就此下令退兵,恰恰相反,皇太极应该会举整个建州之力增兵南下,支援现在已撤到松锦一线的清军主力。 这才是所谓智谋深远的皇太极应有的决断。 尽管此举有狗急跳墙之嫌,但皇太极不得不如此。 如果就此退兵,一是会极大的挫伤八旗士卒的信心,二是有可能会直接威胁到他的皇位了。 因为这次出兵的决定是他做出的,在损失惨重而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的声望肯定会大跌,一直觊觎皇位的多尔衮、阿济格肯定会联合其他人借机发难,逼迫两黄旗对其余各旗做出补偿。 如此一来,此消彼长之下,皇太极的的皇位是否保得住就很难说了。 种种原因相加在一起,将会迫使皇太极做出增兵的决定。 就算是并没有亲眼目睹建州的现状,朱由检也能够猜到,所谓的大清现在的日子一定是非常难过。 诛除晋商、大规模缩减对辽西将门的各种物资供应,这种釜底抽薪的举措等于切断了给建州输血的两条主动脉,使得本来正处在生长期的建州一下子失去了营养供给,并且这种断绝的态势根本无法逆转。 除了粮食、铁料、药材外,其他几乎所有物资都依赖于外界的补给,这种先天性的巨大缺陷是皇太极没法改变的,在发现套在自己勃颈上的绳索已经越勒越紧的情况下,皇太极才被迫发动了这次大规模的南下抢掠行动。 摆在建州高层面前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壮大了,而是想办法持续保持着对大明的压力,从大明身上继续抽血,直到这具庞大的躯体因为缺血而轰然倒下,那样大清才会有机会入主这个花花世界。 遗憾的是,战略上的正确不一定就能体现在战术的成功上。 在错估了明军的实力下,清军一步步落入了明军的圈套之中,三番五次的被明军击败,等到多尔衮等人醒悟过来后,八旗精锐已是遭受了严重的损失。 虽然无法统计清军具体的伤亡人数,但朱由检粗粗估算了一下,几场硬仗打下来,清军伤亡应在一万五千左右,并且只多不少。 相对于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战斗过程,这个数目看似不大,可是别忘了,满八旗总共才有不到十万人马,一个多月便折损了一成多,此次清军可谓是大伤元气,想要恢复过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更令人恐怖的是,这次清军损失的都是八旗中的精锐士卒,其中包括不下于两百之数的白甲兵。 八旗素来有以重甲强兵带头冲阵的风气,正是这种良好的战斗作风让八旗屡战屡胜,十余年来先后套吞无数大小部族,从一个不到千人的小部落,发展成如今坐拥两百万人口的割据政权。 只是这种可堪称道的作风现在已经处在了被时代所淘汰的边缘。 在朱由检的大力倡导和支持下,明军在火器的质量和运用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形成了远有火炮、中有火铳、近有虎蹲炮、震天雷的三级立体打击模式,并且明军各兵种之间的配合也日臻成熟和默契,在战斗中已经基本能做到不给清军近身肉搏的机会。 反观清军,由于思维和行动上形成的巨大惯性,对明军这种非常明显的变化视而不见,或者是没有做出相应的调整来应对,故此才一次次的以飞蛾扑火的姿态硬打硬冲,导致了大量能徒手与野兽相博的悍卒毫无价值的死去。 理念上的极度落后造成了大批清军伤亡,并且在今后不短的时间内,此类情景还会接连发生。 皇太极虽然是不世出的英才,但朱由检不认为他能够认识到武器上的代差是不能力敌的,就算认识到也无力改变。 以建州尚处于奴隶社会的生产力和生产方式,想要赶上明军现有的火器配备,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可以说是绝无可能。 八旗拥有的各种大炮其实数量并不少,据后世的相关统计,在清军入关时,各种大小火炮足有数千门之多。 朱由检认为,满清能有如此多的火炮,除了被掳去的汉人工匠制造了极少部分外,绝大部分是从明军手中缴获的。 现在的清军火炮数量虽然没有那么多,但也应该不下上千门,可此次清军汉军旗携带的火炮数量却并不多,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炮手和火药的缺乏,这同样也是被大明封锁造成的。 有因必有果。 如果不是前几年开始对建州的彻底封锁,而是任由晋商、辽西将门持续为其供给,此次清军南下将会携带大量的火炮,必将会给明军带来极大的威胁和伤害,这场战事也不会进展的如此顺利。 从时间上来看,皇太极从接到清军发回的通传,到组织人马、调运粮草物资,再到发遣至松锦,最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直到崇祯十一年四月上旬,松锦清军才会得到新的支援。 由于现在与明军交手的清军已经基本上算是八旗精锐尽出了,再派来的基本上就是很多未经战阵的年幼者,或者是四旬以上的年老者了,这些人就算来的再多也基本上于事无补。 朱由检断定,皇太极会带着两黄旗主力亲至松锦,以此来压制住八旗内部极可能出现的对他不满的举动。 真要如此的话,早就准备充足的卢象升和登州五千人马就该相机而动了。 在宣大一带的卢象升已经整合了包括辽西吴襄所部、李重进部、陕西镇、甘肃镇、宁夏镇、延绥镇各镇骑兵,内附的蒙古土默特部等,共计三万余骑兵,在一起操训了已有半年之久,花费了大量的钱粮物资,总算是初俱规模。 其实所谓的整合,不过就是在操训过程中将一些不听号令的害群之马清除掉,并且还不能引发各路人马的激烈反应,以至于闹出士卒哗变的极端事件。 这件事说起来轻松,但具体操作起来可是不简单,具体环节朱由检并不清楚,他已经给了卢象升便宜行事的权利,怎样执行就没再过问,其中血腥之事怕是不少,但只要没闹出乱子来,其他都不重要。 这三万骑兵将会绕道蒙古高原后向北折返,在锦州与盛京之间的辽河平原等候回返的清军主力,配合尾随追敌的明军,给与清军以毁灭性的一击。 “大伴,你去找到杨卿,传朕旨意令卢卿与刘、张之登州兵按原方略布置,于十五日后,也就是三月二十六日进发!” 第四百四十九章 李定国 崇祯十一年三月二十八日清晨,辽东的海面上风平浪静,海天交接处已开始泛红,一只只白色的海鸥不时轻快的掠过海面,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美食。 一座座岛屿被笼罩在似有似无的薄雾之中,使得它们看上去犹如海上的仙山一般,若是有文人墨客见此情景,浮想联翩下定会赋诗高歌,抒发着自己胸中的情怀和心意。 卯时刚过,几艘高大伟岸的巨舰破开缭绕的雾气钻了出来,在一座座岛屿数里远的海面上漂浮不定,船上的水手熟练而迅速地将巨大的锚链放下,让巨舰停泊在了海上。 十几艘被粗大的绳索栓牢的小船先后从大船上放了下来,紧接着,一张张绳网沿着船舷铺了下来,几声低沉的命令声中,一队队身穿红色棉甲的士卒来到船舷边上,反过身来沿着绳网向下攀爬。 整个过程中没有士卒喧哗吵嚷,好像每个人生下来就会如此一样。 这些巨舰就是福建郑家的船队,船上装载的就是刘国能和张文耀所部。 在接到兵部的指令后,经过两天两夜的航行,二人率部抵达靠近朝鲜的辽东海面,按照兵部的部属,分兵攻打可能有建奴驻军的小岛。 自从奉命调派到登州之后,刘国能和张文耀除了日常操演士卒之外,二人都是轮番率队登船远航,目的就是为了熟悉水性和适应海况。 两人手下的士卒绝大部分来自陕西,别说大海了,就连面积稍大的湖泊都没见过多少,都是名副其实的旱鸭子。 第一次上船远航时,几乎所有人都毫无例外的出现了晕船呕吐的症状,时常吹嘘自己身体多么强壮的张文耀也没逃过这一魔咒。 来回五天的航程,在船上的张文耀吃饭也吐,喝水也吐,船队返回登州落锚后,张文耀是被亲兵连架带拖的从船上弄了下来,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短短数日变得面黄肌瘦,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一般,他的这般惨状让几天未见的刘国能狂笑不止。 后来随着出海次数的增多,这五千名旱鸭子也逐渐适应了海上的状况,刘国能和张文耀又拿登州附近的皇城岛、瑶矶岛作为登岛作战的目标,各自率队演练了无数人次,对于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反复考虑,以便让士卒们能及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他们两人不知道的是,他们这种操训方式已经创造了历史,这五千人算是中国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支海军陆战队了。 在这长达近一年的操演当中,刘国能部一个名叫李定国的年轻士卒脱颖而出,在各种演练中表现的极为突出,最终在驻队的锦衣卫监军叶天闲的举荐下,经过刘国能考察认定后上报兵部,将他从一名普通士卒拔擢为了队正一职。 没错,这个李定国就是张献忠的义子、后世那个大名鼎鼎的李晋王。 李定国在竹溪一战中从后山逃脱,因为担心义父张献忠的安危,他并没有离开多远,而是一心想着能得到张献忠和几个义兄弟的消息,好再去与他们汇合。 等到整个战事结束后,得知义父身亡的李定国悲恸不已,由于不知道张献忠的尸身在什么地方,大哭一场的李定国只能四面跪拜以示祭奠之意。 哭拜之后的李定国心中感到了一片茫然。 义父已经身死,其他的几个兄弟下落不明,义父辛苦经营数年的偌大队伍转眼间烟消云散,现在身边仅有亲兵队正李三跟随,接下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李三比李定国年长十岁,原本跟张献忠一起在延绥镇当兵,后来跟着张献忠造反,被分派给李定国做了亲兵队正。 在看到自家将主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李三本想出言开解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番意思“将主,大王阵殁了俺心里也是不好受,可想想再难受大王也活不过来了,这心里头也就略略松缓了些。 将主,往后俺们可咋办?俺从小就入了官军,后来又跟着大王造反,一直到跟着将主,许多年来就会打打杀杀,日子过得倒也快活。 可现下眼看着数万大军眨眼就没了,这官军可是贼他x的能打了,俺琢磨着,再去跟着别路义军造反,怕是这吃饭的家伙早晚要保不住啊! 可要是脱了这身甲衣去做个百姓,俺心里头着实觉着不得劲!将主,俺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坐在一棵大树下的李定国脑子里一片空白,空洞的眼神不知聚焦在了何处,浑浑噩噩地听着李三啰里啰嗦,直到李三问出最后一句,李定国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将主,俺觉着吧,眼下这等情形,与其等着叫官军搜山抓去砍头,倒不如投了官军算了,那样才能寻机给大王报仇!” 李三看到李定国这般模样,索性不等他应允,直接把自己的心里话讲了出来。 直到听见李三最后一句话之后,李定国才陡然一惊,失去神采的目光从远处收回,冷冷地看向了身边的李三,右手摸向了身边的长刀“李三,要不是你最后这句话,你的脑袋已是掉了! 投降官军?给义父报仇?你这是甚子混账话! 义父正是叫官军给害死!此等不共戴天之仇不去想法子报,反倒是去降了仇人!你还有无忠义之心!” “将主,俺既是说出来了,就不怕你砍了俺!俺先不说别的,俺就想问问将主,大王这个仇要找谁去报?天下官军数十万,将主难道要将这数十万人全杀了不成? 说句不好听的,俺们是贼,官军就是剿贼的!俺们跟着大王起兵造反这许多年,死在俺们刀枪下的官军百姓可是数不清了,那些人的家人就不想找俺们报仇? 说不定绞杀大王的官军中就有先前俺们杀的那些人的家人,照将主的说法,人家那也是在报仇咧!俺们当初造反是觉着活不下去了,想着拿着刀枪抢些粮饷来,好带着那些和俺们一样的穷人有口饭吃,可最后呢?俺们杀得穷人比谁都多!” 李三脖子一扭把头歪向一边,执拗的继续开口道。 听完李三带着些许火气的一席话,李定国愣住了,攥着刀把的手也慢慢的松了下来。 是啊,多年来自己亲眼目睹了多少无辜百姓命丧于各路义军刀枪之下,难道他们就该死?造反不就是为了让这些百姓过上好日子吗?可那些义军为什么要如此去做? “将主,俺李三服你,就是看你比别的头领更有善心,从来不叫俺们去杀那些百姓,抢他们的东西!再说,将主也是读过书的人上人,应是比俺这粗货懂得多! 俺今日就把话说透活着才能寻机给大王报仇!入了官军俺们就看着,得空能当上将军,手里有兵,干啥事不成?若是朝廷不行,俺们就带兵反了!若是朝廷还成,俺们就再说! 现下数路官军互不统属,那个闯塌天既是反正,定会趁势收拢兵马多拿本钱,他也不认得将主,俺们就投到他手下便好!” 听完李三真心实意地一番话,李定国陷入沉思之中。 李三说的确实非常有道理。 现在的局势,只有投了官军,等立功晋升手下有了兵再言其他。 内心挣扎许久之后,李定国听从了李三的劝解,二人寻机投到了刘国能的手下,成为了官军中的一员。 第四百五十章 皮岛 郑家船队近一年来载着明军士卒不知道多少次来过这边探查了,不管是水手还是士卒都已经对辽东近海的海面熟悉无比。 按照事先的部属,装载着官军的十余艘舰船分别在须弥岛、云从岛、皮岛、鹿岛、獐子岛等五座近海岛屿附近下锚,随后根据岛屿的大小,官军分别派出百余人或者数百人的分队,乘坐轻舟抢滩登岛,去往几座岛屿上搜寻建奴驻军。 李定国以及手下的五十名士卒分别坐在了六艘小船中,随着两侧负责划船的士卒奋力挥动船桨,一艘艘轻舟破开微漾的海面向前疾进。 身穿红色棉甲、头戴八瓣帽盔、背上插着一面三角形黑色认旗的李定国稳稳地立在船头,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岛屿。 在顺利地投到正在收拢败兵的刘国能手下不到半年后,经过各种选拔和裁汰,他和李三便随着大队人马来到了登州,并且在这里一待就是近一年的时间。 原本在李定国的认知当中,所谓的官军其实和他们这些义军相差仿佛,也都是以抢掠滥杀为主,军中上官老卒苛待刚入伙的新人是司空见惯之事。 遇上战阵,像他和李三这样刚刚被征募地士卒肯定会被排在前面充当炮灰,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一场大战下来,自己和李三便会阵亡当场,至于义父和兄弟们的仇那肯定是没法去报了。 想来想去,李定国有些后悔投了官军,时常暗自琢磨着怎么设法逃出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刘国能收拢征募完原先的义军败卒没多久,朝廷兵部以及五省理臣卢象升便派来了数十人,开始核查刘国能部士卒员数,并且将一些老弱奸猾者裁汰出营,就地安置在竹山屯田打粮。 这让本来还打算多收拢人马好混个大官的刘国能尴尬不已。 不过朝廷的人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在核对完员数之后,将刘国能部定员在了三千人,给了他一个游击将军的封号,并将原天雄军的数人安插在军中担当中级将官。 刘国能也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自己也没有造反的念头,所以对此倒也没表现出不满来,当然,他也不敢不满。 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兵部官员表示朝廷的军械物资很快便会送达,在这期间队伍要勤加操训,不得懈怠等等,随后在留下了三名锦衣校尉作为军纪官后,兵部官员才离开竹山去往他处。 接下来的便是接受军械粮草物资,整军操训的日常事宜了。 令李定国感到意外的是,接下来的日常操演都是按照严格的标准进行的,而且在几名军纪官近乎严酷的监督下,他所知的军营恶行逐渐被纠正并完全消失。 在那些天雄军将官的示范下,军中的风气变得积极向上,除了违反军规之外,上官不会随意打骂处罚士卒,粮饷都是按月发放到个人手中,这些举措都使得李定国和李三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对朝廷和官军的看法。 李三偷偷地跟李定国说过好多次,这是他从军以来头一回拿到足额的粮饷,并且每顿都是吃得饱的好饭食,不是那种咬不动、嚼不动的糙米黑面,要是知道现下的官军是这般模样,他早就投过来了。 在操训了三个月之后,刘国能部接兵部的指令,安排手下轮流出营,去追剿一些不服王化的土匪和残余流贼。 而每次临阵时,带队的将官都是立于阵前,亲自带指挥并带队冲杀,士卒们也是按照各自所属列阵,并没有拿新人打头阵的情况出现。 这些屡屡刷新李定国旧有观念的举措,让他心里对朝廷和官军的敌视无意识中淡化了很多。 他在看到那些被剿杀的土匪流贼屠村灭寨、奸银掳掠的恶行后,心中的愤恨之情已经超越了报仇的念头,至少他现在所在的队伍中,是决不允许掳掠奸银的。 曾经有一名士卒因为剿贼之战时闯入一户大户人家,强抢女主人的金饰与其他财物,出门时正巧被军纪官叶天闲发现,结果被喝令拿下后查明原因,叶天闲当场就将他斩首示众,所抢的东西也物归原主。 再就是战斗过后,将官们总会吩咐士卒收殓埋葬被杀害百姓的尸体,这种举措更是激发了李定国心底深处的认同感。 这才是官军,是他李定国心目中官军该有的样子。 正在破浪疾行的船只猛地一顿,李定国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下,让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乘坐的小船已经冲上了碎石遍布的滩头。 李定国迅速抬眼四望,视线可及之处人影皆无,他随即登上船头纵身跃到了碎石滩上。 在东江镇总兵毛文龙被袁崇焕砍下脑袋的九年后,大明官军再次登上了皮岛。 皮岛原是水草丰盛之地,多年来一直被朝鲜当做养马之地,后来毛文龙率明军将此作为据点,并陆陆续续收拢了数十万逃离建奴苛虐的辽地汉民。 为了养活这几十万人口,毛文龙在下令将汉民们分别安插到附近的石城岛、鹿岛、长山岛之后,开始了大规模的毁林造田,试图以此来缓解人口剧增下的粮食危机。 面积颇大的皮岛三面环山,高崖峭壁、乱石危岗,可供船舶靠岸的地方不多。 也就是探查过多次的缘故,明军才选好了现在的踏足之地,若是贸然而来,想找合适地方登岛也不好找。 随着十余艘小船陆续靠岸,士卒们纷纷跳上滩头,并快速向自家队正的认旗下集结,卸下士卒的小船再次回返,去接应下一批的登岛队伍。 鉴于皮岛太过出名,建奴很可能会驻扎不少军队的缘故,刘国能派遣了五百人登岛,然后分成左中右三路,以地毯式的行进横扫整个岛屿。 “夜不收前出二十里哨探!李定国,你带手下前出十里!何万年,你带手下距前部五里处接应,各部到达后隐匿行迹,等候大队前来!” 随着第一批登陆部队一起抵达的千总陈志在观察了周边地形后,随即向李定国和另外一名队正何万年下达了军令。 他来自于卢象升麾下的天雄军,原本是一名把总,后被调派到刘国能部并擢为千总。 “属下听令!” 几名装备着五花八门兵器盔甲的夜不收率先向前疾行而去。 李定国与何万年接令行礼后转身而去,回到各自列阵的手下面前简单吩咐几句,李定国带着亲兵李三,会同五十名士卒组成了四个鸳鸯阵,跟随夜不收的背影向着东南方向行去。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从流贼到王师 皮岛偏西北方的大片田地里一片葱绿之色,已经安然渡过数九寒冬的小麦长势喜人,看这情形,如果没有较大的天灾,今年将是一个丰收之年。 年过三旬的冯安双手握着一柄锄头,正在地里躬身低头锄草松土,他的婆娘在另一垄地里干着同样的活计。 冯安原本是辽阳人,后因眼见建奴凶悍,辽阳已是不保,不得已带着家人逃向东南,去投奔在镇江堡的亲戚。 没想到没过多久,建奴大军席卷整个辽东,镇江堡也已经守不住了,正在一家人打算向金州方向逃难,然后再乘船跨海逃进山东地界时,毛文龙毛帅来了,冯安一家人便随着大批的辽地汉人上了皮岛。 后来毛帅发了令,让大伙屯田种粮,新垦田地三年免赋税,种子由官府无偿发放,大帅府负责组织工匠打井修渠,其他的由农户自己负担。 得了毛帅的将令后,冯安一家和其他人一样,全家老少投入到了垦荒种田的劳动中去,最后他们家开了足有十五亩的荒地,从大帅府领到种子后种了下去。 因为是新垦田地,地力还不够的缘故,再加上浇水施肥没有跟上,第一年十五亩地只打了十石粮食,算下来一亩地才几斗的样子,收成并不好,但一家人口粮却是足够了。 从第二年开始,水井沟渠修建的更多了,灌溉施肥也不像第一年那样局促,个人照看田地也更加的用心,到了夏收的时候,冯安一家的十五亩地足足打了十六石的粮食,已是快赶上原先辽阳那边田地的出产了。 就在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地憧憬着将来更好日子的时候,毛帅突然被袁督师砍下了脑袋。 随后辽东各岛上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内讧,每天都有人被自己人砍了头去,岛上的百姓都是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冯安想不明白,毛帅收留了如此多的辽地汉人,还时常带着人马渡海去杀建奴,顺便抢了很多物资回来,这明明是大明的英雄豪杰,是大忠臣啊,为啥就被那个更大的官给斩首了呢这自家人杀自家人算咋回事 毛帅要是死在建奴手里,冯安会很悲痛,甚至会想着杀几个建奴替他报仇,可这死在自家人手里算怎么回事 在众多百姓的担惊受怕中,日子一年年的过去,岛上的人心也慢慢的散了。很多人见势不妙,直接放弃了开垦的田地,坐上船逃往了山东,冯安一家因为贪恋着辛辛苦苦伺候着的十几亩田地,便一直留在了岛上。 没想到,在崇祯九年时,建奴突然调遣大军登岛,与守岛的官军血战一场,将整个皮岛夺了过去,冯安一家也沦为了包衣奴才,田地被建奴收走,家里的粮食也被抢去大半。 在随后的几年里,田地里所有的出产都要上缴给村里的旗人老爷,家里只能留下刚够糊口的一点口粮,并且成年丁口还要被分派到若干沉重繁巨的活计。 眼看着几个孩子天天喊着饿得慌,冯安的心里终日苦闷不已,短短几年时间,刚刚年过三旬的他已经苍老的如同五旬老汉。 正在锄草的冯安停下手中的活计,慢慢直起腰松缓一下发酸的脊背,眼神中是浓浓地愁绪与惊惧。 他已经听自家的旗人老爷说了,大清皇帝要征召八旗十四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出征,他家所属的旗人老爷也在征召之列,老爷告诉他了,要从他家里抽一丁跟着上阵,让他收拾停当,说不定几日后就要随军了。 他侧身看了看仍在低头干活的婆娘,心里难过已极。 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十四岁的大儿子今天去老爷家里帮着干活,十二岁的二小子带着八岁的闺女去山上砍柴,自己要是走了,闪下这几个小子和他们的娘亲,这日子可是难熬,万一自己要是战死了,他们往后的日子可咋办。 回过头来的冯安叹了口气,准备低头继续干活,突然之间,他觉得远处似是有一抹熟悉的红色一掠而过,冯安猛地抬头瞪大双眼望去,一抹红色已经变成了一片红色,大批身穿红色棉甲的士卒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官军是官军孩他娘是咱大明的官军快看快看毛帅手下当年就是穿着这等盔甲” 冯安扔下锄头,疯了似的转头冲着正在干活的婆娘嘶声大吼,面庞瞬间变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鼓胀起来。 绝对是官军大明的官军 冯安相信自己的眼睛,建奴军队里没有这种看着就让人激动无比的大红色盔甲。 随着这群士卒越来越近,冯安看清了他们的面孔后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绝对是大明官军 他顾不上自家婆娘反应,直起身子挥舞着手臂喊叫着,不管不顾踩踏着地里的麦苗奔向几里外的明军。 李定国看着被士卒带到眼前的这名衣衫破旧的男子,心里不禁感慨不已。 这名男子瞪着一双亮的惊人的眼睛,口中不停的里嗦着,什么毛帅冤啊,张将军死的惨啊,建奴不拿汉人当人啊,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王师啊之类的话语,说着说着忽然蹲下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没想到自己这个流贼竟然成了王师。 王师北定中原日。 自己当初读这首诗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王师或许只是一种象征吧,现实里根本不会有的。 现在的这般场景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没想到陆放翁笔下的王师原来真的存在,并且是深入人心的存在着。 精通人情的李三摘下皮囊,弯腰递给了痛哭不已的冯安,在喝过几口水之后,冯安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等到陈志带着后续士卒赶到后,李定国将从冯安口中得到的情况向他做了禀报,陈志略微考虑之后,决定以百人为一队,全军分为五个队,前后相隔一里向前进发。 第一队由李定国作为主将,让冯安带路,先行袭破数里之外的村庄,消灭所有敢抵抗的人员,不论满汉,但不得伤及无辜,违者按军纪处罚。 李定国接令后回到前阵,与何万年简单商议之后,带着前队直奔数里外被树林遮挡的庄子而去。 第四百五十二章 旗人与汉人 “冯大!你跟程家二小子去东屋偏厢,扛上两袋麦子磨成面粉,赶后晌搀上高粱面蒸成饼子,爷明日要带着你爹出征去抢明人的好东西,赶着蒸好了饼子,晚上你带上几个回家,就说爷赏你爹的!出征得吃饱不是?!” “知道啦主子!俺这就跟程二过去!” 正在院子一角的马厩里给战马喂食的冯大高声回应道。 堂屋里喊叫的的是镶黄旗的旗人包楞则,前几日他接到主子皇太极下发的征集令,要求岛上年满十四岁、不超五十岁的旗丁自带兵刃盔甲粮食物资,务必于四月十日赶到盛京集结,然后动身南下抢掠明人。 包楞则将将四十九岁,正好处在征召令的范围之内,已经因战阵伤残退下来好几年的他这次又要重回军中了。 “老爷,你这腿疾塔基里统领又不是不知,哪有一瘸一拐上阵拼命的?老爷您咋不跟统领说道说道,说不定这回不用再上战阵了呢!” 包楞则的妻子一边给自家丈夫整理着盔甲上的甲片,一边开口劝道。 “别胡说!谁说瘸了就不能上阵了?爷我不会骑马冲阵不成?不上阵咋挣得现下这份家业?咱上三旗可没有怕打战的孬种!打那些个明人就跟冬日射兔子一样,爷这回南下,非得给你带回几件金饰不行,也叫诺尔布家的好生瞧瞧!你只需在家照看好咱的大孙子就成了!” 坐在炕上的包楞则一边用棉布擦拭着锋利的长刀,一边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 他是最早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的那批老人之一,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入关与明军交战时从马上摔下,伤了一条腿之后就从军中退了下来,因为资格较老的缘故,后来被安置到皮岛守岛。 包楞则有三子一女,老大和老二都在盛京拱卫皇太极的军队里,闺女嫁到了辽阳,小儿子年已十一岁,一直在家啥都没干。 大儿媳妇生了接连给他家生了三个孙子,因为距离盛京太过遥远,两家来往不便,大儿子因为怕双亲年老孤单,去年特意将九岁的二孙子送到了皮岛上,这让包楞则夫妻俩欢喜的不得了。 包楞则名下有冯、程两户包衣奴才,田地三十余亩,家里有二十余只山羊、一头耕牛、两匹战马、一匹驽马,还有数百亩的山林,加上原先他参战时抢掠的积蓄,小日子过得着实的欢实。 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包楞则原先身上的凶戾之气慢慢消退了很多,对待两家包衣倒是并不很苛虐,逢年过节的也能打赏些粮米油盐之类给他们,这让两家的大部分人都是对自家主子感恩戴德。 “老爷,话可不是这般说的。俺可听诺尔布家的说了,咱们八旗这回在南边吃了大亏,听说死伤许多!主子这是急了眼了,这才到处征募。爷,这回上了战阵你可得好生着些,千万别带着头冲阵!咱家这宝贝孙子还等着你安安生生回转呢!” “别听外边那些个风言风语,咱八旗可是天下无敌!就算是有折损,那定是太过轻敌所致!行了,我走之后你看好家,少出去跟那些个婆娘说长道短!赫舍里又带着堪布去了诺尔布家了?” 赫舍里就是他的幼子,堪布就是他的孙子。 说完之后,包楞则放下棉布,用满是老茧的手指刮了刮刀刃,之后满意的收刀入鞘。 村子西头一阵阵的狗吠声隐隐传来,紧接着声音突然中断,好像有人发出惊慌的叫声,包楞则顿时警觉起来。 他抬腿从炕上下来,穿好靴子后摸起长刀挂在腰间,然后从一面墙上将长弓摘下,将装满羽箭的箭壶系在腰上后抬腿向门外走去。 莫不是村子里进来猛兽不成? 前番有上个山砍柴的包衣叫熊瞎子一巴掌拍烂了半个脑袋,这还没过头七呢,难不成这熊瞎子竟敢进村? 除了堂屋的包楞则手握弓箭穿过院子,大步向闭着的院门走去,有清晰的惨叫声越过院墙传来,听声音就在自家附近,随即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快到门口的包楞则凭着多年战阵上练就的直觉判断出,这回并不是野兽进村,而是有生人闯入岛上,并且来者不善! 这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明人? 不可能! 明人正在松锦一带跟八旗交手,不可能派遣人马上岛。 再说这里又不是啥子要塞,就是个海岛而已,当年明廷也没派官军来守,现在更没必要来夺岛。也就当年那个毛文龙扯虎皮做大旗,拉拢一大帮子汉民假称官军,四处骚扰破坏,对八旗也没啥实际的伤害。 朝鲜人? 对!一定是! 定是那些朝鲜侉子听到风声,大清和明人交战吃了亏,这是想趁机占便宜来了! 想当年自己跟着主子在萨尔浒与明人对战,朝鲜也派了军队来给明人助战,自己和十几个披甲人就杀得上千名朝鲜军卒漫山遍野的逃命! 脚步声已经临近自家院门了,包楞则向后疾退,拉开了射箭的距离,随后张弓搭箭对准了院门。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包楞则一箭射出,砰的一声闷响,长箭掉落地面。 没想到先进来的是盾牌手!还是铁盾! 屋里的婆娘站在门口惊叫一声。 “回屋躲着!” 包楞则大声吼完,将长弓砸向对面,随后仓啷一声抽刀在手,抬腿便要疾步向前。 七八步外的那名盾牌手忽然向一侧闪开,门口两只黑黝黝的铳口对准了冲来的包楞则。 火铳! 红色衣甲! 是明人! 轰然声响中,大团的白色硝烟将门口的铳手包裹其中,如此近的距离下,有一枚铳子不知道飞向何处。 但另一枚铳子却是击中了包楞则的胸腹,一股鲜血从他的身上飚出,铳子的冲击力将惨叫的包楞则击的身子后仰,直挺挺地砸在地面上。。 那名刀盾手一手持盾一手握刀,疾步窜上前来举刀挥砍,包楞则头身顿时分作两处。 那名婆娘眼见自己丈夫瞬间殒命,口中发出干嚎之声,从屋里张牙舞爪的扑了过来,那名刀盾手眉头轻轻一皱,举盾跨步向前猛击,将包楞则的婆娘砸翻在地晕了过去。 正在东厢搬粮食的冯大和程二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冲到门口,看到眼前的一幕后顿时吓得呆住。 “军爷别动手!那是我家小子!大郎,二子!赶紧过来!” 带着明军来到包楞则家的正是冯安。 尽管包楞则对他家不算太坏,但在冯安的眼中,建奴都该死。 “进屋搜索!” 随着什长的喝令,两名铳手退出院子,两名弓手执弓警戒,盾手和长枪手开始进屋搜寻。 “什长!队正传令叫你带弓手过去!前边院子有建奴甚是难打!” 不远处几声铳声传来,一名传令兵匆匆跑进院子,向带队的什长禀报道。 第四百五十三章 巷战 与包楞则家隔着一条胡同的地方,李定国正站在一处墙角观察着敌情。 对面一座宅子近两人高的青砖院墙上,两名弓手时不时地露头四下张望,一小队明军分散在周边,将身形隐匿在各种障碍物后面,以避免被弓箭射中。 就在明军闯入包楞则家中将其击杀时,这边的明军却遇到了这一户建奴顽强的抵抗,一名长枪手被建奴弓箭射毙,另一人则是大腿中箭后被同伴拖到了一边。 由于对面的大门紧闭,现在无法知道这户人家里到底有几名建奴,再加上现在这小队明军人数过少,李定国下令召集附近的明军赶过来,准备对这所宅子发动强攻。 这户人家就是包楞则婆娘口中所说的诺尔布家。 与包楞则同属镶黄旗的诺尔布这次也在被征召之列,与性格内向、不喜与他人打交道的包楞则不同,诺尔布性格豪爽,喜欢结交,与同村旗人之间的关系处的不错。 因为转天就要离岛的缘故,今日他招呼了庄子里其他几家同旗的男主人来家中饮酒话别,结果酒宴还没开始,就得知了明军进了庄子的消息。 诺尔布家中老少众多,现在要跑已经来不及了,他立刻吩咐将大门关上,然后将准备带着出征的的兵刃分发给其他几名旗人,他和另外一名旗丁各自搬着梯子带着弓箭上了两侧院墙,并瞅准机会射倒了两名明军。 不一会功夫,数十名士卒从几条胡同里先后赶到。 李定国下令六名弓手各自找好位置,压制住墙头的那两名建奴弓手,一名掷弹手将三颗震天雷的引信连在一起等待时机,另一名掷弹手也是躲在一处墙角等待命令,除了铳手外,刀盾手和长枪手也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随着李定国的一声令下,六名弓手从各自藏身处闪出身形,对着墙头上的两人开始进行压制性射击,一名掷弹手抱着三颗震天雷迅速跑向紧闭的大门处,另一名身高体壮的掷弹手将点燃的震天雷隔着院墙扔进了院子里。 诺尔布和另外一名弓手在呼啸而来的长箭覆盖下根本不敢起身,只能缩在梯子上默数着明军一共射了多少轮,随时准备进行还击。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院子里的惨嚎声伴随烟尘飘起,紧接着又是一声如雷般的巨响,另一名掷弹手引燃引信后转头飞身跑回,数息之后,诺尔布家的大门连同门楼在巨响中轰然倒塌,呛人的烟尘将弥漫开来,将半条胡同笼罩了起来。 投进院中的那枚震天雷就在诺尔布身后不远处炸响,一枚急速飞至的碎瓷片嵌入诺尔布的左小臂,剧痛之下诺尔布的长弓坠落地面。 诺尔布忍着剧痛,反身从梯子上一跃而下,正好踩在一截血淋淋的断臂上,一阵哭泣声传来,诺尔布透过逐渐消散的尘烟看去,几步外,一名孩童捂着鲜血淋漓的脸颊大哭不止,他身侧不远处,另一名少年俯卧在地,身下大股的鲜血正在蜿蜒流出。 “赖珠带着堪布还有其他家眷去后院萨克、乌尔格准备迎敌叶臣明人进来你从侧翼射” 一连串的命令声中,趁着明军还没攻进来的当儿,赖珠手持一把挑刀招呼着一众妇孺从院子的侧门撤向后院。 诺尔布抽出腰间的长刀,带着其他几人向院门处靠拢,准备与明军肉搏,持弓的叶臣从梯子上下了几镫,侧身张弓搭箭指向了损毁的大门处。 这个时候震天雷爆炸过后的尘烟已经散尽,四名明军铳手出现在了大门处。 由于射角的问题,叶臣无法看到立在大门外的明军铳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萨克和乌尔格在爆豆般的铳声里惨叫倒地。 诺尔布怒吼一声,右手持刀疾步前冲,明军铳手已是转身退下,四杆丈余长的长枪出现在诺尔布的视线当中,随着四名长枪手的奋力前刺,四柄长枪齐齐刺中诺尔布身体的不同部位。 诺尔布嘴巴大张,眼中满是惊恐之色,鲜血碎肉从口中涌出,身子就像被掏空的布袋一样软倒在地。 紧接着,两名刀盾手持盾护着侧翼,踩着碎砖烂瓦冲入院中,叶臣射出的长箭被盾牌格挡,他迅速张弓搭箭射出,正中一名盾牌手的小腿,那名明军惨叫一声侧身倒地,手中盾牌掉到一边,叶臣第三箭迅疾飞来,将失去盾牌遮挡的这名明军脖颈贯穿。 另一名刀盾手怒吼一身,身子伏低顶着盾牌向叶臣冲去,几名长枪手也随即冲入院中。 十几步的距离眨眼即至,叶臣虽是射出了第四箭,但却被盾牌挡住,那名盾牌手已是冲至他的近前。 叶臣将长弓随手砸了出去,随后一个虎扑从梯子上猛地跃下,将那名盾牌手扑倒在地,两人瞬间纠缠在一起。 迅速占据了上风的叶臣腰腿用力将对方紧紧箍住,伸手抄起那名明军掉落的长刀便要刺下,突然之间,他举刀的手臂软软垂下,一杆长枪从他的后颈直接穿透,血糊糊的枪尖从他的颌下部位伸了出来。 明军开始对整座宅子展开了搜索,并且很快将后院的老弱妇孺擒获,那名叫做赖珠的旗丁则是被当场击杀。 巳时左右,整个村落的搜剿行动全部结束,千总陈志已经率领其余四百人在熟悉地形的汉人引领下,继续向下一个村庄挺进,整个庄子的善后事宜全权交给了李定国来处理。 在确认庄里的建奴成年旗丁都已经战死、家眷也被关押起来后,李定国吩咐冯安领着士卒挨家挨户通传下去,让所有壮年汉人集结起来,在明军士卒的监视下,将庄子里八旗家中的粮草物资全部拉到庄子里的场院上,称量之后按人头分派下去。 此举是他在原先义军中惯用的手段,目的就是迅速稳定和拉拢人心,以使局面尽快安稳下来。 当然了,这种分派也是比较粗放式的,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比如首先站出来带路的冯安,肯定就会得到比其他人更多的照顾和奖赏,这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并且没有人会因此提出异议。 对于被俘获的几户旗人妇孺家眷的处理,在征得冯安以及其他几名在村民中有些威望的汉人同意后,李定国决定将她们的身份反转过来,成为了几户汉人家的仆从,至于以后满汉如何相处,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除了粮草牛羊车马等等生活物资会分派给村民,那些旗人家中搜出来的金银玉器等贵重物品都被装箱放好,放在马车上拉走。 在岛上战事结束后,这些财物将会被运回船上,然后按照军功发放到士卒手中。 在确认官军将会攻灭整个建州,并且朝廷会在后续派人上岛治理后,冯安和村民们才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目送官军离去。 就在跨海登陆的明军像一把尖刀刺向建州的左肺时,盛京的皇太极也正在与代善、范文程、宁完我等人商议着如何应对当下非常不利的局势。 第四百五十四章 建州困境 “二哥,豪格去抓生女真还未回返他性子急躁,将来还得烦请二哥多照看着些各地征召之事进展如何粮草物资须得加紧筹备方可,诸多事由就烦请二哥费心了” 盛京皇宫崇政殿内,应召而来的代善、范文程、宁完我几人正在等待大清国皇帝的垂询。 御座上的皇太极脸色苍白中带着一抹病态的红色,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虚弱的味道。 在接到了济尔哈朗、岳托、多尔衮联名从松锦前线发来的紧急奏报后,急怒攻心之下,他的风眩鼻衄之症再次发作,鼻腔血流如注,比上次的声势还要骇人。 海兰珠、布木布泰等人惊慌之下赶忙传医,闻声赶来的御医李存德用针灸之术将他鼻腔上端的穴位封闭,鲜血才不再流淌。 这次突如其来的重疾让皇太极足足在病榻上躺了十天,庞大痴肥的身子也瘦了一圈。这期间他除了下旨紧急征召各地旗丁赶来盛京外,其余的是全部委托给了代善和范文程、宁完我等人。 这几日在病情刚有起色后,皇太极便强撑着身子,不顾后宫诸人的劝谏,现身崇政殿召集议事。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已经预感到自己恐怕时日无多了,必须抓紧时间把身后事安排妥当才行。 “皇上且宽心,豪格生性直率,作战勇猛,在旗中也是很有些威望,臣自会全力帮衬着他皇上下旨之后,离着盛京近的奴才们已是来了三千余人,远些的估摸着尚需十日左右方能抵达。 粮草物资到达的奴才们带来不少,剩余的臣自会尽力筹措。皇上现下还需安心调养好身子,咱大清可是离不得皇上您啊” 原本一直称呼皇太极老八的代善,这回也是改了章程,语气也变得尊敬起来。 他当然懂得皇太极这几句简单话语里的托孤之意,在给与皇太极非常肯定的回答后,代善还是非常希望自己这个胸有韬略的八弟能渡过这一劫,否则的话,大清的前景可就真的有些难测了。 代善心里清楚,大清能有今天的实力和地盘,除了靠父汗打下的基础,更多是在自己这位英果睿智的八弟谋划下才得来的,老十四虽说也不差,但眼光和谋略比起老八来还是要差上一筹。 眼看着老八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有朝一日真要是撒手人寰,这大清该交给谁才好 豪格就是个莽夫,上阵拼杀还成,真要是持国的话,根本不是那块料。 济尔哈朗和自己也不成,都是守成有余、攻取不足,自己那个封了亲王的儿子只能是块辅佐的材料,把控全局的能力差了太多。 看来看去,还就是老十四能接的起这副担子,可当初为了支持老八上位,两红旗可是跟两白旗彻底翻脸啊,谁知道老十四要是掌了大权会不会寻机报复。 罢了罢了,暂且不想了,到时候再说吧,为了大清和八旗的利益,一旦面临选择,自己就向老十四低个头又如何 至于豪格,为了大清的国运,就做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吧,自己尽力保着他别让老十四给阴死,也算对得起老八的托付了。 “二哥有心了,朕的身子已是大好,再将养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宪斗、公甫,你二人对现下之局势有何看法值此紧要关头,你二人有话不必忌讳,尽管大胆直言便可” 皇太极点了点头,对代善的表态做出了回应,然后目视范文程、宁完我温言询问道。 在皇太极的心目当中,相较于善于处理各种内政的范文程而言,在军国大事上每有独到见解,并且以直率敢言著称的宁完我其实更让他欣赏,平时私下相处时,皇太极对宁完我总是坦诚相待,双方之间的感情更类似于家人一般。 但宁完我也有个令皇太极不能忍受的恶劣行径嗜赌成性,而且往往喜欢聚众狂赌,赌额之大也是令人瞠目。 为此皇太极城屡次三番告诫与他,宁完我总是当面唯唯,转过身去照旧我行我素,时常招呼八旗中的很多贵族子弟至其家中狂呼豪赌,让一众王爷恼恨不已,嫌他带坏了自家的子弟。 可是整个八旗高层都知道皇太极十分宠信他,再加上宁完我确实政略出众,亲手制订并完善了八旗的各种规章制度,此举令八旗上下也是佩服不已。 正因如此,八旗的高层不想亲自找上门去驳了宁完我的面子,只能时不时的去皇太极面前告状,恳请皇帝好好约束这个既有本事又让人头疼不已的怪才。 皇太极对宁完我的这个坏毛病也是感到无可奈何,除了屡次下旨申饬以外,两个月前一发狠,干脆把他的职务撸了个干净,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以此来郑重告诫与他。 宁完我这才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两月来闭门不出,不再有何种肆意妄为之举,皇太极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听到皇太极的询问后,范文程和宁完我两人相互对视一眼,比范文程大几岁的宁完我率先躬身行礼后开口说道“皇上,恕奴才直言,此次我军南下之战败局已定折损如此多人马、耗费大量粮草物资之下却是一无所获,既无攻取一座城池,也无夺取大量人口物资,仅仅杀伤明军若干,根本于事无补,故奴才以为,此次实为自太祖创建八旗以来从未有之重挫 奴才虽两月未曾视事,但亦知我大清正面临前所未有之危局,无他,粮草耳值此内外交困之际,奴才以为需做长远打算才好” 宁完我直言不讳地讲出了八旗目前面临的最大困难粮草匮乏。 济尔哈朗等人率领连包衣在内共计约二十万人马南下,携带了足够众多人马食用半年的粮草物资,就是抱着事有不谐就与明军打持久战的想法,从战略上讲,这样做没有丝毫错处。 大清高层对此次出兵抢掠都是信心十足,自认为很快便能击败明军后夺取众多的物资补给,自家携带的东西不过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罢了。 没想到的是,战事进展到现在,结果却是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十万人的主力大军损兵折将之下却是一无所获,无奈之下只得在松锦一带勉强与明军对峙着。 最为最致命的问题是,大军带走的这如山的粮草辎重,已经将大清历年的存储掏了个七七八八。 大明持续多年的干旱已经不可避免的延伸到了东北地区,虽说建州的灾情远比关内要差上许多,但总归是受到了波及,在广种薄收的落后生产方式下,建州的粮食产量已经连续两年大幅下降,就算皇太极把年号改成崇德也无济于事。 “公甫之意,莫非现下增派援兵乃是不当之举” 地四百五十五章 心有不甘的皇太极 面对皇太极面带不豫之色的追问,宁完我略微沉吟一下,还是毅然开口道“皇上,奴才觉着,增派援兵之事属于两可之间;若增兵南下,则其目的绝不应当抱有与明国决一死战之念,要是做如此之想的话,怕是还如现下大军之处境一样,最终一无所获,反而徒耗钱粮” 宁完我的话让一旁的代善不由得暗自点头这种话也就这个二愣子敢当着老八的面说,而且说了之后老八还不会怪他,因为人家根本没有私心,所言纯属为大清考虑,这种忠心感言的奴才确实值得重用。 “宪斗,公甫之论你觉如何当面之局与我大清有些不利,朕苦思之下,唯有增兵南下寻机建功,以挽回已丧之军心士气,除此之外恐无良方” 皇太极将视线转向一旁若有所思的范文程后开口问道。 “回禀皇上,奴才以为公甫兄之言确有其理,但增兵之策也是势在必行之举,且援军南下后,须当汇合前方主力,寻机重创明国新军,遏控其崛起之势,之后再言其余” 范文程言简意赅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皇太极以及代善和宁完我相继点头表示了赞同之意。 自从阿济格兵败昌平城下起至今,数支横空出世的明国新军在与清军对阵时屡屡获胜,呈现出了越打越强的态势,这次更是又有一支仅存在于传说中的车营突然间冒了出来,让从未见识过这种新型打法的清军损失惨重。 但是很多事说起来容易,具体做的时候却与原先的想法天差地别。 前线的多尔衮、岳托等人都是久经战阵的英杰,满八旗更是在无数次搏杀中成长起来的强军,他们在面对明军层出不穷的新式战法时,也能根据场上的态势及时做出相应的应对举措,但最后却都是无功而返,反而丢下了无数条人命。 该如何击破明军的这种新式军阵,成了摆在八旗上下面前的一道好像是无解的难题。 “正如宪斗所言,增兵已是必行之举自太祖起兵反明至今,我大清对阵明军何时有如此惨重之败若是就此罢兵回撤,而明国续行对我大清封锁之策,则我大清危矣尽管现下明国已稍占上风,但我大清须得以强硬之姿示之,令明国上下看到我大清绝无瓦全苟存之心,然后再想法子缓和局势,以图日后再起” 沉吟半晌,皇太极语气坚定的缓缓开口下了结论。 目前的形势逼得的他不得不下此决断。 刚才代善虽然没有明言,但话中之意已经十分明显,粮草物资筹措遇到了极大的困难。 现在正值青黄不接之时,离夏收还要两个月的时间,若不赶紧想办法从大明得到补给,整个建州的近两百万人口就面临着断粮的险境。 代善为了筹得足够的军粮,采取了强行从汉人包衣家中征粮的举动,只给每户包衣按人头留下一个月的口粮,其余的全部征走。 此举给整个大清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整个大清现有的近两百万人人口中,汉人包衣占据了其中的绝大多数,正是这些包衣们的辛勤劳作,才使得不事生产的八旗子弟有了充足的物质保障。 如果按照原先的历史轨迹,建州在出现大面积灾情后,是靠着清军数次入关掳掠得到了有效的人口和物资的补充,但现在的历史轨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偏差,清军再想从大明身上吸血已经变得难如登天,如果南下清军再无所获,后果将难以想象。 “皇上,既是定策增兵南下,那胜又如何败又当如何未虑胜先虑败方为上上之策。再者,此番南下以谁为主帅留多少兵马拱卫盛京此般事宜还请皇上示下为好” 宁完我本心并不赞同皇太极增兵南下的策略,他其实打算劝皇太极下旨令南下大军回撤,败了就是败了,非得要那份面子和自尊有何用 但现在既是皇太极定了调子,他也就放弃了再劝阻的想法,但这后续的诸多事情必须要决定好才行。 “此次增兵,朕意率两黄旗亲征盛京由礼亲王留守坐镇,军卒便以三千人为为准吧朕定要亲眼看看,明国新锐之军到底如何强横这个世上有矛便会有盾,从未有过无法克制之兵器,也未曾有不可战胜之军队此番公甫随朕身边参谋军事,宪斗留下佐助礼亲王处理好内政事物,切记勿使我军后方生乱才好” 皇太极神情庄重,语气中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显然这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皇上贵体欠安,怎能久处战阵之上还是臣代皇上远征即可,皇上只需坐镇盛京静待佳音便可” 代善闻言慌忙起身拱手施礼劝阻道,宁完我和范文程也是连连相劝,不让皇太极带兵亲征。 作为了解内情的人,三人心里都清楚,皇太极病的相当严重,这个时候安心静养才是正道,如果跋涉数百里亲至松锦,车马劳顿之下,在军营中尚且要操心杂事,那对他的身体是一种极大的伤害。 “此事朕意已决,你等不必多言” 皇太极摆了摆手,示意三人不必再劝,然后接着道“此次无论胜败,我军已是伤了元气,无数八旗健儿战殁与沙场之上,且有许多百战之精英殒命,此等重挫之下,我大清需五到十年方能恢复过来” 皇太极的语气里透露着不甘与一丝悲凉之意,更多的是对既成事实的无可奈何,代善等人闻言都是沉默不语。 “适才公甫之言提醒了朕,能屈能伸方为豪杰之士朕此去意欲以张促和,放下身段以续我大清之命学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举,与明国暂且交好,借其物力以养我大清,养精蓄锐以待再起之时” 皇太极坐正身子,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层红晕,双眼也是亮的吓人。 “皇上,这。。” 皇太极突然之间做出的决断让代善大吃一惊,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能目瞪口呆的看向皇太极。 范文程和宁完我二人乍闻之下也是吃惊不小,但二人反应迅快,立刻明白了皇太极的一番苦心。 这回就算皇太极亲征,就算能击败明军挽回士气,但这种恶战过后,八旗精锐同样会有不小的损失,加上前番的折损人数,可谓是精锐尽丧,必须要有充足的时间和物资供应才能复原。 但明廷肯定会继续采取封锁的策略,以此来遏制建州的后续发展,长此以往,几乎全赖外界供给的建州在持续性的失血下,结局已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 可是求和也并非那么容易。 占据明显优势的大明会答应大清的求和之举吗 从近几年大明突如其来的变化来看,大明的皇帝显然不是没有眼光之人,现在针对建州的种种举措说不定就是这位皇帝一手促成的,想让对方放弃唾手可得的成果可谓是难如登天。 “为了大清国之利益,皇上宁可委曲求全,此等心胸谋略实是明君之为奴才以为其间细微之处谋划得当,此策大是可行” “奴才赞同公甫兄之言皇上有此胸襟魄力,何愁大事不成” 虽说知道成功的可能性极小,但总得试过以后才知道,这也是当下最能难得出手的策略了。 宁完我与范文程皆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对皇太极谋求议和的方略表示了赞同之意。 “现下征召之旗丁尚未完全到位,这几日公甫与宪斗好生合计一番,拟好议和之表后既遣使送往松锦,转交与明国主帅之手。上表所述务求言辞恳切,哪怕将朕之皇位降格也在所不惜以汉人皇帝向来爱惜羽毛之性来看,此事大有可为” 第四百五十六章 八十日带发效忠 表太祖十七 “阎副使,胡大使请你速去公事房一趟上头来人了” 京师户部军储北安门仓大院一座仓房内,阎应元正在检视仓房内粮食有无被老鼠啮咬的痕迹,一名书办急匆匆跑进仓房内拱手禀报道。 阎应元四处扫视着仓房内的粮垛,一边随口问道“你可知大使找我何事可是又要增发军粮宁远那边屯粮应该还够大军两月之用,现下发过去是不是有些过早” “阎副使,这回不是军粮之事,听说是吏部派下人来了,阎副使你要升官了” 这名书办一脸羡慕的笑道。 “升官某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何来升官一说你可休要诓骗某的喜钱” 阎应元转身笑着逗趣道。 他只是个生员身份,现在的职务也只是个不入流的低级小吏,朝里也没有什么靠山,哪有升官之理。 “真的啊咱部中广西清吏司钱郎中和员外郎、主事也跟着来了呢阎副使你赶紧过去吧,别叫老爷们等的过久,不然就太失礼了我得先回去回话了你快点啊” 那名年轻书办说完之后匆匆拱手行礼转身而去。 阎应元略微一愣,心里虽觉奇怪,但也没太放在心上,他转身出了仓房,嘱咐门口的兵卒关好仓门后迈步向前面的公事房行去。 年过三旬的阎应元身材高大魁梧,黑面长髯,外表看上去更像是一名赳赳武夫。 他是顺天府通州人氏,家中妻子为他生育了二子一女,长子自幼入学,并且成绩不错,在十五岁时便考取了生员的功名,现在家苦读,准备参加来年的顺天府乡试,十二岁的次子现在县学读书,八岁的小女在家跟随母亲学习女红。 阎应元自小家境还算殷实,家中余财足可以支持他读书上进,但他在学问上少了些许天赋,苦读多年方才在二十余岁时中了个秀才。 后来因为经商的老父病逝,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的他只得断了中举的念头,在亲戚的帮衬下进户部做了一名小吏,以便挣些薪资补贴家用,从此在这里一干就是六年有余。 “卑下阎应元见过诸位上官,不知上官何事宣示卑下” 面积不大的公事房中有数人或坐或站,他的顶头上司北安门仓房大使胡一忠躬身站在门口,坐在主位上的广西清吏司郎中钱芳苗他认识,但与他并坐的一名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青色官袍、上面绣着白鹇的中年官员他却并未见过。 “呵呵,高主事,这位便是北安门仓房副使阎应元,在此处已是供职多年,平日恪尽职守,勤廉公正,实属户部官吏之典范。阎副使,这位上官乃是吏部文选司高远志高主事,此次奉上谕专为你而来,还不上速速前见礼” 钱芳苗首先笑着对姓高的主事介绍了一下,之后收起笑容吩咐阎应元道。 “卑下阎应元见过高主事” “好说好说阎副使身为一名不入流之吏员,名声居然能上达天听,着实令人慨叹呀本官在吏部供职多年,还是头一次为一名吏员晋升亲自走一遭啊阎副使可谓是前途无量啊” 高远志上下打量着这名貌似武夫的小吏,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今日上值之后,吏部尚书周云派人将他叫到公房,让他准备好官符印信,亲自跑一趟北安门,给这位名叫阎应元的吏目当场宣示升迁之事,并嘱他这是圣命钦点,还有口谕要亲自传达。 高远志在暗自吃惊之余赶紧命人备好物品找到户部,之后在钱芳苗等人的陪同下来到这处偏僻之所。 随后高远志当众宣布,擢阎应元为台湾省台中县知县,品级为正七品,一名吏部的书办随即将官符印信交到阎应元手中。 双手捧着官符印信的阎应元在众人羡慕嫉妒的恭贺声中愣住了。 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何吏部突然把自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骤然擢至七品官员的高位,并且是在皇帝的授意下完成的。 他家亲戚里最大的官不过是顺天府的一名经承,也就是这位经承托关系把他安排到了这里,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宫里有何牵连啊。 在叩谢圣恩之后,高远志起身准备与钱芳苗等人回返,临行前高远志特意嘱咐,要阎应元务必在近几日前往江阴县城走一遭,回来后就到天津卫码头,从那里乘坐海船直达台湾。 在恭送一众上官离开后,等候在外面的同僚们一拥而入,阎应元在一片恭贺声中答应今晚在春风楼请一桌子后,才带着一肚子的问号回了家中。 几日过后,交接完毕的阎应元带着家中的仆人李素,从离家不远地码头登上了驶往江南的客船,于五天后抵达了江阴。 当阎应元踏上江阴码头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迅速冲淡了数日以来心中的疑惑,这个他前半生从未踏足之地,竟然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身上的汗毛也在猛然间竖起。 阎应元背负双手缓步前行,仆从则是正在与船家计算一路所费,不远处高大的江阴县城墙已是隐约可见。 “阎典史可好吾发仍在,可慰泉下祖宗” 一名挑着担子的路人微笑着向阎应元打着招呼。 阎应元只觉此人极其面熟,但确又似从未谋面,并且阎典史这称呼令他诧异不已。 不知如何回答的阎应元停步拱手,路人挑着担子与他擦肩,看向他的目光中满是钦佩尊重自豪之意。 一路前行,不时有人微笑着与他拱手打着招呼,皆是口称阎典史,同样是尊敬已极的眼神。 这些人中有十几岁的少年,有身穿员外服的中年男子,有在路旁摆摊售卖菜蔬的青年摊贩,也有身穿白色儒袍的书生,更有挎着竹篮出来采买的年轻妇人。 望着这一张张既感熟悉又觉陌生的面孔,阎应元的心头渐生激荡之意,无法喊出对方姓名的他只得频频拱手予以还礼。 前边不远处路边树林中有一亭角隐现,时有喧哗朗笑声传出,阎应元不由自主踏入林中。 十余位须发皆白之老翁或坐或卧于仲春林中,草木葱翠之下,几个空空的酒坛歪到在地,有老翁手端陶碗高声吟唱,其曲似有慨然之意,余者或抚掌或唱和,其声穿林而出,直达云霄。 忽地一声高亢至极的吟唱后,其声戛然而止,众翁相视大笑,似成就一番惊天动地之大事一般。 “阎典史,老夫之名可书碑乎” 一名老者笑着冲阎应元扬手大呼。 “老夫愿附典史英名之后” 另一老翁似已酒醉,亦是高声叫道。 “几个老不修休要聒噪阎典史注定是名留青史之人我等微末之人岂能与大豪杰相提并论” 一名神态安详之老翁微笑道。 “典史且去且去吾江阴人将永志不忘” 阎应元默然,眼眶中突然泪水盈蓄,躬身到地后长揖不起。 一众老翁不再理会与他,自顾自纵情谈笑,阎应元黯然起身,哽咽中倒退出林。 转身之间,恍惚中忽闻如雷般之炮声响彻天际,间杂呐喊声、惨呼声,弓弦响动声、火铳击发声,阎应元吃惊之下举目四顾,但只见匆匆之路人,太平之光景,湛蓝之天空,并未有丝毫战阵之痕。 步至巍峨高耸之城墙下,阎应元似觉城墙之上血污遍布,数处墙体已是坍塌颓败,无数蓬头垢面、鲜血淋漓之青壮老弱手持竹枪、木棍、镰刀、钉耙正在凭空挥舞,似是在与恶鬼搏斗一般,不时有人倒地不起,但余者仍是高呼酣战。 天空忽然飘洒细雨,其色赤红,阎应元突觉胸中悲痛之意大盛,踉跄之下单手撑在了城墙上,心中积蓄已久的激荡之意猛然喷薄而出,直使他发出了不甘之嘶吼。 此刻的乾清宫大殿门口,朱由检负手而立,深邃的目光似欲穿透千里之遥看向他,用极为庄重的语气抑扬顿挫的朗声颂道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 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伟哉,阎典史” “壮哉,江阴人” 第四百五十七章 登陆辽东 就在皇太极决意以战促和,甚至准备不惜自降身份保全大清国运之时,刘国能和张文耀部已经清除了几座岛上人数有限的建奴军队,在安抚了岛上的汉民后,全军于獐子岛西北方向的一处人迹罕至的海岸登陆。 此次的登岛作战,明军在五座岛屿上共斩杀建奴一百零五人,俘获妇孺老弱三百三十四口,遵照朱由检事先的旨意,明军并没有采取屠杀的政策,而是将这些人交由所在地的汉人管理和处置。 明军在一系列的登岛作战中共阵亡十一人,伤二十三人,算是以极小的代价取得了较大的成果, 之所以有此战绩,主要是因为各座岛上整建制的建奴人数并不多,并且大多数都是年龄较大或者因伤残退伍的建奴,力量比较分散,并没有组织起大规模的抵抗。 再加上谁也没料到到明军会突然登岛,猝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基本都是被明军堵在家里绞杀的。 阵亡官兵的遗体都已经火化后装进陶罐,连同伤员一起送回了登州,阵亡者的后事交由兵部官员负责处理,伤员则是在登州就地疗养,等候大军回转。 至于各个岛屿以后的管制,只能将信传回后看朝廷如何安排了。 “额说老张,如此多的金银财宝埋在此地,要是叫人发觉后起获,那咱们可就亏大了啊!额看不如按着军纪官记下的功勋册发到本人手上,那样儿郎们心中也踏实啊!” 刘国能双手抱膝蹲在地上,看着一身短打挥动工兵铲的张文耀,语带不安的提醒道。 整个登岛战斗结束后,各部从一百多户建奴家中搜出了大量的财物,粗略估算一下,至少值七八万两银子,平均算下来,每户建奴家中都有价值六七百两左右的财物。 盘点之后,刘国能和张文耀既惊又喜,没想到这些建奴这么有钱,不过后来想想之后两人也觉正常,毕竟这些人都是从小入伍,之后便随着建奴大军四处劫掠,这么多年攒下些许财物也不算太过意外。 按照军中不成文的规定,这些财物在按功劳分发给登岛作战的士卒后,剩余的再均分给没有作战任务的将官士卒,这样做最是公平合理,谁也说不出别的来。 军纪官叶天闲在拿着军功册页找到刘、张二人,商议如何发放赏银的问题,在争论一番后,最后叶天闲和张文耀的意见一致,那就是先把财物藏好,等整个战事结束回返时再起出来分发下去。 “你懂个屁!要是将银子发到个人手里,这些财迷打仗肯定会分心,总惦记着怀里那点财货,生怕战死了教别人给墨了去,那样谁还拼命?咱只要将这些财货给藏好喽,之后告知那些瓜怂,就说打完仗按功分派,那些兔崽子还不得好生拼命立功? 再说了,咱登上这辽东之地都快一天了,哨探放出去至少三拨,方圆五六十里都跑遍了,别说建奴庄子,连个鬼影子都没看着,谁他x的会知道咱在这地界上埋银子? 额张妙手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想当年在陕北造反那阵子,额带着儿郎们抢了那些大户家的好东西,都是找地块藏好,等要换地方了才起出来带走,从无丢失过!” 张文耀直起身子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先是教训了一通刘国能,之后又洋洋得意的吹嘘了一番自己当年的丰功伟绩。 “咳咳!” 几声咳嗽声响起,一旁发出声响地叶天闲板着脸转过头去,刘国能憋着笑转脸看向一边。 张文耀一愣之后马上醒悟过来,只得一脸尴尬地继续弯腰干起活来。 他知道世代锦衣卫出身的叶天闲最烦听他说当年造反的事,因为他造的是皇帝家的反,而锦衣卫恰恰是最忠诚于皇帝的鹰犬,说造反就跟当面打叶天闲的脸一样。 幸亏他们三人平时相处融洽,要不单单张文耀这番言论,若是传扬出去让朝廷知道,他张妙手这前程可就危险了。 “那个,监军,额跟老张带人在这边干活,要不你去营地那边瞅瞅,安排人宰上二十只羊,叫儿郎们晚上好好吃一顿,你看可行?” 刘国能看到场面有些尴尬,连忙将话题转移开来,顺便也送叶天闲一个人情,好让他去忙活忙活。 “张妙手啊张妙手,你这厮是条汉子不假,可这嘴巴上缺个把门儿的,也就我叶某人知道你是没心没肺那种,不去跟你计较,要是换了那一门心思升官发财的小人,一份密奏上去,你觉得会如何?以后可长点儿心吧!” 叶天闲不咸不淡地教训了张文耀几句后,拍拍屁股向隔着一座土坡的营地行去。 眼瞅着叶天闲的身影转过土坡,刘国能嘿嘿笑了起来“额说老张,这回老实了吧?嘿嘿!恁不知道锦衣卫都是些阴人是咋地?也就小叶监军心肠不坏,真要是摊上个爱找事的,搞不好额可就独领一军了,啊,哈哈哈哈!” “呸!你个瓜怂想得美!少他x的吓唬额!额降朝廷比你还早,皇上还赏了额这么大的官,额可是一心效忠他老人家!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以后额说话真就得琢磨琢磨了!哎、哎,你个闯塌天,赶紧滚下来干活,你他x的蹲了半天了,一锹土都没铲,就看着老子卖力了!” 时节已至四月,要是在关内,现在这气候日常已是穿着无袖短打的时候,而此时的东北地面上却还是乍暖还寒的样子,不过白昼的时间却也是长了不少。 近五千人的明军营地面北背南而立,背后距辽阔的渤海约有二十余里,因为知道建奴大军正在松锦与官军会战,加之数处哨探均在几十里外游荡,所以明军只在东、西、北三面立了营栅。 傍晚时分,宽阔的营地中热闹非凡,除了值哨的士卒之外,数千名士卒以什为单位围坐在一起小声说笑着,等待着美味的到来。 营地中间宽敞的通道边上,数十口热气腾腾地大锅架在烧得正旺的行军灶上,几十名随军民夫正在忙着添柴倒水,锅里大块的羊肉随着汤水翻滚着,诱人的香气隔着老远便能问到,不少士卒一边偷眼观望一边不时地吞咽着口水。 在这次小规模的海岛作战结束后,虽然明军将大部分的粮草物资都留给了岛上的汉民,但千总陈志还是自作主张地将一些建奴家中的羊群和所有的战马弄了回来,此举受到了刘国能、张文耀的大力赞扬,就连叶天闲也并未认为此举有什么过分的。 刘国能、张文耀、叶天闲以及几个千总聚拢在一块空地上,几块大块石头上放着一张宽大的门板,几个大木盆里盛放着刚刚出锅的羊肉和汤汁,各人有的双手扯起一根羊腿啃咬着,有的用手抓着大块的羊肉往口中塞着,有的则是用锋利的短刃剔着一块大骨架上的嫩肉细细品尝着,随着一锅锅羊肉被端到士卒们的面前,原先嗡嗡的交谈声瞬间消失,到处都是嘴巴张合发出的biaji声。 “额说监军,恁先吃大块的肉,肉吃完了再啃骨头,不然这肉眨眼就没了啊!” 张文耀一边撕咬着羊腿,一边含糊不清的对叶天闲讨好道。 第四百五十八章 功名险中求 “某喜食羊骨,此才是美味,大块羊肉已是没了鲜香之味道,剔完碎肉之后,敲骨吸髓更是最精华之所在” 叶天闲头也没抬的回道,手腕翻动之间,短刃利索地剔下两块骨头之间的嫩肉,用刀尖扎起放入口中。 刘国能口中大嚼着一块肥腻的羊肉,伸手抹了一下嘴边流下的肥油,用嘴巴舔了舔手背后开口道“人家监军是京师下来的贵人,平常吃食用度定是精细的很,哪像咱这帮粗人一般不讲究。 额说老张,咱得合计合计接下来如何去打,这赫图阿拉沿途可是有不少堡寨,得好好琢磨琢磨,怎样打才不会走露风声,不能叫赫图阿拉的建奴有了防备才中” 张文耀拿起一块硬邦邦的面饼子撕扯开来放进木盆的羊汤里,开口说道“这饼子泡进羊汤里吃着才有滋味,俺在陕北就爱吃这口,想当年俺时常带着儿郎们抢。。了拓养坤手下的山羊,额,算了,老刘你适才说啥来着” 张文耀心虚的瞅了一眼正在专心致志跟羊骨头作对的叶天闲,见对方面上没有不豫之色,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额说咱吃完了饭得去议一议接下来如何打,现下这局面对咱却是有利的紧啊,这奴酋紧着征召士卒去上阵,赫图阿拉周边这些堡城差不多就空了,咱这一路打下去就顺畅许多,等打下赫图阿拉后,咱再琢磨其他” 关于刘、张两部登陆辽东后的作战方案,兵部高官们反复研究了数次,包括进攻和撤退路线、船只在何处接应都制订的非常详细。 此战最终目的就是袭破赫图阿拉这个后金的发源地,做出威胁盛京的姿态,然后驱散老城及周边聚居的各族人口,务求将这个消息迅速传扬开来,逼迫松锦的清军做出退兵的选择,给左翼卢象升部的大队骑兵创造歼敌的机会。 可是自从刘国能把打完赫图阿拉之后,寻机奔袭盛京的想法端出来之后,张文耀和几名千总心中的野望便不可抑制的胀大起来,就连叶天闲也对这个大胆的想法持着默认的态度。 因为真要是能打破盛京,甚至说能到盛京走一遭的话,那最后的影响可是太大了,毫不夸张地说,参与此战并且能活着回来的将官士卒将会前程似锦。 但凡是有点头脑的军人,都是奔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去的,这些个目的和追求无可厚非,可要想最终实现就难上加难了。 尽管跨海直击建奴后方也算是功劳不小,但与打盛京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那可是大清的国都啊。 历史上建奴破口而入几次打到大明京城脚下,事后倍感耻辱的崇祯帝可是毫不留情的斩杀了数名重臣以及总兵大将,反过来同样的道理,只要有人能打到大清的都城,哪怕在城下耀武扬威一番,那意义可就非同一般了。 但是此举也需要承担着巨大的风险,甚至可以说是面临九死一生的重大考验。 如果他们这一路人马一路打到盛京,那可是深入敌国腹心之地,想要全身而退可可就难了。 不管是顺着原路返回,还是沿着浑河一路南下返回松锦,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清军肯定会组织人马对这只孤军深入的明军进行围追堵截。 在天时地利人和都处在劣势的情况下,能有多少人马顺利回返可就是未知数了,极端情况下,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国能刚才提出来的就是这个问题。 因为从明天开始,他们这支孤军就要在没有任何接应的情形下深入敌境作战了,这个时候高级将领必须要统一意见,只要有人心中犹豫不决,也许就会因为在关键时刻产生分歧而出现不可控的局面。 “还琢磨个甚从登州起就议了数回打完建奴老窝咱就一路向西,破了萨尔浒、抚顺,直接打到盛京那是多大的荣耀就算咱老子全都战死,可这名声全都留下来了 再说了,万一活着回了大明,恁想想,封爵不指望,可这总副参游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恁这些瓜怂还能就混个千总完事啥都不说,干了谁要是怂了现下就讲,讲完了滚蛋” 张文耀使劲咽下最后一块饼子,抄起水囊咕嘟嘟灌了畅饮一气,抹了抹嘴边的水渍后发表了蛊惑人心的简短讲说。 “干了现下咱们可不是崇祯二年那些怕死的怂包这回说啥也得去建奴京城走一遭,要是能寻机打进去,将奴酋皇宫给拆了,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话说,这建奴的皇宫里应该有不少宝贝吧” 刘国能手下千总陈志一脸希冀的看向了西边盛京所在的方向,像是在考虑着打进盛京后如何作威作福一样。 “啥子狗屁皇宫就凭奴酋那般样子还配称皇帝这天下就只有我大明皇帝,别人谁都不许称帝谁要想和皇上平起平坐,老子说啥也得将他的狗头剁下来” 一直很少说话的千总赵武突然反驳陈志的话道。 赵武在天雄军里叙功升至哨管,后来被委派到刘国能手下当了千总,这次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凭着打到盛京的功劳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晋升游击将军,完全可以满足赵老汉被人尊称老太爷的愿望了。 “赵千总所言才是至理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区区偏远贫弱之建州奴酋,有何资格妄称皇帝对于这等不服王化之辈,除了灭之别无他途只要我等挥师盛京,此番功劳必定为我皇谨记” 叶天闲收起短刃,面色庄肃地鼓动道。 他现在是以锦衣卫百户身份监视大军,可他并不喜欢军中的生活,因为他在这里只是负责军纪,顺带监视领军主将,这是个只带眼睛和耳朵,不带嘴巴的职差,远不及回到卫中藐视天下众生那般威风。 此次若是能立下大功,他的职级至少能升到副千户,千户也不是不可能,那样他就可以因为职级太高而不适合待在军中,到时候肯定会被调回卫中,现在的位子自然会有人来替换。 “成了成了既是议定,那就按照原先的部署,明日卯时用饭,辰时由向导带队出发,老张率本部打下镇江堡后,沿着鸭绿江一路向北,额率人马向西,由凤凰城往北兜住,咱们两部就在昌城那边汇合” 眼看着所有将领都表态将会一直打到盛京,刘国能一拍大腿将此事给彻底定了下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诛心之言 “哼哼,洪太这是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疼了?求和?你觉得依现下之情势,朝廷会放着落水狗不打,反倒是和你清国议和?洪太未免小瞧天下英雄喽!不过,你家主子倒也真是个人物,事到临头果决的很,只可惜晚了一些啊!” 漆黑的夜色下,锦州城内灯火断绝,自战事一起便开始宵禁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一队队披甲执刃的巡哨穿梭于城内各处。 整个城中只有数处宅院内有光亮透出,其中一处便是祖大寿后宅的书房。 当日傍晚时分,祖大寿接到了建州欲遣使入城,与祖帅商议重大事由的通禀后,本待断然拒之,但架不住祖大乐、祖大弼等人的轮番劝说,无奈之下答应等天黑之后见见来使,看看皇太极又有何新花样。 申时左右,锦州城上缒下一个竹篮,建州使者李率泰被拉上了高大的城头。 在李率泰陪着笑脸将来意简单说明以后,祖大寿一脸不屑的冷笑道,一旁的祖大乐、祖大弼和祖泽溥也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情。 清军主力在南线大败而归,现在正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锦州以南只留下了少数机动性强的骑兵监视松锦明军动向,整个大营向北后移了二十里之多,这种姿态表明,清军内部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分歧。 虽然锦州军一直龟缩于城内,就连洪承畴率部出击堵截清军的行动也未参与,但这不代表祖大寿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尤其是清军数支人马陆陆续续撤回到松锦之后,有关连场大战的各种各样情报陆续传到了城中。 随着孙传庭、秦良玉率各路明军进逼而来,当前的局势已经非常明朗了。 “祖帅此言差矣!我大清此番虽是受挫,但并未伤了根本!此次南下,我大清并未动用全力,其意也不过是寻求些许粮草物资补我大清缺失罢了。我皇之所以上表求和,无非是不欲使两国生灵涂炭,免生更多之仇恨而已。 在下奉命先入锦州说项,也是我皇为祖帅设身处地考虑后才出此策略,实是因我皇深惜祖帅之材,恐祖帅大祸临头而不自知之故! 其他不言,在下只想问一句月余以来,祖帅于锦州城内坐拥重兵而作壁上观,此战之后,祖帅觉明廷会对祖帅之作为视若不见乎?明军重兵北上,难道只为与我大清决一死战?若我军退却之后,辽西上下于大军在侧之情势下当如何自处? 假途伐虢之典祖帅岂能不知?所谓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间道理,还望辽西上下三思啊!” 李率泰的话不可谓不歹毒。 除了前面那段打肿脸充胖子,醉死不认酒钱的言语之外,最后这一段诛心之言就像利刃一般扎进了在场几人的心里。 李率泰讲出这段话之前,祖大寿等人并未意识到这些。 在他们的眼中,朝廷重兵齐聚关外,为的就是想将八旗兵重创在松锦一线,经此一役后,使得八旗在十到二十年内再也无力寇边抢掠,之后朝廷会借机大规模减少辽西的粮饷开支,或者干脆派员核查,实兵实饷,往后再想捞油水就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但他们从来没有认识到,朝廷也许会藏着将辽西上下一网成擒的的狠毒之策,如果真的出现那种状况,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是听从圣旨,还是率兵反抗,抑或是在迫不得已下与八旗联手抗明? 第一条绝对不行。 辽西军头们费尽心力才挣下如此家业,如果一道圣旨下来,众人乖乖地交出军权,那可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了,不光是积攒下来的巨额财产会被相关人等吃抹干净,就连自家人的性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 第二条路也不好走。 多年以来,辽西大军在对阵八旗时一直处在绝对的下风,在众多辽西军卒眼中,八旗就是天下无敌的象征,所谓的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其实就是从辽西传出去的。 可是强如八旗这样作风勇猛地军队,在朝廷大军面前也是败的如此干脆,最后大军竟然是以不惜命的方式才侥幸逃回,那他们孱弱的辽西军队又如何是官军的对手呢? 更重要的是,假如他们煽动兵变,那就等同于造反了,在失去大义的名分下,辽西军有多少将官士卒愿意跟着他们造反呢? 恐怕到时也就指望各人手下的家丁,那种东拼西凑起来的队伍,怕是一战下来就十不存一了。 与八旗联手抗明?那就是公开扯旗造反了。 这一条不说祖大寿等人接受不了,就算他们愿意,那些家丁们闻讯后很可能就会哄堂大散。 与八旗交战十余年,辽西上下哪一家没有亲人死在八旗的利刃之下? 这种血海深仇很难去弥合,要是他们突然之间宣布联手八旗与大明为敌,哪怕平时粮饷丰厚、待遇极高的家丁们也会一片哗然。 别看辽西军畏敌如虎,有不少人也经常与建州做着私下的生意,但这些并不代表他们愿意与八旗成为自己人。 祖大寿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祖泽溥上前肃手有请,李率泰站起身来,冲着祖大寿等人拱了拱手,然后神态从容的转身向房门走去。 他知道刚才自己一席话已经成功的在祖大寿心里钉上了一枚钉子,辽西上下做出何种选择就不是他能左右了,但愿其中能有让大清利用的地方。 “大哥,李率泰适才所言虽是有夸大之嫌,可咱们也不得不防啊!一旦让他说中,咱们可就结局难料啊!” 看到祖泽溥将李率泰送出门后转身进屋关紧了房门,祖大乐率先开口道。 “大哥,你觉着李率泰之断有无可能?会不会是建奴挑拨离间之计?我部乃是奉洪亨九之命紧守锦州,并非有惧敌之意啊!将来若是朝廷追究坐视友军势危之事,我等大可以拿此说事,未奉上命私自出兵可是朝廷定的规矩,这道理走到哪都说得过去!” “这事现下不好说!待某寻空去那孙白谷处试探一番再说!泽溥,明日你便将李率泰连人带信送至官军大营,就说哨探擒获建奴探子一名,顺便带上几支上好山参送往洪亨九处。此人虽是心机深沉,但处事圆滑,不愿轻易得罪人,他若是能及早康复,应该能为我辽西说上几句好话! 之后你携重礼去往关内找孙承宗孙阁老,将我辽西苦衷倾诉与他,拜托其为我辽西上下在皇上面前说项!我等俱为孙阁老一手拔擢之人,香火情从未断绝,加之孙阁老资历威望俱在,料皇上应该能给几分面子!你们几个听着,今晚之事不许泄露半分,各人烂在心里便成!” 第四百六十章 遣使议和 第二天早上辰时过后,祖泽溥在向李率泰简单介绍过孙传庭的背景之后,带人将他送到了松山城西门外的明军大营中。 李率泰眼见得营中一顶顶整齐划一、连绵不绝的帐篷,一队队盔明甲亮、军容严整的巡哨,一条条宽阔平坦的营中通道,心中不由暗生钦佩之意从如此井井有条的军营内务可以看出,这支明军与辽西明军这样的传统明军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祖泽溥和李率泰在大营门口经过严格搜身并领取了通行凭证后一路前行,营中每每遇到巡哨士卒,带队官校必定上前严格核查盘问,负责引领的队正则是将所领人员的身份和来意做出简单明了的叙述,之后才会被重新放行。 经过了数道关卡和巡哨的盘查后,一行人终于在一座占地足有数十丈的巨大帐篷前数十步停了下来,引领的队正轻喝一声令二人不要乱动,随即转身疾步向西边的帐门行去。 这顶巨帐前后左右均设有可供出入的帐门,每个帐门前面都有两排共二十名士卒执刃守卫,这些都是东阁大学士、暂领蓟辽总督孙传庭的亲兵。 这些亲兵都是从两万秦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名亲兵都是战阵搏杀的好手,个个身材高大威猛,身上衣甲鲜亮,看向祖泽溥、李率泰的眼神里透着冷漠和嗜血,仿佛只要上官一声令下,便会扑上来把两人撕成碎片一般。 现在虽已是暮春时节,但东北地区的气温仍不稳定,野外温度也就在后世的十七八度的样子,但是在这些亲兵如利刃般眼神的注视下,饶是见过许多场面,但祖泽溥和李率泰依然感受到了莫名巨大的威压,周边的空气如同凝固住了一样,二人从最开始的不自然,一直到了最后的汗出如浆。 “督帅有令,来者唱名三声而入” 一声高亢嘹亮的喝声将二人从几欲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在不约而同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之后,祖泽溥收敛心神率先举步向帐门行去,李率泰强作镇定的跟随在后面。 “卑职锦州参将祖泽溥参见孙督师” “在下大清国皇帝钦使、汉军旗正蓝旗梅勒章京李率泰请见明国孙学士” 祖泽溥和李率泰高声唱名之后步入了已经被掀起帐帘的大帐中,帐门内侧两名手按刀柄的高大亲兵冷眼盯视着两人。 虽是在白昼间,但大帐内四角依旧点亮着数支牛油巨烛,将略显昏暗的帐内照的通亮。 一张巨大的案几后面,身穿大红仙鹤补服、头戴乌纱、白面微髯的孙传庭端坐太师椅上,一双炯炯有神地眼睛直视着进入帐内的两人,谢仁星则是以幕僚的身份侍立在其身侧。 “卑职锦州参将祖泽溥参见孙督师” 祖泽溥单膝跪地、拱手大声唱名施礼道。 “在下大清国皇帝钦使、汉军旗正蓝旗梅勒章京李率泰见过明国孙学士” 李率泰站定之后神情庄肃拱手行礼道。 “祖参将且起,今日因何而来此人从何处拿获有何事需面见本督” 稳坐不动的孙传庭肃声开口道。 “启禀督师,此人由本部巡哨于锦州城下拿获,因其口称身负建州奴酋信使之责,卑职生怕误了朝廷大事,故此亲身押送至此” 祖泽溥起身拱手回话道。 孙传庭言语中带着的轻视之意引起了李率泰极大的不满,他拱手抗声道“孙学士明鉴,在下并非窥视明情,何来拿获一说在下因身负圣命,故而适才忍辱负重唱名而入,未曾想学士竟存心羞辱与我,这便是泱泱天朝上邦待客之礼学士今日做派传扬出去,就不怕天下有识之士耻笑” “呵呵,汝之所谓大清国,不过是偏居一隅之建州女真而已,其地不过方圆数百里、其民不过百万之数,奴酋洪太何德何能竟敢称帝 尔等诸人授封与大明,建州亦是大明固有之地,历年来受大明之哺育,汝辈不思报恩,反而擅起兵甲反噬母体,多年来杀伤我大明无辜甚众,更是掳掠无数资财,此等豺狼之性有何资格于本督面前侃侃而谈若非本督看你乃明人模样,早就将尔之人头高悬于辕门之处” 孙传庭冷笑出声后疾言厉色痛斥李率泰道。 “学士此言差矣我大清虽地处荒僻之所,人口亦不众多,但我自我皇一下,皆俱奋进之心,势若初升之旭日,待冉冉升起之后,必将光照无垠之土 在下今日并非是为与学士强辩而来,而是我皇眼见两国连番交战之下,以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故此心生不忍之意,特遣在下前来递交书表,以使两国休兵罢战,共筑安定之局面,签永无刀兵之约,修两国永好之盟。 此为我皇亲书议和之表,还望学士鉴之后转呈与明皇面前” 李率泰争辩了几句,但心虚之下还是马上把话题转移到了正事上,随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着躬下身去。 孙传庭心思一转之下微微一笑,并未再与李率泰争论下去。 在他的眼中,不管是面前的这名建奴信使还是数十里外的建奴大军,都如冢中枯骨一般,他侧身示意下后,谢仁星疾步来至李率泰身前,单手将书信拿了过去。 “汝既自称信使,当知奴酋遣汝之意。本督且问你,奴酋洪太意欲何为议和此话怎讲你且将其大概说与本督知晓” 孙传庭对谢仁星放在面前的书信看都没看,而是目视李率泰沉声问道。 “回孙学士,我大清国皇帝曾当面嘱我,此番议和首要之责便是重尊明国为上邦,双方就此罢兵,两国仍以现有之地位各自疆域,之后两国之间恢复市易,我大清国愿每年遣使入明国京师朝贡,并且愿派兵替明国扫荡北藩,以保大明九边不受蒙古掳掠之祸。 若明皇下旨,我大清国可出兵为明国征讨各处不服王化之辈。 我皇最后言明,若明国执意要与我清国为敌,则我大清将全民皆兵,我皇亦将亲率十万带甲之士、集数万蒙古铁骑挥御驾亲征,协同现今松锦之强兵,与明国死战到底此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 此几项便为此次议和之主旨,还望学士深思之后献言与明国皇帝,玉成此等与两国皆是大利之事” 李率泰先抑后扬,先是以低姿态表达了建州议和的诚意,最后则是慷慨激昂的以武力威胁了一番。 “哈哈哈哈好个十万带甲好一个数万蒙古铁骑好一个全民皆兵在本督及我大明强军面前,不过土鸡瓦狗尔罢了罢了既是洪太有议和之意,那本督便送你一个人情,将此表送达京师,由我大明皇帝圣裁来人,送客” 第四百六十一章 杨嗣昌的担忧 “老贺,这回你带了多少人马出关?某听说洪督前番与战阵之上身受重伤,这建奴可着实凶悍啊,比高闯那般流贼强横许多,不知我等此去结局如何啊,咱们手下的兵可赶不上辽西边军强悍,连他们都打不过建奴,咱们去了能抵甚事?” 看着帐外到处忙着安营的将官士卒,山西总兵王朴一脸忧色地出言道。 在接到兵部调令之后,离京师较近的王朴领手下五千人马率先抵达京郊,之后在兵部官员的引领下住进了京营大营内。 家中豪富的王朴名义上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实际上他并不知兵,现在的总兵职差也是通过花费重金运作得来的,可以说是一个标准的酒囊饭袋。 也幸亏朱由检穿越而来后战略部署得当,没有让大股流贼窜入山西地界,否则以王朴的能力,山西境内很快便成为流贼肆虐之地。 王朴率部扎营后,少不得又是拿出重金进京去走通固有的关系,打听各种有关关外战事的消息,以便将来做出正确的选择和取舍,洪承畴重伤的消息便是他通过各种渠道打探来的。 在其他各路总兵陆续率部进抵京营之后,王朴便亲自携带礼物挨个登门拜访,以求将来在战阵上能有个强援做靠山,最终他认定了性格粗犷直率的陕西镇总兵贺人龙。 在放下身段刻意结交一番,附带着送上了一千两银的重礼之后,本来并不熟悉的两人很快便热络起来。 “洪督重伤额也听说了,他老人家一贯用兵谨慎,这回可是有些莽撞了!建奴确实扎手的紧,可咱们手下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 别忘了,前边可是有个孙督师带着秦军顶着呢,秦军可是硬实的很,加上白杆兵助阵,咱们这数万人再压上去,够建奴喝一壶的!老王你甭怕,到时你就带队跟在额后面就成,不过额可告诉你,一旦与建奴接阵,你可不能率先脱阵,要不可别怪老子手中的大刀不认人!” 贺人龙这回带着经过挑选的四千人马而来,除了缺少骑兵外,这些兵卒也都是打老了仗的老卒,现在的铠甲兵刃也大都换成了新的,粮饷也是按月实发,军心士气都是十分高涨,所以他对出关作战倒没像王朴这样担心。 但是王朴懦弱胆小的名声可是被许多人熟知,于是贺人龙便先给他壮胆,然后又顺便威胁了一下,反正贺疯子的名号摆在那里,在这个诨号掩护下,自己可以行很多混账事。 “嘿,你老贺这是瞧不起兄弟我啊!某好歹是一方总镇,家父也是官至左都督,论起文韬武略那也不是白给的!老贺你且宽心,一旦出关上阵,某就请求上官率队给你压阵,这一仗某不求立功,但求无过就成!” 王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表态道。 “老王啊,咱哥俩也不是外人了,某可告诫你,那个孙白谷孙督可不是洪督那种给人留面子之人,听闻此人心狠手辣,对待军将丝毫不留情面。一旦有犯军纪,别看俺们都是朝廷大将,这老孙可是说下狠手就下狠手啊,咱到时还是乖乖听令,莫要不小心掉了吃饭的家伙啊!” 看在一千两银子的人情上,贺人龙终还是认真提醒了一下王朴。 “多谢兄弟告知,这番人情某记在心里,来日定有厚报!” 王朴当然能察觉到这是贺人龙的肺腑之言,心存感激之下双手抱拳表达了谢意。 昭仁殿里,朱由检正在听取杨嗣昌关于各路兵马的最新情况汇报。 “启奏圣上,至昨日申时为止,除却山东刘泽清部之外,其余各路兵马均已抵达并进驻京营。 昌平总兵左良玉因驻地较近,是各路兵马中最早抵达的,其次为宣府杨国柱与大同虎大威部,陕西镇贺人龙部距离最远,但也比兵部所定日期提前五日到达。 黄得功已遣快马报讯,所部已至通州以南,明日即可进抵京郊。 目下只有刘泽清部未抵,臣已遣快马催促,令其克期到京,否则按律处置!” 杨嗣昌拱手施礼后,将最新情报做了简要汇报。 “刘泽清部住德州,距京师只有不到千里之路,贺人龙部住陕西镇、黄得功部住单县,足在京师千里之外,两部反而比刘部率先抵京,此为何故?” 朱由检皱着眉头,面带不豫之色开口问道。 对于宣大、昌平、山西几路人马最早抵达,朱由检并未有什么感觉,这几个边镇距离京师都不远,按正常行军强度的话都花不了多长时间,而距离最远的贺人龙却是率部提前五天到达,这让朱由检感觉有点意外。 历史上著名的跑路将军竟然变得如此乖巧听令,这种反差确实不小,但这也从侧面反映出,现在各处明军的军纪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这种良好的变化主要得益于兵部、锦衣卫派驻的监军制度。 正是在这些监军的监视下,朝廷拨下的粮饷每月都能实额发放至每名士卒手中,军中将官苛虐士卒之事几乎全然断绝,领兵大将再也不敢对朝廷阳奉阴违。 但这次刘泽清部的迁延迟缓让朱由检心头略感不快。 “皇上切勿动怒,今日刘泽清遣人来报,其部出德州行至沾化境内时突降大雨,沿途官道泥泞难行,加之数处道路桥梁被大水冲毁,故此延误了数日行程。臣以为此事刘泽清定不敢以谎言遮掩,故此也属情有可原之事,臣已专责刘泽清昼夜行军,料其当不敢失期!” 由于历史上的刘泽清声誉不算太好,所以朱由检先入为主的将他这次延误归到了不听号令这条罪名上去了,经过杨嗣昌这一解释,朱由检这才明白了的确是事出有因。 想想也是,就连贺人龙这种久经战阵的刺头都不敢失期,何况没打过什么仗,实力并不很强的刘泽清部了。 “既是兵部对此已有所察,那朕就不再过问此事。待各部全部进抵京营之后,兵部要遣员对各部兵马按名册予以核查,兵甲缺失者予以补给,有老弱伤病之卒全部留驻大营,不得随军出关。各路兵马点检之后克日出关北上,至松锦后归孙卿统一节制!” 朱由检略微思衬之后做出了决定。 “皇上恕罪,微臣有一言不得不进,。此前孙白谷麾下既已有近十万兵马,此次又有着数万人归其统制,如此一来,我大明所有可战之兵几乎全部交由其一人统辖,此可谓历来帝王之大忌也! 前番尚有洪亨九与其分权,可目下洪某暂已无法视事,孙某独揽军权恐怕非社稷之福啊!臣此议完全出自忠心,还望我皇慎思之!” 杨嗣昌犹豫了一下,还是拱手施礼讲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四百六十二章 君臣相处之道 抛开这番话中有无其他用意在里面,杨嗣昌的担忧是十分符合过去所有人的思维方式的。 如果朱由检不是从后世穿越而去,单单杨嗣昌这几句话语就可能让他的内心对孙传庭的权势产生很深的忌惮之意。 一个手握重兵的文臣若是起了别样的心思,很可能会有成为权臣的趋势,而如果此人有枭雄之姿,那对皇权的危害将会是毁灭性的。 曹孟德就是例子。 “呵呵,杨卿切勿过虑,卿之心意朕自是明了,但朕向来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之准则,不会无故猜忌能臣之忠心,那样只会让君臣之间嫌隙渐升,并由此离心离德,此绝非社稷之福,亦非君臣相处之道 卿之所疑其实毫无道理。 首先,目下大明大敌当前,官军精锐齐聚关外,为的是征讨不服王化之虏寇,其胜负尚在难料之间,而分权实为临阵之大忌也。 千军万马要的是令出一门,若数万兵马无统一号令、各自为战,其败势未战已现。 其次,去岁孙卿率秦军抵京之后,便上表请解兵权,望朕以他人代其统领秦军,其意便是生怕朕对其有所疑虑,朕知其忠诚,故并未同意其请求。 其三,现下各军之中皆有兵部及锦衣监军,士卒之粮饷皆由朝廷发放到手,各级将校士卒自知所食所费皆是朕及朝廷所赐,而非某人为其谋食,此举使军心向朕而非向其他;官军已由过去统兵大将之私兵,便为为朝廷所有之官军,如此举措之下,谁还有振臂一呼、群起应之之能 其实不光是上述三条,还有其余证论在内,朕就不一一列举了。” 说到这里,朱由检端起茶水啜饮一口润了润嗓子后继续发表长篇大论。 “总之,卿忧心之事绝无可能生发,不管是关外的孙卿,陈卿,还是杨卿你,甚至其余诸卿,皆是朕信得过之人,朕将国事托付你等,夜间从来便是高枕酣睡,从无他心暗忧 为君者,若是整日沉迷于与臣下勾心斗角,此便失了人君之本分,长此以往,便是无事也会生出事端。 朕心底一片坦然,与诸卿相处自是坦荡无比,可谓事无不可对人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但凡是人,不管地位高低,皆有私心。或逐名,或追利,抑或想名利兼得,古之圣贤也逃不过名利二字,此乃人之本性,朕从无断绝人性之念 朕以为,爱名者便给其名,喜利者便给其利,这有何不可但是,此间也有规矩,那便是得名利者须得适可而止,且要以国家百姓之利益为根本,不能因私废公,更不能巧取豪夺,以压榨盘剥百姓为前提 若想从朕这里得到名利,那便要拿出对等之代价,要对国家与社会,对天下无助之百姓有贡献,朕将会视其功劳大小,以名爵酬之 而那些只顾家族及个人利益,枉顾国家、甚至以损害国家和百姓利益自肥者,自是朕所不容也,其所获之利也终不能衍及后代子孙 对此点,朕坚信不疑 朕决不允许硕鼠存在于大明” 朱由检本来只是想解释一下为何不会对孙传庭有猜忌之心,没想到话匣子一打开,竟然延伸到了君臣相处之道,然后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 朱由检认为君臣互信才是治理好国家的基础。 就像后世一家公司一样,如果老板整日对从高层管理到基层工作人员疑神疑鬼,经常怀疑别人是不是在趁机赚他的便宜,对待手下员工扣扣索索,福利待遇几乎没有,那这家公司很难维持长久。 他这番推心置腹的言论让杨嗣昌的内心震撼无比。 自秦汉以降,从未有帝王如此坦诚的将君臣之道说的如此直白,而且是直指人心。 想想历朝历代君臣之间、大臣之间、文武之间的各种争斗,其实全部都是为了私利而起,争斗的目的无非就是因为自己的私利受到了损害,或者自己的利益诉求没有得到充分的回报。 这种无休止的明争暗斗,最终伤害的都是国家社稷,以及黎民百姓的利益。 而争斗的根源大部分都在掌握着国家最大话语权和利益分配权的皇帝身上。 就拿大明的历代皇帝来说吧,尤其是中后期的列位,在对待臣下时太过小家子气,舍不得拿出名利来赏功酬劳,最终导致君臣之间离心离德。 这样就造成了臣下日常所为以欺瞒坑骗帝王为主旨,而皇帝行举更多的是从朱家本身的利益为出发点,根本无人考虑到社稷和百姓的利益是否收到损害,从而使得大明这个巨人最终轰然倒地不起。 如果皇帝都像今上这般坦荡,这般胸怀宽广,那很多危害国家和百姓利益的政策就不会产生,王朝的寿命也许会延续的更加长远。 “臣杨嗣昌虽谈不上博览群书、才气纵横之辈,但也算得上读史无数之人,臣从未见过有如我皇这般对臣下坦诚相待之人君者今日我皇之教诲发人深省,令臣动容,此才为君臣相处之正道也,臣杨嗣昌心内感佩之至,还请我皇受臣一拜” 说罢,杨嗣昌起身后神态庄重的整理一下衣冠,趋至朱由检面前拜倒在地,以额触地行了大礼。 “杨卿快快请起,朕不是说过吗,非祭天大朝等重要场合,跪拜之礼可免,卿何须如此” 朱由检微笑的示意杨嗣昌起身回话,心里也是感觉一阵轻松。 刚才那些想法他考虑已久,今天正好借机讲了出来,目的无非就是借杨嗣昌的口将这番话宣扬出去,让天下的官吏士绅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物,以此来树立一种为官为绅的新风尚,逐渐改变自古以来官场上倾轧内斗的不良作风。 不要小看引导的力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自古以来莫过如是,只有在朝堂中率先树立起一股正气,才能形成涤荡歪风邪气的浩荡之风。 只有自上而下的变革才会激发底层的心气,因为只有这种变革才会触动事物的根源。 “臣适才之拜乃是为我皇明有此明君在位而由衷之拜,绝非趋炎附势媚上之举臣拜的是我皇明之宏大蓝图,拜的是自此以后朝堂上的浩然之气臣心底异常期盼众正盈朝后的皇明盛世” 杨嗣昌缓缓起身后再次躬身施礼道。 众正盈朝 这个熟悉的说辞让朱由检楞了一下,随后恍然醒悟。 历史上的东林党人曾经以为,只要他们掌了大权,那便是众正盈朝的盛世开启之时。 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就这样废了。 “杨卿有心便好,朕以为凡事都需从自我做起,以身作则方为正道,朕有信心绝不食言而肥,只要你我君臣群策群力,均以羞于内斗、勤于为国为民而荣,那盛世就在不远地将来” 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捧着几封书信急匆匆跨入殿内。 “启禀皇爷,关外急报” 第四百六十三章 再来一次十三副? 大明崇祯八年六月的京城,天气异常闷热,从开春到现在几个月了,滴雨未下,路边的树木很多已经卷了叶子。太阳明晃晃的刺的人睁不开眼,街道上行人稀少,大户人家门前的狗懒洋洋的趴着,伸着长长的舌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紫禁城武英殿里,崇祯皇帝阴着脸坐在龙椅上,面前的御案上堆着几十份各地的奏本,但他一封也没看过。太监王承恩侧立在旁,微弓着腰,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大气不敢出。 崇祯眼睛聚焦在殿外的一个角落,目光呆滞,神游物外不知在想什么。 王承恩心里暗暗叫苦,自从前几天风寒发热昏睡两天病好了以后,皇爷就以流贼焚毁凤阳皇陵以及流贼日益势大之事为由避居武英殿,减膳撤乐,青衣从事;这位爷这几天一直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发呆,一句话不说,脸色很难看,谁也不理。 他不知道的是,此崇祯已非彼崇祯了,驱壳还是那副驱壳,灵魂却已经是一位来自几百年后的年轻大学生的灵魂。 朱振卿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二十一世纪一流大学的历史系考古专业研究生,因为在一个古墓里的一次偶然触碰,竟然会穿越到几百年前大明的末代皇帝朱由检身上,虽然从心里无法也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但已经回不去了。 幸运的是前世自己是个孤儿,大学里也没谈过女朋友,算是孤家寡人,无牵无挂,伤感过后倒也想得开。 他作为一个考古专业的大学生,日常所学离不开历史,并且对明末的历史也有比较深的了解和研究,从这几天的旁敲侧击以及各方面的观察,他知道现在是崇祯八年,离自己在煤山上自挂东南枝还有不到十年的时间。 前世网上对于崇祯帝的评价毁誉参半,有说他刚愎自用,用人多疑,才具平庸的;有说他勤勉奋发,但所用非人,是个悲剧皇帝的;而对于导致明朝灭亡的主要原因,更是众说纷纭。 朱振卿比较认同的有几点第一,财政崩溃,没钱给士兵发饷;第二,天灾不断,更赶上了小冰河时期,北方持续多年大旱,导致因为吃不上饭而造反的人越来越多;第三,文臣集团只顾私利,枉顾国事;第四,崇祯后期政府对于武将的掌控几乎失控,大多数将领拥兵自重,不听号令,导致很多本不该输的战役失利。 原因自己都清楚,但具体要解决这些问题太难了,几乎不可能完成。自己穿越过来,最后再眼睁睁看着大明亡于自己之手,那可真是千古之耻啊。 没办法,一步步来吧;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清楚历史的走向,也大体明白哪些人该用哪些不该用。 现在首要问题是要有一只可以完全掌控的强势武装,以及对于信息情报的迅速了解与传达。 想到这里,朱振卿慢慢收回心神,转头看了一眼王承恩,对于这个今生唯一一个陪自己殉死的太监,心里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既然自己穿越了,那就绝不可能让悲剧重演,眼前这位低眉顺眼的中年人,自己会让他得一个善终,得一个荣华富贵。 他开口唤道”大伴!” “奴婢在,皇爷有何吩咐?”王承恩赶紧小碎步挪到朱由检面前,低头弓腰答道。 “叫人传锦衣卫堂上官觐见!” “奴婢这就叫人去传!“ 王承恩回罢,弓着腰倒退着到殿门口,然后迅速转身出了大殿,喊过一个小黄门,吩咐了几句后,又回到了崇祯眼前,回道“皇爷还有什么吩咐?” 朱由检顿了顿,开口道“大伴,你跟着朕几年了?” “回皇爷的话,奴婢12岁进宫,至今有二十三年,打皇爷被赐封信王后就一直跟着皇爷,算来十四年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家里现在还有什么亲人吗?” “回皇爷的话,奴婢家里现在还有一个兄长一个弟弟一个姐姐,都在老家操持田地。“ 朱由检愣了愣,问道”操持田地?朕可是知道,像曹化淳、王德化、高起潜、王之心他们的亲属子弟可都是恩荫锦衣卫指挥佥事、千户,最不济还是百户,你在宫中也是老人了,难道跟着朕没地位?” 虽然朱由检最后的那句话是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可王承恩吓坏了,噗通就跪了下来“奴婢是前生修来的福气才能今生伺候皇爷您,宫里人人都羡慕奴婢在皇爷的身边服侍,皇爷您是不是嫌弃老奴要赶老奴走啊!” 朱由检不耐烦道”你个老货,朕就是随口一说,逗个乐子,你瞎琢磨甚?滚起来回话!” 王承恩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腰弯的更低了。 朱由检继续用不耐烦的口气道”你个老货,还没回答刚才朕的问题呢!” ”回皇爷的话,老奴用这么多年积攒的体己银子,在老家给他们置办了几十亩田产。他们都是惯了土里刨食的,也不愿跟到京城里来,说是一天不去地里忙活心里就不踏实,老奴也就随了他们的念想。“ ”倒是安分守己的老实人,可也不能让老实人吃亏。你既然跟着朕,是朕的身边人,要是家里子弟没沾到光,不知道的倒是以为朕待你太刻薄了。” “回皇爷的话,老奴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辈子才能天天伺候皇爷您,奴婢的这辈子的念想就是好好服侍皇爷,可以为皇爷做任何事!至于其他的,老奴并未多想!” “为朕做任何事?也包括为朕去死吗?”朱由检又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王承恩利马又跪了下来,毫不犹豫大声答道“皇爷就是奴婢的天,老奴不会说大道理,但为皇爷效死是老奴的本分!” 朱由检心里微微感动,他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太监,心里道在那段历史中,朕的确是你的天,你也却是做到了为朕去死。 “起来吧,朕信你!” 王承恩突然大声抽噎起来。他抬起头看着朱由检,眼泪滚滚而下“皇爷,有您对老奴说的这三个字,老奴这辈子值了!” 朱由检眼眶也有点湿润。这辈子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奴仆,他也觉得值了。王承恩虽然是个阉人,被绝大多数人心里所鄙视,但最后他用他的行动告诉世人,阉人不缺忠义和气节,比某些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的所谓文人强之万倍。 ”起来吧,你这老货,凭白的赚朕的眼泪是吧?告诉你吧,朕打算重整锦衣,以免外廷误朕!这样吧,过几天你打发人回老家,从你的内侄和外侄里,挑一个聪明伶俐肯吃苦不油滑的来京。朕给锦衣卫指挥使说一声,做个试百户,找一个可靠的人带带他,以后的造化看他自己的。记住,这是朕给你的恩典,不许推辞,来京后你也要好好叮嘱他,不要给朕和你丢脸!” 王承恩放声大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咚咚的磕头”老奴谢皇爷的恩典,老奴代家人谢皇爷的恩典,皇爷放心,绝不会给皇爷丢脸!‘’ 王承恩心里清楚,虽然皇上前面说的那几个内廷大裆的子弟恩荫官职不小,但都是挂名,而不会去锦衣卫担当实职。这次皇爷给的却是实职百户,等于是一步登天了,将来如果办差办的好,前途一片光明。 正在这时,去传旨的小黄门来到殿门外,低头大声禀报”回圣上,锦衣卫堂上官请求觐见!” 王承恩赶紧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痕迹,朱由检吩咐道‘’宣!“ “圣上有旨,宣锦衣卫堂上官觐见!”小黄门尖利的声音大声喊道,随着一声声的通传,不一会功夫,几个身穿大红色直身便服,腰挂鸾带,头戴乌纱的中年人来到大殿,从门口鱼贯而入。 第四百六十四章 清军内部的分歧 “既是无人出言,那我就分说几句吧。现下局势对我大清极为不利,当前不仅是折损了多少人马的事,最为关键之处在于,明人之火器极为难制,再对阵下去,我军怕还是会重蹈覆辙。 目下我军连番受挫之下锐气尽丧,军心士气极其低落,若无良策应对的话,还是尽早撤兵北返为好,免得明人调集重兵邀战,到时是走是留都失了先机! 等回返盛京整合八旗各部之后,战略上放弃对松锦一线之骚扰,而是遣人马由明国宣大等处掠边突进,重点搜获明人善造火器之工匠,以及巨量之硝石火药,过上几年我大清也能有与明军对等之火器,如此方为我大清立足之道!” 皇太极的话音刚落,早就有了腹稿的多尔衮抢先开口说出了两白旗的打算,他既没有尊称皇上,也没有口称八哥,语气中对皇太极明显的缺乏尊敬之意。 当初多尔衮就对皇太极决意举重兵南下的决议表示怀疑和反对,现在事实为他的反对意见了最佳佐证。 按照多尔衮的想法,大清目前不具备一口吞掉大明整个辽西的实力,应该还是采取分兵掳掠的方式,分袭辽西、宣大,甚至可以再次从古北口等处破口侵入京畿。 等再抢上几次,虏获大批人口粮食物资,消化一番后再对辽西明军展开强攻,一举拿下整个关外之地,从而具备随时窥视关内、威胁大明京师的能力。 多尔衮和阿济格秘议后认为,这次清军的失败与其说是因为实力上的差距,不如说是战略上的决策失误造成的。 如果不是皇太极执意聚兵南下,那就不会产生现在这种无法收拾的局面,既然你作为一国之主不具备深谋远虑的本事,那不如干脆让别人来干。 但是看现在的架势,皇太极显然是不甘心就此罢兵回返,而是想再次和明军掰一掰手腕,试图用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策略上的正确。 在多尔衮的眼中,自己这位八哥想要挽回颜面的行动是非常愚蠢的,结果只会造成更多八旗勇士的伤亡,进一步削弱大清国的实力,最终出现那种万劫不复的结局。 其实若不是现在的朱由检是穿越而来,按照原本历史的轨迹,皇太极这次的南下战略最后是非常成功的。 在他的亲自主持下,清军采用了围点打援、截断明军粮道的战术,在长达一年多的松锦大战中,将明军最后的精锐军队消耗一空,从而使得李自成、张献忠等一众流贼把大明推进了死亡的深渊。 遗憾的是,肆虐大明北地的大股流贼已经全部覆灭,只有少数小股贼人成了占山为王的土匪,对整个大明造成的危害根本微不足道。 更重要的是,现在与清军对抗的是火器犀利、军容严正、军纪严明、粮饷充足的勇悍之师,而不再是历史上如王朴、白光恩、吴三桂等等那些只顾私利的地方军头了。 相同的策略,不同的对手,结局也就完全逆转。 多尔衮态度上的不敬和言词中明确的反对之意,让皇太极心中异常恼怒,但他现在贵为皇帝,实在不便亲自出马与多尔衮辩论,那样就太没有皇帝的尊严了。 他当然明白多尔衮兄弟们的心思,要是现在就全军北撤,回到盛京之后,两白旗肯定会借岳托失机、以致大军损失惨重的理由谋夺两红旗的人口财物,在削弱自己这个得力帮手的同时壮大自身实力,以谋求更高的地位。 自己要是身体康健的话,两白旗基本没什么机会能登上皇位,可是皇太极心里清楚,自己这身体撑不过几年了,等自己去了地下,就算有代善的支持,有勇无谋的豪格也不是多尔衮兄弟们的对手。 说不定在自己死去几年之后,皇位就成了多尔衮的了,依照多尔衮狠辣的性子,自己的儿子铁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奴才不赞成睿亲王之言!” 就在皇太极既尴尬又恼怒的时候,洞察场上局势的宁完我站了出来,这让皇太极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是大感欣慰还是汉人奴才贴心啊,知道关键时刻要站出来给主子挡刀枪,等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赏赐这个好奴才。 “哦?公甫有何话速速讲来!朕知公甫素有谋国之才具,每每言出必中,公甫但有所思尽管直言,不必顾忌其他!” 皇太极微笑着目视宁完我温言鼓励道。 “奴才谢过皇上恩典。适才睿亲王之言虽是有些道理,但却忘了关键一点时不我待!” 宁完我先是向皇太极施礼表示谢恩后,直起身子向多尔衮拱手示意后开口道。 “时不我待?此言何解?老宁你有话直接说,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吊人胃口!” 多尔衮虽然对宁完我站出来给皇太极解围感到不快,但他知道此人性格直率,不是善于溜须拍马的小人,并且确实胸有韬略,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他对宁完我倒是没什么恶感。 “睿亲王,当下之情势确如你所说,对我大清十分不利,这一点毋庸讳言。但是,正因如此,现下除了与明国再次血战一场、大量杀伤明国新军之外,往后的策略都无法展开。” 包括皇太极在内的帐内众人都把目光聚集在了宁完我面上,这让他的自我感觉顿时好到了极点。 “睿亲王言袭扰宣大等处之策虽是甚佳,但睿亲王没虑及到,如若我军就此退却,那明国除了留下相应之新军外,定会将此数万新军派至宣大一线,替代原先之旧式军队,如此一来,我军弃松锦转而攻宣大,其结果与现在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大军转折往来耗费时日与钱粮无数,依我大清目下之财力恐是负担不了多少时日,万一明人如此次一般料知先机,再次布下陷阱,其结果怕是对我十分不利!” 宁完我说的很有道理。 在知道清军短期内不可能再次攻打松锦沿线后,明军肯定会猜到清军下一步会从别处入寇大明,那现在的数万人马就会移镇宣大,以边墙城堡为依托重新布置防线。 而清军从撤离回去整军,然后派哨探刺探宣大情报,以找到容易攻打的地点,到出动大军向西南移动,这中间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中间要消耗多少钱粮物资? 对于现在粮草物资日渐匮乏的建州来说,这成本实在是太昂贵了。 而明军为何要重兵布防宣大呢? 因为宣大之地是九边中最为富庶、人口最为集中的地方,距离大明京师也最近,其他如甘肃镇、陕西镇、宁夏镇等等边防重镇根本没必要去打。 为啥?一是太远,二是太穷,打下来还不如自身消耗的多。 所以说,清军南下,只有辽西、宣大,从长城破口而入现在已是很难了,明廷重修了破损的边墙,布设了绵延数里的障碍,原先的卫所兵也换成了边军,在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下,大军根本无法展开强攻。 多尔衮的策略是不错,可那是建立在明军不会加强守备的情况下,可从现在明军这一环接一环的谋划来看,清军的战略意图早就被人家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那照老宁你的说法,只有和明人再拼一把才行?”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四百六十五章 皇太极应对之策 其实宁完我对多尔衮的提议是持赞成态度的,他也觉得按照当前的态势,清军应该主动撤回盛京,待修生养息之后再图谋其他。 他刚才的那番言语有点强词夺理了,但是作为坚定的保皇派,他不得不站出来反对多尔衮的建议。 因为皇太极暗中遣李率泰与大明议和之事属于绝密范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如果多尔衮等人知道了这件事,很可能就会借此大做文章,从而导致八旗产生内讧,那样的局面下所谓的大清离崩溃不远了。 不管将来如何,现在的大清内部决不能生乱,而且必须只能有一个不容置疑的声音来发号施令,包括多尔衮在内的所有人都要听从号令才行。 “回睿亲王的话,现下既是皇上亲率援军抵达松锦,原本低落之士气军心当会重新高涨。明军虽强,但人数远逊与我大清,在人数占有巨大优势之情势下,我军要是再行回撤,那以后还怎生有胆与明军对阵? 何况皇上已有对付明军之策,此战过后,明军定不敢再小觑我大清,到时我大清自可根据具体事态再予以从容应对!” “不知皇上有何等方法应对明人之火器?奴才等绞尽脑汁也未想出好法子来,还望皇上赐教!” 一旁的尚可喜凑趣的施礼道,帐内其他人也都用充满希冀的目光看向御座上的皇太极,帐内有些压抑的气氛也悄悄地轻松了不少。 “呵呵,此次大军南下受挫,虽有明军练成强军之因,其实也是我军太过轻敌之故!” 皇太极的这几句话引起了包括多尔衮、阿济格在内众人的强烈共鸣,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清军连续的败仗其实都吃亏在对明人所用的新战术一无所知,临阵时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应对,还没等发挥出自己的优势便因伤亡过大而败下阵来。 前后几次都是轻敌造成的,这样的结果让多尔衮等人很不服气,但过后想想,还真是想不出好办法来对付明军,现在听说皇太极想出了好法子,所以所有人对此都很是期盼。 “明人强在火器,而火器我大清也有不少!朕此次携来数百门火炮,待对阵时先以火炮轰击,将其阵型击乱,之后再上前与之搏杀,只要被我八旗健儿近身,明人火器就成了无用之物,到时还不是任我八旗宰割?” 在思来想去之后,皇太极意识到唯有以火器对火器才能克制住明军,而火炮就是最合适的利器。 为了挽回败局,皇太极这回可以说是下了血本了,把几乎所有能打得响的火炮都带到了松锦,准备给明军以重大杀伤。 三顺王虽然带着大部分汉军旗军卒随大军南下,但因为清军并没有打算打攻坚战,而是准备以最拿手的突击为主,而太过沉重的火炮会拖累到清军的机动性,所以此前之带来了十余门,并且也未发挥多大的作用。 而汉军旗留在盛京的数百门大炮正在被数万名包衣运来的路上,在天气晴好的条件下,不用十天便可以抵达送锦前线。 这数百门大炮就是皇太极以战促和的底气所在,如果运用得当的话,这些火炮或许会成为这次战役的转折点。 “皇上不愧是天下之英主!奴才等只想到以火炮轰击工事,怎么就没想到直接用火炮打步卒呢?等咱大清的火炮聚齐,非叫明军尝尝厉害不可!” 孔友德一拍脑袋,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一脸懊恼不已的神情开口道。 八旗的火炮很多是他当年从登州带过去的,后来皇太极又下令被虏获的汉人工匠们仿造了不少。 孔友德也想到过用火炮轰击明军步卒的战术,但是因为连续败仗之下,所有人都想着赶紧撤退,别让明军包了饺子的缘故,他也将这个临时起意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咱们有火炮,明人就没有?据本王观察,明人火炮比之咱们所用火炮威力更大、射程更远、射速更快。何况汉军旗炮手本就不多,数百门大炮就需要上千炮手操纵,咱们哪来如此多炮手? 还有就是,咱们的火药可是没有多少存储,要是这回一并打完,这些火炮就成了废铜烂铁,将来如何派的上用场?” 就在帐内众人一片交口称赞声中,多尔衮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大帐内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以多尔衮的睿智,皇太极、孔友德能想到的破敌之策他能想不到吗?但正是因为上面的几条理由让他觉得,就算从后方调集火炮前来也是无用。 “睿亲王所忧不无道理,但是事到如今,唯有一战打出我八旗之威风,方才有后路可寻。炮手稀少不算大事,临阵之时只要预先将每门火炮之火药弹丸填充好,炮手打响一门之后寻机前往下一门施放,如此一来可正好提高射速。 至于火药之缺失也是无碍,朕此次将盛京所储火药全部携来松锦,总计约有上万斤之多,足可供大战所用。至于以后火药之来源也不成问题,大军回返盛京之后,即刻遣军前往朝鲜搜掠,偌大一个朝鲜国,火药积存应是不少!” 对此已有全面考虑的皇太极缓缓开口说出了解决之道。 多尔衮闻言后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皇太极的这番安排和布置。 尽管两白旗一直视皇太极为自己的劲敌,但有时多尔衮对自己这位八哥也很是佩服。 现在的大清国是老汗努尔哈赤打下来的不假,但自从皇太极登基建国以来,整个建州各方面都处在一个良好的上升势头之中,不管是军事还是官制设立和理顺,都比努尔哈赤活着时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皇太极较为长远地战略眼光和安排,多尔衮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坐上皇帝之位,未必就能比皇太极做的更好。 且忍着些吧,从最近得来的消息来看,自己这位八哥是拖着病体,强撑着赶来,看样子也没几年活头了。 等老八一闭眼,这皇位说啥也不能让那个有勇无谋、暴躁残忍的豪格来坐,他要是做了皇帝,不光是两白旗要遭殃,整个大清怕也会跟着倒霉,说句不好听的,稍有不慎,大清的国运就能葬送在他手上。 就在皇太极这边定好了对付明军的策略时,刘国能和张文耀两部历时十天,完成了对赫图阿拉以南数个堡城的清理。两人在互通声气之后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分别率部于鸭绿江南岸的克莫堡汇合,准备稍作休整后向据此两百余里外的赫图阿拉进发。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四百六十六章 北进中的插曲 狭仄的克莫堡内只有两百余户汉人包衣居住在内,负责管理他们的是十几户八旗旗丁。 夺取克莫堡的行动非常顺利,两队明军士卒在各自队正的带领下,只花费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将堡子拿下,期间将猝不及防之下仍然敢于反抗的八旗旗丁斩杀殆尽后,这些八旗旗丁的也家人全部关押了起来。 张文耀部也就在北上途中规模最大的镇江堡遇到了一点麻烦,在折损了十余人后才将里面留守的三十余名建奴消灭掉,自那之后分兵一路向北,先后顺利地打下了险山堡、长莫堡、永奠堡,直至现在的克莫堡。 镇江堡往北的堡寨规模都不大,里面或是有几户,或是有七八户八旗旗丁,家主都是年老或伤残的旗人,成丁都已经奉命向盛京汇聚,所以明军遇到的抵抗十分微弱,自身也没有士卒阵亡,只有几人受了轻伤。 现在的明军士卒也是有了经验,只要打进堡寨中之后,直接奔着有门楼的好宅子去。 不用问,那肯定是旗人老爷家的宅子,汉人包衣家都是柴门,两下一比较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 在打下了克莫堡之后,张文耀派人与西面隔着几十里的刘国能取得了联系,然后就把军营扎在了克莫堡北面,等待着刘国能率部前来汇合。 没过两天,刘国能就率部来到了克莫堡,并且除了原先的手下以外,还带来了近千名汉人青壮,一时之间克莫堡周边人欢马嘶,惹得原来堡寨中的汉人包衣纷纷携家带口的出来看热闹。 “额说老刘,你这是整的哪一出咋带上如此多累赘前来这回得了多少财物额看须得遣人送往咱上次藏宝之地,之后再埋起来,这回额们可是发财了 额这一路打过来,除了留下点军粮换换口味,其余的都分派给那些掳来的包衣,之后嘱咐他们,有愿意回大明的就一路向南,逃到獐子岛地界去,你可倒好,咋还想着扩军不成” 随着季节进入四月中旬,天气也慢慢热了起来,南风徐来,让人感受到了初夏的味道。 不耐热的张文耀脱了甲胄,只穿着一身短打歪坐在树荫下的一张椅子上,眼睛四处观瞧营帐阴影下成群闲扯的士卒,懒洋洋地开口问道。 按照兵部战前下达的指令,每打下一座堡寨,明军都要给当地的汉人包衣交代好,嘱咐他们带着口粮往明军登陆点集结,然后让等候在那里的船只把这些百姓运到海中的几座岛屿上,等待朝廷下一步的安置。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防止万一明军在松锦作战不利,八旗退回去后还能利用包衣为他们继续卖力。 只要汉人包衣都跑了,不善生产的八旗日子将会越来越难。 由于田地里的庄稼还有月余就要成熟的缘故,很多汉人都不想立刻就走,而是想等着收割完庄稼再走,甚至有很多汉人不愿再回到故土。 对此明军也并没有采取强制措施勒令他们离开,毕竟军队的主要任务是作战,这种事他们没兴趣去浪费太多精力。 “额路上想过了,要是打完赫图阿拉再去打盛京,就咱们这不到五千人可不够瞧的,还是多聚拢些人,说不定就能派上用场,至少能壮大声势。 额说老张,你早来这好几日,咋不派人去周边林子里打些野物来开开荤这狗x的建奴,那些堡子里的羊都赶去了盛京,这牛还得给百姓耕田用,老子许多时日没得肉食,嘴里都淡出个x来了” 穿着一身灰色布袍的刘国能双手叉腰站着,仰头盯着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上的鸟窝,看那架势好像要攀爬上去给它端了一样。 他带着手下的三千人与张文耀分守后,一路先往西走,之后转向北边,为的就是防止张文耀这边有漏网之鱼跑出来向西边的辽阳报讯。 他这一路上有几座稍大的堡城,比如戍城、汤站、凤凰城、大奠等,里边虽然驻扎的建奴不多,但都是正规的军队,抵抗也比较激烈,在先后伤亡了百余人之后才将这些堡城一一攻破。 “还用你说额今早上就遣了三队人去了左近林中,看时辰估摸着也快回返了,等夜里咱就能吃上肉食了,嘿嘿嘿嘿” 张文耀得意洋洋地开口笑道。 他大早上就安排三队一百五十人,带着弓箭、火铳、盾牌,在村里几名猎户的引领下去了东边的山林中,现在已经是下午的未时,估计能收获不小。 这个时代别说东北的深山老林,就算内地中原地区的山林中也是野兽繁多,在没有保护动物观念的现在,成建制的军地去打猎,那些野生动物还有的跑 “老张你这事干的着实好晚上额敬你一碗对了,咋没瞧见叶监军” 刘国能挤眉弄眼地冲着正在得意的张文耀笑道。 “老刘你说甚敬额一碗哇哈哈哈老刘你硬是要的咋淘换来的多不多现下放在哪” 张文耀敏感地捕捉到了刘国能口中的关键词,原本歪斜的身子一下子坐直,瞪起眼睛咧着大嘴大笑几声后连声问道。 “额说你就不能小点声额为啥问叶监军不就是怕他给瞧见可不敢叫他知晓额跟你说,额前几日带人打下凤凰城,从一个建奴富户家地窖中搜寻到几坛子美酒,额可没舍得吃独食,全都留着,就等着跟你喝个痛快 酒就藏在额营帐里,等咱哥俩找个地界畅饮一番嘿嘿嘿嘿” “好你个老刘额老张承你个情这他x的像是有半辈子没喝过酒了,可馋死额了 对了,你适才是问叶监军不是人家是打小在京城里长大的贵人,从未见识过进山打猎是甚子模样,这回自告奋勇带队去了山里。 额已是嘱咐了那帮兔崽子,定要好生护着监军,现下咱就等着晚间吃肉就成” 说话之间,远处的营门外一阵热闹,三队进山打猎的军卒返回了营地。 没过多时,同样是一脸得意的叶天闲脚步轻快的向二人走来,两个强壮的士卒肩上抬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跟在后面,木头下端用绳子绑着一头身形粗壮的黑毛野猪,鬃毛如同钢针一般竖立的身上一片血污。 “老刘、老张瞧见没这是某亲自用手铳轰杀的足有两百斤重这是此次出猎打到的最大野物某跟你俩说,这可是某头一次进山打猎呀” 离着两人还有十几步的距离,一脸兴奋地叶天闲用生怕别人听不到的声音叫嚷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 平顶山岗上的堡寨 四天之后,在克莫堡略作修整的刘、张两部近五千人,加上陆续征召的千余名汉人青壮,于傍晚时分进抵赫图阿拉西南十里处的一处山坳中。 “老刘,额不是听说建奴如何如何厉害,每每逢战便将哨探撒出去五十里开外,可咱这大队人马都到了他眼皮子底下了,咋连个逑也没看着” 明军所在的山坳中到处都是鲜红的衣甲,经过长途跋涉的士卒们正在以队为单位坐地歇息,严格的军纪下,除了偶尔有咳嗽声传来,数千人无人发出声响,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着上官的命令。 “建奴哪能猜到有大军跨海过来打他们的再说自打老奴起兵造反之后,这十几年一直压着周边打,这地界已是建奴的大后方了,多年来定是安生的紧,时日久了建奴也是难免懈怠,这可是咱们建功的良机啊” 刘国能跨坐在缓坡上的一根朽木上,眼睛环视周边绿意盎然的山林,轻声回答着张文耀的问题。 “这兵部给的舆图着实粗陋,幸亏有本地明人引领,要不然这到处是深山老林,咱们一准犯了迷糊就是不知这赫图阿拉是甚样子,光是听那些被掳之人说也说不清楚,这哨探出去半天了,怎地还未回返,不会出甚岔子吧” 张文耀摘下沉重的帽盔随手放在一边,随手拿起水囊咕嘟嘟灌了一大口。 还未等刘国能接话,远处山坳的入口处人影闪动,不一会功夫,几名军卒疾步向二人所在而来,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来人是谁,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哨探敌情的夜不收回来了。 果不其然,待几人走近之后,刘国能和张文耀已是看得分明,最前面的正是夜不收的把总孙奎。 “启禀两位将军,卑职带人探查回返,赫图阿拉概况已是探明,但城内有多少建奴却是无法得知” 身材瘦削高大,长着一双大长腿的孙奎施礼后禀道。 “好可曾被建奴察觉这个建奴老窝好不好打” 刘国能先是赞了一句,然后紧接着问道。 “回将军,卑职带人由城后山腰密林中窥视,并未露了行迹,其城防卑职这就画给两位将军看” 说罢,孙奎蹲下身去,将地面上的杂草拔去露出一块地面,随手捡起一节树枝,一边画一边解说。 “这建奴老窝找了个好地方,三面环水,东面靠山,按地利讲是易守难攻,可实际上却是不甚难打,为啥城墙低矮的紧卑职目测了一下,这墙也就一人多高,只要弄几架矮梯子就能登上 嘿嘿卑职有些想发笑说是城墙,其实就是院墙,甚至比不得咱大明大户人家那种院墙高卑职在山腰处看的十分清楚,只要翻进去就是城内。 城东门北面有一座不大的军营,看规制,也就住个千八百人的模样,卑职观瞧半天,未见建奴操演。说句不好听的,这哪是城,就他x的一个寨子” 孙奎说着说着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其实他说的一点没错。 赫图阿拉满语的意思就是建在平顶山岗上的堡寨,直到现在八旗内部还是一直把这里称作老寨,大清国官方则是将这里称作兴京,与盛京沈阳、东京辽阳并称三京。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老刘,该当咱们立功啊x的这回咱可真是来着了反正只要打破赫图阿拉,咱们这一路就算是把朝廷安排之事给办成了,剩下无论怎样做都是额外之功” 张文耀听完孙奎的讲说之后顿时兴奋起来,刘国能也是心情大好“孙奎,攻破建奴老窝这仗,额到时给你报首功你手下也是大功行了,你去歇息就食吧” 待孙奎喜滋滋的行礼离开后,刘国能龇牙咧嘴的笑道“老张,额就说吧,当初本以为是九死一生之事,未想到竟是如此顺当据某估摸着,这城里边的建奴最多不超千人,哈哈 这一路打过来,咱又是登岛又是破寨,对这城中战可是拿手的很野战或许咱还能叫建奴给杀伤一些士卒,可这巷战咱们还怕谁” “哇哈哈哈老刘你算说到俺心坎上去了没成想咱这一年多来练的本事这回没白瞎啊你说这皇上到底是不是神仙啊额看着准是咧兵部那些上官说了,咱练的这些登陆短兵接阵战法,都是皇上吩咐下来之物,真是全派上用场了啊 这回咱得把杀手锏给使出来,别藏着掖着了,估摸着盛京咱准是打不进去了” 张文耀所说的杀手锏就是一百人的手铳队。 考虑到他们这队人马更多的是需要与清军进行巷战的缘故,朱由检吩咐兵部给他们送来了三百只燧发手铳,并特地要求挑出一百人组建手铳队,每人三支手铳,以备战况激烈时不必因装填弹药贻误战机。 这挑选出来的一百人在登州时就经过了大量的实弹演练,虽然因为滑膛手铳命中率极低的缘故,这支手铳队在十步开外便对敌人无法造成很大的威胁。 但当敌我距离拉近到了五六步的距离,需要长枪手、刀盾手上前厮杀时,手铳的威力便显现出来,这种近距离的轰杀,将极大的减轻长枪手和刀盾手的压力,减少己方士卒的伤亡率。 登陆辽东之后,因为每次破城后的战斗别不算激烈,所以这种手铳队一直没有派上用场,但接下来要打的可是建奴的老窝,遇到的抵抗肯定会非常激烈,这支手铳队也到了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成明日叫孙奎他们先摸进去将东门打开,大队进城之后咱俩每人领一队,你带队从东往南打,我往北打建奴军营。既是寨子不大,那咱就带着七百人进去,人多也施展不开。我领五百人,你领两百人往城内搜寻,随队郎中也分做两队跟着其余人马不用进城,就在城外等着。 打起来后叫那些青壮将旗帜打起,要把声势造起来,好让跑掉的建奴去盛京报信说有大股官军” 刘国能摸着下巴上的短髯思忖片刻后定下了攻城的策略。 “额这就派人去砍些树木造梯子,老刘,你说咱甚时辰动手” 张文耀目视刘国能问道。 两人虽是官阶相等,但因着刘国能心眼更多的缘故,所以每逢大事都是刘国能说了算。 “梯子不用太多,十几架足够用了。 明晨咱们赶到后于丑时中动手那时节天色将明,人尚在熟睡之中,加上建奴没得防备,咱杀进去正好”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夺门 第二天凌晨子时整,无边的黑暗依然笼罩着苍茫的大地,就当所有人沉浸在梦想中时,隐藏在山坳中熟睡的明军已经被各自上官叫醒。 和衣而眠的士卒们经过短暂的纷乱之后,在皎洁的月色下整理行装,随后在一声声低沉的口令下排列队形,等到小半个时辰全军列队完毕,刘国能一声令下,最前面的一队士卒在上官的带领下以两排纵队的队列向山坳口行去。 湛蓝的天空下,银色的月光铺满大地,为大军的行进了良好条件,虽然仍不时地有视力不好的士卒跌跤,但宛如长龙般的队伍依旧在磕磕碰碰中向东北方向蜿蜒而去。 近五千人的队伍走出胡山坳之后,在负责押后的一小队明军监护下,千余名明人青壮才乱糟糟的从山坳最里面行了出来,之后沿着明军的足迹跟了上去。 古代的人由于缺乏足够的营养成分,大部分人患有或轻或重的夜盲症,所以夜行和夜战是很少发生的,现在的明军虽然在饭食上比从前有了极大的改善,但仍然有很多士卒存在着视力障碍。 幸亏刘国能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特意挑出了视力没有问题的一千人作为了先锋,在出了山坳之后,他和张文耀带着这一千人在夜不收们的引领下,加速想赫图阿拉行去。 后面的大队人马只需慢慢跟随,等到天色亮起来再赶到目的地就可以,因为他们不用入城参战,只需在外围负责接应就行。 前锋一千人在花费了近一个时辰后,在刚过丑时便进抵赫图阿拉城东侧的山林中,此时的夜色仍然极为深重,大队人马的到来惊起林中大群的宿鸟和小兽,无数的鸟粪自空中飘落下来,鸟儿们啼鸣着飞向了安全地带。 “呸真他x的晦气老刘,听说奴酋的祖坟都在这地界上,恁说咱打完了要不要把他家祖坟给挖了” 张文耀伸手将落在脸上的一滩鸟粪抹去后,小声地开口问道。 正在试图透过树木间的空隙,观瞧夜色中城内动静的刘国能头也没回的道“这可使不得,上峰既是没交代下来,咱可别去犯了忌讳。听那些兵部上差说过,皇上有过吩咐,只要建奴跪地请降的都不能杀,咱只管打仗,万不可多生事端” “也罢究是缺德冒烟之事,额们现下是官军,不是流贼,还得给子孙后代积德才好等打完这仗俺看也没些仗打了,要是能混个总兵,找个地界窝下娶妻生子,这辈子也就足了” 张文耀倚着身旁一棵大树的树干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挂在天空的月亮慢慢西移,天边也开始泛起了白色,又过了片刻,一不留神间,无边的黑暗猛然褪去,大地上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各队查看武备” 随着低沉的命令声,一片的声音响起,士卒们纷纷开始检查携带的装备有无问题。 “出” 待全军检查完毕,刘国能一声令下迈步向前,踩着地上厚厚的落叶带头向里许外的赫图阿拉行去,十余名肩扛着简陋梯子的士卒紧跟其后,数百名士卒以小队为单位尾随着,寂静地山林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杂乱地声音。 沉睡中的赫图阿拉一片宁静,太平已久的日子让城门值哨的清军士卒彻底放松了警惕,悄悄摸过来的明军士卒已经纷纷把粗陋的木梯架在了寨墙上,此时依旧没有看到值哨建奴的身影。 孙奎率先顺着梯子爬上寨墙,然后在跨坐在狭窄的墙头上,伸出双臂发力把攀爬的梯子提溜上来,随即将梯子竖在了寨墙之内,然后从梯子上迅速下到了城内。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的狗吠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先是一只狗的狂吠声,随后整个城内的狗吠声响成了一片。 “x的” 孙奎随口骂了一句。 这么多狗一叫唤,肯定惊动了建奴,现在计划中的偷袭只能变成强攻了。 他伸手一挥后举步疾行,十几名攀爬进城的夜不收迅速跟在他的身后向东边的寨门飞奔而去。 就在孙奎距离寨门还有数十步时,几名被狗吠声惊醒的值哨清军或是赤着臂膀,或是身穿布袍,持弓拿刀从寨门旁的木屋中窜了出来。 当这几名清军看到孙奎等人身穿的盔甲颜色和样式后,一个个显然是吃惊不小,其中一人甚至伸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好像生怕自己出现了幻觉一样。 在这几名建奴窜出屋子的瞬间,孙奎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这几人中有一名弓手 常年生活在深山老林中、以渔猎为生的清军最善弓箭和肉搏,他们所用的都是射程远、精度准的长大步弓,箭只也都是铁头重箭。 很多射术精湛的清军尤喜用箭头尾部带着倒钩的三棱箭,只要被这种箭射中,哪怕中箭部位并不致命,但想起出来可就要了命了,非得给你带下一大块肉来不可, 趁着几名清军一愣神的功夫,奔在最前面的孙奎猛地加速前冲,迅速将双方的拉近到了十余步之内,眼见得那名弓手张弓搭箭就要将重箭射出,孙奎手中的燧发短铳抢先打响,一声轰然大响中,一团冉冉升起的白色烟雾将孙奎包裹其中,并且也稍微遮挡住了两队人之间的部分视线。 听到后队中有人发出一声惨叫,孙奎身子从硝烟中疾冲而出,挥臂奋力将短铳掷向那名弓手,随后长刀仓啷出鞘,趁着对方躲闪的空档,矮身大喝一声直冲向那名弓手。 呈分散站位的一名清军举步上前举起长柄虎牙刀猛然竖劈,那名赤着臂膀的弓手趁机向一侧移动,孙奎顾不上再去追赶,仓促中跳步斜闪,险险避开对方的劈砍。 又是两声惨叫响起,那名建奴弓手移动中长弓连续开合,又有两名明军中箭倒地,短短几十息之间,这名弓手已经杀伤三名明军士卒。 孙奎的身子刚刚闪过虎牙刀的劈砍,一柄长枪悄无声息地疾刺而至,孙奎虽是反应迅速,但无奈旧力已竭、新力未生,只能勉强侧身避过要害,那柄本来刺向他腹部的长枪狠狠扎在了他的右侧肋部。 剧痛之中孙奎大吼一声弃刀双手攥住枪杆,正要发力与对方争夺,一支小巧的弩箭从后飞来,命中用枪清军的右眼后深深扎进了脑子里,那名清军撒手后仰面倒地毙命当场。 正在发力的孙奎骤然间身子失控,噔噔噔疾退数步后握着枪杆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后的七八名明军疾冲而过,几声短铳的大响中,那名长刀手和弓手先后被当场击杀。 “速去打开寨门老子死不了” 眼看手下人都要涌过来查看他的伤情,孙奎情急之下大声吼道。 第四百六十九章 城中清军 随着两扇厚重的寨门被夜不收从里面缓缓打开,早就等候在外的五百明军在刘国能的率领下涌入城内,随后张文耀领着领两百人进城后沿着寨墙向西南方杀去。 “孙奎!有无伤到要害?郎中呢?速速过来!” 冲进城内的刘国能一眼就发现了坐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孙奎,旁边还有一柄枪头上带血的长枪,一名夜不收正在给他解开盔甲。 “不妨事,俺老孙命硬的紧!” 孙奎勉强笑了笑后有气无力的答道。 一名提着药箱的随队郎中急火火的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名青壮学徒,刘国能见孙奎还能回话,便知道应该是没有伤到要害,于是便带着队伍沿着街道向东北方向冲去,口中大喊道“好生养伤,额给你记两个头功!” 此时已是寅时左右,天光已经大亮,从城南方向传来了几声铳响,看来张文耀那一队已是遇到了抵抗。 而没等刘国能带队找到孙奎探知的军营所在,前面数百步外宽敞的街道上,一队约莫百余人的清军由北面向明军杀了过来。 “刀盾上前!掷弹兵备好弹药,铳手三排,长枪手居后!投弹一轮之后前排伏地!列阵!” 看到冲来的清军里至少有十余名弓手之后,刘国能立刻快速大声下令道。 二十名刀盾手疾步上前,在宽度可容五六人的街道上排成四排,前排盾牌平举遮挡自己要害,后排将盾牌朝上高高举起,以防止清军弓手抛射,五名掷弹兵蹲在最后一排刀盾兵的身下,随时听令起身投掷,刘国能在两名手持盾牌的亲兵遮护下,透过盾牌的缝隙观瞧着清军的动向。 就在明军这边排好阵型之后,对面的清军已经冲到百余步的地方,最前面的一名牛录章京吆喝一声,手持刀枪锤斧的步卒停下脚步调整呼吸,二十几名弓手疾步向前行来。 由于盾牌的遮挡,清军无法观察到后排明军的阵容,只能看到后面有一丛密密麻麻的长枪竖起,但并未发现有无长距离杀伤性兵器。在一名壮达的喝令声中,这二十余名弓手居然大胆的逼近到了距明军三十余步的地方,准备采用吊射的方式打击后排的明军。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是两军对阵时弓手所能到达的极限距离了,因为再靠近的话就会面临被明军盾牌手冲上去斩杀的危险境地,这个距离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安全,就算明军刀牌手前冲,弓手们也可以快速的转身撤离。 留守赫图阿拉看护清祖陵的本来有两千正黄旗清兵,由一名甲喇章京率队驻守,这两千人马一是为了守护陵墓,二是为了威慑只隔着一条鸭绿江的朝鲜人,三则是为了防备北面山林中的生女真。 但自从清军陆续将周边不服讨伐一遍之后,这两千人数年来多数时间一直是处在无所事事的状态中。 十几日前在接到了皇太极发出的调兵令之后,那名甲喇章京便立刻率大部分清军赶往了盛京,只留下了牛录章京达特勒领三百人留守此地。 达特勒看到弓手就位后,随即吆喝了一声,领着已经调整好的步卒大步前行,准备在弓手们射完十只左右的长箭后对明军发动突击。 今天清晨,正在军营内熟睡的达特勒猛然被城内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惊醒,多年战阵上养成的习惯让他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在招呼护卫帮他穿戴盔甲的同时,达特勒吩咐身边的军卒出外探查情况,全军披甲集结备战。 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明军突入城中,但达特勒从城内各种猎犬的叫声中得出一个结论来者不善。 野兽是没有可能翻越寨墙进到城内的,挑着清军熟睡之际进城的肯定是敌人,并且人数还不少。 难道是朝鲜人? 不对。 别说大军才走了十天左右,朝鲜人一时半会根本不会得知这个消息,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胆子敢趁着赫图阿拉兵力空虚的时候摸老虎屁股。 那些朝鲜兵根本不堪一击,甚至连明军都不如。 唯一的可能就是生女真。 这些野蛮残忍地生女真虽然每个部落人数都不多,但部落中的成年男丁个个都是肉搏厮杀的强手,八旗虽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兵进山扫荡这些部落,但警觉性极强的这些野人往往在大军到达前便逃之夭夭,等到清军无果而撤后,他们便在确认安全后重新返回。 这些部落之所以不愿意远离建州,为的就是能用手中的猎物皮货东珠山参等物品,从八旗或是汉军旗手中换取粮食盐巴铁锅等生活必需品。 多年来也有很多部落因为迫不得已投奔了建州,但北面的山林中仍然生存着不少不愿受约束的生女真部落,他们经常会派出精装的武士袭击汉人包衣居住的小村落,杀人抢掠后遁入深山中,对于这些野人,八旗自上至下也是头疼的厉害。 就在达特勒自以为判断准确、并且神经高度紧张的时候,远处传来的铳声让他迅速否定了自己的刚刚得出的结论。 来敌绝不是生女真,那些野人就连所用的箭只都是骨箭,哪来的火铳? 真是朝鲜人? 这些猪狗一般的家伙不知死活吗? 就在这时,出去探查的军卒急匆匆返回,传回了一个让他瞬间有些愣神的消息东门已经失守,进城的是明军,人数足有数百之多,并且正在向军营而来! 明军? 从哪来的明军? 自从毛文龙的东江镇彻底覆灭后,整个辽东已经几年没有明军的踪迹了,这伙明军是东哪来的呢? 达特勒来不及细想,根据哨探回来的情报他立即下达了命令他自领一百人由北向南正面迎击明军,一名壮达领一百人出营往西再往城南,侧击明军,剩下的一百人分别去往其他几个寨门,看看有无明军的踪迹,顺便防守寨门。 达特勒下令,必须在一刻钟之内把入城的明军彻底绞杀。 他现在的心思和原先所有清军一样,明军就是待宰的羔羊,不管入城的明军有多少,自己手下这三百正黄旗勇士足可以把他们击溃。 等打完了须得问问那些俘虏,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眼见得弓手们即将把箭壶中的长箭射完,对面的明军阵中已是惨叫不止,前排的刀盾手也倒下数人,阵型已略显松动之时,达特勒高举手中的连枷大喝道“十步之后冲阵!杀死明狗!走!” 第四百七十章 先轰击再射击 虽是有盾牌在前面遮挡,但清军弓手短时间内射过来的两百余支重箭,还是给后队明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近十轮箭雨之下,大约有四十余人或是当场阵亡,或是被长箭命中后丧失了战斗力,就连前排的刀盾手也有人被弓箭射中。 清军中有几名箭法神准的弓手,在齐射几轮后,用直射的方式射出手中长箭,数只重箭带着轻啸声电闪而至,穿过狭小的缝隙射中数名刀盾手的躯干或四肢。 随着数名刀盾手的倒下,原本密集的盾阵已出现了缺口,幸运的是,蹲在最后一排盾牌下面的掷弹兵未受波及,五名掷弹兵一手攥着燃着的火绳,一手紧握震天雷,侧目看向刘国能,紧张地等待着投掷的号令。 听着身后手下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以及中箭后强忍之下发出的呻吟声,刘国能面色丝毫未变。 多年来见惯了战阵上的瞬间生死,他的心已经变得如铁石一样坚硬。 在箭雨逐渐稀疏时,对面的清军有人大声吼叫着几句听不懂的话语,身材高大的刘国能透过两面盾牌的缝隙看向前方,清军弓手已经有人力竭后退到一侧,只有几名臂力强劲的弓手还在张弓射箭,但明显已是强弩之末,而清军步卒已经从几十步外逼近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最前面的数名重甲兵已经有准备冲锋的姿态。 “点火!” “投!” 这两道命令几乎是不分先后的从刘国能的口中吼了出来。 听到号令的瞬间,五名掷弹手几乎同时吹燃如香头般明灭的火绳,引燃震天雷引信后迅速起身,身子后仰一下猛然前俯的同时,腰臂发力将震天雷投了出去,随后这几名掷弹兵跟着前排的盾手一起向前趴伏在地。 刘国能已经来不及观瞧震天雷爆炸后的效果,连同身边的两名亲兵迅速卧倒于地,露出了后面三排二十几名已经摆好射击姿势的火铳手。 身披三层重甲的达特勒已经准备发力带头冲锋,再有十几步的距离,他就会用手中沉重的连枷砸开明军盾手的阵型,之后就是跟随的红甲兵用狼牙棒、虎枪、重锤轮番敲击明军,往往瞬间就会把明军给彻底击溃,剩下的就是后面的甲兵追杀溃阵的敌军了。 然而就在这时,对面的明军盾阵中忽然有几枚黑乎乎的东西飞了过来,达特勒稍微一愣神后下意识地侧身避让一下,刚要起速的脚步也略微停滞了一下,他身边的几名红甲兵与他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就在那几枚黑乎乎的东西掠过达特勒的头上之后,对面前排的明军忽然做出了一个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动作二十几人忽然纷纷前扑趴在了地上? “???” “这群明狗还没打就要降了吗?” 就在达特勒和前排的数名红甲兵愕然的同时,他们看到的是对面三十步外,二十余个黑黝黝的铳口正对着他们。 紧接着,先是几声轰轰地爆炸声在达特勒的身后骤然响起,随后达特勒看到对面忽然之间缓缓升起的白色硝烟,爆豆般的铳声已被剧烈的爆炸声所淹没。 达特勒只觉胸腹之间一阵剧痛传来,似乎有什么尖锐的物体猛地钻入了自己的体内,五脏六腑宛如翻转挪移了一样,一股液体夹杂着几块固体从食道中冲向他的口腔和鼻腔,本来紧闭的双唇忽然间不由自主地大张开来,大股的鲜血和碎肉随口喷了出去,他的身子突然就像倒空了地粮袋一样,缓缓的委顿在地,脸上的惊恐绝望不甘疑惑凝聚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副表情。 两枚铅子撕碎了达特勒向来引以为豪的三层重甲后钻进了他的身体,急于寻找出口的铅子因为无法透体而出,只能借着巨大的动能在人体里横冲直撞,撕碎任何阻挡在它前面的物体,直到动能衰竭后才停了下来。 三排铳手快速将火铳打响后立刻闪到一边,趴在地上的刘国能双手撑地迅即起身,拔刀出鞘的同时侧身向后吼道“长枪上!” 此时对面的清军已经乱成一团。 五枚震天雷虽然只造成了二十余名清军的伤亡,但巨大的爆炸声以及大股呛人的硝烟,中间夹杂着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加上满地的血肉,这一切都给从未见识过震天雷威力的清军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始觉和听觉上的震撼。 前排的达特勒和数名红甲兵已经被二十余发铳弹打倒在地,跟随在他们后面的清军又被震天雷炸到一片,明军的前面只剩下五六名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清军,而他们的身后则是满地的尸首和伤员。 趁着这个间隙,四十名明军长枪手排成五排,穿过避到一旁的刀盾手们闪出的空档,齐步向对面的清军逼了过去,走在第一排的长枪手已经把长枪放平。 没被震天雷和火铳伤及的数名红甲兵这时候已经醒过神来,不得不承认八旗士卒确实勇悍,就算是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瞬间死伤惨重,这几名红甲兵面对逼来的明军长枪依然毫无惧色,几人之间甚至没有互通声气,便一声不吭的举起手中兵刃应了上来。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种兵刃上的优劣现在被充分区分了出来。 “刺!” 尽管这数名红甲兵个人武技都远胜明军长枪手,可是还未等他们近身肉搏,前排的八只丈余长枪便在队正的喝令声中整齐的刺出,第二排的八根长枪也从第一排士卒的肩头刺了出去。 眨眼间,这数名红甲兵的身上都被刺出几个血洞,随着长枪手们纷纷抽回被鲜血染红了的枪尖,数名红甲兵全都倒地身亡。 这小队明军的队正正是李定国。 他这一队五十人作为突击队摆在了铳手后面,成为了五百士卒的先锋。 刚才清军的弓箭造成他手下十名士卒的伤亡,李定国由于站在前排最右侧靠近宅院的位置,所以幸运的没有被弓箭射中。 “进!” 看到对面的清军已经从短暂的混乱中清醒过来,并已经向明军迎来后,李定国将带血的长枪的竖起后下达了命令。 第四百七十一章 清军的反击 就在李定国带队杀向前面的清军、刘国能指挥后队明军跟上接应时,一条东西方向不算宽敞的胡同中突然杀出一队清军。 先是数名弓手开弓射翻几名后队的明军士卒,紧接着,几名清军手持狼牙棒、长柄斧头等重武器趁势杀入明军队伍之中,猝不及防之下,后队明军长枪手连忙转身迎敌,但在被清军突入的情况下,几十名长枪手根本来不及施展就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行在队伍中间的刘国能正密切关注着前方的动静,就在这时,后面隐隐传来了厮杀声,刘国能停住脚步与两名亲兵避向街道的一侧。 因为视线受阻的缘故,刘国能虽是判断出后队遇袭,但无法观察到具体战况以及来敌的数量,正在焦急之时,身高体壮的亲兵马二弯腰躬身喊道“将主!踩上去!” 刘国能二话不说,扶着另一名亲兵的肩头,踩着马二弯曲的大腿登了上去。 站上高处的刘国能迅速地将后阵态势收入了眼中。 只见后方数十步之外,五六名身披重甲的清军正用重兵刃砍砸着明军后队的长枪手,一条胡同中正有清军源源不断地冒出后加入其中,七八名清军弓手正站在一旁不停的射出手中长箭,明军长枪手不断的有人被打翻在地。 总共两队共一百人的长枪手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的样子,余下的几十人因为上官战死失去了指挥,已经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状况,再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一百人将会被屠杀殆尽,后路的形势已是岌岌可危。 “手铳队分五排上前轮射!吹号,长枪手退后向两侧闪避!” 刘国能站在高处大声吼道,此时后路的长枪手已经只剩下了二十余人。 因为火铳手和掷弹手都已经去了前路,刘国能所在的位置只有五十名手铳队了,事态紧急的情况下,前队根本无法从人堆里再行回返,现在只能看手铳队是否能发挥出威力了。 被清军杀得胆寒的长枪手突然听到尖利地喇叭声后,纷纷将手中长枪奋力刺出,随后拖着长枪转身就跑,在看到手铳队迎上来后,二十余名幸存的长枪手赶忙避向两侧,将后路的清军亮了出来。 正杀得性起的清军眼看明军开始败退,立刻举步向前追了过来,当明军长枪手避到两侧后,追过来的前队清军看到的是八名紧紧挤在一起的明军,每人手举着一种怪模怪样的物事对准了他们。 前排的数名清军稍微一愣之后还是加速前冲,准备一如先前般的近身搏杀。 当他们冲到距离这伙怪异明军身前五六步时,一片噼里啪啦的爆豆声突然响起,八杆燧发手铳打响了六杆,六枚铳子激射而出,将几乎要冲到眼前的数名清军击倒在地。 第一排手铳兵打完后迅疾矮身分头从两侧撤向后队,第二排手铳紧接着继续打响。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除了哑火的手铳之外,其余的手铳想不击中目标都难,随着一排排的手铳持续不断的击发,在漫天硝烟笼罩下看不到前面状况的清军一个个奋力前冲,但是都不出意外的被铳子击倒在地。 燧发手铳在关键时刻威力尽显。 这些铳兵每人配备了三支燧发手铳,打完一支后退的同时已经将插在怀中的第二支摸了出来,然后将击发过的手铳收起来,把纸壳弹药咬破撒一点在引药池中,再用通条将纸壳弹药顶进铳管底部,就完成了下一次击发的程序。 在这种持续不断地密集火力下,清军越往前冲死得越快,而铳兵们则是如行云流水般转换着,只需将手铳对准烟雾中打出,以保持着火力的持续性,就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等到这五十名手铳兵打完第二轮时,清军后面突然响起了喊杀声,刘国能听闻之后顿时大喜,不用说,肯定是有明军从清军后队后掩杀过来了。 他举刀高喊道“铳兵退下,长枪手八人一排,进!” 尽管手铳兵的火力持续不断,但这个时期滑膛枪的准度实在不敢恭维,这种密集火力射击下,只能是杀伤不知死活冲到铳兵眼前的清军,但也只能起到了一个阻击的作用。 最后决定战斗胜负还是要靠长枪手。 在这种街道上对阵,当长枪手排出紧密的阵型稳步平推时,除了大量的弓箭能对他们造成有效的伤害以外,只善于小股突击之后大举掩杀、而不善于以阵型推进的清军就吃了大亏了。 在长达丈余的长枪面前,无法闪转腾挪的清军根本来不及近身,就被雪亮的长枪刺中倒地。 已经缓过劲来的二十余名长枪手排成了三排,穿过硝烟弥漫的这段街道,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平推而去,凡是挡在他们面前的清军根本没有一合之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长枪刺向自己。 有的清军尽管奋力将平刺过来的长枪格挡开,但第二排从高处往下穿刺的长枪接踵而至,随后便是雪亮的枪头破开甲胄深入体内,一时间惨呼声不绝于耳,长枪手前面的清军纷纷倒地不起。 率部突袭清军后路的正是千总赵武,和他一起进城的还有军纪官叶天闲。 刘国能和张文耀两名主将亲自带队入城突袭清军,把几名领军千总放在了城外,命他们负责带队巡视和接应,这种裸的抢功行为引起了几名千总心里的极大不满。 因为明军的战功里,先登和先入是头等大功,尤其是对赫图阿拉这种具有象征意义的地方,率队攻进去的主将肯定会被记大功,这可是升迁最重要的资本。 但军令一下,是谁也无法更改和违抗的,要不然立刻就会被主将砍下脑袋,就算朝廷知道了也会说砍得好。 无奈之下,几个人只能各自领命后带着手下分散到各个寨门去,看看能不能捡到点便宜,斩杀几名清军立点微末功劳,也算是对这次战斗的一点补偿。 赵武负责的正是明军攻入的赫图阿拉东门,与他在一起的还有军纪官叶天闲。 当听到城里传来零星的铳声时,赵武的心里跟猫抓着一样痒痒,恨不得立刻带人冲进去厮杀一番。 后来就是震天雷的爆炸声和火铳的射击声传了过来,赵武知道,入城官军已经和守城的清军展开了激战。 一想到自己离着游击将军的位子就差了一点点,只要这次能立下大功,等打完仗回到关内,自己的父母真的就可以被人尊称为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时候,赵武终于忍不住了。 他跑过去跟叶天闲墨迹一番,说是建奴在城里肯定驻扎不少人马,两位将军带人太少,万一遇挫后再遣人调集兵马就贻误战机了,反正城外大队人马守着,也没什么异常情况,不如让他带小队人马进去看看,说不定能起到奇兵的作用。 因为赵武读书识字较多的缘故,所以日常和叶天闲走得很近,两人相处的不错,加上叶天闲也觉得赵武说的有理,虽然他没有指挥权,但稍微变通之下,便决定亲自和赵武带一百人进城看看,用的就是纠察不法的名义。 没想到,两人这次带队进城恰好是帮了大忙。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四百七十二章 善后 朱国相也拱手道“抚台大人初来不久,一些状况还是要多多了解再去论断才好,二位陈大人与我等一样,俱是朝廷命官,还望大人三思啊!” 朱国相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你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百姓那边? 跪在台阶下的李树春听到这些人的无耻言论,心中怒火重又燃起,他直起上身大声道“大老爷!小的今日自知死罪难逃!小的就说一句话,就凭朝廷发下的官饷,陈弘祖哪来的数千亩田地,哪来的豪宅美婢!大老爷要是真心为俺们军户着想,遣人一查便知!” 陈弘祖听到李树春的话,心里既恼怒又担心,但陈奇瑜没有发话,他和陈其忠只能跪在原地。他偷偷扭回头,用似要喷出火来般的眼睛瞪着李树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行。 李树春昂然不惧,与陈弘祖目光相对,眼睛里也是满满的恨意。 没等陈奇瑜发话,杨泽大怒,尖声嘶喊道“这里岂是你一个贱军户说话的地方!来呀!给我打!打死这个贱骨头!” 数名杨泽的亲信闻言就要上前,场下的军卒里有人鼓噪出声,瞬间千余人齐声叫嚷起来,自从杨泽等人出来后,一众军卒便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现在看到李树春据理力争下就要被打,原本被陈奇瑜压制的愤怒情绪有再次爆发的征兆。 陈奇瑜对杨泽越俎代庖之举非常不满,自己才是凤阳一地的主官,你一个死太监管着你皇陵就行,竟然敢越过自己下令,他大喝一声“我看谁敢!还不退下!” 杨泽的几名亲信上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毕竟只是一些低级人物,欺压寻常人还行,对于陈奇瑜这样的封疆大吏可是打心里害怕。 杨泽怒道“怎么着?陈大人!你还要给一个贱民出头不成!咱家可是皇爷派来的,代表着皇爷的面子,你的意思是皇爷的话你也不听?” 陈奇瑜冷笑道“好大的一顶帽子!你是宫中派来的不假,本官同样也是受皇命前来巡抚凤阳!你不过是个守陵太监,谁与你的权利参与地方事务的?本官定会上本参你借用皇家之名,祸乱地方之罪!” 杨泽胸腔里发出如同母鸡下蛋般的笑声“咯咯!我说陈大人呐,您尽管去参就好,咱家一心为皇爷办差,你们外朝手再长,也伸不进内廷里来!咯咯咯!” 陈奇瑜呵呵一声,刚要开口反击,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他放眼望去,十余骑奔驰的战马出现在几百步外宽敞的街面上,马上的骑士穿着打扮不像是官军的装束,片刻之后这十余骑奔近了一些,他定睛细看,终于知道是谁来了。 这身打扮再熟悉不过了,是锦衣卫缇骑! 当年将他逮治入京的锦衣卫就是这样的装扮! 虽然知道这次不是来拿他的,但陈奇瑜还是不免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在诏狱里的两年是他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他发誓今后决不能再落入狱卒手中,那简直就是天下最黑暗最肮脏最龌龊的所在。 十余骑转瞬之间飞奔而至,即至到人群前时才放缓马速,聚拢在一起的军卒都在好奇来的是什么人,所以未曾让开一条通道,控马在前的几名缇骑闷头不做声,但凡前面有挡路的军卒,就用手中马鞭抽去,军卒们慑于他们的威风,很快闪出一条路来。 十余骑来到署衙台阶下,前面数骑闪向两边,一名二十余岁,身穿青衣罩袍,头戴缠棕小帽的年轻校尉跳下马来,双臂向后环绕几圈,脖子扭动几下后,笑道“这一千多里路跑下来,身子都颠儿的散架了,大伙儿都下马歇息下吧,正事办完后得让陈大人好好请咱们一顿!哈哈哈!” 缇骑们闻言都跳下马来,从京师一路赶来,白天几乎都在马上渡过,确实累的够呛。 这名年轻校尉边说便走上台阶,来至身着大红官服的陈奇瑜面前,校尉拱手笑道“不会是陈大人提前知晓今日咱们能赶到,特地搞这么大场合迎接咱们不成?” 陈奇瑜微微拱手还礼道“这位上差如何称呼?为何而来?” 年轻校尉楞了一下,哈哈大笑着拱手道“哈哈,陈大人恕罪,某是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副千户王世勤,今日前来乃是有旨意传达,请大人验看腰牌!”说罢,伸手掏出一面小巧精致的圆形银牌,上面刻着“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副千户王世勤”。 陈奇瑜接过后扫了一眼,确认后递还给王世勤,一旁的杨泽阴阳怪气的开口道“哟,咱家离京数年,没成想昔日没了牙的老虎今日竟然威风起来了!见了咱家居然不上来行礼,这是谁给锦衣卫壮的胆子啊?!” 王世勤将腰牌放入怀中,瞥了杨泽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世道真是奇了,一个死人居然还会说话。” 杨泽气的脸色发青,刚要发作,王世勤陡然高声喝道“有圣旨,所有人等跪下听旨!” 陈奇瑜正正衣冠,走下台阶转身跪下,杨泽、朱国相跟着下来跪倒在地,场下听到喝声的前排军卒慌忙跪倒在地,后面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大老爷们都跪下了,也就跟着跪了下来,站着的只有京师来的锦衣卫十余人。 王世勤伸手入怀,掏出一卷明ns锦缎卷轴,展开后开始大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凉德,继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崇祯年正月,流贼震惊皇陵,时至今日尚未修缮,祖恫民仇,朕心难安。本诏守陵太监杨某既速修整被毁陵墓,以慰祖宗之灵,并自内帑拨下银钱,不意加派民间。忽闻杨某借皇家之名,施盘剥之行,以致凤阳军民众心动荡,民间评议汹汹,此虽非朕之本意,亦是朕之失察也。诏令锦衣缇骑赴凤阳将杨某逮治入京处斩,其家产充公其门下帮凶凤阳中卫指挥使陈某、皇陵卫指挥使陈某二人,苛虐士卒,侵吞军饷,着斩立决,家产充公,家眷流岭南凤阳署正朱国相昏庸无能,念其为祸不深之故,着罢职归家,永不叙用。凤阳巡抚陈某实心任事,特此嘉奖,着加右佥都御史衔,还望该员勤勉职事,廉洁奉公,以安军民之心。凤阳之地贫瘠,水患屡生,以致黎民颠连,百姓困苦。今特免凤阳三年之征,以宽黎庶之责。凤阳卫所军户困顿日久,朕心不忍,今着令凤阳巡抚陈某清查官员侵占田地,按朝廷律令重新分派田地,亩征以十三计。鼓励军民开垦荒田,新垦之田地,三年免征,期满后按十三计征。皇陵修缮以凤阳当地官员派员监工,雇佣民工当以酬劳计,皇陵内监不许插手。凤阳诸卫所并为凤阳卫,额制两千员,着巡抚陈某从中选练精兵,以抵外侮。粮饷实额发放,凡有贪墨者皆斩。钦此。” 长篇大论读完,杨泽已瘫软在地,朱国相脸色青白互现,陈弘祖、陈其忠呆若木鸡。前排听懂圣旨中有关军户改革的军卒大喜若狂,好消息瞬间传遍全场,上千名军卒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大喊大叫,有的磕头不止。 王世勤收起圣旨,陈奇瑜磕头谢恩后站起身来走上台阶,对身边的杨泽几人看都不看一眼,自从他的密信送往京师那一刻起,杨泽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世勤拱手笑道“陈大人,杨泽由我等负责押送,抄家一事咱们就不掺和了,呵呵,陈大人自是明白人,呵呵,呵呵!” 陈奇瑜郑重拱手还礼“好说,好说,本官这就遣人带上差回衙歇息,本官且将现下之事处置妥当,请吧!” 随后的事都是例行程序而已,陈弘祖、陈其忠被当场处斩,杨泽被押回京师斩首,三人家中抄得白银十余万两,大大缓解了巡抚衙门的财政危机。李树春等人虽然杀伤人命,但情有可原,按军规刑五十军棍以儆效尤,发军前效力。卫所改革也在广大军户的拥护下得以迅速实施,中间虽也屡有阻碍,但都被陈奇瑜以强力压服。 经过数月操练,粮饷充足的下,新的凤阳卫两千满员精兵战力得到极大提升。 近日陈奇瑜接到卢象升的塘报示警后,立刻下令郭太手下仅有的数十骑分成几组,分别向西南和东南哨探,以便了解流贼的具体方位和动向。等到卢象升滁州大捷的喜讯传来,陈奇瑜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滁州的胜利,意味着东南方向的隐患已经彻底消除,现在只剩下西南方向流贼大队人马的威胁了。 这日陈奇瑜和陈良谟正在商讨流贼事宜时,忽然接报,山东单县黄得功部奉命驰援凤阳,现已进抵凤阳府怀远县,距离凤阳只有几十里的路程,黄得功特遣亲兵前来报信,并希望能和卢象升取得联系。 已经侦知闯贼高迎祥以及张献忠部抵达寿州的陈奇瑜,正在为手下兵少而发愁,听闻黄得功率五千人抵达,陈奇瑜心中顿时大喜立功的机会到了! 第四百七十三章 难以应对的阳谋 “真是欺人太甚明人安敢如此辱我这些该死的尼堪朕誓要将其尽诛之咳咳咳咳” 松锦前线清军大营一座规模庞大的主帐中,御座上的皇太极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片潮红之色,胸膛起伏之间突然大咳起来。 紧接着,他气急败坏地双手挥动,手中那份华丽的表文顷刻间被撕成了碎片,随后单臂一扬,碎片如同无数蝴蝶般洋洋洒洒的飞起后慢慢飘落在铺着羊毛毡的地面上。 “皇上息怒明人如此做派,分明是自恃目下占据上风,想要彻底灭绝我大清现下该如何应对,还需皇上早些决断才好” 宁完我眼看众人无人敢上前出头,只得硬着头皮出言劝慰道。 偌大的主帐中只有济尔哈朗、宁完我、孔友德、尚可喜、耿仲明、李率泰等寥寥数人,多尔衮、阿济格、岳托都未被招来议事。 刚才皇太极撕碎的就是大明朝廷给所谓的大清国下达的勒令投降表,具体内容大体上就是朱由检对杨嗣昌所说的那些,然后再经过杨嗣昌妙笔生花的加工后,遣使送达松锦后交付给孙传庭。 孙传庭看罢之后不由得放声大笑,洞察事理的他随即遣人将表文递入锦州城,交于祖大寿手上,随后便对此事不再过问,而是下令全军开始整军备战,防止清军有狗急跳墙的举动。 祖大寿接到表文后顿时面色晦暗,浑身汗出如浆。 他懂得孙传庭此举的用意,也明白这位可是远比洪承畴狠辣和直接的多。 上次他让祖泽溥带着李率泰前往孙传庭处,假言是值哨士卒擒拿建奴信使,无非是想遮掩锦州暗中与建州交通的事实,没想到他这种小小地伎俩早被孙传庭看破,人家这是明摆着代表皇帝警告他了。 祖大寿在派人将表文送达清军大营并亲手交给李率泰之后,立刻派遣身边的亲信家丁挨个知会城内所有的将领从今日起,再有交通建州者,全家皆斩。 他心里清楚,这是皇帝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要是再不识趣,那下场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 “郑亲王,此事你如何看待值此紧要关头,我大清该怎生应对才好” 皇太极深吸几口气,头脑瞬时恢复了清明,他目视站在下手首位低着头的济尔哈朗淡淡地开口问道。 “启奏皇上,奴才觉着唯今之计还是暂且退回盛京为好。明军现下重兵压境,各个堡城都有强兵守御,我军想攻灭任何一座都需付出相当之代价。与其在此和明军相持,不如北撤,若明军主将骄狂之下率军尾随而来,那正好给我军以击破之机,如此一来方能挽回当下之局面” 济尔哈朗思忖一会后,将自己的打算讲了出来。 皇太极面色沉肃,对济尔哈朗的这番言语并没有马上表态。 其实济尔哈朗的策略也勉强说得过去,其目的就是想诱使明军追击,然后再如当年的萨尔浒战役一样,寻机将明军各个击破,以求使明军伤筋动骨,从此之后不敢再出松锦一步。 “奴才不赞成郑亲王之策” 不等皇太极出言征求孔友德等人的意见,宁完我再次站了出来。 “哦公甫有何建言快快讲来” 皇太极对这位直率敢言的汉人臣子一直抱有极大的信任和好感,事实证明,宁完我对很多事情的判断和结论都与自己相差仿佛,远高于八旗中的绝大多数高层人物。 “启禀皇上,郑亲王之策无非是欲效当年太祖时萨尔浒之役,使明军战线拉长,而我则遣军奔袭其粮道,最终使明军因断粮而慌乱,我军乘势败之。 但古语有云,世易时移,今时已不同往日。 自我大清主力南下至今连番败阵,大军每每落入明人圈套之中,可见明军主帅绝非当年杨镐那般之庸才。 而明军不管是防御还是与我军正面对攻,其战力之强劲已是远胜当初萨尔浒时十余万乌合之众,我军就算寻找时机击其薄弱,恐怕也难以占到太大便宜。 奴才觉着,只要我大军北返,明军主帅定会率军尾追,其目的就是想击破盛京,使我大清国威尽丧,人心尽失。 前车殷鉴不远,明军绝不会再行分兵与我军各个击破之机会,而在其重兵遮护之下,我军哪有断其粮道之机 如此一来,我军被十余万明军尾随北返,盛京势必会陷入危局之中,一旦应对不当,圣上该如何自处 现下时节已至五月,夏粮收割完之后旬日,雨季便会到来,一旦军中有士卒感染伤寒之症,若是蔓延开来,我军缺医少药下又当如何” 万历四十四年的萨尔浒之战,成为了建州崛起的分水岭,从此大明和建州之间攻守易势,也将大明的财政拖入了一个大泥潭中。 萨尔浒之败原因众多,有神宗皇帝屡次三番催促、导致明军仓促上阵的缘故,也有明军各路主将应对失措的关系,但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当时的辽东经略杨镐排兵布阵时犯下的分兵大忌。 十几万大军被杨镐分成了四路,彼此之间互相不通声气,各自为战,结果被努尔哈赤带领主力从容的各个击破,数十名高级将官殒命,士卒或伤或亡,大军或是溃散或是投降,从此大明在关外战场上完全处在了劣势上。 济尔哈朗的诱敌之策听上去是不错,但经过宁完我这一番分析之后,顿时就显得苍白无力。 从这近两月来的战况上看出,当前的明军主帅智略出众,绝非是杨镐那样的蠢货所能比的。 帐内众人也是纷纷点头,对宁完我的言论表示了赞同之意。 “公甫之言有理有据,确为谋国之论。明军目下虽据上风,但绝非处于无可撼动之优势,明军主帅尚不至得意忘形。而盛京关乎到我大清之国威,也是我大清气运所在,故此明军定是以盛京为目的,无论我军如何应对,明军都会置之不理,如此境况之下,公甫可有良策应之” 皇太极身子前倾、一脸期盼地看向了宁完我,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应对明军的好方法来。 “回禀皇上,明人此举实为阳谋,奴才并无想到应对之策” 宁完我施礼回道,脸上的神情并无尴尬之意。 皇太极一脸失望之色的坐回了身子,既没有追问,也没有怪罪之意,一股焦躁中带着些许绝望的情绪开始在他的心头蔓延。 面对着大明的阳谋,向以多谋善断著称的皇太极也也有了深深地无力感。 论武力,明军已经占据了上风,八旗用尽所有战法,但都未占得便宜,尽管自己率两黄旗前来,目的是为了鼓舞全军士气,可是在没有获得一场大胜的前提下,士气从哪里来 而连同包衣在内的数十万清军云集松锦,每日耗费的粮草物资太过惊人,这样持续下去的话,就算等到夏粮丰收,粮草得到补充,可以后呢 现在整个建州有将近两百万人口,其中大部分是汉人包衣,以及投靠过来的蒙古各部落,这些丁口也都需要粮食来活命,如果搜刮过甚,肯定会有大批的人口借着后方空虚之际逃亡他方,没有了人口劳力,如何生产如何供应大军所需的一切 难道老天真要亡我大清不成 第四百七十四章 孙白谷怒斥祖都督 就在皇太极对清军现在极度不利的处境一筹莫展时,孙传庭的帐内却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卑下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锦州总兵祖大寿参见孙督师!孙学士至宁锦已有时日,但因卑下旧疾发作,不良于行,故而迟至今日方来拜访,失礼之处还望督师海涵!” 看着帐下一身大红麒麟补服拱手行礼的的祖大寿,绕至大案前的孙传庭微微拱手还了半礼,心里却是冷笑一声,面上仍是一团和气的笑道“久仰左都督大名,今日方始得见,实是大不易也!来人,给左都督看座!上茶!” 面对孙传庭并未亲自迎至帐门外的举动,祖大寿的面上却是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他再次拱手施礼致谢后,安然步至帐内下手位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这次突然前来拜访孙传庭前,已经做好了放下身段委曲求全的准备,目的就是为了能保住祖家以及辽西将门上下的荣华富贵,为此,祖大寿已经准备拿出相应的代价,用以换取皇帝和朝廷的恩恕。 要想达成最终的目的,眼前这位皇帝最为信任之人是必须要迈过去的一道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道关卡,若是有这位能给辽西上下背书,将来攻伐建州的战事结束后,皇帝很可能会对祖家网开一面。 帐下两侧虽是各自摆放着一长溜的座椅案几,但孙传庭却没有和祖大寿相对而坐,而是施施然的回到大案后的主座上,双手端起谢仁星奉上的茶盏轻抿一口,随即脱口赞道“好茶!唐诗有云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 他人解忧“唯有杜康”,吾却独爱苦茶。 茶之苦在于其表,而其实却润于内,甘甜于心;吾寻常遇忧心之事时便会饮一盏热茶,以此清吾心、定吾气。 思人生若如清茶般淡然,又何来无数烦忧?左都督可觉有理乎?” 祖大寿苦笑一下回道拱手“督师饱读诗书、学富五车,乃是世间大才,任意一事便可引发许多高论,此等才具岂是祖某这等粗人能相提并论者。 祖某以为,不管是酒还是茶,解忧只在一时,稍顷之后烦忧仍在,这或许是祖某未曾借着茶酒想出解忧之策的缘故吧。某此次便是因心中之隐忧未去,故此登门求教督师,还望督师不吝赐教!” 孙传庭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盏开口道“呵呵,左都督代朝廷镇守辽疆已有十余载,外界皆传左都督府上于东虏内外诸事熟稔无比,于辽疆情势应有独到之见解,不知左都督对当下之局面有何看法?赐教之言倒是谈不上,左都督之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崇祯八年》,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四百七十五章 赌命的祖大寿 孙传庭话音刚落,两名高大威猛地亲兵各自双手捧着王命旗牌、尚方宝剑来到大案前,恭谨地将两样代表天子的物事奉与桌面之上,之后两人分立大案两侧待命。 浑身大汗淋漓的祖大寿双手撑着座椅扶手勉强站起身来,刚一举步向前,心神俱丧之下脚步一个踉跄,待站稳身形之后缓缓移步至大案前,面向桌上的两样催命符跪倒后趴伏在地。 孙传庭一番疾言厉色的痛斥,让本来就心虚不已的祖大寿丧魂失魄。 直到现在为止,包括他在内的辽西将门还真是没有反抗朝廷的想法,辽西集团只是并未意识到,他们养寇自肥的行举,已经对整个大明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辽饷这个无底洞直接拖垮了大明的财政,无粮无饷之下,大明官军军心全无,导致了一群蝗虫般的流贼成了气候,最后却让关外的满清捡了个大肉包子。 如果现在的朱由检不是穿越过来的,历史沿着正常轨迹运行的话,大明已经离灭亡不远了,而导致大明灭亡的几种主要因素中,辽饷与辽西将门资敌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两条。 在没有国家概念的当时,绝大多数人都觉得,大明就算亡了,也如同此前的秦汉唐宋一般,改朝换代换个主人而已,朝代的更迭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无所谓,如何延续自己和家族的荣华富贵才是第一位的。 孙传庭眼中带着满满地恨意看着趴在地上的祖大寿,真是恨不得拿起尚方宝剑一剑剁下他的狗头,犹如当年袁崇焕砍了同为左都督一职的毛文龙一般。 但孙传庭知道,自己就算砍了祖大寿,皇帝虽既不会怪罪与他,也不会事后算账,可他现在不能这样做。 大敌当前,无故斩杀大将,这可是军中最忌讳之事。 尤其是祖大寿这样的标志性人物。 这世上有这么一种或者一群人,干好事不见得起到什么作用,但拆台的时候却充分显示出了他们恐怖的破坏力。 辽西边军就是这样的一群人。 他们对抗建奴没见到有何成果,但若是得罪了他们,关键时刻他们可是真的会引发不可测的后果。 “此旗牌与宝剑乃是天子钦赐,圣上且有口谕在先临阵凡有失机者,无论文官武将、官职大小,持此旗牌宝剑皆可斩得! 祖大寿! 依你此前种种! 你可以为本官斩你不得?!” 孙传庭冷峻地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怒火。 “犯官该死!督师尽可斩得! 可是,督师容禀,辽西上下多年来虽有私曲,可于大节上却是无亏,并不曾有过投敌之举,还望督帅酌情思量啊! 犯官只求督师看在我祖家为大明镇守关外多年的份上,放祖家上下一条活路。从今日起,松锦边军将以朝廷号令为准,若有不听号令者,督师尽可以军法处置!” 祖大寿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大声讲了出来,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崇祯二年己巳之变时的场景。 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校尉闯入辽东大军营中,当着无数将官士卒的面,将手握数万辽东重兵、在整个辽东说一不二的袁崇焕官帽打掉、官服扒下,用绳索捆牢后架着就走。 当时在场诸将无不是杀人如麻的跋扈之辈,可就是一群这样的狠角色,在皇权面前也无不是面无人色、双股战战。 正是由于害怕遭到皇帝的清算,他才不顾建奴大军在侧,连夜带着部下出逃关外,就连孙承宗亲自赶来劝说也不听,并且从此再也没有踏入山海关内一步。 千百年来形成的君父观念已经渗透进骨髓之中,这种无形中的高压使得他根本不敢去反抗。 已经多少年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字了,当他听到孙传庭的断喝时,心里也是一阵恍惚和不忿,但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和面前可以要他命的物事,祖大寿的心中只剩下了恐惧。 多年来整日醇酒美妇的生活已经让当年敢直冲敌阵的他变成胆小懦弱之辈。 “哼哼!若不是看在你祖家为朝廷世守边关的份上,本官早就将你的首级斩下!你且起来吧!” 孙传庭冷声吩咐后,缓步行至大案后坐了下来,全身几近脱力地祖大寿狼狈地站起身来,用衣袖擦了擦满脸地汗水,低头站在大案下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大气。 他知道,今日总算没有白来,孙传庭这道关口应是安然通过了。虽然自己的样子很是不堪,但只要是能带着满意的结局回到锦州,丢点面子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帐中也没别人。 祖大寿今天就是来赌一把的。 在得知朝廷再次增兵,将宣大、陕西、山东等各路兵马调至关外前线的消息后,祖大寿已经确定,等官军收拾完了建州,朝廷肯定会对辽西将门下手,祖家以及那些依附者们正面临着生死抉择的紧要关头。 左想右想之后,祖大寿决定亲自拜见孙传庭,给对方一个发泄怒火的机会,随后便以无条件服从为条件,力争不被皇帝秋后算账、 至于有人提出的投降皇太极一事,别说他不敢,就算他想带人反出锦州,现在也已经没了机会。 清军挖掘的壕沟已经将锦州东、西、北三面封的死死的,若想填壕埋沟,就要动员几万人参与其中,如此大的动静,想不惊动官军是不可能的。 而锦州南门虽然没有被封住,但城外就是无边无际的官军大营,锦州军根本出不去。 只要锦州城内稍有异动,那结果不用说,肯定会遭到官军的绞杀。 因为锦州南门的城防早就被强势的孙传庭派兵接管,只要城门在官军手中,他祖家除了听命以外,根本不可能再敢有其他的想法。 能将不可一世的八旗兵打的损失惨重的官军,岂是他们辽西军能对付得了的。 这个姓孙的太他x的狠了,远不如一团和气的洪亨九好打交道,老洪做什么事都给他留了面子和余地,哪像这个愣头青,直接将辽西将门当做敌寇来对待。 其实他哪里知道,他现在应该感到庆幸才是,这前线主帅也就是顾全大局的孙传庭,若是换成陈奇瑜,现在他的脑袋早就被砍下来宣示诸军了。 那可是个比袁崇焕更为狠辣的主。 自从在狱中彻底反思过之后,陈奇瑜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功利主义者,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他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当然,前提是琢磨透了皇帝的真实想法。 孙传庭对祖大寿的伎俩自是看的明白,只不过他要的就是对辽西将门的指挥权而已,现在既是祖大寿服软,待整个战役结束后,他自会根据松锦边军战时的表现据奏,皇帝如何处置他可是不会多发一言。 “目下朝廷已再遣援军至此,待诸路兵马熟悉地形之后,本官将会下令全军对东虏发动总攻!你回城之后即刻晓谕手下诸将,过几日接战以本官号令为准,凡临阵畏惧不前者皆斩! 此为松锦边军最后之机会,你可好自为之!” 第四百七十六章 左翼骑兵的状况 时节已至五月中旬,广宁以北两百余里一片面积宽满的草原上到处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四处起伏的丘陵上遍布鲜嫩地青草,蓝天白云下,温润的南风轻柔地吹拂着一望无际的草原,顿时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这里叫做翁后,原属于科尔沁蒙古所辖,现在已经都是属于所谓大清的领地。 此刻如果是从空中俯瞰就会看到,就在这片广袤的大草原上,上万顶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帐篷散落在各处,数万匹战马或在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嫩草,或是被主人牵引到小河边一边饮水一边享受着河水的冲洗,骑士们则是在草地上或躺或卧、或是围成一圈说笑嬉闹,更有不时往来奔腾地战马来回传递着各种各样地军情奏报。 在一片地势稍高的丘陵顶端,坐落着一座可容纳十余人的营帐,唯一的帐门外两边分立着四名彪悍的持刀护卫,这座营帐正是卢象升日常处置公务和休憩之所。 卢象升统帅着包括宣大镇、甘肃镇、延绥镇、陕西镇、宁夏镇、勇卫营,以及归附的土默特部挑选出来的七千余骑兵,各部相加共计两万三千余骑,从宣大出发,沿着八旗征伐蒙古部落的路线一路向东行进,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四月下旬抵达了此地。 “南路哨探有无回返” 帐中一座简易的案几上,正在低头查看舆图的卢象升抬头问道。 两个多月的风吹雪打,一路上的冲锋搏杀,让原本就瘦削的卢象升更显沧桑老态,颌下的胡须无暇打理下已成了乱糟糟的一团,脸颊上隐有冻伤后落下的痕迹,但是那双细长的双目却是更加明亮有神。 “禀督帅,南路哨探尚无音信,东路哨探已在回返途中,据接应之骑队回复,现离我军营地只有二十里,再有不到一个时辰便可抵达” 已积功升至参将衔的杨茂功拱手回道,他拒绝了卢象升让他独领一军的安排,现在依然以中军官的身份跟随在卢象升身边,多年的征战下,他与卢象升之间已经亲如手足一般,根本不舍得离开。 和杨茂功一样想法的还有武大定,已是千总头衔的武大定依旧担任这卢象升亲兵队正的职务,坚决不去领军任职,卢象升无奈之下也只得由着他俩去了。 “督帅,南路哨探虽是略近一些,但需要抵近建奴大营查探,若是建奴正在与松锦官军交战,那对后路防备可能还差一些,不然的话哨探就需自家掌控时机,建奴可不是流贼那样的乌合之众。” 宁夏总兵马科接着杨茂功的话茬说道。 “唔。按常理分析,东虏大军一旦南下,若未达成其目的,短时间内不可能北返。而我大明官军已是精锐齐集,更有奇兵隐伏,加之有洪亨九、孙白谷这等谋略大家亲自指挥,若是某所料不差,此刻东虏大军定已是吃了不小的亏,但其后续如何应对,我部与松锦前线之间却是苦于无法交通联络,如何配合作战只能根据情治自行决断了” 在四月下旬抵达翁后之后,在派遣数股骑兵扫荡周边的同时,卢象升根据舆图上的标识,分别向东和南边派出哨探,东边主要哨探原大明兴平堡一带地势,而南路则是要越过广宁继续往南,从背后探查松锦一带清军主力的动向。 卢象升根据舆图制订的战术很简单,就是在合适的时机全军潜至广宁到兴平堡一带设伏,配合正面官军伏击北撤的清军。 从朱由检和兵部大员以及他们这些重臣们制订的整个战略来分析,不管建奴如何应对,但最终都会在各种因素下不得不北返,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卢象升之所以将伏击地点放在这一段上,主要是因为广宁到兴平堡之间地势平坦开阔,并且没有纵横蜿蜒的河道,最适合大规模的骑兵突袭。 广宁西南边就是大凌河与小凌河,而西平堡东边就是更为宽广的辽河,虽说现在这几条河流都处在枯水期,水流量已经比雨季时小了很多,但流域内形成的沼泽泥洼却是骑兵冲锋的最大障碍。 卢象升率领的骑兵之所以耗时一个多月才抵达翁后,主要是为了尽可能的隐匿行迹,避免惊动目的地以东的蒙古部落,不然的话他这支左翼奇兵的战略目的就会暴露无遗。 在领大军出宣大边墙进入草原之后,卢象升遣曹变蛟、罗世芳两员猛将,各自率三千骑,以扇形姿态先行向东进发,从左右两面包抄兜截,将沿途所遇的所有大小蒙古部落全部清剿一遍,并严令二人除却老弱妇孺外不得滥杀,更要勿使一人走脱。 左翼罗世芳是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主帅的将领,在清剿围杀敢于反抗的鞑子之外,其余的老弱妇孺以及牛羊马匹毡房等资产统统命人押运回来,然后交给了负责给大军后勤保障的四海商行。 而右翼的曹变蛟虽也未曾让一人走脱,但最后却是只让手下土默特部的蒙古骑兵赶回来了大群的牲畜,至于其他的人口物资却是根本没见着。 卢象升虽是心中略微不悦,但他也不是迂腐之辈,知道战场就是如此的残酷冷血,而且曹变蛟并非不听号令的跋扈之辈,只不过因常年在边塞作战,养成了他冷硬的性格和过于嗜杀的性情而已。 在朱由检的安排下,四海商行宣大分行参与到了这次大军出塞的行动之中。 商行组织了千余辆各式各样的大小车辆,装载着粮食草料军械等各种各样的军用物资,一路跟随着卢象升的中军缓缓东进,直到全军在翁后盘踞下来后,车队才将沿途所耗后剩余的物资卸载下来,然后赶着上万匹马牛等大型牲畜,在两千名骑兵的护送下回返宣大。 这些缴获的大型牲畜会在经过挑选后运入内地,或是贩卖或是交于地方官府发放给农户使用,那些未成年的牲畜则是交给土默特部饲养,等过几年长大后再由四海商行收购过来。 至于缴获数量最多的羊群则留给了大军作为食物,因为确定将翁后作为据点后,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潜行到伏击点,这期间需要消耗大量的食物,除了谷物茶叶食盐外,高蛋白高能量的肉类也是不可或缺的。 在询问过东向哨探探查回来的地形地貌之后,伏击点终于确定下来,现在只需等待南路哨探将清军主力动向传回,卢象升便可以决定何时率部前去伏击了。 清军在松锦一带云集了数十万人,北撤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只要十几万包衣先行预备撤离,这就可以证明清军准备回返盛京了。 这十几万包衣需要收拾各种物资装备,打扫清理,不能给后续的大军留下妨碍行军的障碍物,这同样也需要不少时日,加上走路耗费的时间,这期间足可以让卢象升部提前赶到伏击点。 第四百七十七章 国运 崇祯十一年五月二十日辰时,屯于松山城西南十里地勇卫营车营上百辆偏厢车开始向北移营,车营的两侧各有京营五千人方阵遮护侧翼。 驻扎在锦州城西门外十里的两蓝旗五千人眼见明军势大,在将消息快速通传大营并得到指令后开始向北撤退,明军在小半个时辰后抵达原先清军营地,锦州西门外围终于重归明军手中。 紧接着,封闭了两个多月的锦州城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数千名城里的青壮在守军的吆喝指挥下,带着铁锨麻包簸箕等器具从城里分批而出,开始填埋城门外的数道沟壕。 随后,锦州北门也是缓缓开启,从南门进入城内然后穿城而过的数个勇卫营步卒方阵,在各自上官的带领下从城内次第而出,向两翼迅速扩展开来,在小半个时辰内,于城外三里的地方摆出了左右各五千人的大方阵。 负责监视北门的蒙古骑兵在五里处的壕沟外远远看着明军的动向,数名骑士拨马向大营驰去。 随后的画面与西门外一样,数千名城内青壮从城内涌出,目的依旧是填埋五里处的数道沟壕。 在得到明军大举出动的消息后,皇太极立刻吩咐吹号聚将,没过多时,满蒙汉各旗旗主全部到达皇太极的大帐外。 “探马先后来报,明军自松山城外大营出动大兵,已解锦州西、北之困,朕估计此为明军欲与我决战之先兆!” 御座上的皇太极环视帐下诸人后,简单明了的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包括济尔哈朗、多尔衮、岳托等在内的众人都是神情严肃的凝神静听。 “此战可谓关乎到我大清国运之关键一战,各旗需抛却私心,以全力迎战,打出我八旗威风,重创明军,使其止步于松锦一线,无力再向盛京进发! 郑亲王听令!” 皇太极目视济尔哈朗肃声道。 “奴才在!” 济尔哈朗上前一步拱手大声回应道。 “你亲率两蓝旗护军列阵于锦州正面东向,迎击明军右翼人马,如若教明人破阵,朕定斩不饶!” “奴才领旨!” 济尔哈朗打了个千之后起身退回。 “岳托、阿巴泰听令!” “奴才在!” “你二人率两红旗护军列阵于西面,迎击明人左翼!非接朕之旨意,后退者斩!” “奴才领旨!” 岳托、阿巴泰施礼后退回。 “睿亲王,武英贝勒听令!” “奴才在!” “你二人率两白旗于中军阵后列阵,随时侧应左右两翼!” “奴才领旨!” 现在已经到了大清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多尔衮和阿济格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神情庄重的施礼领旨退回。 由于此前在宁远城的大战中,两白旗损失最为惨重,所以皇太极让两白旗充作了后备队,也算是一种照顾之举,多尔衮和阿济格自是心中有数。 “三顺王听令!” “奴才在!” 孔友德等人赶紧上前施礼听令。 “你三人将所有火炮集于中路,力求轰开明军正面,朕亲率两黄旗与炮阵之后,寻机上前搏杀!” “奴才领旨!” 孔友德三人施礼后退回。 “蒙八旗马队分作两队,遮护我大军两翼,并伺机冲阵破敌,若因惧敌贻误战机,朕绝不相饶!” “奴才等领旨!” 蒙八旗的格日楞、苏巴音、阿斯楞施礼后接旨退回。 “自太祖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反明至今,我大清与明军交手败绩甚少!明人善战者唯其火器新军及战车营,余者皆不足虑!不出意料的话,明军会将新军及车营排于中路,朕自会令两黄旗与之缠战,你等则趁机击破其两翼薄弱,到时再率军侧击其中军,如此,则我军必胜!迎战吧!” 皇太极锐利地目光环视帐内众人,语带金石之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就在十余万清军纷纷出营,在认旗的引领下开往各自的阵地时,松山城外也是旌旗招展,领到各自任务的各部明军也开始向锦州城北面进发。 松山到锦州的官道上已经成了一条火红色的河流,无数身穿红色棉甲、头盔上飘扬着红缨的明军士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上官的认旗后面大步向北行进。 自努尔哈赤建后金、皇太极创建大清的十余年来,这是明军最大规模的一次北进行动,总人数与各种装备远远超过了当年的萨尔浒和浑河之战时的明军。 而对面的清军也几乎是倾巢出动,两支当世规模最大的军队即将展开一场硬碰硬的较量,这场战役的结果将决定整个辽地的归属,以及明清两国的前途和命运。 两军总计近三十万人马,单是排兵布阵便已消耗了数个时辰的时间,尤其是采取攻势的明军,还要从距离锦州二十里的松山赶到锦州城北面,这样的话时间用去了更多。 而与明军对阵时一向采取进攻态势的清军,这次却是摆出了一个攻防兼备的阵型,并未趁明军调动之际发动进攻,而是摆好阵型后在原地待命,等候明军主动发起进攻。 等双方准备就就需之后,时辰已到了下午的未时许,此时从义州到锦州之间上百里的地面上已经成了旗帜的海洋,两军相隔五里之地摆好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方阵,战阵上除了战马发出的嘶鸣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果然不出皇太极的意料,突出于两翼里许左右的明军中路大军,正是由车营和勇卫营组成,孙传庭把攻击力最强悍的两只队伍放在了中间位置。 祖大寿这次也是下了血本,他将锦州以及杏山堡、塔山堡的共计一万五千余骑兵调到了前线,加上宁远来的两千多骑,总计一万八千关宁骑兵全部上了战阵,然后按照孙传庭的调派,分成两队遮护着明军的两翼。 明军的右翼由宣大等边镇官军组成,曾经在宁远城下与两白旗血战过的八千余白杆兵被孙传庭放在了边军的后队,这样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监视和接应。 与白杆兵同在右翼的还有五千秦军,这样的配置下,就算万一边军不支,后面也会有实力强劲的两支队伍能随时顶上去。 孙传庭对边军的战斗力和纪律性一直保持着怀疑,但既然朝廷将他们调派过来,那上阵是避免不了的。 左翼由两万五千名京营人马和一万名秦军组成,剩下的五千秦军作为预备队被排在了中军的后面。 未时中,随着上百面战鼓的擂响,明军左中右三路开始缓缓向前移动,震撼人心的大战即将打响。 第四百七十八章 你有我也有 “放” 立于清军中路炮阵中间的孔友德一声令下,排在炮阵最后面、射程最远的二十余门红夷大炮次第打响,明清两军之间的大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震耳欲聋的巨响接连不断,犹如天空中雷神敲响了战鼓,一团团浓密的白色硝烟刚刚升起,转瞬间就被旷野上的劲风吹散。 负责指挥大炮施放的孔友德将三百余门火炮分做了三层,最前排是射程较近的五百斤重的佛郎机炮,两百余门火炮分作两处,中间相隔足有近两里,两千名两黄旗的步卒和五百马队列阵其间,为的就是保护炮阵,以免被明军步卒突进后毁伤炮阵。 第二排是近百门重达千斤的小号红夷大炮,这种射程达到两里的大炮以及前排的佛郎机炮,一部分是孔友德降清时带去的,还有部分是缴获明军的,再有一部分就是皇太极下旨让被掳去的汉人工匠仿制而成的。 随着红夷大炮的打响,二十余颗弹丸腾空而起,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蓝色的天空中划出一道道优雅的弧线,朝着三里之外正在前进的明军阵列砸了过去。 在后阵楼车上的孙传庭早就用单筒望远镜观察到了清军正面炮阵,在他的命令下,勇卫营与车营的大方阵都改成了以千人为一队的纵列队形,两列纵队之间都有较大的空间,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减少炮打的杀伤效果。 这个时期由于火器并未彻底占据主导地位,所以还没有流行散兵线,这种打破了传统阵列方式的纵队还是首次出现在战场上,这种创意当然是出自朱由检的授意。 在这种以冷兵器为主的大型会战的战场上,保持阵型是非常重要的,一两万人如果排成散兵线,虽然会因而减少炮弹造成的杀伤,可是一旦接阵,如此多的人在混乱之下根本无法组成阵列,那样的结果肯定是接战必败,所以说列阵而战是冷兵器时最基本的常识。 简单对比就是,一根筷子很容易被折断,但如果是数十根筷子聚在一起呢 而勇卫营这种纵队方式却是以营为单位,一旦接战,也能在较短的时间内组成方阵迎击敌人。 前方有车营强大的火力做掩护,这就给了后方步卒充足的列阵时间。 听到大炮的巨响之后,对炮弹的毁伤效果熟悉无比的明军士卒虽然心中感到恐惧,但在平日历里养成的听从号令的习惯下还是齐步前行。 这二十余颗弹丸眨眼之间带着轻微的呼啸声而来,有的砸向缓缓移动中的车营,有的越过车营砸向了后面的勇卫营步卒纵队。 别说就在当世,就是放在后世中,有各种辅助瞄准设备的大炮,想要打击移动中的目标也是非常困难的,何况在这个命中全靠蒙的滑膛跑时代。 清军大炮发射时威势不小,但炮手的瞄准方式都是靠目测,弹丸的打击是以面为主,至于最后是不是命中,那句全看运气了。 正对着弹丸前进方向的明军步卒眼睁睁的看着弹丸迎面扑来,有反应快的老卒迅速避让到一旁,以躲避弹丸下落后弹起的路线,而一些经验少的士卒来不及避让或者因害怕而忘记避开,便只能带着巨大的恐惧感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了。 二十余颗弹丸有一小半落在车营行进路线的前方,在地上弹跳数次后便停了下来,没有给明军带来任何伤害,但其余的还是有五六颗击中了几辆偏厢车。 其中有一颗弹丸正好砸在拉车的犍牛身上,一下子就把那头七八百斤重的犍牛身子打成了两段,那辆偏厢车顿时歪到一边,幸运的是炮手并未上车,弹丸命中目标后动能迅速消失,滚动几下后便停了下来,并没有给车后的明军带来二次伤害。 有的弹丸则是直接命中了车厢主体,一时之间车厢被砸的四分五裂,四处乱飞的碎木如同利箭一般将跟在车后面的数名士卒扎伤,痛叫声随之响起。 有一颗弹丸正好砸在车厢上的佛郎机炮上,duang的一声如同敲钟一样的响声中,这枚失去了大部分动能的弹丸向一侧弹跳,落下时将一名明军士卒脑袋砸的稀烂,而那架佛郎机炮身被砸的跳动一下后歪到一边,木头支架已被震的支离破碎。 而另外的七八颗弹丸则是越过车营飞向后面的步卒纵队,一时之间,这一大片区域内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至少有五六十名士卒倒在血泊之中,伤亡者周边的纵列顿时骚动起来。 尽管勇卫营已经参加过不少大战,很多士卒与清军交手也有数次,但从来都是明军用强大的火力压制着清军,而在无法还手的情况下硬挨清军的炮轰还是头一回,在这种对未知的恐惧感下,有些士卒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有的则是因为胆怯而放慢了步伐,这也导致了一些纵列产生了不小的混乱。 紧接着,清军的小号红夷大炮也打响了数十门,施放完最后排红夷大炮的炮手们迅速向前面的炮阵跑去,准备燃放已经备好弹药的小号红夷大炮。 汉军旗的炮手太少了,三百多门火炮总共只有不到一百名炮手,只能采取这种方式来保持火力的持续性。 培养一个炮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初登莱巡抚孙元化是通过澳门的葡萄牙商人,花费重金从葡萄牙军队中聘请了几名炮兵教官,用了几近一年的时间才教出了一百多名炮手,最终这些人大部分都跟着孔友德渡海投降了皇太极。 “疾进” 站在最前排行进中偏厢车里的孙应元观察着清军炮阵的动向,果断的大声下令,他身侧的一名号手立刻吹响喇叭,悠长尖利的声音从隆隆的炮声中穿透而出,听到指令的驭手强按着内心的恐惧感,纷纷挥鞭驱赶,被堵住耳朵的犍牛不由自主地迈开四蹄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清军的第二轮炮击发射的弹丸更加密集,给明军带来的伤亡数也是成倍的增长着,又有五六辆偏厢车被集中后失去了战斗力,后阵的勇卫营步卒也有近两百人或伤或亡。 负责指挥步卒的勇卫营副总兵茅元仪不顾不时落下的弹丸,带着几名亲兵策马穿过纵队之间的空地,奔至步卒纵队的前排,然后喝令亲兵将自己的大旗高举,以便引领着士卒前进。 随着一面黑底白字的“茅”字大旗的迎风招展,在炮击之下有些慌乱的士卒看到主将的将旗后,已经有些动摇的军心顿时稳定下来,低落的士气重新变得高涨起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明军的秘密武器 随着第二轮的数十门火炮发射完毕,清军炮手们火急火燎的跑向了一侧剩余还未打响的火炮,而明军的车营已到达距离清军炮阵两里之内,只要再前行一里,偏厢车装载的中型佛郎机炮就会将面前的清军炮阵笼罩在火力范围之内。 没错,打头的这近百辆偏厢车里装载的都是重达五百斤的中型佛郎机炮,这种佛郎机炮实心弹丸的射程已达到两百余步,而散弹的射程也可以覆盖百步内的所有目标。 就在清军炮手们纷纷打响了第二层剩余的小号红夷大炮、然后匆忙之间奔向第一排数量最多的佛郎机炮阵时,车营的偏厢车已经抵近到射程之内,驭手们纷纷将车子偏转过来,迅速将牛眼蒙上,自己跑到里侧看护好拉车的犍牛,一辆辆偏厢车的挡板也是在咣当作响中落了下来。 一声尖厉短促的喇叭声响过,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近百门佛郎机炮几乎不分先后的发出了怒吼。 不同于清军火炮次第发射的落后方式,车营这些经过葡萄牙正规军队军官严格操训出来的炮手,按照平时演练时养成的习惯,采用了齐射的方式,这种齐射的杀伤力远远大过了点射的效果。 近百颗黑乎乎的弹丸经过短距离的飞行后,如同冰雹一般从天空掉落下来,处在弹丸覆盖范围之内的物事瞬间被砸的七零八落,十余名跑到前排炮位的清军炮手被砸成了肉泥,上百名炮手辅助惨叫倒地,十几门前排的佛郎机炮被弹丸命中后歪到一边。 两个炮阵中间位置的两黄旗步卒和马队由于不在射击范围之内,这才侥幸得以存活下来,不然的话这一轮弹雨之下,队形紧密的清军将会承受巨大伤亡。 没等清军炮手们反应过来,经过稍微矫正射距及目标方位之后,又是巨响连连,明军第二轮轰击接踵而至,这次的杀伤效果更为显著,数十名清军炮手以及上百名装填手被弹丸直接或间接命中。 两轮炮击后,清军炮手死伤过半,余下活着的转头向后狂奔,试图尽快逃离炮弹的杀伤,但佛郎机炮装填迅速的优势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分体现,第三轮激射而至的弹丸对逃窜的清军进行了追射,又有十几名清军炮手倒地毙命,原本只有不到百人的炮手现在只有二十余人存活了下来。 眼看着清军炮手对己方已经构不成威胁,孙应元一声令下,驭手们手脚麻利地取下牛眼上的棉布,随即将车头调转冲向正北方,带所有车辆完成了启动的程序之后,短促的喇叭声中,车营继续缓缓地向着炮阵后方的清军大阵迎了过去。 就在中路明清火炮互相对轰的时候,锦州城正面东侧的右翼明军也与清军两蓝旗展开了搏杀。 明军打头阵的是一万四千名宣大边军,这两只边军一直以来就是大明九边中战力最强的。 因为宣大一线离京城最近,多年来一直担负着拱卫京师的重要职责,加上运输便捷的缘故,长期以来一直不曾缺少粮饷军备,各部军心士气维持在较好的水平上。 最近几年又有孙承宗和卢象升两位重臣先后督军宣大,期间两人对宣大各部都进行过严格的整改,所以说现在的宣大边军实力比原先更胜一筹。 如果不是因为火器配置比勇卫营、京营略少,单纯比较战力的话,这经过挑选的一万多人只比勇卫营、秦军、白杆兵略差,但比京营以及其他边军明显要高出一筹。 杨国柱和虎大威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说他们身上将门旧有的作风重了一些,但论起对手下的掌控力以及临场指挥能力,并不差于孙应元、周遇吉等人。 加上二人率部临阵后见到有如此多精强军队为后盾,所以不管是他们两人还是手下的将官士卒,几乎每个人都想着在友军面前露一手给他们看看。 随着左中右三路人马的同时行进,对面清军左翼的两蓝旗两万多人也开始移动阵型迎上前来。 在观察到右翼明军的旗号后,济尔哈朗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暗自窃喜。 只要不是对阵明国新军,多年来在与传统意义上的明军对垒时,清军几无败绩,并且每次基本都是大获全胜,这种巨大的心理优势让两蓝旗的清军顿时找回了信心。 按照事先制订的战术,就在双方大阵接近到约莫一里左右的距离时,明军大阵在喇叭声中停下整队,两百名明军率先离开己方大阵奔向前方。 这些士卒或扛或抬着诸多大小不一的圆形和方形物事,在离阵百余步时停下脚步,然后在营官的喝令声中手脚麻利地展开了布置,而对面的清军大阵依旧是步伐坚定的向着明军行来。 看来是平时演练比较频繁的缘故,这两百名明军动作都是异常熟练,须臾之间便将所携物事布置妥当,这时候对面的清军前锋距离他们只有两百余步了。 “引火!” 因为清军并没有马队出前,带队的营官又等了片刻,直到看见清军几千名弓手出列后开始列阵准备突前时,这名胆大的营官才大声下达了命令。 手持火绳的士卒在听到命令后,纷纷吹燃火头后点燃了那些物件后面长短不一的引信,随着引信嗤嗤的迅速燃烧,那名营官再次喝令一声,这几百名明军转身向自己的阵前疾步而去。 没等他们走出几步,伴随着中间战场上隐隐不断地炮声,一声声尖利的啸叫声突然间划破天空,随着大股白色硝烟的升腾,一万多支长箭先后飞向天空,在空中以各种姿态扭摆着、蹿飞着,随后在动能消失之后,箭头朝下对着地面上的清军弓手和前锋阵列俯冲下来。 这些明军士卒燃放的正是明军传统的大规模密集杀伤性武器百虎齐奔和一窝蜂,以及只携带四支重箭的神火飞鸦。 百虎齐奔,顾名思义就是方形的发射筒中装载着一百支长箭,而一窝蜂则是圆形发射筒中装有三十二支长箭,这些火箭下方都带有引信和引药,最后有一根总引信将这些引信连接到一起,施放时只要点燃总引信便可。 神火飞鸦是用细竹篾、细芦、棉纸做成鸦状,腹内装满火药,身下斜钉四支火箭,火箭不能钉的太深,否则会把药筒前端烧穿,而火箭的孔径以能容纳三根引火线为好。 使用时,也是点燃四支火箭微端的总引信,多火药筒并联推进,可增大射程或增加投送重量,但由于各个药筒之间装的火药不均匀,所以经常导致方向失控。 由于宣大所面对的蒙古鞑子式微多年,就算偶有犯边也只是零星的几百人,所以这些在大战时才能派上用场的远程打击武器一直没有用武之地,这次杨国柱和虎大威率部出关时干脆一股脑的把仓房中的存货全部带到了关外。 第四百八十章 宣大边军 对于明军这种出人意料的远程武器,两蓝旗的清军别说没有思想准备,就算有了准备也没法提防。 自努尔哈赤起兵反明以来,八旗基本上都是在大明的东北与明军交手,然后在萨尔浒之役后将明军彻底赶出了辽东。 除了萨尔浒之战外,这十余年来尽管明清两军战事不断,但全都是小规模的战斗,双方投入的兵力最多也就上万人,这时候的明军已经没有了与清军进行大规模会战的资本和勇气。 虽然多年来清军越打越强,也曾经破口入境抢掠过,包括从宣大边军的防区进入过明境,但他们所遇到的明军都是据城而守,很少在野战中与大队明军发生过激战,所以对明军施放的这种怪异武器并不够了解。 当漫天的怪啸声响过之后,清军弓手和身披重甲的前锋都是不由自主地抬头仰望,他们看见的是尾部还带着烟火的密密麻麻的长箭,如同遮天蔽日地黑云般飞过或者正在向自己压了下来。 在这种来不及闪避或是避无可避的情形下,在箭雨覆盖范围内的清军只能低着头怀着恐惧不安的心情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清军弓手阵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凭空而落的长箭贯穿了弓手们身着的棉甲或是盔帽,瞬间便使得上千名弓手失去了战斗力。 虽然清军当场阵亡的不多,但被弓箭射中的弓手基本都是上半部躯干臂膀处中箭,已经再也无力开弓射箭,只能在刚开始时便退出了战斗。 在清军前锋大阵中落下的箭雨杀伤效果要差了不少,原因就是清军多是身着三层或者两层重甲,最不济的也是穿着对襟锁甲,普通弓箭很难破开铁甲对其造成重大的伤害,这轮箭雨下,虽然中箭的清军不少,但大部分伤势轻微,不妨碍继续投入战斗之中。 但对马上就要对阵的两军而言,还未接战便遭到了对方的打击,损失了上千士卒,这对清军士气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清军弓手大阵只能重新排列,然后持弓搭箭向明军行来。 而受伤的清军弓手只能退向战阵的远端,以便不影响大阵前行,被射死的清军尸体只能等战后再去清理。 与之相反的是此刻对面明军大阵传来了巨大的欢呼声,返回阵前的两百名明军受到了战友的热烈欢迎,这些士卒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骄傲和得意,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在营官引领下回到自己的阵中。 “举盾!弓手迎前!” 在看到清军几千名弓手越来越近后,杨国柱大声下令道。 一声声号令传递开来,排在最前面的两千明军刀盾手纷纷将盾牌高举,准备遮挡清军的长箭攒射,早就列好阵型的一千明军弓手前行,迎上前去准备对另一侧的清军步卒进行射杀。 杨国柱和虎大威事先曾经商议过如何对阵清军,经过一番探讨后,两人并未采取以弓手对射的方式和清军进行对阵,因为他们知道己方弓手根本射不过以善射闻名天下的清军,对射就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因为一个合格的弓手是很难培养的,眼力、臂展、定力等等方面都需要比常人强出好多才能入选,而最后成军的过程中还要淘汰掉一批人,所以他们一直视这些弓手为宝贝,不舍得让他们上去送死。 两人的军中虽说也有不少火铳,但多年来形成的传统观念,使他们还是重弓箭轻火铳,迎敌时也是将火铳排在了后面。 三千余名清军弓手分成四个方阵,一直前行到离明军前锋还有五十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五六百名身披重甲的清军越过弓手缓缓向明军而来,紧随其后的是大队的清军甲兵。 这就是清军最为经典的打法先用弓箭射乱明军阵型,重甲步卒迎前逼近,在二十步距离时发起冲锋,趁着明军混乱之际凿入明军大阵,在他们身后的甲兵涌进缺口,左右冲杀迅速将优势扩大,然后等明军溃阵后进行掩杀。 这种战术简单实用,对阵明军时屡试不爽,往往只要接阵片刻,明军就会一哄而散,清军的每次胜利得来就是这么容易。 眼见明军弓手大阵向前,负责前阵指挥的一名梅勒章京立刻大声吆喝几句,清军后阵一队五百人的刀盾手从一侧绕过正面的大阵,向着明军弓手疾步迎来,站在一辆马车上的杨国柱立刻下令,前排明军分出了五百名刀盾手,也是向着一侧移动,准备绕过己方弓手阵列,迎击清军刀盾手。 趁着明军前排出现了稍微混乱的状况,清军弓手随即开始了射击,一片嗡嗡的弓弦响动声中,数千支长箭腾空而起,朝着明军大阵飞了过来。 被刀盾手遮蔽的就是明军的长枪方阵。 共计一万四千人的宣大两镇边军中有八千名长枪手,前阵就是五排、每排八百人的四千名长枪方阵。 在刀盾手举盾遮蔽的同时,长枪手们纷纷低头,用宽大的铁盔帽檐来遮挡弓箭对头部要害位置的伤害。 从第一波箭雨开始,清军弓手飞快地将箭壶中的长箭射出,十余息之间,大部分弓手射完支长箭,手臂肿胀酸麻后停止了射击,只有小部分力强的弓手仍在继续抛射。 在这两万多支重箭的抛射下,虽说有盾牌遮蔽,但明军长枪手仍是伤亡不小,阵中惨叫声响成一片,短短时间内,包括部分刀盾手在内的两千余名明军中箭,其中当场阵亡的就多达六百余人,明军前排瞬间出现了巨大的空档。 此时二十步外调匀了呼吸的清军重甲步卒看准时机,一声不吭地迈步向前,几步之后开始了加速冲锋,各人手中所持的都是狼牙棒、长柄斧头、铁质连枷、铁鞭等重兵器,只要被他们近身,明军已经残缺的阵型很快就会被击在第二个四千名长枪方阵之后的杨国柱和虎大威将前排的一切都收入眼中,两人面上的神情都是震惊中带着心痛,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恐惧之感。 他们并没有与清军野战过,根本没想到清军的弓箭破坏力如此惊人,现在的情势已经是危在旦夕,双方刚一接阵,己方就吃了大亏,看来第一阵很难撑得住了,如此多的大好男儿不知能活下来几个。 就在这时,清军重甲步卒已经与挡在前面没来得及撤退的刀盾手交上了手。 第四百八十一章 错误的排阵 清军带头冲阵的是一百多战力强悍的白甲兵,为了击破明军右翼,济尔哈朗也是下了血本,将两蓝旗为数不多的白甲兵派出了大半,对于清军来讲,这已经是给足了宣大边军面子了、 因为在以往的无数次战斗中,清军只需派出数名或者十余名白甲兵,就能将对面的明军阵型凿开,这种大股白甲兵一起出阵的行为极少出现过。 此时明军处在前排的一千余名刀盾手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无奈之下只得挺身接战,但他们手持的只是防弓箭和刀砍枪刺的轻盾,怎经得起清军那些重武器的击打?况且他们手中的长刀根本砍不透清军的三层重甲,只不过在片刻之间,凡是处在清军前锋冲阵范围内的刀盾手便死伤大半,而清军只有百余名甲兵伤亡在他们的手中,杨国柱、虎大威临战时布阵失误终于酿下了大错。 而就在此前清军前锋准备逼近宣大边军、弓手正在列阵预备前行时,亲自在右侧远端督阵的孙传庭已经看出了宣大边军所排阵型的缺陷,他立刻吩咐吹号聚将,不一会功夫,贺人龙、左良玉、王朴、艾万年、刘泽清、马祥麟、勇卫营副总兵张奎等各路总兵大将纷纷驱马离开本阵赶至孙传庭的大旗下, 对于中路勇卫营和左翼秦军的战斗力,孙传庭甚是放心,但出于一直以来的不信任,他决定还是亲自到右翼指挥督战,以防这些杂牌军坏了大事。 “贺人龙、王朴、艾万年、左良玉、刘泽清前听令!” 见到众将到齐,孙传庭步下楼车后高声点名道。 “卑职在!” 被点名的总兵大将迈一步前齐齐拱手施礼。 “你等各自点齐手下兵马后迎前去,务必将敌之左翼剩余人马阻隔在外!若有畏敌怯战、临阵逃脱者,其余人等皆可将其斩之!” 孙传庭犀利地目光扫视众将一眼后下达了军令。 “卑职接令!” “督帅放心,谁要脱阵,俺老贺第一个宰了他!” 别人都是低头领令,唯独贺人龙大大咧咧拍着胸脯放出了豪言。 孙传庭面色沉肃地一挥手,贺人龙等再次施礼后转身马而去,他随即再次下令道;“张奎!” “卑职在!” 年方三旬左右的张奎迈步前施礼听令。 “你命人率两千铳手居中,一千长枪手各居左右,五百刀盾手遮护铳手,五十名掷弹手、十门虎蹲炮随行,进击敌之侧翼!你率余部于后见机行事!” “卑职接令!” 看到张奎施礼后疾步而去,一旁地马祥麟见孙传庭并没有点到白杆兵出阵,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前施礼道“督帅,那卑职该作何?白杆兵士气正盛,足可冲阵!” 孙传庭用满是欣赏地目光看着这位独眼勇将笑道“白杆兵已是立下足够功劳,这回也该其他几路人马见见大阵仗了!你且先率部于后阵接应,等战机一现,本官自会遣你出阵!” 就在贺人龙等人率部向前迎向清军左翼人马时,宣大兵刀盾手已是支撑不住。 两千名刀盾手先是被调走五百人去保护弓手,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在遮蔽清军弓箭时已经有数百人伤亡,现在又遭到了清军重甲步卒的猛烈攻击,很快,这千余人便死伤大半。 因为刀盾兵的后面就是自家长枪手的方阵,他们根本无路可退,若想朝着两翼奔逃更不可能,不是没有人那样做,但是面对着如狼似虎的清军,你只要一侧身想逃,立刻会死在对方重兵刃的敲击之下,与其这样,还不如拼了。 剩余的四百余名刀盾手眼见平日里吹牛打屁的战友一个个倒在血泊中,骨子里的血性也顿时爆发了出来。 他们发疯般的叫喊着、怒骂着,眼见自己的长刀砍不透对方的重甲,就不顾狼牙棒临头、长柄巨斧加身,拼命用长刀砍刺清军的面部和没有被铁网裙遮住的小腿脚腕,直至自己被砸成肉酱。 明军这种不要命般的打法终于让骄傲的白甲兵吃到了苦头,转瞬之间,数十名白甲兵或被刺来的长刀透脑而死,或是被锋利地钢刀砍伤下肢后惨叫倒地,清军迅猛地攻势得到了暂时的遏制,也给后阵的明军长枪手留下了宝贵的调整时间。 在清军数轮箭雨下受伤的士卒借着这短暂的间隙,忍痛咬牙拖着倒地战友的身子退回了后阵,后排士卒迅速前补了这些士卒留下的空缺,本来已经被打的凹陷残缺的方阵重新恢复了原样。 “护!” 就在清军前锋将明军刀盾手杀伤殆尽的同时,显露出来的第一排八百名长枪手,在一声短促的喇叭声中齐齐低喝,齐整地挺身踏步刺出了长达丈余的长枪,在这种如林般密集的枪阵下,终于轮到了清军发出接连不断地惨叫了。 虽说是身着三层重甲,但在雪亮且锋利地点钢枪头面前依旧跟纸糊的一样。 军器监新打造的三棱破甲锥无视清军的重甲,只要刺在清军半部身子的枪头,无一例外地穿透层层甲胄深入体内,除了被一些反应奇快的白甲兵用兵刃拨打开的以外,中枪的清军都是惨嚎着弃械倒地,随着长枪手们收回长枪,大滩大滩地鲜血从中枪者甲胄下流淌出来,转眼之间渗入进了干涸的地面,只在地表留下了大块黑红色的印迹。 不等明军将长枪收回后再次刺出,战阵经验丰富地白甲兵或是脚下发力猛地前窜,或是挥动兵刃大步向前,瞬息之间便将双方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面对面的位置。 就在这时,第二排明军的长枪从第一排士卒的肩头出斜着向下刺出。 但这种戳刺方式发力及不正面全身用力地挺刺,对付轻甲敌人还行,对重甲敌人却是很难凑效,大部分枪头只能破开一到两层甲胄便已无力再进,只有少部分膂力极强的长枪手破开三层甲刺进了清军的体内。 长枪手一旦被敌人近身,那手中的长枪便毫无威力可言,而负责遮护他们的刀盾手已经全部阵亡,前排的长枪手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军挥动各种重兵刃向自己砸来,一连串的骨头碎裂声和惨嚎声接连不断地响起,白甲兵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第一层长枪阵打破。 第四百八十二章 重甲挡不住 明军第一阵四千人的长枪方阵在经过清军弓手抛射、白甲兵冲阵杀伤后伤亡近半,带队的千总、营官、哨管、队正等中低级将官死伤惨重,原本厚实地五层方阵也只剩下了三层。 尤其现在,见识到清军如此凶猛地攻击力之后,后三排的长枪手已经有了不稳地迹象,很多士卒惊慌之下胆寒不已,手中长枪歪斜颤抖,眼神四处乱瞟,似乎有随时打算四散奔逃的样子。 就在此时,长枪方阵左翼的弓手停步列阵,五百名刀盾手绕至弓手前面,与清军刀盾手厮杀起来,明军弓手从侧翼开始向清军前锋阵抛射箭雨。 弓箭不存在火铳容易哑火的毛病,随着弓手营千总的号令,一千支尾带白翎的三棱长箭腾空而起,带着轻啸声扑向了跟随在白甲兵后面的大股清军,片刻之后,正在前行地清军甲兵顿时惨叫连连,明军箭雨几乎不间断地从天空坠下,在射完八轮之后,力竭的弓手们在千总的喝令声中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明军弓手射出的八千支长箭将清军前锋和紧随的后队间清出了一条断裂带,一千多名清军或是倒地不起,或是中箭后失去了战斗力。 与此同时,处在宣大兵右翼的各部官军共计两万多人,以贺人龙和艾万年部为前锋,迎向了两蓝旗的左翼兵马。 根据孙传庭的下达的命令,他们会向前与清军展开搏杀,在阻截清军的同时给后阵的勇卫营腾出足够的空间,以让勇卫营的四千人侧击左翼清军的中路。 明军弓手发动的攻击让长枪手们的压力骤然减轻,清军后续兵力虽然正在疾步跟进,但至少给了明军一个喘息之际,长枪手们振作精神,趁着清军前队尚未近身之际向当面之敌奋力刺出手中长枪。 尽管清军以白甲兵为首的重甲步卒都是勇悍难当,但面对着数把长枪攒刺一人时也是无能为力,眨眼间包括数十名白甲兵在内的百余清军被捅翻在地,五六百名重甲步卒已经伤亡过半。 这时候几名靠的很近的白甲兵凶性大发,趁着明军长枪将收未收之际,这几名白甲兵不约而同的将手中的重型兵刃脱手掷出,随即猱身而上,各人张开手臂将数杆长枪枪身紧紧抓住,大喝声中各自全身发力猛然一拽,对面持枪的明军士卒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猝不及防之下长枪纷纷脱手,几十杆长枪竟然被这几名白甲兵硬生生从手中夺了过去,这些失去长枪的士卒也被带的往前踉跄数步。 其中有几名士卒自恃力大,死攥着长枪不放,试图与对面这名白甲兵较力,但他们前刺时身子本来就是前倾的状态,再加上对方是猛然发力,所以还没等他们用上全力,人已是顺着长枪被拔了过去。 对面的白甲兵反应奇快,没等这几名被拔过来的明军明白过来,两侧各有一名白甲兵轮动臂膀,用手中夺来的枪杆横抽在两名明军身上,一阵瘆人的骨骼碎裂伴随着惨嚎声响起,被抽中的明军士卒捂着皮开肉绽的伤处倒在地上。 那名把明军硬拔过来的白甲兵松开攥着长枪的双手,猛然跨步向前环抱住剩下的那名明军,大吼一声腰臂同时发力,那名明军的数根肋骨被勒断后插入心脏气绝而亡。 就在这几名白甲兵瞬间击杀三名明军的同时,他们身后和周边的清军重甲步卒趁势涌上前去,从这个小缺口突入明军阵中开始向前和两边猛冲,明军的第三四层阵型很快便被打破。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声长音喇叭响起,三四五三层剩余的明军虽处在极度慌乱之中,但听到喇叭声响后,不顾清军的砍杀,仍旧下意识地向两侧逃去,在他们身后十步远的地方,数十门虎蹲炮以及蹲在地上的炮手显露了出来。 “轰!轰!” 一声声沉闷的轰鸣声响成一片。 正冲着清军大队的二十余门虎蹲炮不分先后地发出了怒吼,每门炮膛中装填地四五十枚散弹激射而出后,成扇面状横扫向二十余步外的清军,一千多枚高速飞行的碎铁片、瓷片、石子带着巨大的动能疾风般掠过地面,将挡在它们前面的所有目标全部刮到在地。 不管是身披三层重甲的白甲兵,还是身穿铁甲的普通清军,须臾间统统被轰成了渣子,除了十几名一时未死的清军到底惨叫外,两百多名冲在最前、战力最强的重甲清军变成了血肉模糊地尸体,殷红的鲜血和人体内各种颜色的液体如同小溪般蜿蜒流淌开来。 硝烟弥漫当中,剩余面前没有敌人的十余门虎蹲炮手在上官的呼喝声中,手忙脚乱的将两支虎爪上楔进地里的长钉起出来,将炮口调转冲向后阵清军方向,然后再次在上官的喝令声中点燃了引信。 沉闷地炮声再次响起,虽然对眼前的惨境有些震怖、但骨子里野性和自信依然十足地清军稍微沉寂片刻后还是闷头前冲,结果和前队一样,冲在前面的清军又被扫倒一片。 炮手们在施放完毕后,根本不看有什么样的战果,而是赶紧起出长钉后两人架着炮就往两侧跑去,在他们身后数十步的地方,第二个中间两千铳手、两侧各有一千名长枪手护卫的大阵正在缓缓向前移动。 经过与明军刀盾手、长枪手的搏杀,然后又被虎蹲炮轰击了两轮,清军前队重甲步卒伤亡惨重,包括百余名白甲兵在内的近六百人,现在只剩下了一百多人,如此惨重的损伤是两蓝旗从未承受过的,看到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残存的百余名身经百战的清军重甲步卒眼中也是有了深深地惧意。 负责中路指挥的梅勒章京乌坎亲眼目睹了刚才的一番血战,在看到旗内精英成批地倒在明军炮火的轰击下时,乌坎心如刀割的同时,心中也是感到了些许的惶恐不安。 战力最为强悍地重甲步卒十去八九,这让清军的战斗力大打折扣,虽说明军伤亡更为惨重,但两蓝旗损失的却是赖以生存的根本。 现在的形势已经容不得他们左翼后退,一旦他们被击败,那中路大军的侧翼就会面临被明军拦腰侧击的危险,这个时候唯有死战到底了。 在看到明军大队人马迎上他们左翼最左侧的军阵、另有大股明军从一侧向着他的中路列阵行来后,乌坎已无暇多想,在他的呼喝声中,身边护卫挥动旗帜,中路一万余人中分出了五千人马转向东面,前去阻截准备侧击的明军,而他则是率领剩余的六千多人留在原地,准备迎战正在行来的明军方阵。 第四百八十三章 戛然而止的战事 在陕西镇、甘肃镇等各路边镇大队人马压前腾出空间后,勇卫营参将黄震带着四千人从右翼后队列阵向前,然后转向西边,朝着正在与宣大兵激烈交手的清军左翼中路大军行去。 为了保证这次关外大战取得最终胜利,兵部按照朱由检的谕旨,将驻守在山海关的勇卫营张奎和黄震部大半调出关外,只留下了一千五百人镇守着这座雄关。 骑在马的黄震率部转身向西行出不远,只见远处的清军旗帜飘扬、烟尘四起,没过多时,大股的清军离开中路大队,转头朝着他所率的明军而来,具体人数应当不少于他这路人马,距离在两里开外,没有马队。 “止步!整队!” 黄震高声喝令,身边的亲兵吹响了喇叭,随着前排士卒停下脚步,整个大队也止住了阵型。 “检查弹药!引燃火绳!” 一片声响起,士卒们在极短时间内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日常演练时的内容。 “进!” 黄震高声下令后随即从马跳了下来。 清军弓手的厉害他可是早就听说了,一旦双方接阵,自己骑在马就是最好的靶子。 两里的距离对于相对而行的两军来讲片刻即至,数十息之后,双方在相距一里左右停下了脚步,开始各自整队,准备发起攻击。 率先开始进攻的是勇卫营,中间的两千名铳手以四百人为一排,组成了一个五层的方阵,在两侧长枪手、刀盾手遮护下向清军行去,掷弹手和虎蹲炮手紧随在铳手方阵后面。 前来阻截的五千清军采用的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阵型三十余辆盾车在前,为数不多的重甲步卒跟随在五百名弓手后面,随后是披着棉甲的大队步卒跟随。 清军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动用马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万多骑关宁骑兵给他们带来了巨大压力。 由于在先前跟随岳托、多尔衮等人南下时,蒙八旗连续作战之下损伤极重,骑兵数量大幅减少,在面对大军两翼受到几乎倾巢出动的关宁骑兵的威胁下,清军各旗不得不将各自的骑兵调派到两翼与关宁骑兵对峙,从而使得正面主战场基本全都成了步卒,即便如此,从骑兵的数量还是比关宁骑兵差了数千骑。 眼看着清军方面的包衣推着盾车碌碌而来,黄震一声令下,五十名掷弹兵中出来了二十人,沿着长枪手和铳手之间的通道疾步向前,各人手中的震天雷和引火的火绳都已备妥。 当包衣们推着的盾车前行到距明军五十步左右准备放下车子跑回去时,二十名掷弹兵手持着已经引燃的震天雷冲了出来,不等包衣和后面跟着的清军弓手反应过来,这些掷弹兵已疾步向前冲到盾车二三十步的地方,随后各人身体后仰、腰臂发力的同时后仰的身体猛地前俯,一枚枚冒着火花和青烟的铁疙瘩飞向尚未反应过来的包衣和清军。 紧接着,不等第一波震天雷落地,二十名掷弹兵手脚麻利地从腰间摘下另一枚震天雷,在第一波震天雷的爆炸声中再次投掷出去,随后转过身来撒丫子跑回了本阵。 明军这一切都是在十余息间完成,包衣们和持弓的清军弓手还没琢磨过味来,两拨四十枚震天雷已经先后在人群和盾车中炸响,方圆几十丈内被尘土和硝烟包裹其中,范围内残肢断臂、血肉横飞,一架架盾车也被炸的支离破碎后歪到一边,失去了遮护清军弓手的作用。 趁着清军乱成一团、视线被阻挡之际,明军铳手方阵迅即前行二十步,前排铳手直立打响了手中火铳后各自向两侧撤离,后排跟后迅速击发,在二十余息内五排铳手全部击发完毕。 除了少数哑火的火铳以外,近两千枚铳子如同暴雨般对七十步距离内的目标进行了洗礼,一阵清风吹来,硝烟散尽,在人们的视线里,整个射击和爆炸范围之内,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站立地生物存在,只有几架完好的盾车孤零零的立在原地。 紧跟在包衣盾车后面的清军弓手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五百名弓手十不存一,推车的包衣则是无一幸免,清军的攻势尚未展开,便在明军这种突如其来的攻击下夭折当场。 弓手身后不远地清军重甲步卒看着眼前的一幕后顿时无措起来。 失去了弓手对明军的压制和支援,再加前面路径铺满了的尸体和盾车残骸,一时半会间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发起攻击。 而此时明军左翼的秦军和京营大队人马,在对阵两红旗的战斗中也是取得了不小的优势。 虽然两红旗的弓手大阵给秦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但顽强的秦军铳手冒着箭雨与清军展开了对射,在趁势突进地清军步卒面前五十步地地方立起了一道弹幕,一轮轮的三段击之下,一千多名清军步卒被射翻在地,直到清军畏惧之下不再发起进攻方止。 中路车营的前行则是受到了阻碍。 清军堆起的三层炮阵有效的挡住了车营前进方向,在佛郎机炮的掩护下,车营的刀盾手和长枪手不得不干起了拆迁的活计,这让一兵未损的两黄旗得以从容地往后撤出了几里之地。 陕西镇等各部边军在迎敌后还是传统的打法,调集各镇弓手与清军对射,然后以盾牌手用大盾硬抗清军甲兵突进,长枪手则是在盾牌后面突刺。 由于战阵蔓延开来的缘故,各镇总兵手下加起来的数百骑家丁亲兵无法策马往来奔驰,只能在后方听候官的命令,以便在合适的机会冲阵砍杀。 至于战场两侧最远端的两军马队,因为相互之间各有顾忌,所以虽然战马云集,但双方都是派出了小股骑兵进行厮杀,并没有展开那种大规模的对冲。 清军骑兵是因为整体数量少于关宁骑兵,生怕对冲之后伤亡过大之下失去了对主战场的保护,而祖大寿这边则是因为不舍得让辛苦培养起来的手下死伤过大,双方便在这种各怀心思地状况下维持了短暂的和平。 随着双方的大战逐步展开,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中,时间已至下午酉时时分。 就在此时,清军方面突然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声,从中路两黄旗派出的骑手一边骑马向两侧奔驰,一边吹响了手中的号角。 听到了号角声之后,各路清军趁着与明军之间有足够距离之际纷纷向后退去。 在楼车观察到这一状况的孙传庭立刻发下命令全军暂缓攻击,不得前进追击退后的清军,任由对方撤回。 接到命令的各路主将虽然都是大感意外,但谁都不敢违抗将令,没过多长时间,刚才还硝烟四起的战场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状态。 第四百八十四章 托孤 清军这种突然出现的举动让孙传庭马上得出了自己的判断右翼跨海登陆的刘、张部得手了。 经过近一年的漫长准备,两翼奇兵终于有一路已经见功,其扰乱敌人军心的目的也已达到,现在他们由暗子转为了明棋,成为清军不得不去品尝的诱饵,而左翼卢象升所率的骑兵则成为了决定这场战役最终能取得多大成果的胜负手。 在不知道这路明军有多少人马的情况下,心忧盛京的奴酋肯定会调派军队回援,这种牵一发动千钧的态势下,全军北返才是最佳选择。 但清军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的退路上有一支强军已经埋伏在侧,正随时准备对他们发动致命一击。 现在的态势没必要跟清军力拼,人心惶惶之下,清军这几天肯定会北撤,自己只要率大军尾随就好,等到卢象升的骑兵打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全军压上去就是一场大胜。 等到明军后队的辎重营和清军派出的上万包衣分别清理完战场、把伤员送走、阵亡者登记完身份后遗体火化、各部统计战损并开始埋锅造饭等等一系列后续事情完成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了墨蓝色的夜空中,清冷的光辉如水银般铺满了大地。 此时皇太极那顶宽大无比的大帐里灯火通明,帐内济尔哈朗、多尔衮以及汉军旗、蒙八旗的旗主齐集,等待皇太极从后帐中出来,众人各怀心思之下无人出声,帐内的气氛既安静又诡异。 孙传庭猜的一点没错,就在两军激战正酣时,皇太极接到了留守盛京的代善送来的急报建州祖廷赫图阿拉被明军袭破,萨尔浒附近的村寨也已经被明人给袭破,按照距离来计算,这支明军接下来的目标已是非常明确了。 萨尔浒距离盛京只有两百余里,现在还不知道明军的具体人数,代善已经遣哨探前往探查。 接到急报的皇太极急怒攻心之下旧疾复发,在强撑着下达了全军后撤的命令后便卧榻不起,经过御医李存德的紧急救治,症状才稍稍得以缓解,在勉强喝过一碗参汤之后,皇太极遂下旨召集各旗旗主前来帐中议事,但众人聚齐后,他仍然没有从后帐中出来。 “值此危急关头,还请皇上保重龙体为佳。奴才以为,明人东面之军员数不会过多,盛京有礼亲王坐镇,短期内应会无忧;当务之急应速遣一支强军回援,于盛京城外痛击东面明军,使明人奇袭之策破灭,如此便可安众人之心。” 自皇太极急症发作后便一直奉命留在后帐的宁完我轻声安慰道。 躺在锦榻上的皇太极双目紧闭、面色蜡黄,脑海中一直在不停地思索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各种情况。 宁完我刚才所说的和皇太极所想的基本一致。 明军东面的奇兵人数不可能太多,这一点从当面明军的数量上便可以得出结论。 从各路明军的旗号上来看,松锦一线云集了大明可以调动的几乎所有精锐军队,作为偏师的东面明军一是人数不会太多,二是战斗力如何也值得怀疑。 现在只要遣五千人回去,便可确保盛京无忧,说不定还可以绞杀这支明军偏师。 但是,这一切已经与大势无补了。 今日下午的战况,站在后阵缓坡高处的皇太极看的很清楚。 驰骋多年、纵横无敌于关外、灭敌无数的八旗精锐几乎在各个战场上都不敌对战的明军,仅有左翼两蓝旗一部在与明军交手时略占上风,而从对面明军纷繁复杂的旗号上可以看出,很明显,那只是传统的明国边军,根本不是中路和右翼完全占据优势的明国新军。 明国皇帝这是明摆着想拿着那些边军去消耗。 这些军头定是和祖大寿们一样,在明国皇帝眼中属于难以掌控的力量,所以才借机调至关外来和八旗兵以命换命。 明国新军所使用的各种火器,那些军镇兵少有使用,仍旧是传统的长枪刀盾,这足可以说明问题。 当下的局势让皇太极内心深处隐隐有了一种绝望的感觉。 原本被内忧外患祸害的奄奄一息的大明,怎么就突然焕发了生机呢 明国那个年轻的皇帝到底做了什么 这些新军和装备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编练出来的 为何这些士卒如此的勇猛 这些将领是怎么变得睿智起来的 现在的形势下,已经不是考虑着怎么重创明军了,而是要想方设法保留下足够地实力,退回去后卧薪尝胆、养精蓄锐,以图日后再起了。 但看着眼前的架势,明国皇帝显然不会再给大清什么机会了。 只要分兵回防盛京,那本来就处在全面被动下的清军就顶不住明军的大举进攻,而现在要是全军回返,明军定会一路追击。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军的目标就是攻取盛京。 对于大清来说,盛京是必守之地,除了那是大清国的象征以外,建州依托盛京在周边经营了多年,不管是人口还是田地,这些都是八旗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根本,一旦被明国摧毁,再想翻身可就难如登天了。 如果盛京被明军攻破,不知道还剩下多少人马的八旗便只能继续北撤,虽然北面都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平原,也是非常适合开垦耕种的良田,但要是没有大量的人口物资,你拿什么去发展 “公甫,你即刻持朕手谕令牌,点齐朕之五千护军后连夜北返盛京,会同盛京留守兵马剿灭东面明军,之后秘密晓谕豪格,这五千护军分作两路,豪格领三千护军及原有嫡系,拣选八旗青壮及妇幼,以及汉军旗中各色匠人及其家眷,尽量多携带粮草物资、牲畜车辆等所需,立即向北地迁移,离盛京越远越好 豪格曾数次率部北讨生女真,对北面地势较为熟知,可择一地休养发展 东面两千护军由甲喇章京额玉骨率领,去将老寨收回之后,依托老寨向东北发展,择机进入朝鲜打粮打人口 礼亲王率留守兵马守好盛京,待大军北返若有不服号令者,无论是谁,即刻斩之 公甫,我一直视你如兄长家人,豪格虽性格暴躁,但也是目下我唯一可托付之人,今后你要好好辅佐与他,记住,要隐忍蛰伏,要对明国俯首称臣,等待时机,切不可与明国反目 你此番回返盛京之后,朕之后宫但凡有身孕者一律跟随,余者皆留盛京,再就是,一定要将传国玉玺带上,切记” 沉默半晌之后,皇太极缓缓睁开眼睛,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宁完我开口吩咐道。 “皇上这。。” 皇太极的吩咐让反应不及地宁完我大吃一惊,随后他立即明白了皇太极的心意托孤 “皇上,不至如此我大清坐拥十几万强兵,待寻得明军错处倾力一击,或许可以挽回颓势以我皇之英明睿智,定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奴才只愿我皇能保重龙体,好生将养身体,大清离不开皇上啊” 宁完我说完之后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响头,抬起头直视着皇太极的病容,双目中已是噙满泪水。 第四百八十五章 待不住了 “公甫,你且起来,收拾一下,莫让他人看出异样来!现下这情势,某些人定会起了别样心思,一个处置不好,大清就会起了内讧,那可就叫明人钻了空子! 朕这身子骨还能撑上一段时日,有这十万大军在此顶着,明人一时半会也不敢压迫过甚。 但是朕适才交代之事须得尽速办理才可!诸多繁琐之事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结,北迁之事准备越充分,我大清将来再起就会更有把握! 公甫,朕嘱托之事,你与宪斗切记不可轻忽!” 说到最后,皇太极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之后从榻上慢慢坐起,指了指一侧的矮几上一个精致的纯白玉碗,宁完我赶紧起身擦了擦已经流下来的泪水,过去双手捧起玉碗转身奉到皇太极面前,皇太极伸手接过后举到嘴边一扬脖子,将里面尚自温热的参汤一饮而尽,宁完我接过玉碗后转身放回了矮几上。 皇太极喝完参汤之后坐在榻上闭目养神片刻,待感觉到腹中的参汤仿佛开始顺着血液流转全身后,猛地一下睁开双眼,蜡黄的脸上也好像焕发了一丝神采。 当然了,就算千年人参也不会像仙丹那样立服见效,这一切都是人的潜意识罢了,信则有,不信则无。 皇太极掀开身上盖着的华美的丝绸薄被,胖大的身躯艰难的挪动到榻边搭下双腿,宁完我赶紧将那双明黄色的薄底便靴拿起,蹲下身子给皇太极穿了起来。 因为事关绝密之事,偌大的后帐中只有他们两人,皇太极连贴身太监和宫女都打发了出去。 “公甫,回返盛京后,准备北迁之事要多与宪斗商议,以后你二人要全心辅佐豪格,勿要纵容他任侠使气,朕稍后会亲笔修书一封,严令他每遇大事要与你和宪斗商议才能定下章程,更不得无故责罚与你二人。至于其余汉人中能用之干臣,你二人可商议一番,将能成事之人尽皆带走!” 皇太极略一沉吟之后,还是想到了另一个忠心的奴才范文程。 在关系到大清未来国运的大事上,不能只留下宁完我一人辅佐豪格,还需有人制衡才可,如若不然的话,依着宁完我的智谋和才略,头脑简单、性格暴躁的豪格很可能会被宁完我玩弄于股掌之上,那最终大清是不是还姓爱新觉罗可就不好说了。 当然了,这种结果几乎不可能发生,毕竟有数千八旗精锐做后盾,建州的汉人翻不了天,但为防万一,皇太极还是要这样去做。 “奴才遵旨!奴才与范宪斗一定会谨记皇上之托付,全力辅佐小主子,尽心将大清之国运延绵万世,还请皇上安心!” 就在帐内的多尔衮等人等的不耐烦之际,宁完我搀着皇太极自后帐慢慢行了出来,在帐内诸人的注视下将皇太极扶到御座上坐好之后,宁完我躬身退了下来。 “公甫,你即刻点齐朕的五千护军连夜回返盛京,务必将东面之明军绞杀,夺回老寨,保得祖宗陵寝之安宁!记住,不得使明军一人走脱!” 皇太极坐稳之后环视帐下众人一圈后,声音低沉的下达了第一道指令。 “奴才接旨!” 宁完我上前打了个千之后起身转头离开了大帐。 这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多尔衮等人因为心忧当下的缘故也并未多想。 “礼亲王送达之急报诸人皆已知晓,未曾想到明人居然有如此算计,竟想以偏师乱我军心士气,如此拙劣之伎俩着实令人耻笑! 明国强军尽皆云集松锦,其东路偏师料不过是当年毛文龙留下的残部,趁我大清与明国决战之际想要借机弄巧! 此辈皆为我大清手下之败军,何足言勇也!朕此次亲遣精锐护军回师,旦夕之间便可灭之! 现下还是议一议当面之战局吧,我大清之后路当是无忧,诸人尽可安心!” 看到众人的情绪异常的低落,皇太极强作笑容,想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尽可能的消除众人心中的不安和疑虑,但在场众人哪个不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之辈? 当下的形式险恶异常,在前有强兵逼迫,后路已现不稳迹象的状况下,这几句宽慰人心的话起不到任何作用。 “既是无人出言,那我就先来说两句好了!” 皇太极话音刚落,还是多尔衮抢先站了出来。 “睿亲王有何见解?莫非是觑见明人弱处?” 多尔衮既不口称皇上,也未喊八哥的无礼举动让皇太极心中极为恼怒,他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问道。 “既是八哥相询,那我就说实话了,我以为,除却东面明人旧有边军,依我大清现有之军伍,对上中路及西面之新军很难抵挡的住!照现在之局面打下去,我大清这十几万大军最终怕是剩不下多少了! 现今我八旗祖陵又被明人偏师惊扰,虽说盛京无忧,但自老寨至盛京数百里之地上遍布村寨,值此庄稼收割之际,明人若是大肆毁坏,那后果可想而知,我以为,现下唯有尽速退兵为好!” 面对皇太极略带嘲讽的问话,多尔衮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包括济尔哈朗、岳托、阿巴泰这几个坚定的保皇派在内的众人,都在心中认可了多尔衮的判断。 “老十四说的极是!这么着打下去,咱们八旗健儿可是经不住!现下须想法子退回盛京再说,这仗没法打了!明人那个乌龟大车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挨打没法还手,真真叫人憋屈!” 只要是多尔衮发表意见,阿济格每次都会跳出来表示支持,如果说多尔衮对皇太极还有表面上的尊重,那阿济格的言行举止可就称得上无礼至极了,他若是个明军将领,敢在孙传庭等人面前如此叫嚣,怕是刚说完脑袋就不见了。 这就是大清延续多年八王议政的恶果。 皇太极登基之后虽然废除了这项政务,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以及两白旗向来与他不对付,所以导致了阿济格依旧是这副毫无上下尊卑的样子。 济尔哈朗偷眼看了一下脸色难看的皇太极,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出列施礼道“启奏皇上,臣觉睿亲王之言却是有理,目下战局乃是自太祖起兵以来,我大清所面临最恶之情势,一个应对失措,很可能就是满盘皆输之局!臣以为,还是寻机北返,徐徐图之为好。” 虽说他是坚定地保皇派,但他生怕皇太极因为顾及面子的问题,仍旧要在松锦与明军强兵硬抗,那最后受损的就不仅是皇太极的颜面了,整个八旗也会遭受重大损失,大清国的未来也会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所以他不得不站出来赞成多尔衮的建议。 “尔等所言之理朕岂会不知?不然朕为何下旨吹号退兵?北返是确定无疑之事,只是这数十万人如何有序撤离,现下须得尽快定下个章程来,郑亲王,你来说说,我大军该如何安然北返?” 皇太极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语气里透着一丝烦躁与恚怒。 第四百八十六章 好消息 “回禀皇上,臣以为,撤军与行军应是相同之法,自然是有探马,有前锋,有后队,皇上自将中军,徐徐后撤便可!” 济尔哈朗愣怔一下之后,思忖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多年来,八旗与明军交锋后都要北返,但每次都是满载着人口物资洋洋得意的从容北返,就算后队是没有披甲的普通旗丁,也没有任何一支明军敢追,所以整个八旗上下早忘了在敌人的逼迫下撤退应该是什么样子了。 “睿亲王,你觉着该当如何?” 皇太极对济尔哈朗的话不置可否,反而目视多尔衮继续发问道。 “不能就这么撤了!这样只能更涨明人威风,弱了我军士气!现今我军连番失利之下,士气低迷、军心动摇,须得有一场胜利来鼓舞全军,只要找回我八旗无往不胜之信心,方能够在以后与明人对阵中敢于搏杀!” 越到关键时刻,多尔衮越是冷静,他的这番言语完全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之中,只有座上的皇太极暗自点头自己这位十四弟的确是智略出众之辈,其见识远胜八旗的其余亲王贝勒,可惜的是两白旗始终觊觎自己的皇位,这个矛盾根本无法调和与让步。 “睿亲王之言倒是令朕耳目一新,你继续讲来,当下我军处在劣势之下,该当如何给与明军迎头痛击?” 皇太极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他颇感兴趣的继续追问道。 “从今日之战中可以看出,明人之左翼与中路皆为新军,战力最为强悍,军纪也是十分严明,军卒听从号令,敢于同我军正面相抗。而右翼明军比之其他两路则是要差上不少,从旗号上看,皆是与辽西这般相似之边军。 两蓝旗与之对阵时若是稍微讲究一点策略,虽不至于将其杀得大败,但至少不会损失如此多精锐甲士!” 说到这里,多尔衮用轻蔑的眼神瞟了一眼对面的济尔哈朗,正在看着他凝神静听地济尔哈朗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今日在与明军宣大兵对阵时,本已占尽优势的两蓝旗中路先锋,在猝不及防下被对方主将给阴了一道。 宣大军摆放在第一层长枪手后面的虎蹲炮被遮挡的严严实实,直到第一个长枪方阵被打残才露了出来,就是这些看着不起眼的小炮,让两蓝旗的白甲兵和重甲步卒损失惨重,虽说斩杀明军无数,但所部精英损失殆尽。 这一役之后,两蓝旗可谓是元气大伤,白甲兵只剩下不到百人,这可是每个旗赖以立命的宝贝,损失掉这些白甲兵,两蓝旗十年之内难以翻身,实力已经大大落后于其他三旗。 若是多尔衮去指挥这场战斗,他会下令在打残明军长枪方阵之后,驱赶着剩余的军卒去冲击后阵,这样就算有虎蹲炮也白搭,他不信明军主将能狠辣到敢下令对着自家士卒开炮,这种视部下如草芥的主将,谁还会替他拼命? “我以为,咱们在准备撤离的同时,趁着明军获胜之下有所懈怠,拿这几路边军下手,连夜遣兵马突袭一把,灭掉明人的威风!” 就在皇太极等人商议后续策略时,明军主帅孙传庭的营帐里也是将星云集,各路总兵大将全都汇聚在此,在汇报今日战况的同时,聆听孙传庭接下来的作战部署。 在今天和清军的大战中,首功当属中路的车营。 车营虽然并没有直接杀伤大批清军,但他们在经受住了汉军旗数轮火炮轰击的情况下,将清军对明军威胁最大的炮阵彻底摧毁,这让本就对清军占有火力优势的明军,在火力输出上占据了绝对优势。 汉军旗总共只有不到两百名炮手,经此一战后十不存一,并且布设的大小火炮都成为了明军的战利品。 在对车营束手无策的状况下,两黄旗中路护卫炮阵的护军也只能先行退避,随后车营百余架偏厢车一字排开作为堡垒和屏障,后阵辎重营数千人上前,在营官的指挥下,从容地将三百余门火炮全部搬运拖拽回了明军阵营中。 至此,整个大清积攒多年的火炮绝大部分不复存在,清军剩下的远程攻击武器只有弓箭了。 可是在明军铳炮面前,清军弓手根本无法接近到明军五十步之内放箭,在勇卫营、京营、秦军等各路新军面前,清军士卒都成了活靶子,而最擅长近身肉搏的清军基本丧失了靠近明军的机会。 今天这场几乎全军上阵的大战,次功当属宣大兵。 杨国柱和虎大威从接到率部出关后,便开始研究制订针对清军的战术。 在多方搜集多年来清军对阵明军时各种具体资料,并且询问过许多参与过与清军实战的将官士卒后,两人最终确定下了今天场上的战术以牺牲一部分士卒为代价,诱使清军精锐突前肉搏,然后以隐蔽在第一阵后的虎蹲炮大量杀伤清军重甲步卒,以此来确立后战的优势。 两人都是从军多年的老行伍,深知一支军队里,勇猛善战的士卒对于队伍的重要性。 两军对垒时,双方将官最先派出的都是营中最勇敢的战士,这少部分士卒会成为决定战事走向的胜负手,只要将这批人打掉,剩余的士卒不管是从士气还是战力上都不足为惧了。 这种战法是清军最为擅长,并且屡试不爽的,只要将明军排在前阵最为勇悍的那些人杀败,剩下的就是追砍和捡人头了。 二人精心布下的陷阱连孙传庭都没有看出来。 为怕宣大军败阵后影响全军,孙传庭还特意派出勇卫营从一侧过来支援他们,结果还没等黄震所部打破清军截击与之汇合,损失了两千多人的宣大军已经把清军最精锐的前锋杀伤殆尽。 若不是皇太极在接到后路急报后下令退兵,那宣大兵接下来的铳阵和长枪阵将会在对战中取得巨大的优势。 至于左翼的秦军和京营,不管从武器配置、人数还是军心士气上,对对面的两红旗都占有压倒性的优势,两军一接阵,在挺过清军弓手的箭雨后,打头的秦军铳手便迅速确立起了胜势。 皇太极退兵号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的话,两红旗所在的清军右翼很可能会成为最先被明军突破的一侧。 至于右翼的陕西、甘肃等各镇人马,在和清军两蓝旗一部接战不久,就赶上了清军退兵的号令,双方短暂接触下互有死伤,但伤亡均不大,不过就算这点微末之功,已经足以让贺人龙等人兴奋吹嘘良久了。 “今日一战,各部官军听从号令、奋勇搏杀,给与东虏以重大杀伤,尤其以中路车营以及右翼宣大所部之功最为显赫!本官以据实草就题本,将今日战事之明细做了详尽描述,并在其中将车营及宣大镇列为首功及次功,其余各部功劳也有加以叙述,待明日便会遣快马急递京师,直达御前,呈送御览,诸位之大名尽皆列于其上!” 帐下众将闻言皆是喜笑颜开,帐内的气氛猛然间热烈起来,众人从小声议论到放声谈笑,大帐内的温度都好像突然升高了一般,各人都在想象着皇帝在看到自己所立的功劳后该是怎样的一副表情,事后自己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升赏回报。 当然,以祖大寿为首的辽西诸将因为杀伤蒙古骑兵甚微,所以对孙传庭的话语并没有太热烈的回应。 而所有在场诸人中,尤以杨国柱和虎大威最是开心。 在听到孙传庭特意点出宣大镇所立功劳后,两人都是故作矜持的手捋胡须微笑不语,只是心情激荡之下,捋胡子的手忍不住微微抖动起来。 “肃静! 本官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 崇祯八年 崇祯八年 第四百八十七章 蒙在鼓里的边将们 坐在主位上的孙传庭微笑的看着众将喜气洋洋的神情,一改一直以来端肃严峻的作风,任由众人尽情的说笑着,同时他的心里也是感到欣慰无比。 这场举足轻重的大战在经过一年多充分准备,在皇帝的亲自部署下,在朝廷相关有司的定策和后勤支持下,在数位重臣的统筹指挥下,很快便要见分晓了。 按照眼下的势头,只要一切进展顺利,中间不出大的疏漏,大胜可期,甚至可以说,灭国可期。 毕竟人家号称大清国,并且是有针对性的取了国号。 大明是火德,对面就搞了个大清,以水克火,试图火中取栗。 只不过,现在的水看起来将要枯竭,而火却是有人四时不离、不断添加炭薪的炉火,越烧越旺。 在众人沉浸在一片喜悦之情中彼此之间相互小声议论片刻后,孙传庭声音洪亮地再次开口道。 帐内众将闻言都是愣了一下,熟悉的人相互之间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的都把目光投射到了孙传庭的脸上,心里头都是暗自猜测不已。 “在宣布此事之前,本官有句话想问问相关人等,边镇诸将可知圣上为何突然将尔等调至关外,与东虏大军相抗?” 孙传庭故意没有马上宣布到底是怎样的消息,而是面带笑容的看向杨国柱等诸镇总兵大将,眼神中带着些许令人玩味的含义。 孙传庭的问话让边镇诸将或是茫然或是懵懂,只有个别以极端恶意猜测朱由检用意的人装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回禀督帅,圣上不管为啥原由把俺们调至关外都可!俺们都是朝廷的兵马,粮饷都是朝廷供应,官职也都是圣上赏赐,就应当听从号令!只要圣上一声令下,俺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脸大胡子的贺人龙出列拱手施礼后大咧咧地回答了孙传庭的问话。 这厮表面上看似粗豪,其实内里却是极为精细,平时最是会看风向。他眼见得现在国内流贼荡平,朝廷编练出了好几支兵强马壮的新军,各路边镇已有式微之势,以后的前途还不知道究竟如何,现在逮住机会当然要大表忠心了。 “好!人龙这番言辞值得夸赞!身为人臣,不管文武,都要以忠君为最先!以听从朝廷调遣为首要之责! 本官知道,此番征调你等前来,有人心下自是有他想,甚至不惮以朝廷欲消耗尔等实力之龌龊心思猜测圣意! 此等心思可止矣!” 孙传庭收起笑容,细长的双目扫视着诸镇总兵大将,只把众人看的都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实话告诉你等,对面虽有东虏十余万大军,但只要有勇卫营、川军、秦军、京营四部强军在,不需外部助力,本官便可以挥师尽扫对面之凶顽!” 孙传庭激昂地语气里带着满满的自信,透着一股俾睨天下的豪迈之意,看向边镇诸将的眼神中也是有一丝不屑的味道。 孙传庭的话语让孙应元、周遇吉等人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杆,各人都是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英姿勃发的样子让其他人既羡又妒。 包括辽西将门在内的边镇诸将对孙传庭这番言论尽管略微不服,但都明白他说的是事实,他们对自己率部抵达关外之前的战事已是有所了解,知道朝廷编练的新军在连续数场战斗中重创了清军,逼迫清军主力由宁远一线退回到了松锦。 但在官军占尽优势之下,皇帝突然下旨将他们调至关外,这让很多人心里感到迷惑不解。 难道是皇帝生怕即将到手的胜利会出什么漏子,所以征调人马以壮声色? 又或者是有奸臣想使那借刀杀人之计,想借着建奴最后还有一战之力时,把他们这伙边军给消耗掉? “本官之所以问这句话,就是因为接下来的好消息与此密切相关! 既然尔等不得其所,那本官就将答案告知尔等!” 包括祖大寿在内的所有边将顿时收起了各种心思,同时看向了重新露出笑脸的孙传庭。 “你等可知今日之战,为何东虏于战酣时突然鸣号退兵? 呵呵! 并非因为其在战阵之上受挫之故,而是因为其老巢已是不稳! 去岁圣上便将降将刘国能、张文耀两部共计五千员数密调至登州,演练夺岛登陆、长途奔袭之战术,为的就是今年官军主力与东虏正面会战时,遣此一路偏师登陆辽东,袭破东虏祖陵所在赫图阿拉,然后趁其后方空虚之际,直捣黄龙,威胁盛京,此所谓攻其之必救也! 今日奴酋退兵,定是渡海偏师已然得手,盛京危在旦夕之故,奴酋迫不得已才聚兵回撤! 如此一来,东虏接下来退兵已是不可避免之策,值此东虏大军军心不稳之际,正是各部建功之时! 圣上调遣尔等前来,实因诸将多年来为国奋战多年,值此灭国之大功欲成之时,圣上感念之下,欲与尔等分功也!” 孙传庭的话语刚落,边镇诸人皆是一片哗然。 出于历史上清军对明军动向了如指掌的缘故,朱由检在制订两路奇袭的策略时,曾严正告诫相关人等,不得对任何人透露此次战役的所有消息,并且将当事人的范围缩小在了最小的范围之内,甚至就连温体仁这样的首辅对此也只知道一星半点,更别说远离朝堂的这些武将了。 所以当孙传庭把朝廷的策略讲出,并刻意将朱由检笼络人心的安排表达出来后,边将们虽然并未全信,但对朝廷此次的战略部署和安排也是感到了由衷的佩服。 “督帅,那我军今日为何不趁建奴军心动摇之际,全军压上一举歼之?” 在众人议论声见小之后,杨国柱出列施礼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其实这也是代表不知情的众人所提出来的问题。 按常理说,今天官军在战场上全面占优,而清军不仅是几路人马已成败相,而且后路不稳的消息一旦扩散开来,那整个大军的士气就会大沮,此时正是官军取胜的大好时机,为何孙传庭却任由清军退回扎营之地呢? 祖大寿虽说对朝廷安排的奇兵之计赞赏不已,但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对孙传庭的应变策略感到不解,甚至是有些不屑。 趁他病、要他命,这才是主帅最该有的决断,但孙传庭的应对显然是非常不合理的。 “哈哈哈哈!” 孙传庭看着众人表情不一的神态后,禁不住捋须大笑起来。 在众人莫名其妙的目光注视下,孙传庭片刻之后方才止住了笑声。 “尔等以为仅此而已不成? 本官若是告诉尔等,东阁大学士、总督宣大的卢公,先已率三万铁骑,与东虏大军回撤必经之地上埋伏在侧,尔等该作何感想?!哈哈哈哈!”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四百八十八章 慌了手脚 “督帅,真有此事?哈哈!那俺老贺这回可来着了!后路被袭,中路有强兵埋伏,正面有咱们十几万精锐官军,建奴这回可是在劫难逃了!圣上真是英明神武啊!哈哈哈哈!” 孙传庭的话音刚落,不知情的众人先是满脸的震惊和愕然,随后一个个喜笑颜开,贺人龙更是放声狂笑起来。 这回边将们终于相信了孙传庭的言语,皇帝的确是念在他们多年来为大明四处征战的份上,特意将他们调来挣得一份功劳的,这可是一份天大的恩荣。 这说明,皇帝并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相反,他们这些武夫的地位很可能还会继续提高。 祖大寿听罢朝廷的整个策略,在寒意顿生的同时,心下也是暗自侥幸不已。 幸亏自己当机立断,关键时刻做出了最为正确的选择,如若不然的话,这十几万精兵加上数万骑兵收拾完了建奴,转头肯定会对辽西痛下杀手,到时候辽西上下绝对会成为帐内众人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别看这帮粗汉在见到自己后都是满脸的敬仰之情,行举上也是尊崇之至,可是一旦为了个人利益翻了脸,这帮玩意转眼间就能把锦州给杀个血流成河,根本不会顾及到任何的香火之情。 “好了!既是诸人已知晓朝廷关于这场大战的准备与方略,那接下来便要精心备战,不得有丝毫疏漏错处! 现下之战局已是十分明了,无论东虏如何应对,均已无法逃脱失败之结局! 但是,狮子搏兔,仍要用全力! 值此胜利在望之际,各部更要谨慎小心,以防东虏反扑! 稍后各将回营之后,即刻加大巡夜值守力度,小心东虏夜袭! 本官所料不差的话,东虏北返之前,定会寻机搏杀一把,各部扎营时可各显所长,定要教东虏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二天凌晨子时刚过,突然响起的喊杀声和铳炮声、爆炸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皇太极在听从了多尔衮的建议后,调遣各旗精锐对东面扎营的边镇各部进行了突袭。 对此早有防备的各部边镇奋起反击,在孙传庭特意调派过去的数十门佛郎机炮的协助之下,经过小半个时辰的短暂搏杀,清军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朗狼狈而回。 天亮之后明军辎重营的青壮开始奉命清理战场、捡回佛郎机炮发出去的弹丸,然后将清军的尸体就地掩埋,以防止疫病的散播。 这次失败的夜袭共计有一千两百多名清军伤亡,其中以扎营在前的贺人龙部杀伤最多,仅在陕西镇营内就有八百多具清军尸体。 贺人龙这货从孙传庭的帐内回营之后,立刻安排手下士卒在营栅内挖坑埋雷,随后死皮赖脸地从孙传庭那里求得了三十门佛郎机炮布置在营内。 为了麻痹清军哨探,贺人龙让手下故意把营栅扎的松松垮垮,一推就倒的营门前值哨也没安排多少,就等着清军大举来攻。 果不其然,在探查到他这一处的防守最为松懈后,清军把夜袭的主攻位置选在了陕西镇的营地,结果在地雷的连番炸响,以及佛郎机炮的持续轰击下,清军伤亡惨重,甚至连明军的影子都没见到便败阵而回。 得到消息的皇太极急火攻心之下病情再度加重,期间更是吐血昏倒在后帐,多亏李存德及时施救方才没彻底恶化下去。 一次次的被明人如此羞辱,这是多年来根本没有过的事情,几年来在各处战场上屡次受挫于明军,这让心高气傲、妄图开创一番大清不世基业的皇太极再也承受不住。 夜袭失败的消息传开后,让清军本就低迷地士气更加低落,赫图阿拉被袭破的消息已经悄悄传开,很多家在东路明军攻击路线上的八旗将官士卒,因为挂念着家人财产的缘故更是人心惶惶,不少八旗的中高级将领都是聚在一起商议后找到各自的旗主,强烈要求大军即刻北返。 家要是没了,这仗还怎么打? 这些八旗将官士卒心里都已认定,明军说过之处,一定和他们侵入明境那样烧杀抢掠,自家的宝贝儿女还不知死的有多惨呢,这时候必须立刻挥师回返,去将那伙该死的明人碎尸万段,给家人报仇雪恨才行。 虽然名义上已经建立了大清国,但实质上八旗内部,上至一旗旗主,下至旗下的旗丁、甲兵、壮达、牛录章京等等,都是以氏族、部族或是自有部曲为基础编设的,各人之间讲究关系亲厚和情义。 只要关系密切了,哪怕是一个白甲兵也可以和那些甲喇章京、梅勒章京相互谈笑风生,这种彼此之间亲密的关系更容易在战场上形成凝聚力,与之类似的就是秦良玉麾下的白杆兵了。 多尔衮、岳托等人虽是贵为旗主,但日常临阵还得指望着手下的这些勇士出力,在这些人不间断的软磨硬泡下,除了皇太极以外的六旗旗主终于聚在一起找到了病重的皇太极。 “八哥,咱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须得当机立断即刻撤兵才行!我军夜袭受挫之下,明人今日定会趁势大举进攻!现军心已是很难稳住,各旗的健儿都是思乡心切,一致要求即刻退回盛京!八哥,现今胜负基本已定,万不可再有任何投机之思!下令退兵吧!” 多尔衮扬声冲着帐内大声催促着,门口皇太极的贴身护卫鳌拜和巴音愣一身甲胄,冲着众人怒目相向,两人手中各自把持这铁鞭和长刀。 如果不是两人持械威胁,多尔衮等人早就闯入帐内。 皇太极的后帐门口,多尔衮、济尔哈朗、岳托、阿济格、阿巴泰以及被他们裹挟来的格日楞、贡撒等蒙八旗的王爷,三顺王孔友德等人齐聚一堂,等待着皇太极下达撤退的命令。 躺在锦榻上的皇太极在服药之后昏睡已有半个时辰,李存德坐在一旁皱着眉头不时地查看着他的气色,口中不时地发出轻叹,贴身太监房宝愁眉苦脸的立在一旁。 已是早晨卯时中,天光已经大亮,帐外高悬在蓝天上的日头已经开始散发出初夏的味道,各个营地内的清军都是成群的聚在一起悄悄议论着什么,整个清军大营的气氛既沉重又压抑。 正在昏睡中的皇太极梦到自己坐在大明京师皇宫内的龙椅上,阶下跪着年轻的明国皇帝,俏丽端庄的明国皇后和贵妃一个给自己捶着背,一个给自己揉着腿,殿内的明国大臣们正在一边戟指明国皇帝破口大骂,一边称颂大清皇帝的英明神武,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称心如意。 突然,跪在地上的明国皇帝突然间站起身来,身上的龙袍也幻化成了令人不敢直视的金甲,头上的金盔也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整个人宛如天神下凡一般。 只见他随手拔剑一挥,正在唾骂他的大臣们一个个人头落地,鲜血直喷上天,随即明国皇帝大喝一声后掷出手中剑,那柄长剑离手后顿时化作一条游龙,张牙舞爪向自己扑来,血盆大口一下子将自己的头颅吞了进去,皇太极吓得一声惨叫,人也醒了过来,大汗淋漓之下身上觉得轻快了不少。 “外面何人喧哗?!” 第四百八十九章 谁强跟谁混 “主子您醒了真是神灵护佑我大清禀主子,外面是睿亲王、郑亲王等人求见,因着主子正在歇息,未得主子发话,门口的鳌拜和巴音愣没让他们进来” 皇太极猛然间开口讲话,把脑子里正在胡思乱想的房宝吓了一跳,反应机敏地房宝赶忙跪地回禀道,本来坐着的李存德也是急忙起身,伸出三根手指搭上皇太极的手臂玄关开始给他把脉。 “房宝,吩咐下去,备好热水,朕要沐浴松缓松缓李存德,朕适才出了一身大汗,觉着身子轻快不少,这病情也似好转很多,看来天不亡我大清啊呵呵呵呵” 皇太极原本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的正常颜色,久违的活力似乎又从新在体内生了出来,心情大好之下,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恭喜皇上看来真是老天有眼皇上睡了这一觉,病情却是好转不少只要接下来安心调养,复原当是可期” 李存德放开皇太极的手腕,跪倒在地一脸喜色的恭贺道。 刚才他从皇太极本来已经接近断绝的生机中试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机,这股顽强的气机正在缓慢地在皇太极体内流动,若是再以何时的手段加以辅助,皇太极的身子虽然未必会痊愈如初,但恢复个七八成还是没问题的。 “好有李存德你这句话,朕就安心了叫睿亲王等人且等着吧,朕沐浴之后再传见;告诉他们,勿要慌急,有朕在” 小半个时辰之后,沐浴更衣完毕的皇太极在后帐召见了一众旗主。 “郑亲王,你安排下去,将后营包衣调过来,挖沟垒墙,之后将朝鲜剩余三千余铳手调派过来,派一队精锐监视,依托工事墙摆开阵势,随时阻击明军进攻” 还未等多尔衮出言,皇太极已是抢先下达了命令,济尔哈朗一愣之后随即上前打了个千后起身出帐。 皇太极良好的精神状态让他感到惊喜万分那个沉稳果断、足智多谋的大清英主又回来了。 “睿亲王,待包衣全部调派过来之后,你带两白旗率先开始北返,之后是两红旗、两蓝旗、汉军旗,朕亲率两黄旗与蒙八旗断后好了,诸人速去准备吧” 皇太极再次出言止住了多尔衮上前劝解的动作,果断的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 “八哥的意思,这些朝鲜铳手和包衣全部舍弃” 众人领令转身之际,多尔衮还是忍不住出言询问道。 “要这些平白消耗粮食的奴才有何用只要大清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留下这十万包衣给明人,去吃光他们明人不是向以仁义为先吗既是同胞,哪有不管饭食之理 还有那些朝鲜铳手,阵战之时排不上丝毫用场,这回叫他们依托工事与明军相抗,说不定还能有所斩获 朕会选派旗中勇士,留下监视包衣与朝鲜人,人多纷乱之下,无人会觉察我大军已退” 听到皇太极的安排后,多尔衮难得的施了一礼转身离去。 这才是大清皇帝该有的样子,一旦定下撤退的策略立刻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瞻前顾后,这样下去,大清还有得救 就在清军害怕明军趁势进攻而开始手忙脚乱的准备撤离时,对面五里开外的明军大营一反常态的并没有出现大军集结的动向,就连夜不收也没有排除,听任清军阵营的包衣挖壕垒墙。 直到辰时中,各部明军从营门处陆陆续续的出来,摆好阵型后直奔远处已经构筑好的第一道工事而去,而就在此时,分头撤退的清军各旗已经沿着宽阔的平原行出了十里之地,皇太极亲率两黄旗以及蒙八旗堕在其余各旗五里处担当后队,掩护各旗向北撤退。 在看到面前平原上如潮般向自己阵地涌来的明军大队人马后,朝鲜总兵姜有成心中已是冰冷一片。 自从一战就被明军铳手打掉了两成多人马后,姜有成统帅的朝鲜铳手便被多尔衮弃若敝履,后面的所有战斗根本没让他们上阵,虽然这种被人轻视的滋味让姜有成感到忿忿不平,但在看到清军连续吃了败仗后,他在暗自幸灾乐祸的同时,也被宗主队的精强深深震撼。 他是知道八旗士卒战斗力如何强悍的。 当年多尔衮之带着一万多人便一口气打到了平壤,一路上八旗军队所向披靡,不管哪一路朝鲜军队与其对敌,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最后朝鲜国王和重臣们只得赔付了若干钱粮,再搭上自己这五千铳手之后才将这尊瘟神送走。 在朝鲜王公大臣以及朝鲜各军将领们的眼中,八旗劲旅就是无敌于天下的象征,不仅是朝鲜军队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大明的官军也远非其敌。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无敌之师,却被他们认为与朝鲜军队战力差不多的大明官军打的连续惨败,到现在大清皇帝御驾亲征、坐拥十几万大军的情况下依然无法与大明官军相抗衡。 “莫非这大清国气数已尽可这也太快了吧立国才几载而已这些蛮子早该灭绝了比起大明过这等宽厚仁慈的宗主国,这些只知道盘剥苛虐的建州女真实是不当人子 可现下该如何才好真要向大明官军开火不成自己手下剩余这三千余人,如何敌得过十几万大军 该死的大清皇帝这是摆明了要坑了这三千多人啊” 想到这里,姜有成回头瞅了瞅百余步外正虎视眈眈监视着朝鲜铳手的三百名八旗劲卒,再转头看向一步步逼来的明军大阵,一时之间心里头也没了主张。 “将军咱们该怎么办看这态势,清国皇帝定是觉着不敌,要带领大军退回北面,留下咱们给他断后可对面十几万大明官军岂是咱这几千人能扛得住将军,赶紧想个办法吧,儿郎们心里边都着慌的紧稍后开战,大明官军那些炮车一轰,咱们这几千人眨眼就没了到时候连魂魄都回不去故土了啊” 参将朴易年带着几名游击、千总凑了过来,假装冲着远处的明军大阵指指点点,实际上却是一脸焦急的在跟姜有成商议着怎么渡过眼前的鬼门关。 其余的几名将领也是纷纷出言询问,盼着姜有成赶紧拿出个主意来。 “前有明国大军,后有清国强军监视,本将也想不出好法子来” 本就是靠着家族势力才混上总兵的姜有成向来缺少主见,现在被朴易年等人一催促,心里更是慌乱不堪。 “将军大明本就是我们朝鲜的宗主国,对咱们朝鲜有大恩咱们现在只要临阵反正,大明主帅定会善待咱们以卑职来看,这清国覆灭在即,不能再跟着他们了将军,下令吧不就是这几百人吗咱们一阵排铳过去就剩不下几个了” 头脑机敏的朴易年心里虽是暗自鄙视,但姜有成家族在朝鲜势力极大,他也得罪不起,所以只能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姜有成去做决断。 姜有成皱眉思前想后纠结半晌,在捏断了数根胡须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咱们反正你们几个吩咐下去吧” 第四百九十章 惩戒与栽培 “尔等为何人报上名来” 骑在战马上的孙传庭微微低头俯视着跪在马头一侧的姜有成、朴易年等人,沉声喝问道。 其实他早就接到前阵孙应元的通传,说是朝鲜铳手临阵反戈,与督阵的清军发生了短暂而激烈的战斗,最终有百余名清军逃脱,随后朝鲜铳手全军投诚,领军将领会被带至督帅马前处置。 “罪将朝鲜国京畿道总兵姜有成携手下诸将,拜见上国孙大学士” 因为汉化多年的缘故,朝鲜国上层人士基本都会说大明官话,这也是朝鲜上流社会的一种时尚和潮流,他们的服饰衣冠、宴饮酬宾等等生活日常,也处处以模仿大明为荣。 在十几名持着短铳、刀枪、弓弩的标营护卫盯视下,姜有成等人都是趴伏在地,浑身汗出如浆,回话时也是带着颤音,生怕一不小心触怒这位明国的重臣,被他一声令下后脑袋落地。 “哦既是朝鲜国属军,缘何在东虏一侧与我大明官军对垒莫非忘了我大明是为尔等之宗主,李氏朝鲜乃大明之藩属不成来人,每人着打十军棍” 孙传庭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姜有成等人,心头厌恶之感顿生。 撮尔小国,屡受大明天大之恩惠,不思报恩,居然派遣兵马助纣为虐,此等数典忘祖之辈斩之都不解心头之恶。 孙传庭话音刚落,数名虎背熊腰的亲兵收起兵刃,趋前后用脚把姜有成几人踹趴在地,而后掀起几人上身铠甲,粗手粗脚的将他们下身的铁网裙褪下,露出几片白花花地屁股,另外几名亲兵将长刀插入鞘中,论起刀鞘狠狠地抽了下去,一片劈啪作响声夹杂着姜有成等人的惨呼声响彻周边,引得正在被押解回锦州后边的包衣们频频注目。 须臾之间十军棍打完,几人白白地屁股已经青紫一片,孙传庭喝令几人起身穿戴整齐,随后对身后的新任辽东巡抚邱民仰道“长白兄,本官尚要率大军追逐东虏败兵,此间善后之事便全权交付与你所俘获这数万被掳明人你要遣人用心甄别,其中罪大恶极者一律处斩朝鲜国之军队此次要随大军北上,争取立功赎罪 其余人等也不能空耗粮食,在我大军全面收复辽东之前,你可派士卒监视其拓宽宁远至松锦之官道,将来辽东光复之后,想必圣上会有开发关外之意,毕竟整个辽东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尤以林木资源丰富,实是一块宝地长白兄,可莫辜负了圣上对你之期许啊” 对于这批被清军抛弃的汉人包衣,孙传庭心里并无什么好感。 作为大明子民,被掳虽属无奈,但其或是生产粮食物资以供清军所用,或是贡献所拥技艺帮助清军再次对大明百姓进行伤害,这种行举本身就该用劳役来恕罪。 就在前几日,担任河间知府的邱民仰被朱由检一道圣旨调到关外,接替因蓟辽总督洪承畴重伤而以失陷上官去职的方一藻,成为了新的辽东巡抚,方一藻则直接被罢职还家安置。 邱民仰,字长白,陕西渭南人,万历年间乡试中举,以教谕迁顺天府东安县知县。崇祯二年,曾击退贼兵,后调繁保定之新城,擢拔为御史,而后出京担任河间知府至今。 朱由检重用邱民仰的原因一是看重他在原先的历史中,在松锦大战官军溃败后被俘拒降而死的忠义,二是因为邱民仰举人的身份,这就为将来不拘一格选拔人才埋下了伏笔。 当下由于辽东仍处在战乱危局之中,而且关外苦寒之地被官员们视若畏途,所以朱由检拔擢邱民仰之举并未引起什么纷争和议论。因为一旦对此有异议,很可能会被已经越来越强势的皇帝一句“你行你来”而打发到关外任职。 “下官定会遵照督师之议行事,不会辜负圣上拔擢之意,下官才疏学浅,唯尽全力报效而已” 黑面长髯的邱民仰对孙传庭拱手施礼道。 “好长白初至此地,想来亦是缺少可用之人,这样吧,本官将身边幕僚谢迎素留与你,然后将两千抚标交于你听用。长白且放手去做,一切有本官替你担待,别忘了,圣上既是将辽地托付你我,那便是最强之后盾” 孙传庭想了想之后,最终还是将谢仁星留了下来,因为谢仁星代表着自己这位蓟辽总督,而自己是替皇帝行使权力,这样会让邱民仰遇事时更有胆气。 至于两千标营则是为了以防万一,也能震慑住某些不听号令的屑小之人。 他将谢仁星留下还有更深一层含义现在的局势十分明朗,不管清军如何挣扎,最终都逃不出覆灭的命运,随之而来的辽东治理就成了重中之重。 谢仁星的才干和能力在陕西屯田安民的诸多事物中已经得到了充分展现,将来辽东巡抚管辖的区域会扩大数倍,需要的官员也会很多,而战事结束之后,不出意外的话自己就会回到京城中枢,把谢仁星留下,早一点与邱民仰搞好关系,对他将来的仕途会有更好的帮助。 “有督师如此关爱,下官敢不尽心尽责” 不善言辞的邱民仰对孙传庭的举动欣然接受,并没有丝毫的抗拒之意。 他也是久处官场,对于关外之事也是颇为了解,知道这里的局势错综复杂,如果背后没有强力支撑的话,自己很难放开手脚干出一番政绩。 现在既然有了蓟辽总督这位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全力支持,那他就会抓住机会好好大干一场。 “迎素,过来见过邱抚台本官北去之后,凡事具要听从抚台之令,切不可有任何怠慢之处抚台与政务之上有遗漏之时,你更要拾遗补缺,尽全力将朝廷交办之事做好你也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值此朝廷用人之际,要好好把握时机,将在陕西民政上学得的才干施展出来,争取做出一番成就来” 孙传庭叫过一旁地谢仁星,先给双方引见过后,遂又淳淳叮嘱了一番。 “督师且安心,学生定会事事处处唯邱抚台马首是瞻,绝不辜负督师之教诲,力争于此地建功立业” 经过数年的磨练,原先温文儒雅的谢仁星已经变得成熟老练了许多,他自然懂得孙传庭的栽培之意,在心下感恩的同时,也暗自下定了决心,一定要用心做事,不能给孙传庭脸上抹黑。 “就如此吧本官此番率军北上逐敌,回返尚需时日,松锦一线相关事务便全权交付与长白了” 孙传庭说罢,与邱民仰拱手作别,催动坐骑,跟着大军缓缓向北而去。 第四百九十一章 朱由检的筹谋 就在孙传庭率大军一路尾随着北撤的清军而去的时候,乾清宫里的朱由检已经在筹谋收复失土之后的发展蓝图了。 由于关外战事的奏报每日都会由快马急递至京城,所以虽未亲临战阵,但朱由检对于当前的战事进展了如指掌,同时,他也对这场事关大明未来国运的战役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在统帅、军心士气、兵力武备、后勤保障等各方面均占有巨大优势的背景下,这场决战没有理由失败,现在他要思考的是如何善后的问题。 首先,蓟辽总督这个职差要取消,孙传庭卸任回京后将会入阁,与他同时入阁的还会有卢象升、陈奇瑜、杨嗣昌三人。 辽东地区改为辽宁行省,与关内其他行省一样,设立巡抚和左右布政使以及其他有司,邱民仰将会成为第一任的辽宁省巡抚,布政使将会由内阁推举。 其次,整个战役结束之后的人员安置问题。 原先八旗名下的汉人包衣倒是好说,只要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还是就地安插,然后设置府县管理他们即可。 重要的是那些八旗旗丁以及依附过来的蒙古部落如何安置的问题。 八旗存活的人口将会被打散后内迁,分别安置于各行省内,每个村落不准超过五户,不准单独设村安置,这样可以有效的管控和防止以后不必要的麻烦。 这主要牵扯到最后能有多少八旗人口的问题。 按照朱由检的分析,现在八旗的总人口不足百万,总人口大概也就在五十万到八十万之间,而这场持续了数月的大战后,这个总人口数还会下降一大块。 战争是残酷和泯灭人性地,人性的阴暗面在其中会被无限放大。 尽管朱由检已经下令,除了战场上之外,官军不得无故伤害任何对自己无害者,但很多时候这个命令会在特殊情况下会被士卒们有意无意地忽视掉。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个时期的军队还做不到后世那样的对百姓秋毫无犯。 而蒙古部落的安插就有些麻烦了,插汉部、科尔沁部、土默特部等部族肯定要打散,但由于这些部族特有的流动性,使得管理上会相当棘手。 这个问题交给内阁吧,自己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 迁移八旗人口将会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好在有收复后的巨量收获可以相抵,这个问题可以忽略不计。 其三,战后将官士卒的升赏以及保留多少军队的问题。 在国内外安全局势已经基本稳定的情况下,朱由检准备采取精兵策略,实边虚内,在大明境内水陆要冲及要害处驻扎精兵,以应对有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 兵贵精不贵多。 历史上的大明坐拥一百多万大军,照样没能经得住流贼和建奴的打击。 至于给立功士卒的赏赐,无非就是是金银田地。 对于面积广阔的辽东地区,田地根本不缺,缺的是人,只要水利道路等基础配套设施逐步完善,后世的东北大粮仓会提前出现在神州大地上。 升擢是需要认真考虑的大事。 朱由检打算接着大胜之际,提高武将的地位,改变以往以文制武的传统陋习,恢复文武各司其责的最佳朝堂格局。 恢复五军都督府,兵部侍郎由勋贵或武将担任,开办讲武堂,在中低级将官中普及识字率等,这一系列举措就是朱由检想要实施的。 但这几条条肯定会遭到文官集团的强烈反对和抵制,甚至包括卢象升、孙传庭等这几名他最为信任的能臣。 这可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朱由检已经考虑了许久,现在也只是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再有就是修路的问题,不仅是拓宽京城到关外的官道,其他行省的各条官道也要有相似的举动。 不管什么年代,修路都是最基础的国家建设,没有路,什么都干不成。 在古代,官道就是历朝历代修的主路,通常情况下宽度只容许标准大小的两辆车并行,这个标准大小就是始皇帝定的。 之所以要定这个标准,是因为没有橡胶轮胎的年代,车轮很容易在土质路上留下车辙,时间久了车子都是按车辙来走,统一标准更方便大范围的交流。 在那个地图要一脚一脚量的年代,历朝在长安和洛阳之间能修成一条主路已经是天大的工程,没有战乱之类影响的话要花费数年甚至数十年,那么新修的路就会非常少,更多是维护老路。 那么由此推演的话,攻城就容易理解了。 打个比方,从现在的京城到南京,只有一条路可以供大队人马以及粮草辎重通行,走这条路,可以两个月到长江边,不走,有其他小路或者没路的地方,则需要两年甚至更久。 作为主帅,你要是不选择走主路,那么管辎重后勤的恐怕就要先动手把你做了,因为走小路的话,海量的粮草物资根本无法运输,只要是有常识的肯定走主路。 那么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主路上有座城,叫徐州,周围能通行的路都在徐州驻军的攻击范围之内,现在是敌军所占,那么,你想去南京的话,是不是要先把徐州打下来呢 扯远了,还是回到修路的问题上。 虽然朱由检并没有离开过京城,但这不妨碍他通过锦衣卫的报告制度大明各州县官道的现状,那种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且坑洼不平,狭窄难行的样子,他闭着眼睛也能想象得到。 现在四轮马车的制造已经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只要技术再成熟一些,朱由检就会下旨开始建设新的工坊,开始量产这种新型的交通工具。 现在大明各地的官道的宽度显然是无法适应四轮马车对行的,拓宽改进已是势在必行。 当然了,量产的四轮马车是用来运输商品物资的,并不是用来供官绅富商乘用显摆的。 这种供乘用的奢侈品也有,但产量极小,已经生产出来的都停放在军器监仓房的大院里,这是朱由检准备赏赐给自己中意的大臣的。 这种划时代的产物,相当于在拖拉机盛行的时代,突然出现了劳斯莱斯幻影一般,那种荣耀和体面是谁也无法拒绝的。 这些豪华座驾目前都已名车有主,温体仁会是最先得到这种豪车的一位。 不为别的,就为了老温听话、熨帖、有眼力价。每次只要朱由检透露出某方面的意图,老温基本上都是不遗余力的身体力行,作为一名传统意义上,本应该与皇帝对着干,为文官集团谋福祉的首辅,这是相当难得的,老温享受这份殊荣理所应当。 第二位就是孙承宗了。 这位德高望重的名臣应该享有属于他的荣光。 不管后世历史上如何评价他,就冲着清军入关后,孙阁老带着全家老小在老家高阳拼死抵抗,最后五个儿子,六个孙子,两个侄子,八个侄孙战死,孙家百余人遇难,单单这一条就足够了。 这种崇高的民族气节,放在后世,各位扪心自问,有几人能做到 为国尽忠不仅仅是停留在口头上,真要做到言行一致,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第四百九十二章 内阁人选 第三波享受这种待遇的就是下一批的阁臣了,这些人有孙传庭、卢象升、陈奇瑜、杨嗣昌、侯恂、范景文等,再加上督察院的两位大佬李邦华和施邦曜。 原本在温体仁将来致仕后,谁来担任首辅这一职位的问题上,朱由检曾经很是挠头,但现在选择的话要比以前容易许多,原因就是洪承畴的意外重伤。 本来按找朱由检的想法,只要大战结束,内阁马上就会重新改组,王应熊和张至发致仕归家,洪承畴等人增补入阁,原先的内阁仅保留温体仁一人,等再过年老温七十岁的时候再让出首辅位子给别人,这是最顺畅也是最不会引起争议的流程。 未来的首辅位子,朱由检其实是最想让孙传庭来做的,但论资历和官场人脉来讲,洪承畴是挡在孙传庭前面的拦路石。 要是论科场资历的话,洪承畴是万历四十四年中试,而孙传庭比他晚了一科,两人续起来的话,孙传庭还要尊称洪承畴一声前辈。 论官场资历的话,洪承畴更是远远强于孙传庭。 洪承畴先后担任过刑部江西清吏司主事、员外郎、郎中等职,后擢升为浙江提学佥事,两年后既升迁为两浙承宣布政使左参议,天启七年,洪承畴再次升为陕西布政使参政。 自崇祯年间开始,洪承畴的官职更是如火箭般蹿升,先后担任了延绥巡抚、三边总督、五省总督等要职,最后更是以大学士的身份督师蓟辽,可谓是声名赫赫的朝堂重臣。 而相比较来说,孙传庭的官场履历则要简单和寒酸的多。 万历四十七年中试之后,孙传庭先是授永城知县,后又先后担任过吏部验封主事、稽勋郎中等中下级职位,直到辞官后被现在的朱由检重新拔擢为陕西巡抚,就算加上现在的大学士、蓟辽督师的身份,也是无法与洪承畴相提并论的。 当时论起各方面的综合能力,孙传庭却是稳稳地压过洪承畴一头,这也正是朱由检综合考虑后得出的结论,只是碍于官场上先来后到的潜规则,朱由检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让孙传庭派到洪承畴的前面去。 都是对社稷有功之臣,若是贸然强行破坏规则,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会引发其他重臣的不满和抵制。 不拘一格降人材不是那么简单的,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和规则很难被轻易打破和改变,必须有个长时间的过程,就算在后世如此发达和开明的时代,很多遗留下来的问题依旧存在和影响着社会的方方面面。 就在朱由检为难不已时,没想到洪承畴竟然出了意外。 虽然朱由检在获悉洪承畴重伤之后,于第一时间派出了最好的御医赶往关外抢救这位重臣,但在这个医疗条件比较落后的冷兵器时代,想要让一个重伤者完全恢复如初是非常难的事。 洪承畴是胸部被突袭的清军用弓箭射中,随后坐骑也中箭倒地,导致他落马后左腿数处骨折,虽经御医的精心治疗后性命无忧,但据锦衣卫传回来的消息确认,就算将来康复后,洪亨九也会变成了一个瘸子。 在极其重视官员的仪容仪表的当世,身体的残疾意味着会失了朝廷的颜面,就算你职位再高也不能再列班朝堂了。 在这种共同遵守的规则面前,黯然致仕归家,这将是洪承畴唯一的选择。 锦衣卫传回的情报里特意说明,已经清醒过来的洪承畴在得知了事实之后,情绪异常低落,每每长吁短叹,感慨命运之无常,但他并没有提出致仕的要求。 与洪承畴相同命运的还有吴三桂。 在去年的锦州火并中身体数处被重创的吴三桂,由于伤及了肺部,导致他稍一发力便会气喘不已,不管怎么调养也无法复原。 这种状况下,身为武将的他也不得不选择了退出现役。 心疼儿子的吴襄前几日已经向朱由检提出辞呈,准备举家迁往江南一带定居。 因为好几位名医都告诉吴襄,吴三桂的病情在干燥寒冷的北方会更加严重,搬到湿润温暖的南方会对他有莫大的好处,正因如此,对吴家前程感到绝望的吴襄毫不犹豫的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虽说对这一文一武的不幸感到有些惋惜,但事实已经如此,任何人都已经无力改变,朱由检也只能准备先给吴襄和吴三桂加衔后准其择地荣养,至于洪承畴如何安置,还要看这位重臣自己的想法,总得给他留下点体面才好。 不过洪承畴突遭意外,倒是让首辅的人选问题变得不再那样棘手。 现在唯一还能与孙传庭竞争首辅位子的重臣只剩下了卢象升,但依据朱由检对这位直臣的了解,如果将孙传庭在内阁的位次会排在卢象升之前的风声传出去,这位向以国事为重的忠臣肯定不会去跟孙传庭争抢。 卢象升并不是喜欢揽权的人,也不是善于操弄权术的那种权臣,他任总理五省军务好几年,但从未用这样的大权牟取过私利,也没有借机拉帮结派,试图在官场上结下善缘,用忠直这两个字评价他,最合适不过。 不过卢象升虽也是能力出众、踏实能干,但他更像是一位披着文臣外衣的武将,在掌控全局的能力上可能比孙传庭稍微弱一些,这也是朱由检在两人之间更偏向孙传庭担任首辅的一个重要原因。 至于因洪承畴无法入阁而腾出的一个名额,朱由检打算给左都御史李邦华。 李邦华自去岁奉旨南下处置南京小朝廷裁撤搬迁一事,这一去就是大半年,就连过年也没返京和家人团聚,直到上个月中,李老头才随着最后一波北迁的南京部司官员返回了京师。 朱由检对这位办差极为认真负责的重臣也是发自内心地尊敬,在李邦华进宫交卸差遣时给与了高度评价。 至于李邦华离任后的职位,不用说,肯定是由右都御史施邦曜接任,这位重臣也是朱由检很信得过的能臣,在都察院任职多年,论起铁面无私来不差李邦华多少。 对入阁最为期待的礼部尚书张国维这次不仅没机会入阁,甚至连现在的职位都保不住了。 朱由检已经决定,等大战结束之后,将以张国维才不堪用为名,令其致仕归家,以福建巡抚邹维琏接替他担任礼部尚书一职,福建巡抚职位由工部右侍郎李从群担任,这样的话,工部又会从内部进行一番调整,很多实干型官员会得到升迁。 为了宣示自己会一如既往地重用有学有所长的技术派官员,李从群的升擢将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标。 只有让有才干的官员流动起来,让他们感觉到为朝廷何百姓办事会有好的结果,这样才会逐步改变大明官场务虚不务实的风气。 第四百九十三章 新内阁 新章程 将来新组建的阁臣就是这些人了,排名是以孙传庭为次辅,准备接首辅的班,然后依次是卢象升、陈奇瑜、李邦华、杨嗣昌、侯恂、范景文。 关于新内阁处置公务的范围和权限问题,朱由检准备采用后世已经证明非常有效的分管制度,以此来树立内阁的权威和影响力。 首先是确立阁臣的品级。 新内阁成员品级全部为正一品,然后按照排序来确定在内阁中的地位。 首辅负责总揽全局,并及时完成皇帝交办的任何职差。 由于即将成为次辅的孙传庭缺乏处理朝政的经验,所以入阁后会以协助温体仁处理政务为主,多看多学多提问,这样更有利于将来接好首辅的班。 卢象升分管刑部和大理寺两个部门的相关事务。 对于这位忠直的重臣,事关律法是否公正的职位更适合一片公心的他。 陈奇瑜分管礼部、鸿胪寺、太常寺、通政司等部司的相关事务。 官威甚重的陈奇瑜手腕狠辣,适合给这些文气过重的部司带来一股新风。 李邦华还是分管督察院的相关事宜,刚直不阿的老李头就像唐太宗时的魏征,有他在内阁,至少可以起到监察他人是否结党营私的作用。 杨嗣昌也是分管原先的本职工作,兵部尚书则由左侍郎王家桢接任。 侯恂和范景文也是一样,还是分管原先的本职,熟知本部业务和人员的优势将会使户部和工部的运转更加流畅。 户部尚书一职由左侍郎周志谦接任。 朱由检对于这位年富力强的官员印象颇佳,每逢有关户部职权范围内之事,侯恂总会带着周志谦一起入宫觐见,在回答朱由检提出的相关问题时,周志谦每每应答如流,并且会列举出各种数据作为旁证,这种务实的作风让朱由检赞赏不已。 既然是能臣,那就应当站在适合他施展的更高平台上。 如果周志谦做的出色,四旬左右的他未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工部尚书的职位由范景文提名的左侍郎陈良胤担任。 朱由检对此人并不熟悉,但范景文对这位左侍郎却是赞赏有加,直言陈良胤才能出众、讷言敏行,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实干型人才,基本完工的英烈祠便是由这位左侍郎亲手设计并督造的,京师内的城市规划和布局也都是由陈良胤四处勘察地形地势后汇总到范景文处,最后于工部几位相关官员会商认定实施的。 既然不是那种摆着官架子、只知道在衙内当官做老爷的人物,朱由检自然是欣然同意了陈良胤接任一事。 此番户部和工部先后空出了三个重要职位,这就让两部衙门中的官吏们有了极大的晋升空间,从而会充分调动起他们认真办差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形成人人向上的良好风气。 分管制度确立之后,各部寺主官每日都要亲自到内阁,向分管阁臣汇报相关事务,然后分管阁臣们按事情的轻重缓急列出处置方略,在每日上午的阁臣会商中向首辅提出建议和处置方案,然后由首辅汇总票拟送达司礼监,由内廷根据提出相关意见和建议并批红,最后交于皇帝圣裁。 如果司礼监在某些事情处置方案上提出与内阁不同的意见,而皇帝也会因为双方意见相左而吃不准的时候,则会将相关人等召集到一起,当面陈述各自的理由和主张,经过辩论,最终由皇帝选择利大于弊的方案予以实施。 由于所涉及到朝廷大政方针的决策时,参与其中的人数众多,所以从根源上杜绝了有人试图欺上瞒下这种事例的发生,也会最大程度上防止权臣的产生,并且所有大事的最终决定权都在皇帝手中,也避免了皇帝被架空的状况发生,使得整个朝政的流程更加顺畅和透明。 朱由检还要准备实施一项新政改革早朝以及各衙门的上值时间。 大明的早朝制度有点太不人道。 按照传统,有资格上早朝的官员们必须在凌晨丑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左右起床,收拾停当后出门,然后穿越半个京城,于寅时末,也就是早晨五点以前赶到午门外,等到午门上的鼓敲起,官员们按照品级排好队,在卯时正的钟声敲响后,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后在太和殿外的广场上整队,等候参见皇帝。 而现在朱由检穿越时的前身崇祯帝更是一位最为勤奋的帝王,比太祖朱元璋犹有过之。 崇祯帝登基之初便立志做一个中兴之主,每天夙兴夜寐,有时为了批改奏本甚至通宵达旦,并且每逢早朝必临,然而就是这样的工作态度下,大明最后还是亡了。 朱由检一想到在极为寒冷的冬天,这些四品以上的大臣们在正值酣睡的凌晨,便要从热被窝里钻出来准备上朝,心里边都替他们感到不爽,同时更是为崇祯帝感到深深地遗憾。 这具身体的前身究竟是具备多大的毅力和恒心,才十几年如一日的如此坚持,难怪他在遗诏中痛骂那些大臣“皆诸臣误朕”。当他付出如此之多后,临了还是没有守住祖宗留下的江山社稷,换了谁,心中会没有极深地怨念呢? 虽说朱由检穿越后已经取消了日常的早朝,但每月初一、十五两日的朔望大朝却是没法取消,再加上每年正旦、冬至和皇帝生日的大朝会,这林林总总算起来,每年还是有不少时日需要他强忍不适、被迫起床应付公事。 其实想想这种朝会根本没必要,尤其是朔望朝,大家忙活半天后只为了向皇帝问一声早安,那些低品级的官员甚至连大殿都进不去,只能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一眼皇帝,至于看不看得见还是另一说呢。 既然无法取消,那就改时间吧。 从即日起,朔望正旦等大朝会,时间全部改为辰时中,也就是后世的八点,各署衙上值时间也改为相同时间。 这种改变肯定会得到官吏们的一致好评。都是正常人,尤其是冬日,谁还不贪恋个热被窝呢? 衙门办公时间的改变并不会耽误大事。 大明署衙夜间均有值夜的官吏,一旦有紧急事件发生,这些值夜的官吏自然会根据情况向上层层禀报,最后直到值夜的阁臣手中,然后由其决定是否连夜送达宫内让皇帝知道。 而日常办公时,并没有什么事情紧急到非要在天亮的时候办好,那何必非要点卯?辰时中上值啥事也耽搁不了。 “启禀皇爷,温阁老请见!” 一名小太监的禀报声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 第四百九十四章 圣驾亲临 “阁老此来所为何事莫非有何喜事不成大伴,给阁老看座” 朱由检笑眯眯地看着一脸喜气的温体仁出言问道。 最近除了正在进行的关外战事,整个朝堂局势整体还算平稳。虽然各地仍有旱涝灾情的的上奏,但在朝廷及时划拨钱粮以及派出重臣下到受灾地区督导救灾后,这些灾害并没有引发恶劣的后果。 “圣上果然慧眼如炬啊,哈哈回禀圣上,确实有喜事去冬今春,司农寺于顺天府大兴县一带择地实施之农田增产之术已见成效,现正值夏收之际,据小儿侃报称,田地里庄稼禾苗粗壮、穗粒饱满,比之相邻田地庄稼长势要好了许多,不出意外的话,此实验之田亩产应高出寻常田地若干” 温体仁拱手施礼回道,一张满是褶皱的面容上洋溢着发自内心地笑容。 老温一是为了粮食增产感到高兴,二是因为儿子温侃有望从中受益而觉着开心。 身为大明首辅,温体仁当然想着国库和地方仓房中粮食盈满,百姓顿顿都能吃上饱饭,这种思想和是不是贪官清官无关,纯粹是个人修养和立场的问题。 自从确定了要尽快拿出实际成果以慰圣心,同时也能让找茬的小人死心之后,司农寺上下可真是铆足了劲想表现一番。 左右少卿周俊山和宋应星除了忙于职事,平时也是只要有空就往大兴县跑,亲自到田间地头去查看询问新举措实施后的具体情况,并根据农户的反应再予以改进。 作为司农寺丞的温侃更是亲力亲为,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增产一事上,有时为了方便相关事务的开展,温侃甚至会在大兴县一住就是十几天,平日间也是带着手下官吏奔忙于各个不同的实验田间,以便获取最直接的各种数据,从中找出问题并想办法加以解决。 大兴县知县赵云从自然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只要温侃在大兴,赵云从但凡有空就会陪着他一起行走奔忙,有这位本地百里侯的帮忙,温侃倒是省却了不少麻烦。闲暇时,二人也是时常聚在一起饮酒赋诗,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迅速升温。 温体仁为了支持温侃的工作,从各个方面都给其各种便利条件,不管是打井修渠的费用和人才,还是军器监各种新式农具的调拨等等,温体仁都利用首辅的职权,优先满足司农寺所用。 看到自由娇生惯养的儿子终日奔忙于田间地头,在日晒风吹下也变得黧黑的肤色,温体仁心中感到欣慰不已,家有麟儿,即便是自己致仕,温家也不会迅速没落下去。 “哦果然是好消息走走走,阁老陪着朕去见识一番” 由于一直挂念着关外战事的进展,数月来朱由检对于其他事物并未投注太多的目光,听温体仁一说才猛然想起,夏收已至,时节已经到了芒种,倏忽之间,崇祯十一年已经过半了。 烈日高照暑天长 入眼田畴泛麦香 农户夏收忙日夜 一年辛苦盼归仓 当一身青布直裰、头扎网巾、脚蹬黑色薄底便靴的朱由检负手站在一望无际的农田边上,看着骄阳下田地中正在挥汗如雨忙着收割的农户们时,不禁感慨万千。 一阵阵热浪袭来,金黄色的麦田几乎覆盖了整个原野,几棵苍翠的树木矗立在田间,给颜色略显单一的乡野增添了几分生趣。 眼前这种祥和安定的场面,已经与前世的历史上截然不同,自己的到来终究是让许许多多平民百姓的命运得以彻底改变,他们不会再去忧心战乱和饥荒,不必再去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赤贫生活,在吏治已经得到初步改善的当下,百姓们会很快适应这种踏实感,并且让这种感觉变成习惯。 安居乐业将会是一种常态,富足安康更是在不远地将来就会到来,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改变的,但这只是刚刚开始,让中华民族在各个方面领先于这个世界,这才是自己穿越而来的使命和担当。 “微臣周俊山、宋应星、温侃参见圣上” “微臣大兴县知县赵云从参见圣上” 在朱由检准备微服出宫前来大兴实地考察时,王承恩已迅速派人知会了相关人等,当护卫皇帝出行的车驾准备停当,朱由检换好便服登上特制的四轮马车时,周俊山等人早就在赶往大兴县的路上了,而从麦子将熟时便一直在大兴的温侃则是等在了田间。 由于此前朱由检已下达过旨意,除了正旦等大朝会时,诸臣工面圣不必行跪礼,所以周俊山等人都是深揖到地,行了揖礼。 “诸卿平身,朕今日听闻阁老言实验田地丰收在望,心喜之下便想亲眼目睹一番,诸卿勤于公务,也是辛苦了” 一名高大魁梧地大汉将军打着的黄罗伞下,朱由检摆了摆手笑着出言道。 “回禀圣上,职差所在,当不得圣上夸赞如此烈日之下,圣上不惧酷暑亲至乡间,臣等皆是感佩之至还请圣上移步棚下暂歇,只待收获完毕亲自眼看便可。由于不知圣上亲至,故臣等未曾布置精细,条件实在简陋,还请圣上勿怪” 周俊山说罢肃手躬身相请,朱由检含笑点头,一边当先迈步走向田地边一排扎好的草棚,一边开口道“朕向不喜奢繁,如此乡野情趣才有古人返璞归真之意。周卿,农户开镰已有多久收割完毕尚需几时预计亩产能有几多” 从烈日炎炎、热浪滚滚的田地间来到草棚下,燥热之意顿时去了几分,朱由检走到侍卫摆好的龙椅上坐下后,王承恩端着一个盛着冰镇酸梅汤的玉碗递了过来。 长长的草棚向两端延伸出去足有里许,朱由检等人所处的位置在草棚的正中间,其余两侧都摆放着用来称量的大斗、小斗、斛等称量器具,草棚外有一处宽大平整的地面,边沿摆着一批如木质连枷、石制的、可以在地面滚动的碌等供麦子脱粒用的农具。 而那些司农寺以及大兴县品级低微的官吏们早就被护卫驱赶到了草棚的边上,一个个踮脚伸脖子的向朱由检这边打望着,都在议论猜测着来人是谁。 “回禀圣上,此间相关事务温寺丞最是熟知不过,自去冬至今,温寺丞大半时日往来奔波于大兴京城之间,期间着实辛劳,圣上可否允温寺丞上前回话” 周俊山连忙躬身施礼回道。 他心里明白的很,一是在试验田之事上,温侃确实付出最多,并且人家当首辅的爹今天跟着来了,这功劳可是无法埋没。 第二,只要今天试验田粮食增收,那作为实际上司农寺一把手的自己,功劳是跑不了了,拔擢升赏时,品级低于他的温侃说啥也不会越级提拔,只要是司农寺正卿的位子腾出来,自己会顺理成章的升任,而少卿的位子则会由温侃接掌。 既然如此,为何不卖首辅一个人情呢 所以在听到朱由检的问话后,他直接把功劳让给了温侃,把这位首辅公子推了出来。 第四百九十五章 丰收在望 “温卿相貌类父矣!适才周卿言,实验田地之相关事宜大部由你操办,朕观你肤色举止,便知其所言非虚,温卿于此事上确是用心了,此等行举实为天下官吏之楷模也!” 朱由检看着眼前长得酷似温体仁的温侃感慨道。 温侃不光是肤色黧黑粗糙,刚才施礼时,朱由检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手指甲里的黑泥,以及青色官袍下摆上些许秸秆草棍,还有官靴的鞋帮处沾着的泥土,这些都充分说明,这位首辅之子的确是亲力亲为的实干家,这一点是最让朱由检欣赏的。 “不敢当圣上夸赞之词,臣既得圣上拔擢,自当为圣上分忧,为朝廷谋事,为百姓解困! 微臣不过是尽本分而已,况此番若是有些许之功,亦非臣一人之劳。 本司两位少卿于此事上亦是耗费精力良多,平日间也是时常督促微臣于此事上多下一番功夫,臣自是欣然领命。更兼得大兴赵知县对朝廷之令无不遵从,事事处处竭力配合,使臣日常繁忙时并不觉有丝毫迟滞之意,此间成就亦是众志成城之果! 启禀圣上,圣驾来临之前,臣便于卯时下令开始收割,臣按照两边各收十亩计量,预计再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可收割完毕,亩产量臣尚未估出,毕竟臣以前未曾接触过农事。 圣上面前所观之田地,南面为农户自行管束浇种之地,总计为三十二户、五百六十亩;北面为司农寺奉旨所创之试验田,是由司农寺会同大兴县共同由其治下择农户二十八户、田地四百八十亩试之。 其实验之处无非是据本朝故徐阁部所著之《农政全书》中所载之事项,自小麦播种出苗之后,严格按照书中之规,定时按期浇水、施肥、锄草、间苗、除虫;为显公平,两边田地中打井口数相同,皆为每三十亩一口深井,只是南面农户自种之地依旧以大水漫灌、间歇施肥间苗等举措为主,试验田则是要正规许多。” 虽是第一次面圣,但温侃面对皇帝以及若干大员却是丝毫不杵,一口气洋洋洒洒地将所经手之事讲了个大概,而朱由检则是边听边轻轻点头。 看得出来,温侃在此事上不仅是尽力,而且也是十分用心,所言之事除了按惯例将所有人都包括在内这一官场传统外,其余的都还算详尽。 对于一个从未接触过农事,甚至可能连田间地头都亲身涉足过的贵公子来讲,这已是殊为难得的作风,相信只要温侃能长此以往坚持下去,将来的前程不会差温体仁太多。 “大伴,且给各位卿家每人送上凉饮一杯,消解一下暑气,给阁老看座!” 朱由检吩咐一声后,王承恩转身而去,他在脑子里暗暗组织了一下措辞后开口道“司农寺自上而下不辞辛劳、用心任事,专注于自身职差,朕欣慰不已;其中尤以温卿付出最巨,可见阁老家风、门风之严谨,方才有此承继父业之后辈精英涌现,朕实为阁老感到欣慰。 朕希望温卿能有一颗恒心,不管于任何职位上都要善始善终,如此的话,朕相信朝廷也不会埋没人才! 朕现下想对阁老说一句有此子,阁老无憾矣!” “老臣谢过圣上之赞誉!臣有幸得遇明君,故此竭尽所能以助圣上达成所愿。今臣老矣,幸有圣上慧眼识珠,擢犬子与朝堂,使之能替老臣为我皇尽忠、为朝廷效力、为万民造福,此实是犬子莫大之荣焉!臣自会用心教导与他,使之戒骄戒躁,永葆用心任事之恒心,如此,老臣此生足矣!” 温体仁岂能听不出朱由检的话中之意? 人家皇帝肯定不会大包大揽的说老温,你这儿子不错,以后前程包在我身上了,这种简单直接的话语是不会从一个皇帝口中说出来的。 而朱由检的表态已经十分明显,只要温侃一直像现在这样干事,那前程将是一片光明。 不一会功夫,几名小太监端来了数盏冰镇酸梅汤,在场诸人诚惶诚恐的接过来后小口啜饮着,而温侃则是一手端着酸梅汤,回过身来冲着远处正在向这边打望的手下比了个手势。 温体仁坐下后端着酸梅汤笑道“圣上,若是此番司农寺增产之术效果显著,臣建议由司农寺将其法编印成薄册,印发大明各地方官府,由官府出面召集各村镇里长、甲长分批与会,择能吏现场讲说分明后,令其返乡付后引导农户诸实践。 虽说此举不见得每乡每村每户均会照章执行,但若是有一半,甚至部分农户遵章施行,那我大明粮食产量也将会有大幅增长,圣上欲使天下百姓无饥绥之忧之心愿便会往前更近一步,长此以往,我皇明盛世可期啊,呵呵呵呵!” “阁老此建言甚妙!稍后既见成果后,若是果如预想当中收成甚好,待回京之后,内阁便可着手经办此事! 朕欲用十年之力,使天下百姓尽得温饱之利,再无冻寒饥馑之苦,这第一步要迈的踏实,才会有后续更好之愿景。朕希望司农寺能于其中发挥引领推动之作用,今日就算是第一步吧!”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呵斥声,朱由检举目看去,原来是几名护卫拦住了一名小吏打扮的人,并正欲将其驱离开来。 温侃将酸梅汤一口饮净后上前施礼道“启奏圣上,微臣刚才指使下属去往田地间,扯了两把麦穗过来,一边让圣上先来分辨一下两者之不同,现下可能是被宫中之亲随挡住了!” 朱由检闻言后挥了挥手,身后的程千里唿哨一声,护卫们迅即闪开身形,那名被吓得腿都软了的小吏脚步踉跄地行了过来。 温侃迎上前去,闻言安抚几句后,结果那名小吏手中的两把麦穗转身而来,那名小吏面带喜色的退回到群僚之中。 温侃近前躬身将两把麦穗呈上,王承恩上前接过后递到了朱由检的手中。 其实不用仔细分辨,正常人一打眼就能看得出来,两把麦穗有着十分明显地区别。 其中一把麦秸更加粗壮,麦穗、麦芒也比另一把的要长大,朱由检仔细观瞧,发现两把麦穗的颗粒饱满度也是有着很大的差别,不用称量,便能看出哪一边是司农寺主导的试验田种植的小麦了。 “好!好!朕虽也是未经农事,但还是能分辨的出哪一种麦子长得更佳了!如此说来,试验田已获成功!只待稍后看看比普通麦田亩产多少而已了! 此事真是令朕开心不已啊!司农寺上下,包括大兴县可是立的大功一件!朕回京后自会下旨予以褒奖!”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軟體,安卓手機需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四百九十六章 西夷特使想拜见皇帝 在等十亩试验田与普通农田的夏收成果比对过后,朱由检与温体仁返回了京师。 这次司农寺试种的田地大获丰收,平均亩产达到了一石六斗,比普通农户种植的田地收成足足多了一半,真要如温体仁所提议的,要是在全大明各地推广这种技术的话,大明的粮食产量将会有一个巨大的增幅。 这就是精耕细作带来的收益,比那种广种薄收的粗放式耕种要强出太多,问题是这还仅仅是第一年,其中还有很多经验和交于需要总结,等这套方式完善后,朱由检相信粮食亩产量还会有一定的提高。 这在没有化肥、农药,优良种子的当代,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产出了。 据朱由检所知,目前大明北地的粮食产量平均也就在一石左右,地力贫瘠的田地甚至只有斗的样子,试验田的模式在各地大力推广已成了当务之急的头等大事。 朱由检并没有急于下令推广大兴县的模式,他在等待所有试验田全部收割完毕后统计出来的数据,只有这种全面的数据才有参考价值,万一司农寺上下为了表功,特意选择了一块地力最肥、长势最好的田地来糊弄自己呢? 更坏的可能是,如果有人将其他田地里的收成暗地里运来,假做是试验田的产出呢? 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极有可能发生。 万一试验田并不成功,自己若是不经过其他途径调查而贸然下旨在全国推广,那结果就是既劳民伤财,也会留下笑柄,平白降低了自己的威信。 为了防止这种现象的出现,也为了自己不被蒙蔽,在回京的路上,朱由检即刻命人传讯给骆养性,立即选择合适的人手,以不同的身份亲临大兴县,暗中观察和监视,看看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 数日之后,整个大兴县的夏收全部完成,又过了几天,打场脱粒也已完毕,司农寺在大兴县的千亩试验田的数据也收集完毕,试验田的平均亩产达到一石五斗,虽略逊于朱由检亲眼所见的那十亩田地的产量,但相比其他平均亩产一石左右的农田来说,这个产量的确令人振奋。 据锦衣卫的情报来看,朱由检的疑心并没有任何依据,司农寺报上来的数据都是实打实地干货,没有掺杂一丁点水分。 朱由检在得到了确凿可靠的信息之后,立即下令司农寺撰写此次耕种的具体方式方法,然后编印成册,刻板印刷数千册,以朝廷的名义分发到各地县级以上官府,开始在大明境内全面推广。 为了防止有人可以追求文字的华美而不注重实效,朱由检特别强调书册内容力求文字简洁明了,不得引经据典,还要配上相关插图,以更加直观的、通俗易懂的方式将流程呈现出来。 在等待夏收成果期间,朱由检先后接到了郑芝龙和孙传庭的题本。 孙传庭在题本中主要讲的是关于近十万汉人包衣的处置方式及思路,这与朱由检的想法大体相同,修路的确是大明目前急需要办的几件大事之一。 但十万人堆集在从宁远到松锦这两百余里的大路上,不仅有些浪费,而且会给前线大军的粮食供应带来巨大的压力,就算有辽西一带夏粮做补充,但这十万人每日的消耗可不是个小数目,毕竟修路可是极为耗费体力的重体力活,人要是吃不饱的话哪来的力气挖土开石。 朱由检对孙传庭的计划进行了改动和调整。 首先就是将这十万人中的家庭主要劳动力挑选出来,等整个辽境光复之后,这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包衣也会有机会与家人团聚,免得许多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彻底崩溃。 这一点纯粹是从人道主义的原则出发,毕竟这些包衣都是被从关内掳去或者原先就是辽地的汉人,不管他们出于何种原因为八旗效力,但究竟是同宗同族的汉人,用劳动改造就是惩罚了,没必要再人为制造其他的悲剧。 剩余的人将会被押解进关内,开始平整和拓宽京城到山海关的官道,还有一部分会被分派修建京城到宣大一线的官道。 朱由检预计,在生产力和生产工具极度落后的现在,单单这两处道路的拓宽和平整,就要耗费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期间所需的钱粮物资也是一个巨大的数字,单靠刚刚趋于好转的国库是无法承担的,自己的內帑少不得又要动用大笔的银钱了,好在现在四海商行的生意越做越大,银钱每日都如流水般淌进了內帑,所以费用倒是不愁。 监督修路的任务将由地方官府派遣官吏承担起来,而御史和锦衣卫则会一明一暗进行巡视和督查,防止工程中出现的贪腐行为。 因为这样浩大的工程中动用的钱粮数目太过惊人,如果缺乏有效的监督,依照大明官场的陋习,贪墨是会百分之百的发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可是对许多官吏最好的写照。 有些人确实胆大包天,什么钱粮都敢上下其手。 就在五月上旬,锦衣卫就从宁远官军辎重大营内逮获了数十名联手贪墨军粮物资的兵部官吏以及随员。 这些家伙以大斗进小斗出的隐蔽手段,以及官场特有的漂没等名义匿下了近万石粮食,然后再借着运粮马车返回关内的当儿,偷偷将墨下的粮食运回关内,交于自家亲戚开设的粮店经销,以空手套白狼的行为赚取暴利。 奉命负责暗中监视的锦衣卫早就对此有所防备,在侦知详情后禀报到都指挥使司衙门,骆养性随即进宫禀明情况,朱由检当即下旨查抄。 最终锦衣卫侦知的结果是兵部武库司一名员外郎、两名主事以及数名低级官吏事涉其中,这些人被拿获后于闹市斩首弃市,家产全部充公,家眷流五百里,其族中子弟所开设的店铺也被查抄,主要案犯同样被斩首。 因为此事,兵部几位堂官、武库司郎中皆被罚奉一年,朱由检在相关会议上严厉警告杨嗣昌等人,若是衙门内再出现类似事件,他们就要考虑考虑自己的前程了。 罚俸是大明历代皇帝最为常用的一种手段,以往这种处罚措施更像是隔靴搔痒,效果就如同罚酒三杯差不多。 但自从朱由检大幅度提高了官员的薪资后,罚奉就不再是不痛不痒的惩罚了,而是实实在在的牵扯到了自身利益,让被罚者也是肉疼不已。 就拿杨嗣昌来说吧,每年的俸禄是一千二百两,加上六百两养廉银,这一下子就等于被人偷了近两千两银子去,就算你再视金钱如粪土,心里不疼的慌才怪。 而两位侍郎一年的薪俸也只比杨嗣昌略少而已,武库司的郎中一年也差不多有近千两的收入,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天,猛然间就短缺了一大笔正当收入,这几人真是恨不得把那些人的脑袋再缝起来,自己亲手再砍一遍方才一消心头之恨。 有关修路的方略经过简单调整后就可以实施了,而郑芝龙有关荷兰和西班牙人的事情却是有点意外。 郑芝龙在题本中声称,荷兰和西班牙以及东印度公司各自派出的特使已经到达福建,想亲自来京面见大明皇帝。 在题本中,郑芝龙还提到一件事据从马尼拉逃回福建的商人讲,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对当地汉人展开了大规模地屠杀。 第四百九十七章 捷报传来 郑芝龙的题本是跟随着郑家往来运粮的船队送来的。 自从郑芝龙封伯后,郑家船队一直不间断的从暹罗、交趾、占城、真腊以及三佛齐等国采购籼稻运往天津卫港口。 三年以来,郑家已经先后向京师输送了大约一百五十万石的稻米,加上湖广、江浙各行省每年从大运河运来的数百万石粮食,这才使得流贼荡平之后,北方没有再出现大规模的流民,仅凭这一点,赏给郑芝龙伯爵位子就非常值,甚至是物超所值。 郑芝龙在题本中言明,这次荷兰、西班牙两国特使是为了台湾一事奉命而来的,他们要求三国划定区域,共同管理台湾。 崇祯十年台湾岛上的明军全歼来犯的八百名荷兰步兵,这让荷兰驻台湾岛的最高长官普特曼以及东印度公司代表巴列维特感到震惊和悲痛不已,同时对明军武力的强大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 八百名勇敢善战的将官士卒,携带着野战炮和重火枪,竟然会败在被他们视为土著般的明军手里,并且是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那明军该是怎样一种恐怖的存在? 荷军无一生还的消息还是郑家船队派人通知了普特曼和巴列维特,并且还告知二人,因为台湾地区气温过高的缘故,荷兰士卒的尸体已经被埋在了一个大坑里,连骨灰都无法带回故国了。 出现如此重大的伤亡,普特曼既感悔恨又觉悲凉。 悔得是不该听信范戴克那个莽夫的话,白白葬送了八百名士兵的性命;悲凉的是这件事传回国内,自己在台湾岛一言九鼎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很快就会有人来替代自己了。 在台湾这五年,自己的家族通过垄断福建沿海的白糖生意发达了起来,随着台湾岛甘蔗种植面积的逐步扩大,普特曼本以为以后可以继续大发横财,没想到这次意外事件让他的发财路子突然断绝了。 那个该死的范戴克!下地狱去吧! 在强按下心头的沮丧后,普特曼与在这件事上并无多大牵扯的巴列维特简单商量一番后,决定由巴列维特立刻乘商船返回荷兰本土,向荷兰政府的高官们就此事的前后作出详尽的说明,然后等待高官们作出应对和裁决,而他继续留在台湾岛等候消息。 因为骤然损失了整个驻军一多半的兵力,虽说不管是乌特勒支堡还是热兰遮城的防御火力都十分强悍,但因为害怕具体情况不明的大明官军发动强攻,普特曼还是下令各个堡城加强了警戒,荷兰平民也尽量减少出城活动的时间,以提防明人的突然袭击。 而西班牙人之所以这次也来凑热闹,纯粹是在听闻荷兰人在台湾岛上大败亏输之后,想要借机分薄荷兰在东亚一带的利益。他们对于在马尼拉屠杀一事并没有任何罪恶感和负疚感,并且认为此事与大明朝廷没有关系,因为在西班牙人的眼中,在马尼拉的汉人并不是大明人。 其实不光是西班牙人这样认为,他们的这种观点在大明境内更是大行其道,而且在朝廷官员中最为普遍。 因为这批旅居或侨居在菲律宾等南亚诸国的大明人,绝大多数是从大明逃过去的。 自太祖时期封海之后,闽粤之地大批从事与渔业有关产业的人便携家带口的逃离故土,乘船逃往了南洋一带。 这种情况随着大明中期对海禁的放松有所缓解,但仍然时有发生,这些人被官府视为了躲避税收的叛逃者,根本没有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同胞骨肉。 加上郑芝龙所说的这次屠杀汉人一事,西班牙人在马尼拉已经是第二次搞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了。 万历年间的马尼拉屠杀汉人事件中,有多达两万五千汉人死于西班牙军队的屠刀之下,而万历皇帝获悉后,直接将传回讯息的商人张嶷以“欺诓朝廷、生衅海外”的名义斩首,并且仅仅是下令福建巡抚发文斥责西班牙人而已。 在这件事上,万历还不如郑成功做的好。 原本的历史中,在获知西班牙人第二次大规模屠杀之后,郑成功派人向西班牙驻菲律宾总督下书,谴责其杀戮掠夺华侨的罪行,严令其改邪归正,否则将会亲自提兵前往征伐。 面对郑成功的威胁,西班牙人反而进行了第三次对华侨的集体屠杀。郑成功闻讯后,一面抚恤逃到台湾的华侨,一面组织筹备军队准备讨伐西班牙人,于是菲律宾岛上再度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正好当时荷兰人也威胁着西班牙人在菲律宾的地位,岛上菲律宾人也频频起来反抗统治者,西班牙殖民者感到回天乏术,做好了随时撤离的准备。 但郑成功尚未出兵就出现内乱,不久郑成功病逝。他的儿子郑经接着治理台湾,并派人同西班牙殖民当局交涉。据说郑经在年两次准备征讨马尼拉,但因种种原因而未能出兵。 西班牙人在菲屠杀华人,原本忧心明朝出后报复,万历王朝却无动于衷,致西班牙人变本加厉欺凌华人。郑成功父子先后三次欲出兵攻取菲律宾,终因各种因素未成。 看到郑芝龙的题本后,朱由检并没有勃然大怒的冲动,而是马上开始筹划如何去报这两次屠杀的血海深仇。 同样是为了做生意赚钱,荷兰人就比西班牙人文明多了,至少他们的手上并没有沾染到多少汉人的鲜血,这样的国度和人群可以采取合作的态度。 远交近攻。 老祖宗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但西班牙人的罪恶就是无法原谅的,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不管在菲律宾的汉人是不是明人,但他们不该被外夷欺辱和屠杀,就是因为汉人这个神圣的字眼。 既然两国都是政府特使,那就上京好了,等他们一个月后抵达京师时,关外战事应该早就结束了,就让新晋阁臣陈奇瑜来和他们谈吧,调子自己会定下台湾是大明的,任何国家的军队必须全部撤出;西班牙必须为屠杀一事付出沉重代价。 “大捷!大捷!” 第四百九十八章 一身板甲的小曹将军 当杨嗣昌那带着湖南口音的官话从殿外传来时,朱由检便知道,卢象升得手了。 果然,杨嗣昌转瞬间从外踏进殿内,一向注重仪表、讲究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杨一手捏着一本薄薄的题本,一手提着官袍的一角,急匆匆地向着御阶上的朱由检走来,容光焕发的面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卢建斗、孙白谷发来急报左翼骑兵与日前在原广宁卫西宁堡一带成功伏击北返东虏大军,而后尾追之官军从后掩杀,东虏猝不及防之下大败 据战后清点战果,此役阵斩满蒙汉八旗亲王、贝勒,杀伤东虏主力三万有余,俘获敌军两万余,缴获兵甲旗帜辎重无算其中有疑似东虏奴酋皇太极者亲临战阵,后在其护军拼死掩护下北逃,先卢、孙二人已经合兵一处,正在分兵四处追剿逃散之敌军不出意外的话,辽地全境很快将会全部被收复了臣为圣上贺,为大明贺” “好杨卿速将战报呈上杨卿且坐” 欣喜不已的朱由检不由地站起身来大声吩咐道,早就下了御阶的王承恩从杨嗣昌手中接过题本,转身疾步来到朱由检身旁,双手呈到他的面前,朱由检伸手接过后坐下,翻开题本仔细观瞧起来。 原来就在侦知八旗大军自松锦一线开始撤退后,卢象升便率领大队骑兵提前赶到了探查好的埋伏点。 卢象升选择的主战场西宁堡附近,这里地势平坦开阔,西面是绵延起伏的丘陵,东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正好适合大队骑兵遮掩行迹,而冲锋时则是居高临下,更能发挥战马冲刺的作用,能够更加有效地杀伤敌军。 在设伏之后的第二天,正好宁完我带领两黄旗的五千人马回援盛京,卢象升眼见对方人数不多,并且是以骑兵为主,所以并未下令进行冲杀,宁完我带着的这五千人根本没想到,一群饿狼早就埋伏在侧,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又回到了阳间。 第一波清军过后的第三天,明军夜不收相继来报,大队清军已经出现在几十里之外,卢象升随即下达了整军备战的命令。 卢象升将手下的两万余骑兵分成了八队,每队约有三千骑左右,然后以一队间隔两里摆好阵势,静待清军大队的出现。 当日下午未时许,两白旗一万余人出现在了明军的视野当中,从清军行军的阵容和阵型来看,经过几天连续赶路的清军已是疲惫不堪,队形已经松散开来,正是骑兵们最喜欢的模样。 然而清军的探马也不是吃素的,虽是在败阵之中匆忙退却,并且是往自家的老巢撤退,但清军的探马依旧是放出二十里开外。 就在明军第一队借助丘陵的掩护,开始从相隔五里外向前运动,准备在合适的距离发起冲锋时,就在此时,清军前出的探马已经发现了侧翼的明军夜不收以及后面的明军大队,经过短暂而惨烈的搏杀,二十余骑清军探马在死伤十余人后,还是有幸存者吹响了号角。 不得不说正处在巅峰时期的清军的确是一直身经百战的强军,在全军士气全无,又兼疲惫不堪的状况下,清军仍然迅速做出了反应。 得到警迅的两白旗前队梅勒章京立刻下令全队停步,然后按照战斗阵型开始了布置,八旗士卒虽大感意外,但整队布阵时却未见丝毫慌乱,只是各人心中的疑惑和担忧却是写在了脸上。 率领中军大队的多尔衮和阿济格正在并辔而行,突闻前方警迅后,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对方,眼神中满是震惊和骇异之色,两人在瞬间同时明白了明军这次的连环计。 “老十四这回咱们着了明人的道了等会要是事情不对,你速速带着护卫先走两白旗就靠你了杌特补,吹号聚兵,跟我来” 远处大队骑兵策马奔腾卷起的尘烟已经慢慢飘向空中,闷雷般的蹄声仿佛正从天际向着清军滚滚而来,阿济格冲着多尔衮说了一声后,随即大声下达了命令。 以渔猎见长的八旗本身骑兵并不多,在前番连场大战中已经损失了不少,而皇太极集结了大部分骑兵在最后给大队人马压阵掩护,现在两白旗的阵中只剩下了八百余骑兵。 在发现来袭明军全是骑兵后,并且将会很快到达清军侧翼开始发起冲锋后,为了阻挡住明军骑兵的冲锋,以便给大队清军列阵腾出时间,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骑对骑来延缓明军冲锋的势头。 多尔衮还未来得及多说,阿济格已经打马向前,带着百余名护卫策马而去,远处明军大股骑兵的身影已经显现。 多尔衮强忍心中的酸涩,大声下令全军整军备战,并让人火速通传后阵几里外的两蓝旗和两红旗。 带领明军第一队骑兵冲锋的正是曹变蛟。 为了防止喜欢带头冲锋的将领们在战斗中伤亡过大,朱由检早就提前给这些勇将备好了新式盔甲。 军器监按照朱由检的吩咐和大体描述,特意抽调数名能工巧匠,耗费无数铁料打造了数十副精钢板甲和帽盔,铁网裙也是采用生产锁甲的方式编织而成,最大程度上减少了步卒刀劈斧砍对将领们下肢造成的伤害,战靴则是用密实的铁索环绕靴面而成。 这套堪称武装到牙齿的盔甲发下来之后,曹变蛟、马科、罗世芳,以及其他边镇的一些勇将每人得到一副,在试穿之后,众将对这种防护力极佳的盔甲都是视若珍宝,纷纷表示要将这套盔甲当做传家宝传给自己的后人。 眼见得前面不到两里之地的小股清军骑兵已经开始起速后,策马小跑的曹变蛟伸手将头盔上的铁面具合下,整个人顿时变成一个钢铁怪物,冰冷地眼神透过铁面具上留下的方框扫视着对面的清军。 曹变蛟再次伸手将战马一侧兜囊中插着的马槊抽出后反向夹在腋下,高举左臂向下一劈,两腿一夹马腹,整个人趴伏向前,黑色的高头大马猛然向前加速窜去,身后的骑兵们也纷纷做出了相似的动作,以曹变蛟为箭头的三千骑,呈楔形状向前冲去。 第四百九十九章 斩将溃敌 一里的距离对于对冲而来的骑兵来说转瞬即至,在距清军还有五六十步时,曹变蛟再次举臂下劈,紧随在他身后、身侧的数百骑兵腰臂发力,纷纷将手中已经备好的短斧、短标枪、铁蒺藜、铁骨多等短兵器借着高速奔行中战马的马力掷了出去。 从曹变蛟下令到投掷这短短数息时间内,双方已经接近到了二三十步内,迎面冲来的两白旗先锋还未与明军接阵,便有百余人被明军投来的短兵杀伤落马。 一时间清军方面或是骑兵从急速奔驰的战马栽下来,被后面的马队碾压成泥,或是战马被短兵命中,悲鸣中翻滚倒地,马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同样便被后面奔来的战马踏成齑粉。 就在双方前锋接触前的一刹那,曹变蛟猛然挺直身,手臂夹着的马槊槊尖已经刺中一名清军士卒的胸膛。 曹变蛟浑身绷紧的肌肉感受着槊杆传来的力道,不待巨大的反弹力伤及到自身,持槊的手臂下轻轻一抖,顿时将那股反撞力卸掉,硬如铁石的马槊槊尖已经轻易地将对方的札甲撕开后刺进体内,在清军士卒的惨叫声中,曹变蛟再次抖动手臂,弹性极佳的槊杆瞬间将对方弹落马下。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紧接着,第二名穿着白色札甲、外罩黑色锁甲、头戴铁帽盔、一脸英武之色的清军将领模样的人已闪现在曹变蛟面前,手中的长柄虎牙枪已经闪电般刺向了他的面门。 曹变蛟虽是带着铁面具,但双方战马高速对冲带来的巨大动能,就算对方的枪无法刺穿他的面具,但只要命中,一样可以将他的颈椎折断,危急关头曹变蛟身子急速后仰,手臂夹着的马槊仍然笔直的指向对方。 虎牙枪刺空,但马槊却是扎进了对方的胸腹之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声中,曹变蛟腰部发力挺身坐起的同时将对方挑落马下,那名清军将领的身子转眼间被无数马蹄踏为肉泥。 一片惊呼哀嚎声刚刚响起,转瞬间便被如雷般的蹄声掩盖。 被曹变蛟挑落马下的正是阿济格。 这名罪恶累累、双手沾满无数大明将士百姓鲜血的恶徒,最终化作了滋养大地的一滩肥料。 兵败如山倒! 皇太极俯身在疾驰的马背,耳听着八旗勇士们或是惊恐的呼叫,或是临死前的惨呼,或是拼命搏杀中的大呼声,心头如同利刃切割一般,满腔的怒火中夹杂着些许的迷茫、恐惧和不甘。 大清难道就这么完了吗? 老汗十三副铠甲起兵反明到现在,打下的偌大一片领土,征服了近两百万人口,难道就这样说没就没了吗? 这还是那群孱弱胆小、不堪一击的明人吗? 现在的场景是多么的熟悉,多年来,八旗兵数次将成千万的明军杀得溃败,这种场景已经是司空见惯。 可两边的角色今天却完全反转了过来! 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现在漫山遍野逃窜的是八旗勇士,而正举着刀枪肆意追砍他们的正是那群羔羊般的明军。 这一切真是恍如梦中! 本来一直是八旗占据绝对优势的局面为何突然之间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短短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苍天呐,你对我大清何其不公!为何在我大清正当兴旺时降下如此巨灾! 明人着实阴狠! 从自己定计,一直到济尔哈朗、岳托等人率大军南下,按照自己预估的状况,就算损失些许兵马,但最后仍旧会收获满满,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切早就落在了明人的算计之中! 从宁远城外的辎重大营开始,一直到明军主力在松锦一线与八旗对峙,再到明军辽东跨海袭破赫图阿拉、逼迫占不到便宜的清军主力退兵,加今天的半路而击,整个这套大策略下来,一切都在按照明人的计划来推进着! 可笑的是,包括自己在内,整个建州竟没有一个人能识破明军的连环计,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一切都像是一个明眼人在揍一个瞎子!到了现在,已经是悔之晚矣! 一想到两代人十几年的辛苦努力,眨眼间就要化为泡影,策马奔驰的皇太极直觉胸腹之间翻滚不已,一股血腥味直冲咽喉处,逼使他忍不住张口一喷,一股鲜血化作一片雾气随着疾风飘洒向身后,身子也顿觉绵软无力,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起来,缰绳都似已握持不住了。 落后他半个马身的鳌拜搏杀之下已是浑身浴血,两层铁甲的腰腹处也被砍刺出了数道口子。 不到半个时辰之前,先是前队的两白旗、两蓝旗、两红旗被明军埋伏的骑兵由西向东拦腰侧击,在将前队清军阵型冲乱之后掉头向南而行,然后从东向西对后阵的两黄旗发起了一轮接一轮的冲锋。 轻装撤退的清军并没有携带拒马、盾车等防御器具,在毫无准备之下被冲的打乱。 紧接着,后面一直吊着他们两黄旗的一万多骑关宁骑兵骤然发力,分成数队开始向后队的六千余清军骑兵发动了攻击。 以蒙八旗为主的清军骑兵在已经惊慌失措的情况下一触即溃,蒙古人天生爱逃命的惯性作用下,蒙八旗中部分骑兵率先四散溃逃,继而引发了其余部落骑兵的效仿,仅有不到一半的骑兵与明军展开了对冲,结果可想而知。 在骑兵的冲击下伤亡惨重的清军虽然想重新组成阵型,但诸多壮达、牛录章京,乃至甲喇章京都已阵亡当场,一时间无法找到官认旗的八旗士卒也是乱了起来,而紧随骑兵后面的十余个明军步卒方阵已经疾步冲来,那些笨重缓慢的偏厢车则是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准备在抵达后对清军大阵进行轰击。 在发现后面的明军骑兵正在向自家主子的大纛冲来后,皇太极手下最为精锐的四千护军分出三千骑,在带队的梅勒章京指挥下向奔涌而来的关宁骑兵发起了反冲锋,剩余的一千人则是护卫着皇太极打马疾奔而去。 看到自家主子在马摇摇欲坠后,鳌拜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一个加速冲刺处在了和皇太极并行的模样,鳌拜单手发力将皇太极已经消瘦不堪的身子轻轻提到自己怀中,随后腾出一条手臂揽着主子,双腿一夹马腹,随着开路的护军前锋向北疾驰而去。 第五百章 战报及善后方案 卢象升和孙传庭在奏报中称此役毙杀的八旗奴酋共计有八旗成亲王岳托、郑亲王济尔哈朗、蒙古王爷格日楞、汉军旗怀顺王耿仲明等王爷头衔的奴酋四人,另有两名被击杀的贝勒,分别是阿济格和阿巴泰,其余八旗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等重要将领十余名。 这些都是战后得到旁证确认过的,旗帜盔甲等等可以佐证。 俘获汉军旗恭顺王孔友德、智顺王尚可喜两名亲王及八旗各级将官数十员,缴获大批的粮草物资,八旗大部溃散,现二人已下令各部追缴逃兵。 而官军方面损失也是不小。 据目前统计,各部官军共计伤亡九千余人马,其中尤以关宁骑兵损失最大,一万两千多关宁骑兵共计伤亡七千余骑,主要就是被清军三千精锐骑兵反扑,在残酷的对冲搏杀中伤亡的。 关宁骑兵在第一次发起冲锋后,断后的蒙八旗因为心中生怯下战意全无,很多部落的骑兵在得知腹背受敌的消息后已经萌生去意,所以并没有与关宁骑兵实打实地强行搏杀,而是稍微接触后便向着东西两侧逃跑,只有几千骑满八旗与关宁军展开了厮杀,但因兵力悬殊过大而败下阵来。 尝到甜头的关宁骑兵本来就善打顺风仗,本着得势不饶人的原则继续向皇太极的护军发起了攻击,妄想着趁机多多捞取军功。 但皇太极的四千护军可都是从各旗中挑选的最勇悍的战士,其中更是有数百名以一当十的白甲兵,他们对自家主子也是忠心无比。 为了掩护主子能够逃出生天,分出来的三千骑兵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在与关宁骑兵的厮杀中人人拼命,最终给与关宁军以极大的杀伤,最后还是曹变蛟等人率军赶到后从侧翼发起了致命一击,这才将这些精锐护军杀伤殆尽。 关宁骑兵经此一役后元气大伤,数十名中高级将官阵亡当场,其中包括了祖宽、祖千军这样的祖家嫡系子弟。 最后卢象升和孙传庭禀报,在分兵追剿后,官军主力正在向盛京全力推进,力争早日攻破八旗老巢并收复辽东全境。 “好!卢卿、孙卿做得好!此次战役取得如此巨大成果,实是令朕开怀不已! 自去岁兵部定策始至今,各部官军精诚团结、鼎力合作,将士们奋勇杀敌,方使辽东跳梁覆灭在即!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前线官军应乘胜追击,务必将残余之寇彻底剿杀! 大伴,派人传内阁及京城各部寺主官昭仁殿议事!” 朱由检话音刚落,王承恩即刻下了御阶,出了殿门吩咐了下去,数名小太监立刻动身出宫传达圣喻去了。 杨嗣昌施礼之后先行前往昭仁殿等候,而朱由检则是回到后宫稍歇等候。 朱由检这次准备将思考已久的一系列善后事宜公布出来,然后由大臣们拾遗补缺。 他打算从几个方面部署并实施自己的辽东规划和方略。 首先,在确保集中优势兵力攻克盛京的同时,分兵攻略辽东全境,各路官军均要配备适量骑兵作为机动兵力,策应步卒展开的攻势,顺便接应东路的刘国能、张文耀部。 最重要的是要动用大队人马向北扫荡,防止大股的建州残余势力继续北窜。 当年太祖建立大明后,曾经在后世的东北地区设立了奴儿干都司,统辖包括库页岛、黑瞎子岛在内的整个东北地区,但因为北地极为寒冷的气候,加之地广人稀之故、产出比悬殊巨大等缘故,奴儿干都司在几十年后便慢慢废弃。 朱由检日前就已经考虑过,现在的形势下,盛京在十几万明军的围困攻击下根本守不住多少时日。以皇太极、多尔衮等人的谋略,肯定会在明军尚未抵达盛京之前就会选择退路,以保存建州女真的延续,而继续向东北,就是现今的黑龙江一带转移,就成了他们的唯一出路。 目下黑龙江一带聚居着不少原始部落,也就是八旗所说的生女真,这些部落的生产和生活方式非常落后,基本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时代,其实就算建州女真大规模向北面迁移,但将来能否在这种极端寒冷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生存下去也是个问题。 但官军必须要在后勤有足够保障的前提下向北清剿,直到七月底前返回。 再待下去要是遇到突然而至的大雪就麻烦了。 胡天八月即飞雪。 农历八月,就连京城还在过着夏末的时候,东北有些地区已经开始下雪了。 其次,鉴于满蒙八旗骑兵已遭重创,现已无力对官军构成较大威胁的状况,集中两万骑兵向西横扫插汉部、科尔沁等归附建州的蒙古部落,在捕获部落成年男丁的同时,尽可能收集马牛等大型牲畜运回大明境内,以便大明百姓开荒拓田使用。 现在的大明对大型牲畜的需求极度旺盛,各地开荒屯田时都要用到大量的牛马,而大型牲畜的供应,只靠四海商行以及其他商队从宣大一带的边墙外的蒙古部落采购,由于这些部落体量太小,蓄养的牲畜过少,所以根本无法满足大明境内对马牛的需求。 战争不单单是消耗巨大的厮杀,通过掠夺对消耗加以补充,这是胜利者普遍采取的手段。 再次,接受建州各支军队投降。 朱由检并不认为建州女真从上到下,从老到少,每一个人都是铮铮铁骨、悍不畏死之辈,在强大的武力面前,活下来去才是最基本的人性特征。 这一点从当初努尔哈赤甘愿到李成梁家中当仆从就可以看出,趋利避害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眼看着大清这条船就要沉了,船上的人难道都想陪着一起殉难? 这绝对不可能。 这些边塞部落信奉的是谁强跟谁混,要不然为何那些蒙古部落纷纷投靠到建州? 现在的大明自上至下都很少有家国民族的意识,更别说那些尚未开化的野蛮人了。 谁的拳头大,谁的刀子硬,谁能给自己带来粮食和盐巴茶叶铁锅,谁就是咱们拥戴的首领。 建州女真们也是持着这种想法的部落。 眼看大势已去,八旗中的很多人都会产生别的想法,朱由检认为,投降的事很有可能发生,而受降将会极大的鼓舞官军的士气,同时也会削弱女真强硬派的战斗意志。 再就是,朱由检特意强调,大军征伐过程中尽量减少平民,尤其是各族老弱妇孺的伤亡。待攻下盛京之后,除了建州重要人物须立刻押送进京以外,其余俘获的八旗人口要向关内集中,等候朝廷拿出策略后加以妥善安置。 被俘或投降的人员是修缮道路的最好劳动力。 这是朱由检关于当前战事的安排,而接下来就是军民新体制的建立。 第五百零一章 新设府县与驻军 在朱由检的计划中,首先就是更改地名和设立新的攻防体系。 辽东地区改为辽宁行省,取辽地安宁之意。 辽东巡抚改为辽宁巡抚,盛京改名沈阳,原辽东巡抚官署由锦州移至沈阳。 设沈阳总兵,驻军五千人,总兵人选由孙传庭与卢象升挑选合适后上报朝廷。 这支驻军主要针对的是北地的生女真,还有从建州逃过去的残余八旗势力。 朱由检心里清楚,虽说官军在半道夹击清军大获成功,就算这些清军全部被清剿,但别忘了原本留守盛京的兵马还有不少。 刘国能和张文耀部人数过少,不可能会在大军到来之前攻破盛京,也不可能将留守的清军全部歼灭,这些清军肯定会提前数天甚至十天便得知主力大败的消息,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做出准备和选择了。 据战报上分析,现在的战场距离盛京还有两百余里,途中还有辽河等数条河流为屏障,十几万官军除了分兵向东攻打辽阳、海州等地以外,剩余的大队人马就算一路顺畅的行军到盛京,也至少需要五天左右。 并不是官军不想快速行军,而是因为后勤保障跟不上的缘故。 十几万人每天消耗的粮食物资是个惊人的数字,就算胜利后有缴获,但大部分还是需要辎重营每日不间断的往返与宁远与前线之间运送物资,锦州会有粮食储备,可也只是起到补充的作用。 这先后算起来十几日的功夫,依照八旗严格高效的制度,将会有大批的人口物资军队迅速的迁向东北方向。 这些人会依托那些深山老林来生存,也顺便对抗将来明军的清剿,以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其实这个也无所谓,这批人的存在正好给了官军练兵的机会。 随着辽东全境的收复,国内外已经没有了比较大的战事,时间一长,官将士卒难免就会懈怠下来,日常的操训就会慢慢荒废,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而有八旗这股残余势力存在,至少让大家时刻感到警醒。 朱由检打算让整合后的官军轮流前往关外驻守,然后要时常派出去剿敌,通过这种方式保持大明各部官军的战斗力和意志力。 等到辽东地区开发取得一定的成果后,军队和官府要向北推进,将后世属于中国的土地尽收囊中。 好战必亡,但忘战必危。 这一条要谨记,并且要世代谨记。 接下来就是针对辽东其他地区的布置。 赫图阿拉改为松原府,辽阳地名不变。 设立松原分守参将,官军住三千人,参将人选方案同上。 松原驻军针对的是后世吉林一带的生女真或者是其他反抗大明的部落武装,顺便防范有可能来自鸭绿江对岸的攻击。 这一地区也有大片肥沃的田地,以及原始森林中优质的木材和药材,由于人口极度匮乏,这些优质资源都处在闲置的状态,着实令人可惜。 朱由检的计划是,将来除了当地居住已久的辽人、被掳去的明人之外,还要从山东大规模向辽东移民,让后世被逼无奈的闯关东,变为有组织的开发辽东,让这片富饶的土地早日为大明的发展做出贡献。 山东行省辖下靠近兖州府的各府州县,这两年已经向南四湖地区迁移了百余万人口,原先荒草丛生、沼泽遍地的南四湖地区正在变成人口稠密的新生之土,移民们新开垦的田地也开始产出大量的粮食,这次移民开发已是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但是山东西北方向的济南府、东昌府以及东面的青州府,依然有大量人口依靠着官府的支援而存活。 持续的旱灾越来越重,有些地区已经连续几年基本不见雨雪,境内的河流都已干涸见底,各地官府虽然尽心尽力派人到处打井修渠,但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当下,这些措施见效极慢。 一口水井浇灌面积大约在五十亩上下,如此广袤的土地,那得需要多少口井? 打井也需要周期,并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完成的,而且这是门技术活,从勘探到挖掘再到烧砖贴井壁,都需要专门技术人才来指导。 为了这件攸关国计民生、子孙后代的大事,工部都水司将所有懂技术的官员吏员全部派了出去,每人都划分了指定地区,在当地官府的配合下指导农户打井抗旱救灾,现在工部都水司平日里只有几名小吏值班,就连郎中也早就被打发出了京城。 山东往辽东移民相对来说要容易一些,只要在官府的组织下,沿着唯一的官道一路往东到达登州府,然后再沿着刘国能、张文耀部的路线再走一趟就可以。 这条移民路线的好处是,郑家船队运来的粮食可以在登州靠岸卸载,或者直接卸载到对面的辽东湾,这就节省了很多陆路运输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极大减少途中的损耗。 松原府知府人选问题,朱由检更倾向于从陕西各府官员中产生。 陕西各府在孙传庭的严格督导下,几年来的屯田安民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很多府的佐贰官也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这些人的职级也应该得到拔擢作为回报。 松原府知府、佐贰将会与接下来辽东新设的各府一样,优先从陕西各府中选拔。 接下来便是设立辽阳府,并设游击一名,驻军两千人,游击安排同上。 辽阳作为松原到锦州中间的一个点,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驻军必要时可东进支援松原和盖州,这两千人要定期出动,剿灭境内残存的女真武装,维护当地的社会治安,另外要选派一部分派驻到铁矿去。 辽阳往东不远就是后世的本溪市,这里有储量较大的铁矿,以后将成为辽宁行省发展的重要助力点。 再就是设立盖州府,并设分守参将一员,驻军两千人,人选方案同上。 盖州所辖包含着后世的大连、旅顺等地,这里未来将会是朱由检设想中的北方舰队的驻地,由于现在大明所受到的来自海上的威胁并不大,所以盖州驻军主要是为了剿匪,并在危机时刻支援东北方向的松原。 朱由检在给孙传庭的指示中还指出,大战过后辽东官府要组织并保护辽地百姓进行夏收,夏收过后要立刻进行土地平整和大规模水利设施的修建,朝廷会派遣相关人员前往指导和规划。 东北地区夏季很短,农历六月或者七月夏收完成后,顶多一个多月后气温就会迅速下降,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很快就会到来,所以必须抓住这短短几个月适合劳作的时间,进行相应的农田配套设施的施工,以争取给来年的春耕打下一个良好的基础。 由于气候条件的限制,东北地区肥沃的土地一年只有一收,所有田地只能是最早在三月进行春播,晚种的作物最迟也要在八月底、九月初收割完毕,然后就是应对漫长的寒冬。 东北人俗称,猫冬。 第五百零二章 开发辽东的劳力 上述策略定下来后,接下来朱由检要面对的是比较棘手的问题了,因为将要进行的改制会牵扯到许多人的利益,包括现在正在参战的各路边镇总兵的安置。 辽东光复之后,曾经作为大明关外最前哨的锦州顷刻间成了大后方,其战略位置虽在,但战略意义在看得见的未来已经不复存在。 从山海关一直到松锦,一路上设置的诸多堡寨也失去了军事价值,裁撤已成了必然之事,严重拖累大明十几年的辽饷应该寿终正寝了。 可是该如何安置事涉其中的将官士卒呢? “皇爷,大臣们都已到齐了!” 王承恩的轻声禀报打断了朱由检的思绪。 “走吧,大伴,咱们去听一听大臣们是何想法!” “臣闻辽东全境收复在即,东虏跳梁已无翻身余地,值此内忧外患皆除、四海升平之际,老臣为圣上贺!为我皇明贺!” 刚刚来到昭仁殿御座前转身还没坐下,温体仁率先起身来到殿中站好,神态庄重的整了下衣冠后,冲着朱由检拱手一揖到地,其余的各部部司主官们也是有样学样,皆是聚拢到温体仁身后,口中称颂的同时,郑重其事地向朱由检行了揖礼。 “诸卿平身!此次虏寇荡平之功,与诸卿日常之勤勉尽职也是分不开的!朕希望在内外平定之后,能得诸卿之力,让天下百姓衣食无忧,以永消不安之患!” 朱由检看到阶下一张张庄重的面孔上不时显露的喜悦之情,心里头也是感慨万千。 从后世穿越过来已经有四年了,自己一个普通人能取得今天的成就,也算是合格了。但剿贼平奴只是第一步,面对日益严重的天灾,接下来的担子也轻松不了。 见到朱由检坐下后,众臣再次施礼后纷纷退回落座,站在原地的温体仁施礼后开口道“不知圣上招臣等前来有何事吩咐?可是事涉战后之相关事宜?还请圣上明示之。” “温卿且坐,今日之事正如温卿所言,正是有关收复辽东之善后事宜,朕对此已有所思,如有遗漏处,诸卿听完后尽可予以补充。” 朱由检这几句话中只是说让群臣拾遗补缺,根本没提到让大家修正的意思。 随着局势的稳定,朱由检的权威也是越来越重,日常讲话中,不自觉间已是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 温体仁带着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回到座位上,其余人等皆是一脸平静,都在等待皇帝关于善后问题的处置办法。 朱由检端起王承恩递来的凉茶轻啜一口,随手将盏柄镶金的乳白色玉盏放在身侧矮几上,清了清嗓子后,将自己关于辽东问题的相关策略娓娓道来,殿内众臣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琢磨着如何从中攫取相关利益。 “将作局即刻选派官吏、工匠赴关外,并于辽阳府设立将作第二分局,建设冶铁之所,利用当地铁矿所产矿石,生产各种农田水利所用之农具,所有官吏工匠薪资较之京城将作局提高两成!” 建州女真对于后世鞍山、本溪一带的铁矿开采已经初具规模,整个建州所需要的铁料大部出自那里,后续将作局只需安排一些专业人手,对铁矿的规模和布局再加以完善,另外新建几处工坊和窑炉,那以后整个辽宁行省所需的农具机会源源不断地从这里产出。 开矿的劳力不缺。 这么多俘虏都是壮劳力,还不用给工钱,只管饭就成,辽阳驻军会对其进行武装监视,只要安保措施合理,这些俘虏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这个时期的军队可不讲什么优待俘虏,经历过战场上的浴血拼杀的将官士卒,在对待俘虏时,基本都是冷血无情的。 崇祯十年时,考虑到大规模屯田的需要,朱由检已经下旨把军器监一分为二,专门成立将作局生产农具,并且把将作局的第一个分局设在了西安府与盩厔县向之间,利用盩厔早就开采和使用的铁矿资源生产农具,供应陕西各府使用。 按照朱由检的思路,以后大明境内铁矿资源丰富的地区都要设立将作分局,全面开展先进农具的推广和应用,从而大幅度提高大明农业的生产效率。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既然确定了以农业为基础的战略规划,朝廷就要出台相关配套政策予以扶持,成立将作局、提高工匠的薪资待遇就是最主要的,这其实相当于在潜移默化中抬升工匠们的社会地位,使得这个被全社会鄙视的下贱群体逐步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 自崇祯九年的新政实施以来,京城军器监所有工匠的待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工匠群体及亲眷,已经从原先的食不果腹、家无隔夜粮,一跃成为了各种消费的主力军,从而带动了各类商铺和相关产业的蓬勃兴旺。 崇祯八年朱由检巧遇二丫时肮脏破败的匠人胡同,现在已经成为了宽敞明亮的大街,原先那些破旧低矮的茅草黄泥房,全部翻建成了青砖大屋,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已经过上了比乡村小地主还要富裕的生活。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朱由检希望这种情况在大明各地成为常例,他坚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至于给出关的官吏工匠再次提高薪资,这主要是考虑到辽东地区条件艰苦,如果从条件很好的京师前往苦寒之地,很多人心里会有怨言的,这种怨言要是变成工作中的消极懈怠,对辽东开发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虽说工匠们现在富裕起来了,但也只是刚刚过上好日子而已,他们对于财富的渴望并没有因此而止步,相反,只是刚刚起步。 挑选出关之人时,总会有人对能涨两成薪资动心,有这一条就足够了。 “启奏圣上,新设辽宁行省下辖各府及下隶州县之官员从何处挑选?由山东移民辽东于何时展开?其中所需钱粮从何处拨付?” 见朱由检端起茶盏轻啜几口放下后,吏部尚书周云知道皇帝这是讲完了,他四下看看后赶忙起身施礼奏道。 第五百零三章 无人可用 “此次选派之官员,原则上以陕西境内屯田安民成效最佳各府之佐贰为候选,具体人选由陕西巡抚举荐,吏部与都察院派员核查,确认其功劳显著后既予以任命,此条亦视为今后拔擢官员之准则。 山东移民之事由内阁会同户部、工部商议具体方略与时间,朕的意见是先遣人赴关外勘察地形地势,并尽快雇请当地辽人修建房屋,山东各府州县官员做好准备,来年开春渤海融冰后既开始移民。 移民所费之钱粮由户部出七成,內帑出三成。 关于今后选官用官之标准,吏部上下当须谨记,大明各级官员,只要心向朝廷,日常事物中以民为本,勤于任事、勇于担责,皆会被列为优先拔擢之人。 周卿执掌天下职官之任命大权,责任重大,切勿轻忽懈怠,于人事任免之上要慎之又慎,勿使贪渎庸懒之辈窃居高位!切记!” 接掌吏部两年以来,年富力强的周云倒是从无懒政惰政之风,于各级官员考核任命时也是认真审核其政绩,并对其同级巡按御史的意见也比较重视,两年内周云共弹劾罢黜风评不佳的七品以上官员二十一名,拔擢政绩考核优异者三十四名,这样的工作效率还是让朱由检比较满意的。 “臣遵旨!臣定不负圣望,于任内尽忠职守、一心为公,使天下残民懒政之官吏无所遁形!” 周云施礼回应道。 “启奏圣上,现下夏收刚过,京畿一带由于水利设施越来越完善之故,夏粮收成已是远超历年,农户家中之余粮也是大大增加,京师人口粮食供应日见宽裕。 为此,臣建议扩建山东济南府至登州府官道沿途各州县之粮仓,之后漕运之粮米可分流五十万石存入扩建之仓房,以备明年开始之移民所用!” 待周云坐下后,侯恂起身施礼奏道。 本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户部、工部以及顺天府,对朱由检下达的大力兴修水利设施,用以缓解各地旱情的旨意奉行不悖,但却将着力点放在了京畿地区。 从各地官府的奏报以及持续蔓延多年的流贼之祸来看,流民造成的破坏力相当恐怖,而身处京城的高官们,首先想到的便是京畿地区绝不能乱,否则京师就会出现动荡和危机。 在迅速达成共识之后,两部一府的官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将朝廷相关人员物资的投入倾斜向了顺天府及周边的大名府等地区。 这一举措果然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在各方面的政策人员物资有意识的倾斜照顾下,与之相关的各地方官员吏目,在各有司派出的人员指导监督下也是爆发了从未有过的干劲,他们将从山陕、宣大等地逃难过来的难民组织起来,展开了大规模的开荒打井工作,使得京畿地区在粮食取得大面积增产的同时,也无意识地安置了近百万流民。 由于粮食增收、新开田地三年免赋税的缘故,顺天府辖下的十几个州县,以及周边的大名府、保定府治下的数个州县,绝大部分农户家中的米缸粮垛中都存下了大量的粮食。 很多农户在留足了家中一年的口粮后,把多余的粮食卖给了粮商们,这就导致了京城粮食的供应量急剧增加,从而大大减轻了京师百万人口对漕粮的依赖,正因如此,侯恂才提出了截漕粮以供移民的办法。 “善!侯卿所奏甚是合理,此方略由户部、工部商议后上报内阁,经司礼监批红后即刻实施!” 见侯恂这次罕见的没有因为户部要拿出多于內帑的钱安置移民,朱由检心里不由得暗暗纳罕,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明白了。 在已知准备入阁的前提下,老侯犯不上为了朝廷的事再与皇帝过不去了,反正户部尚书很快就不是他了,他何必为了公事而冒着让皇帝生厌的风险去打擂台呢? “启奏圣上,臣有话要讲!” 一脸轻松的侯恂刚刚落座,愁眉苦脸的范景文站了起来。 “范卿有何话要讲?莫非不赞成侯卿之策?朕观卿一脸愁苦之色,莫不是昨夜未曾摸进小妾之房门?” 看到范景文这般模样,朱由检笑嘻嘻的打趣道。 朱由检的话音刚落,除了不苟言笑的温体仁和李邦华之外,殿内众臣皆是大笑出声。 “老范莫非不应?” “错也错也,某听闻老范特意遣了家仆去往街市,专寻牛驴之根购之烹熟后食之,取其大补之功效,岂有不应之事?” “或许是进补太过?适才进殿之时,某于老范身后,见其脚步踉跄,每走数步便要捶一下老腰,看来是夜间勇猛过甚之故啊!哈哈哈哈!” 眼见皇帝也拿着范景文开起了玩笑,底下顿时有人随声附和的闹了起来。 关外的喜讯传来后,压在大明君臣心头上多年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搬走,各人的心里面不自觉地轻松了起来。 年近五旬的范景文数日前刚刚纳了一房是去年随着父母从山东逃难来到京城,被范府管家将其全家买入范府做了家仆,没成想一年之后家仆变成了家岳。 “肃静!肃静!朝堂之上如此喧哗,成何体统?!莫要让本宪劾尔等不敬之罪!” 还未等有些尴尬的范景文发声回应,李邦华起身后环视一圈沉声喝道。 “咳咳!李卿且坐,朕适才放松之下偶发噱语,之后方有诸卿相附,此为朕之失。范卿你可继续讲来!” 朱由检神色尴尬的伸手摸了摸鼻子,微笑着冲李邦华解释了一下,随后不待老李头继续发威,目视范景文出言道。 “呃,这个,启奏圣上,适才侯学士之策确实可行,只是目下工部实在是人手匮乏啊,如今工部署衙之内,除了两位侍郎、几名郎中,剩余的几乎全是各司吏员,有品级之官员几乎全数下至北地各行省之中,老臣手下已是无人可派了啊!” 第五百零四章 千金市马骨 范景文的诉苦让朱由检和殿内众臣大感意外,除了朱由检迅速反应过来之外,其余众人显然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众人根本没想到,一个向来冷清的工部衙门,竟然忙碌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随后有人前后一琢磨便明白过来。 工部之所以到了现今无人可用的地步,不仅是大小官员吏目被派往各地指导勘察地形地势、修建村镇、兴修水利、道路交通规划等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不知不觉中,皇帝这几年已经从工部拔擢了十余名官员赴地方担任一府主官,这在立国两百多年的大明朝堂来讲,实属从未有过的景象。 千年尿壶突然之间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这让醒过味来的众臣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几年工部自上至下为大明各项济民惠民之策出力良多,范卿及几位堂官率先垂范、勤政有方,朕自是看在眼中,也记在心里,朕实未想到,偌大之大明工部竟然到了无人可用之地步,此事令朕欣慰不已! 工部此等务实之作风,方为朝廷各部寺及地方官府所学习之榜样! 此事众卿可有解决之道?有何建言大可以直说!若有人才举荐,朕将不吝予以拔擢使用!” 其他有司衙门不像工部和户部,大部分衙门根本不虞缺人之事。 因为大明最不缺读书人,有的是候选举子等着朝廷征召,大明现在最缺的就是那种实干型的技术人才。 绝大部分文人寒窗苦读,涉及到的知识都是经义类的,对整个社会可以说基本上没啥用处,但这部分人却一直是掌握权利的社会主流,这也是朱由检最想改变、也最难改变的状况之一。 “启奏圣上,老臣作为内阁首辅,居然于工部署衙缺人之状不曾得知,此为老臣失职,还请圣上恕臣失察之罪。对于如何解决此事,臣倒是有所计较,或许能对工部缺人之事有所缓解。” 温体仁起身施礼后,首先做了一下不轻不重的自我检讨,而后将解决这件事的任务接了过去。 他毕竟是处理内政多年的首辅,对于大明目前所处的状况十分明了,对各种事情都是知晓大概,所以很快便想出了相应的对策。 “哦?阁老有何高见?此事亦是朕疏忽了,未曾虑及两年来铺开的摊子过大,以至于出现如此状况,阁老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朱由检温言安抚几句后询问道。 “谢圣上不罪之恩。老臣以为,解决此事只能采取权宜之计,长久而言,还需大力培养此方面之人才,最佳之策略便是于落榜举子中培育,而当下的解决之道便在此间,只是圣上日理万机之下有所忽略罢了!” 温体仁再次施礼后不慌不忙的把自己的策略讲了出来,包括朱由检在内的众人闻言后顿时恍然大悟。 朱由检更是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灯下黑再次出现。 去年春闱落榜的数千举子仍在国子监中,自己当初制订的因材施教的策略一直没有间断,虽说一年来成效甚微,并没有多少人能应试后出仕为官,但至少在这群举子中种下了朝廷已经把实用人才作为为官根本的印象。 “哈哈!温卿不愧为首辅之职,于朝廷大事小情上用心之至!确实,由国子监中选用相关人才,再配以有司人员加以指导,足可应对开发辽东前期之任务。 范卿、周卿,待会商完毕,你二人即刻与衙内诸官前往国子监,了解日常授课详情后,对有志于此之出色举子当场授官,职级便以从七品为准,而后准其稍作收拾,便要准备前往辽东办差!” 朱由检略一思索之后,当即定下了选拔人才的章程。 “启奏圣上,仓促授官怕是与制不合吧?若是所用非人,岂不是给世人以朝廷行事太过荒唐之嫌?” 范景文对朱由检的决定倒是无可无不可,但周云微微一怔之后,还是拱手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从七品的职级可是不低了,中试的进士们放官大多数也只是正七品,而这些落地的举子猛然间就得了从七品的职差,这让那些进士们心里怎么想? “周卿不必多言。目下大明百废待兴,最缺的便是对民生百业有助之人,最不缺的便是袖手谈心性之读书人,若是有人提出异议,你就告诉他,如果你有此本领,别说从七品,正七品也给!且将来前程不低于从四品!此事不用再议,就按朕的说法去做!” 朱由检眼见周云的话有引起其他人共鸣的势头,立刻斩钉截铁的打断了有人想要接话的想法。 他之所以如此高调的从举子中选官,就是想用千金市马骨的方法来转变读书人思维上的惯性。 只要有才能,不用中试也能选官,并且职级不次于进士,并且如果做得好的话,从四品的高官也没问题。 这数千举子中,可以说大部分人压根就没想过非得做官要做到六部九卿、阁老尚书这个级别,从四品这个职级对很多进士都是天花板,更别提这些自知才学有限的举人了。 这种诱惑对大多数人来说是非常巨大的,因为这意味着可以不用再年年苦熬,非得去中试才能做到高官,很显然,朝廷给他们了一条升官的捷径,这些脑子不笨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沿着成为实用型人才这条路走下去。 这并不是意银和异想天开。 从古至今,国人都有这个传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只是过去不讲究很系统的舆论引导而已,朱由检的这番举动,就是起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引导作用,必定会在全天下的读书人中引发巨大的争议,但也会诱使很多聪明人跟风而来。 周云看到皇帝的态度如此坚决,自己可不能因为拔擢使用几个官员一事恶了皇帝,所以也就没再争辩,拱手施礼后与范景文一道接旨。 殿内其他臣子中虽说也有人想抗争一下,但转念一想,这个政策说不定能让自家子侄受益,而且在没有互通声气的情况下与皇帝打擂台,明显有些身单力孤,故此也无人再挺身而出,这件事也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状况下通过了。 “上述之事就如此吧,下面议一议大战后军制应该如何改变!” 第五百零五章 会商裁兵 “此次剿灭关外跳梁之后,威胁我大明延续之几大不稳定因素已基本得以清除,大明国祚已是暂时无忧矣,再保留数量过多之军伍已无必要! 有鉴于此,朕意修改军制,欲以精兵制替代旧有军制,兵贵精而不贵多,减员强兵已是势在必行之举!此举在减少粮饷开支的同时,亦能保留数支强兵以应对境内外可能之威胁,护佑皇明子民与安定之境下进行生产生活。 但是,在此之前,辽西边军之去向便成了重中之重! 众所周知,自天启年间朝廷开征辽饷后,此项巨额支出便成了将大明拖向无底深渊之无形恶手! 现下辽地已靖,所留驻军已是远远少于此前辽西边军员数,所需所耗与辽饷不可同日而语,以现今朝廷之岁收,支应其开销亦毫无吃力之感,故此,裁撤辽西旧军已是必然。 辽西边军多年来虽说并无多少战果,但其毕竟守御大明东北大门已有年月,功劳还是不能完全否定,故此番裁撤须考虑周全,勿使众多忠心于朝廷之将官士卒寒心。 此事事关重大,定策不可轻忽,诸卿但有良策尽可道来,待策略方向定好之后,再由有司细化之后予以实施!” 在得知关宁骑兵受损过巨、尤其是祖宽这样的猛将阵亡后,朱由检既感惋惜又觉轻松不少。 关宁军实力大减,让接下来的边军裁撤改制减少了极大的阻碍,辽西将门讨价还价的本钱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对于祖大寿等人的安置也会更加简单,甚至可以说生杀予夺就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启奏圣上,臣赞同裁撤辽西边军之策,臣以为当务之急便是趁现下辽西军精锐齐出之时,由兵部即刻遣员出关远赴松锦,将沿线所有驻军员数予以核查明晰,此后再计算出战边军数额,便可知其详情,而后再据此数字做出应对。” 朱由检将初步设想表达出来之后,殿内诸人先是感觉有些意外,随后便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之举。 文臣和武将的天然敌对属性,让他们不愿看到这场灭国之战后武将乘势而起,现在听到皇帝似有打压武将的意图后,众人还是发自内心表示赞同的,尤其是裁撤为祸多年的辽西边军,更是引得殿内诸臣的一致赞成。 在思忖片刻后,杨嗣昌当仁不让的率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的策略虽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的确是裁撤必行之策,既然皇帝定了调子,那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可以任意施为。 压得大明喘不过气来的辽饷,其根本原因之一就在于朝廷对辽西边军员数及所耗一无所知,只能是按照他们上报的数字来拨付钱粮。 据祖大寿上报兵部的数据看,辽西边军为十三万六千人,其中骑兵四万人,战马五万两千匹,其余为各兵种的步卒。 外行人乍一看,不到十四万的军队,一年也花不了多少钱粮,可内行人知道,步卒倒是无所谓,可这四万骑兵就要了命了。 后世有人计算过,依据当时的情况,一名骑兵每年至少要花费七十六两银子,仅此一项,这四万骑兵就需近三百万两银子,若是再算上近十万步卒所需的钱粮,若按每人每月平均八钱饷银计算,这又是近百万两的支出。 而且,这还没把士卒日常消耗的粮食、油盐酱醋、兵刃损耗,伤亡抚恤医疗等乱七八糟的消耗算进去,若是把这些林林总总的东西全部计算在内,那算起来至少要两百万两。 也就是说,辽西边军这十三万人,每年仅是正常开支就要六百万两银子。 再加上城墙修缮、出战赏功等等其他名目的消耗,整个辽西边镇每年消耗的银钱数目大的吓人。 多年来,天启和崇祯不是没有考虑过减少辽饷,并且数次派遣兵部职官出关核查辽西兵额,可是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每次得知朝廷要派员核查,辽西将门便会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加以阻止,使得兵部官差们还未出关便打了退堂鼓。 辽西将门的借口找的很充分,最常用的就是说建奴精锐哨骑经常越过松锦深入宁远一带,除了查探明军军情外还四处烧杀掳掠,并报说某某日有多少外出耕作之军民被建奴杀害,官军怕此乃诱敌之计,故而只能坚守城池不出等等,以此来恐吓朝廷这些文官。 这种简单粗暴的恐吓方式很有成效。 对于大明的官员来说,万一为了朝廷公事而送上自家性命,那简直就是愚不可及的蠢人行为。自己饱读诗书,深信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圣贤之言,若是知道有性命之忧还去处置公事,岂不是与村头愚夫一样? 既然有了这种思维,就算皇帝下旨、堂官呵斥,这些被派遣的职官们也是想出各种办法来对付上司,比如,出了山海关之后,顶多走到宁远便死活不在往前,只是遣了几名书办吏目,由官军护卫着前去松锦办差。 而这些书办和护卫的官军自然也不是傻子,在辽西将门送上几两几十两的银子后,随便找几个堡寨住上几天,然后就拿着加盖锦州总兵大印的文案回到宁远交差,上面的数据自然还是原先的,而正是这一次次的不作为,才使得朝廷明知辽饷是个坑,但又不得不拿着大把的钱粮往坑里扔。 杨嗣昌接掌兵部后,前后两次派员出关核查,其中一次甚至由左侍郎王家桢亲自带队出关,想着找出辽西上下吃空饷的证据来。 但辽西将门采取了如果你要查得胜堡,我便把震虏堡、得胜堡的人马事先集结过去的方法,就算你查,也是实兵实额,让你找不出任何理由来说辽西将门吃空饷。 要不然就会谎称前方建奴进犯,锦州已遣大军前出两百里迎敌,何时回返还不得知,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任你侍郎尚书也是干瞪眼。 这两次查验最终还是无果而返,这让杨嗣昌等人也是觉得脸上无光,心里对祖大寿们的愤恨之情越来越深。 但是随着流贼被迅速剿灭,数只官军的快速成长,朝廷底气越来越足之后,杨嗣昌遵照朱由检的指示,接连驳回了辽西一如往常那样狮子大开口的请饷报告,并且将拨付数额减去大半,这才稍稍出了心头的一股恶气。 “可,此事交由兵部从速办理。辽西边军裁撤后,锦州总兵等人如何处置安插?” 朱由检同意杨嗣昌的核查奏请后,马上抛出了第二个议题。 第五百零六章 建言与争议 朱由检这一问话立刻在群臣中引发了一片议论之声,相邻而坐的众臣之间开始相互交换起了意见。 “启奏圣上,臣以为,锦州总兵历年来虚夸战功、食国而肥,其行为实属害国也,其人实与贼寇别无两样!更兼其于己巳之变之恶行,值此官军威压当场之际,臣建议当下旨命其回京述职,待其入京后即刻逮治入狱,之后论罪严惩!” 在经过一番短暂的讨论过后,一众文臣迅速达成了一致,汇成的意见通过眼色传递到了杨嗣昌这边,这位兵部尚书再次起身说出了自己的建议趁着大军压境之时,由皇帝下旨让祖大寿进京,再让锦衣卫把他抓起来。 而且为了引发朱由检的共鸣和仇恨,杨嗣昌更是把崇祯二年己巳之变祖大寿抗旨不尊的再次翻了出来。 按照皇帝以前记仇的秉性,这种公然藐视皇权的行为就算凌迟也不为过。 “臣赞同本兵之言!多年来,祖锦州名为总兵,实为辽东之王!其与建州俱为割据之军阀,现下东虏覆灭在即,岂容其同类再存与世,现下其部实力大损,此时正是最佳时机!古人云,除恶务尽,圣上若是想有一个彻底安靖之辽东,切勿留下后患!还请圣上早些决断为好!” 这回站出来的是一向不喜当众表态的侯恂。 自他接掌户部以后,除了想方设法四处筹集钱粮应付剿贼官兵外,还要另想他法募集巨额辽饷,去喂饱辽西那群恶狼,饱受煎熬的侯学士心里对祖大寿已是恨极,现在正好有了机会,他说啥也得往井里扔几块石头。 侯恂话中之意比杨嗣昌还要狠辣,直接把以祖大寿为首的辽西将门与八旗建州并列在一起。现在既然所谓的大清马上就要被灭国,那还留着辽西这样的后患干什么? “臣附议二位部堂之议!辽西实为大明之痈疮,害我大明躯体多年,现有利刃在侧,当举刀切之! 不仅辽西上下如此处置,以往各边镇军将之中,但有过对朝廷号令阳奉阴违者,此次亦当一并诛除!” 范景文也站出来附议道,并且主张要借机株连,扩大打击范围,把九边大将中的刺头一起清理掉。 紧接着,除了寥寥几人外,六部九卿大部分也都纷纷站了出来,一致赞同杨嗣昌等人的建议,强烈要求将祖大寿等辽西军头们斩草除根,其余边将也要有选择性的一起干掉。 朱由检被大臣们一个比一个更为狠辣的建言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里清楚,这些大臣们除了对辽西上下多年来的行为生厌之外,更主要的就是为了趁势打压武将,向这些立下大功的将领们展示文臣的权威瞧见没?就算你们这帮莽夫立功无数,但生杀予夺的大权还是在我们手上,你们要乖乖地听话才行。 其实他对祖大寿等人虽有恶感,但并没有把这些人赶尽杀绝的想法。尽管历史上辽饷成了大明的催命鬼,但那也只是导致大明最终灭亡的恶疾之一,真要论起大明覆灭的原因,那些只顾私利的文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历史上的祖大寿也是在锦州被清军围困了一年多,城外的十三万援军先后被清军击溃、城里断粮已久的情况下才不得不开城投降,比起那些自觉自愿打开城门毫无廉耻跪迎大清的文臣们,这已经是尽力而为后的无奈之举。 “启奏圣上,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就在朱由检准备说出自己的处置方案时,一直未曾出言的新任礼部尚书邹维琏起身施礼后开口道。 殿内众臣里,除了温体仁以外,就属邹维琏年龄最大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邹维琏因忧心国事、心力交瘁之下,最终于崇祯十年病逝于任上。但由于现在的朱由检穿越而来后实施了一系列强军救国的策略,本来已经恶化的局势迅速好转,并且以一个伯爵头衔换取了郑家的大力支持。 正因如此,在形势大好之下,邹维琏的心病全无,身体也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所以并未早早病逝。随着这次入替张国维接掌礼部,对于皇帝这种明显的拔擢重用,也让老邹宛如焕发了第二春一般。 “哦?邹卿有何建言?卿此为首次参与会商,与此间规矩可能有所不知,朕早已有言在先,但凡会商国事,诸臣皆可畅所欲言,朕从无以言获罪之思,邹卿有话大胆直言便是!” 对于这位在福建巡抚任上长达五年之久,并且在民间名声颇佳的老臣,朱由检还是非常尊重的,邹维琏在争取郑芝龙一事上也有功劳,为了酬其功,这才将他拔擢到如今的高位。 看到邹维琏似是对其他人等的表态有不同看法,朱由检随即饶有兴趣的鼓励道。 “老臣谢过圣上不罪。老臣以为,诸位同僚之建言虽大致可取,但以目下之形势,对辽西甚至其他边将用强并非佳策;别忘了大明之东南沿海尚有靖海伯镇守,数年来郑氏为大明出力良多,实是于江山社稷有功之臣,而诛杀祖锦州似有卸磨杀驴之嫌。 老臣以为,此策一旦成行,恐会引发他人无端揣测,以致有无妄之灾生发,而破坏当前稳定之大局!故此,此事还望圣上慎思之,千万莫要因小失大啊!” 邹维琏一番话讲完,立刻在殿内引发了更多的争议之声,率先站出来反驳他的又是侯恂。 “启奏圣上,臣不赞同邹部堂之言!辽西上下与靖海伯不同,历年来,朝廷拨付数千万辽饷供养关外,实指望其御敌与国门之外,而辽西上下消耗巨额国帑之后做的什么?拥兵自重,畏敌怯战! 若不是圣上下旨编练的之数万新军,更兼有卢建斗、孙白谷、洪亨九等大臣亲赴一线坐镇,若是单靠辽西边军支撑,此时东虏大军说不定已将扣关山海! 辽西谎称之十余万大军在何处?卢建斗等人所率兵力也不过此数,因何能重创东虏主力,并且灭其国在即? 臣等坚决要求诛杀祖大寿等人,所恨者,是其谎报兵额员数,侵吞巨量国帑,且于流贼肆虐大明境内时不顾朝廷百姓已无余力供养,仍旧不知收手,尽显其贪婪无耻之嘴脸,此等行为,与助贼有何区分?若非圣上坚毅果敢、力挽狂澜,大明局势会糜烂至何等模样!?此贼实国之贼也!不诛之实不足平民愤!” 侯恂丝毫不给资历、年龄远大于他的邹维琏留情面,在旁征博引后,依然坚持自己的建议,坚决要求诛杀祖大寿。 第五百零七章 秋后算账 ntent “侯学士之言虽甚是合理合情,但值此大势尚未完全平稳之际,还是谨慎行之为好! 诚然,辽西上下多年来确是浪费甚至贪墨国帑良多,但究其根本,此祸岂是一日形成?所谓辽饷并非只供辽军,其所耗者最巨者,当以修筑各城堡为主,若是真要追究,十余年来朝廷所遣诸臣难道也要担负罪责不成? 何况辽西边军多年来为国戍守边陲,期间更是牺牲无数,就算祖锦州等人后期身处苟且之状,难道与整个大明之局愈显糜烂无关? 老臣并无替辽西开脱之意,其众虚报兵额、侵吞国帑之事实难容忍,但强行惩处并非最佳时机!臣只是就事论事,单以此事可能引发之后果而谈。 臣奉命巡抚福建五年有余,于尽职抚民之外,因公事与郑氏有过数番往来,故对其秉性颇为熟知。 据臣观之,郑氏虽出身海贼,但向以聚财为主,而其目的并非妄图自立,实为坐享荣华也! 自圣上以大魄力赐封靖海伯之后,郑芝龙一改此前对朝廷之轻慢,言行举止处处以我朝勋贵而自居,而其对圣上之要求亦是鼎力为之,几年来往朝廷捐输钱粮已不是一个小数目,此等大义之行,历代罕有,臣以为,此等方为与国同休之勋贵之为! 若是此次圣上降罪辽西,郑氏再是忠心,恐怕亦会有兔死狗烹之忧,其心生异怕是在所难免。而臣观圣上之远虑,与海上之事物以后还要依仗其良多,故此种种,方有老臣之建言,望圣上悯臣之公心,于此事慎思之!” 看到以侯恂为代表的诸臣,都是一副不诛杀祖大寿誓不罢休的姿态,邹维琏可不想让自己第一次参与会商就以吃瘪告终,那样以后在朝堂就没什么话语权了。 老邹一念至此,索性把这件事牵扯到的人无限扩大,一下子就追溯到了天启朝时的辽东策略上,那事涉其中的人可就多了,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当年的帝师,也是深受今上敬重的原阁老孙承宗。 辽东防线正是当年由孙承宗提议并主持修建的,花费的钱粮可是海了去了,辽饷的的很大一部分也是用在了这上面,老邹的意思就是,若要追究责任,那谁都跑不了。 可是诸臣都知道今上对孙阁老那可是爱护有加,真是硬要把孙承宗牵扯进去,最后肯定还是不了了之。 其实邹维琏和祖大寿从未谋面,对于辽西将门数年来的丑陋行径,他也是极为不齿和愤恨。 但正如他所说的,现在还不到鸟尽弓藏的时候,除了边镇诸将之外,福建还有个郑芝龙在看着呢。 皇帝好容易用一个伯爵把郑氏偌大的势力笼络了过来,你突然来这么一出,人家郑芝龙贪图荣华富贵是不假,可人家也不是傻瓜,看见大战才结束,你就把屠刀举起来了,人家心里咋想?以后皇帝和朝廷的话人家还敢信吗? 就大明现在的局势,以后用着郑家的地方还多着呢,不管是往台湾移民还是郑家船队购运粮食,这可都是与大明稳定息息相关的大事。 邹维琏在离开福建前便已经知道,今上对于海洋贸易非常感兴趣,而且似有恢复和重建水师的意图,这些与大海相关的事宜根本绕不开郑家的支持,你现在为了图一时之快宰了祖大寿们,那郑芝龙还敢实心实意地与朝廷合作吗? “好了!诸卿所言虽是不差,辽西上下确是有罪与国朝,但念其多年来将东虏阻挡于锦州以北,并未使其有机会扣关山海之故,辽西上下尚罪不至死,兔死狗烹之事,朕亦不屑为之。 值此国内大局初定之时,一切当以稳定为首要之事,节外生枝不免有君臣离心离德之忧。 更何况,邹卿之分说实为老成谋国之言,其所虑之深远亦是许多人未曾想到的。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对于辽西一事之处置上,要功过分开,不能以偏概全。辽东之祸形成原因十分复杂,若是详究其因更是有秋后算账之嫌! 现下大局虽定,但也正值朝廷用人之际,朕身为一国之主,岂能因个人好恶而荒废全局? 诸卿适才言论,皆是拳拳为国之心,此等方为会商所需之氛围,还望诸卿今后一如既往畅所欲言,今日有关辽西处置之事便议到此处,朕自有主张! 接下来诸卿议一议松锦边军如何安置之题吧,借关外大胜之东风,也正好将关外事之首尾收拾干净,以免再遗留下难解之题!” 待邹维琏分说完之后,朱由检止住了侯恂等人欲就此事继续争论的势头,果断的做出了朕意已决的姿态,在略作解释安抚众人之后,把下一个话题扔了出来。 刚才邹维琏的言论确实是直指要害,从其他角度对诛杀祖大寿后可能给大明带来的危害进行了分析和解读,得出的结论与朱由检所想的并无二致急于秋后算账太过短视,治理国家不能只凭着个人一时的好恶,要考虑到更加长远才好。 众臣见皇帝对此事下了结论,虽然很多人还是心头不忿,但无奈之下也只得强自收敛起来,把注意力集中到接下来的议题之上。 “启奏圣上,东虏覆灭之后,其残余力量对我大明已无法构成实质威胁,辽东既是有新设各部总兵参将游击分驻,将来就算有外敌,也已无法深入到辽西地区,故此,松锦原有之军户皆可转为平民,使其有脱离军制,享更多自主之权。 鉴于辽西地势过于狭长,可供开垦之田地过少之故,臣建议,除留下适量人手耕种现有田地并择机开荒外,将松锦之宁远一线十余座堡城多余之军民前往辽阳、松原等新设府县,于开荒耕种之同时,更可就近监视原东虏所辖之民,减轻驻军来回巡视之负担。” 在牵扯到了辽东的民政问题后,一直没有对如何处置祖大寿发表看法的温体仁站了出来。 对皇帝的心思揣摩的最为透彻的温体仁,在朱由检抛出如何处置祖大寿的问题时候,便已敏锐的觉察到皇帝打算高举轻放,因为皇帝问的是如何处置安插,而不是直接问怎么处置。 安插二字不就摆明了皇帝想闲置而不是诛除吗? 果然,在夸赞邹维琏老成谋国之后,皇帝在此问题上做了定论。 “阁老之言甚合朕意,此事就依阁老之策吧,具体细节由兵部、户部、工部拿出方略后汇总到内阁,上报司礼监批红后即刻快马送达蓟辽督师与辽宁巡抚!”ntent 崇祯八年 第五百零八章 多尔衮和多铎 “什么?十二哥阵殁了?十四哥,到底发生了何事?咱们八旗勇士天下无敌,怎地轮到十二哥去冲阵!?那些奴才是怎生护卫的?该死的奴才,统统该斩!” 盛京城内豫亲王府,多铎看着正端着一碗凉茶牛饮的多尔衮连声发问道,焦急的神情中带着愤怒和悲伤。 “老十五你就别问了,赶紧吩咐下去,遣旗中留守人马打着旗帜出城往南,收拢两白旗败兵!城内之人预备好饮水吃食,等奴才们回来后好有口吃的!再就是让人知会旗中所有男女,即刻收拾家中粮食物资,过了晌午就全旗开始往北走!告诉奴才们,行动要快,最要紧的是带着所有过日子用得着的东西走!快去!” 满脸阴郁之色的多尔衮随手将白如羊脂般的瓷碗丢在桌上,用袖口抹了抹嘴角的水渍后,用烦躁中带着急怒的语气沉声说道。 看到兄长如此模样,多铎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把一肚子想问的话憋了回去,转身迈步出了房门大开的屋子,招手唤过几名亲信后按照多尔衮的吩咐仔细安排了下去,随即他再次回到房内并随手关上了屋门。 “十四哥,究竟出了何事?八哥呢?十几万大军怎样了?十二哥是怎么没的?中炮还是冲阵?十四哥为何要如此分派?难道。? 多铎来到多尔衮对面坐下后,一脸沉肃的开口问道。 其实他从多尔衮刚才的吩咐中便已察觉到大事不妙,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局势突然恶化到如此地步。 十几万八旗主力尽出,就算前期小挫,但也不会被明军打成这样吧?看这架势,难不成明军敢追到盛京?就明国那些软蛋官军,怎么可能有这本事!两边换过来还差不多! 看着平静下来的多铎,多尔衮轻叹一口,用极度不甘和压抑的语气,把最近以来的一系列战事简述一遍,讲完之后,多尔衮心头的烦闷更盛,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闪过无数的念头。 “如此说来,我八旗各部主力都遭遇重创?我说怎么前几日豪格那个崽子忽然带着数千人马,领着众多旗丁包衣家口急匆匆往北而去,说是北边田地肥沃,要带着人手去开荒种田,宁完我与范文程两个奴才也一并跟着,看来是八哥早有安排! 明人怎生突然如此强了?难道盛京也保不住了?十四哥,你说实话,此次我八旗有如此大的劫难,还能挺得过去吗?!” 听完多尔衮的讲述之后,多铎先是恍然大悟,随后用极度失落的语气问道。 阿济格的殒命让年轻的多铎心里悲伤不已。 虽然阿济格不是他和多尔衮这样的同父同母的亲兄弟,但三个人日常相处的却是极为融洽,很多时候都是阿济格在明面,他和多尔衮在背后出招,正是彼此之间的这种密切配合,两白旗的实力才得以保全并壮大,没让皇太极找到削弱和吞并的机会。 “什么?豪格已经带人向北去了?他带走多少人马?二哥呢?如此蹊跷之事,你怎地不与二哥商议一番?嘿嘿!不愧是八哥!早就瞧出不妙,竟然带着我们一起给豪格断后! 他自己没几天活头了,这是想多拉几个垫背的呢!不成!等老八回来,咱们得找他问问,八旗是不是就剩下两黄旗才是主子,其余六旗都是该死的奴才!” 多尔衮听到多铎说自家的大侄子早就带着人向北而去,连日来在明军骑兵的追杀下侥幸逃生的满腔戾气终于发作,他忽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愤怒之色,举步便要向门外行去,多铎迅即起身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臂。 “十四哥!你这是做啥!?目下已是我八旗生死关头!有何等怨气也得过了这一关再说!现下还是想法子应对明人才成!八哥既是没几天活头了,剩下豪格那小崽子还不好对付?!” 多铎的一番话语让一向冷静多谋的多尔衮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甩开多铎的胳臂后慢慢回到座椅上做了下来。 是啊,现在最要紧的是如何应对尾随而来的十几万明军,先想办法集聚实力存活下来,等皇太极死后再想法子找回这个场子来才行。 “十四哥,数日前,宁完我那奴才忽然领着五千人马匆匆赶回盛京,之后便找到二哥与我,传了八哥的圣旨,要二哥和我带着留守这三千人马出京向东,剿灭袭破老寨的明军,两黄旗分出两千人马从辽阳兜住明军后路,一定要将此路明军斩杀赶紧! 我和二哥虽是察觉有异,但事态紧急之下也没做他想,本来我是要带着人去东面杀敌,但二哥执意亲自前去,特意留小弟看护盛京。 没想到二哥带着三千人马与两黄旗的两千人刚走,豪格立刻就招呼两黄旗丁口收拾家当,带上选捡出来的包衣工匠收集了粮草物资,两日后连夜向北而去。 现下算来,豪格领着人已是走了三日!十四哥,明人大军还要多少时日到达盛京?八哥在后面能否逃得性命?这盛京真的守不住?” 多铎觉察到兄长身上的负面情绪一瞬间消失大半,暗自松了一口气后把豪格领人北行的前后原委分说了一遍,最后有些焦急的问道。 不得不承认,八旗这些上层人物,除了极少数的以外,大多数人在面临极端困境时,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保存实力,然后再想办法卷土重来。就算偶有沮丧之情,但很快就会冷静下来正视问题,这种优良的习惯应该是他们最终夺取天下的重要因素之一。 “明人虽有十几万大军,但大多为步卒,尤其是那种车阵,行军极为缓慢,两三万骑兵在大战及后面追逐中也是损伤不小,马力也乏了,再加上这一路有河流沼泽阻碍,我估摸着最少还得六七天才能追到盛京城下! 老八有精锐护军护卫,只要他自家身子不要紧,回返盛京应是无碍,这六七日便是老天爷留给咱们的机会! 咱们八旗本就不善于守城与攻城,况且大炮也都让老八带到松锦,这盛京还怎么守?明人可是仗着火器犀利才败了我八旗,此番所携之大炮绝不在少数,盛京已是必破无疑! 咱们两白旗此次折损健儿无数,兵甲军械也丢失极多,这些可都是将来咱们赖以生存之根本,现下得想法子从老八那里哪里淘换一下才成! 还有就是包衣奴才里那些工匠,你速速派人出城去下面的村子,把豪格没来得及带走的工匠收罗起来,咱们带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