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鸾令》 第一章:魏鸾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这是齐州大地一年之中最好的时节,最好的风光。 城郊魏家庄子 草地上的嫩绿刚冒出尖儿,娇俏的少女一身嫩黄色的裙衫,与这嫩绿相得益彰。 少女身下是一张贵妃榻,她正着身子躺在榻上,面上扣着一本书,挡着脸,叫人看不见她长得什么模样,脚尖儿翘着,一递一下的晃动着,左手上还拿了个什么东西,仔细看,那是放纸鸢用的小木轮儿,绕了白色线,顺着白线往上看,尽头处是天空中飞着的一只喜鹊纸鸢。 天是水洗过的蓝,喜鹊鸟儿扎的惟妙惟肖,倒像是活的一般,自由自在的飞着。 难为这少女一边恣意躺着感受春风,一边还能把纸鸢放的这样稳当。 “二姑娘——”打不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听来是个姑娘。 少女随手拿下扣在脸上的书,露出一张倾国的容色,细白的皮肤像是刚剥了皮被水煮过的鸡蛋,又嫩又白净,柳叶眉弯弯,不描而黛,丹凤眼透出三分凌冽,可余下的七分,便全是风情,鼻梁高挺,樱唇小巧,这样的五官,凑在一张脸上,叫人乍然见了,便只当九天仙女落入凡尘来历劫一般,他们这样的凡夫俗子有缘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之事。 最妙的,是这少女眼中如有一汪春水,明亮又清澈,她或喜或嗔时,那双眼,都好似会说话。 这会子闲情逸致叫人平白打断了,那一道清亮的声音其实不难听,却出奇的煞风景。 少女略欠了欠身,歪着脑袋打量过去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抖了抖手上的线“当珠啊,干什么呢?” 她语气不咸不淡,显得兴致缺缺。 当珠听着,她像是不大高兴了,怯怯的抬头看那只喜鹊,吐了下舌头“二少爷打发人到庄子上来,说殿下回来了。” 少女这才有了兴致,抖线的手也顿住了,掐着指头算着什么东西,好半天,唇边绽放开意味深长的笑“算日子,是该回来了,然后呢?黎晏回来了,二哥急什么?” 当珠心说我的小祖宗,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呢。 她急的直跺脚“殿下一回城,就直奔了宋家去,当着宋老爷的面儿,支使左右就把宋大姑娘叉上了,这会儿带着人,去了咱们家,二少爷怎么着都劝不下殿下那股劲儿,这不是赶紧叫人到庄子上来请您,叫您快回家去,就怕殿下在气头上,闹出什么事情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少女古怪的觑她,“你别是在我身边给人当眼线的吧?” 当珠一愣,杏眼闪了又闪,哭丧个脸“二姑娘您说什么呢?那家里来了人,前因后果他告诉我的呀,怎么是我给人当眼线了。” 她又急又气,偏眼前这个是主子,她打不得骂不得,连气都撒不得。 少女噗嗤一声就笑了,把小木轮儿往榻上一放,刚才还自由飞翔的喜鹊鸟儿霎时间就蔫儿了,一头扎下来,直挺挺的就冲进了嫩绿草地中。 她站起了身,拍了拍手“走,回家。” 是了,这娇俏的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齐州魏家的二姑娘,单名一个鸾字。 要说起齐州魏家,故事且长了去,若往短了说——这户人家当年做的是香料生意起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一不小心,就做成了大梁的首富之家,早几年还成了皇商,一家子迁进了京城去,后来家主魏业又请辞,皇商也不做了,带着家眷又回到了齐州来。 这位魏二姑娘,就是魏业嫡亲的女儿,上有二兄一姊,下还有一对儿庶出的弟妹,只是她那个二哥,却不是她一母同胞的。 魏业早年白手起家,不大顾得上家里头,他原配孙夫人,就忙里忙外,操持家业,还要替他做些人情往来,再生下魏鸾不久后,就过世了。 魏鸾这个二哥的生母章氏,是魏业当年为了做生意站稳脚跟,娶回来的平妻,孙夫人大度,也能理解魏业在外奔波不容易,她出身不富不贵,帮不上一点忙,是以魏业要娶章氏过门,她非但不吵不闹,反而极力赞成。 是以在孙夫人过世之后,章氏就顺理成章的成了魏家的女主人。 不过这位章夫人的气度,可就远不如孙夫人——魏业这么多的儿女中,最疼的莫过于魏鸾,他觉着,这是嫡妻当年拿命换回来的孩子,加上魏鸾生的好看,又会撒娇会讨人喜欢,他便是百般的疼宠,而最信赖的,那得是魏鸾一母同胞的亲兄长魏子期,毕竟是嫡妻嫡长子,寄予厚望是应当应分的,相比之下,章夫人生的儿子,脑子不如魏子期好使,讨喜又不如魏鸾,一来二去,倒成了最没出息的那一个,虽不至于就成了个纨绔,但多多少少有些拎不清,自然魏业放在他身上的心思,就少得多。 如此一来,这位章夫人可生了大气,也更为这个,不待见孙氏留下的三个儿女。 魏鸾带着当珠跟着家里的总管一路回城,坐的是马车。 当珠在车内不大安生,叽叽喳喳的问了这个又问那个的。 魏鸾实在不堪其扰,秀眉拧的都要打结了“当珠,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吵得我头疼。” 当珠一撇嘴“我还不是担心二姑娘嘛。” “你真是……”魏鸾无奈的叹气,“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宋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甩了我一巴掌,二哥说让我看在他的面子上,别跟宋宜计较,我是不是就忍气吞声的搬到庄子上去了?” 当珠愣愣的说是。 魏鸾掰了一半的芙蓉糕往嘴里送,咀嚼了一阵子,继续又说“那你说,黎晏从京城回来,不,也不对。他一回齐州,就直奔宋家去逮宋宜,可见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你自己说,黎晏咽不下这口气,要惩治宋宜,二哥劝不住,我要是也劝不住,这算谁的错?我的?还是黎晏的?” “啊?”当珠有些呆头呆脑,“怎么能是齐王殿下的错呢?”她说完忙捂住嘴,须臾又压低了声,“姑娘,殿下是今上的亲弟弟呀,可不敢胡说,皇亲贵胄,便是错了,也不能算错的呀。” 第二章:出其不意 魏鸾几不可见的哂笑了声。 是了,皇亲贵胄,错了也没人敢说他是错的。 所以上辈子,所有的罪责,都叫她一个人背起来。 她知道黎晏努力过,想救她,可众口铄金啊,这天底下,最难堵住的,不就是悠悠之口吗? 魏鸾眼中寒芒一闪而过,当珠打了个激灵“姑娘?” 她说没事“所以当珠你看,宋宜动手打了我,本是她有错在先,对不对?” 她循循善诱的开口,当珠就懵懵懂懂的点了头。 魏鸾便接着又说“当日她设宴,下了帖子请我去的,却无缘无故就动手打人,这是不是错上加错?” “可是……可是……”当珠咬了咬下唇,“可宋大姑娘不是说,姑娘您骂了她吗?” 魏鸾嗤了声“我为什么要骂她?那不过是她为了给自己开脱,随口编出来的胡话而已。我不反驳,是因为二哥——”她低头去看腕间的镯子,她现在年纪还小,镯子一水儿的细窄条,或是圆条或是扁条,大多是白底青上飘阳春绿,这是她最爱的颜色了。 她把手上的镯子转了两转“母亲呢不待见我,爹和大哥出远门了,没有个把月估计回不来,大姐是个软弱的性子,指望她替我出头啊?” 当珠张大了嘴,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姑娘,您这是等着殿下回齐州呢?” “对。”她坐直了,斩钉截铁的回了句,眼中也全是坚定,“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当着人前甩我魏鸾一巴掌,事后想敷衍了事,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做她的春秋大梦去吧!” 只有黎晏回齐州——只要黎晏回了齐州,就没有人敢动她了。 黎晏不回来,她只能装模作样扮乖巧,省的章氏和她那个所谓的二哥背地里整治她。 当珠却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去拉她的胳膊“那您回家,您这是打算去火上浇油啊?不成,这可不成啊姑娘,”她几乎哭出来,“宋家和咱们家有生意往来,宋大姑娘的那个弟弟,不是才中了进士吗?二少爷是看上了人家的,将来说不准就要在一个门里过日子,您这会子煽风点火不放过人家,将来可……” “将来?”魏鸾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从自己的胳膊上拿了下去,“当珠,将来的事情,只有将来再说。人活这一辈子,谁都没长前后眼,是不是?你就算准了,宋宜能嫁进我们魏家?你就算准了,黎晏整治她一回,她还敢对我不客气?” 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脸上挂的是一抹冷笑“宋宜敢打我,是因为爹和大哥不在齐州,黎晏也回京给太后贺寿去,倘或他们在,宋宜连碰都不敢碰我一根手指头——” 她有意把尾音拖长了,果然瞧见当珠的嘴角动了动,于是她拦住当珠的话“你现在是不是想说,息事宁人就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何必呢?” 当珠连连点头“不然外头传开了,还要说姑娘您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名声?” 魏鸾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品了品,倏尔面色微沉了沉“我堂堂魏家二姑娘,叫人打了一巴掌却不追究回来,那才是毁了我的名声,也跌了魏家的份儿。还有,我告诉你,宋宜跟我动手,这主意保不齐是谁给她出的呢,不就是想看我出丑吗?等到黎晏回了齐州,所有人都会劝我,息事宁人就算了,我稍软弱些,好说话些,劝一劝黎晏,这事情就过去了——啧。” 她末了咂舌顿了下,当珠吞了口口水“这不是最好的法子吗?” “那我凭什么要顺他们心意呢?”魏鸾斜过去一眼,丹凤眼略眯起来时,原本只有三分的凌厉,就蓦然变成了七分,“他们好像很喜欢下棋,每一步如何落子,都再三思量过,连对手会如何落子,都算计的很精准。这世上的人,博弈为何会输,你知道吗?” 她说这些很高深,当珠听的云山雾绕,却不知她想表达的是什么。 他们?他们指的又是谁? 现在不是在说宋家大姑娘的事儿吗?怎么又扯到了博弈上呢? 当珠摇头说不知道。 魏鸾沉默了很久,才幽幽开了口“输的人,从来就没想过出其不意。” 这句话当珠倒是听懂了,可她总觉得二姑娘是话里有话,但另一层的意思是什么,她却百思不得其解。 估计是前阵子宋家大姑娘动手打人,真叫二姑娘恼了吧,这仇一记,就是小半个月啊…… 当珠见劝她也不听,搓了搓手上的帕子“反正我劝您,您也不听,但您一会儿当着二少爷,可不敢就撺掇着齐王殿下对宋大姑娘怎么样啊。” 魏鸾这时才有了笑意,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有好些事儿,她不理解也不明白,但是为自己着想的一颗心,却从来都不做假。 她往身后又靠了靠,好半天说了句好。 其实不用当珠说,她也知道。 章氏这么多年不待见她,但是拿她没办法,貌合神离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她们“母女”,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人家还愿意维持表面的这份儿平静,那她没道理先去打破这样的静谧。 宋宜嘛——黎晏那个脾气,就算是她劝了,也未必会听,躲是一定躲不过的,无非是看她还计较不计较,生气不生气。 反正宋宜都是要受到惩罚的,她何必为这个还要打魏子衍的脸。 魏鸾心里拿定了主意,就再也没开口说话。 马车缓缓的行驶,直到稳稳当当停下来,魏鸾才睁开了眼,揉了揉,撩了侧旁小帘看了一眼,挑了眉放下帘子,轻推了当珠一把“走。” 当珠其实还是不放心,磨磨蹭蹭的下了车,又递过手去扶她,压低了声“您一会儿可千万……” “当珠,你才多大啊,怎么就这样聒噪啰嗦呢?一路上你交代多少遍了。”魏鸾踩着上马墩下了车,抽回了手,状似无奈的叹气,“小心啰嗦惯了,将来嫁不出去啊。” 第三章:威胁 第3章威胁 魏鸾下了马车,当珠虚扶着她一递一步的上了台阶,要从角门进府去。 只是府内迎出来的奴才,动作却又顿了下,眼珠子一个劲儿的往她们身后瞥过去。 魏鸾又不瞎,把这些人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当下站住脚,把手也从当珠的手背上撤了回来,往身后一背,再一转身,便瞧见宋家的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她们府门口。 宋平章从轿子里钻出来,趁着金芒洒下来,他鬓边的汗珠还依稀可见。 他那顶青灰色的软轿后面,还跟了个小轿,艳红色的顶,四个角还缀了青葱流苏穗子,穗子底下坠了白珊瑚珠,摇摇晃晃打了几个晃儿,才慢慢的停住。 魏鸾翻了翻眼皮,索性也没再挪动。 宋平章带着宋宁一起上台阶,见了她,脸上是说不出的和气。 魏鸾把他的和气听进耳朵里,却并未曾放在心上,稍退两步,还了他一个十分客气“伯父这会子倒想起问我好不好,我挨了一巴掌,也没见伯父关怀。” 宋平章嘴角一沉,笑就有些僵了“前两天我还骂了宜儿,她也太没个轻重,便是你们姑娘家聚在一处玩闹,也不能这样失了分寸,什么当玩笑,什么不当……” “您说这只是个玩笑?”魏鸾惊呼出声来,“伯父这话,还是到齐王殿下面前说去吧。” 她真是懒得同宋平章虚与委蛇,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宋平章却扬声又叫住她“你父兄不在家,真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殿下才从京城回来,想是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一时只当你们拌了嘴。鸾儿,你是个最懂事的姑娘,总不会也没了分寸,顺着殿下的劲儿吧?” “伯父说这话,我听不懂——” 当珠还站在她身后扯她衣角,那是什么意思,魏鸾再清楚没有的。 宋平章真是脸面都不顾了,不就是怕黎晏动肝火,对他宝贝女儿有什么不利的? 说什么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就是仗着宋家那点子家底,趁着爹和大哥不在齐州,欺负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吗? 魏鸾眼底的不屑一闪而过,丝毫不加掩饰“当日也是宋宜下的帖子,请我们去赴的宴,我原说天气热,懒得挪动,她再三的来请——”她稍一顿,指尖儿一斜,又指上了宋宁,“宋宁是知道的。” 说完了,也不等着宋宁说两句,她又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好歹来者是客吧?我们魏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吧?宋宜平素骄矜,目中无人,伯父您自个儿心里没点儿数吗?她当着那么些的客人,动手甩了我一个嘴巴,母亲和二哥就为着我们家和宋家的这点交情,不叫我张扬,让我吃了这个哑巴亏,当天挨了打,当天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在城郊的庄子上,一住可就是五六日过去。” 宋平章叫她说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魏鸾看在眼里,心下是说不出的痛快和舒畅“也甭打量着我不在城中,就不知道宋宜这些日子耀武扬威的,处处得意,无外乎与人说,我堂堂魏家二姑娘,在她手下吃了明亏也照样不敢讨公道回来。伯父,宋宜干这些事儿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我父亲与大哥早晚办完了外头的事回来的,齐王殿下回京贺太后寿,也是迟早要返回齐州来的?现在出了事,二哥急着派人去叫我回家,替宋宜说情,伯父您也急着登我们家的门,逼着我给宋宜说情,合着全是我的错?合着我这一巴掌,就活该生受了?” 魏鸾的眼眶红了一圈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平章见了,心下便暗道不好。 这丫头何时学了这般伶牙俐齿的本事,竟言辞间说的他都无言以对。 这会子红了眼,若给齐王殿下见了,还不知要以为他们如何欺负了她。 他毕竟是做长辈的,总不能一味的舍出去这张老脸,真欺负威逼个小姑娘,是以宋平章拧着眉同宋宁丢了个眼神,示意她好好劝一劝。 宋宁不是个拎不清的人,这事儿是非对错本就在各人心中,只不过眼下齐王插手,对宋家来说,大为不利而已,要不然她也才不会跟着一起到魏府来。 她上前了三两步,挽上魏鸾的胳膊“快别委屈了,你不知道,我母亲这两日真没少骂她,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这样挨骂过,一向都是只有我挨骂的份儿。我也知道这个事儿原是我姐姐有错在先,可你瞧,都过去这么些天了,又是咱们姑娘们之间的事儿,真叫殿下插手进来,不是也不好看的吗?” 魏鸾试图往外抽了抽胳膊,古怪的打量宋宁。 她从前以为这张天真的脸下面,果真有着一颗天真烂漫的心,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那样。 宋宁她就躲在暗处,实则是个伪善的人。 魏鸾一阵阵的犯恶心,但眼下生忍着,强压着那股不舒服的劲儿。 她抽了两把没能把胳膊抽出来,便由着宋宁抱着“又不是我叫殿下伸手管。齐州是殿下的封地,齐州治下的百姓,都是殿下的百姓。谁家闹的不像话,什么人干了出格事儿,难道还有殿下不能插手不能管的吗?” 宋宁也叫她噎了一嗓子,有些没了主意,怯怯的又去看宋平章。 正巧了府里头二总管迎出来,一见了魏鸾,哎哟哟的就疾步过来“二姑娘回来了怎么不快进门呢?二少爷陪着殿下在正堂等着您呢。”他一面说,一面又虚迎了迎宋平章和宋宁,只是客套话没多说。 魏鸾哦了一声,这才提步进府,又刻意走得快,分明是想把宋平章和宋宁甩在身后。 宋宁本来想跟上的,但她的抗拒太明显,宋宁就犹豫了一下,没再黏上去。 前头二总管引着路,又把声儿压低了好些“二少爷叫奴才回您一声,可千万别错了主意,另有一宗,您这些日子住在庄子上,想是不知道。城西曹家前两天也来了人,想求娶大姑娘来着,夫人暂且没应允,也没理会这一茬。二少爷说了,其实这曹家也算是良配,不知道二姑娘觉得怎么样,要是也觉得不错,索性也用不着等老爷和大少爷回家,这婚事就能定下来了。” 第四章:到此为止 第4章到此为止 魏鸾的脚步蓦然一顿“城西曹家?” 二总管一低头,颔首说了个是。 魏鸾隐在袖下的手,指尖便嵌进了手心里。 城西曹家嫡子得二,长子曹修去年丧妻,今年正好出了丧,是该续娶的时候,次子曹满……曹满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浑球! 如果爹和大哥在齐州,打死曹家也不敢上门来求娶大姐。 果然人都是欺软怕硬,外头的人,也更知道章氏不待见他们兄妹几个。 这个继母做得好啊,连外头人戳脊梁骨,章氏都已经浑然不怕了。 这是威胁。 这分明是威胁。 章氏如今当着内宅的家,她们姐妹的婚事,她做主做的名正言顺,而就算父亲有再多的不满和不愿,将来木已成舟,总不可能豁出老脸去悔人家的婚。 魏鸾一口气提上来,就憋在喉咙里,涨红了脸。 当珠忙扶了她一把“二姑娘……” 她就着当珠的手一紧,再看向二总管时,又成了那个眉开眼笑的魏鸾“二哥的话,我明白了,也记住了。二总管,魏家的这个总管的差事,你当的真是好啊。” 她这话说的不阴不阳的,把前头引路的二总管吓了一跳,可回头来看,分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而已。 他定了定心神,说了句谢姑娘赞,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魏鸾把脚步放慢了,捏了捏当珠手心儿“你别跟着,去大姐房里,可别让她不知轻重的也跑到前头来,这事儿她替我出不了头,你可拦住了她。” 当珠不放心,更不敢走“那您自己过去吗?” 魏鸾轻搡了她一把“有黎晏在,我没事,你去你的。” 当珠抿唇犹豫了片刻,可架不住魏鸾再三的催,她便一横心,撒腿跑远了。 …… 魏鸾踩着金芒迈过正堂的门槛时,摇曳出了一地的金光鳞鳞来。 黎晏坐在主位上,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下头坠着的扇坠子,是块儿老绿的翡翠佩,又配了姜黄的穗子,华贵不可方物。 魏鸾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黎晏去年生日的时候,她送的。那块玉佩是两年前大哥往湖州谈生意,路上买回来送给她的,那姜黄色的穗子,是她一点点请教了大姐,学着打下来的。 那时年纪还小,没有那么重的心意和心思,只是觉得这么配来好看,又是她亲手打出来的心意,配得上他的生辰。 只是没想过,在很多年后,一块玉佩,一根穗子——这些东西,竟成了她与黎晏私相授受,私下勾引的铁证。 黎晏在笑,笑的那样温暖,这让魏鸾霎时间沉下去的一颗心,又感受到了一些生气儿,重又活泛起来。 她莲步轻移,至于堂中,蹲身一礼下去“数月未见,殿下自京城而归,一切安好否?” 宋宜跪在她脚边儿,恨得上下牙齿在打架,偏她视若无睹,还与黎晏笑谈着。 黎晏摆手“你快坐着吧,我这一趟什么都好,眼下京中正时兴一种鱼头簪,金的银的青玉的白玉的,各样的我都给你买的有,今儿来为着别的事,明儿个再叫人给你送来。” 魏鸾一面同魏子衍见过礼,一面往魏子衍正对面坐过去。 听了黎晏的话,她又拿帕子掩着唇角笑“殿下买的那样多,我头小,一回戴一根簪,可戴不过来。” 宋宜的脸就又黑了三分,这不是变着法子嘲笑她头大吗?她最爱的就是往髻上簪三根钗,合着魏鸾怪外抹角的,怎么着都得把她骂进去是吧? 外头宋平章带着宋宁进了门,见黎晏和魏鸾有说有笑的,也不搭理跪着的宋宜,他鬓边的汗珠便越发的多。 他撩了长袍下摆跪下去,端端正正的拜了个大礼“殿下……” “在宋家你就又跪又拜,求饶的话说了一大车,怎么还要追到魏家来说?”黎晏把视线从魏鸾身上收回来,登时拉下脸来,“宋老爷,你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当着魏二少爷的面,好看不好看?” 宋平章抹了一把鬓角“殿下,小女真的是一时糊涂,姑娘们一处玩闹,失了手,您高抬贵手吧。” “一时玩闹失了手?”黎晏嗤了声,点着扶手阴沉着嗓音,“本王眼下杀了她,也说一时失了手,宋老爷,你觉得好不好?” 宋宜吓坏了,差点儿没身子一软跌下去。 宋宁都替她觉得丢脸,拖着膝往前行两步,在她身边儿稳住她,才没叫她更丢人。 魏子衍看在眼里不落忍,那股子怜惜,全写在了脸上。 他倒也知道自己分量不够,不敢开口,就一个劲儿的朝着魏鸾使眼色。 魏鸾当然是看见了的。 她觉得并不够解气。 宋家两姐妹跪在她魏家的正堂中,凭她一句话,就能处置了宋宜,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不够解恨。 这样的姐妹——这样的姐妹,该身败名裂收场! 况且她今日不能意气用事,还有大姐姐…… 魏鸾深吸了口气,叫了声殿下。 黎晏侧目看过去,眼中又是一片温柔,全不见与宋平章说话时的不耐与狠厉“你怎么说?” “宋宜本也是无心的,我虽然吃了亏,但她今日被殿下这样提着到我们府上,想是也吓坏了,外面的人知道了,她一样也坏了名声,成了人家的笑柄。”魏鸾缓缓站起身,施施然又一礼,“不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吗?当日我既忍气吞声不计较,事过便罢,殿下也不要再追究了。” 黎晏神色古怪起来,看看她,又去看魏子衍,嘴角一动,就想说些什么。 魏鸾生怕他说出什么太过难听的话,忙拦了他的话头“殿下为我出气,我多谢殿下的挂怀与关心,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好不好?” “就到此为止,这么算了?”黎晏像是不确定,反复的又问了她,“挨打的可是你,你可想清楚了,是不是真就这么算了。” 魏鸾抿了抿唇角“是,我想得很清楚,到此为止,以后也不再追究了。” 第五章:替你驾车 第5章替你驾车 屋外有黄鹂鸟的叫声传进来,是清脆的,悦耳的。 可是黎晏的神色很复杂。 魏鸾看着看着,突然就有些不敢看了。 她很难想象——这个人远在京师,惦记着齐州,惦记着她,知道她在宋宜手上吃了亏,爹和大哥都不在,没人给她主持这个公道,更没人能替她出这个头,章氏和魏子衍只会欺压她,越发纵着宋宜肆无忌惮的,他应该很揪心,恨不能立时赶回齐州来护着她。 后来太后寿诞过了,他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一入了齐州,便直奔宋家,谁的面子也不看,抓了宋宜就来了他们家,只是为了给她出这口气而已。 但是眼下…… 魏鸾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殿下的心意,我都知道,也不敢忘怀,只是实在不想再追究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斜着睇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宋宜,“宋大姑娘一向是心高气傲的人,殿下这样拿了她到我们府上,又叫她跪着回话,也足够了。” 黎晏眸色明暗几变,最终是把视线落在了魏子衍的身上。 他眯着眼,把魏家这位二少爷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遍,冷不丁的嗤笑了一声“子衍啊,你对宋大姑娘,一向还不错?” 魏子衍心头突突的,眼皮也跟着跳,总觉得黎晏那分明是皮笑肉不笑,有些骇人。 这话其实问的不妥,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坏的是姑娘家的名声。 魏鸾大概明白了黎晏的意思,抿了唇角就叹气,这回毫不掩饰的,重重的叹息声,径直入了黎晏的耳中。 黎晏面色微变,到底是转了话头“行吧,既然二姑娘都这么说了,本王没什么好追究计较的。”他目光扫过宋平章,“宋老爷,心疼孩子,也该有个度,什么玩笑开得,什么玩笑开不得,孩子小,没分寸,你总该有这个分寸才好,我瞧着,等过些日子,魏老爷和子期回了齐州,你少不得还要登门致歉才行。” 宋平章一抹脑门上的汗,频频点头“自然是要的,这个自然是要的。” 黎晏好似懒得再与他们多说什么,摆了摆手“那宋老爷就带孩子回去吧。” 宋平章便忙告礼,又一边谢他的宽容,给了宋宁一个眼神,叫她扶着宋宜起身,父女三人就要往屋外退。 可是宋宜好似有所不甘,走两步顿一下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回了头直勾勾的就盯着魏鸾瞪。 然则她到了嘴边的话,叫宋宁一紧她手腕,就全都收了回去。 宋宁低声劝了两句什么话,魏鸾没听真切,反倒是宋宜低呼的那一句——这分明就是你…… 自然了,宋宁心眼子够用,脑子转的也快,就没叫宋宜把一句话说囫囵了。 魏鸾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指尖,眼神却有了变化。 果然,宋宜会在百花宴上跟她动手,且动的莫名其妙,这主意不是宋宜自己的,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怂恿。 她原本就怀疑是宋宁,但也只是猜测,今儿个听宋宜这话里的意思,还真是宋宁这小丫头。 说起来,宋宁的心思也够毒的。 这一向嫉妒她,面上却不敢露,趁着她爹和大哥还有黎晏都不在,撺掇着宋宜针对她,反正出了事,也是算在宋宜头上的,到时候,坐收渔利的就是她宋宁。 魏鸾嗤了声,这一声又正好钻入了刚迈出门槛的宋宁的耳朵里。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魏鸾,二人四目相对时,她一怔,旋即挪开了视线。 做贼心虚。 魏鸾眼底的冰渣聚拢,须臾又破碎开,那份寒凉,回流至于她心头,一切,也不过她自己清楚罢了。 黎晏和魏子衍说了些什么话,她没听,也没心思去听。 一直到黎晏反复的叫了她,她才回过神“什么?” 脱口而出的反问,叫她自己也愣了下,面上闪过尴尬“方才走了神,殿下说什么?” 黎晏脸上无奈一闪而过“我是说,刚回来,惦记着白云居的菜,叫人去准备了一桌,二姑娘赏个脸吗?” 魏鸾先去看魏子衍“二哥?” 魏子衍一脸的五光十色,因为黎晏满是警告的眼神已经丢了过来,他忙摆手“既是殿下开口请你,你去便是了,殿下又为你的事奔波跑这一趟,你且去吧,也不敢叫殿下破费,合该咱们家请殿下这一桌菜。” 他话音落下,魏鸾眼底的讥讽就倾泻而出“看二哥说的,殿下难道还缺这一桌菜的银子了吗?” 魏子衍差点儿让口水把自己呛到,猛咳了几下“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是咱们府上的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至此黎晏才愈发笃定,魏鸾今天这么轻易的放过宋宜,和魏子衍脱不了干系,不然她也不会顺势挖坑埋汰魏子衍。 他无意与魏子衍多客气什么,也实在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魏家这位二少爷,便兀自起了身“忙了这么半天,本王也饿了,二少爷不必相送。”他起了身一面往外走,路过魏鸾身旁时,把脚步一收,比了个请的手势,“请二姑娘先行。” 魏鸾与他是心照不宣,眼底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施施然站起来,冲着魏子衍行了个平礼,便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去。 因黎晏的不客气,魏子衍连送他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虽然气的牙根痒,但架不住人家是正经八百的王,拿他有什么法子呢?便自己生了一场闷气,再也不提了。 却说那头黎晏与魏鸾一路出了府,魏鸾四下里张望了一番,扭了脸儿去看他“原本是套了车的,但从庄子上回来,赶车的小厮拉了马去吃草,车也卸了,殿下总不是想叫我徒步走到白云居吧?” 黎晏假模假式的退半步,拱手就与她做了个礼“自不敢劳动二姑娘。” 他直起腰,顺手一指“可否入得二姑娘眼?” 魏鸾顺着他指尖儿方向望过去,噗嗤一声就笑了“你就害我吧,你的车,我敢坐吗?” 她笑的真心实意,黎晏一颗心跌回肚子里,脸上才有了真切的笑意“一辆车而已,有什么不敢坐的,走,你坐着,我替你驾车。” 第六章:全当为了我 第6章全当为了我 说是黎晏替她驾车,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动手。 驾车这样的活计,本就有随行的小厮服侍着,只不过是魏鸾坐在车内,黎晏碍着名声二字,便不好再往车里头钻,只能横坐在车辕上,倒做出了一副驾车的姿态来罢了。 要说起白云居,在齐州也有些年份了。 早在二十年前,白云居这三个字便是齐州百姓耳熟能详的了,只是那时生意做的小,不过临街一间铺面,开门迎来送往的,为着掌柜的手艺好,时间久了,竟也做成了这齐州的第一家。 后来齐州百姓越发富庶起来,白云居的生意也越来越好,到如今,实实在在是这齐州城中酒楼的第一家。 黎晏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白云居前,他翻身下车,扬手在车沿上敲了两下“下车吧?” 魏鸾从车内钻出来,先探出了半个脑袋,四下扫了一圈儿,又十分迅速的踩着上马墩儿跳下了车来。 她动作太快,以至于黎晏本想伸手扶她,都没来得及。 他眼角抽了抽“你也不怕崴着脚。” “我更怕不该看的人看见,明儿个齐州满城风雨,说我魏鸾不知好歹,竟敢霸了你齐王殿下的马车,叫殿下你横坐在车辕之上,这话呀——”她尾音婉转着扬了一把,“传回了京城去,我有多少脑袋,都不够掉的。” 她从前不会说这样的话,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会怕人看见了说嘴。 黎晏眼神微变了变,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打发人把马车拉远了,领着她进了楼中,又见小二迎上来,他只冷着脸交代了两句,就与她一前一后的上了三楼早预备下的雅间去。 一路上楼,魏鸾一个字都没再说,且十分端着规矩,绝不逾越半分,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连比肩而行都不敢有。 黎晏的心是一个劲儿往下沉,只是面上不显。 一直到二人推了门进屋,黎晏看着她莲步轻移往桌边坐过去,想了想,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魏鸾一扭脸儿,看着紧闭的门,又不免咂舌“青天白日,倒像是见不得人?” 黎晏眯眼打量她“怎么什么话都是你说?在楼下从马车跳下来,不怕摔伤了自个儿,就怕别人看见了说嘴。这会儿进了楼中,倒嫌我关门了?” 魏鸾小嘴一撇“我随口一说,你还上心了。” 黎晏拿脚尖儿踢了踢长袍下摆处,拉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去,又伸手替她倒了杯茶,往她面前推一推“你说的话,我一向很上心。”他一面说,一面又翻了个白眼,“我小小的年纪跑到封地,放着京城的泼天富贵不享,你当我是为了什么?” 为的,自然是她。 魏鸾心知肚明,却忍不住叹了声气“说来也是呢,你是陛下的胞弟,如今却远在齐州,连太后寿诞,都只在京中小住半月便又匆匆返回齐州来,这样其实不好。” 黎晏脸一黑“有什么不好?我本就只想做个富贵王爷,又不打算学先人,擅权摄政。你打什么马虎眼?说这话,倒像盼着我离了齐州,早日回京城一样。” 别的话都能当是个玩笑,当是他一时心下郁结怄气的,唯独是这擅权摄政四个字—— 魏鸾倒吸口气“你老说自己小小年纪的,其实你都十六了,一点也不小了。”她歪了头看他,“黎晏,你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学的哪位先人?又打算如何擅权摄政?这四个字,最不该出自你口,倘或有心的小人听了去,大做文章,你要如何自处?” 她今日很不对劲,黎晏心头越发笃定。 他目光灼灼的打量她,直看的魏鸾浑身发毛。 可是他一直没说话,魏鸾便秀眉紧蹙“你又不说话,老看我干什么?” “你从前不操心这些,更不会担心这些,”黎晏的声线是温和的,与她说话时,又自带了七分柔情,此时把手心儿一摊,像是耍无赖,“你也说了,我是皇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宗亲之中,本就是我最贵重,难不成我还怕什么人做什么文章了?嘴长在别人脸上,话也只管由着他们去说,说破了天,皇兄也是不信的,我有什么不好自处的。” 他根本就是不以为意。 魏鸾心一沉,语调便也沉重起来“可这天下最难堵,从来就只有悠悠众口。黎晏,众口铄金的道理,你却忘了吗?陛下知你信你,可时日久了,说的人多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她深吸口气,看他嘴角隐动,大概还是想反驳,于是她拦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说我瞎操心,整日闲的无事,胡思乱想。这话我也不会总与你说,只是提醒你两句,盼着你能长久的记在心里,永远不要忘了人言可畏这四个字才好。” 许是她说的太过一本正经了,黎晏竟连反驳都忘记了,或者说,这样的魏鸾令他感到震撼。 她的担忧是为他,操的心也是为他。 生在皇家,好些道理,他早早的就明白,根本用不着她来教。 可是她说了,他心中便很受用。 故而黎晏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你既提醒我,我长久的铭记于心,肯定不敢忘记就是了。” 他的顺从,叫魏鸾的脸颊浮上了红云。 黎晏看在眼里,也不去打趣她,只怕闹的过了,她要恼。 这话茬说到这里,就此打住才最好不过。 是以黎晏眼珠子转了转,转了话头,有心打岔“你这次在宋宜手上吃了大亏,我在京城得知消息,真是气的吃不好睡不好,母后的寿辰一过,我就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就是想着要好好给你出口气,你是怎么了,这样轻易的就放过她?” 就知道他得问这事儿,不过好在魏鸾心里早有计较,也压根儿没打算瞒他。 不过话都变着法子的说,不然他脾气上来,再把魏子衍给整治一顿,章氏就更要拿大姐姐做筏子。 “我说给你原委,但你不能再生事,全当是为了我,成不成?” 第七章:明艳 第7章明艳 她一直没吃茶,黎晏低头看了看白瓷的茶盏,里头泡开的碧螺春,衬着那白净的颜色,十分的好看。 他拿手碰了碰杯子,眉心微拢了下,旋即挪开茶杯,又抽出只新的,重与她倒了杯茶“我就说你今天古怪的很,说话吞吞吐吐的,全不似你从前的样子。” 黎晏一面说,一面努了努嘴,方向正是那只茶杯“你不是最爱吃碧螺春?我特意吩咐他们取的是头春的碧螺春,你反倒一口不吃了。” 魏鸾心下一颤,眼窝却热了。 她只觉得鼻头一酸,差点儿没把泪滚下来。 黎晏就坐在对面,她真是怕他看出端倪,慌忙低下头去。 偏黎晏对她的事,样样留心,更是处处上心,一见她低头,立马察觉出了不对,本想上手去抬她脸的,但到底觉得不大合适,抬了一半的手,讪讪的收了回去“你到底怎么了?这样子,还是受委屈了啊!” 他想来便觉得气恼“你委屈的这样子,我提了宋宜登门,你却轻易就算了,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说来却见她肩膀抖了抖,当下一怔,手忙脚乱起来,“你哭了?你别哭啊,你一掉眼泪,我心肠都要揉碎了……欸,你别这样啊……不行,我还得去找宋平章!” 他说着果然要起身,魏鸾抹了把泪,小手一扬,就扯上了他袖口。 她抬头看他,泪眼汪汪的“我是委屈,但我哭不是因为我受了委屈,不然这些日子,我还不哭死了?” 魏鸾红着眼眶的模样,一下刺痛了黎晏的眼。 他面皮紧绷,抿紧了唇角,倒因她扯着自己袖口,站在那里没再动,只是一直定睛盯着她看“那你为什么哭?好好的一个人,平白无故就掉泪吗?不是为这个,那是为魏子衍吗?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魏鸾先是点头,紧跟着就摇头,拽着他袖口晃了晃“你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黎晏哪里能坐的安稳呢? 他第一次见到魏鸾,还是在京城。 那时候魏家已经做了皇商三年,魏鸾三岁的时候,魏业给她办了个很风光的生辰,宴请了京中权贵高门,自然了,为着他家做了皇商,当年又得了广阳王殿下的赏识,京中那些个高门大户,也都赏这个脸。 他是因为好奇,实则算得上不请自来,谁也没告诉,带了份儿贺礼就登了魏家的门。 三岁的魏鸾,白白胖胖的,但他还记得,那时的魏鸾,眉眼间已可见倾城姿色,见过她的,没有一个不夸她生得漂亮,像极了她的母亲孙氏,活脱一个美人坯子。 而她性子也讨喜,不是那种刻意撒娇来讨人喜欢的讨喜——魏鸾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她就是无理取闹,你都生不起来气,这是魏鸾的本事。 后来跟着他贴身服侍的小子总说,那是因为他把魏鸾放在了心尖儿上,自然看她什么样都是好的,是讨喜的,落在外人眼中,可就未必了。 起初他不信,一直到魏鸾九岁那年自京城迁居齐州,而他紧跟着就自请要往齐州封地,那之后,才慢慢地知晓,原来章氏从来就不喜欢她,这齐州城中的闺秀们,真心与她好的,也寥寥无几。 她们都说魏鸾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脾气坏,不好相与,总是眼高于顶的。 他知道的——他知道,那都不是魏鸾。 她像一颗明珠,原本就不该蒙尘。明珠都是灿烂耀眼,光彩照人的,因太耀眼,总会惹人嫉妒才是真。 黎晏的这一生,愿倾尽所有,维护魏鸾的那份明艳。 可是眼下呢? 他不过回了一趟京城,再回齐州,魏鸾简直变了个人一样。 黎晏坐是坐了,可眉头紧锁,再没了半分欢愉神色“阿鸾,你这样……” 他略合了合眼。 有话不敢直言的魏鸾,实在太叫他难过。 魏鸾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他话说了一半又兀自收了声,她看了他一眼,把手收了回来,两只手交叠着一处,搓了搓指尖儿“原本我心里有一口气,也一定要争这口气。宋宜刚打了我的时候,二哥说了一大车的话,话里话外叫我住到庄子上去,说是什么散散心,其实我知道,她就是怕我找宋宜麻烦。” 黎晏面色越发沉下来“他让你去,你就去?你是个傻子吗?就不晓得抬了我出来吓唬他!” 魏鸾本来心下惘然,听他这么一说,当下破涕为笑,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那我不成狐狸了?” 黎晏因见她笑了,方面色稍霁,脸上的愁云略散开了些“旁人倒想做狐狸,假借我这老虎的威风呢。” “我不想生事罢了。爹和大哥去湖州了,你又不在,撕破了脸,我也未必讨得着什么好,”她叹了口气,那一声浅叹,又细碎化开,打从黎晏的心头划过,越发令他生出怜爱来。 魏鸾倒没想那么多,自顾自的又说“我一开始就想着,等你回来,或是爹和大哥先回来,这口气我一定争,受的委屈,也要从宋宜身上讨回来。” 黎晏这回学精了,知道她后头还有话,且这些话,大概就是她今日一反常态的缘由所在,是以他没吱声,只是很坚持的又把茶杯往她面前送了送。 魏鸾噙着笑,举盏细品,想来尊贵如齐王黎晏,再不会做这样伺候人茶水的活计。 她一时又满足的很,先前受的那些气,突然之间,好像也没有那么值得生气与委屈的了。 因心下释然,她语气便轻快了些“我回府的时候,二哥是让我们家的二总管出门迎的我。你知道的,我们家这位二总管,是母亲娘家的人——”她略拖了拖音,好似颇为无奈,耸了耸肩,又吸了吸鼻子,“二哥说,城西曹家来了人想提亲,但母亲暂且没有理会。反正话里话外就是威胁我,我要是不给宋宜好过,估计母亲立时便会点头同意这门亲事,要把大姐姐嫁到曹家去了。” 第八章:保媒 第8章保媒 黎晏神色微变“城西……曹家?” 魏鸾点头说是,眼底全是无奈“你知道他们家的吧?” 知道,当然知道了。 齐州是他的封地,这齐州有头有脸的大户之家,有哪一个是他不清楚的? 他年纪虽然不大,心思却并不单纯。 宫里头长大的孩子,没有哪个真是傻子,尤其他是先帝的嫡子,皇兄又比他年长太多,好些道理,皇兄都没少教给他知道。 可正因为知道曹家,黎晏才气得咬牙切齿“他们母子倒真是敢!” “有什么不敢的呢?”魏鸾嗤了声,“母亲主内,我们兄妹的婚事,其实都该是她做主的。我爹不在家,她要真的答应了曹家这桩亲,了不起等我爹回来了,吵两嘴,怄一场气,可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待见我们兄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爹为着家宅安宁,平时也只是警醒她两句,回护我们多一些。” 这话倒不假,黎晏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和分寸。 章氏毕竟是当家主母,家宅安宁四个字,是最要紧的,魏业不可能为这个就休妻,况且按照章氏那个精明劲儿,要真敢答应了曹家求娶,把魏鸢嫁出去,等魏业回来兴师问罪,她自也有她的说辞,总能挑出好处,说服魏业。 魏业是经商的人,一辈子精明能干,却全是先权衡利弊的。 魏鸢又不似魏鸾这样受他喜爱,婚事草草,他也未必为这个真与章氏撕破脸。 黎晏那口气突然就顺下来“所以你就为了这个,放过了宋宜的?” 她恩了声“不然能怎么样呢?” 短短一句话,就那么几个字,却把魏鸾心底的担忧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也不是说有意惹黎晏怜惜,是真觉得没办法。 倘或娘活着,她和大姐姐自然就是一切顺遂,偏偏…… “好在爹和大哥一去两个多月,算日子也快该回来了,这回二哥提起这个事,反倒提醒了我。”她摆弄着衣服下摆处,也不抬头,“等大哥回来了,也该跟他说说大姐姐的婚事,好歹让他在爹面前提一提,也好让爹上心,总不能将来什么都听母亲安排。” 黎晏低声叫她“要不我帮帮忙?” 魏鸾反倒笑了“这是我们家内宅的事,你能帮什么忙呀,别添乱了。” 黎晏佯是不悦,把脸板起来“你既怕你姐姐嫁的不好,又怕你爹不上心儿女婚事,一应交给章氏料理,那还不如我出面,替你姐姐保个媒。我年纪虽然小,毕竟是正经受封的王,要保媒,那也是给了你爹脸面的,到时候你看上了谁家,只管告诉我一声,这不就成了?” 他要不说这个,魏鸾是真没想到的。 眼下他一提,她眼中便是一亮,真正的灿若星辰。 魏鸾一拍脑门儿“我都气傻了,把这样的好事都给忘记了!” 她喜形于色,把欢喜都写在了脸上,黎晏看来自然高兴“我瞧着,你倒像是做姐姐的,还要替她操这样的心。”他一面说,一面想了想今儿在魏家的情形,“先前你挨了宋宜的打,你姐姐也没替你出头吧?” 魏鸾生怕他不高兴,再寻她姐姐麻烦,哪怕是看着她的面子,也只怕黎晏心里有了隔阂,将来不上心,于是忙解释了两句“我姐姐一向都是怯懦温吞的性子,我原也不指望她替我出这个头。不过是当日赴宴,我刚挨了打时,她倒确实厉声严辞呵斥了宋宜。” 她话音落下,果然见他不大高兴,还听着他不屑的呿了声。 魏鸾撇撇嘴“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了,她平日里说话都不会大声,更不要说与人急红了脸。你没瞧着我进门的时候,当珠也没跟着吗?那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生怕她到前面来替我说话,再惹恼了母亲和二哥,到时候真把她说给曹家,爹和大哥都不在,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黎晏恍然大悟“你打发当珠去陪着她了?” 她点点头“其实是拦着不叫她到前面来的。” 黎晏听来,左右打量她,末了还是无声的笑了“我就说你反倒像是个做姐姐的,你姐姐真是好福气。” 不,其实是她好福气。 魏鸾面上不说,心里却什么都清楚。 黎晏看来是个很好说话的,一向也和善,对着什么人,都是和颜悦色的,一点不端王爷的架子,可实则他是孤拐性子,不相干的人和事,他懒得管,甚至看都懒得多看一眼,遇上不顺心的,卯足了劲儿变着法子整治你,还能叫你有口难言,只能认栽生受。 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会去搭理宋平章父女,更不要说登宋家的门。 要不是为了她,他怎么可能大包大揽的说要给姐姐保媒,将来寻了好人家,只管由着她挑。 魏鸾心下感动不已,神色便柔和下来“黎晏,谢谢你。” 她突如其来的道谢,叫黎晏霎时一怔“平白无故的,谢我做什么?” 她只是笑,也不明说,其实他心知肚明,不过是明知故问。 黎晏看她后话不说了,也不追问她,只笑着揭过这话茬儿,好似又突然想起她前头的话,欸了一声“你是不是不大待见你们家那个二总管?” 魏鸾果然黑了脸。 说起陈平,于章氏和魏子衍而言,那真是个再忠心不过的奴才了。 只是对于他们兄弟来说,那就是个刁奴。 魏鸾冷下脸来“母亲娘家带过来的人,你说我能怎么待见他?” “你从前也没跟我提过,今儿看你这模样,给过你气受啊?” 她摇头“明着给我气受,他原也是不敢的,就是有时候老是阴阳怪气的,又一味的捧着我二哥。你知道,我们家的大总管,跟着伺候了大半辈子,我娘在世的时候,就是他在,我娘对下人都好,对川叔就更看重,陈平呢,后来仗着母亲当了家,连川叔也不放在眼里的。大哥也警醒过他几次,他也不当回事儿,说白了,他也没把我们兄妹放在眼里就是了。” 第九章:变故 第9章变故 魏鸾话音落下,就觉出不对来了。 黎晏不会平白的问起陈平的事儿,横竖同他是不相干的人。 要说,他八成是想找陈平麻烦,为什么呢? 她心头暖暖的。 从前没在他面前提起过陈平这号人,说实在的,陈平在内宅中再如何的耀武扬威,左右她是主子,他也不敢太过放肆,也说了,明里他还是客客气气的,总不至于什么都要告诉黎晏,连他们家宅内的事情,也要黎晏来替她出什么气。 今次说起来,还是为着魏子衍拿大姐姐的婚事威胁她,偏又是托借了陈平的口,只能算是陈平倒霉。 魏鸾略拢了秀眉“你问陈平,是想做什么?” 黎晏似笑非笑的,面皮也松动了下来“我想做什么,你猜不到啊?” 魏鸾脸色一黑,果然她猜准了黎晏的心思。 她撇了撇嘴,却连劝的心思也没有。 黎晏只是看她变了脸,当她不高兴,连声解释“我不是要插手你们家宅的事,说到底那是魏家的事情,说破了天也轮不到我管,所以你看,你说你姐姐的婚事,我也只敢说由着你挑了人家,我出面来替你保这个媒,好叫你姐姐有个好归处。至于说陈平,他是章氏娘家带来的人,虽说越不过你母亲看重的人,但一向眼高于顶,你不说,我如今也想得到,这样的刁奴,你料理不得,我替你料理了,也不算是插手了你们家宅事吧?” 他越说越是显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她一样。 魏鸾哪里听得了他这样的语气,当下便笑出声来“说来你是正经的王爷,这样子赔着小心,我可受不住。” …… 自那日黎晏请了魏鸾白云居吃饭,黎晏便隔三差五的就登魏家门,倒也不是找魏鸾的,今儿拉了魏子衍赏名家名画,明儿又是得了什么好的玉雕与他共赏,再不然就是手底下有了什么好的生意门路,说是要介绍给魏子衍,反正魏业和魏子期不在,家里这样的事便是魏子衍说了算的。 魏子衍起初心下难安,他也知道黎晏对魏鸾一向极好,那日要惩治宋宜,黎晏临了了还阴阳怪气的损了他一句。 是以黎晏如今态度大变的亲近他,他惶恐之余,便说与了她母亲章氏知道。 章氏想来,黎晏虽待魏鸾十分不错,可明面儿上又能怎么计较魏家人呢?况且息事宁人,也是为家宅安定,没什么理儿好挑的,她因这样想,便也就交代了魏子衍几句,觉着这是个好机会,要能得了黎晏的青睐有加,从此与黎晏往来密切,还怕在魏业面前得不了脸吗? 聪明了一辈子的章氏,在遇上儿子前途的事情时,到底是糊涂了。 而魏鸾呢? 为着黎晏上门,自少不了总管们在跟前服侍,每每黎晏到魏家,她都借故寻了王川去,总是有事情交代王川替她办。 王川从前就受过孙氏恩惠,孙氏又一直都高看他,他如今能替魏鸾办两件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他都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倒不觉得不能在黎晏面前露脸有什么损失。 既然是魏鸾寻了他去,黎晏面前服侍听使唤,自然就落到了陈平的身上。 这一日黎晏又拿了块满绿的翡翠登门,说是雕刻出自玉雕大家明荔先生之手,也是他得了这么一块水头足又上了念头的老绿翡翠,不愿意糟蹋了,不知托了多少人,才请得明荔先生动刀。 魏子衍见他来,当然亲自出门去迎。 彼时陈平就跟在魏子衍的身后,一脸的笑意“如今齐王殿下同二少爷走动的勤快,过阵子老爷回家来,见了一定欢喜。” 魏子衍听了心里高兴“数你机灵,知道说好听话。” “奴才可不是说好听话诓您的,您瞧着这阵子,每每殿下登门,大总管都有事缠身抽不出空,倒也白便宜了奴才不是?”他一面跟着走,一面卑躬屈膝的说,“奴才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的,能在殿下面前露脸,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魏子衍听来却心下生出些怪异的感觉,回头看了他一眼,到底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儿,便随意的敷衍了一句,脚下仍旧不耽搁,往门外迎出去。 黎晏见了他二人,不动声色的把眉心一跳,眼底的笑意更浓些,魏子衍如果仔细的看了,一定能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算计。 可偏是魏子衍没有这份儿心眼,见了黎晏只晓得一味的讨好,眉开眼笑的陪着说了几句客气又好听的话,便一侧身,迎着黎晏进府去。 说来黎晏是算好的,这些日子他总给陈平好脸色,也叫魏子衍和陈平松懈下来,今儿个他舍出去这么好的老绿翡翠玉佩,总该叫陈平吃大苦头才行了。 是以他与魏子衍落座之后,魏子衍打发了陈平去奉茶上来,黎晏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他说话闲聊,可眼睛一个劲儿往门外看。 不多时跟着黎晏贴身服侍的赵隼进了门,附在黎晏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话,黎晏脸色略变了变。 魏子衍瞧见了,试探着问“殿下是有什么事吗?” 黎晏便瞪了赵隼一眼“越发没有规矩。” 他轻斥了这么一句,才转而对上魏子衍“没事,只是太后派人从京中送了些东西到齐州,底下人冒冒失失的,叫你看笑话了。” 魏子衍哪里敢顺着他的话说,便只说什么太后惦记您,到底您是有福气的贵人一类的。 黎晏听的心下不屑,面上却不露,转了话头“我带了块儿老绿的翡翠玉雕,正好叫你一起品鉴一番,只是这东西有个妙处,你且等我须臾,我去寻样东西。” 他说着就起了身,魏子衍忙跟着就起身来“殿下要什么?我叫下人去寻了来便是,怎么好叫殿下自己动手呢?” “你坐着不用管,这样妙的物件,自然是自己动手,才最好了。”黎晏打从他身边过,顺势就在他肩头按了一把,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魏子衍虽说愣了下,却只能驻足站在那里,眼看着黎晏提了步子迈过门槛儿,出了门去。 然则意外的发生,也就在那须臾之间而已—— 黎晏出门的时候,还正回头要与魏子衍说什么话,却突然间他身形晃了下,紧跟着,魏子衍就听见了一声脆响,而黎晏的脸色,霎时间就变了。 第十章:赶出去 第10章赶出去 屋外陈平满脸笑意的捧着托盘,上头是两只缥色小杯,杯上还雕了福寿波纹,看起来就精致的不得了。 他洋洋得意,要入内奉茶的,却没料着黎晏突然从屋中出来,便一时没收住脚,迎头就撞在了黎晏身上。 热茶洒在了黎晏那一身月白长衫上不说,偏那一声脆响,也叫他忍不住低头往地上去看。 一枚满绿的翡翠玉佩,碎裂开来,大块儿的摔碎成了三块儿,另有细碎的小的更不必提。 陈平霎时间脸就白了,扑通一声跪下去“殿……殿下……饶命……” 他磕磕绊绊,话都不会说了。 屋里魏子衍哪里还坐得住,慌慌张张起了身,又跌跌撞撞的出了门,赶紧上手去扶黎晏,一扭脸儿,果然见他面色阴沉,还有些许的痛苦不舒坦。 是了,那茶虽不至于滚烫,可却是新泡的热茶,温度还是有的,这两杯茶泼到黎晏身上去……这位金贵的殿下,可没受过这个苦。 地上摔碎的玉佩他也瞧见了,知道要坏事,一抬脚把陈平踢翻在地“混账东西,走路也不长眼,横冲直撞的就往殿下身上扑,你是要活腻了吧!” 赵隼黑着脸从魏子衍手上把黎晏接过来,不动声色的格开了魏子衍“殿下要不要紧?” 黎晏倒吸口气,嘶了两声,却只摇头“不妨事,就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难受的厉害。” 魏子衍一听这话,当即卖乖“殿下不嫌弃,先到后面去,换一身我的衣裳吧。” 黎晏打心眼里看不上魏子衍,穿他的衣服还不够膈应的,即便是这样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不舒坦,他也宁可受着这份儿不舒服,只要想想是给魏鸾出气的,那股子粘腻好似也就不怎么明显,总好过把魏子衍的衣裳套在身上,要真穿了他的,等回了王府,三大桶的水也洗不去他心底的膈应。 故而黎晏没接这一茬,只是示意赵隼松开手,看着地上已然稀碎的玉佩“可惜了这玉佩,这老绿的翡翠我才得了没多久,托了多少人,才请得明荔先生动刀开刻,等了这么些天,得了这么一个。” 他一面说,一面沉声叫了句赵隼。 赵隼会意,弯腰下去,把摔碎的玉佩全捡起来,捧在手心里递到黎晏面前去。 黎晏就着他的手,只把还能看的三大块儿挨个的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脸的心疼“我本是要出来摘几片绿叶,这时节新叶嫩芽,跟着老绿放在一起比,才更显出它的极妙,现在倒好了,什么也不用看了。” 他说着脸就更黑,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平,侧目看魏子衍“你们魏家家大业大,早年做皇商,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怎么却调教不出个像样的奴才?” 这话说的重,连带着魏家的脸一并打了。 魏子衍额头冒出冷汗,却不敢伸手抹,因脸上挂不住,抬脚就又想踢陈平。 黎晏心底嗤笑,抬手拦了他一把“你就是打死了他,他今日也已经冲撞了我,这样名贵的玉佩也已经摔了个稀碎,动辄打骂,反倒失了你的身份。” 魏子衍吞了口口水“殿下说的是……”他讪讪的收回脚,看着黎晏身上的湿衣服,却也不敢再提叫他换自己衣服的事儿,只是干巴巴的赔小心,“这样的刁奴,全凭殿下处置就是了。” “我有什么好处置的?”黎晏想听了个笑话,扬声就反问,“这不是你们家的奴才吗?”他又居高临下的打量陈平,认认真真的回想了一番,临了了啧声咂舌,“好像听别人说过两嘴,你们府上这位二总管,是夫人娘家带来的人——”他拖长了音,一边儿摇头一边儿感慨,“章家也算是大户人家,近几年虽落魄了些,早年间却也是富甲一方的,怎么这奴才却这样冒失,还能跟着夫人一起进了魏家,真是……” 黎晏的后话没再说,魏子衍的脸却已经红透了。 这样的一番话,真是羞煞他。 他心下暗恨这个陈平不争气,今天丢了这么大的人,还实打实的冲撞了黎晏“殿下大度,不与个奴才置气,我自会回了母亲,这就打发他回老家去,再不许他留在齐州,免得来日殿下走动,见了他要生厌的。” 魏子衍是真不会说话啊——黎晏不免在心下感叹。 无怪魏业对这个儿子不上心,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长子身上,两个儿子都是嫡出,即便是元配发妻的嫡子要比平妻所生的儿子身份更贵重些,可魏业要是把心偏一偏,两个儿子真就没分别。 魏子衍不堪大任,也担不起魏家的这份儿家业,真器重他,早晚得把魏家这点儿家底败光了,外头生意上的交情也要得罪个干净。 “送回老家去?”黎晏拧着眉头,状似不经意的问,“他是章家家生的奴才吗?” 魏子衍说是“陈平的爹娘原就是在章家服侍了一辈子的,所以当年他才能跟着母亲嫁过来。” 黎晏心里过了几个过,嫁女陪嫁少有陪嫁管事的,但章氏当年是以平妻的身份进的魏家门,据他所知,魏业那时生意上已经小有起色,章家让陈平跟着章氏一起进门,怕是从那时起,就有了别的心思,无外乎欺负孙夫人娘家没人,想着将来把魏家的家业霸在自己手上罢了。 因想明白了这一层,黎晏心里的不痛快就愈发重了。 他喜欢魏鸾,就敬着魏鸾的亲娘,那怕是过世已久,在他心里,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既是家生奴才,赶回老家,那不就是安安生生的送回章家去吗?”黎晏拍了拍魏子衍的肩膀,“是你们家的奴才,还是请夫人定夺吧,只是依我说,这样不中用的奴才,送回章家,叫他将来丢章家的脸吗?况且这玉佩……”他叹了口气,“杀了他他也赔不起不是?” 魏子衍心头一颤“殿下身边的东西,没有不名贵的,这样稀罕的物件,寻常人家连见都没见过,我实在是……实在是……” 他又赔不出,又觉得丢面子,更不知道怎么跟黎晏开这个口。 黎晏觉得他这模样真是好笑,倘或魏鸾能看上一看,估计能心情大好。 他摆了摆手“也没说叫你们家赔给我,横竖也不是你打坏的,我只是说,这样冒失的奴才,留在家里终究是个祸害,不过也是随口一说了,到底家生的情分不一样,夫人许会念着他的好。” 他略一顿,又叫赵隼“收起来吧,回府上找个精致盒子好好收起来,摔坏了不中用,只是可惜了明荔先生的手艺,别给我扔了。” 第十一章:不近人情 第11章不近人情 章氏得到消息,是在黎晏离开了魏府后不久。 魏子衍提着陈平往章氏院子里去,又叫人跪在院中,不许他进门,显然是气恼极了。 章氏乍然听闻了此事,也是眉心抽动,狠狠地跳了一回。 这么些年,陈平办事算是不错的,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她用起来顺手也放心,总比王川强上百倍。 平日里陈平有些作威作福的事儿,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的人自己总归要护着,没有为外人轻易斥责了自己人的道理,哪怕陈平只是个奴才。 可今儿个不一样…… “齐王真是这样说的吗?”她阴沉着脸,手上握着一串红玛瑙的手串,不停地转着串珠子,一双眼就没离开过魏子衍。 魏子衍频频点头“殿下倒说让娘处置,毕竟是咱们家的奴才,也说玉佩用不着赔,横竖那样的东西,天下少有……” 章氏不由青筋凸起,她再三的忍,却到底是没能忍住。 玛瑙手串丢在了身侧,她重重的在小案上拍了一把“糊涂的东西!” 魏子衍吃了一惊“娘?” 章氏横目过来“你真是拎不清,到底分不分的清殿下话中轻重?” 他艰难的吞口水,让自己的亲娘这样子责骂,真是难堪至极。 魏子衍知道自己是不成才,也干不了什么大事的,都说他拎不清,其实这一宗,他心里明白得很,不然他今年也十五了,爹却从没带他外出过,凡是有要往外走动的生意,一向都是大哥陪着,哪里轮的上他。 他抿紧了唇角“娘,我只是觉得,陈平也在咱们家服侍了近二十年,又是外祖家家生的奴才,真要是打发走了,未免太薄情……” “薄情?”章氏冷笑出声来,“齐王有句话说的不错,留着这样的奴才,到什么时候都是祸害。”她眯起眼,面上写满了不悦,“子衍,你仔细想想,齐王特意把摔碎的玉佩收走,当着你的面交代奴才收好了不许丢,前头又说什么这样的奴才如何不中用,他是不插手咱们家的事,也不好处置咱们家的人,可这就是明着告诉你,这个奴才不中用了,必得狠狠的处置他,不然就是得罪了齐王!” 魏子衍眼皮一跳“没这样要紧的吧……”他也犹豫起来,翻眼皮看上去,“娘,殿下是贵重的人,怎么会跟个奴才过不去呢?” 章氏听他这样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儿子,是她唯一的儿子。 如今她也三十出头的人了,再想有孕,已经十分艰难,大抵她一辈子的指望,就只有这个儿子。 打他小的时候起,她也是悉心教导过的,可偏偏他就是不争气,就是个糊涂蛋,教过多少次的道理,临到事前,他仍旧想不通。 章氏不免气馁。 她也算精明半辈子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想来她又暗恨,直气魏子衍丢了她的人,越发不想瞧见他在眼前,便连连摆手“横竖说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那就不用再说了。陈平是不是在外头?” 她话音落下,见他重重点头,章氏便又哦了声“你去吧,叫他收拾了东西立时就走,一针一线都不许带走,照说他服侍了这么些年,我该赏他一笔银子,也好叫他往后好度日,可他偏这样得罪了齐王,齐王发了话,不许不处置,我就一两银子也不能给他。你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打魏家离开,愿意去哪儿都成,甭想着回扬州去,我会修书回扬州,便是他爹娘在你外祖父面前求情,也不顶用。” 魏子衍倒吸口气“娘!” “不要跟我说什么凉薄不凉薄——”章氏呵斥断他,“事儿是他自己干出来的,素日他洋洋得意,没人辖着他,如今他服侍主子失了手,这样冲撞贵人,凭齐王的尊贵,没杀了他就是他祖上积德。” 魏子衍显然还想说什么,他也气陈平今天的行径,平白的连累魏家的名声,像是他们家不会调教奴才一样。 可是陈平在魏家这么多年,看着他长大的,又再多的不好,也不该这样不近人情的赶他走。 章氏一见他嘴角动,心下一冷,愈发带到了脸上来。 她眼底聚拢了冰渣“出去!” 这样大动肝火,魏子衍只愣怔犹豫须臾,便告了礼退出去。 他娘是铁了心定了主意的,谁求情都没用,陈平往后的日子……只能靠他自己的本事过了。 …… 这件事情传开的也快,素日里耀武扬威的二总管,灰头土脸的卷铺盖走人,底下的丫头小子无不拍手叫好的。 王川替魏鸾置办了她要的东西回府,正好碰上陈平出府走人,他只淡漠的看了一眼,连一句送别的话都没有,便径直进了府门。 是以魏鸾知道这件事,还是王川给她送东西时,特意告诉的。 彼时魏鸾在魏鸢的房中,姐妹两个挤在一处打络子,她一听王川回这话,就笑了“真这么灰头土脸的走的啊?” 王川弯了弯腰说是“进府听底下小子说了两句嘴,说他冲撞得罪了齐王殿下,夫人不敢留他,也没给他什么体面。” 魏鸾笑吟吟的,心情大好“我知道了,你去忙吧,往后府里的事情,都只能仰仗川叔你了。” 王川一怔,眼底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芒,又深看了眼前十三岁的小主子一眼,什么都再说,猫着腰退了出去。 等他一出门,魏鸢就一把按在了魏鸾的手腕子上“是你使的坏?” 魏鸾有些吃惊“姐姐怎么知道是我?” 魏鸢短叹一声,撒开手“我性子是温吞怯懦,但我不傻。这些日子你每每拉了川叔替你忙前忙后,殿下几次上门,都只有陈平在跟前服侍。我早就想问你,你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各色小物件,“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有多少?还值当叫川叔再特意替你置办吗?” “姐姐真聪明。”她撒娇,去挽魏鸢胳膊,“但这怎么能算是使坏呢?姐姐这样说,那黎晏也是使坏的那一个了,原本就是我们两个合计的,怎么能只算在我的头上?” 第十二章:不怕她知道 第12章不怕她知道 魏鸢脸上的那点柔和,渐次变成了慌张、焦虑,眼底隐隐透着不安。 魏鸾早又重拿了打了个头的络子在手上,又反复的看了“大哥平日里最爱的是云水蓝,这个孔雀蓝的穗子,果真相配吗?别叫我费工夫打了,他又觉得不搭,一味的不爱佩,不是白叫我……” 她转头笑吟吟的拿着络子比划着问魏鸢,却这时才看见了她姐姐脸上的神情不对。 魏鸾心下一怔“姐姐?” 魏鸢搭眼看了看她手上的络子,摇着头从她手上抽出来“我都能想得明白,陈平的事儿少不了你捣鬼,母亲眼下为着刚得罪了齐王焦心,一时顾不上细想,可等她回过头来细想,还能饶了你不成?你怎么越大越没分寸,还撺掇着齐王陪你胡闹!” 她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便是再生气,都是温吞的人。 魏鸾瞧着她是真的急了,一时又只觉得一股暖流从脚底升起,一直蔓延到她心尖,又一下子化开。 她腾出手,正好握上魏鸢的手“姐姐,母亲不会找我麻烦。” “你说的轻巧了……”魏鸢拧眉看着她,急切毫不掩饰,“陈平服侍了近二十年,打母亲嫁进来,他就跟过来的。鸾儿,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陪嫁?” “可母亲与陈平再亲厚,到底陈平也只是个奴才而已。”魏鸾吸了吸鼻头,“姐姐你也知道的,母亲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就是因为她聪明,我才敢拉上黎晏这样整治陈平。前几日黎晏提了宋宜上门,摆明了是要替我出这口恶气的,可是母亲和二哥又做了什么呢?” 魏鸢面色一沉,呼吸一窒,旋即掩饰过去“你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是!”魏鸾咬着后槽牙回她,“可我最气不过的,是他们拿姐姐你的婚事大做文章,甚至借此来威胁我。” “可是鸾儿,子衍心里是有宋宜的,你不是不知道。”她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叹气,“到底是你年纪小,不大明白这里头的深浅。宋家在齐州也是有头有脸的,宋宜的出身不算差,他们家又出了举人老爷,子衍既然心里有她,母亲一定早就盘算起来,将来要请了人保这桩媒,叫她嫁进魏家门的。” 魏鸢话到这里顿了顿,细细的打量着魏鸾脸上的表情变化,可看了半天,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在魏鸾的手背上拍了拍“保不齐她要做你阿嫂,若真叫齐王殿下闹的不成样子,又是为着你,将来还怎么见面?岂不是连宋家一并得罪了?子衍再想求娶,只怕也很难了。” 果然她会这样想。 魏鸾心下沉了沉。 怕不止她姐姐这么想,那日从庄子一路回家,当珠不也是这么劝她的吗? 她们劝她息事宁人,都是为了魏子衍喜欢宋宜,为着宋宜将来很可能做了魏家的人,伤了情分便不妥。 可是她挨的那一巴掌,又有谁真正放在心上了? 没有的。 除了黎晏,连她姐姐都没真正当回事。 魏鸾不动声色的把手往外抽了抽“姐姐真的以为,母亲和二哥威胁我劝说黎晏,是为了两家的情分,是为了将来能顺顺当当的求娶宋宜吗?” “你……” 魏鸢只说了一个字,话就叫魏鸾打断了。 她在笑,可是笑不达眼底,那不是真心实意的笑“他们不过是为了让我脸上难堪而已。宋宜打了我,二哥不替我出头做主,不到宋家去要个说法,一转脸反而让我住到庄子上去——” 魏鸾拖长了音“姐姐近来不出门吗?这齐州城内风言风语,人家茶余饭后把我当做谈资,只说我不如宋宜尊贵,便是挨了打,也是不敢讨公道的。如今黎晏回了齐州,母亲却这样压着我,仍不许黎晏为我讨公道,你真以为,她是为她儿子考虑的?” 魏鸢脸上的表情一时也凝住了。 若按魏鸾的说辞…… “许是你想多了。”她越发的蹙拢了眉心,“鸾儿,你小小的年纪,怎的心思这样重?” 魏鸾无声的嗤笑“我心思若不重些,怕哪日折在人家手上,都不自知。我心思若不重些,姐姐你如今怕已经许了城西曹家!” 她的话令魏鸢脸色煞白,更是哑口无言。 其实魏鸾看在眼里,也不舒服,多少又生出不忍来。 这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就算再怎么不体谅她,她无心伤害姐姐,自然就不该说这么重的话。 魏鸾低了低头,眼眶有些红“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魏鸢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明白了,说到底,你也不全是为了你自己,这口气,也是替我争的。” 魏鸾抿平了唇角抬头去看,这回嘴角的弧度,倒是最真心不过扬起来的“我根本就不怕母亲会找麻烦。她一向待我们兄妹如何,都不怕外头的人指指点点的,照说我该怕她。但姐姐怎么不想想,黎晏一个王爷,变着法子的寻陈平错处,为的不就是让母亲赶陈平出府吗?她吃了亏,损了手上可用的人,还只能忍了,谁叫那是黎晏,是她惹不起的人。” “你是说……”魏鸢搓了搓指尖,“你原就没想瞒着母亲?” “当然了。”魏鸾说的理直气壮,“我为什么要瞒着她?又为什么要怕她知道?” 她眼角眉梢染上了俏皮与得意“姐姐再细想想?” 魏鸢一时沉思起来,须臾她眸中一亮“齐王做这样的事,实则很失身份。要说是陈平真无心冲撞倒没什么,偏是他故意找麻烦而来的,这便很不一样。可他明知有失身份,为了你,还是心甘情愿的做了。母亲若想通了这一层,自然不会也不敢轻易为难你……横竖齐王如今就在齐州,你有个什么不痛快,他都能知道。” 魏鸢也不再应承这话,只伸了手又去拿那只络子“那姐姐现在可以告诉我,这孔雀蓝到底搭不搭云水蓝了吧?” 第十三章:章氏的麻烦 第13章章氏的麻烦 其实魏鸾想的是不错,章氏想明白陈平出事的前因后果,就在后半天而已。 人是前半天赶出府的,为这个章氏也生了一场气,毕竟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这样丢的还不是她的脸吗?加上魏子衍又在这件事上表现的那样拎不清,就更让她气恼。 等回过了神,醒过味儿来,细想来是她办了糊涂事。 从一开始,她为了让儿子攀上齐王这高枝,竟也忘记好好想想,齐王原是那样抬爱魏鸾的。 齐王提着宋宜上门的那天,不就是又领了魏鸾出府,说是出去吃了顿饭吗? 只怕这丫头把什么都吐露了个干干净净,譬如她挨打后无人为她分辨,反把她赶到了庄子上,再譬如为了不叫齐王惩治宋宜,拿了魏鸢的婚事威胁她……说来说去,陈平倒是最无辜的那一个,不过是那日替他们传了句话,魏鸾又没法子动她或是子衍,才拿了陈平做筏子,好打她的脸罢了。 彼时章氏气恼不已,险些没摔了手边平日最爱的一只海棠红如意瓶。 然则她尚未来得及仔细盘算,如何能不动声色的从魏鸾身上找补回来时,跟着她陪嫁进魏家的沅寿,手上捏着个信封,神色慌张的进了门。 章氏一见她神色匆匆,满眼的戾气稍敛了三分“怎么慌慌张张的?” 沅寿三两步进了前,蹲了个礼“赵致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送信的小子是在外头服侍的,不好带进来回话,我打发了他去了。” “老爷出事了?”章氏眼皮一跳,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魏鸾,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沅寿却摇头,只把信往她手边递了递“您看过,就什么都明白了。” 章氏狐疑,又一肚子的不放心,打沅寿手上接过信,三两下拆开来,取了内中信纸展开,一双丹凤眼略一压眼皮,视线就落在了信纸上。 ——章氏手边的那只如意瓶,到了是没能逃过一劫。 海棠红颜色极正,钧红的瓷器釉层又肥厚,滋润均匀,当年她陪嫁带来的东西,个个都是上品,为的也不过是压过孙氏一头。 沅寿见碎落了一地的如意瓶,拉平了唇角上前去替她顺着背“您消消气吧,已然这样子了,您拿这些死物撒气,也不顶用,白作践东西罢了。” “作践?”章氏冷笑一嗓子,“老爷这是在作践我!”她一面说,一面拿手拍在桌上,她手掌下头,就是撂开的那张信纸,“好好的到湖州去谈生意的,打从扬州路过,还要收了个唱曲儿的。沅寿,这么些年,老爷在外头不是没有过人,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府里的日子照常过,我只当不知罢了,可你再瞧今次算什么?我在家里照顾孩子,主持中馈,他一出门,这么大的家业就要我来支应着——” 章氏越说越是来气,眼眶虽红了,可她一向是个有骨气的,决计不掉下眼泪来,反倒有了三分狠厉“唱曲儿的姐儿,什么好东西!这样的出身就收了房,居然还有了身子,这是恶心谁呢!” 沅寿听她越说越不成样子,也知道这事儿正经是魏业办的不厚道,多少年的夫妻,夫人扶持了他多少,当年夫人刚嫁进来,章家又帮扶了他多少。 现如今家大业大,在外行走人家也少不了看他脸色了,偶尔在外头胡来也就算了,现在还把个唱曲儿的收在身边儿,还叫怀了孩子,换做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只怕就是孙氏还活着,听了这个,也要大动肝火。 可生气归生气,也不能一口一个作践,一口一个恶心的。 沅寿柔着嗓子叫了声夫人“老爷再有几日就要回来了,这事儿要说也怨赵致,早就该把消息送回来。刚把人收在身边儿,还好想法子,现在有了孩子……”她见章氏眉目一凛,便低了低头,转了话头,“可是夫人,您是当家主母,老爷收房也好,纳妾也好,您都是魏家的当家主母,生气是一时的,怎么能把什么作践什么恶心挂在嘴边,那不是伤了情分吗?” 章氏略一怔,抬头去看她。 沅寿的眼底有不平,可面上仍旧努力维持着平和。 章氏看明白了。 她一时恹恹的,缄默了许久“也难为你,知道这时候不能拱火,心里有再多的不平不服,面上都尽量不露,这是为我想——到底是家里带来的人不一样,陈平他……” 自己家里出来的人,最贴心知意,陈平再眼高于顶,也是知道维护她的。 只是如今,可惜了。 沅寿怕她这时候再分心想陈平的事儿,胸中只会更加郁结,忙岔开话题“夫人,眼下要紧的,是等老爷回家来,那一位,到底该怎么安置。” “安置?”章氏在心里酝酿了一阵子,“要依着我,打发到外头,了不起花些银子给她置办个宅子,她那种出身,当个外室养起来,一辈子吃喝不愁,还有了孩子傍身,也尽够了。” “这……” 沅寿要劝的话没出口呢,章氏就是一摆手“我生气是一回事,但还没糊涂,不必你来劝我。老爷过扬州就收了她,算算日子,根本就是没多久就有了身子,到现在才正好两个月多一些。照这么看来,那是真喜欢她,我要说把人放外头,不许进府,老爷还不知道要跟我闹成什么样子。” “您能这么想,奴婢再放心不过。”沅寿长出了口气,原就是怕她一时怒气上来,失去了理智,回头真闹得不可开交,吃亏的便还是她。 再者说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好看着呢。 于是沅寿略顿了下,慢吞吞的开口“左右事情已经这么着了,您气过一场,好歹看开些。把人放到府里,那是在您眼皮子底下,不怕她翻出您的手掌心儿,真搁在外头,奴才说句不中听的,您别不受用——您也说了,老爷爱的什么似的,回头闹的连家都不回,那不是更没脸吗?” 章氏心下陡然一惊“是了,是你这么个话。我原只想着怕老爷要跟我闹……真是叫气糊涂了……但那个孩子——”她眯了眯眼,简直咬牙切齿的,“真是个麻烦。” 第十四章:回城 第14章回城 自那日章氏得了魏业在外的消息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这魏府上下,除了沅寿外,再无人知晓主母究竟在忙些什么。 魏鸾只眼看着她把内宅靠西一处常年无人居住的跨院收拾了出来,又整日吩咐人添置东西进去。 魏家如今生意大了,宅子置办的是五进的大宅子,显得格外气派些。 只是魏业这些年从未曾纳妾,要说起来,人口真不算多,横竖底下的奴才们各有安置的地方,住不到主子们跟前来,除非是沅寿这样贴身服侍的,余下的,哪有那个福气住进内宅中。 是以魏府中有好些院子都是空着的,且常人无人,连魏鸾她们姊妹玩耍,都未必会走到那些空落落的院子去多看两眼。 今次章氏这样忙前忙后的收拾院子,魏鸾特意叫王川留意过,章氏连当年自己的陪嫁,都添置了好些摆件在西跨院中。 魏鸾好奇,便挑了一日跑到西跨院去看,所见更是惊诧。 西跨院的正屋是三大间的结构,小院儿也够宽敞,一应的厢房、耳房具有,甚至还往后延出了抱夏来。 要说同魏业和章氏住着的上房院,那自然是没得比,可这西跨院收拾出来,正经比她住的清乐院不差什么。 她又进屋瞧,章氏真是花了大手笔,屋中陈设摆件无不精致。 十分名贵的虽少有,但偶得一二添之,便是锦上添花的点睛之笔了,若一味拿了奢华之物堆砌,反倒是埋没了这亮堂的院子。 从西跨院离开的魏鸾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章氏费了这么大工夫,为的是什么。 是以她打发当珠去请了王川来细细的问,偏王川也一知半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原本魏鸾当是章家要来人,哪怕是章氏的什么侄女儿外甥女儿的,便追问了几句,可王川却说应该不会,毕竟他这个大总管,可是一点儿信也没听说。 就在魏鸾这样的疑虑中,西跨院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布置的妥妥当当,之后章氏就派人关了院门,再没打开,也不许人轻易进去,像唯恐谁弄坏了屋中的东西一样。 魏鸾还是觉得出了什么事,但魏鸢劝她且宽心,横竖这家里就这么些人,真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三天五天,总瞒不过三个月五个月的,早晚也会知道。 她仔细品她姐姐的话,便又觉得魏鸢平素话不算多,可要说上一二句,竟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 于是她渐次宽了心,倒也就撂开了西院的这档子事,再没过多的留意。 之后的几日里,她又时常的走动宋家,偏每回去,都只拉了宋宁一处玩闹,眼里全然没有宋宜这么个人。 她弄了这么几次之后,宋宜也就不再往她们跟前凑,只是私下里哭红了眼,与魏子衍编排了魏鸾几句,告了魏鸾一状。 就连黎晏都叫她的举动弄得没了章法,某一日特意找上门,也不与她兜圈子,张口就问宋宁的事儿。 魏鸾有魏鸾的想法和心思,只是明面上与谁都说不得,便只找了借口搪塞过去。 黎晏虽然不大高兴,更怕她见着宋宜心里不受用,可她说的像句句在理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大家都还是住在齐州城内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一时闹得不愉快,有些伤了情分,也断没有就此再不往来的道理。 宋家又不是只有宋宜一个女儿,不与她走动,时常去找宋宁玩儿,既缓和了两家的关系,也显得魏鸾没那样小肚鸡肠,把一件事记在心里,连带着人家一家子人都不待见。 这样的日子过了约莫又有五六日,魏业和魏子期返回齐州的消息,在第六日清晨,穿进了魏府内宅来。 彼时魏业和魏子期已近城门处,打发了跟前服侍的奴才先行一步,回家来告诉一声。 章氏听闻时,魏鸢和魏鸾姐妹两个正在她房中请安,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魏鸾这时才又想起前阵子西院的忙碌,便特意去看章氏神情。 照说爹回家了,章氏应该是最欢喜的那一个才对,即便是出了她挨打那件事,已然过去了这么久,章氏也断没有为这个仍…… 魏鸾抿唇,扯了扯魏鸢袖口,示意她去瞧章氏那张脸。 魏鸢顺势就望过去一眼,这位继母此时面色颇有些凝重的意味,哪里能见分毫喜悦,分明忧心之余还夹杂着三分恼怒。 她便也不由的皱了眉。 递话进来的奴才还猫着腰站在那里,等着章氏回应一句,可章氏像出了神,压根儿没理他这一茬。 魏鸢清了清嗓子“爹和大哥大约还要多久到家?” 那奴才低着头,一双眼并不敢四处乱看“约莫半个时辰,老爷和大少爷也就到府门口了。” 魏鸾便接过来一句知道了,又打发那奴才“你下去歇着吧,母亲知道了,自然准备着迎爹和大哥呢,这一出门数月有余,可算是平安回来,一家子都欢喜。” 她像有意说这话给章氏听,而章氏也果然抬了眼斜她一回,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打量,轻咳了一回,敛了心神,冠冕堂皇的交代了她与魏鸢几句,也打发了她姐妹两个退出去。 姐妹二人一出了门,从门外的抄手游廊下绕行到后面的抱夏,又一路拐出上房院,魏鸾脚下一顿,别有深意的回头又看上房院一眼“母亲她有心事呀。” 魏鸢难得的没有反驳她,许久后钝钝的点头“我们不常在她跟前,可每日请安总是少不了的,这么多年,我很少见她有刚才那样的……”她略顿了顿,“爹回来,她反倒像是不高兴,我竟能从她脸上看出恼怒来。” 是啊,章氏何等老成的一个女人,能叫她们姐妹……不,她也就罢了,连姐姐都能轻易从章氏脸上看出恼怒二字,本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她们面前这样露出来,可见她心思重了,一时无暇顾及她二人尚立于侧未离去,把那点子情绪全都泄露了出来。 魏鸾深吸口气,又幽幽叹气“也不知道爹和大哥在外头究竟干了什么,怎么会惹得母亲如今这样子了。” 第十五章:华贵马车何人坐 第15章华贵马车何人坐 魏鸢胆子是小些,可心思却是细腻的。 章氏一向不把他们兄妹三个放在心上的,大哥就算在外头干了再出格的事情,她也不会感到愤怒。 凭她那点子心思,只怕大哥越是不像话,她才越是要高兴起来,毕竟大哥失了爹的欢心,往后魏家的家业,可就只能指着魏子衍了,这怕是章氏最愿意见的。 是以她抿唇“只怕是爹……” 魏鸾略一顿声,怔怔的看她。 然而魏鸢的后话没有再说,只是深看了魏鸾一眼,拉过她的手,攥在手心里紧了紧“你别多事,等爹和大哥回来,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魏业和魏子期回家,果然是在大半个时辰后了。 彼时章氏带着孩子们到府门口去迎,先入了魏鸾眼的,却是那辆精致的马车。 魏鸾的眼皮没由来的一跳,下意识就把目光投向了正翻身下马的魏子期身上。 可是魏子期绷着个脸,谁也没有看,三两步往马车方向略靠近些,同奴才们交代了些什么话,便见几个小厮又牵着马车行起来,车轱辘压过路面,骨碌碌的滚动着。 她脚步一动,想下台阶,反倒是身边魏鸢一把按住了她,她侧目看向自己姐姐,魏鸢平视着前方,只不动声色与她摇了一回头。 是了,她方才还特意叮嘱自己,千万别多事来着…… 魏鸾心下一沉,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照魏业往常离家再归的情形,都是先与章氏夫妻两个说上几句好听话,跟着他一转脸,就要来问魏鸾最近乖不乖,好不好,那是宠她,更是打心眼儿里爱极了这个女儿。 可今日却不同以往—— 章氏噙着笑迎上去,一张口提了句西院,魏业却咳嗽一声,分明就是有意打断她的话,跟着连看都不曾看魏鸾一眼“有什么话进府再说,我正好还有几句话要交代。” 他用了交代二字,章氏便更死死地咬着牙,但也只能收了声不提。 魏业迈过门槛儿径直入府,章氏连面上儿都不再顾着魏子期,连关切两句都没有,紧跟着魏业的脚步而去了。 魏子衍一向与他三兄妹也不亲厚,这会子见他爹娘都不在这儿,他自然不想杵在这里,以免尴尬,故而与魏子期寒暄两句,便也就扭头回府了。 魏鸾至于此时才迈步上前“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那辆马车……” 魏子期摇头“咱们也进去再说,我还给你们俩捎了好些东西回来。” 他说完了,只看着魏鸾满脸不情愿的样儿,便轻搡了她一把“府门口又不是说话的地方,没看着爹都不站在这儿说嘴吗?别怄,给你带的东西多,去你那儿说吧。” 魏鸾心下计较了一番,撇着嘴让开路,示意魏子衍先行,她与魏鸢两个紧跟其后也就是了。 …… 兄妹三个是没有进屋的,魏鸾的清乐园宽敞,小院儿的西侧原本是个跨院儿,为着魏业偏爱她,当初特意叫在西面的墙上又打了个门,跨院儿也一并给了她。 魏鸾打发了服侍的人都退出去,又交代了当珠守在月洞门外,不许人进来,也不许人偷听了他们兄妹说话去。 她实在好奇的厉害,又总觉得这事儿小不了,是以甫一落座,便迫不及待的又问魏子衍“那不像是你和爹的马车,我瞧着样样都精致,小窗的垂帘外竟还另垂了一层雨果天青,那样难得的东西……”魏鸾一抿嘴,“方寸数金的阮烟罗,就这么拿来套在马车的纱窗外了?” 说起这个,魏子期也是眸色一暗。 他何尝不知那东西名贵又难得,这一路自湖州回来,那辆马车又多扎眼……便是不识这些东西的,单看着车顶四角吊着的宝珠,也总该觉着华贵的无与伦比。 魏鸢坐在旁边儿,瞧着他脸色也不好看,暗地里那手戳了戳魏鸾,叫她别图着自己嘴上的一时痛快,好歹也看看兄长是个什么面色。 等魏鸾不再说了,她才柔着嗓子问魏子衍“我们在内宅,也没人告诉我们外面发生的事,大哥,到底是怎么了?” 事情已经出了,他原不想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妹妹们的心,况且又是长辈们自己的事儿,只是他一路劝,爹一路上也不听,叫胡氏坐着这样的马车回了城,打城门进来,不知多少人指指点点。 这趟他陪着爹出门往湖州,母亲又不随行一起,齐州城内谁不知道? 似这种女眷们坐的马车,又不是母亲的,又叫爹这样看重…… 魏子期长叹一声,便将事情原委,与她二人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魏业与魏子期一行过扬州时,因有些旧友,且有两笔不大不小的生意,就耽搁了些时日。 加之章家本就自扬州发家的,如今章氏既做了当家主母,魏业途径扬州,自也少不了到章家去拜访一番。 如此一来二去,倒生出事端来。 做生意的在外应酬,青楼也是常去的,魏业管孩子们严,魏子期又是他寄予厚望将来指着继承家业的,是以便不叫他去,自己与朋友们一道,只说是应酬,魏子期也不好说什么。 可没几天,魏子期就发觉不对了——从前在家中,魏业也会跟朋友出去有什么所谓的应酬,却绝不似如今这样频繁,且每次回来,都喜笑颜开的,心情大好。 魏子期留了心,着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魏业这些日子每每与楼里一个唱曲儿的姐儿厮混在一起。 虽然唱曲儿的姐儿是卖艺不卖身,可打从那地方走出来,人家总要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魏子期尚纠结着要如何规劝他父亲,魏业却已经把人领了回来,那之后更是日日带在身边,甚至嘱咐魏子期,若一时见了胡氏,也要客气些端个礼出来。 走到哪里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魏子期是发妻嫡子,就算是要纳胡氏做妾,胡氏也受不起他一个礼,更何况如今只是说要收了房,连个妾的名分都未曾给了。 他说到这里,连魏鸢都不免心下一沉“爹也太看重这个胡氏,怎么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呢?” 第十六章:你说怎么办(加更一章) 第16章你说怎么办 魏鸾面沉如水,心说爹是真的糊涂了,胡氏什么出身,什么名分,凭她也受得起大哥一礼了吗? 她突然又想起了前些日子章氏忙前忙后的…… “我说前阵子母亲那样忙活,叫人把西院收拾出来,还添置了好些名贵东西进去,原来是为了这个……”魏鸾阴沉着脸,“合着母亲早就得了信?” 魏子期点头“我估计是赵致送回来的消息,爹先前可没叫往家里送信儿。” 章氏还真是有本事,哪里都能有她的眼线,好好的一个家,她不想着好好过日子,成天跟谁都是勾心斗角的。 跟他们兄妹之间是这样,连和爹之间竟也是。 那种厌恶愈发浓烈,魏鸾感到一阵反胃,又生忍了下去“我去西院看过一回,简直比我的清乐院还要气派。母亲倒看得起这个胡氏,给她这么大的脸面。” 魏子期的表情便有些古怪“胡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母亲她——凡事都有个未必吧。” 魏鸾与魏鸢姐妹二人对视一回,皆是震惊不已。 这算什么? 不声不响的把人收了房就算了,还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样子带回家来,将来外面的人知道了,固然笑话章氏,可他们兄妹的名声一样受损。 有这样不着调的爹,能教出什么好样的儿女? 魏鸢果然眉头紧皱“大哥你跟着爹出门,怎么也不劝一劝他?这样子住进来,以后只怕要生事,再者说,如今是外头一概不知呢,孩子不落地,自己家宅中的事,外人也未必就能知晓,可等孩子落了地,还能瞒得住人家?指不定如何的说三道四,岂不连我们家的名声一概败坏了。” “你这话今日说过,往后就不要再说,尤其别到爹面前去说。”魏子期斜着看了她一眼,“魏家还是爹说了算的,他不管做什么,也轮不着咱们来置喙。你说的固然都对,可你能说爹错了吗?” 魏鸾呼吸一窒,好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大姐姐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大姐姐比她大了两岁多,娘当年为了生她难产去世,能教养大姐姐的,也不过两年多而已,再算上怀她的日子,其实也有一年多,而那时的大姐姐,尚不过襁褓婴儿罢了。 所以在她出生后,章氏对她们姐妹都不用心,爹又忙着在外奔波顾不上,所以不管大姐姐也好,或是她也好,几乎是大哥一手带大的。 她与大姐姐是不同的——爹偏爱她,从小就没责罚过她,连重话都不曾说过一句,她有再大的错处,用不着撒娇,爹都会宽恕。 也许从前大哥就是这样教大姐姐的,分明是正经的道理,却不许她再说,唯恐惹恼了爹。 在他们都还不懂事的时候,为了讨爹的欢心,只能把所谓不该说的话,烂在肚子里。 而时日久了,大姐姐总记着大哥的那些不可说,慢慢的,竟成了如今这怯懦性子,对谁都是这样了。 魏鸾不能说谁对谁错,大哥那些年带着她们姐妹、护着她们姐妹,比谁都不容易。 然而她心里替她姐姐不平,便接过了魏鸢的话“大哥这话不对,这件事本就是爹做错了,我们是晚辈这不错,可明知爹行差踏错,不想着说出来,劝一劝,反倒眼看着爹越做越错吗?” 魏子期意外的看她“你说的倒像是我没劝过。” 魏鸾略一垂眼皮“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这样提点大姐姐,委实没必要而已。” 魏鸢拍了拍她手背“大哥也是为我好,别使性子。” “你如今……”魏子期心说你如今倒很护着你姐姐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情已然这样了,连母亲都没法子,她若有法子,必不会收拾出西院,备着接胡氏入府,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不过是咱们兄妹在一处,有些不满,自己说了,自己知道,往后的事,也只能往后再说了。” “这可不成。”魏鸾一横眉,“大哥你也十九了,爹早几年忙里忙外,又想着要教你本事,将来好接管家业,便把你的婚事也耽搁了,难不成明年行过冠礼,还不议亲?大姐姐及笄礼早行过,也正是议亲的好时候,原本咱们家这样的富贵,提亲的人该把门槛都踏破了,可现在好了,爹干出这样……” 这样没脸的事就在她嘴边挂着了,魏子期眼神一厉瞪过来,吓得她收了回去,转了话头“不能走一步算一步,难道连你们的好姻缘一并耽误了?” 魏子期大感意外,幺妹只有十三岁,又是爹千娇万宠着养大的,在他眼里,魏鸾一直都是个无法无天的,更从来都不晓得为旁人着想,天大的事在她眼里也不足挂齿,真是千金难买她乐意,至于别的,她哪里顾着呢? 如今倒像是变了个人,说出这番话,真正让魏子期觉得魏鸾脱胎换骨了一般。 他有些愣怔,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魏鸾不多做他想,只当他沉默下来,是因她的话正说在点子上。 反倒是魏鸢心头一紧“那你说怎么办才好?我其实倒没什么,只是大哥他的婚事,万不能轻率了,也不能有丁点儿的纰漏才行啊。” 魏鸾便有些哭笑不得。 大姐姐的心,从来都是向着自家兄妹的,可她被大哥教成了这种性情,又不是个拿主意、有主意的人,纵使心思再细腻,头脑也聪明,可好些事儿,她想不到,也不敢想。 以至于如今出了事,她竟张口问幺妹怎么办才好…… 但魏鸾又不得不心疼。 大姐姐对自己的婚事,是一点也不上心的,在她眼里,哪怕是将来嫁的并不好,夫家门第并不够高,她也都泰然处之,欣然接受。 魏鸾吸了吸鼻子,不敢再看魏鸢,就怕生出更多的感慨再红了眼,在兄姊面前没法子圆过去。 于是她偏了头,只去看魏子期“爹把胡氏收房的这件事,章家人知道吗?” 第十七章:办法 第17章办法 魏子期苦着一张脸“人是在扬州收的,章家自扬州发家,几十年根基扎在那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逃得过他们的眼,更不要说母亲是章家嫡女,扬州城中谁还不知道吗?” 这一桩实在算是风流韵事。 魏业多年无妾,身边连通房丫头都没一个,章氏当年是以平妻身份嫁给魏业的,生下儿子没两年,孙氏就撒手去了,她头上不再压着一个发妻,这些年也算得意。 章家是日渐衰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扬州城内谁还不卖章家几分薄面呢?魏业如今又有了能耐,有这样的女婿,更叫章家能在扬州耀武扬威的。 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这就是章家人最说的响嘴的。 如今倒好了,出门一趟做生意,还在扬州收了个那样出身的胡氏。 章家的脸丢尽了,叫魏业活打了一个大嘴巴子,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看章家的笑话。 魏鸾眉心拢一拢,眼中写满了难办二字。 魏子期看出些端倪来“你想的法子,总不是还同章家有些关系吧?” 她也不瞒着,横竖出了事是大家商量,有好的自然也会有不对的,就是怕她想的这法子,现如今章家指望不上而已…… 魏鸾有些无措起来“是有关系,且关系大了去。”她一面说一面做扼腕叹息状,“只是听大哥这样说,估计是难办了。” 她这话说出口,倒把魏子期和魏鸢的好奇心勾了出来。 魏鸢按在她手背上的手撤回来“倒是个什么样的法子,你倒说的我十分好奇起来。” “我原想着,议亲这样的事,也不单是大哥和姐姐该为自己考虑而已,二哥也十五了,这年纪也够他议亲的。”她略顿了一回,又只是笑,“大哥早年是要历练,他又不用。母亲最是护孩子的人,只怕早就把眼盯上了宋家,只等着二哥年纪到了,好到宋家去提亲。” 魏子期尚不知道她挨了宋宜的打,只是听她说起宋家有些阴阳怪气,尤其是说起这亲事,倒有些嘲弄的口吻。 他不由皱了眉“好好的姑娘家,说起话来怎么阴阳怪气的,叫人听着不舒服,也没得失了你的身份。” 现下出了胡氏的事,处置不妥当,丢的是整个魏家的人,他们是魏家的孩子,名声一起跟着受损。 爹正在兴头上,又有了孩子,再是精打细算的人,如今也顾不上这些了,只有他们兄妹还能聚在一起商量个对策出来。 也正因为如此,魏鸢赶忙岔开了话题,唯恐再在此时扯出宋宜打人的一段事,惹恼了她大哥,届时头脑发昏的,连胡氏的事都一并往后稍了“偏大哥多心,我就没听出什么阴阳怪气来,要真有,也还是母亲和子衍……”她点到即止,省的魏子期又要骂人,“我又不该多嘴编排长辈,大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便好了。” 魏鸾的神情有些古怪。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或者说,人活着,本就是极其矛盾的。 这须臾之间,她对大姐姐的那点子心疼也好,惋惜也罢,一下子成了疑心和打量。 分明说不在意自己将来婚配如何,眼下却生怕大哥知道她挨打的事。 她是清楚的,知道了这事儿要分心,对胡氏的这件事少不得处置就有失。 她们姐妹在内宅,是姑娘家,不好过分的插手,更不好一味的在爹面前说这样的大道理。 魏家将来是要大哥来继承的,自然他出面最合适不过。 魏鸾深思之余,也觉得自己未免太多心,怎么能连自己的亲姐姐一并怀疑了。 况且这天底下,原本不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吗? 她前世已然经历过,最该看的透彻的。 可……也许就是因她前世感受过,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什么叫做暗箭难防,多心多疑,似乎成了不收她自己控制的事。打从醒过来之后,她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还是该活的坦荡荡,她好歹还有黎晏,用不着什么小心翼翼。 只是被陛下赐下一杯毒酒的记忆太清晰,她临死前黎晏匆匆赶来的悲痛也太真切,以至于重活一世,她仍觉痛楚尚在…… 魏鸾走了神,魏子期与魏鸢面面相觑“鸾儿,在想什么?” 她回望过去,噙着笑摇头,那笑容灿烂又和煦,正好似这三月天最温柔的太阳“我本来想着,还有二哥这一宗在,母亲再不待见胡氏入府,也要为二哥的将来着想。人既是爹在扬州收了房的,最好的法子,是叫章家出面,只说胡氏是他们送到爹身边服侍的,这样也好堵住外头那些人的嘴。” 魏鸢大吃一惊,低呼出声来“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魏子期却只是略微的蹙了眉,似乎在思考这法子到底靠谱不靠谱。 “大哥也觉得我说的可行的吧?”他许久不言声,魏鸾也没理会魏鸢,她带着满脸融融的笑意,隔着小桌子想去牵魏子期的袖口,“大哥,胡氏进了府,其实就瞒不住了。那马车华贵的不像话,一路进程,人家一定议论起来,有心的人打听上几句,说句不好听的,家大业大是非也大,底下那么多的奴才,真一个个的约束的过来吗?一定会有多嘴的,在外头胡说八道,咱们想藏起来的不光彩的那些事,到他们嘴里,全成了炫耀的,大哥常在外走动,总比我清楚这些。” 她说的不错,奴才到底是奴才,不是一家子人,就不为这一大家子考虑,只图了一时嘴上痛快,别人瞧他又觉得他知道得多,便一通吹捧。 他们是高兴得意了,家里头这点子丑事,却都给他们散出去了。 魏子期看着她伸过来的手,小小的,白嫩的,他愣怔须臾,把她的手打了回去“只是章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在扬州也丢了脸跌了份儿,爹在人家知道了之后,也未曾登门去赔过礼。如今再想叫章家应承这件事,只怕是很难了。” 她起先不知道的,本来以为爹人情往来做得多,会在人家议论之初就登章家门去好好解释解释,哪怕是面子上做做功夫,这一趟也该走动的。 可未曾想,如今生意做大了,倒也不把章家放在眼里了。 这样一来,可真就僵住了。 魏鸾讪讪的收回手“那就只能从母亲身上下手,她要是能松了口劝章家那位外祖父,也未必不成。” 第十八章:劝服章氏 第18章劝服章氏 魏鸢怯怯的瞧过魏子衍一回,没料着却让他逮了个正着。 魏子期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看着她,表情也慢慢古怪了起来“老是在我面前愈发生怯,先前我斥你,是我不对,兄妹们一处说话呢,我也只是教给你,见着外人再不要说那些,烂在肚子里也别出口,这会子想说什么,还不是由着你说个尽兴吗?” 两个妹妹都是他照顾大的,魏鸾其实还照顾的少了些,她落生爹就很喜欢,越长大就越喜欢,打小爹看顾她就多,他为这个不怕幺妹吃大亏,加之有爹来教导,他的心思,更多的自然就用在了另一个妹妹身上。 是以要说感情深,他看魏鸢才更亲,也更疼她,只是不知何时起,她见着自己,总是比对外人还要胆怯。 为着什么他大概明白,可是经年累月这么过来了,现在再想改了,已然不大可能。 魏鸢叫他说的脸上飞红了一片,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去,静默了好久才缓过来,再抬头时,脸颊上的红晕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望向魏鸾“你别看着母亲大张旗鼓的收拾了西院出来,如今知道了,那是给胡氏备着的,可她怎么会有这样大度?” 魏鸾觉得意外,这话实在不像是她会说的。 许是她眼中的惊诧伤到了魏鸢,魏鸢的表情中带了些苦涩“大哥自己说的,想说什么,由着我尽兴罢了。这也不是我编排母亲,其中缘由,你年纪再小,多少也知道。我只瞧着你先前……” 她陡然一惊,差点儿自己说漏了嘴! 先前魏鸾联合着齐王发落陈平的事儿,十三岁的小姑娘,实则是个有手段的。 她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知道什么人是可以倚仗的,什么人是可以利用的。 固然这样也许不好,可只要不伤天害理,便也无伤大雅,况且齐王自己心甘情愿,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是以魏鸢想着,章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魏鸾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果然魏鸾连连点头,又宽慰她“我只是觉得,大姐姐从前闷声不响,实在是个温吞好性的人,原来你也留心这些,知道母亲一向并不是十分大度宽容的人。” 魏子期忍不住扶额。 合着他一句话,倒造就了她两个这样肆无忌惮的背后编排长辈吗? 虽然说的是对的,也不是给章氏身上泼脏水,但他怎么听怎么别扭,偏话还是他亲口说的,又不好板着脸训斥她两个,所以只能闭上嘴,绝不参与她们的编排也就是了。 魏鸢半阖了眼,须臾才又睁开,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太复杂了。 魏鸾一时瞧见,心头咯噔一声。 她突然觉得,其实在漫长的岁月中,大姐姐对章氏积怨已深,而这份怨怼又从来无处发泄,其实到最后,怕是心思都扭曲了。 等魏鸾想再看一看那双眼,以及那样的眼神时,魏鸢已经一切如旧了。 魏鸢松了口气“你既知道母亲是什么样的脾性,这事儿还想指望母亲吗?”她嘴角嘲弄的弧度扬起来,却不对着魏鸾,更不是冲着魏子衍。 也许魏鸢真的是隐忍惯了,也温和太久了,以至于她分明对章氏不屑一顾,却在嘲弄刚露于人前不多时,便匆匆敛去,就像是她的脸上从未出现过那样的神色一样。 魏鸾觉得她姐姐活的辛苦,这十五年来,可能没有一日是真正松懈下来的。 苦涩蔓上心头,又涌到舌尖上来。 这样的苦说不出口,只能又和着那一点无奈,一起咽下,再喉咙里滚上两滚,用足了力,生吞进了肚子里。 “我知道很难。”魏鸾幽幽吐了口气,“可只能这样。胡氏是扬州人,我们能指望谁呢?”她略一顿,又提起黎晏来,“如果爹是在齐州做这样的事,我可以去找黎晏帮忙,了不起他想了法子,齐州城中那么些人呢,随咱们要说是谁家送来的,只要有他出面,也不怕平息不下去。可是在扬州啊——也不是不能叫他帮忙,但太费工夫了,且真这么干了,才彻底伤了与章家的情分。” 魏子期是赞同这话的。 倘或此事请了齐王出面相帮,人毕竟是从扬州带回来的,只怕弄到最后,扬州城中的人只会说,魏业如今仗着有了齐王这棵大树,越发觉得好乘凉,再不把章家人放在眼里,连带着章氏这个当家主母,地位也是一落千丈,唱曲儿的姐儿都能明目张胆的收了房,带在身边百般宠爱,为着这么个姐儿,甚至不惜请了齐王殿下出面,还要为她造就个良家出身来。 为着这次的事情,两家已经生了嫌隙,再把最后那点子情分伤了,就真是大大的不值得。 魏子期跟着魏业历练了这么多年,知道经商的人家最看重的就是人脉二字。 他也不喜欢章氏这个继母,可是章家还有根基在,最好是别伤了两家的和气,好歹名义上章家也是他外祖家,将来保不齐有用的着的地方。 章氏盯着内宅和魏家家业,时常会糊涂,那是为子衍筹谋的。 今后他真继承了家业,章家人可不会再似她这般的糊涂了。 于是他欣慰的看魏鸾“人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先前说你真是长大了,眼下看,竟说错了,你倒是脱胎换骨一样,再不是个只晓得胡闹的小姑娘,如今也懂得权衡利弊,知道把目光放长远了。” 他说脱胎换骨,魏鸾没由来打了个哆嗦。 魏鸢忙覆了她覆她手背“这三月天,你怎么觉得冷了?” 她忙说了声没有“没觉着冷,就是打了个寒颤,我也想说呢,一会儿请大夫来瞧瞧。我倒也没什么觉得有什么要紧的,估计是天气刚暖喝起来,前些日子我总穿的单薄,不过请个大夫看一看,大家安心。” 她都这样说了,魏鸢和魏子期也就没再多叮嘱,知道请大夫来瞧就是好的,至少不必他们为她操心了。 魏子期五指并拢着,在石桌上头轻拍了两下“我怕只怕,既指望不上章家,也指望不上母亲,可一时再要想别的办法,却是实在想不出……主要还是母亲面前,咱们谁也说不上话罢了,子衍又是个拎不清的,叫他去说,他八成还要想着,咱们抬举胡氏来恶心母亲。这个事情真是难,要怎么着才能劝服母亲松这个口,这事儿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十九章:拱火 第19章拱火 魏鸾把视线定格在魏子期的身上。 他说的这些人,当然一个也靠不住。 在这偌大的魏府中,能够让章氏松口妥协的,从来就只有一人而已——那个人,甚至不是魏子衍。 她定了心神,沉声叫大哥。 魏子期的长叹收住了,不解的看她“怎么?” “让爹去说。”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揉揉耳朵“你刚才说了句什么?” 魏鸢也惊了一跳呢,好好地说起这个,怎么可能叫爹出面去劝服了章氏呢? 原本章氏心里还不知恨成什么样子,他们都心知肚明的。 刚才在府门口,爹连个好脸色也没有,撇下他们,就同章氏一并进了府,不许任何人跟上去。 说到底,夫妻两个关起门,吵成什么样都不要紧,可旁边儿有孩子看着,一切就变了味儿,拉不下脸面来,早晚闹得不可开交。 爹怕是防着这个呢—— 魏鸢也巍巍长叹“鸾儿,这怎么可能呢?” 不,这是有可能的,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魏鸾合上眼,想起前世的事,之所以闭上眼,不过怕眼中的恨意泄露出来,没法子在兄姊面前圆过去罢了。 那年章氏送了个人到爹的面前来——一样是出身扬州,年纪轻,长得漂亮,身段也好,她爹娘都是章家家生的奴才。 起初魏鸾也不明白,后来在黎晏跟前说起来,实在是想不通,章氏到了这个年纪,子嗣是再无望了,怎么反倒要放个年轻貌美的在跟前,竟全然不怕爹越发忽略了她。 黎晏到底年长些,见过的也多,彼时一听她这天真话语就笑了。 原来那不过是当家主母惯用的伎俩而已。 爹一向也不是个专情的人,花街柳巷也常来常往,都碍着名声二字没往府中纳过人罢了,章氏早就知道自己栓不住爹,等到过了四十,真正年老色衰,还剩下些什么呢? 她又不是正经的原配发妻,连年少共患难的情谊都没有,比娘还要不如,所以便想了这样的法子,挑了个章家走出来的姑娘,放到了爹的身边来,为的,只是巩固她在魏家的地位,至少那姑娘知根知底,总好过爹将来真的在外头看上了谁,带回家,万一再是个要强性子,不受章氏降服,那才真是要闹的鸡犬不宁。 魏鸾初知胡氏的事,心中免不了惊讶,自然因为这与前世并不同。 章氏挑的人尚没有进门,爹反倒自己从扬州带回来了一个。 她抬手按了按鬓边,觉得有些头疼,但侧目瞧见了兄姊都在看她,想起来正经的事情还没说完,忙就垂下了手“姐姐这些日子也瞧见了,西院前阵子动静闹得大,我不是说了吗?我去看过一回——”魏鸾顿了下,“西院比我的清乐院,不知奢华多少。” 魏子期眼皮一跳“母亲真这样费心布置?” 她说是,斩钉截铁的“大哥,你说母亲是为了什么呢?胡氏那样的出身,换做我,连这府门都不会叫她迈进半步来。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只想着有了孩子就有了倚仗,凭她那样卑微的出身,也敢望向到魏家这高门中来享一场福,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毕竟是有了骨肉的……”魏鸢轻咬着下唇,声音也弱了好些,“况且听大哥的意思,爹一直都挺喜欢胡氏的。鸾儿,她的出身再卑微,也不是你能够置喙的。咱们是嫡女,跟胡氏八竿子打不着,但你不要犯氮气,回头拿她的出身编排作践她,仔细爹恼了你。” 魏鸾翻了翻眼珠子“放着这么个人在母亲眼皮底下,我高兴还来不及,只要她不来招惹我,我没事儿编排人家干什么?便是如今左右为难,也是同她无关的,那还不是爹非要把人收了房,又这么招摇的带回家来吗?” 她倒是拎得清,孰是孰非心里有准,不颠倒是非,也不冤枉好人。 魏子期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是欣慰,从前真是只觉得幺妹一味胡闹,今日听她一番言谈,倒是比鸢儿更识大体的一个。 “你是觉着,母亲那样精心的布置了西院,说到底,是不想跟爹撕破脸,也不想惹得爹不高兴,”他灼灼望过去,“从赵致送回来的消息,母亲瞧得出来,爹爱极胡氏,很是宠她,这时候逆着爹的意思来,对母亲来说,反而没什么好处?” 魏鸾连连点头,拢了一把袖子“大哥觉得不是吗?我说了,若换了我,决计不会这样子。其实想一想母亲素日行事和手段,她也不该的。胡氏有了身子,那的确是魏家的骨血,她是当家主母,不能置孩子于不顾,但胡氏不能进门,在外头置办个宅院,魏家又不是花不起这笔钱。她怎么就要让人住进来,还那么费心上下打点呢?” 魏鸢至此也醒过神来,实际上她不大理解魏鸾的话,将来成了婚,自然也是出嫁从夫。 夫主固然会出错,可为妻的也只有从旁劝谏的份儿,哪里有忤逆的道理。 她本想着,章氏今次行事虽与她素日的雷厉风行不同,但章氏未出嫁前也是学了三从四德的,顺从夫主的意愿,没什么不对的。 眼下叫魏鸾这么一提,她隐隐明白,章氏心有不甘,却不得不从。 为了他们兄妹的事情,这些年爹和章氏一直都会有争执,只是爹的心思也一向不在内宅中,生气也是魏鸾去撒娇告状,才会质问到章氏脸上去,章氏入门就是平妻,体面还是要给她,所以虽会起争执,但大多不了了之。 到如今,章氏年纪也确实大了,男人嘛,爱的不过一副皮囊,除非是年少时便一往情深,打心里认定了要携手一生的那一个,不然换了别的任何人,都逃不过皮囊二字。 魏鸢嘴角浮起苦涩,也不知是为了章氏,还是想到了自己的以后“可明知道母亲心中不满,却不得不为胡氏忙前忙后,现在叫爹去跟她说这事,这不是拱火挑事儿吗?” 第二十章:纳妾 第20章纳妾 有那么一瞬,魏鸾不大想搭理魏鸢。 魏鸢未免把她想的太不堪了,她今日当着大哥和这个姐姐的面儿说了这么多,哪一句像是不懂事胡闹的孩子? 可即便是这样,在魏鸢眼里,她也仍不过是魏家肆意妄为的二姑娘而已吗? 前头她还为姐姐的婚事操了心,现在一转脸,叫当姐姐的这样质疑,换了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是以她索性转过头去,只冲着魏子期而已“大哥也觉得我是为了拱火,为了叫爹和母亲闹的夫妻离心,为了叫这家宅不宁吗?” 她没有那么糊涂。 如果是前世,她真的只是个不知事的十三岁的小姑娘,遇上这么难得的机会,能给章氏添堵,不要说怂恿爹去说这些了,便是一味抬举胡氏,在爹面前更把胡氏夸上了天,叫爹愈发喜爱胡氏,她都是干得出来的! 那时候太小了,也不知世道险恶这四个字究竟作何解。 她只以为这齐州城中人人高看她,连宋宜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也得让着她三分,她生来金贵的很,哪怕不是官家贵女,有这万贯的家财,谁都要敬着她。 但那会儿她又怎么会想着,只有魏家在,只有爹在,她才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魏家二姑娘呢! 黎晏再喜欢她也不顶用,没了家里的指望,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到最后,其实连黎晏也护不住她。 魏鸾猛然觉得胸口一痛,前世饮下毒酒的那种痛楚,又回到胸腔中,叫她钻心的疼着。 她略弓腰,拿右手按在胸口。 这一按不打紧,可把魏子期和魏鸢吓坏了。 从前没见她有什么心悸的毛病,好端端的坐着说会儿话,怎么疼出一头的冷汗来。 魏鸢忙扶着她“鸾儿?是不是不舒服?刚就见你打冷颤,你偏说不打紧,还哄我和大哥是不是?” “不……”魏鸾不愿意承认,也不想叫他们担心。 这不是病,只是如同梦魇一般,纠缠着她,久久不能散去的痛苦而已。 她勉力支撑着,直到浑身的痛楚稍褪,才就着魏鸢的手又坐正起来。 魏子期满脸担忧“你不要苦熬着,横竖人已经住了进来,也不在乎这一两日工夫,还是先去歇着,请了大夫来看一看,你这样子,可叫我放不下心。” 魏鸾连声说不用“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吗?大哥别操心这个,真不舒坦,我也不会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现在请大夫进府,少不了惊动了爹。胡氏的事情还正在这股劲儿上没过去,他哪里顾得上我,别折腾了。” 魏子期对她这番说辞显然不满,可待要再开口,却已然是不能。 “大哥,你方才说的不对,怎么不在乎这一两日?”魏鸾已经反问一声打断了他,“我方才说,叫爹去说服母亲,给扬州去家书一封,只说人是从章家挑上来的。齐州和扬州相隔甚远,也不会再有人去找寻,查出胡氏过去的出身,我私下里再找黎晏帮帮忙,好歹派人到扬州去,把从前和胡氏有关的一切都抹去,也就不怕以后有人找上门,拿这个笑话我们家。人黎晏是不能揽到自己身上去,这点事他却还是能够帮忙的。” 是以魏子期就又皱起眉来。 她的计划是周详的,一步接着一步,简直是天衣无缝。 她把什么都算到了,胡氏的出身,将来如果有心人找到扬州去查,真查到了,还不得笑话死他们魏家? 可是鸾儿她…… “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你出什么事了吗?” 他问出口,魏鸾当即心头一颤。 那句脱胎换骨有如魔音,在她耳边反复的响起。 她倒不怕大哥会疑心,除非是他疯了,才会想着眼前这个妹妹死而复生回来。 她怕的,只是大哥觉得她心思重了,又不知这样的心思是与谁学来的。 跟谁……学来的? 宋宁的脸猛地在她脑海中闪过,魏鸾不动声色的眼中一亮,只不过是眼下顾不上,也不好提起宋宁,不然胡氏的事情没办完,她还要再给自己惹麻烦。 横竖大哥已经疑了,将来且有他疑心的时候,她最近只跟宋宁走得最近,连大姐姐都是知道的。 魏鸾定了心神,无辜的摇头“我能出什么事?” 一旁魏鸢紧捏着的手倏尔松开,也长出了口气,真是怕她这时候还要告状,乱上添乱,好在她今次懂事的很,没有说起宋家的事。 魏鸾就坐在她旁边儿,肩挨着肩呢,一清二楚的把她那点举动尽收眼底,心就更沉下去了。 魏子期总觉得她怪,可真是说不上来哪里怪,她又说什么事也没发生,更叫他摸不着头脑,便是觉得这个妹妹和从前不大一样,一时也说不出所以然。 “那这样,等爹和母亲说完了话,你跟我去找爹……” 魏子期的本意,魏鸾是最得宠的一个孩子,这个话吧,其实他爹听了也未必立时就同意,先前一声不响的收了房,反过头来还要去求章家帮这个忙,他如今给别人脸色看惯了,这样子求人,还是这样的事,就怕抹不开脸面。 所以带上魏鸾,她撒撒娇,权衡利弊的劝一劝,没准儿还好办得多。 可是他话刚说了一半呢,魏鸢噙着笑就阻止了他的后话“大哥说什么呢,这话只能你去找爹说,我和大姐姐可都去不得。” 她黄鹂样的声音落下去,见魏子期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便抿了抿唇“大哥怎么糊涂了呢?我和大姐姐是待字闺中的人,哪有到父亲面前,插手父亲内宅事情的?” 魏子期面色一黑“你这话说的,我难道不是做儿子的?我难道就好插手爹的妻妾之事?” 魏鸾却又摇头“可你不一样啊,魏家早晚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不能看着爹为了个胡氏,叫魏家蒙羞——当然了,在爹面前不能说蒙羞,便说不能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是了。你又不是不叫爹往房里添人,但我的意思是,这话只有你说得,且还要把事情办的更好些,胡氏既是章家挑上来的人,是良家出身,又有了身子,那就该正经纳妾给个名分,将来府里也是按姨娘的例待她,再叫爹请几个亲朋,不必大摆筵席,小小的热闹一回,这是咱们魏家的喜事,大哥你说呢?” 第二十一章:不服管教 第21章不服管教 魏子期一听就明白了。 这丫头不是存着拱火的心提的这法子,她是正经怕家里为此叫人家指指点点,更不想叫爹被人家戳脊梁骨,但她心里实在不喜欢章氏,仍旧憋着劲儿要章氏脸上不好看。 可他心里明白就成了,嘴上不必要再说。 她这个年纪有这样的心眼,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倘或是魏鸢有这么多成算,他必定以为不好,将来嫁了人,娘家能倚仗的只有他这个哥哥而已,倒不如老实本分一些,端着那份持重,还能叫夫家敬着一些。 是以魏子期只闷声点了头“也是你说的这么个道理,既然是这样,过会儿我就去寻爹,这事儿只怕还要好好筹谋盘算。不过齐王那里——” 提起黎晏,魏子期莫名的变了脸,在魏鸾肉眼可见的速度中,他面上黑了一大片。 魏鸾迟疑“大哥?” “你如今还与齐王常来常往的?”别说魏子期黑了脸了,这会子再开口,索性连语气也不大好。 魏鸾这时才稍稍回过神。 其实前世的时候,她也和黎晏走得近,当初在京城,人家总爱玩笑一句,魏家二姑娘与齐王殿下真正是青梅竹马,她也觉得她当得起这四个字,黎晏听了更是开心,外人就更加的奉承他,唯一不高兴的,就是大哥了。 后来举家迁回齐州,黎晏巴巴的往封地,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奔着她来的。 可打从那之后,大哥就更不乐意见她与黎晏往来。 倒不是说大哥不喜欢黎晏这个人——黎晏风趣,儒雅,他有着皇族与生俱来的高贵,却又是个最随心所欲的性子,这样的人,称一句君子绝不为过,坦荡又洒脱,夺目耀眼,令人心神向往。 重活一回,魏鸾才真正明白的。 大哥他不喜欢自己和黎晏走动,就是因为黎晏高高在上,太过耀眼,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太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他对谁好,谁就会招人嫉妒,更不要说换了她——黎晏那样真心实意的爱慕她,甘愿为她摘星捧月。 这齐州城中的闺阁女,乃至天下待字闺中的贵女们,谁不想将来走到齐王殿下的身边,不要说为正妃,便是为妾为婢,不也能叫她们挣破了头吗? 方才提起黎晏这一茬,大哥的心思还在胡氏这事儿上,没与她计较。 眼下主意拿定了,他倒一转脸,又想起黎晏来。 魏鸾吞了口口水,有些生了怯,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魏鸢瞧着架势不大对,这会子倒极晓得回护魏鸾,便温和的笑着,柔了嗓音去劝“大哥怎么这幅脸色?瞧着怪吓人的。鸾儿又不是爱胡闹的,殿下每每来寻她,她难道还能拒人千里之外吗?” 她一面说,一面想起方才魏鸾的那个提议,说到底,这个主意,是二者不可缺一的。 爹既要点了头去辖章氏写家书,另一宗,齐王也要安排人手到扬州去抹平有关胡氏过往的一切,如此才可高枕无忧,安生下来。 可谁在齐王殿下面前有那么大的面子?可着这齐州城内,也只有魏鸾一个,能叫齐王费心思、费工夫的安排人手处置这种事了。 于是她又提了口气“大哥该不是现在要训斥鸾儿吧?我听了都要不服气的。这主意是鸾儿想出来的,两全其美,再合适没有,大哥点了头,必是赞同我所说。难道来日爹同意了,去劝母亲了,齐王殿下那里,大哥出面去请了殿下相帮吗?” 魏鸢其实口齿很伶俐,素日里也不过是藏锋而已,眼下只有他们兄妹三人,加之先前说章氏的那些话,魏子期也确实没有骂人,她便放开了些“要我说,就是大哥去求,殿下点了头,那也还是看在鸾儿的面子上。” 魏子期倒吸一口气,差点儿叫噎住。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他虎着脸呵了一句,“我为什么不叫她和殿下常来常往的走动,你心里没数吗?” “我心里自然是有数的。”魏鸢倒也不怕,只是眼中的无奈更浓一些,“大哥,殿下一门心思在鸾儿身上呢,你拦得住鸾儿,拦得住齐王吗?” 在魏鸢看来,和齐王走得近并不全是坏处,虽说大哥的担忧是应该的,可本来也不是鸾儿上赶着痴缠,反倒是齐王放不下鸾儿,到这次陈平轻易就被赶出了魏家,她才真切的感受到,所谓皇权,是多么至高无上的一样东西,齐王动动嘴皮子,他们这些人,要生要死,那不就是人家一句话吗? 只是魏子期显然不知这些,也没想过这些,反倒目下为魏鸢一句话脸上,愈发的难看起来。 那头魏鸾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哥自然是拦不住黎晏的了。 魏子期不满的目光立时扫过去,她捂着嘴憋笑“大哥也有这样吃瘪的时候呀。” 他冷哼一嗓子“横竖你们现在大了,我也管不住你们了,我说的话,你们也不肯听,讲什么道理,你们也不愿意往心里去。” 魏鸢摇头说不是“大哥的话,该听的我们听,该铭记的我们一刻不敢忘,但这个事儿,大哥你骂鸾儿,我替她委屈不平。” 这不还是不服管教吗? 魏子期懒得再跟她辩,说多了是磨嘴皮子,他又不好真的同自己亲妹妹大动肝火的,索性眼不见为净。 他腾地一下子站起身,那瞬间,魏鸢其实瑟缩了下,像是怕他动手似的。 魏子期看在眼里,眸色一暗,旋即恢复如常,再没看她二人,转了身离开了清乐院。 魏鸾的心疼就又涌了上来,想覆上魏鸢的手,可心里为她先前的说辞还是有些隔阂,就顿住了手上动作,只是叫她“姐姐既害怕,还要替我分辨,下次别这样了。” 魏鸢自己也是苦笑“都过去两年了,大哥也哄了我好久,从那回之后,连骂我难听的话都几乎没有一句。可是他黑着脸,那样子一下子站起来……我还是会生怕……算了,不说这个,倒是你,要我说,也不要听大哥这么说你,和齐王走得近,本不是你有心,况且他对你好,于你而言是个好事,你和我不一样,自己该把握的,还是得自己牢牢地握住,知道吗?” 第二十二章:不欢而散 第22章不欢而散 魏业和章氏到底是闹了个不欢而散的。 本来章氏收拾出来西院,心里已经带着火了,今日一见那胡氏坐的马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况且在他看来,本就是魏业做了没脸的事,却当着孩子和奴才们的面,黑着脸拉了自己进府。 一去数月,才回家,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她。 她是当家主母,又不是没名没分的侍妾,这叫章氏怒火中烧。 偏魏业一进了屋中,满口只与她说胡氏如何,说胡氏肚子里的孩子如何,章氏越听越是闹,先前劝自己无论如何压制着火气,不能同魏业发脾气,现下哪里还忍得住? 这几年小吵小闹的过来,魏业也习惯了,只是章氏撒泼起来的样子,他真是从未见识过,也真正叫吓了一跳。 等那种震惊过后,余下的便只有满腔的恼怒而已了。 夫妻两个关起门来大吵一架,不欢而散之后也只有近身服侍的人,才能从主子的面色上看出些端倪来。 魏子期也是在迈进了魏业书房,见他虽手执狼毫,笔下却毫无章法,再仔细端详他面色时,大约猜出他与章氏闹了脾气了。 他有些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开口,其实这算是为父亲分忧,而且他来的路上也想了,顾全的其实也有章氏的颜面,就是不知道鸾儿在想这主意时,有没有想到这一层,若她想到了,那才是叫他刮目相看。 只是眼下爹摆明了心里不痛快,最好的就是暂时别跟他再提胡氏的事情,可他来都来了…… 魏业真是心不在焉的,见了儿子进门,索性把手中狼毫往菱花笔格上一放“什么事?” 魏子期犹豫了片刻,到底选择了开门见山“我见爹脸色不好,是和母亲拌嘴了吗?” 魏业表情显得有些古怪“我一时也顾不上,你妹妹们都还好吗?” 不答反问,倒像是真不愿在孩子们面前提起这茬了。 魏子期心中升起些无奈,看来这事儿想拐弯抹角的开口是不能够了,他已然这样直白,就盼着他爹能回应上一句,他也好说下头的话,偏他爹连这一句也不应。 他回了句还好,索性直接了当的回了“我来找爹,是为了姨娘的事。” 他本不该称胡氏做姨娘,没名没分的一个人,住进了府里,也担不起这两个字,只是魏子期并不打算在这样的小事上触怒魏业,这会子胡氏是心头肉,谁也碰不得惹不得,按着魏鸾的意思,早晚胡氏也得是魏家的胡姨娘。 魏业一听他提起胡氏来,果然眉头紧皱着“你是做晚辈的,这些与你有什么相干?还有没有别的事?” 这就是要打发人了。 魏子期一听,眼皮突突的跳“爹,我虽是晚辈,可也是魏家的嫡长子。您不要急着赶我出去,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了,我来找您是有再正经不过的事,不然也不敢随意提起姨娘来了。” 他心里并不安定,是因为魏业一直没说话,反而把犀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两道眼神带着炙热的温度,像是要把他看穿了一样。 父子两个谁也没先开口,僵持了约有一炷香,魏业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开“那你说吧。” 到底这个是嫡长,他说有在正经不过的事,魏业便愿意耐着性子听,况且这个儿子一向不招惹麻烦,是个再稳当不过的。 魏子期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重又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大概其的把魏鸾说的那些,先与魏业说了一半,无非是胡氏的出身如何不好,扬州又是章家的地界儿,到底传出去不好听,平白叫人家笑话魏家一类的话。 只是他又不敢把话说的十分重,怕惹得魏业恼羞成怒。 就这样斟酌又掂量的,原本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事儿,他愣是洋洋洒洒的解释了一大通。 魏业到如今这年纪,经历过的原也太多,魏子期那点子心思他几乎一下就看穿了,只是儿子尚且有心遮掩,他更不会自己贸然去揭开。 其实孩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不过是他自得了胡氏,一颗心就全在胡氏身上,外头生意虽没耽误,然而别的事,他却一概撂开了手,是以哪里还顾得上回齐州之后的这些事。 今日回家,本来他想着,胡氏的事是该好好和章氏说一说,毕竟是正妻,闹的太没脸也不像话,何况他也是指望着章氏替他兜住这个事,只是没想到…… 想起章氏撒泼的情形,魏业的脸就又黑了黑。 魏子期细细的端详着,只以为他为这番话不高兴,忙叫了声爹“我真不是编排姨娘,只是眼下人住了进来,要说没名没分的,将来再给人家拿住了这出身大做文章——”他拉平了唇角,“爹,我和子衍还有鸢儿,可前后脚的都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魏业一怔,绝没想到他提起亲事来,那愁绪散去三分,面色竟也有了和缓“为着历练你,耽误了你几年,你这是急着成家了?” 魏子期眼皮一垂“爹。” 他咬重了话音叫魏业,魏业便没再多打趣“我也不是为了胡氏就真的昏了头,你担心的这些,我明白,也听得进去。你这么来寻我,是有了主意才过来的吧?” 他说是,连带着两个妹妹也带上了。 魏家本来也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有把着姑娘们非要只凭才气的,魏鸾现在这年岁就很有成算,于魏子期而言,正该叫他爹知道,这个女儿,将来说不得是个能成事的人,至于魏鸢嘛,那是为着魏业一向对她淡淡的,她平日里虽是那样一副怯懦又古板的样,私下里与兄妹在一起,活泛些,这没什么不妥之处。 于是魏子期定了定心神“我是才从鸾儿的清乐院出来,就一路来找爹的。这事儿我跟鸢儿还有鸾儿商量过,该由爹出面,去劝一劝母亲,叫母亲往扬州去家书一封,请章家出面,只说胡姨娘是他们家送到爹身边来的,至于姨娘的出身,鸾儿应下来,回头去请了齐王帮忙,派几个人到扬州去,做些手脚,将来也就不怕人到扬州去瞎找寻了。” 第二十三章:事发 第23章事发 屋外一声惊雷轰隆砸下来,魏子期心头跟着颤了两颤,倒是魏业坐得住,丝毫不为所动。 变了天,刮风下雨的,这样的惊雷,雨一定是瓢泼大雨,风也一定是猛烈疾风,好好的天,说变就变了。 老人们常说春雨贵如油,三月底少见这么大的雨。 魏子期有些站不住了,频频的扭头往门口方向看“爹,这么大的雷声……” “这么大的雷声,我听着都觉得瘆的慌,你母亲也该到西院去看看胡氏,她到底刚安置下来,还不知道住的惯不惯,怀着孩子,再叫吓住了。”魏业顺势把他的话接过来,“子期,这主意是你想的,还是你妹妹们想的?” “是我。”魏子期几乎脱口而出,“只是实在没个可以商量的人,一路上都惦记着这件事,回了家您和母亲有话说,子衍一向自己一个人,我出门久了,也想她们,才去了清乐院,又说起这事儿,就正好问问她们两个。” “鸢儿和鸾儿都觉得好?”魏业他既没有同意的意思,也没有不同意的意思,就这么吊着、问着,反倒字字句句都是和两个女儿有关的。 魏子期顺着他的话只点头“说要去请了齐王帮忙这一宗,还是鸾儿自个儿说的。我原是想,该请了什么人出面,好了了这后怕,只是从不敢想齐王殿下,还是顺嘴提了一句,她倒想起齐王来。” “哦,齐王……”魏业摩挲着下巴,念叨了两句,“齐王的确是个不错的。” 魏子期眉心一动,不错的?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到爹嘴里,就只有这三个字吗? 对着一个王品头论足,这其实大不敬。 他有心劝两句的,可魏业好似刚才什么也没说过,再望过来时,眼底是一派清明“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魏子期愣了,是彻底的愣了。 他闪了闪眼光“爹,我原本还想着,怕要苦劝您。” 魏业却笑了“觉得爹拉不下这张脸去求章家?” 魏子期尴尬的陪了个笑,却不言声,反正叫他爹说中了,不言声就等同是默认了。 “你呀——” 当爹的把音调拖的极长,可是却没有了后话。 魏业把所有的期许都放在了长子身上,可他也知道,从孙氏过世之后,章氏做了当家主母,膝下又有魏子衍,魏子期的年纪要长一些,心思也就重一些,平日里想的多,大约是怕将来魏子衍夺了原本属于他的,所以他很小的时候,父子两个在一处,不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反倒显得别扭,是他一味的忸怩拘束,也是魏业自己不知道怎么亲近孩子。 一直到魏子期真正大了、懂事了,那时候已经能跟着魏业四处走动,父子间才好了许多。 然而魏业清楚,如今长子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顾忌,是以在他面前,有好多时候,还是带着三分小心。 念及此,魏业不免无奈长叹“你是我的嫡长子,你娘与我是年少结发。子期,其实你说的都对的,便是不为着我自己,也不为着魏家的名声,单说你和鸾儿她们将来的婚事,我也不能叫人家戳我的脊梁骨。”他说着又失笑,“上梁不正下梁歪,是这么句话吧?” 他是打趣的,魏子期也噗嗤笑出声来“果然我们年纪小,眼皮浅,就是能想到的,也没有爹的心胸,倒把爹想的狭隘了。” 这并不是把谁想的狭隘了而已,不过是内宅中没有了亲娘为他们做主,总归是少了个倚靠。 魏业深吸了口气,正打算打发了魏子期忙去,也好整理了心绪,重回章氏那里去。 却不料着王川在外头敲了门,恭恭敬敬的喊老爷。 这是心腹,魏业用了多少年,多少秘密他知道,多少事情是他经的手,是以魏业喊了声进,几乎不假思索的。 王川进了门,却瞧见了魏子期也在,便怔了下。 这细微的举动没逃过魏业和魏子期的眼,可魏子期此时却“不识趣”起来,他仍立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魏业抿平了唇角想了想“怎么了吗?” 他既问了,那就是不打算叫魏子期先去,王川只犹豫须臾而已“您和大少爷离开家这些日子,家里头出了几件事,别的都不打紧,只有一样事关二姑娘。您前脚进门,奴才想着还有些事要安排吩咐,算了算时候,这会儿也尽够安置了,才敢过来找您。” 魏业一听事关魏鸾,当下便面色一沉“鸾儿怎么了?”他一面说,一面又侧目去看魏子期,“你是从清乐院来的,鸾儿就没跟你说什么?” 魏子期也茫然发懵呢,刚才在清乐院,她两个可什么也没说啊。 王川几不可闻的叹息“二姑娘是惦记着老爷和大少爷舟车劳顿,回了家还有操不完的心,只怕是不会再开口提这茬了。” 他越说,魏业听的就越是心惊。 那是做掌上明珠一样骄纵着长大的嫡女,从前在京城尚不曾收敛,何况如今回到了齐州,怎么有事却不说了呢? 魏业没说话,只是拿眼神示意王川快些细细的讲来。 王川也不是添油加醋的,就是把当初宋宜打了人,可章氏不追究,反倒把魏鸾送到了庄子上去小住,一直到黎晏回来,提了宋宜上门,魏子衍才赶紧派人到庄子上把她接了回来云云,关于后头陈平那档子事,他心里有个疑影儿,却绝口不提,只说是黎晏气不过,觉着章氏和魏子衍处置的偏颇,是小瞧魏鸾,可他不好拿这府里的主子撒气给魏鸾出头,就找了借口打发了陈平,好歹那是章氏娘家带来的心腹,也算是给了个教训。 那头魏业听完早面色铁青,霎时拍案而起“我一不在家,他们是要反了天了!” 他黑着脸,提了步子就从黑漆木的桌案后闪身绕了出来。 魏子期惊的回了神,忙在他身前一挡“爹要去哪里?” 魏业眼中闪过阴鸷“你妹妹平白挨了打,你母亲不到宋家要个说法,反倒屈着你妹妹,你说我去哪里?” 第二十四章:好处 第24章好处 魏子期有些不满王川的做法。 胡氏跟着回家,王川如今也知道了,这府里上上下下,为这个只怕不得安宁。 这种时候,还要把鸾儿挨打的事情说给主子们知道……诚然,王川或许是好心,也是做奴才的本分。 听闻此事,他也是恼怒的,宋家欺人太甚,而章氏和魏子衍,更是有恃无恐的过分! 但要计较也好,要理论也罢,现下都不是时候。 爹刚点了头,愿意去好好劝劝章氏,说服她写家书回扬州,现在把鸾儿的事一说,这火气又拱了上来,怎么可能好好说?只怕见着面,就先想起鸾儿是怎么满腹委屈的搬到庄子去住了几日了。 他勉力稳住魏业,虽然自己也是黑着脸,可却耐着性子还要安抚他爹“爹,你没听川叔说吗?齐王来过府上,也变着法子的给了母亲教训。这些年,陈平在府里耀武扬威的,不过仗着是母亲娘家带来的人而已,这样打母亲的脸,齐王其实治的已经很重了。” “重?这就算是重了?”魏业哪里听得进去这个,“我倒觉得王川说得对,殿下不过碍着面子,到底不好处置府中的主子们,这是留了后手,等着我回家来料理呢!” 他用了料理两个字,魏子期眼皮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那里魏业闪身想要绕过他,他这时哪里顾得上那么多,抬手就扣住了魏业一条胳膊“爹,您好歹消消气。鸾儿挨了打,还要咽下这口气,我听了也恼怒,可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母亲已经打发了陈平离开,跌了面儿,您今日回家,带回一个胡姨娘,紧跟着就再为鸾儿的事情同母亲大闹起来——” 他一顿,把后话咬重三分“母亲是当家主母,您再落她脸面,将来她还如何持中馈,又要怎么在外走动呢?” 他真不是有意替章氏开脱,无非是怕魏业在气头上,真的不管不顾,闹得不可开交,那是给外人看笑话,自然了,他说的也是有理的。 章氏还要在外走动,谁家的夫人设个宴,她还是要去赴宴的,难道将来叫人家说起,魏家我主母是这样不堪的? 魏子期把一番话说完,见魏业站住了脚,那份儿要从他手上挣出去的劲儿也小了些,便想着趁热打铁,忙又劝两句“母亲若说当初叫鸾儿去庄子上,也是怕她一时想不开,和宋家大姑娘撕破脸,伤了咱们和宋家的情分,回头生意还做不做呢?咱们家是经商的人家,人情往来都不是一日促就的,多少年交下来的朋友和人脉,总不能看着鸾儿胡闹,就这么折进去。爹,您又打算怎么说?” “我……”魏业提了一口气,却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 魏鸾是他最喜欢的女儿这不错,可魏家的生意,才是最要紧的。 宋家在齐州根基也深,当初是做茶叶的生意起的家,后来做大了,便什么都涉及些,最早有生意往来,也是为着香料生意。 魏业这几年几乎走遍了大梁境内,可实际上香料的生意就是那么回事,他早有了打算,要发展魏家的茶叶和瓷器生意,可既然要做茶叶的生意,那就不好把宋家给得罪了。 这不是谁比谁底气硬的事儿,人家说和气生财,做生意的,最忌讳的就是四处树敌。 是以魏子期这样子劝他,他一下就冷静了大半。 是,现在去寻了章氏责骂,然后呢?责骂了这个正室,就铁定要到宋家去跟宋平章讨个说法了。 可是案王川所说,黎晏那天是提着宋宜上门的,叫左右把个闺秀叉着进的门,这名声可坏透了,也是活打了宋平章的脸。 魏业一时犯了难“你妹妹受欺负,你反倒冷静的下来了?” “我不是冷静的下来,彼时若我在齐州,一定不会给宋家好果子吃。”魏子期眸色一暗,却只是须臾,便恢复如常,“可是爹,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再找宋家理论,那都成了翻旧账。难道咱们家就都是些小肚鸡肠的?况且胡姨娘的事……” 他顿了声扭脸儿去看王川。 从前没防过王川什么,毕竟娘活着的时候,也很高看王川,且他们兄妹长大的这些年,明里暗里王川都没少护着。 只是今日,魏子期莫名就是不想叫王川听见有关于胡氏的任何事情和谋算。 王川这会儿倒识趣儿起来,猫着腰告了礼,又见魏业没拦着有别的吩咐,便退出了书房外。 魏业拧眉“你防着王川干什么?” “不是防着川叔,就是觉得他今天怪得很。”魏子期摸了摸鼻尖儿,“明知道胡姨娘进了府,家里只怕有的闹,偏这时候告诉咱们鸾儿的事……” 魏业没他想的那样多,实在也是因为王川跟了他太多年了,真正是知根知底的人。 故而他反劝了魏子期两句“你还是年轻,遇上什么事儿都想的多,其实这样也好,凡事多留三分小心,总不容易出错,就是身边的人,不要这样疑神疑鬼的。人家说疑心生暗鬼,日子久了,没有的也成了有的,原本是忠心耿耿的人,倒叫你生生给推出去了。” 魏子期愣了下,也不反驳“我记住了。” 他受教,魏业便很满意“你是不是还想跟我说,胡氏的事还指着你母亲,我再为了鸾儿的事情去责骂她,这封家书只怕她是不会写了?” 魏子期也不好明着就点头,反倒像是编排章氏,他犹豫了下“其实也说不得母亲开明大度。只是爹,把母亲的心寒透了,对您,对这个家,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回轮到魏业愣住了。 他一向知道,大儿子连带着两个女儿,都是不喜欢章氏的,他们是相看两生厌,谁都看不上谁,多少年都是貌合神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罢了,不然这次他带着孩子出去办事,章氏也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了。 但听大儿子这会儿说的话,倒真像是帮着章氏的。 第二十五章:失望透顶 第25章失望透顶 说经商的人家,利益为最重,一点不错,魏子期几句劝,还真就把魏业的火气给劝住了。 只是魏子期不知道的是,魏业打从书房往上房回的这一路上,又想了些别的主意来,不过再没同孩子们说起过而已。 章氏见他又回来,脸色仍旧不好看,连迎都没有迎上半步。 魏业看在眼里,心下越发的不舒坦,就没再往前,始终同她保持着距离。 沅寿心里着急,不动声色的扯了扯章氏的衣裳。 她这才略抬了抬眼皮“老爷是负气而去的,这会子回来,是没撒完这口气吗?” 沅寿一听这话立时想扶额,这倔强的性子,真是半分也不如从前孙夫人……当年魏业看上的多半还是章家能帮扶他,之后才有那么丁点儿欣赏夫人这样的性子,刚硬的,与寻常女子皆不同的。 可是日子久了,本事也大了,就不再待见这样的夫人,更不会喜欢夫人这样的性子。 她是做奴婢的,私下里能劝,但现在总归没法子开口说什么。 魏业斜眼扫过她“沅寿,你先出去。” 沅寿心下一沉,得,只怕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可魏业发了话,她不能杵在这里不动,不然叫他觉得,夫人打娘家带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连他的也不听,先有一个陈平得罪齐王,后有一个她连这个家主也不放在眼里…… 沅寿朝着二人各自做礼,轻手轻脚的退到了屋外去。 章氏连看都没再看魏业“老爷果然还要跟我吵?” “是我要跟你吵吗?”魏业横眉冷目的,“从我进门,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那老爷还想听什么?”她其实不是不会服软,给胡氏收拾了西院,那就已经是放低姿态了。 只是章氏没想到的是,魏业回了家来,没有半句安慰,却与她大吵一架。 她还要怎么做?又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红了眼眶。 到底是个女人家,性子再强,心也是柔软的。 魏业一见她红了眼,也是一怔,语气再没先前那样硬“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胡氏现在有了身孕,我叫你多看顾她一些,好好照顾她这一胎,难道是过分的?你是当家主母,自然没有人能越过你,可你既然是主母,胡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子了吗?” 他分明就不是这样说的,更不是这个意思。 章氏还不至于糊涂到听不出好赖话。 他那样的交代,分明是怕她暗害了胡氏肚子里那一个。 可眼下他语气柔和下来,两个人是夫妻,又不是宿敌,说个话也要剑拔弩张,实在太没意思,更伤情分。 章氏吸了吸鼻子,反手抹了把泪“我知道老爷说的这话,只是我的委屈,老爷又哪里知道呢?” 她一面说,一面抬头望过去“老爷有了喜欢的人,收了房,便是纳个妾,都不打紧。早年间的温氏,我可曾说过什么吗?” 章氏所说的这个温氏,就是魏鸾那一双庶出弟妹的生母,也是个苦命的人,当年给魏业生下一双龙凤胎,魏业欢喜的什么似的,正经抬了她做姨娘,可明里暗里都许人以二夫人相称,连温氏的分例也足足添了三倍。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福气她到底没经住,生下孩子不到三年,就撒手人寰。 魏业曾经怀疑,这说不准是章氏暗中捣鬼,可为了个姨娘和正妻撕破脸,委实没太大的必要,是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魏业此时听她提起温氏,方又想起温氏死的不明不白,多看了她一眼。 不料章氏也正好看他呢,二人便四目相对。 章氏看穿了他眼底的探究和怀疑,不由心一沉,直沉入万丈深渊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怀疑…… 怪不得胡氏才进门,他就急着警告她,别对胡氏肚子里的孩子下黑手。 章氏苦笑,很快又拉平唇角“老爷,胡氏是您打扬州带回来的,什么出身,我真是说不响嘴。我们章家是从扬州发家的,这么几代人,扎根在扬州城的。您也不是不知道,再往前头数上个五年十年,扬州章家,那是有一号的。您现在带着这么个人回齐州,说要收了房……老爷,您只当我是为着您收了人才委屈,可又哪里是那么一回事呢?” “是,起先也是我想岔了,只当你是善妒,可回了书房想了这半天,你又哪里是善妒的人。”魏业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顺着章氏的话往下说,“所以我也想了个法子,好解决了你这样的尴尬和委屈,不然吵成了那样,不过了今夜,我也拉不下脸回来寻你,总要叫你气消了,我才好说上两句和软的话,叫你彻底不恼我。” 他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是和善的,可章氏没由来就是心里咯噔了一声,直觉告诉她,这并不好。 魏业会想法子替她解决这尴尬局面? 人是他带回来的,现如今章家已经拿捏不住他了,他肯顾着她的脸面,那还是为着不伤了魏家的颜面而已。 章氏的眼泪彻底收住了,声音里带着她不自知的寒意“老爷想了什么法子?” 魏业不是没听出来,却只在心中嗤笑“你写一封家书,请老泰山帮个忙,胡氏是扬州人,什么出身齐州城中并不知道,老泰山将来只说是章家挑了的良家女,送到我们府上来的,自然就省去了你的尴尬和难堪,你看这样好不好呢?” 章氏眼皮突突的跳,右手猛地按住了心口。 亏他说得出来——亏魏业说得出这样没脸没皮的话! 她竟连生气都提不起劲儿了,真正失望透顶“老爷来找我,不是为着一回家先跟我大吵一架,也不是为着这几个月我如何辛苦,只是为了胡氏和魏家吧?” 魏业的话算是说的和软的,可她显然不吃这一套,他就也拉下了脸“为了魏家有什么不好,又有什么不对?你不是魏家人?子衍不是魏家的孩子?善容,你可别犯糊涂!” 第二十六章:“流放” 第26章“流放” 章氏却只是冷笑“老爷,您现在是要拿子衍来威胁我?” 她原有些泄气,身子歪歪斜斜的支在金丝软枕上,这会子却突然就提起了那口气,强撑着站起身来。 魏业见她步过来时有些摇摇晃晃,其实心里多少不落忍。 年轻时候的章氏,虽没有孙氏那样的倾国容色,却也是才情出众,又兼出身大户之家,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是孙氏那样的小家碧玉所不能比的。 魏业的眼中刚柔软了两分,猛地想起魏鸾挨打的事情来,一瞬间眼神就又冰冷了下来,连带着那本就少的可怜的怜惜,也彻底不见了。 他板着脸,甚至没有打算上手扶一扶章氏“子衍也是我的儿子。” 章氏几乎咬牙切齿“老爷原来还知道,子衍是您的孩子。” 魏业脸色变了变,章氏瞧着也觉得古怪,但等她定睛去看,他却又一如先前那边,冷漠又淡然,刚才的骤然变色,好似只是她看花了眼。 她眼下真没这个心气儿顾得上这些,一时也没细想“老爷,您真的为着家里好,为着孩子们好,就不该把胡氏带回来!” “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魏业阴森的咬着牙,“你现在巴不得她死了才好吧?” 章氏倒吸口气。 快二十年了……她嫁给魏业,都快要二十年了。 红过脸,也说过难听的话,可是魏业从没有这样寒她的心。 她就那样不堪?是个蛇蝎毒妇吗? 章氏脸上精致的妆容垮掉了,香粉敷过的面本就显得愈发白皙,眼下更是半点血色也没有。 魏业也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可真是在气头上,一时也没管住嘴,就把那话径直说出了口。 但说出来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是不可能的,就是再三的道歉,也已经说过了,再者说,他如今看章氏,把这些事情放在一起想,竟也不觉得自己说的真不对。 胡氏是她的眼中钉,那个孩子,自然就是她的肉中刺。 这些年她对魏鸾兄妹几个尚且不好,就更不要说早年温氏留下的一双儿女了。 元配嫡出她都敢亏待,一个妾生下来的孩子,章氏这样眼高于顶,更不会放在眼里了。 魏业的怒气好像全从这上面来,可到底如何,也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罢了。 章氏做深呼吸,吸气吐气的,如此反复好多次“我要是不写这封家书呢?老爷又打算怎么做?” 休妻两个字,几乎到了她嘴边,可是说出去,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这是他们夫妻近些年来,吵的最厉害的一回,但就是到了这地步,章氏心里也始终记着,她是爱着这个男人的,休妻这样的话不能说,一辈子都不能说。 魏业对她只怕早没了什么情分可言,全靠那点面子撑着了,真说了……怕别是正中他下怀。 她略合眼“老爷又打算拿什么,去威胁我爹?” 魏业脸上的笑真是寒意逼人的,显得他面容有些狰狞“善容,鸾儿挨打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的?” 章氏一惊“你……” “我还是魏家的家主,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魏业阴沉着脸,“鸾儿是嫡女,是元妻嫡女,挨了打,你却把她送去庄子上。善容啊,你头里跟我说辛苦,说你不容易,我一出门,留下你支撑魏家里外面子——你就是这么顾着魏家的面子的?” 章氏有那么一瞬说不出话,可她脑子转得快,现而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绝不能再把魏鸾的事搅进来。 她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事儿扯上了魏鸾,魏业和黎晏就都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实际上来说,魏业倒还好——她渐次醒过味儿,心里愈发不屑。 魏业说白了有求于她,不然知道了魏鸾这件事,还不跟她闹翻了天吗?还能这样子站在她面前,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吗? “这件事她和宋大姑娘各执一词,宋大姑娘说是她先骂的人,人家气不过才动了手,我把她送到庄子上,也是不想再旁生枝节。”章氏定了心神,“老爷还要和宋平章来往,魏家的生意也还要做,多少年攒下来的人脉,为着孩子们打闹,就跟宋家撕破脸吗?” 她果真有说辞,魏子期竟然料想的一点都不错。 魏业听了,只是哼笑“你既然这么有道理,当日齐王拿了宋宜登门来,摆明了要给鸾儿主持个公道,缘何却不见你露面,把今日这番说辞,尽数说与齐王听呢?怎么?你是当家主母,鸾儿是魏家的孩子,自然就也是你的孩子,管教孩子,约束后宅,你倒不敢理直气壮了吗?” “我——”章氏哑口无言。 魏业一摆手“我没打算再追究这个,你说的固然也不错,可最要紧的,是齐王都放下了,他没再追究,我反而不依不饶,显得没度量,也打了齐王的脸。可是善容,你明知我最偏爱是鸾儿,纵你有再多说辞,事情总归是你干的——” 他一顿声,这一下子顿了好久。 章氏站在那里,气势上莫名就输了一大截。 她眼中有惶恐,紧张又不安,始终把目光落在魏业的身上。 到如今,她竟有些看不穿这枕边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而魏业终于在章氏的灼灼目光中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叫章氏霎时如置身九寒天,连骨头都冻僵了——“子衍也大了,嘉兴那里新开的六七间铺子,便是有些亏损,我也受得住,离扬州又近,有什么事,他外祖也能帮衬他,过些日子叫他收拾收拾,到嘉兴去历练几年吧。” 她竟然忘记了,魏业,从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这么些年,除了魏子期和魏鸾,谁又是能让他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哦,是了,现而今怕还多了个胡氏。 那也是他亲儿子,他却想将孩子“流放”了…… “老爷,我身边就只有……” “孩子毕竟大了,人家总说慈母多败儿,”魏业面不改色,斜了章氏一眼,“其实你平素严厉的很,只是溺爱子衍,叫他倒如今都一事无成,放出去几年,说不准就历练出来了,你看怎么样呢?” 第二十七章:胡氏来见 第27章胡氏来见 章氏还是点了头同意了,她是被逼的没办法,就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叫他到嘉兴去,看不见摸不着的,一个人在外头埋头苦干,还未必落得着好,本来魏业就不怎么待见他,更不把他放心上,再远离了跟前儿,成年见不着面,将来的好处,便更要让魏子期一个人全占了去。 其实魏业后来也劝了别的话,譬如这也是保全她自己的颜面,譬如魏家生意走到今天不容易,半辈子的心血在里头,真闹了笑话让人家看不起,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这些她听不进去,只记住了魏业那副狰狞嘴脸——最卑鄙、最自私、最丧心病狂的,那副嘴脸。 …… 魏鸾真正见到胡氏,是在两天后的下午。 彼时魏鸢到小佛堂供香火去了,她一个人无聊,这两日家里事情多,又忙着准备宴请亲朋,她就懒得出门走动,况且外头有了风言风语,无非是说胡氏没名没分的住进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总要等到正经纳过了妾,堵上了那些人的嘴,她才愿意各处去走动,不然平白受人家指指点点,她打心眼儿里就恶心的不行。 实际上头一天,黎晏上门来过,但是叫魏子期挡了驾,也是她授意的,不想见,不愿意解释,还是留着等纳妾风波过去,她要认真开口找他帮忙时再说吧。 是以那时她百无聊赖的修着她清乐院中的花圃,现如今的天,杂草也生出来,有些花枝桠又长得旺,不修一修,早晚活不成。 胡氏进门的时候,一只手托在后腰上,笑盈盈的,一张口,果然是江南女子的柔婉和清丽“二姑娘怎么自己动手做这些活呢?” 魏鸾一回头,瞧见个陌生女人——其实胡氏年纪不大,也就刚二十一,她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平日养的又细致,看起来更不显年纪了。 不请自来,不为客道。 魏鸾在心里啐了一口,果然是那种地方走出来的人,唱曲的姐儿,能有什么规矩。 但她总不好待在面上,说到底虽然这些风波由胡氏身上而起,却也是她爹起得头,真是怪不着人家,再不待见,无仇无怨的,她何必惹的大家不痛快。 于是她撂下手上的东西,拍了拍手,也没动,就歪着头看胡氏“胡姨娘?” 一声姨娘把胡氏叫的心花怒放,好似同魏鸾多亲近了一般。 她三两步近了前,上手就想去挽魏鸾的胳膊,却不想魏鸾不动声色的躲了半步。 胡氏笑一僵,却很快遮掩过去“我住进来两天了,也没见过姑娘们,老爷又说先前赶路劳顿,请了大夫来诊脉,说最好静养两天,一直到今日才敢出来见一见姑娘。” 这话不尽实,大姐姐那里她只怕没去。 这个胡氏,大概不似面上看来的这样和善。 进了大户人家的内宅中,没点子手段活不下去,胡氏那种出身上来的人,见得多了看的也多了,从前也许不会,现在真到了自己身上,那就无师自通了。 魏鸾也不笑,面上没什么表情“姨娘怀着孩子,好好养着才好。” 她说话透着生疏,弄得胡氏不上不下的尴尬“我也只是听老爷说,为着我的事情,姑娘也没少伤脑筋想办法,还想法子说动夫人,好歹保全了我的颜面,我心里真是……” 胡氏的话都没说完,魏鸾就拧着眉打断了“我爹跟你说的?” 她语气一下子冷下来,胡氏也吓了一跳“二姑娘?” 这话应该不是爹告诉她的……再宠爱她,也没宠爱到这地步。 为着一个出身卑贱的妾,这样算计正妻,爹真的糊涂了吗?宠妾灭妻,能有什么好下场?就是自己心里头偏心胡氏更多,也不可能叫胡氏知道这些,免得纵得她愈发得意,在内宅连主母都不知道敬着尊着,将来乱了尊卑,弄得家宅不宁。 不会的,爹不会这么没计较。 魏鸾的脸登时就拉了下来“姨娘这些话,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她一面说,一面拿眼去扫跟在胡氏身后的女人。 那女人三十出头,看起来却有些妖媚气,她不用想也知道,这估计就是从前服侍胡氏的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人。 她们这种人都有法子骗人糊弄人,尤其是骗男人,要在府中打听个把事,易如反掌。 胡氏脸上再也扯不出弧度,却还是勉力的撑着“二姑娘听岔了吗?是老爷……” “我爹会告诉你这些?”魏鸾反笑出声,“姨娘,魏家攒下如今的家业,靠的全是我爹。我年纪是还小,可姨娘也不要打量着我好骗才好。姨娘来找我,大概也没什么正经事,无非是说说话,拉拉家常,日子长了,想着反正我人小心性未定,你煽动我几句,我就拿你当亲近的人,越发向着你——” 魏鸾拖长了音一顿“姨娘不简单——姨娘你身边的人,更厉害啊。才刚进府两天,就把什么都打听的清清楚楚。魏家最受宠的孩子是我,这齐州城中,齐王殿下最护着的人也是我,胡姨娘,你来找我,你想收买我的心,只为了这两样吧?” “二姑娘你……”胡氏嘴角颤着,“姑娘你怎么……你……” 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胡氏急出了一头的汗,连肚子都隐隐作痛。 她一弓腰,唔的一声轻吟从嘴角溢出。 胡氏身后的女人忙过来扶着她“夫人你怎么样?” 魏鸾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只是那女人叫夫人,她才更加黑了脸“魏家不是世代为官,可家里也还有规矩,姨娘就是姨娘,这一声夫人,你从何叫起!” 她能接受胡氏,是因胡氏和她不相干,摆平了胡氏进府这件事,其实将来胡氏和魏家的名誉也不大相干,左不过内宅中一个妾,在齐州又无依无靠,于外,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可她这样不惜福,还要跑到她面前来作妖,欺负她年纪小,这时就动了在内宅闹腾的心思,魏鸾哪里能容她! 第二十八章:责罚 第28章责罚 许是魏鸾这样凌厉的气势太迫人了,胡氏连瑟缩发抖都忘记,肚子好像也突然就不疼了。 女人扶着她,她死死地咬着嘴唇“姑娘,高门中规矩大,嫣娘她不太懂……” “人说不知者不怪,姨娘带着她刚进府,不懂规矩,慢慢学就好了,只是她在我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张口乱说,我是魏家嫡出的姑娘,少不了说她几句,不然这话说到了母亲面前,姨娘,那可就更不好了——”魏鸾把手往身后背了背,斜着眼扫过嫣娘一回,又匆匆收回目光,透着一股子的不屑,“我还是回母亲一声,另拨了人到姨娘跟前去伺候,她嘛,先叫川叔安排了人,带着她教教规矩。” 胡氏脸色立时煞白“嫣娘跟着我服侍了快十年了,姑娘你……” “我又不是把她从姨娘身边赶走,可姨娘既然进了魏家的门,身边服侍的人,少不了要规规矩矩的才好。她也算是陪嫁一样的身份,将来口无遮拦或是没规没矩的,成什么样子了?”魏鸾丝毫就不给胡氏把话说完的机会,“还有这个名儿,姨娘正经想个好人家的名字给她改了吧,要实在是想不出,就去回母亲一声,叫母亲赏她个新名字。嫣娘……” 她把嫣娘的名字在口中呢喃过一番儿,啧的一声“可实在不好听。” “好人家”三个字果然一下刺痛了胡氏的眼和心。 其实魏鸾那些话,直截了当的把她的心思摊开了。 她起初真是惊诧到不行,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看穿她的这点心思和用意? 在胡氏眼中看来,魏鸾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娇贵女孩儿,魏业又宠爱她,把她保护的好,外头那些污秽肮脏的事,她一概都不知。 既然不知,那内宅这样拉拢人心的手段,她就更不可能看穿了。 小孩子嘛,总是好哄好骗的,更何况她又知道了,章氏这么些年也不是好好待魏鸾的,知冷知热做不到,维持着明面儿上过得去而已。 而更令她心惊又下不来台的,是魏鸾在毫不留情之后,还这样锐利的在针对她。 胡氏重又把手捂在了肚子上,发出痛苦的呻吟来。 嫣娘早急红了眼,打从刚才魏鸾说要把她送去学规矩,她就憋了一肚子气,但是不敢撒,毕竟人家是主子。 这会儿见胡氏疼出了一头的冷汗来,她脸色就不好看了“二姑娘小小的年纪,怎生得这样咄咄逼人呢?我们姨娘原是好心来看看姑娘,往后住在一起,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才好,可姑娘也不顾着姨娘有身子,说这样难听的话,这不是存了心要害我们小主子吗?” 魏鸾心下冷笑。 这个嫣娘,估计哄男人很有一套,看脑子就不如她主子好使了。 她的这些话,倘或放到章氏面前去说,章氏立时就能赶她出府去。 一个奴才,还是那种地方跟进来的奴才,本来就是不招人待见的,不学着谨小慎微,反倒张牙舞爪的。 胡氏肚子疼得厉害,连按住嫣娘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魏鸾扬声叫当珠“打发个人去回母亲,叫请大夫来——姨娘自己身子不养好,就巴巴的跑到我的清乐院来哄我,出了事,也是你自己不拿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怎么要往我身上推?姨娘进来的时候,可是说过的,大夫说了,静养两天就没有妨碍,是以两天后你才敢下地,才敢来看看我,怎么,这是大夫不中用,还有姨娘存了心骗我?” 她打发了当珠赶紧去吩咐人,又不许当珠走得太远,是真不想和这主仆两个单独待着。 她本来是无意惹恼胡氏,可是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她又真是恨胡氏不安分,就存了心羞辱她。 胡氏这种人,心思不知道有多重呢,万一恼羞成怒,拿这个孩子来坑她,她倒是不怕,就是懒得搅和到这些糟心事里来。 “嫣娘是吧?”魏鸾越发的往后退两步,“我先教你几样规矩的好。一来姨娘进门是妾,妾为奴不是主,我爹抬举偏爱,那是给姨娘脸面,但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我和姨娘可算不上。二来你称小主子,这孩子将来落地,不论男孩儿女孩儿吧,于姨娘而言,都是主子,其实你说是你们小主子也不算错,可你记住了,明面儿上,姨娘当不起这一声娘。最后一条——” 她昂起下巴,挺起胸膛“你错了规矩,我念你是初犯不予计较,只说回了母亲派人教你规矩,怎么到你嘴里反成了咄咄逼人?” 魏鸾越问到后来,声音里那股寒意就越是逼人。 嫣娘叫她的气势唬住了,胡氏还在那里疼得厉害,连替她辩白两句都做不到。 魏鸾看着她主仆两个就心生厌烦,转了身,把脚尖儿掉个方向,往廊下走过去,等彻底远离了这对儿主仆,才招手叫当珠近了前。 当珠蹲身一礼“姑娘还要什么?” 魏鸾扬手一指,指尖儿正对着嫣娘的方向“这么着,你叫上尤珠,喊上两个小丫头一起,把姨娘送回西院,叫尤珠带人守着,等着大夫来请脉。你呢,带着这个奴才去见母亲,就说她冲撞了我,我年纪小,只能请母亲责罚她。” “夫人要是问起来缘由,奴婢怎么回呢?”当珠这会子脑子倒是转得快,瞧出了魏鸾是真不喜欢这两个人,摆明了就是不给她们台阶下了,是以眼珠子一转,当即就问出了口。 胡氏握着嫣娘的手一紧,嫣娘自己也是吓出了一头的冷汗来,怯生生的望过去。 魏鸾嗤了下“她说的话你也听着呢,该怎么回就怎么回,这还要我教你吗?” “二姑娘,嫣娘她不是……” “姨娘,你怀着孩子,不舒服就早点回西院去歇着,为这样的奴才再开口,我倒不知姨娘是真的肚子疼,还是有心博了爹的心疼,好把今天的事一股脑推到我身上来了。”她一面说,歪了头,闪着眼睛眨了好几下,透着的是天真,说出的话却好似锋利的剑,“姨娘想说她不是什么?” 第二十九章:齐娘 第29章齐娘 打发走了胡氏和嫣娘,魏鸾就觉得一阵阵的疲惫泛上来。 她厌恶极了这样勾心斗角的事情,也真的不曾想过,父亲的内宅,尔虞我诈,还能把她牵扯进来。 胡氏算盘打的好,主意其实也还算正,换做前世的她,糊里糊涂的不辨人心,不知人情冷暖,说不准真的就叫胡氏给利用了。 只是现在…… 当珠回来得很快,约莫有两刻工夫,她便去而复返了。 进了院中时魏鸾在发呆,那模样倒把当珠吓了一跳。 她疾步进前,又放轻了声儿,像怕吓到魏鸾“姑娘还在想胡姨娘的事吗?” 魏鸾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抬眼去看她“交代你的都办好了?” 当珠点头说是“尤珠带着人在西院守着呢,姨娘闹不出花样来,她机灵,出了门就想起来要回大总管一句,反正不要跟咱们清乐院扯上关系就好。” 魏鸾其实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但丫头是好心,怕牵连了她,毕竟胡氏这样进府,爹和章氏又大吵了几次,底下的奴才们嘴快,这样的消息传的是最快的了,他们还能不知道胡氏在爹心里的地位? 是以她就没说什么“你去母亲那里回话,母亲是怎么说的?” “我瞧着夫人的脸色是真不好看,当下发了话,随口给她改了个名字叫顺儿,罚了三个月的俸禄银子,给郑妈妈吩咐了话,让领着她教规矩,不学好不许放回西院去。” 顺儿这名字……章氏真是拿的开脸儿,怕为着给扬州去家书一事,也真是不怕撕破脸了。 这可不像个主子身边儿大丫头的名儿,也忒难听。 魏鸾不由的摇头“你去跟箩衣交代一声,爹要是从许家回来了,让她盯着点儿。” “姑娘要干什么?”当珠眉心一跳,“今儿可把胡姨娘弄得下不来台,她肚子里那块肉宝贝着呢,老爷回来了还指不定怎么样,姑娘盯着老爷的行踪做什么?” “平日里也是你们挑唆坏了姑娘,现在闹出了事情,想起来劝了吗!”外头一道凛冽的声音,是从月洞门方向传来的。 魏鸾一听这声音,眼窝一热,站起身就直扑了过去“齐娘,你可回来了。” 她是在撒娇,拿小脸儿在女人怀里头蹭,把女人身上新做好的衣裳弄得皱巴巴的。 可女人由着她,只是仍旧板着脸,伸了手揽住她,去瞪当珠“总说你们年纪小,劝不住姑娘胡闹,当初我要回老家,临走前就满肚子的不放心,果不其然还是闹出了事!我刚回府,王川就派人悄悄地来告诉我了,当珠,你跟着姑娘服侍,就由着她的性子?” 当珠吓的不轻,哭丧着脸儿就说不管她的事。 真不怪她害怕,原来这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从小奶大了魏鸾的乳娘。 孙氏生下魏鸾就撒手去了,齐氏就等于是魏鸾半个亲娘一样,她和孙氏家里头又有些渊源,一向是把魏鸾视如己出,所以平日里,连魏业也愿意高看她,因着魏鸾,半句重话也没跟她说过,虽说是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吧,可连魏子期的乳娘,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齐氏见当珠回嘴,愈发来气,上手想拨开魏鸾。 当珠明显的瑟缩了下,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的。 “退?”齐氏冷笑,“现在你知道害怕了?” 魏鸾连忙抱住了齐氏的胳膊,拖住了她的脚步“齐娘老家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你那个嫂子不再生事了吗?你走了大半年,我好想你啊,怎么一回来就骂人,见着我,你不欢喜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冲当珠使眼色,丫头聪明着呢,得了她的眼色,一溜烟就跑远了。 齐氏气的直跺脚,奈何魏鸾抱住了她不撒手,她无法,只得拿了另一只手去戳魏鸾的额头“你还纵着她们。” 魏鸾小嘴儿一撇“她们也是近身服侍我的,我不纵着她们,难道成天骂她们吗?齐娘从前不是教我,要宽和待下,才能服众,才能叫她们尽心尽力的服侍我吗?” “是,这话你倒都记住了。”齐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往外抽了抽胳膊,“可是姑娘,胡氏进了府,便是她不得老爷欢心,凭她肚子里的那块肉,现在也是个宝贝金疙瘩,只怕连夫人都不会去招惹她,好端端的,你招惹她做什么?她现在闹肚子疼,等老爷回来了,只怕有的闹……我估摸着,这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谁说不是呢。”魏鸾跟着她的话啐胡氏,“她仗着我年纪小,跑来想哄我,才住进来就邀买人心,还有她身边那个奴才,真不是我要摆姑娘的款儿,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但是齐娘,我也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的,她自己心眼子小,受不住我小姑娘家的几句话,说什么肚子疼,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还受了委屈呢。” 她古灵精怪的转眼珠“要么我怎么叫箩衣去盯着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齐氏知道她小脑袋里装了很多鬼灵精的想法,可今日看着…… 连她也愣了愣“姑娘还要恶人先告状啊?” “这也不是恶人先告状,本来就是她心术不正跑来找我,我还说她教坏了我呢。”魏鸾不服气似的撤回手,“她住进来两天,把府里的事儿打听的清清楚楚,还有我和黎晏的关系……黎晏对我好,她都知道,齐娘,这样的人很可怕,不是吗?我总该告诉爹,多少约束她一些吧?” 齐氏吃了一惊。 她从老家回来,今天才刚进府,王川八成是知道她回来,西院突然出了事,他也慌了,就怕魏鸾捅篓子,正好她回来,就叫人赶紧来告诉一声,可具体的,到底说的不尽详细。 这会子听魏鸾说,胡氏竟连齐王高看魏鸾的事情都知道,她当然大吃一惊了。 “她为着殿下捧着姑娘,才想来拉拢姑娘,好叫姑娘将来帮着她对付夫人吧?” 魏鸾心说不愧是高门里待久的人,不动声色的点头“要不怎么说我不待见她,我拆穿了她的心思,她面上挂不住,自己动了胎气吧,可是她来的时候就说,从扬州赶路回来,爹不放心,请了大夫,大夫说静养两日就无碍。两天过去,她才敢下地走动,来看看我。合着她是纸糊的?我说两句话,她就动胎气——大夫也请脉了,也开药了,魏家什么名贵的药舍不得给她用?自己身子不好,打算赖谁啊。” 第三十章:出事 第30章出事 魏家出事了。 齐州城内没有不知道的了。 魏业前阵子打从外头办事回来,带了个女人在身边,这女人什么出身,什么来路,无人知晓,而魏业自己,也从没有对外说过半个字。 最开始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那真是传言纷纷。 一直到了这两日,素日相交不错的人家,接到了魏家的请帖,才大概其的弄明白,这是要纳妾,可实际上,魏业突然纳妾,这妾室的出身来历,他还是没说个明白。 只是他们不管这些,虽然心存好奇,可毕竟同他们没干系。 而这一日,齐州城内凡是有些名气的大夫,都被请到了魏家去。 有些地位的人家,就好比宋家那样的吧,稍稍打听,就得知了一二。 原来魏业要纳的那个妾姓胡,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本来金贵的养着,可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动了胎气,见了红。 两个多月的胎见了红,那可是有小产的征兆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情。 魏业一大早往城郊的庄子去了,这会儿府中上上下下还是凭章氏料理打点,虽然已经打发了人快去告诉,可一来一回总要脚程。 那头魏鸾也有些发慌了。 怎么会有了小产的征兆? 如果是一个大夫这样说,她会怀疑是胡氏捣鬼,可章氏几乎把齐州城内的大夫都请来了…… 彼时她攥着齐娘的手,面色微微发白。 齐娘看在眼里,暗暗心惊“好姑娘,别怕。” 魏鸾手上的力道猛地卸去三分“别怕?” 她反问,又斜眼看过去“不,齐娘,我不怕。我是这府里嫡出的姑娘,我娘是元配发妻,胡氏只是个妾,上不了台面的妾,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没了,也同我没有关系,我不怕她。可是齐娘——” 她话锋突转了一下“母亲几乎请了城中所有的大夫来,你说,她怎么会对胡氏的孩子这么上心?” 齐娘也是一怔,反握住她的手“姑娘,去请齐王殿下吧?” 魏鸾心一沉。 她不是没想过黎晏。 章氏心黑了,想借胡氏肚子里的孩子,让她在爹的面前彻底失宠。 她十三岁,一张嘴说不过她们那么多人。 胡氏想拉拢她不成,今日之后,生出嫌隙,那个孩子,就是她最大的资本,原本安然无恙也就罢了,她总还能拿捏得住,有爹宠她,有黎晏护她,她何惧一个区区胡氏。 问题是现在这个孩子出了岔子,而到了章氏的嘴里,只怕不会说是胡氏带着不懂事的仆妇冲撞她,反而是她一时犯了糊涂,本就无法无天惯了,不知轻重,害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 魏鸾打了个激灵“齐娘,你去找川叔,让他去齐王府,让他亲自去。” “叫殿下去把老爷拦……” “不行。”她没叫齐娘把话说完,一把按住她,“拦住爹有什么用?他劝爹别动气,爹心里也生了厌恶。齐娘,让黎晏把他王府的太医带来,别的人我一概不信,胡氏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出事,叫太医去看。” 齐娘眉心一动,霎时间拧到了一起去“姑娘你怀疑夫人……这怎么会,那么多的大夫,难道都……” “为什么不会?”她死死地攥着齐娘的手,“她是魏家当家的主母,这齐州城中,她想做的事情,没有几件是凭魏家的名头做不了的,只要上头没人再追究,她就一切顺遂。齐娘,不要说我多心,胡氏自己一定宝贝这个孩子,大夫既然说过,静养两日就一切无恙,我今日又委实没有将她如何,何至于见红?” 见红这两个字,她几乎脱口而出的,也是眼下真正心神不安。 而齐娘眼神古怪的扫过她“姑娘知道什么是见红?” 魏鸾懊恼,自知失言,只得想法子遮掩过去“先前听底下的仆妇说过一两句,大概知道,没细问过。” 齐娘不疑有他,只是面前不好看,啐骂了那起子粗鄙的仆妇两句。 她因见这茬揭过去,稍稍宽了心“我没有害人之心,可母亲未必没有,一箭双雕,能叫我失了爹的欢心,说不准,还真能趁机害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嫁祸给我,横竖她把自己摘干净——你别说我心思重,我这阵子,真是怕了母亲。” 她真不是怕了,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说辞。 好在齐娘从不觉得精于筹谋算计是什么坏事,也一向不喜欢魏鸢那样没主见的样儿,说是长女,却事事都拿不出个主意来,反倒是魏鸾眼下这般,就很好,将来嫁了人,也不会受欺负,更是个当家主母的做派。 她和孙氏是很有些渊源,只是外人从不知这渊源究竟是什么,但在齐娘心里,对孙氏昔年掌家时的做派却可谓一清二楚,那是真撑不起这么大的家业,比起章氏来,差了何止千万里。 齐娘心下长叹,想起昔年的事来,爱抚的摸一摸魏鸾头顶“姑娘要记得,你是老爷最喜欢的一个孩子,从落生就是,老爷呵护姑娘,疼爱姑娘,那是因为我们姑娘生的最像先夫人。少年结发——” 她顿了一下,魏鸾以为自己看错了,齐娘说这四个字,面上闪过些恨意,可她定睛再看,有什么都没有了“齐娘?” 齐娘回了神“少年结发,情分是不同的,先夫人一去,老爷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姑娘,到什么时候,姑娘都不会失了老爷的欢心。” 魏鸾只当她是宽慰自己,没多心,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叫黎晏来一趟吧,内宅的事他插手不上,但是当年他往封地来,太后不放心,特意从太医院抽调了太医六人,随他赴齐州,就住在他的齐王府,照顾他的身子。我知道这样请他府上太医请脉,若传回京,是大大的不好,但我真的不放心,总觉得这大夫口径如此一致,也太古怪。” 齐娘心里都明白,又欣慰她的心思细腻,拍拍她的手背站起身“我这就去,姑娘宽心,只是有一样千万记好了,殿下没来之前,再不要出清乐院半步,别叫人抓住你的把柄。” 第三十一章:顺水推舟 第31章顺水推舟 齐娘去告诉了王川,暗地里派了人出府往齐王府寻黎晏,其实她并不是觉得这样有多好,进退两难有什么好的? 太医要说胡氏根本没那么严重,那便是章氏买通了那些个大夫,她意欲何为呢?魏业一辈子精明能干的一个人,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出来,可是那再然后呢?休妻吗?真的把事情闹大了,对魏鸾自己也没什么好,小小的年纪心思这样重,虽说是继母设计,可她十三岁的一个姑娘,能看穿了章氏这样恶毒的手段,她又是个什么好的? 要是太医真的说,胡氏见红,确实严重到了不好好保养便会小产的地步…… 可不管怎么样,她眼下也没法再拦着了,真惊动了齐王,横竖有他护着魏鸾,也不怕闹的太僵,魏业也要看着那位殿下的面子,不好对魏鸾做什么。 而黎晏带着人匆匆往魏家来时,魏业也正从庄子上赶回来,彼时脸色难看得很,写满了阴沉二字,可在府门外遇上了齐王府的马车,登时一怔,勉强缓和了神色,翻身下马迎过去两步。 黎晏从马车里钻出来,一眼就瞧见了他,为着魏鸾的缘故,他一向也肯和魏业说上两句话,虽然心里一直都觉得,魏业这个人太世俗,那种利欲熏心的气息,真是扑面而来,并不是个能够相与的,但面上到底不好说他。 此时他踩着下马墩缓步下来“在王府听说贵府上出了事,这齐州城中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叫夫人请到了府上来,”他一面说,一面随手指了指身后,“我府上六名太医,属周太医医术最精,我带他来瞧瞧。” 魏业自然是一副诚惶诚恐又受宠若惊的表情,心里更清楚的是,黎晏的举动,不过为着魏鸾而已。 他深拜一礼“太医是宫中随行而来,草民实不敢……” “客套话就不要说了。”黎晏板起脸来,对他的推辞和拒绝显得很是不悦,“魏老爷,不头前引路吗?” 魏业看出了他脸上的不痛快,大概其就明白过来。 魏家出什么事,就是把天捅破了,也跟他齐王没关系,他今儿个来,实则是给魏鸾撑腰的罢了。 本来底下奴才来回话,说的也是支支吾吾不甚详尽,他只知道胡氏是去见过魏鸾后,才见了红,如今弄得大夫们都说有小产的征兆。 他知魏鸾从来无法无天的样儿,但孩子是自己的,再胡闹,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怕就怕是章氏心存不满,又生出的事端。 其实这会儿黎晏跟着……家丑不可外扬,他并不想叫黎晏一起进府,但是他跟着来,也有他跟来的好处。 章氏当着黎晏的面总不敢放肆,魏鸾就是真做了糊涂事,他是一家之主不好偏颇,有黎晏回护,谁也奈何不了她。 于是魏业侧身让了半步,弯了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出来。 黎晏眼底的不满才稍稍敛去,脚尖儿踢了一回长袍下摆处,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迈开腿,径直上了台阶入了府。 魏家的内宅,是黎晏一个外男不好擅入的,太医自是跟着王川一路往西院去请脉看病,章氏也一直在等消息,原本以为是再无差错的事,谁承想半路又杀出个黎晏。 彼时章氏得知黎晏带着太医登了门,而魏业在府门口还没把人拦下,这会子太医已经往西院去了时,差点儿一口气没倒过来。 沅寿稳住了她,打发了回话的小丫头出去“夫人,您这会儿得往西院去啊。” 章氏一眼剜过来“她只是个卑贱的妾,死了都与我不相干!” “是,您不知比胡氏尊贵多少,可齐王殿下都带着人上了门,咱们都知道是为着二姑娘来的,可太医到底是来给胡氏诊脉的,您是主母,怎么能不去呢?”沅寿又劝她,一面上了手替她扶正鬓边钗,“胡氏见红是真,见了红加上她先前一路奔波,容易小产也是真,夫人,您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都是胡氏自己的命数,和二姑娘也没有关系,不是吗?” 章氏的手上感受到了力道,那是沅寿握紧了她的手,紧三分,再紧三分,她甚至感到了一丝痛意。 而她眸中闪过的狠厉和坚定,让她在一瞬间就忘记了那轻微的疼痛。 是,她被黎晏带来的太医吓昏了头了。 她干了什么?她原本不过是想顺水推舟而已,既然现在做不成了,她一样还是可以顺水推舟——替魏鸾挽回名声,护着魏家的这个二姑娘,齐王殿下的心头肉,哪怕她再不情愿,这样做,眼下也于她无害。 陈平的事,她和子衍其实就已经算是得罪过齐王的了,这一回可不能把人更得罪个透彻。 章氏定了心神,慢吞吞的站起身来“沅寿,陈平这一走,外头好些事都要指着你,你跟我去西院守着,外面的事情也还是要上心,你儿子不是在外账房当差吗?” 她是什么意思,沅寿全明白。 哪怕是顺水推舟,也少不了她先前的推波助澜,不然何至于所有的大夫都成了一条舌头。 沅寿点头,又上手去扶她“夫人放心吧,外面的事情,我也不会办的比陈平差。” 章氏这才抿平了唇角,眼中的狠辣渐次敛去,等到出了门,已然是一派温和的主母做派,哪里还有半分阴狠。 又说魏鸢那里刚一出了小佛堂,因见府中上下乱成了一团,她心中生疑,知道章氏一向最不喜欢这样没章法的乱,便打发了丫头去问,等知道了胡氏出事,又是在见过了魏鸾后出的事,她眼皮突突的跳,大为惊骇,领了人就往清乐院寻魏鸾去了。 魏鸾倒老实,听了齐娘的话,任凭外头乱翻了天,她躲在清乐院半步都不出。 这会子见了魏鸢满面急色而来,把手上的绣花针往荷包上一别,连着刚起了头要做绣的荷包,一块儿扔回了小筐里“姐姐拜完佛祖了吗?” 魏鸢见她云淡风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闯了天大的祸,你都能坐得住吗?” 第三十二章:扬起的巴掌 第32章扬起的巴掌 金芒是从魏鸢头顶上打下来的,一道光柱直照到地面去,魏鸾眯了眼去看,只见魏鸢身前那道光柱中,细小的尘埃旋转着、跃动着,可最终都落了地,然后消失不见了。 她心头猛然一颤。 她们这些人,其实不就如同这光束中存在的尘埃一样吗? 她们曾经努力过,挣扎过,想活着,想流芳千古……可最后又怎么样呢?命,都是命,她们都不过是这尘世中最渺小不过的一个,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不会留下。 魏鸾深吸口气,面上是一派温和无害“我哪里闯了什么祸?齐娘今儿刚从老家回来,她都没骂我闯祸了。” 魏鸢脚下也不动,看着她止不住的摇头“鸾儿,胡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姐姐觉得是怎么回事?” 她说这句话,语气却已不自觉有了寒凉。 魏鸢被她话中寒意冻了一番,几乎冻伤。 她本是好心,真的担心这个妹妹,她无心伤人,只是就怕她中了人家的圈套,胡氏也好,章氏也好,她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所以鸾儿哪怕只是个姑娘,在这内宅中,她过分的得了父亲的喜欢,对她们而言,就始终不是好事。 可鸾儿怎么…… 魏鸢秀眉紧蹙“你这是什么态度!” 魏鸾一时惊诧“姐姐跑到清乐院,诚然,是担心我,我也信姐姐一定是担心我,怕我稀里糊涂着了旁人的道,毕竟我若要害胡氏,自然也不必那样费心的出主意——姐姐总还记得,叫爹劝服母亲往扬州去信,是我的主意,说来日告诉黎晏,叫他派人回扬州去抹平有关胡氏的一切,也是我的主意。不过两三日工夫,姐姐总会记得的,是以旁人或许疑心我,姐姐则必不会。” 此时再去看魏鸢,小脸儿红透了,也不知是叫她这话噎的,还是羞的。 魏鸾看在眼里,心却愈发沉了下去。 足可见,其实魏鸢这个做姐姐的,是怀疑过她的。 那念头也许只是一闪而过,毕竟魏鸢也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可出了事,容易手足无措慌了神,在那一个瞬间,她怀疑过自己! 魏鸾连带着眼神也暗下去“我没碰过胡氏,她带着奴才到我这里不规不矩,我不过叫人去回了母亲,她身边的奴才实在不像话,将来要在咱们家服侍,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吧?”她翻了眼皮睇过去一眼,“是胡氏自己金贵的不得了,那样护着她身边的奴才。” 看起这气是真的受过了,只是魏鸢这会儿不再犯糊涂,毕竟魏鸾先前那一番话说的实在太重。 她定了心神想了片刻,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可是鸾儿,是不是你派人到齐王府,让齐王殿下带着太医过府来的?” 这回反倒轮到魏鸾怔了神,她又不愿欺骗魏鸢,便盯着她打量了好久,才缓缓点了头。 魏鸢一见,果然变了脸,高高的扬起手,却终究没落到魏鸾脸上去。 魏鸾眸中的惊诧再收敛不起来,她几乎惊呼出声“姐姐?” 那只手,素日里是穿针引线,教她打络子的。 那只手,平日握笔描丹青,是教她何处下笔、何处勾勒、又要在何处以何种力道收势的。 今天那只手高高扬起,养的水葱一样的指甲,在那金芒下,更是透亮,却无端刺痛了魏鸾的眼。 她猛地一合眼,偏头躲了下。 魏鸢也是心有不忍,可实在是生气“你好糊涂!先前听你说胡氏的事,那样头头是道,连大哥都觉得你主意正,丝毫不反驳,我原还想,经历了宋宜那件事,你竟好似突然就长大了,如今真能叫人放心,说不得还要你反过来替我们操心。这两日我不知如何的欣慰,便是今日佛前参拜,我还感恩佛祖,这样庇佑我们兄妹。可你一转脸——” 她气的大口喘气,一顿声,指尖儿对上了魏鸾站着的方向“我问你,要是太医说,胡氏并无大碍,那些大夫不过危言耸听,你要如何?爹这一辈子,白手起家,攒下今天的家业,昔年连皇商都做得,你觉得爹是糊涂,还是没脑子?” 魏鸾觉得意外,看样子她真是气急了,不然不会说出爹没脑子这样的话。 可是她插不上话,因为魏鸢只不过换了口气,就又把话接了上来“来给胡氏诊脉的大夫,说辞全然一致,若说无人指使,这话你信吗?鸾儿,这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也不该外扬!这个道理你懂不懂?” 不可是为丢人,而不该…… 魏鸾眼皮一垂“我懂。家丑也该自己家里头解决了,惊动了外人,想遮都遮不住,到头来,一家子跟着丢人现眼,一个也跑不了。” “那你还敢请齐王!”魏鸢咬着牙斥她,“你匆匆派人去请,八成也说了大概的吧?你根本就是怀疑母亲要害你,才派人去的齐王府,是吗?”她一面说,一面又拿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儿,临了冷笑一嗓子,“我看齐娘是年纪越大越乱了主意,她头一个就该拦着你,竟还纵着你,跑去齐王府替你传话。” 魏鸾不好再把王川扯进来,横竖齐娘担下来也没什么,这府上从没人敢拿捏齐娘,姐姐今儿在她这里气也撒过了,将来也不会再为难齐娘,那毕竟是她的乳娘,又是当初娘在的时候亲自选的人,这点脸面,姐姐再生气都会留给齐娘。 “姐姐,我知道此事并不该,可不这样做,叫我怎么办?”魏鸾面色镇定,“母亲是不是要害我,只能等太医诊脉过后才知道。如果不是,算我多心,姐姐怎么骂我,我都认了。可如果是呢?” 她往前逼近了半步“我今天得罪了胡氏,而母亲不喜欢我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为了胡氏肚子里的孩子,爹会对我做什么,姐姐说得准吗?老来得子,爹有多看重那个孩子,哪怕他只是个庶子,上不了台面的庶子,不然母亲也不可能拿这个来赌!我是叫了黎晏来帮我,可我也叫人告诉过他,除了帮我,其他的一概不要插手,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能追究任何人!” 第三十三章:冷血 第33章冷血 魏鸢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说来说去,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其实她有理的,只是事情闹成这样,真不是什么好事。 魏鸢长叹一声,看着眼前这个红了眼眶的妹妹,心底升起一股子无奈来“你不要怪我发脾气,这么大的事,你谁都不商量,自己就做了主,哪怕是来问我一声也好啊。” 说这样的话实则她自己也底气不足,她从来就不是个拿主意的人,前几天胡氏那件事,她所有的表现都尚不如魏鸾,也怪不得魏鸾凡事自己做主,从不去问问她了。 想到这里,魏鸢又垂下眼,敛去的是一丝悲哀。 那是她为自己而感到的,悲哀。 魏鸾不是不知道,姐妹之间原该亲亲热热,可这几日经历了种种,她又实在是提不起亲热的劲儿,反而一肚子失望。 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怎么到她这里就行不通了呢? 她冷眼去看魏鸢“姐姐,你发脾气我不怪你,你怕我闯祸,怕爹责骂我,也是惦记着我,可是我不懂,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做,任由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难道那样子,姐姐你又不怕爹责怪我了吗?” “我……” 她两个正说话的工夫,魏子期从月洞门负手而来,他走的急切,脚下生出了风。 魏鸢的后话被打断了,她暗松了一口气,魏鸾这样的质问,叫她有些哑口无言。 魏鸾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只是那份失望更多些。 她三两步往魏子期方向迎了迎“大哥脸色这样,想必都知道了,所以也是跑来骂我的?” 魏子期的目光就先落到了魏鸢身上去,旋即略摇了头“不是。” 简短却坚定的两个字,让魏鸾的一颗心,终于有了些许温暖萦绕。 她脸上有了笑意,却没再说话。 魏子期观她神色,更觉无奈“才在前面见过齐王,他说叫我进来看看你,这会子府里乱,胡氏那里还不知道究竟如何,爹和母亲的心思也都在西院,他到底不好擅入,挂念着你,可见不着。” “我没事。”魏鸾那笑意更浓,“齐娘今儿也回来了。” 他说知道“但你怎么想到叫王川的儿子去齐王府的?” 魏鸢也吃了一惊,跨步过来,眼皮突突的跳“你不是说齐娘去的?” 魏鸾翻了眼皮“我又没说过。” 这成了耍无赖了! 魏鸢气不打一处来“你……”她真不知道还要说魏鸾什么,只好气鼓鼓的转头看魏子期,“大哥,我先前指责齐娘凡事由着她性子,她可没说不是齐娘去的齐王府,这不是耍赖吗?好好的姑娘,现在成什么样了!” 魏子期也是蹙拢了眉心,但毕竟有更要紧的事,他便安抚了魏鸢几句,又去问魏鸢“是你去招的王川?” 魏鸾摇头“是齐娘说的,这事儿她不好办,还得让川叔派人去,我也不知道他是叫自己儿子过去的。大哥,有什么不好吗?陈平被赶出了府,二总管的位置,难道大哥还想叫母亲再提拔个人上来?” “你打量着……”魏子期眉头越发皱的紧。 那天回府,王川莫名其妙跑到书房跟爹说了那番话,事关鸾儿,爹一时气急了,又有之前生的一场大气,自然静不下心来思考。 这件事改回,早晚也要回一声才好,可一定不是那个时候。 是以魏子期这几日怎么看,怎么觉得王川奇怪得很,他不是向着章氏的,可也不像是向着爹,为着魏家好的,那他图什么?真是无心的吗? 在魏家服侍了大半辈子的人,要说还能犯这种无心的错,魏子期是头一个不信的。 偏偏就这么巧,这回魏鸾派人到齐王府去找黎晏,又是王川出的头,派去的还是他儿子…… 他还是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但当着魏鸢和魏鸾自然是不会再说,于是摇了摇头“这些事情你插不上手,我也顶多在爹面前说上两句而已,内宅的事,还是母亲做主,你别胡思乱想了。倒是齐王那里,他还怕你不放心,还有句话叫我带给你。” 魏鸾觉得她哥哥有心事,事关王川的,但他此时不愿意说,她自然就不再问。 他有心转了话头,她略想了想,顺着魏子期的话就岔开了话题“他还说什么了?” “不管胡氏脉象如何,他都叮嘱了周太医,说见红确实不好,但不至于那么厉害,寻常大夫说得严重些,一则为着诊金,一则也是为了将来万一有什么不好,府上总不能说他们没诊出来,还是不愿意担责任,到底是得罪不起魏家。” 他才说了一半,魏鸢拧着眉打断了“可要真的严重呢?也这么说?” 魏子期斜过去一眼“是。” 她一愣“大哥,那是……” “是,那也是咱们的弟妹,但又怎么样?” 这样冷血……魏鸢心头一寒“大哥?” “到什么时候,你的亲妹妹,都只有眼前这一个,齐王尚知道如何能护着她这回不栽在母亲和胡氏手上,你做姐姐的,反而不操这份心吗?”魏子期冷着脸斥责她,“严重又怎么样?爹和母亲都是不通医理的人,横竖这次周太医来诊了脉,胡氏到底好是不好,他会告诉齐王,倘或不好,齐王自然找了说辞,叫周太医看顾胡氏,直至她身体好转。这是胡氏的福气,是鸾儿借给她的福气!” 他说的理直气壮,魏鸢却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魏鸾面上一派肃然,越发看不懂她这一母同胞的亲姐了。 “大哥,齐娘之前交代我,天塌下来,今儿也不能出清乐院半步了,我现在能出去吗?” 她的话是有心打断兄妹之间的这份僵持,魏子期别过脸,不再看魏鸢“你想去哪儿?” “去西院啊。”她按了按太阳穴,“之前齐娘不让我去,是因为你们都不在家,现在你也回府了,黎晏和太医也在,我总应该到西院走一趟吧?这件事是跟我没关系了,但胡氏闹成这样,毕竟还是因为先在我这儿闹了一场的。说实在的,爹才从外头回家,我一点儿也不愿意让他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烦心,但不行啊,人家处处算计我,我只能找爹说明白了,是非曲直,也只有爹自己心里明白了。” 第三十四章:翻脸 第34章翻脸 她还是不甘心,忍气吞声本来就不是她的性子,而如今章氏这样阴毒,更叫她想起前世的很多事来。 她可以不让黎晏插手,为了家丑不外扬这五个字,可该解决的,她还是自己要解决。 章氏也好,胡氏也好,都不是什么心思清澈的人。 如果胡氏安分守己,不来招惹她,那不管爹是不是过分宠爱胡氏,都和她没有关系,她不喜欢章氏,自然不会帮着章氏正什么内宅风气,章氏要是自己争不过人家,那是她自己没本事,与人无尤。 可现在—— 魏鸾拉平了唇角“大哥,不是我要闹的家宅不宁,也不是我想看着内宅中鸡犬不宁的。今天胡氏来找我,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她自己肆意打听来的,而有些,本就不是她该知道的,譬如爹为了她的出身,叫母亲修家书这样的事。大哥,她不过是个妾,还是个出身卑贱的妾,这些咱们早就说过的,她不安分,刚进府就有了这样的心思,我一定要跟爹说清楚的!” 魏子期倒不是说不赞成……打从章氏这件事情来看,他爹呢,还是个很分得清的人,甚至于,魏鸾挨打的这件事。 什么最要紧,爹心里一直都明白。 再怎么喜欢胡氏,也不会到昏了头的地步。 他深吸口气“那你去吧,只是这会儿怕爹还在气头上,周太医的话,固然能叫爹宽心些,但胡氏从清乐院出来就出了事,你现在过去,怕母亲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自己掂量着些,别说得太过了。” 她说知道,慢吞吞的站起身来。 那头魏子期又叫住她“让鸢儿陪你去吧。” 魏鸾连看都没看魏鸢一眼“还是我自己过去,姐姐不是个硬气的人,更没必要无端受我牵连,万一爹要骂人,她平白无故的扯进来,我成什么了。” 她说完几乎头也不回的就往月洞门方向走,压根也不给魏鸢反驳她或是起身来的机会。 魏鸾临到了门口时,又收住腿,回了头叫声大哥。 魏子期以为她改变了主意“还是叫……” “大哥,齐娘跟我说,不管到什么时候,也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爹都不会责骂我,他会一直喜欢我,一直宠着我,你觉得齐娘说的对吗?”可魏子期的话没说完,她扬声打断了,顺势也忽略掉魏鸢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 其实已经站得远了,看的不那么真切,但也许是姐妹间的心有灵犀,她就是感受得到魏鸢的失望。 可那又怎么样呢? 至少在这件事上,她谁也不打算指望了。 姐姐是不理解她的,甚至想跟她动手,为什么求助于黎晏,真的就那么难理解吗? 魏鸾不愿意再多想,骨肉至亲还是骨肉至亲,但总归这个事,没商量的余地,是姐姐叫她寒心失望在前的。 魏子期好似皱了下眉,可又好像没有,总归他还是笑了的“齐娘说的也不算错,你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没有做父母的,会和孩子怄气,哪怕你一时糊涂做错了事,爹会教导你,也许也会责骂你,但他还是会喜欢你,宠爱你。” 魏鸾稍稍放下心,可那种怪异,仍未能全然褪去。 她说了句知道了,再没后话,提了步子出门,一路往胡氏住的西院而去了。 而魏子期目送着她出了清乐院,登时就拉下了脸“你做了什么,叫鸾儿这样排斥你?” 魏鸢心下一沉“大哥,我和鸾儿都是你的亲妹妹,你和颜悦色的对她,一转脸,阴沉着脸质问我吗?” 魏子期眯起眼睛来“你是做姐姐的,我从前教过你,她是最小的那一个,你要学会护着她。但是你告诉我,这回我和爹出城不在家,她挨了宋宜的打,那时候,你做了什么?母亲和子衍把她送到庄子去的时候,你又做过什么?你是嫡长,是发妻嫡女,鸢儿,你的气度呢?我教导你的那些,可不是叫你把这些气度也全丢掉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魏鸢的成长,和他所预期的,越来越不同。 等到魏子期想回过头来纠这个错,却早已经无从下手。 她开始处处端着小心,分明该是和鸾儿一样的…… 他长叹“你将来许配人家,是要做宗妇的。魏家现在虽不是皇商了,可根基到底还在,官宦人家,你也不是嫁不得。可你这样子,怎么做的了宗妇?在自己的家里,尚且护不住自己的妹妹,我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魏鸢觉得委屈,打心眼儿里觉得委屈,可是她有苦说不出,更不能指责兄长什么。 在她不懂事的那些年,明明就是他教会了她谨慎二字,对爹、对章氏,都是一样的。 可是等到她长大了,已经没法子再改过来了,他又劈头盖脸的数落她,好像一切都成了她的错。 而他,还有魏鸾,都是对的,他们永远也不会错吗? 她赌气似的昂起下巴来“为着她惊动齐王殿下,我差点动手打了她。大哥,你是不是要打回来?” 魏子期自然大吃一惊,兄妹三个扶持着长大的,什么时候动过手? “她惊动齐王,也是为了自保,说穿了,是我们做兄姊的护不了她周全,她才自己筹谋,你凭什么要打她?” “凭什么?”魏鸢冷笑,“大哥,你紧张鸾儿,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了?” 魏子期坐在那里,却越发看不懂魏鸢,他面色凝重,竟一时不知该怎么去接她的这句话。 魏鸢见状,连冷笑也笑不出了“那是齐王,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鸾儿是说过,不管怎么样,不要插手追究咱们家的任何人。可是大哥,凡事有个万一,齐王要是追究了呢?他护鸾儿,也把鸾儿放在心尖儿上疼着,当年他为什么自请往封地,不顾太后和陛下的劝阻,一意孤行,大哥你真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就连魏家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离开京城,举家迁回齐州,他也一清二楚…… 第三十五章:恃宠而骄 第35章恃宠而骄 魏子期和魏鸢也闹了个不欢而散,兄妹两个各自散去,也各怀心事。 只是两个人都想不通,怎么府里进了个胡氏,就闹成了不可开交的样子呢? 爹和章氏也闹,胡氏和鸾儿也闹,现在他们兄妹也这样闹。 撇开胡氏的出身不提,府里添了新人,还有着孩子进府来,这本该是高兴的事,可现在想想,从胡氏进府,就没有一件事是高兴得起来的。 而那头魏鸾也正是怀着这样的心思,踏进了西院去。 院子里服侍的仆妇奴婢站了一堆,魏业在正屋外的垂带踏跺下来回踱步等消息,一脸的焦急不安,这样的神色,魏鸾有很多年没在他脸上看到过。 她心一沉,愈发明白了她爹有多看重这个孩子,晾着黎晏在前头,他跑到西院守着胡氏一个妾,实在太没规矩了。 魏鸾喉咙发紧,踩着细碎的步子近了前去。 章氏是先瞧见她的,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秋香色的裙摆,便知道是魏鸾来了。 她正了神色扭脸儿去看魏鸾,更把眼神一沉又一暗“你来干什么?” 这话问的不客气的很,把两个人的那点子面和心不合全都带到了脸上来。 魏鸾也估摸到了,章氏吃了个暗亏,给扬州去家书的事儿,她八成得打听清楚了,弄到最后,反正是他们兄妹的主意,于是见了她更没好脸色,自然了,也很可能是为这个,章氏才有了今次的成算。 这件事是她急切了些,可是没办法,事发突然,一时之间想要两全,她只能出此下策,至于章氏之后对付她……反正没有这样的事,章氏也不会善待她,多一件也不算什么。 魏鸾蹲身礼了礼,张口请母亲的安,可话却冲着魏业说的“爹,姨娘从我那儿回西院就闹不舒服,我本来应该早点过来看看,但是您和大哥都不在家,齐娘又交代我不要添乱,所以才这时候来。” 魏业回过头,先瞥了章氏一眼,那眼神分明有不满。 章氏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是为着她方才的语气和口吻啊。 可真是怪了,照这么宝贝胡氏和她肚子里的那块儿肉,这会儿最该对魏鸾没个好脸色,不就是魏业他自己? 于是她也缄默下来。 魏业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没什么事,齐王殿下还特意带了府上的太医来,一会儿听听周太医怎么说,说到底,这还是看着你的面子,你姨娘安康了,得谢你才对。” 魏鸾自己也吃惊纳闷儿呢,合着齐娘全说中了?她做错什么,爹都还是会一如既往的疼爱她? 眼下连半个字的斥责都没有,重话也没有…… 她有些惶惶然,看看章氏,又盯着那道门看了半天“爹,我还有些话想跟您说。” 她在魏业面前一向是无拘无束的,魏业也依着她顺着她,越发纵得她上了天。 这会子她不藏着掖着,明摆着避讳章氏,魏业又多看了那道门两眼,显然不太放心“很着急吗?” 魏鸾点头“还挺急的,但不会耽误爹太多的时间。” 章氏心里不痛快,这会儿却不敢随便往脸上带,等周太医出来,会说些什么她还不知道,魏业今儿没撒出来的火气,到底会落在谁身上,她也不知道——眼下看着还和颜悦色,可谁知道是不是为着齐王还在府上,就连他这个当爹的,都不好骂魏鸾两句呢? 是以她接过魏鸾的话“老爷去吧,难得见鸾儿有这样正经的模样说有话跟你说,胡氏这里还有我,等周太医出来,我叫人去回老爷一声。” 魏业犹豫了须臾,叫上魏鸾,说了声走吧,果真迈开腿往西院的月洞门方向去,可就是一眼都没多看章氏。 这是疏离,越发叫章氏心下惶恐。 魏鸾瞧出不对劲儿,心想着她爹果然更精明,章氏那点子伎俩,还不大能瞒过他的眼呢。 …… 魏业没有领魏鸾到书房去,一来二去绕的太远,他实在不放心西院,哪里肯走远了,知道她只是想避开章氏而已,于是出了门,穿过了一片小竹林,就站住了脚。 魏鸾眉眼弯弯,却没什么正经的笑意,就怕他不高兴“爹,您不骂我吗?” 魏业爱怜的揉她的脑袋“傻孩子,骂你做什么?” 她抿了抿唇角“姨娘毕竟是从我那里……” “从扬州回来,她就不舒服,大夫看过,嘱咐她静养两天,她自己也不当回事,刚过了两天就下地四处走动,动了胎气也未可知,和你有什么关系?”魏业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些,你娘当年怀你大哥,也见过红,虽然不太好,但不一定就保不住孩子,等等周太医怎么说吧。” 魏鸾哦了一声,其实还是觉得奇怪的,怎么她爹反而先找了借口替她开脱?按照常理来说,第一反应就是她气着了胡氏,惊了胡氏的胎才对吧。 她低下头,躲了躲魏业的手“那爹,我要是说,我也确实什么都没做,反倒是姨娘……她瞎打听不该打听的,您会不会骂我呢?” 魏业咦了声“从小到大,你是最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咱们住在京城那会儿,你都没见有多收敛,今儿是怎么了,问一句就要问问我会不会骂你?” “爹现在有了姨娘,也有了弟弟,跟从前不一样了。”她就是不抬头,做足了惹人怜爱的姿态。 前世没少跟她父兄还有黎晏这样撒娇,偏他们都吃这一套,被她吃的死死地。 这一招用顺手了,如今重活一世,还是觉得,撒撒娇就能结局的事,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解释呢?有时候恃宠而骄,是很有必要的。 果然魏业语气更轻缓下来“有了姨娘,有了弟弟,你也是爹最喜欢的孩子,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怎么人不大,主意却大,胡思乱想的,这样可不好。” 魏鸾略略抬起头,只叫魏业看着一半的脸和她的眼,那眼中有感动,还有安心“爹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就是怕您更喜欢姨娘和弟弟,我说了这些话,您要觉着是我编排姨娘,还不如不说了。” 第三十六章:果不其然 第36章果不其然 魏业果然是极吃这一套的,他黑了脸,却并不是冲着魏鸾,倒觉得她这番话说的实在招人心疼。 一时间他又不免想起,这些年他总有外出办事的时候,章氏对孩子们什么样,他多少知道,只是他疼爱魏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章氏多少顾着脸面,没有十分过分的事情,他从来也就不过问,内宅的事情插手太多,叫章氏这当家主母面上无光,是他并不想看见的。 昔年白手起家,求娶章氏时,他虽已能稍稍立足,可那之后,章家也的确没少帮扶他,现如今他功成名就,翻脸不认人,那是狼心狗肺,散了德行的。 可突然之间,一向娇俏明艳的小姑娘,怎么就学会了低眉顺目和不安呢? 若不是章氏,魏鸾何至于此! 魏业阴沉着脸“编排什么?你和胡氏本是不想干的,又为什么要编排她?我还没糊涂,虽然眼下偏爱胡氏多些,可她与你,还是没法比的,你长了这么大,爹什么时候为别人而疏远冷落过你?傻丫头,真是越大心思越多,偏如今年纪大了,又不愿意跟父兄说那些小心思,觉着不好意思是不是?” 其实他很了解孩子的心理,魏鸾想了想,还真是他说的这么回事儿。 前世在她十三四岁的年纪上,也爱胡思乱想,有时候闹章氏,带着不服气,觉得章氏平白占了她娘的位置,仗着得宠又无法无天,但心里总是后怕,怕爹为此厌烦她,时常觉得烦躁,但又不知道跟谁讲。 魏鸾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收起来,像是叫魏业的话都笑的。 她笑了,魏业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又开口哄她“想跟爹说胡氏什么?” 直到魏业再次提起这话茬,魏鸾像才想起有正经事情一样,敛了神色“爹,您跟姨娘说过要母亲修家书回扬州的事吗?还特意跟她说,这是我出的主意,如今叫她对我感激的不行,才刚养了两天精神,就急着到清乐院来走动。” 不出魏鸾预料的,魏业阴森起一张脸,全黑了。 她没想错,爹也没糊涂到这地步,宠妾灭妻的事情他不干,或是有那么一点儿苗头,也并不是真正要把胡氏抬得多高,归根结底,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魏家,且轮不到胡氏占这个名头。 魏鸾又接上话来“姨娘特意来,说是感激我的这份心,全了她的颜面,她一听说,就感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大夫嘱咐了要静养,所以才隔了两天才来看看我,想着以后也该多走动……” 她越说,魏业的面色就越难看,她怯生生的望一眼“可是爹,我觉得这些你不会说给姨娘听才对。” 魏业从愤怒中回过神“为什么?” 魏鸾歪了歪小脑袋“我是个姑娘,只有十三岁,这些日子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心思重,本来我该打打络子,放放纸鸢,到别家府上去寻人家姑娘赏赏花,怎么却要钻营内宅事呢?这未必是好事,爹也不一定愿意给姨娘知道。况且这事情,其实叫母亲很伤心,虽然是无奈之举,可为了解眼下困境,只有如此,母亲点了头,只是心里未必没有气,爹就更不会轻易叫母亲知道,这里头还有我的事儿了。” 魏业长出口气,去抚摸她的头顶“我的鸾儿,果然是长大了。” “所以爹——”她拖着尾音叫他,装作果然不知的模样,“真不是您说的啊?” 魏业点头,一点也不瞒她“王川也跟我说提过一嘴,说是嫣娘不……” “爹,母亲给她改了名字,现在叫顺儿了。” 她把魏业说的一愣“好好地,怎么给改了名?” 眼下魏鸾是并不想节外生枝的,要是再叫她爹以为是章氏不容人,现下动不得胡氏,就拿了胡氏身边服侍的做筏子,那才不好。 于是她赶忙接过话来解释“先前她陪着姨娘一起到的清乐院,张口就称姨娘做夫人,对着弟弟一口一个小主子。爹,不是说我看不上她,真没有这样的规矩,母亲本来就心里不痛快,这些话给母亲听了,又要怎么样呢?我听不下去,叫当珠带着人,把她送到了母亲面前,好歹要罚上一罚,也好叫她知道,魏家高门之中,是有规矩二字的。我听当珠说,母亲原也没要拿她怎么样,只是听见她名字起成这样子,才随口叫改了。” 其实个中缘由,魏业也知道,恐怕是没有她说得这么简单。 多少好的字不能挑,偏给改了个顺儿,是打算叫她顺服,还是打算让胡氏顺服?扬手落下去,一巴掌还是打在西院脸上。 魏业面上不露,毕竟魏鸾还能替章氏说几句话,这就很难得,他认真计较,叫女儿寒心失望,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更多出些隔阂来,一时间竟越发觉得,章氏这些年所作所为,其实没有一处是安分守己的。 他对她失望,也慢慢生出厌恶来。 魏鸾不知道他心里转过这么多的念想,只是看他许久不吱声,就叫了一声爹“您在听我说吗?” 魏业忙应了一声“改了就改了吧,也不值什么,这个名字是从前胡氏给她改过一次的,现在进了魏家的门,你母亲再给她改一改,也没什么不对的。” 魏鸾哦了声,其实讪讪的,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敷衍,看样子,为章氏分辨的这几句,是没什么用了。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那……爹,姨娘她又从哪里听来这样的话啊?我听着心惊胆战的,这样的事情,怎么能给我扣在身上,这不是叫母亲不待见我吗?” 魏业此时已经冷静了很多,胡氏八成是瞎打听来的,王川早说了顺儿这两日一点也不安分,她主子怀着孩子不舒坦,她不在跟前尽心伺候,成天在下人房东走西窜的拉家常。 原本他不在意,反正刚进府,跟底下的人热络些,也没什么。 只是现在看来,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魏业深吸了口气“这件事情爹会处理,你放心,倘或你母亲问起,你就一概推说不知,叫她查,查这府里是什么人多嘴多舌,什么话都敢拿出来随意攀扯主子,记住了吗?” 第三十七章:恩怨纠葛 第37章恩怨纠葛 有魏业的这些话,魏鸾就定下了心。 她怕什么呢? 她怕的,无非是魏业这个亲爹也厌了她。 黎晏对她再好,家宅中事总不能过问插手,她生事魏家的女儿,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难道将来爹不疼她了,她还能怂恿着黎晏对付魏家? 眼下魏业的一切安抚都不做假,这令魏鸾浑身暖意十足。 果然齐娘在这家里待的久了,见过的也多了,还是她看得准。 正经的事情说完了,魏鸾原想拉着他撒撒娇,横竖他这一走好几个月,父女两个也许久未见,自他回家之后,又是非不断,没有一刻安生,她此时动了心念,就上了手去挽魏业的胳膊。 魏业低头看她,眼角是带着笑意的,可是笑着笑着,眼神就多了些飘忽不定。 魏鸾正好抬头,瞧见那样的眼神时,愣了一下。 飘忽不定,像是透过她再看另一个人,可等他看到了,又猛地生出三分恨意和寒凉。 那寒意刺骨,魏鸾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抽回手“爹?” 魏业敛起心神,合了合眼又别开“你和你娘,越来越像了……” 她长得很像娘,大哥不止一次说过这样的话,她不知道娘生的何等模样,可却从齐娘口中听到过——昔年名动京城,倾国容色的孙夫人,多少王公为之感到惋惜,因她草草嫁与乡野匹夫,实在是可惜了那样的容色。 魏鸾时常对着铜镜照着看,这副皮囊……原来皮囊真这么重要吗? 娘出身不好,非富非贵,和爹算是年少共患难的夫妻,当年爹白手起家是不假,可娘家里一点也帮不上忙,哪有什么可惜不可惜? 可等到了京城——那时爹已然能在京中立足,可那些个所谓王公,并不是感慨爹娶妻如此,无任何助益,反倒惋惜娘错嫁,所配非良缘。 此时魏鸾不知是为何,生出三分惊惧来。 爹看着她的这张脸,想起了娘,可为什么会有恨意,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阴鸷闪过? 她不懂……大哥说过,爹是很爱娘的,哪怕当年娶了章氏这么个平妻,也依然很爱娘。 她一直都信了的。 “爹,娘她……” “走吧,周太医也差不多看完脉了,你是要跟我回西院,还是回你自己那里去?”魏业没容她问完,握住了她收回去的那只手,也没看她,就带着她往回走。 魏鸾所有的话,一时间全都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可又咽不下。 爹分明是不想提起娘吧? 她好像察觉出什么不对,但究竟是为什么,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是连大哥都不知道的? 她还是想问,不死心,毕竟和她亲娘有关。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哪怕她是重生而来,那即便是在前世,她也迫切的希望知道有关于她娘亲的一切。 她知之甚少,才更加想要探知,好像知道的多一分,那样的亲密,才更紧凑。 哪怕她娘亲早就不在了,可也许,冥冥之中,娘一直都在守护着她,而她想要靠近,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爹,我娘她……” 魏业不再看她,周身也再没有任何戾气表现出来。 就像是方才那一瞬,不过是魏鸾花了眼看错的。 可是那阻断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些…… 魏鸾后话依旧没能问完了,因为章氏已经打发了人来请魏业。 在魏鸾刚要说后头的话时,打远处匆匆而来的一个容长脸小厮,近了前,端了礼,回话说是周太医那里诊完了脉,这会子夫人叫来回一声。 于是魏鸾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 这位周太医单名一个谌字,有四十出头的年纪,据说从前郁郁不得志。 在宫里服侍的时候,太医院的能人太多了,实在轮不着他这号人。 但人生的机遇就是这样的,不知道哪一日,高升的机会就砸到了你的头上来。 他偶有一回给太后进过药,打从那时,太后有个小病小痛,就点了名叫周谌去请脉,一直到齐王出京往封地,太后因不放心,选了六名太医同行,从此长住齐王府,而周谌,则也一跃成了这六个人中最得脸的那一个。 没见识的都笑话他是外放,比在京中差远了,一去齐州,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有机会回到太医院。 可周谌自己明白,在齐王府当差,那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太后和陛下看重齐王殿下,老人们总说疼幺疼幺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他如今在齐王跟前得脸,太医院值什么? 魏业见着他时,还算是挺客气又尊重的,以前在京中时没打过交道,后来到了齐州,也从没见过面,平日就是魏家有个宴,也从没给周谌下过帖子,这回为着这样的事惊动人家,其实魏业仔细想想,多少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咳了声,让了让座“周太医,怎么样?” 他虽然客气,周谌却并没有就势坐下去,面上是回了他个客气,另带着三分疏离淡漠,一开口说出的话,果然和魏子期先前所说一般无二。 魏鸾跟着魏业进来的,站在他右手边,眉心动了动,其实有些不大放心,万一真有什么不好…… 也是她多想这一宗,周谌那里又开了口“殿下既带了我来,脉也是我诊过的,今后还是我来照看的好。魏家家大业大,外头的大夫,哪怕是小有名气,估摸着也想多拿些诊金,说到底,不是为着病人着想在先。” 魏业不知其中还另有猫腻,只当他是医者父母心,加上还有黎晏这样一层,才主动揽下了这桩事,要替胡氏安胎。 于是他忙又站起身来,再不好端坐着,连连道谢,说的有是些吹捧一类的话。 魏鸾听来皱眉,却知道这是场面上少不了的事,虽不乐意听,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了了,问了一句“周太医,姨娘的这一胎,先前劳顿,这次又动胎气,养起来会不会很艰难?” 谁也没料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自然是谁也不会想着,小姑娘家能懂这些。 旁边儿章氏先拧眉轻斥了一句“多嘴!” 魏业当着有外人在,不好跟她吊脸子,只是多看了两眼。 周谌只当是没看见,知道黎晏对这位魏家二姑娘很不同,便回了她两句“安心养着,也未见得多艰难,只是这一两个月,最好是不要下地走动了。” 请假条 qaq今天理剧情,翻来覆去的推翻再写,写了再推翻,觉得特别别扭,怎么写都不顺,一直从下午修修补补到这个点儿了,哭出声,今天请假一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请假条(2) 这个月的第二张请假条,也是最后一张!这一部分的剧情理了一下~但是还有些细节要修,所以今天还要再请假一天,明天补上4000字更新,小可爱们不要捶打我,撒娇爱你们么么哒 第三十八章:颠倒黑白 第38章颠倒黑白 周谌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就叫胡氏禁足了。 其实魏业也不是明着要禁足她,她怀着孩子,又刚动过胎气,他有再多的不满,不会这时候责罚她,况且短短两个月而已,魏业也正在兴头上,魏鸾所说的那些,他虽也知道是胡氏过于不安分,但内宅的这点事,要料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自打他从外头回家,最看不上的,只有章氏,这时候罚了胡氏,那更是给了章氏脸面了。 不过周谌说最好是这一两个月都不要下地走动,这话夸张,人在床上一趟两个月,那才要出事,只是…… 魏业略拢了下眉心“周太医,这样厉害吗?” “不是说有多不好,只是先前劳顿,本来就身子虚,这位小夫人多年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底子也有不足,今次一动胎气,仔细调养,是无恙,可要自己不爱惜,弄得气血两亏,便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周谌仍旧是不卑不亢的语气,魏业问什么,他就回些什么,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章氏古怪的看了魏鸾一眼,嘴角动了动,却叫魏业把她的话给拦住了“既然周太医这样说,那这两个月,就不要叫她四处走动了,一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二也是为着她自己个儿的身子。” 他一面说,一面侧目去看章氏“回头你多上心,再拨几个调教过的来服侍,也少招她不痛快。” 章氏说好,又笑吟吟的谢过周太医的辛劳,后魏业又谢过一番,便着人送了周太医出去。 等走了人,章氏见他不动,大概猜想他还是想去看看胡氏,于是叫了声老爷。 魏业看她时,发觉她面色如常“你说。” “齐王殿下过府有一阵了,先前为着胡氏不好,老爷悬着心,不去前面陪着,殿下不挑理儿,眼下周太医诊过了脉,既说了无大碍,老爷该去陪着殿下才好,不然也太失礼。” 魏业略一顿,眯缝着眼睛看她,好半天才点头说知道了,又瞧了魏鸾一眼,背着手迈开腿,出了门一路往前院去了。 “折腾这么半天,我也累了,鸾儿,你送我回上房院去。” 章氏的声音清冷下来,魏鸾能听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 兴师问罪?为哪一桩? 她不言声,只是上了前去扶上章氏的胳膊,连沅寿都往后靠了靠。 几个人临出门时,章氏脚下一顿“沅寿,你先在西院安置打点吧,看着往西院调拨人,这些日子周太医少不了过府给胡氏诊脉,底下服侍的人要选的精细,别在太医面前失了规矩,叫人家笑话咱们魏家。” 沅寿蹲身一礼“奴婢晓得了,夫人只管放心。” 她这才恩了一声,反握住魏鸾的手“你累不累?叫人准备些点心,咱们娘儿俩一会儿坐着吃吃茶说会儿话,这一天,怪累人的。” 魏鸾其实下意识就想把手抽回来的,但她忍住了。 古有霸王鸿门宴刘邦,今儿个章氏一反常态,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若是先露怯,岂不是正合了章氏的心意? 于是魏鸾噙着笑摇头“我倒不累,就是累着母亲了。” 章氏也笑,但笑不达眼底,再没跟她多说什么,就这么着从西院一路回到了上房院中。 一进了门,章氏果然打发人去备茶备点心,可就是不留人在屋中服侍。 魏鸾一看她打发了左右退出去,便坐的端正了三分“母亲是有话教导我吗?” “不是说闲话家常吗?”章氏挑眉看她,“鸾儿,你老实跟我说,今儿胡氏到清乐院,你到底碰没碰过她?” 魏鸾心下冷笑,章氏真是有胆子的很! 她抬了黎晏来,还带着齐王府的太医,章氏也许真的做过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现在周太医说了无碍,又替她开解了,她一转脸儿,仍旧来质问自己? 魏鸾也果然扬了唇角“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她脸上再没有那样的天真无辜,横竖章氏也不吃这一套,也知道她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从前装腔作势,那是为着爹和大哥他们都不在,她要尽力保护自己不受到章氏的打压和迫害,只能处处忍让,处处都敬着章氏。 现在是章氏手上的牌打烂了,她为什么还要做出那副姿态呢? “母亲是问我,有没有跟姨娘动手,害的姨娘动了胎气见了红吗?” 章氏一愣“你这孩子,何时学的牙尖嘴利。先前时候胡氏哭哭啼啼说你欺负了她,一度哭死过去,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说她气急攻心才至于如此,实在是不好。我那会儿还想,你再怎么胡闹,她怀着孩子,你也不会跟她动手才对,怎么这会儿一问你,你反倒这样尖锐的对上我了?” 章氏的大道理好似一套一套的,魏鸾但凡糊涂些,就能轻易的被她给绕进去,一不留神,跳进她早就挖好的坑里去。 而章氏呢?章氏始终看戏的一样,就站在边儿上,随时等着把坑埋起来,活活把她埋死在里头! 她也见过继妻主母,可章氏这样的,真是前所未见。 魏鸾深吸了口气“可母亲话里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怎么又成了我牙尖嘴利呢?我只有十几岁,爹总说我心性未定还不懂事,母亲怎么要给我扣上个牙尖嘴利、顶撞长辈的名声?” 章氏倒吸口气“你这孩子——”她咬重了话音,“鸾儿,你这答非所问,东拉西扯的,总不是你真的跟胡氏动了手,底下的奴才不敢说而已吧?” 颠倒黑白,章氏真是有一手。 “我没做过,母亲再怎么问,我也是没做过。”她昂了昂下巴,“我是魏家的嫡女,发妻嫡女,胡氏也不配我跟她动手。大哥从小教过我,什么叫做自持身份,我打她?我打她还嫌丢了我的身份呢。” 她刻意的咬重了发妻两个字,像是有意激怒章氏一般。 可章氏却莫名冷静了下来“所以她气急攻心,只是因为你端着发妻嫡女的气势训斥了她,又叫当珠拿了她身边人到我跟前领罚,仅此而已吗?那鸾儿,胡氏又是为什么,会到清乐院去找你呢?” 第三十九章:为何变脸 第39章为何变脸 魏鸾后背猛然一阵寒凉,头皮略略发麻。 她就说,章氏的手段,怎么会仅止于此呢? 前头说了那么多,并不是要给她扣下这样的名声,也不是为了叫她惊慌之下承认自己动手打了胡氏——事情到此就算过去了,爹今天对她的态度,章氏也是看在眼里的,即便她真的打了胡氏,爹也不会拿她怎么样,章氏心里再清楚不过,是以吓唬她几句,过的是嘴瘾,并不能成事。 而她真正的目的,不过在后面这一问而已! 是啊,魏家这么大,胡氏怎么偏偏就走到了她的清乐院呢? 她得宠,魏业最喜欢她,这些都不错,可她也不是个那么好相与的傻姑娘。 平日连不敬章氏的行径都是有过的,虽然不多,且那时年纪更小,可毕竟是有过,在这府上服侍的老人儿,没有不知道的。 那时她就是仗着自己是发妻嫡女,连章氏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区区一个胡氏? 胡氏昔年见识过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即便要邀买人心,从什么人下手才合适,她也会仔细斟酌。 这魏府中,最合适的,一定是魏鸢,而不是她魏鸾。 姐姐再不受爹重视,也是嫡长女,那样的不重视,或许只是和她相比罢了。 魏鸾藏在袖下的手捏了捏,又松开“那母亲就要去问姨娘了。” “是吗?”章氏勾了个弧度挂在唇边,“可我怎么听说,胡氏不知是打哪里听来的话,说我往扬州送的家书,是你的主意,是你撺掇着你爹,叫我干这样的事。这法子成全的还不是胡氏的脸面吗?她自然要对你感恩戴德。” 魏鸾眼皮一跳“母亲是听谁这样说?咱们家真有这样嚼舌根的奴才,母亲该立时发落了才好。我年纪虽然小,可不是不懂事。这府上,黎……齐王都是常来常往,要是哪一日听见奴才们背地里嚼舌头,论主子的是非短长,还不叫齐王笑话死了?母亲总不是忘了,陈二总管是怎么离开魏家的吧?” “是不是嚼舌根,总归要查问过才知道,但凡事不会空穴来风,不然我也想不出,胡氏怎么就跑到你的清乐院去了呢?”章氏转了转腕子上那支红碧玺的镯子,漫不经心的,“你也甭打量着我糊涂了一样。现下你还与我提起陈平呢?陈平是为什么离开的家,你不比我更清楚?” 果然章氏什么都知道的。 可越是如此,魏鸾心里就越是痛快舒畅! 章氏知道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拿她毫无办法。 陈平是为着黎晏赶出府的,她敢发作,那就是打黎晏的脸。 至于这封家书,那也是爹出面叫她写的,没人逼她,她更不敢张扬。 哑巴亏,也总要叫她好好吃上一吃。 魏鸾突然就笑了“其实是非公道不过在人心,母亲若是信了,我多说无益,母亲若是不信,自然料理了那些碎嘴的奴才,不会再来问我。哦对了——”她把尾音一拖,“差点忘了。爹刚才还跟我说,这回回家,不得安生,也不知是怎么了,觉得这府里乱糟糟的。”她一歪头,噙着笑看章氏,“母亲,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您打理的,怎么就叫爹觉得乱糟糟的了呢?” …… 魏鸾从上房院出来,齐娘和当珠就等在月洞门外。 齐娘是先三两步迎上来的,拉着她左右打量“姑娘还好吧?” 魏鸾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能把我吃了吗?” 齐娘一颗心跌回肚子里“可把我吓坏了。” “齐娘,怕什么呢?这家里有爹在,这齐州,有黎晏在,谁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她说着话,却没看齐娘和当珠,一双眼望着天空远处,那无尽头的、一片蔚蓝,“人家说天高任鸟阔,齐娘,齐州城中只要有黎晏在的一天——” 齐娘呼吸一窒“这样的话,姑娘慎言啊。” 她还是笑着,清浅的笑意衬的她整个人柔和起来“没什么。刚才半天没见你,你去哪了?” “找王川去了。”说起这个,齐娘黑了黑脸,“他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我离开家大半年,他办事却越发没分寸一样。” 魏鸾也愣了须臾“川叔办错事了?” “他怎么能叫他儿子到齐王府去呢?”齐娘不由摇头,“姑娘可别忘了,王川怎么着也算是大夫人提拔的,当年又高看他,抬举着他。要不为这个,如今这一位,能抬举个陈平上来吗?如今陈平离开了魏家,这府上二总管的位置还没着落,他先前想叫他儿子顶上来,先管着外头的事,反正他也年纪渐渐大了,将来还是给儿子留个好前程的好,但这回……” 魏鸾突然想起来了她大哥。 魏子期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分明是有异的,可等她再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照齐娘这样说,王川本是不应该糊涂至此的。 章氏不待见他,那是为着娘的缘故,而王川如今在替他儿子挣前程,这虽说是爹一个人说了算的事,但母亲要是不许,爹也不好就为个奴才同母亲翻脸争论。 他想叫他儿子做这个二总管,先管外间事务,那就不该叫他儿子蹚浑水。 “你刚才去问他了?” 齐娘点头“他也不说什么,只说别人信不过。”一面说,她一面啐了口,“多少年的情分,如今真是看不懂这个人,说起话来虚头巴脑,什么信不过?他在魏家这么多年,没几个信得过的手下人,姑娘你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王川又图什么呢? 到齐王府传话这种事,并没有多见不得人,也更不怕章氏知道,他要找什么信得过的人?为这个,还把他儿子推下水,这回算是把章氏彻底得罪了。 魏鸾大为不解“大哥还在前院陪着黎晏吗?” 当珠先接过来话说了声没有“刚才老爷往前头去了,我还瞧见了大少爷呢,这会儿估计在他自己的书房里。” 所以大哥为王川而变的脸色,究竟为了什么——魏鸾迈开腿,头也不回的吩咐她两个“我去找大哥一趟,你们先回去吧。” 第四十章:清算 第40章清算 魏鸾那天下午,并没能从魏子期嘴里问出什么来,她问得多,他也一直耐着性子,但说出来的话,却总是在敷衍。 她有些庆幸自己重活一世,若放在从前,大哥敷衍,她也未必听得出来,就只当是真的无事发生了。 思来想去,魏鸾觉得不大妥当。 王川是家里的大总管……大总管这三个字,不只是说来好听的。 外人看魏家,家大业大,不说富可敌国,可从皇商退下来的人家,能差到哪里呢?她所知道的,宋家从前在齐州城,那也是大肆铺张,连宋家老夫人过个生辰,都有京中尚书夫人送贺礼到齐州的,可魏家回到齐州后,宋平章一向不也是客客气气吗?这次宋宜的事,算是个意外,但往深里想,也说不准,宋平章心里不服气,面上不敢露,借着儿女们胡闹的说辞,生打了魏家的脸呢。 可人家又说了,树大才招风。 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魏家,爹和大哥所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朝中无人,就难办事,现在也不过是有一个黎晏在,那些当官儿的,忌惮魏家财力,更忌惮齐王殿下,所以魏家一向还算风平浪静,爹的生意,也做得顺风顺水。 可暗地里呢? 如果王川真的有猫腻,对魏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爹做生意这么些年,贿赂朝中官员总有,昔年做皇商时,贪的、克扣下来的,也总归是有。 王川知道多少,又能拿出多少证据,这没人说得清,只怕连爹和大哥都说不清楚的。 所以大哥骤然变了脸色,现下又诸多敷衍,反倒更证明,王川是做了什么令他感到奇怪的事的,他在怀疑王川—— 从魏子期的书房出门,魏鸾没有再回清乐院,寻了个小厮到章氏跟前去回了话,只说是齐王府来人请她去赏一块新得的玉。 那小厮也机灵,不多问,哪怕齐王府的人根本就没登门,甚至于齐王殿下前脚就刚走没多会儿工夫,可魏鸾说出口的话,在经过了西院这一场之后,更没人敢质疑。 章氏得了这话时,正向沅寿问起西院的情形,一时听了这个,反倒笑出声来。 沅寿瞧着不大好,摆手打发了人退下去“夫人怎么却笑了呢?二姑娘如今也越发放肆了,仗着有齐王殿下撑腰,这样的慌都敢扯。” “她也聪明。”章氏掀了掀眼皮,“她就是明着告诉我,拿齐王做幌子,我要不信,就问到齐王府去。可是沅寿,我敢问到齐王殿下的脸上去吗?就算是我敢,齐王还不是顺着她的话说?” “那……”沅寿略一抿平唇角,“二姑娘是拿齐王殿下向您示威?” 章氏抚了抚额“本来有齐王在齐州城,我就没法子拿这丫头怎么样。宋宜打她的事儿,老爷为什么不闹?那不都是为了胡氏那个小贱人,要我一封家书,所以没法闹。齐王先前抓了人冲到咱们家,到头来不了了之,看的也是她的面子。她不必向我示威,因为这些道理我都懂。她今天这么干,无非是我先前问了她那些话——” 她说着眯缝起眼睛“咱们家的这位二姑娘,可真是厉害得很。” 沅寿一吞口水“您是说,这不是示威,其实算作警告?” “不然呢?”她深吸口气,“她年纪越大,我就越辖不住她了。她如今会做样子的很,在老爷面前,哪里是这幅做派?老爷还只当她是几岁的孩子,只知道撒娇贪玩,哪里又知道,她有这诸多心思。从陈平,到这次的家书,再有……”章氏拉下脸来,“你忘了她问周太医那句话吗?” 要不是她一句话,胡氏也不至于禁足起来。 沅寿脊背僵直着,颤着声儿“那……二姑娘这是,睚眦必报啊?” “睚眦必报?你说的也太好听。”章氏不屑的嗤了声,“胡氏把她怎么样了呢?她可一点儿亏没吃,反倒是胡氏。见红是真的,孕中见了红,身子总归受亏损的,还有那个顺儿,她带进府的人,才两三天,就叫魏鸾这样打了脸。人家没拿她怎么样,她还要这么不放过。沅寿,魏鸾她就是一头狼,盯上了谁,一口咬下去,不死也要重伤才行,连皮带肉的一大口,谁受得了?” 那夫人她……沅寿不敢想。 这些年二姑娘隐忍不发,这才十三岁啊,要是再过两年,还了得吗? “您不跟老爷说吗?”沅寿愁眉紧锁,“今儿分明就是二姑娘自己要去齐王府,这总不是咱们编排她吧?” “你怎么糊涂了?”章氏古怪的觑她,“她和齐王走得近,老爷什么时候管过?我要是老爷,我也巴不得她和齐王成就好事。” “可是当年……”沅寿略一顿,“当年不就是为着齐王殿下痴迷二姑娘,老爷怕实在惹天子之怒,才从京城迁回齐州的吗?现在还不拦着,那当年何必走?” “只能说,今非昔比。”章氏无奈的长叹,“当年陛下看不下去,说到底魏家是经商出身的,配天子亲弟,门第实在是差了些。但你瞧,齐王才刚长成,迫不及待的自请往封地来,就连着封地齐州,都是他求了太后和陛下,自己选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吗?他都十六了,你见朝廷赐婚了吗?” 凭齐王殿下所得恩宠,至今没有赐婚,那只能是他自己不愿意。 太后和天子都拿他没法子,从小宠成了这样的,只好顺着他去。 可既由着他性子去了,那二姑娘这头……这是撂开手不管了? 沅寿心下咯噔一声“夫人,二姑娘要是将来真和殿下成了,您可怎么着呢?” 是啊,她可怎么样呢。 从来就不是什么上慈下孝的母女,魏鸾小的时候还不知道从哪里听的混账话,说她早年嫁给魏业时,没少欺辱孙氏,就连孙氏生魏鸾难产而亡,说不准都有她从中做了手脚。 欺负孙氏她真没干过,孙氏性子软和,也不和她针锋相对的,她不做那样没趣的事。 而难产这一宗,她就更加问心无愧。 只是魏鸾如何想呢?她便是解释,也要魏鸾肯听才好。 将来她要真做了齐王妃,这些帐,还不一笔笔同自己清算? 第四十一章:小厮 第41章小厮 却说魏鸾那头一路出了府,是叫人备下了一顶软轿的。 她这顶轿子和那日宋宁所坐的并不同,看起来平淡无奇,实则内有乾坤。 那轿顶罩着一层月隐纱,这纱难得,一米纱可值千金,寻常富贵人家能得之,多用在宴居室中,或是在床帐外挂上些许。 说到底,是这月隐纱有这样一个妙处——它薄如蝉翼,但却能滤光,再强的光打进来,叫着纱一挡,再入人眼,便柔了许多。 是以当初魏业特意寻了来,本是要给魏鸾罩着床帐外的,那阵子她总是睡不安稳,天刚擦亮,有点儿光透进屋里她就会转醒,再难入睡,他知道后担心她身子,这样长久下去,只怕不好,便托了不知多少人,寻了一整匹的月隐纱,等在她床帐外挂好了一层,还余下这么点儿,她自己也不知是动了什么心思,就叫加在这顶软轿的轿顶去了。 她后来越看越喜欢,这轿子也成了她一个人的,谁也没再叫用过。 从魏府到齐王府,路并不多远,前后也不过就隔着两条街,这也是当初黎晏自己的一点心思。 他封地求了太后封到了齐州,又派了人打听魏家的老宅是在何处,后来魏业一家迁回齐州,他按耐不住,请了太后要往封地,等太后和陛下松了口,他又自己选了这么个地方,盖了一座齐王府,当初还征用了不少百姓的宅子和地,只是每家每户也都补贴了银子,另叫他们寻了住处,加上建齐王府时,也征用了他们家中男丁,一人一个月还能得五两银子,这样好的差事,放在他们平头百姓的身上,那实在太难得,所以才没有闹出什么事端。 这会儿轿夫压了轿,猫着腰撩开帘子,当珠递过去一只手叫她搭着,魏鸾却没有扶上去,自个儿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她站住脚,就在齐王府大门口的台阶下,看看那四尊石狮子,再看看那鎏金的门匾,威严气派,真是很衬黎晏。 前世她常来常往的地方,今生却是头一次踏足。 魏鸾略合了合眼,心下莫名生出些酸涩来。 当珠见她许久不动,凑过去两步“姑娘?” 她深吸口气“你去告诉一声。” 当珠还想问什么,她却阻断了所有后话,于是只好欸的应下来,提了提裙摆,小跑着上了台阶告诉门房当值的小厮。 那小厮原本睡意朦胧的,可一听魏家二姑娘来了,立时打了个激灵,来了精神。 他从门房绕出来,下了台阶,堆了满脸的笑来迎魏鸾“殿下若知道姑娘来,一定高兴,今儿奴才当值,真是脸上有光,能为姑娘引路。” 魏鸾神色如常,只是见这小厮喜气洋洋的,心情也就跟着舒畅了好多“还要麻烦你。” 那小厮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哈腰的“姑娘说这话是折煞奴才,能伺候姑娘一回,是奴才的福气了。” 齐王府的奴才们,见了魏鸾一向客气,但这个奴才,她不大有印象。 有些人的客气里透着虚伪和讨好,偏他不是。 明明做小伏低,却又好似再真心实意不过。 魏鸾多看了他两眼“你是一直在外面当差吗?还是跟着黎……殿下内宅里头的,今儿轮着派了你到门房来?” 那小厮原想着,伺候过魏鸾一回,就已经十分得脸,哪里还敢想着与她多说几句话呢? 这位二姑娘,谁不知道那是自家殿下捧在手心儿里的。 他也不敢回头看魏鸾,只是规规矩矩的“奴才是一直在外面当差的,干的也都是些粗活,进不了二门里,就是今儿伺候姑娘,也只能送姑娘到二门门上,再往里,是不许进的。” 其实寻常人家的二门,外客都是不叫进的,底下服侍的奴才们,管的就更严。 不过黎晏的齐王府,没有哪一处是她去不得的,后来黎晏可能是觉得单放她一个进二门,实在太扎眼,说出去也确实不好听,这才松了口,只要是平素处的不错的,能与他常来常往的,都叫进这王府的二门。 横竖他眼下也没有婚配,内宅中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不怕人家进了门,坏什么规矩或是名声。 魏鸾就明白了。 她所知道的齐王府的奴才,大多是二门里服侍的,今儿真是个意外。 从前她来齐王府,要么是黎晏相邀,要么是她先派了人来传过话,一般来说,黎晏都是特意派了人在门口迎她的。 今儿她是不请自来,且一声不响的来,没人迎她,而她进齐王府又从不需要等通传,是以才有了这门房上当值的小厮引她至二门。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一怔,下意识想扭脸儿看魏鸾的,可是刚扭了一半儿,脖子卡住了似的,愣是没回头“奴才孙喜,贱命粗鄙,污了二姑娘的耳了。” 许是她娘与这奴才同姓的缘故,她越发看他顺眼起来“我瞧你倒是个很机灵的人,嘴又会说,又不是刻意讨好的叫人生厌,就一直在门房当差?你在齐王府服侍多久了?” 孙喜真是欢喜的难以自持,魏鸾这话不是摆明了还怪喜欢他伺候的吗? 一旁当珠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魏鸾衣袖,而魏鸾只做不知道。 “奴才在王府服侍了快三年了。” 快三年啊…… 宅子里排挤人、打压人的事儿,她见过。 “从前受过欺负吗?” 她越说越直白,孙喜一怔,也不知道该不该实话实说。 魏鸾见他再不是立时回话了,欸了一声“我问什么,你说就是了。” “刚进府头一年,是有的,后头断断续续的,如今时日久了,也就没人欺负奴才了,都是侍奉主子的,和和气气的才好。” 这个孙喜,的确是个不错的。 只怕他受欺负,被排挤,也是因为那些人眼红他的机灵劲儿罢了。 在王府伺候了快三年,却一直待在门房,估计黎晏压根儿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这些人真是怕有人在主子面前得脸上位…… 魏鸾啧的咂舌,什么也没再说。 第四十二章:闷气 第42章闷气 齐王府的垂花门,是一殿一卷的寻常样式,悬山顶、艳红的封檐,只是封檐上的金色梅花钉,那是从宫里带出来的东西,才更彰显着黎晏的尊贵和不同凡响。 小厮也是在垂花门前站住了脚,看着她盯着那檐顶出神,眨了眨眼“二姑娘?” 魏鸾回过神来,似有笑意,可无人知她因何而发笑。 她又扭了脸儿深望了那小厮一眼“去当你的差吧。” 这道垂花门轻易是不开的,进来进去多是从左右两边儿的踏跺,先进了廊子再往院中进,虽然弯弯绕绕的,但这就是规矩。 魏鸾领着当珠上了踏跺,那小厮并没有立时就走,反倒站在原地,还是那副恭敬的姿态,是目送着她进了二门之后,才打算离去的姿态。 于是她脚下一顿,倒没有回头,只是问当珠“孙喜还站在那里?” 当珠不明就里,回头看了一眼就说是“恭恭敬敬的,这是敬着姑娘您呢。” 她露出个满意的表情来,旋即提步入内不再提。 至于上了踏跺进到廊下,原也有二门里服侍的婆子当值,一瞧见了她,唷的一声忙就迎了出来,还不忘赔礼,只说外头人当差不上心,也不知道进来回一声,倒没人备着迎接贵客了。 魏鸾不大瞧得上这婆子的做派,蹙着眉远离三两步“殿下不是刚从外面回来吗?” 那婆子一愣“奴婢这就领姑娘过去,殿下是刚回来不多会儿,眼下在花房呢。” 魏鸾并不想叫她跟着,但是在齐王府横冲直撞的自己摩挲,真给外人听了,又是一场风波,她也不想招惹这样的口舌是非,就压着那股子不喜欢,叫那婆子头前引路了。 …… 黎晏的花房说来巧妙,齐王府五进的大宅子,打从第三进院儿起,就算得上内宅,而黎晏的花房,就坐落在第三进院落的正中位置,余下的房舍小院儿,都四散在花房周围,和寻常人家全然不同。 魏鸾在垂带踏跺前站住了脚,其实从西次间半支开的那扇窗,她已经能瞧见黎晏的身影的。 她略拧了眉,四下瞧过,并没有人,莫名便觉察出,黎晏也许心情并不好。 于是她冲着当珠摆了摆手“你在门口等我吧。” 当珠脸色一变“姑娘,这不好吧?我瞧着外头连个人都没有,怕殿下没留人在里头服侍啊……” 魏鸾只是笑,也不理她,提了裙摆就往垂带踏跺上去了。 当珠想拦,可是她又没办法,搓着手眼看着魏鸾推开那两扇雕花门进了屋中去。 花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坐在西次间窗下的黎晏听见了,声一厉“放肆!” 魏鸾陡然打了个哆嗦。 黎晏其实是个很有气势的王,只是从不带到她的面前来,私下里人家都说,齐王的贵气,原也不是别人给的,他生来就该是这样的人,高高在上,甚至于,睥睨天下。 从前她也心惊过,除了天子,谁还能够睥睨天下?好在兄友弟恭,今上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反而时常拿来调侃黎晏。 她抿唇,竟也收住了迈出去的脚步“怎么这样凶呢?” 屋里的黎晏一愣,紧跟着魏鸾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再看过去时,他已经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哪里有半分不悦呢。 她无奈的摇头“你发什么脾气?” 黎晏果然又在瞬间沉了脸,可也只是那须臾罢了“也没什么,从你们家回来,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魏鸾眼珠子滚了滚“所以胡氏的身子,是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对吧?” 他恩了声,指了指旁边儿官帽椅,示意魏鸾坐下说,一转身,极自然的去给她倒了杯茶来“我回了一趟京城,这府里的奴才便惫懒怠慢起来,你来了,竟也没人来回一声。” “我先前还古怪呢,怎么今儿一路来,也没见着什么人,底下的人也都怯生生的。原是门房上当值的孙喜领了我到二门,二门的婆子又引我过来的。”魏鸾自然而然的接过青玉的小杯子,就势往嘴里送一送,“原来是你在发脾气,他们才都这样子,连花房这里也没人当值。” “我心烦,打发了他们各自忙去,不许来烦我。”黎晏绷着个脸,坐在她对面,“章氏的心思未免太歹毒,你一个姑娘家,要是背了这样的名声,将来还怎么抬头见人?” “可又能怎么追究呢?”魏鸾放下茶盏,清脆的一声发出来,“她大可推说不知,周太医当着我爹也说了,许是那些大夫为了多收诊金,说到底是为了钱而已。话说到这份儿上,还能算是我母亲的错吗?再说我也不愿意真闹的家宅不宁。你还不知道我,虽说受不了委屈也受不得气,可家里头的事,能忍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提起这个黎晏就颇为无奈,只得长叹“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从前劝过也不听,如今叫章氏愈发得意,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阿鸾,你想要家宅安宁,一世顺遂,可她肯叫你如愿吗?胡氏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说也是魏家的骨肉,章氏暗地里,除了对付你,又有没有别的心思呢?大夫说的那样严重,将来孩子真的没了,那也是胡氏自己没福分,与人无尤。” 魏鸾心里咯噔一声“我知道。” 她眼皮往下一压,长又翘的睫毛小帘子似的盖下来“但是黎晏,我不是说了吗?到此为止了。不管周太医诊脉之后是如何,我们家的人,你不能追究。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给自己添不痛快罢了,我看你生闷气,也是为这个吧?你瞧,我打一开始就说了,这样的烦心事,过去就过去吧,何必给自己添堵。” 这不是给自己添堵! 可黎晏知道她不愿意再说,也是铁了心不会拿章氏如何。 于是他试探的问了句“你也很不喜欢那个胡氏吧?不然怎么会就这么算了呢?” 第四十三章:自己人 第43章自己人 喜欢或是不喜欢的,于魏鸾而言,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拎得清轻重,再喜欢胡氏也不会帮着她闹的不像话,可再不喜欢胡氏,也一样不会反过头来多欺负她。 于是她冲着黎晏摇了摇头“喜欢不喜欢谈不上,她进府也没多少日子,往后与我也没什么交集,这回的事也够她长心了,我爹的态度摆在那里,就是没打算追究我什么。我想……我想胡氏那样的人,应该是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黎晏这才钝钝的哦了声“那倒还好,不然她挑拨离间的,枕边风不定什么时候就吹动了。你既说她是个聪明人,大家以后相安无事,谁也不招惹谁就成了。” 她说是,又扬了扬唇角“那你也别闷闷不乐的了?倒弄得我以后有事不敢再跟你说了。今次托付你这么一件,临了却把你弄得这样不高兴,多不值当呀。” 她的尾音是上挑着悠扬的,带着三分娇俏和七分的伶俐。 “不是说如何的生气,只是替你感到不值和委屈。”他一味的摇头,又无声的叹息,“章氏一个还不够,现如今还多了个胡氏,往后在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你的日子岂不是更艰难吗?” 魏鸾噗嗤一声就笑了“看你说的,我还有我爹,何至于艰难二字?” 黎晏却不言语,并不接这个话,却显出一副不敢苟同来。 魏鸾并非要他事事都顺从自己所言,他有自己的想法,人嘛,总归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这个强求不了,也强求不来。 “不过话说回来了,你知道的这样清楚详尽,来回话的人,是不是把胡氏跑到清乐院找我这些事,也都跟你讲了?” 她存了心了,王川那个儿子,她从前不大留意,根本就没对这号人上什么心,是什么样的为人与秉性,她竟一概不知道。 王川到底通过他儿子的嘴,和黎晏说了些什么呢? 黎晏多打量了她两眼“他到我的王府来回话,回的详尽一些不应该吗?本来也没说这些,是我觉得不大对,好好地,章氏怎么能拿胡氏的肚子做文章,栽赃到你的头上去,所以多问了两句。” 魏鸾连声哦着“你知道今天来的是谁吗?” 黎晏一怔,眼神好似变了变,可等魏鸾再看,又一如往常那样,那双眼只是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眼睛里头再没有别的东西。 他摇头说不知“我瞧着也脸生,看着年纪也不大,本来还想着,这是打哪里来的泼皮无赖,也敢假借了你们魏家的名头跑到王府来胡说八道。”他略一顿,看出她眼底的戏谑,无奈的晃了晃头,“后来还是叫人打听了下,这城中果真那么多的大夫被请进了魏府,我才信了,赶紧带了周太医去。” 他也是关心则乱。 有人到跟前回这样的话,脸生又年轻,他没什么印象,从前根本就没见过一样,拿不准到底是不是她叫来的人,最好的法子,自然是把人先扣下,再登魏家的门,倘或是真的,把人放了,多赏二两银子就是了,可要万一是假的,魏家那里寻个由头也就遮掩过去,等回到王府来,就该好好审一审这个传话的打哪来,又是什么人叫特意传这样的话,目的是什么,想对他做什么。 魏鸾有心说他两句,可是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关心她,乱了章法也是为她,那些到了嘴边的数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黎晏倒像看穿了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了?他有什么不对吗?” 魏鸾立时摇头“那是川叔的儿子。你知道,陈平被赶出了府,我们府上二总管的位置没人顶上来,也是我母亲不愿意轻易就撒开手,估计还是等着将来把自己身边的人提拔上去。但川叔这些日子动脑筋的很……” 黎晏了然于胸“他想叫他儿子做这个二总管,将来他再大一些,请了回家养老,他儿子自然就顶了他的位置。这回的差事,叫他儿子到我跟前回话,也是有私心的,想在我面前露个脸?” 她心说还真不是,按照齐娘和大哥的说法,王川本不该在这时候叫他儿子和齐王府有什么来往,毕竟章氏那一关本就不好过,再和齐王府靠在一块儿,就更没什么可能了。 不过章氏那点心思,黎晏自己就算明白,旁的人也绝不能拿到明面儿上来说。 不愿和皇亲贵胄走得近,那也有好些情况的,章氏这样的,实属不敬。 她反手揉了揉鼻尖“但我倒是觉得,不能叫王余顶上这个位置。” 黎晏颇为意外,惊诧的啊了一嗓子“你不是一直对王川还挺亲的吗?他又向着你,你怎么还不想叫他儿子做你们家的二总管了呢?将来有什么方便的,方便的也是你们不是吗?” 那可真未必——她摆了摆手“我娘当年抬举的只是川叔,受过我娘恩惠的,也只有他一个。谁敢保证,王余就一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呢?如果他不念着这些,不向着我了呢?这些你想过吗?” 果然黎晏变了脸色,可旋即又沉静下来“一个奴才,原也不值什么,向着谁不向着谁,你还在乎起来了?” “话不是这样说的,有个自己人,到底方便的多,不是指望着几个奴才成什么事儿,家宅里头,又能够办什么事了?”魏鸾撇了撇嘴,“你别忘了,母亲有心给我姐姐婚配城西曹家,这事儿我可一点儿不知道,要不是为着宋宜,她也不会让陈平拿这话来威胁吓唬我。但你想啊,陈平是她的心腹,最起码是早就知道的吧?” 是以黎晏明白了,虽然有些后知后觉的样子,却也是恍然大悟“你想放个自己人?” 他问完了,眼珠子骨碌碌的滚着,来回扫视打量她“可你哪里有可用的人?” 魏鸾倏尔笑靥如花“先前没有,以后可以慢慢培养,我不是为了耍什么手段,只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母亲这些年……多少你也都知道,我也懒得说,放个自己人做二总管,将来川叔不在了,就是他顶上去。川叔这些年向着我,帮我很多,他儿子的前程,我大哥也不会不安排,哪里要他来争这个?” 第四十四章:感恩戴德 第44章感恩戴德 黎晏蹙拢起眉心来,忍不住就多看了她两眼。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面前却并不显得如何“看我做什么?” 他摇头“只是觉得……阿鸾,你不是一向求的是家宅安宁吗?章氏再不像话,你都能忍下来不多计较,该给的警告给过了,就绝不允许我深究,怕伤了你们家里和你爹的脸面。这回是怎么了?” 其实魏鸾自己知道的。 有好些事,不过就是恰好二字罢了。 比如她这回恰好就是不想叫章氏那么好过,再比如,她恰好就在齐王府遇上了孙喜。 “真没有什么,只是这些日子事情多,我越想越觉得,身边有个可用的人太重要了。” “那齐娘……” 可是黎晏话都没说完,魏鸾就笑着摇头打断了他“齐娘到底是女人,外出走动多有不便,她又是我的乳娘,万一真有什么事,不可能到你的王府来的,给人看见了,要说成什么样了?就好比今次吧,这么要紧的事,还要她先去寻了川叔,川叔再交代了旁的人,再到你这儿来。” 她一面说又撇了撇嘴,想起什么似的,斜了他一眼“你是个王,成日少不了应酬,多少人要请你,多少人要巴结你,哪一日若是不在府中,还要再特意派人去寻你,一来二去又要耽误时辰。你自己说,今儿你若正好不在王府,耽误了这么久,我爹先回了府上,我却要怎么应付我母亲和那些大夫的话呢?” 黎晏叫她的话说的心头一软“不会的。” 魏鸾愣了下,啊的一嗓子“什么不会?” “我便是不在府中,也不会耽误时辰。”他眼底的温柔要将她溺毙其中,嘴角扬起的笑意味又深长,“我每回出门,都会特意交代,要是你派人来找,他们都知道我去了哪里。” 魏鸾是彻底愣住了。 这是她从不知道的。 她从来不知道,黎晏还做了这些,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甚至于,他从没有说给她听,没打算拿这个来令她感动。 魏鸾笑了,那一笑,可令疾风骤雨停下,换做万里晴空无云。 羞涩慢慢爬上她的脸颊,她稍稍别过脸,沉淀了好久“但总是麻烦,真遇上十万火急的,我手底下有可用的人,只要交办了他不就成了吗?” 说来说去,她还是有这样的心思,他倒不是说非拦着不许,只是觉得,虽然是方便了,可也是节外生枝。 章氏这些日子心情只怕不好,要撒气,还是找他们兄妹,她成天在内宅,也不可能事事都拉上他来震慑帮忙,何必非要这时候再往府中塞人,还是家里二总管的那个位置上…… 黎晏实在是拿她没办法,连声叹气又摇头的“非要安排个自己人?” 魏鸾毫不犹豫的点头“你不赞成吗?” 他笑着说没有“你高兴就好。” 她嘴角的弧度就更大了。 黎晏觉得这个松口太值得了,只要她高兴,又有什么是不值得的呢? 就是这个人选嘛—— 他沉思须臾“魏家也是家大业大,随随便便要塞个人进去,你爹是肯定不同意的。但是要从头培养一个能管事儿的人,少说也要年的时间……你今天跑过来,是特意为这个来的吧?那是有了人选了?” 魏鸾心说我还真不是为这个来的,只是先遇上孙喜,又话赶话先提了这一茬,王川的事儿我才往后放了的。 但她嘴上却不反驳“你王府门房上有个当值的小厮,叫孙喜的,你记得他吗?” 黎晏当下怔住了,那是什么人?什么孙喜? 这个名字,他绞尽脑汁的回想,也是从没有听过的!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个人?听她这话里的意思,这是看上了这个孙喜,要从他这儿要走,弄到魏家去,八成还要他出面想办法,到时候魏业碍于他的面子不好拒绝,自然欣然答应。 但问题在于—— “你怎么认识他的?我不记得这个奴才。”黎晏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黑着脸的了,“你可别叫人家利用了,什么样的奴才这么不本分,在你面前抖机灵,撺掇的你动了这份儿心思。” 他一面说着,已经冷哼着站起身,左脚甚至在青灰色的地砖上轻踏了一回,就要往外走了去寻人。 魏鸾一看,忙欸着跟着起来,上前去拦住了他“人家可没抖机灵,我也是今天偶尔在门房遇上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奴才。” 黎晏脸上写满了不信“第一次见的奴才,你就要弄到你们家去做二总管?” 魏鸾不服气的扬起笑脸“我这不是来问你的吗?你要说这个奴才靠不住,我再找别的人就是了。我之所以提,也是今次看他还算机灵,又不是个抖机灵的,毕恭毕敬的却不是刻意讨好。我先前问他,他说在门房已经当值了三年,我估摸着,也是别的奴才打压排挤他,他才一直在门房上待着的。” “一个奴才,你倒能看出他什么机灵,什么不刻意讨好,你怪上心的?”黎晏还是冷着脸,吭吭哧哧的写满了不悦,“在门房当值一待三年,就可见是个蠢笨的,愚不可及!偏你还能瞧上了。” 魏鸾神色有些古怪起来,盯着他打量了好半天,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越笑越放肆,到后来收不住,慢慢成了捧腹大笑。 这样实在没什么举止仪态可言,但黎晏紧绷着的面皮却渐次缓和了下来“别笑了,一会儿岔气有你受的。” 魏鸾笑的肚子疼,两只手捂着肚子“不过是个奴才而已,你怎么跟他计较似的?” 黎晏有些难为情,不接这个话“你想用人,我挑了好的不就……” “那可不成。”魏鸾又立时打断他,没叫他说完,“你挑的,都是你近身服侍的,从你身边离开,到我们家去做个二总管,这是低就,到底怕他们心生怨怼。这个孙喜却不同。他在门房当值,能有什么出路?我要是把他要走了,摇身一变,做了齐州魏家的二总管,那于他而言,是平步青云,是我抬举,他一辈子要感恩戴德的!” 第四十五章:亲力亲为 第45章亲力亲为 黎晏有些惊讶于她的心思细腻“那又为什么偏是这个孙喜呢?” 魏鸾啊了下,显得有些意外“你这话说的,倒好像若不是他,换了谁都行一样。” 倒也不是这么说…… “虽然是在王府服侍了三年的人,可你说到底是不是知根知底,那也真不是……”黎晏的语气平平,但却充满着抗拒,“你开这个口,我没有不答应你的,但就是不放心。你想啊,反正是要往你们家放这么一个人,还不如挑了我身边儿的,我放心,他也的确能周全了你。” 魏鸾讪讪的摸鼻尖儿“那我爹怎么想呢?你身边服侍的,放到我们家去做二总管,成天经手了我们府上大小事情,我爹会怎么想?” 黎晏叫她这番话给逗笑了。 合着这还是怕魏业多心? 他能图魏家什么? “我能图你们家什么?你们家,又有什么是值得我贪图的?”黎晏丢了个白眼,这是极难得的,他眼风斜着扫过来,“我真放了人过去,你爹也该想明白,这不过是为了你而已。” 魏鸾叫他噎的说不出话,真是没什么好反驳,但她就是不情缘。 诚如她方才所说的一样……这个孙喜,如果能摸清了底细,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走这一步,总归是在冒险了。 章氏会不会真的卯足了劲儿对付她,这是未知的。 安排进府中的这个人,在将来又到底能成多大的事,这更是难以估计的。 她一眼看中孙喜,凭的也只是直觉,没有任何理由,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 黎晏看她面上很是纠结,就忍不住开口“这样吧,你等两天,我问问清楚再说。” 魏鸾眼中一亮“什么?” 他便扶额,这是装傻充愣呢? 她真是孩子一样,明明长大了很多,但偶尔还这样,偏偏他又爱极了她这幅模样。 “当初我到齐州来,王府里服侍的人,是母后叫人安排着选了,又交给内务府的人调教过的,选上来的人都是一一挑过,身家清白的。不过我到齐州之后,自己也选了一拨人,这个孙喜,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进的府。”黎晏一面说,一面叹了口气,又多看了她两眼,“等我叫人弄弄清楚,要是后来选到府里来的,让赵隼去查一查,别回头弄了什么不清不楚的人,才更麻烦了。” 他这样的意思,便是已然松了口,不过是不放心这个孙喜而已。 “那我爹那里……”她吸了口气,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大好,到底是一咬牙,“我自己去说吧。” 黎晏便更意外了。 她其实很多时候,不愿意自己承担这些,他还是知道的。 打从她小的时候在京城时,就是这样子。 魏鸾从小就生的十分漂亮,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吗?多少人愿意捧着她,连他也是其中一个,只是他注定要是个王,能给她的,便更多些。 好像这几年,她慢慢的开始想要做些自己喜欢的事,可那背后,也仍旧有他在支持着。 今天她突然说,要自己去找魏业…… 黎晏觉得不大对劲“你怎么想自己去找你爹?” 给自己家里安排给所谓外人,这话他来开口,魏业反倒不好说什么,可要出自她的口,魏业会是个什么态度和反应,那可就不一定了。 于是他不大乐意“最好还是我来说,反正人也是从我齐王府走出去的,不管你说还是我说,你爹八成都要觉得是我的想法。你去说,他又以为你‘吃里扒外’向着我,反倒更不好。要是他不叫你放人进府呢?” “我只是觉得……” 魏鸾吸了吸鼻尖。 她依赖黎晏的事情原也太多了,这短短一两个月中,好像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有赖于黎晏,她好、她不好,都是黎晏在替她担待着。 这样的依赖,黎晏无怨无悔,而她也倍感满足。 可是这一辈子下去,她总不能事无巨细全都靠着一个黎晏吧? 魏鸾定了心神,打定了主意开了口“我不想太过于依赖你。” 她话音落下,黎晏脸色大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说者无心,他却听者有意。 魏鸾的心从来是他抓不准的,她总那么飘忽不定,也可能是他太过在意,便患得患失,但不管怎么说,她肯依赖自己,这才令他安心。 “你别多想。”魏鸾大概明白他为什么变脸,也有些心疼,“有好多事,我只能依赖你,依赖父兄,但其他的,就不想了。我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就是真正的大姑娘,难道还要事事靠你们,自己一点也做不了主吗?黎晏,你陪我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你心里,就希望我长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吗?” 他不想。 黎晏合了合眼,须臾又睁开“可我能替你做的一切,我都心甘情愿为你,你高高兴兴的过日子就够了。” “可这样的日子,我并不开心。”魏鸾垂下眼睑,“母亲那样做,我很难过,也寒心,她这样算计我,叫我不知道今后在家里怎么面对她。一看见她,我就想起这些事,不寒而栗,又感到恶心万分。所以黎晏,往府里安排人,断了她的念想这件事情,我想自己来做,不想假他人之手,哪怕那个人是你。” 黎晏眉头一皱。 她果然还是放不下,章氏干的这档子事…… “你不想我深究章氏,那章家……” “别。”她惊呼出声打断他,“胡氏的事情,还要靠人家章家,我不做过河拆桥的人,更不能忘恩负义。我上次说了,这事到此为止,那就是到此为止。我接下来做的这些,也不是为了报复母亲,只是不甘心罢了。我总要叫她明白,我虽然年纪小,可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坚定,令黎晏无比震撼。 如果她真的想要做,想要为了她自己做些事…… 他终于点了头“都依你,三天,你给我三天的时间,我弄清楚了,叫人回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全听你的。” 第四十六章:心惊 第46章心惊 齐王府的人办事有准头,赵隼跟着黎晏贴身服侍了这么多年,更知道他主子最看重的是什么,是以当日黎晏说三天,而实则当她再找上魏鸾时,也不过刚刚过去了两日而已。 他人没到魏家去,只是让赵隼带了个请帖,说是请魏子期小聚吃酒一类的。 但魏业是人精,接了赵隼的帖子,笑着吩咐了人好生送他出门,就叫奴才去找了魏子期来。 魏子期往魏业的书房那会儿,还一头雾水,只是听奴才说方才齐王府来了人,他想着还不知道黎晏又干了什么事情。 等进了门,他还没请安呢,魏业一摆手止住他动作“你最近和齐王走动了吗?” 魏子期一愣“不曾。回家没多久,铺子上有好些事情要料理,我也抽不开身,之前齐王府倒是请过两次,但真没时间,我就推了。” 魏业哦了声,摩挲着下巴思忖了许久。 赵隼带来的请帖,就摆在他手边儿,他眼风一斜,又扫过那请帖一回“齐王叫人来下的请帖,你带你妹妹一起去吧。” 魏子期只觉得鬓边青筋都要凸起来了。 “爹,殿下是下了帖子来请我吗?”他一面问,一面直勾勾的盯着魏业瞧,那眼神中说不出的探究和打量。 魏业嗤了声“那你觉得,齐王是请你,还是请你妹妹?” 他吞了口口水“爹,我觉得……” “没有你觉得!”魏业的声儿突然就厉了起来,“子期,齐王高看鸾儿,你觉得不是好事?” 他下意识就摇头,可摇完了头,又觉得不大对,便又点头。 魏业冷笑着回望过去“可这个家里,且没轮到你觉得如何。” 魏子期的一颗心,霎时间跌落谷底。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的——早在一家人还住在京城时,就知道的。 黎晏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喜欢鸾儿,而爹从来没有阻挠过,他从前劝过,觉得这样不好,那毕竟是皇族,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可以妄想得了的。 再者说,黎晏那时也不过是看上了鸾儿生的貌美,这样的感情,又能够维持到几时? 即便是到了如今,他也仍旧放不下心来。 太后和今上多看重这位齐王殿下,天底下就没有不知道的了,偏偏他把鸾儿捧到了天上去,这叫太后和陛下的脸面往哪里放? 若是个出身贵重的世家女倒也罢了,至多孩子长大了,宫中一道赐婚的旨意,那是佳偶天成。 魏家……魏家大富却无大贵,世家二字远远够不着,爹白手起家,如今有再多的钱,放在皇家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这个道理,爹不会不懂,可从来不肯听他的劝。 魏子期心下一沉“爹,咱们家如今富足的很,根本就不必……” “不必攀附齐王?不必靠牺牲你妹妹,换来更多的利益?”魏子期话没说完,他自己止住了后话,可能是觉得实在不好听,反倒是魏业,霎时间就接过了话,替他把那些没说完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你别忘了,齐王是为了你妹妹才早早到封地来,这样的话,民间不知道流传了多少年,现在想避,避的开吗?既然避不开,那为什么还要惹恼了齐王?” “我只是……”魏子期抿紧了唇角,“我只是觉得不该听之任之。” “这天底下,从来都没有人能违背皇室中人的意愿。”魏业昂起头来,再没有看魏子期,“只有齐王愿不愿,没有我们愿不愿。他高看你妹妹,我们该受宠若惊,感到莫大的荣光,若有一天,他眼里看不见你妹妹了,咱们才能够想别的。” 想……别的? 那这所谓的别的,又指什么? 魏子期的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筹谋吗?如果有一天,黎晏不再喜欢鸾儿了,爹是不是会想方设法的筹谋,把鸾儿送到黎晏身边去,好巩固魏家的地位和财富呢? 爹会这么做吗? 魏子期眼神变了变,看向魏业时,多了些许的惊惧,却不敢再问,这样的话,只能放在心底,压在心底,永永远远的,烂在心底。 …… 魏子期到底是带着魏鸾出门了的。 她穿的鲜艳又俏皮,魏子期看了却满心的不喜欢。 兄妹两个挤在一辆马车里,脸对脸的坐着,魏子期眉头紧锁看她一会儿摆弄垂帘,一会儿转动腕间镯子。 那镯子……他在外行走,见过太多的奇珍异宝,那不是条寻常普通的镯子,但是镯上的雕花,就不是普通作坊的手笔。 寻常翡翠镯,为着保留那份儿通透和质感,更是怕伤了翠,不会在面儿上雕花,她这条,显然不是家里头置办的。 “齐王送你的?” 他声音阴冷冷的,魏鸾打了个哆嗦,闪着眼睛望过去“什么?大哥怎么没头没脑的,这是问什么?” 而魏子期的视线始终落在那只镯子上。 魏鸾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自己的手腕,便立时了然“说是从京城得的新奇玩意,送了我戴着玩儿的。” 戴着玩儿?黎晏送出手的东西,什么时候有不名贵的。 陈平被赶出府的事情,他也问过魏鸾,黎晏连那样名贵的玉佩都能摔了,这镯子…… “你才多大,平常给你备的那些圆条春彩或是阳春绿的,也尽够了,这镯子未免招摇,以后不要带了。” 他又哪里是看这镯子不顺眼,不过是看送镯子的人不顺眼罢了。 魏鸾钝钝的,又去摸那镯子,触感温凉“这镯子又怎么招摇了?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黎晏从前也没少送我好东西,比这镯子名贵的原也多了去,连宫里的东西,我身边儿都有,我瞧你黑着个脸,这镯子碍着你了?还是黎晏惹着你了?” 她真是口无遮拦,宫里的东西,齐王送给她,她收下已然不妥,放好了不用就是了,就不该再拿出来轻易说。 更何况,哪有黎晏惹着了别人不悦的。 真是这些年黎晏对她太好,叫她往往失去分寸吗? 魏子期越想越心惊…… 第四十七章:推波助澜 第47章推波助澜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但凡再叫我听见一次——”魏子期很少这样黑着脸训斥她,“你这么大了,自己就没点儿分寸吗?” 他从前也多多少少的说过,她没放在心上,但之后还是忍不住要说。 魏鸾一惊,也是为着他脸色实在难看的很,这才猛然惊觉,方才那番话,实在是不应该。 “是我失言了,大哥别生气。”她低眉顺目的,端的是一派打心眼儿里知道错了的架势,“可是大哥这到底是要带我去哪儿?” 魏子期丢了个白眼给她“齐王下了帖子请我,爹叫我带上你。” 魏鸾心下一喜,面上却并不敢露出来,只想着,八成是孙喜的那件事有了着落。 只不过……当着大哥的面儿,要提这件事,大哥过后又要骂人了。 她小脸儿一时又皱巴到一起去。 知道黎晏是为她好,才没有下帖子直接请她出来,反倒借了大哥的名头,而他更知道,爹不会从中作梗,不过大哥嘛…… 她噙着笑抬眼望向魏子期“大哥和爹拌嘴了?” 魏子期耷拉着眼皮,若有似无的瞥过去一眼“嗯?” “黎晏下帖子请你,是个障眼法,爹非但不阻挠,还顺着他的心意,叫你把我带上,你不满意,不得跟爹拌嘴吗?” 她不说这个倒还好些,越是说,魏子期越是来了劲儿,那股子气劲儿,原就没彻底消下去,眼下就愈发升了上来。 他索性坐直了身子“这短短几个月……也不要说这几个月了,打从陈平被赶走,到今天下帖子来请我,这才多长时间?鸾儿,你和齐王走动的是不是也太近了?还有,从小我就说你,人前人后,不要直呼其名。他是个王,是高高在上的皇室中人,你一时说漏了嘴,那就是大不敬。” “可是大哥,我一直想不通,也从来没问过,你为什么一直都提醒我,和黎晏保持距离,也不要过分亲近?”她歪着头看他,像是真的困惑不解。 魏子期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那副神态,叫人看起来颇为无奈,甚至……还有些辛酸。 魏鸾的秀眉拢了拢,她不喜欢他身上这样的情绪。 “从前觉得你小,只要听我的话就好,可这么多年,我说了多少次,你也总没有听进去。这两次看你办事,才觉得你其实已经长大了。”他一面说,一面果然又叹气,“鸾儿,魏家大富,可咱们不是世家的出身。太后一辈子,只得了陛下和齐王两个孩子,齐王又是幺子,比陛下小了这么多,他出生不久,先帝崩了,陛下御极就册了王。襁褓婴儿册立亲王,大梁开国以来,也从没有过。” “所以因为他尊贵无比,我就只能远远的望着,一旦靠近了他,就是罪过吗?” 魏子期摇头,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这本不是你的罪过,可陛下说是,也就成了你的罪过。当年齐王痴缠你的紧,爹为这个,几次遭到训斥,无奈之下,举家迁回齐州来,却不想齐王又追到了齐州。太后和陛下现如今是不追究,可那是看在齐王的面儿上。你呢?你如果一味的黏上去,不知道躲着,陛下不会责怪齐王不懂事,却会追究你的痴心妄想,这个道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 在魏子期看不到的地方,魏鸾那只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原来,大哥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一直劝她,是她傻的离谱,从来不听。 以前满心以为,有黎晏护着她,谁动得了她呢? 当年齐州城中风言风语,爹和大哥气的在家里摔东西,后来还不是让黎晏给平息了。 却未曾想,宋平章……魏鸾合了合眼。 宋宜那个考中了进士的弟弟,后来入朝为官,把这些事情,带到了京城去。 齐王黎晏的流言蜚语,谁不好奇呢?什么红颜知己,什么冲冠一怒,这样的话,入了天子的耳,哪里还有她什么好? 人家说她是妖女,会狐媚人心,才哄得齐王事事依顺,若不然,凭齐王那样的出身人品,要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没有,怎么就非她不可? 而陛下—— 魏鸾只觉得喉咙一疼,毒酒入口,穿肠而过,那样的感觉,永世难忘。 可到今天为止,她都心有不甘。 “大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尊贵如皇家,永远不会有错。可这天下最难堵,不从来是悠悠之口吗?”魏鸾面上的笑意透着惨淡,“我没做过,人家说了,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也一样是我的错。痴心妄想?是我痴心妄想吗?早在黎晏痴缠入迷时,太后和陛下又做了什么呢?” 她苦笑着摇头,那样的苦涩,带着极强的感染力,入了魏子期的心底去。 是啊,昔年太后和陛下,也玩笑过的。 孩子太小,岁而已,哪里知道什么情爱之事,后来到六七岁,他们也未曾阻止过黎晏出宫到魏家走动。 有些事情,魏子期早就明白。 陛下早年征战四方,拓展疆土,国库绝不充盈,军饷从哪里来?魏家就出了不少于三成之数。 那时候齐王的走动,在陛下眼中,是拉拢魏家最方便的手段了。 但等到齐王真的长大了,这些,却又全成了魏家的错,成了他妹妹的痴心妄想。 魏子期心底也恨,恨天家无情,可他无能为力,他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兄妹二人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魏子期好似懂了她的心有不甘,而魏鸾,则清楚地明白了,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宋家当年,也只不过是顺势而已,那只是推波助澜,绝不是造成这样后果的根本所在。 她正想开口,马车稳稳当当的停了下来,于是她所有的后话又咽了回去。 魏子期看了看她抽动的唇角“你……算了……” 他一面说,一面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又递过去一只手,叫她扶着下了车来,一概后话皆不再提。 第四十八章:和盘托出 第48章和盘托出 在魏子期进门见到黎晏的那一刻,还是客客气气,又带着三分恭谨的。 魏鸾跟在他身后,看起来老实极了。 黎晏的视线始终绕过了他,落在魏鸾身上,瞧着她那副乖巧模样,嘴角洋溢出的笑是止不住的。 魏子期与他拜过礼,刚一直起腰来,就把黎晏脸上的笑意尽收眼底,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连带着眼神也暗了暗“从回到齐州也有日子了,殿下先前两次来话,我都抽不开身,实在应该我设宴给殿下赔罪才对。” 黎晏欸的一嗓子,示意他兄妹两个坐下说话“没有这样客气生分的话,从外面办事回来,不得空是正常的,我原也没有什么十分要紧的事。” 他一面说,一面去看魏鸾。 魏鸾正好也回望他,二人四目相对,她自然看穿了他眼底的询问。 于是她略一拉平唇角“我大哥并不是外人,你既然帖子下给他,难道现在还能把他支开不叫他听吗?” 魏子期一听这个话,眼皮立时突突的跳了两下。 不好,实在不好。 这哪里是黎晏心血来潮想见她,分明是两个人先前就合计筹谋过什么,今天是个什么情形呢? 魏子期胸口憋着一团火气,带着责备和怨怪的目光,就投向了魏鸾。 魏鸾抿着嘴,呼吸也变得重了些“我知道我又擅自做主了,但是大哥别忙着生气……”她略怔了下,再开口,是钝钝的,一面说话的工夫,还看了黎晏一眼,“我没想到他会把帖子下给大哥,本来神不知鬼不觉,至多惊动爹的……” 她像是先服软,低头认了个错,知道是她自作主张。 可是甭管她想做的是什么事,事已至此,这其中还少不了黎晏鼎力相助,他现在知道了,还能改变什么呢? 当然是不能的。 黎晏敢给他下帖子,自然是不怕他知道。 魏子期咬牙切齿,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就怕一开口,拿语气和声调不对,要冲撞了眼前这位齐王殿下的。 可他眼底的怨怼,又哪里藏得住呢? 黎晏看在眼里,嗤了声“你是为人兄长的,她近来过得怎么样,你真知道吗?” 魏子期眼底一震“殿下?” 黎晏的口吻,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可叫他听来,却格外不舒服。 他不知道?这是他的亲妹妹,再关切不过了。 “你比我虚长些,但我一向没有与人兄长弟短的习惯,”黎晏眼风扫过魏鸾一回,很快收起了那样的眼神,“我叫你一声子期,你别觉着不受用。” 魏子期忙说不敢,反倒是魏鸾脸色有些古怪起来。 黎晏只当没瞧见,只管继续说他的“阿鸾先前挨打的事,你不知道?”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 他知道的,是那天王川很没有分寸的跑到爹的书房特意说的。 但是对外头,他可从没有松过口,是为着一旦松了口说知道此事,少不得还要到宋家去理论,既然他当日都劝了爹不要再追究,他自己又怎么可能拎不清? 然则……若然如此,黎晏是怎么知道的? 魏子期一面点头应了声我知道,一面又端着小心的反问黎晏“殿下是如何知晓,我已然知道此事的呢?” 可是黎晏的回答,模棱两可的,越发叫他摸不着头脑“这齐州城,只有我不想知道的事,而没有我知道不了的事。子期,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也知道,当日章氏和魏子衍是拿什么威胁阿鸾,要她劝我别再追究宋宜,高抬贵手,放过宋家。两个都是你妹妹,一个挨了打受委屈,另一个还要叫他们拿了婚事来大做文章——” 黎晏稍顿了顿,脸上的寒意愈发重“更不要说这两日你们家西院闹出的乱子了。周太医的话,你都忘了?西院那一位究竟有没有大碍,真如那些个大夫说的那般厉害?既然不是,那他们如何成了一条舌头。这其中一切,不过是阿鸾嘱咐过我,不要再深究,免得损了你们家的颜面而已。但你自己呢?你爹呢?你们就真的算了?” “自然不是——” 魏子期几乎脱口而出,连魏鸾也略显得有些吃惊。 章氏到底是继母,是长辈,他又能够做什么?至于爹……魏鸾每每想起,虽然也会有些失望,却始终能够理解,爹是一家之主,这件事,实在不该闹到明面上来,打了章氏的脸,确实能给她出口气,可魏家以后还要不要立足齐州,立足大梁? “大哥,黎晏不是要逼……” “我当然不是要逼你们计较章氏。”黎晏打断她的话,显然是不打算叫她打这个圆场,“但是,你今天才刚知道她见过我,暗地里筹谋了一些未曾与你商议的事,就急着吊脸子,子期,你自己觉着,合适吗?她受委屈,被冤枉,你们每人替她出头,她要给自己筹谋些什么,还要受到你的责备?你自己的亲妹妹,你反倒一点不知道心疼了?” 他一连串的问题,几乎要把魏子期给砸懵了。 这也是他捧在手心儿上长大的孩子,他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了? 可是深闺中的姑娘,整日精于算计,处处钻营,这就是为她好? 黎晏从以前就是这样,一味的惯着她、纵着她,从前她骨子里那股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无所畏惧的劲儿,焉知不是他的错。 只是这样的话,魏子期实在是没办法说。 一则是黎晏此时的控诉,字字句句都扎在他心尖儿上,二则……便是他一直端着的、铭记于心的,也希望魏鸾能够牢记一辈子的——那是他们招惹不起的人,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他又抬头去看魏鸾,却见她脸上和眼中都写满了焦急,好似怕他同黎晏针锋相对。 魏子期叹气,几不可闻的,声音很轻“所以殿下还没跟我说过,鸾儿见您,是请您帮着办什么事?” 黎晏高高的挑眉,横竖话也说到了这份儿上,便也就一股脑的,将前几日魏鸾的那番说辞,略改了改样儿,更和软的与魏子期和盘托出了。 第四十九章:针锋相对 第49章针锋相对 怪不得先前黎晏要说那么多,弄得他真觉得自己多亏待了这个妹妹,到这会儿了,一转头,说出这番话…… 魏子期觉得不上不下的,想发脾气,又不知道从何发起。 黎晏真是个有成算的人,话说的未必多重,关键还是字字珠玑。 如今这四月天,人间芳菲正度,春意暖暖,好像叫人连脾性都舒缓下来。 魏子期兜着胸中那口气,到底也只是乜过魏鸾一眼,难听的斥责的话,一概没有开口,全都收了起来“那殿下今天这架势,是查清楚了?” 他多少还是心存不满的,黎晏也看得出来,本来还蛮想嘲讽他几句,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放在他眼里,魏业父子办的就很不像话,无论如何也不该叫魏鸾受欺负才对。 只是魏鸾的眼神总若有似无的飘过来,叫他开不了口罢了。 他有心维护她,却总要顾着她家里人的脸面,有时候觉得苦闷,但想想是能叫她高兴的,也就释怀了。 今次嘛…… “查清楚是查清楚了,底细干净,在王府服侍的两三年,也没见过有什么手脚不干净的。”后头的话,黎晏一转脸儿,只朝着魏鸾说下去,“其实你那天猜的也不错,从前是没人去留意底下有这样一个奴才,这回叫赵隼去查,才知道,当年他选进了齐王府服侍时,果真是个机灵聪敏的,赵隼也一度很愿意提拔他,想把他放到我身边服侍。” 魏鸾心下了然,也悄然松了口气。 她也怕自己识人不明的。 有些恐惧和担忧,隐在内心最深处,不愿意拿出来与人讲,甚至连她自己,都是极力想要忘却的。 仿佛她不去想起,那样的恐惧便再也不存在了。 “那你跟他说过这件事了吗?” 他点头“跟他说过,才给你大哥下的请帖,他也乐意跟着你去服侍。” 魏子期目似寒潭,再也忍不住了“殿下就这样定了?” 其实绕来绕去,他还是不情愿就对了。 黎晏也眯起眼来,实在是魏子期的语气太不客气“那你说呢?不许?怕我放了人到你们府上,图你们魏家什么?叫我算算——”他一面说,一面还真就掐指算起来,“图你们魏家的钱?还是图你们魏家在齐州城的名?魏子期,你说说看,这样阴沉着脸,目似寒潭,同我说话毫不客气,为的,是哪一桩?” 这就是针尖儿对麦芒的对上了! 魏鸾悬着一颗心“黎晏,我大哥他不是……” “他不是什么?”黎晏却没容她再说完,显然是不想听她从中来回的劝,似笑非笑的扬了下唇角,却全是讥讽的意味,“打从进了门,我一忍再忍,他生什么气我也都清楚,看着你在,也懒得计较,然后呢?” 黎晏仍旧是那副模样,高高的挑眉,带着不容置喙的居高临下,气势逼人“他一再吊脸子,这是给我看呢?魏子期,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的亲妹妹,你疼惜了吗?”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哑口无言。 黎晏是理直气壮的,分明是他逾越了——或许这两个字,不该用在一个王的身上,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逾越了,插手了他们魏家的家宅之事,给他们府上塞个人,还是他们家里二总管,亏黎晏敢点头答应魏鸾! 魏鸾开这个口固然有错,可黎晏要是真十分规矩,决计不会点头。 “殿下还是这句话,那我也是同样的话——”魏子期吭哧一声,回了他一个嘲讽,“您不如问问鸾儿,疼惜二字,是我做得多,还是殿下做得多些?殿下今次是要往我们府上塞人,图什么不图什么的,只有殿下自己心里清楚,您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之尊,照理说原是不图我们什么的,可这世上,不从来都是人心隔肚皮?您想什么,我们如何知道呢?也就是鸾儿傻乎乎的,还自己开这个口,到了了,还是您成全她的心思,与您又何干,是吗,齐王殿下?” 他最后几乎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的。 魏鸾霎时倒吸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了? 她眉头紧锁。 眼前的大哥是陌生的。 他从来很有分寸,虽不至于小心翼翼,但这样冲撞的话却也从不会说出口。 今天……今天他字字句句,全是冲着黎晏去的。 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去看黎晏脸色,可他又面色如常,好似不为魏子期这番话所动一般。 “黎晏……”她嗫哝着,试图安抚他的情绪,“黎晏?” 但是他好像走了神,好半天才听见她在叫一样,侧目看过来,须臾又挪开,视线仍旧落在魏子期的身上。 黎晏盯着魏子期看了很久,直看的魏子期自己神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他却又放声笑起来“从前见你,总是恭恭敬敬的,真是难得,你还有这出言不逊的时候。” 他话音落下,兄妹两个的表情就都变了。 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不像是生气了,甚至未曾动怒。 魏鸾算是了解他的,知道他平日里若憋了一肚子火气,是个什么样子。 是以她两道柳叶眉就更往一处拢紧了“黎晏,你故意拱火的?” 黎晏不置可否“你瞧,等你回家去,告诉了你爹,保不齐,他也是这样的态度。这会子你大哥同我顶撞起来,你就已经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上回你说想自己跟你爹说,我这两日总是在想,你真能应付的了吗?” “什……什么?”魏鸾舌头甚至打了结。 她很难想象,黎晏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原本最闲散安逸的一个人,白操心这些事情,全是为着她。 她吞了口口水“所以你拱我大哥的火,只是想叫我看看,也许我去说,会面临更大的风雨?” 黎晏终于松了口“不过你大哥这般说辞,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一面说,反而又笑了,又去看魏子期,“我一直觉得,毕恭毕敬四个字并不好,伤情分,弄得彼此生疏不亲近。子期,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五十章:妥协 第50章妥协 西墙的窗户支开了一半,窗户旁边儿立着个三足高脚凳,凳上还放了只天青釉描金的双耳瓶,瓶中插了花,正是时下盛开的姚黄牡丹。 这花原就是仙露香味,此时暖风轻拂,自窗缝钻入,带着阵阵香气飘来,越发沁人心脾。 魏子期连置气都忘了,反倒叫着姚黄香气震的清醒过来。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他对着黎晏,都说了什么啊…… 他面露苦恼,又想极力的掩藏“殿下不怪罪,真是极大地宽恕了。” “怪罪?我为什么要怪罪你?”黎晏失笑摇头,“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或者说,你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他说这话时,有意无意的扫了魏鸾一眼。 魏子期呼吸一窒。 他并不是不懂。 黎晏无意与他过于生分,是为着鸾儿。 他摸了摸鼻尖儿,仍旧不打算接着话茬“殿下现在是打定了主意,要送这个孙喜到我们府上了?” 魏子期平心静气下来,回过头去想,黎晏的确有他自己的立场。 他先前生气,不是无端怒火,但说穿了,那只是迁怒。 当年在京中时,魏家充了国库的那些军饷,那不都是天子算计来的? 这不是图吗? 叫他们魏家做皇商,那也不过是于陛下而言可有可无的恩典,这天底下,谁家做了皇商,在陛下眼里,都是一样的。 那是奉养朝廷的,是给朝廷出力的,既然魏家想做,那就叫魏家做,反正到头来,要用银子,国库不足,魏家还能不出钱? 多少年了,这些过去的事都憋在心里头。 今天真的只是迁怒于黎晏而已,不然他也不可能说出那些有所图的话来。 黎晏点头,倒一点儿不怕他再犯了脾气上来“你现下冷静了,也好好想想。说实在的,我也知道这样不大妥,毕竟是你们府上自己的事,就算是阿鸾跟我开了这个口,我就不该犯糊涂,真就插手了。但后来我也想了,你和你爹,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月要到外头去办事,家里没个人支应,总归不是办法。我也不是要插手你们家宅中事,只是怕阿鸾真的吃了什么暗亏,好歹有个人帮衬着她。” 这话说的自然有道理。 孙喜要真的过了府上去,一来他成了魏家二总管,将来只要他有本事,底下的人自然真心的服了他,这没什么说的。 二则嘛…… “孙喜毕竟是从齐王府走出来的人,是殿下您举荐到了我们家去的,虽然往后就成了我们魏家的奴才,可到底没人敢小瞧了他。”魏子期深吸了口气,扭脸儿去看魏鸾,“你一开始,就是打了这个心思,才想从齐王府要个人来吧?” 魏鸾抿了抿唇角,须臾颔首说是“母亲她总要有所忌惮的。我之前也是怕你生气,没敢跟你说姐姐的婚事这一桩。那天母亲和二哥派人把我从庄子上接回去,叫陈平拿这个来威胁我,我真是气坏了,可你们都不在,我又没办法,只能劝着黎晏就此罢休,不再追究宋家。” 她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动作很轻,轻到几乎看不见“我打心眼儿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平白挨了一巴掌,宋宜对外还总说是我先骂了她。大哥你知道我的,虽然多有骄纵,可口出狂言骂人,我是不会干的。到头来受委屈的是我,背黑锅的也是我,人家不会心疼我好好的姑娘挨了打,反要说我仗着齐王府和魏家目中无人,小姑娘家的张口就骂人,是何等没有教养——大哥你说,我怎么能饶了宋宜呢?” 有积怨,从前就是有积怨的。 对章氏的憎恨和怨怼,没有一日减少过,反倒在这短短几个月中,愈演愈烈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魏子期略合了合眼,再睁开时,眼中已然是一派清明,“殿下怕她挨骂,我陪她去跟我爹说就是了,有我在,多少好点。只是殿下既然已经要抽了人到我们府上,就不要再开这个口了吧?” 黎晏也不问为什么,在魏子期的心里,自然就只跟魏鸾有关而已。 只怕人家将来要说,齐王殿下乱了分寸,拿王府的奴才硬往魏家塞,也不过是为了魏家的这位二姑娘。 魏子期怕什么,他门儿清。 于是他顺着魏子期的话应了两句,别的一概不多提,只是又商量了一番,如何说服了魏业,再如何把人送过府一类的话,其后便也就散了。 …… 兄妹两个坐的还是来时那辆马车,也仍旧是脸儿对脸儿的坐着,魏子期一直在看魏鸾,她也不敢回应他的目光。 魏子期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现在倒怕了?” “也不是怕了……”魏鸾声音很弱,带着撒娇,更是服软,“我知道这事儿是我欠考虑,办的不妥当。” “那你还干?” “黎晏说的那些,真的全是我心中所想的。”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更多的是无奈,“我以前也没动过这样的念头。她是当家主母,魏家到什么时候,内宅中馈,都是她管着的,谁也越不过去。我呢?我早晚要嫁人,等嫁了人,就不再是魏家人,那是夫家人了,这家里头,谁做总管,谁做二总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魏子期神色严肃起来“你是为着这次西院的事情?” 她恩了一声也不遮掩什么“其实爹也未必猜不到,黎晏和周太医是我叫人找来的。” “你不是……”魏子期略拧了拧眉,但语气到底不重,“你既然能派人到齐王府去请他,为什么还要再往家里塞个外人?” “办事方便。”她只说了四个字,再去看魏子期脸色,果真比方才难看了些许,“大哥,你那天就是不肯跟我说,川叔到底怎么了。可我觉得,你越是不想说,才越是有问题。其实我也没跟你说全了——齐娘那天去找川叔,后来才知道,川叔是让他儿子到齐王府去托话,请了黎晏来为我解围的。我后来想了想,齐娘也是说,他本不该叫他儿子去,可为什么他连这点事都办的错漏百出了呢?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个家里,没有谁是一定可信的了。” 第五十一章:冤枉好人 第51章冤枉好人 那是兜头的冷水浇下来,浇的魏子期整个人都茫然了。 他蹙眉看他,脸上分明蒙上一层霜,可却又不像是冲着她去的,到头来,落在魏鸾的眼中,反而像是冲他自己。 魏鸾一声大哥尚没有来得及叫出口,魏子期果然已经十分自责“是因为我上次不经意在你面前表现出,川叔或许是有古怪的,所以之后你便留心他吗?” 她自己也愣了。 其实真没有他想的这样多。 只不过是人生再来,她有时候难免多思多虑,她仍旧无意去陷害谁,只要宋家安分守己,只要她能保住自己的命,那就是保全了魏家。 重蹈覆辙四个字,她绝不愿意发生。 这府中到底有没有外头安插进来的眼线,为什么前世有些本不该流传出去的话,却全都入了宋平章的耳,那些话,是什么人带出去的呢? 魏鸾深知,府中一定有内鬼。 而这个内鬼,又是谁?寻常小厮近不了他们的身旁服侍,可再往上…… 她不愿轻易就怀疑王川,毕竟他大半辈子都给了魏家,也奉献给了爹。 可她突然发现,大哥想多了…… “不是说留心他。”魏鸾有些惶惶然,搜肠刮肚的想了一车话,就怕更招了魏子期对王川的猜忌,这不是她的本意。 她愣怔的工夫,魏子期面色已经越发不好看。 她有些懊恼,忙接说了半截的话“只是有时候想想,这府中真的是安宁的吗?我看倒未必。就说这回大夫诊脉的事,陈平已经被赶出府了,母亲的身边,只剩下沅寿她们,她虽也有素日用起来顺手的奴才,可打章家跟来的,真正是她心腹的,都是些内宅婢女,外间事,是谁安排的这样周全呢?” 魏鸾说着又摇头,眼中全是警惕“我说这话也不是疑心川叔,他干不来这样的事,不会帮着母亲来坑我的。” 于是魏子期大概就懂了。 先前不能理解她到底在怕什么,总觉得她还是由着性子在胡闹而已,目下她这样说…… 这也是他担心过的,只是没跟任何人说起。 章氏这回干的事,爹大抵是不会追究了,毕竟眼下西院无碍,鸾儿也没收到牵累,就已经是最好的,真要是追究下去,打了章氏的脸,也没什么好处。 纳妾的正经礼还没过,有些事还要指望扬州章家。 魏子期深吸口气“那我明白了,你不过想在府中放个稳妥可靠的人,也未见得就要替你办什么事,但有这么个人,你用起来得心应手的,来日就不怕出了麻烦应付不来。”可这个人出自齐王府,他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别扭,是以又乜过去一眼,“为什么不早来找我商量,反倒先去寻了齐王?” “那天我去寻大哥,问起川叔的事,你起初三缄其口,过后顾左右而言他,我道你不愿与我谈及家中事,倒不是觉着我如何不堪分忧,只是想着我还小,又是姑娘,大抵不想这样的事情烦扰了我。”魏鸾干干的笑,还有些讪讪的意思在里头,“况且跟大哥说,大哥便是真得了个可靠的人,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魏子期一时困惑,顺着她的话问了句,“后面这句话,却又是怎么说?” 她的笑才舒展开来“爹是一家之主,大哥即便能找了人来,将来也是受制于爹的,难道真出什么事情,大哥能忤逆爹吗?”魏鸾的小脑袋轻轻摇了摇,那是自己先否认了,“大哥都不能,何况大哥手底下的奴才呢?” 魏子期几不可见的皱眉“齐王却不同。齐王是亲王之尊,从齐王府走出来的奴才,爹并不好约束管教,哪怕是举荐到了咱们府上来,爹早晚也要看着齐王的面子,高看这奴才一眼……你打这个主意?” 魏鸾反倒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差不离吧。” 她无所谓的模样,越发叫魏子期心惊。 怎么是她没有多想呢? 她想的,可别谁都要长远了。 魏鸢是他手把手教过大道理的,好些内宅的勾心斗角,他不谙此道,却也无数次警醒过鸢儿,多听多看,将来嫁做人妇,持中馈,少不了这些的。 可他从没有教过魏鸾——她哪里学来的这些小心思? “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还是齐娘从旁教你的?” 当珠年纪和她差不多,小丫头心思浅又纯真,一心只知道为主子好,听主子吩咐,绝不会有这么些花花肠子。 如果说魏鸾的身边,还有什么人,能带得她如今这样,那便只有齐娘一个了。 他话一出了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可却又打心眼儿里笃定了七分。 齐娘是娘在世的时候选的人,当初怀着这个女儿,就宝贝的不成样子,选个乳娘也要精挑细选,一拨一拨的人送到魏家,娘看过,都没看上,后来也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齐娘……其实这么多年了,齐娘的底细,他们都不清楚,爹是否清楚,他都不知道,但是娘在的时候,太信任齐娘,所以才叫他们都忽略了,其实这是个来路不明的人。 偏偏在娘过世后,爹也对齐娘很是高看,她不过是个乳娘而已,倒过的像是半个主子,从前真是一点儿错处都没有吗?自然不是的。那些不过是爹睁一只闭一只眼,不予追究,大多揭过去不提了而已。 时日久了,底下的奴才们愈发敬重这位二姑娘的乳母,她在府中的地位,也渐次水涨船高…… 做奴才的,不受约束久了,就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带坏主子的刁奴,他也没少见。 念及此,魏子期眼中闪过阴鸷“齐娘才回家不久,你就学会了这么多的伎俩和手段。鸾儿,我不是说这样不好,你有成算,却不去坑害别人,人家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可这一切,要是齐娘教你的……” “自然不是!”她气鼓鼓的,恶狠狠地瞪他,“齐娘多护着我,打小就是这样的,大哥你在想什么?她怎么可能会带坏了我呢?你别冤枉好人!” 第五十二章:请帖 第52章请帖 孙喜进了魏家服侍,对外也没说的那么明白,但大概其都知道,这是齐王黎晏送到魏家去的奴才,而魏业,欣然接纳了。 有人背地里指指点点,说魏业攀龙附凤,搭进去一个闺女不算完,现如今齐王殿下随便往魏家塞个什么人,他都得陪着笑脸接受。 自然了,这样的话,传了不足半日,就被黎晏给压下去了,又拿了两个兴风作浪的,直接就送了官。 其实要说人家随口一句闲话,这算犯了什么律法?但架不住黎晏一顶帽子扣下去,非要说他们是恶意中伤他这个封王,齐州知府知道他气憋在那儿,也就把人暂且收监,关了几日。 于是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真有看不过眼的,也全放在自个儿心里了。 至于孙喜那里,虽说魏业并不怀疑黎晏有私心,那日魏子期带着魏鸾去寻他,说了一大车的话,他骂是骂过魏子期,但多少明白魏鸾是什么样的心思,正经说起来,最宝贝的这个女儿,如今能有自己的成算,他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自然也就应了这件事,不过是等到孙喜进了府,暂且不叫他插手外间铺子的经营而已,内宅中又知道他并不会多服章氏管教,就发了话,叫跟着王川历练历练,若有了什么要紧事,仍是去寻魏子期问,倘或内宅中有不妥的地方,王川顾不着的,他去寻了魏鸢姊妹问一问也就是了。 这样的话从魏业的口中说出来,再传到章氏耳朵里,就变了味儿。 合着她这个当家主母成了摆设,底下奴才要问话,只管去找了魏鸢姊妹? 这一日宋府来人下请帖,说是宋宁要设百花宴,请的都是素日里的姊妹们一处小聚。 来送帖子的婆子也会说话,更知道宅子里的这点子事儿,章氏横是不待见魏鸢姊妹俩的,她说话便就口无遮拦“原本我们二姑娘还犹豫着,为着先前大姑娘的糊涂事,就怕下了帖子请不动贵府二位姑娘,可又想着,别人家都给了帖子,独避开了魏家,那更不好看,思来想去的,到底还是叫奴婢来送了这帖子,明儿个设宴,可要请二位姑娘一定到,不然我们姑娘要伤心死的。” 章氏给沅寿递眼色,叫她只管把帖子收下来,同那婆子虚与委蛇好一通,才打发人送了她去。 沅寿绷着个脸,拿着那请帖,有如千斤重“夫人,上回就闹成那样,这回还叫大姑娘和二姑娘去啊?” “为什么不叫她们去?”章氏似笑非笑的看她,一伸手,接过那请帖,对着西边窗户透进来的光比了比,“人家是好心好意请的,咱们家的姑娘却不去,那不是摆明了记仇?叫人家说咱们姑娘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再者说了,宋宜那会儿敢动手,不过仗着老爷和齐王都不在城中,如今人都在,还整出这么几场事儿,眼下齐王府的奴才都送到咱们府上了,她还敢动魏鸾一指头?” “可……”沅寿愁眉不展,“话毕竟不是这样说。当初齐王殿下从京城赶回来,一入城就先去拿了宋大姑娘,宋大姑娘这个脸,可是丢大发了。再大度的姑娘,也不能不记这个仇。我瞧着,宋二姑娘也未必就安了什么好心,这会子又办什么百花宴,还特意叫人来请大姑娘和二姑娘……” “宋家姊妹两个,一向不就关系并不好吗?”章氏不以为意,反丢了个白眼过去,“她乐意见她亲姐姐出丑丢脸,你替人家操什么心?” 她一面说着,就又把请帖往外递了递“去给她们两个吧,明儿别耽误了时辰,叫人家笑话。” 沅寿拿着请帖出门,都觉得这样不大妥。 但近来夫人经历的多些,先是胡氏,再是扬州那封家书,紧跟着算计西院,如今又添上孙喜这一桩……夫人有些急切,她其实不懂,究竟急什么呢? 从前不是没劝过。 两位姑娘到底是女儿家,将来要嫁人的,哪怕是得了老爷的喜欢,给的陪嫁多一些,又值当什么?魏家这么大的家业,还给不起姑娘这点儿陪嫁了吗?夫人也是想不开,愣是要跟两位姑娘过不去。 大姑娘倒还好些,是个安分的,又谨慎,偏偏二姑娘……那从小就是个不叫人省心的主儿,老爷又偏爱的什么似的,她在老爷跟前随便说上几句话,都能挑拨的老爷和夫人夫妻离心,不就正如眼下这样了? 以往她年纪小还不显,现如今这坏处不就全露出来了。 当年就好好地待她们,如今哪里会有这样的事。 目下还要更急……沅寿唉声叹气,却实在劝不住她,知道她心里不受用,憋着一口气,总归是想从二姑娘身上找补回来,可哪有那么简单啊…… 有一个齐王在,她就拿二姑娘没办法了。 沅寿捏着请帖进了清乐院,瞧见当珠守在正屋外的廊下,她快步近前去,当珠有些睡眼惺忪的,瞧见是她,忙提起精神来,蹲身礼了下“您怎么过来了?” 她把请帖对着当珠比了比“给姑娘送请帖来,去了一趟清梨院,说是大姑娘在这儿,我就过来了。” 她说的模棱两可,当珠啊了一声“大姑娘的请帖?” 沅寿觉得她问的有些多,就算是二姑娘贴身服侍的大丫头,也没有这样多嘴,什么都要问一句的。 但沅寿不大愿意惹麻烦,就随口敷衍了两句“请的是二位姑娘,姑娘们在里头吗?你去回一声,怎么还拦着我东拉西扯的呢?” 当珠一缩脖子,吐了吐舌头,说了句知道了,等背过身去,才把嘴一撇,分明是不屑。 屋里头姊妹两个拉了齐娘摸牌玩儿,当珠不爱玩儿这个,又小气,输了银子爱掉金豆子,魏鸾才叫她自己去忙。 这会儿见她进屋,咦了声“怎么?转性儿了?要跟我们一起玩儿?你来瞧,我今儿手气不错,赢她们两家,你上不上桌?” 当珠撇撇嘴“沅寿来了,在外头呢,说是有给您和大姑娘的请帖,夫人叫她送来。” 魏鸾抓牌的手一顿“谁家的请帖?” 第五十三章:不怀好意 第53章不怀好意 当珠犹豫了一下“宋家的。” 果然魏鸾是变了脸色的,一旁魏鸢的面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她还敢送请帖来?” 魏鸾惊讶的看她姐姐。 “你别这么看我,我就是个泥人儿也该有三分气性。再说了,前阵子你干的好些事儿,我是觉得不妥,但你还是我亲妹妹。”她没好气的,“是宋宜的帖子还是宋宁的?” 当珠站在那里摇头,又悄悄地比了个指头朝着门口的方向虚空一点。 魏鸾掩唇咳了声“你去把请帖接下来,叫沅寿回去吧。” 魏鸢一怔“鸾儿……” “过会儿我与姐姐说。”她拦住了魏鸢要劝阻的话,摆了手示意当珠去,却在齐娘的眼中看到一抹赞许闪过。 于是她更加安心,直到当珠接了帖子重又折回屋中来,她伸手接过,拆开来仔细的看罢,讥笑挂在了唇边。 宋宁的帖子…… 魏鸢勾着头看了两眼,舒了口气“是宋宁的帖子还好些,若是宋宜给你下帖子,说什么也不再去了,谁知道她又想什么点子使坏。” 是这样的吗? 魏鸾嗤了声“那姐姐觉得,宋宁这个请帖,就没什么不妥之处吗?” 魏鸢略一拧眉“你觉得不好吗?” “我和宋宜闹成那样,满齐州城内没有不知道的了。从前我和宋家姊妹走动,出了这件事,我之后也不过只与宋宁往来。”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宋宁倒是好几回替宋宜给我赔礼,但误会没消呢,我和宋宜真在百花宴上见了面,又有什么好?她请了那么多人,人家保不齐指指点点的。凑在一起,叫人家想起我的丢脸,也想起宋宜的丢脸,倘或我们脸上挂不住,少不得又要起争执。” “宋宁是这样的人吗?”魏鸢反问她,又自顾自的摇头,“我看不像。一个是她亲姐姐,一个是她闺中好友,未准她也只是想叫你们和好如初……”她自己说,又说不下去,和好如初四个字出了口,自己就顿了声。 魏鸾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总归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谁也不要来招惹谁。 只是这样的话,心里想一想就算了,说出了口,她又要挨数落。 不过看起来,魏鸢对宋宁的态度还不错,连大哥也是的…… 上回大哥说是身边人带坏了她,学的这样会钻营,把矛头对上了齐娘,都没往宋宁身上去想。 可背地里的宋宁,又究竟什么样呢? 魏鸾嗤笑出声来“也许她真是好心吧。” 魏鸢还想说什么,总觉得她这样阴阳怪气的不成样子,可旁边儿齐娘打了个圆场,就怕姊妹两个起了冲突,又闹红了脸。 齐娘那里连哄带劝的劝走了魏鸢,回了头才去问魏鸾“姑娘是觉得,宋二姑娘并不安好心?” 当着齐娘的面儿,魏鸾反倒不藏着掖着“上回魏鸢动手打我,我就怀疑是她撺掇的。” 齐娘面色一沉“还有这事儿?” 魏鸾与她娓娓道来,尤其是那日她们一家子都在魏府的正堂时,宋宜临走前说的那句话——那句没能说完,宋宁便立时开口打断的话。 齐娘的脸色越发难看下去“要真是这样,宋二姑娘的手段只怕高明的很。” “也就是宋宜傻,还上她的恶当,等出了事,全是她一个人担着,和宋宁有什么干系?你瞧,姐姐现下对宋宜避如蛇蝎,对宋宁呢?”魏鸾拨弄着散在桌上的牌,一手抓了一把,又一张一张的撂下去,“后来我不是老跟宋宁走动吗?没拿住她什么把柄,可就是觉得,这个人笑里藏刀的,反正不好相与。” “夫人见过世面的……”齐娘很快就明白了她话里有话,“小孩子们那点把戏,怎么能入得了夫人的眼呢?” 魏鸾倒是有这么一层意思,但也只是略想了想而已,要说起来,章氏和宋宁接触并不算多,不过宋宜不是个敢轻易动手的主儿,章氏只怕还是会有所怀疑。 她斜着眼风扫过齐娘,把左手边儿的请帖点了点“你没看,沅寿亲自送过来的。” 说起这个,齐娘心里只觉得无奈。 好些事儿就已经摆到明面儿上来,二姑娘一眼能看破的,大姑娘却不行,还要反过来数落二姑娘。 她心下生出些疼惜,伸手覆在魏鸾手背上,轻拍了拍“其实大姑娘也都是为了姑娘好。” “自家姐妹,谁不为谁好?就是有些时候,我觉得失望,更甚者,感到寒心。”魏鸾深吸了口气,把手抽了出来,“齐娘,你说姐姐怎么就不理解我呢?她老是觉得我这样钻营,不成体统。可你说,这是我自己想的吗?” 更何况,还不止这些。 她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什么下场,更深知那样的下场会如何的拖累魏家,她怎么敢不钻营,怎么敢什么也不做。 可当身边人都不能理解她,她还是感到孤独和苍凉。 齐娘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不管姑娘做什么,在我这儿,都没有不成体统这四个字。姑娘想做什么,便只管放手去做。您忘了吗?小的时候,我就教过您,人活着一辈子,路是你自己的,旁人再指手画脚,那也是你自己的路,只要您自己无愧于心便好了。害人之心固然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也断不可无。” 她话到此落了音,须臾摇头重又扬起“大姑娘其实聪慧,但好些时候,固执的看不开。夫人替她和您接下宋家的帖子,说得难听了,就是不怀好意。先前闹的那样子,齐王殿下还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她要不是存了心想叫您出丑,这帖子送到府上,她立时就该想了说辞回绝的。” 是啊。 魏鸾原本郁结的那口气,终于长舒出来“从小到大我一直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老实针对我呢?再怎么说,她是继母,要说她针对大哥,那是为着她有个儿子,可我和姐姐,早晚是要出嫁的,到底碍着她什么了?” 第五十四章:赴宴 第54章赴宴 这件事情说来话便很长,这时候……其实齐娘不愿意与她细说过往岁月的那些事情。 于是齐娘只是面无表情,眼皮甚至没有动一下,她唉声叹气的“姑娘便只想着,她出身比大夫人好太多,打从进了门,就从没有一日是服气过的。”她一面说,一面到底又上了手去拉魏鸾,牵着她往西窗下的罗汉床坐过去,“虽然是平妻,可到什么时候也越不过年少结发的正妻呀,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抵这里面,有过太多不愉快的过往,便一如早年间她听到过的那些风言风语…… 娘是怎么去的,何至于一向身体还算不错的人,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了呢? 齐娘看她面色不郁,就是不说话,一颗心往上提了提“要不我去替姑娘回了?” 魏鸾腾地一下抬手按住她“不用,宋宁这个宴,我去就是了。” 齐娘便皱眉“姑娘又说宋二姑娘怕不安好心,何必要去呢?依着我说,往后也少些来往才好。” 她却摇头。 少些来往? 有些人,不是她想避,就能够避开的。 就如宋宁。 魏鸾坚信的是,即便她刻意避开宋宁,不与她过多往来,宋宁也总能寻到理由,找上门来。 这样的百花宴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天气不错,来了兴致,邀闺秀好友小聚,说好听点,不就成了个百花宴了吗? 魏鸾吸了口气,又平复了下心绪“不去倒像我怕了她们姊妹一样,再说我先前和她走动,往来密切,突然人家设宴请我,我却推辞不去,也说不过去。” 她瞧着齐娘面色有些凝重,大抵是在为她担心,于是魏鸾舒心笑起来“齐娘不要担心了,这点子我还应付的过去,能有什么大事呢?她们能有什么钻营的过母亲的不成?” 齐娘呼吸一窒,便什么也不好说了。 到底是一群孩子,魏鸾说的也没错,能钻营成什么样,前头那点子小伎俩,不还是引起了魏鸾的疑心吗? …… 第二日一早,魏鸢早早的往清乐院来等魏鸾。 她是一向端着的人,算着时辰唯恐误了,叫人家以为她们拿乔托大,她更怕魏鸾对今日的宴有不情愿,毕竟是章氏替她们应下来的,故而更要早起一些,来盯着魏鸾,免得她又胡闹折腾,真的误了时辰,弄得大家脸上无光。 却不曾想,魏鸾起身很早,梳洗打扮也很快,她从屋里出来,一路下了垂带踏跺,正好赶上魏鸢略提着裙摆往院子里进。 魏鸢抬眼看过去,只见她是藕荷色的对襟上襦配的丁香色的四破裙,一应打扮都不招摇,就连头上的小簪,都只取了青玉鹊头的,不过这簪子……像是黎晏从京城给她带回来的。 她迎上去几步“你今儿倒不拖拖拉拉的误时辰,我还想着又要等你好久。” 魏鸾听出她话中别有深意,下了台阶,顺势挽上她一条胳膊“那不能够,衣裳是昨儿就选好了的。”她一面说,一面对着魏鸢摇了摇小脑袋,“姐姐瞧我头上的簪子。” 魏鸢像是才看见似的,斜了一眼“挺好的,你今儿一身都素,配个青玉的簪正好,若要带什么金簪银钗,反倒辜负了这样的素净。” 魏鸾冲她龇牙咧嘴的笑,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把头摆正了,愈发粘着她“是上回黎晏从京城带回来送我的,一套十二支,每一支都是鹊头的,但又各有不同,我上回瞧了也觉得新奇。这阵子也没怎么去赴人家的宴,这簪子就一直没上过头,昨儿挑了素净的衣服,正好想起这簪子能配,就叫齐娘去挑了一支出来。” 魏鸢脸上的笑才渐次有些僵硬起来“鸾儿,今日赴宴,总不是要去惹事的吧?” “自然不会惹事了。这是宋宁的宴,又不是宋宜的,我何必打宋宁这个主人的脸呢?”魏鸾撒了个娇,却并不是为了敷衍过去,“只是说起来,宋宁是知道我这套簪的。” 魏鸢便觉得十分的无奈“警告人家呗?你这不还是惹事吗?” “我不找麻烦,还不许我警告她们别招惹我了?”魏鸾耸了耸肩,把小嘴也一撇,“我可不想再莫名其妙就挨一巴掌。” “胡说。”魏鸢绷着个脸,这会儿还没出门呢,就已经拉下了脸来,“今日还有我在,如今爹和大哥也都在城中,谁敢跟你动手!这还没出门,一张嘴胡说八道的。” “这不是当着姐姐的面儿吗?出了门见了人,还能胡说吗?那不是给人笑话吗?” 这话是真心的,她没打算惹是生非,现在也不大适合惹是生非,家里头章氏和西院虎视眈眈的,各怀鬼胎,府外她要筹划的地方还很多,再说了,她现在最紧要的,也不是把宋家姊妹如何,无非是叫自己有个好的名声。 前世那些流言蜚语固然是有宋家人煽风点火,可她自己要是…… 出了府门,府外放了两顶软轿,魏鸢拍了拍她的手,最后看她的时候,那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可魏鸾莫名就觉得心头一颤,当下脚步就顿了顿,眼看着魏鸢要进轿子里去。 她鬼使神差的迈开了腿,左手一抬,拉住了魏鸢一条胳膊“姐姐。” 魏鸾也愣住了,寻思着好端端的,这又是做什么? 可她还是转过了身来,站直了身“怎么了?” 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只是突然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那种微妙的感觉……她觉得魏鸢在不放心她,其实那一眼,更像是在警告她一样。 姐妹两个,这些日子,发生过太多的争执和不愉快,她不愿意总是去回想,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人都是要朝前看的,可是…… 魏鸾吞了口口水,干巴巴的,冲着魏鸢又摇头“没事。” 魏鸢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拨开了她的手,临了扯了抹笑给她“快走吧,再这样拖延着,真误了时辰了。” 第五十五章:元乐郡主 第55章元乐郡主 宋宁设的这个宴,到底是不同寻常的。 魏鸾从轿子下来,瞧着宋府朱红大门大开的那一刻,便隐隐感到不对。 她莫名紧张起来,上前去攥了攥魏鸢的手“姐姐……这……” 魏鸢也蹙拢了眉心,只是仍旧安抚似的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 她拉着魏鸾,略提了下裙摆处,迈步上了台阶。 一直到从角门进了里头,绕过了影壁墙,姐妹两个才更觉察出不对来。 宋宁带着四个丫头等在影壁墙后,可分明不是在等她们。 魏鸾把手从魏鸢手中抽回来,噙着笑上前,与她蹲了个平礼“我瞧着府门大开,这是怎么了?” 宋宁带着热络挽上她“你不知道吗?元乐郡主两天前到了齐州城,今儿的宴,我请了郡主同来的。” 魏鸾只觉得头皮一紧,再也笑不出来了。 宋宁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她口中所说的元乐郡主,是广阳王殿下的嫡长女,唤做秦令歆,说起这位殿下,那可很值得一提。 昔年太祖皇帝打江山,有那么一位拜了把子的好兄弟,便是广阳王殿下的祖上,南征北战,可以说这大梁的江山,有一半,得是人家秦家的。 后来太祖黄袍加身,登基为帝,册了自己的兄弟为广阳王,也是大梁开国以来,唯一的异性王,又许了爵位世袭,赐下丹书铁券,自此后,子子孙孙,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寻常人家说,富不过三代,可“广阳王”这名号至于如今,也传了有五六代人。 秦家是行武出身,子孙们也都从了武,太祖朝时不论,到之后太宗、世宗、仁宗、惠宗,乃至于今上御极,论排兵布阵,朝中无人可比“广阳王”。 如今这位广阳王,早在今上登基之初,拓展疆土时,便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天下太平,四海安定,他又主动交还兵权,常年住在京中,做起富贵闲人。 人家说君臣离心又离德,军功太重,难免功高震主,惹得天子猜疑,偏秦家从未有过。 这位殿下,也为着早年征战,一直到二十二岁,才剩下第一女,就是这位元乐郡主。 小郡主一落地,陛下就高恩赐了封号,虽只是郡主衔,享的却是公主食邑,比之陛下亲生的公主们,也没有什么差的。 而魏鸾之所以再也笑不出来,是因为,元乐喜欢的人,是黎晏。 其实这不是什么辛秘事。 早在京城的时候,她就没少在元乐手上吃暗亏,实际上也是有过明亏的,最初的时候,高高在上的元乐郡主,怎么会看得上她魏鸾呢?不过元乐被广阳王殿下教的很好,卑鄙的勾当不做,针对她也是名正言顺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便是动手打她,都是十分直白的。 后来黎晏知道了,明里暗里警告过元乐,也曾登门拜访过广阳王,元乐才有所收敛,就改成了叫她暗地里吃亏。 黎晏喜欢她的事,能传的人尽皆知,那元乐郡主喜欢黎晏的事,自然也会有人知道。 显然,宋宁就是知道的。 魏鸾面色有些发白,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面对元乐。 这阵子忙着孙喜的事,而爹为这个又好几天不许她出门,她分不出心,也就没顾着黎晏近来在做什么。 怪不得她不找黎晏,黎晏也没来寻她。 原来元乐两天前就到了齐州。 魏鸢看她脸色不对,自然也知道元乐郡主于她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便上前去,把魏鸾的手从宋宁手中抽回来,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满脸温和笑意“怪不得府门大开,郡主肯赏光赴宴,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魏鸾行了两步“我们先进去,你好好候着郡主吧。” 宋宁噙着笑说是,别的不多说,便目送了她姐妹两个往后头去。 等走出去远了,魏鸾才猛地抽回手,整个人如梦初醒“她故意的!” 她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魏鸢无奈的叹气“现在知道也晚了。” 不对。 魏鸾目光一凛“我不知郡主到齐州,姐姐也不知,可母亲会不知吗?” 魏鸢僵在那里,心下一寒“你是说……” 怪不得章氏急着替她们接下宋家的请帖。 原来不是指望她们到人家宴上惹是生非,是因为她知道元乐已到齐州,而宋宁设宴,绝不可能不请这位尊贵的郡主。 元乐她自己呢? 她真是未必看得上宋家姐妹,可这齐州城中还有一个魏鸾,她就一定会到场。 这才是章氏的好算计。 她处处忍着,处处退让,章氏一再算计她,她虽然也反击了,可是终究没有伤害章氏本身,甚至一再的劝黎晏,为了她好,别碰章氏。 可章氏都干了什么? 她每每顾及魏家颜面,章氏却置于不顾? 一团怒火簇生,魏鸾觉得自己很想摔东西,那种躁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平复下来的。 她气的来回踱步,鬓边盗出一层的汗来。 魏鸢瞧着这样不好,一面叫着她,一面上了手按住她“别自己先乱了阵脚!”她略拔高了音调,“从前在京城,你也没有怕了郡主,现在在齐州,反倒怕了她吗?” “我不是怕了元乐!”魏鸾抿唇,“元乐其实不是个十分坏的人,她不喜欢我,哪怕从前打我,都是为了黎晏而已,我并不恨她,反倒是她率性,敢作敢当。” “那你这幅模样……”魏鸢按着她没撒手,“你是恼了母亲?” “还有宋宁!”她真是咬牙切齿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漏出来,“我本以为宋宁是个可以交心的朋友,却不想,她明明请了元乐,又知道那些事情,居然还给我下请帖。” 魏鸾说着,反手握住魏鸢“她们怎么这样坏?” 是啊,她们怎么这样坏。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仅仅是因为,黎晏吗? 如果说元乐为了黎晏而处处针对她,那宋宁……从前世到今生,宋宁那些或高明或拙劣的手段,也是……为了黎晏不成? 第五十六章:帮我个忙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56章帮我个忙 魏鸾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元乐那个人,她跟她打交道的次数原也太多了,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脾气秉性的人。 如果不是为着黎晏,她觉得元乐还是挺乐意和她做朋友的。 她眯了眼“姐姐,帮我个忙吧?” 魏鸢下意识往后缩了半步“鸾儿,你今天可别惹事,郡主她……” “当然不是惹事的。”她一字一顿,“元乐到齐州,一是为黎晏,二只怕就是为我。可是姐姐,元乐从小到大是没受过委屈的,除了黎晏,没有人能叫她低一低头,我昔年和她往来,知道她最恨的就是人家利用她。” “你是说宋宁吗?”魏鸢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 她仍有犹疑“你又能怎么样呢?宋宁敢利用郡主,就一定不怕郡主会知道,难道她就是个傻子?” 魏鸾便笑了“那姐姐怎么不想想,宋宁为什么算计我?” “这……” 魏鸢一时沉默下来。 没道理的。 照说来,两个姑娘年纪相仿,家世不相上下,认真轮,魏鸾的出身还要好过宋宁,只是近来她那位好兄长高中,自然也就称得上不相上下,况且两个人走的又近,宋宁怎么着也没道理算计魏鸾的。 而在魏鸢的印象中,宋宁一直都是个很温婉的小姑娘,她不是宋家的嫡长女,所以好些事她也不用出头,更不必她支撑门面,说起来,和魏鸾还是很像的,大多时候,撒撒娇,都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算极起魏鸾来? 要说是为了宋宜上回也是宋宜动手在前,不是魏鸾的过错,当日宋宜敢动手,就该想到来日黎晏回京,不会轻易饶了她和宋家。 这是宋宜自己种下的因,得了那样的果,也是与人无尤。 她一时想不出,急匆匆的问“你这么问我,是你自己心里有数了?” 魏鸾的眼角眉梢染上了不屑“元乐为什么,她就为什么。” 魏鸢身形晃动,一时不稳“胡说什么!” 她真是绷着个脸呵斥出声的,这样的话…… 她抬手遮掩,挡住洒下来的金光“鸾儿,你别是叫气糊涂了。” “我是不是气糊涂,姐姐细想就是了。”魏鸾心下泛起阵阵涟漪,但却从没有怪过黎晏。 她从前甚至觉得,有黎晏对她好,元乐对她做的一切,她受着也无妨,只要有黎晏。 可现在回头来想,原来什么香的臭的,都能因为黎晏这个人,来踩上她一脚了吗? 比如前世事情闹大的时候,真正替她不值得的,居然只有元乐一个人,虽然那样的不值得,并做不了什么。 她临死前,是见过元乐的,元乐说,她的一辈子要走到头了,这一辈子,得了黎晏万般的好,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为了过往岁月的那些甜蜜,赔进去一条命,赔上魏氏合家老小,值得吗?当然不值得。 然后元乐头也不回的走了,带着属于胜利者的骄傲。 没了她,元乐自然会是黎晏名正言顺的妻,那才是门当户对的一桩婚事。 她不恨元乐,也大抵为此,坦坦荡荡的人,真的很难招人记恨。 然而宋宁不是。 “姐姐,我们打个赌吧。”她不是在商量,平陈的语气,令魏鸢眉头一紧。 “你想赌,宋宁确实是为了齐王殿下才算计针对你?”魏鸢接过她的话,“然后呢?赌注呢?” 至此魏鸾的笑才舒心起来“我若赢了,往后姐姐便知我信我,我知我前些时日做的很多事,姐姐都觉得我出格过分,我只是希望,如果这次我赢了,以后姐姐能信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成算,也有我的分寸。不管到何时,我不会伤了魏家脸面。” 魏鸢大为震撼。 她从没想过,自己表现出的那些失望和排斥,会让妹妹记的这样深。 “我其实也不是……”要解释什么呢?那些抵触的情绪,确实是她明明白白表现给魏鸾看的,“那如果你输了呢?” 魏鸾歪着头看她“我输了,我就全都听姐姐的。” 这赌注其实很荒唐,那些事本来就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该做的,哪里要用赌注来算呢?她往后就不该再做才对。 更何况,赌宋宁到底是不是喜欢黎晏这太可笑了。 宋家的二姑娘是不是对黎晏有意,与她们何干? 可是魏鸢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或许是魏鸾眼底的明亮感染了她,又或者是,今日进门,从宋宁口中听闻元乐郡主四个字时那种震惊和后怕,让她有一丝的想要探知,宋宁究竟是敌是友。 …… 秦令歆到时已经有些晚了,原不是她刻意拿乔,而是先前她去了一趟齐王府,耽误了些时辰,这一路是从齐王府直奔了宋府来的。 宋家将正门大开来迎她,这令她感到满意,是以在见到宋宁时,就多出了三分和气来。 只是她举手投足带着不容侵犯的高贵,那样的仪容姿态,仍旧会令宋宁感受到压迫二字。 宋宁陪着她从正门入了二进院,今日的宴就设在宋家的花房西侧,那一处还置有曲水流觞,假山亭台,景致倒是十分妙的。 秦令歆一脚迈进院中来,一双眼四下扫视,入眼皆似浮尘,实则都没有实实在在的叫她看在眼中,直到一抹藕荷入了眼 宋宁站在她左手边,从她进了门就一直在打量她,此时几不可见的把唇角扬了下“郡主?” 秦令歆一摆手,止住她的话,迈开腿,就朝着魏鸾的方向去了。 宋宁没跟上去,也摆手示意奴婢们不用跟上去。 元乐见了魏鸾嗤,还有魏鸾什么好呢? 她眯着眼睛噙着笑,忙自己的去,再没留意那头的动静。 这位郡主是个极其体面的人,当着人前,大抵不会给魏鸾什么难堪,况且她也曾经听闻,早年间黎晏没少为了魏鸾警告这位郡主娘娘,哪怕是看在黎晏的面子上,元乐也不会让魏鸾丢脸在这些人面前,只是私下里嘛,就未准了。 她特意跑到齐州来,总不见得,是想和这些昔年旧友叙旧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五十七章:约见(第二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57章约见 那头秦令歆走过去约有一箭之地时,一个人影闪出来,挡了她的去路。 她身后跟有素日里服侍的奴婢,当下黑着脸一拦“放肆。” 秦令歆不悦的望去,发现面前拦路的竟是魏鸢。 她嗤笑出声“我还想去找魏鸾叙旧呢,你倒先拦我来了?想是多年不见,你也想我了?” 她说话有些阴阳怪气,又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分明年纪没多大,可气势就是那样迫人,叫人生出一肚子的不舒坦,偏还拿她毫无办法。 魏鸾说的是对的,多少年了,除了黎晏,再没有人能叫秦令歆稍作收敛。 魏鸢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端了个礼“的确是多年不见郡主了。” 秦令歆挑眉“你拦我,是怕我找魏鸾麻烦吗?” 魏鸢眼皮跳了跳。 魏鸾又说对了,她还真是十分坦白又直率的人,这份儿直爽,也叫人不舒坦。 “自然不是。”魏鸢掖着手,在秦令歆的面前,始终秉持着谦逊有礼的姿态,“郡主是尊贵的人,从来要什么有什么,又何须找别人麻烦呢?这样的事,郡主不屑,也不会。” 秦令歆面露古怪神色“从前不知道,你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她说着双手环在了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魏鸢,等由头及脚的把人打量完了,又嗤一嗓子“大概从前你不这样,和魏鸾姊妹两个一处久了,也就学成了这样子。魏鸢,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这个好妹妹,你远着些吧。魏家的嫡长女,将来是要嫁出去给人家做宗妇的,逞口舌之能,你也不怕祸从口出?” 魏鸢叫她一阵抢白,但却未见受不住。 魏鸾早也跟她说了,拦着秦令歆,必听不了什么好话。 秦令歆不至于迁怒魏鸢,但她又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见着她这张脸,就总能想到自己,有好脸色才怪了。 是以魏鸢深吸了口气,毫不在意似的,又蹲身一礼“郡主说的有道理的,我自受教。” 那言外之意,你说的无理之处,我便只当没听见,你说过,我抛之脑后也就算了。 秦令歆一时叫她倒噎住,就想拔脚离开,不愿与她周旋。 却不料她视线绕过魏鸢看向先前那处,哪里还有魏鸾身影呢? 她登时变了脸色“你是拦着我,好叫魏鸾脱身的?” “郡主这是哪里的话。今日是宋二姑娘设宴,鸾儿既是接了帖子来赴宴的,宴未开,她怎会离去?”魏鸢反问一嗓子,仍旧端着一贯的温和,还有那特意做出来给秦令歆看的谦和,“我来郡主面前,是替鸾儿带句话,她在东侧花房等郡主,请郡主一个人过去。” 秦令歆啧的咂舌,细细的把这话品了品“装腔作势,她想干什么?” 魏鸢却只是摇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把魏鸢说的这四个字呢喃过,又反问回去,“你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就敢替她传这个话?魏鸢,她要是想害我,你也与她同担罪责?” 魏鸢做惊讶状“郡主这是哪里的话呢?”她旋过身,看向身后,那里站着的、坐着的,这齐州城的贵女,几乎都在宋宁宴请之列,等看完了,她才又把脚尖儿转个方向,重对上秦令歆,“这么多人在,谁敢对郡主不利?我说了,郡主是万金之躯,金枝玉叶,郡主若然贵体有伤,自然今天在座诸位,都难逃罪责。” 这话是吹捧,也是实话。 秦令歆觉得这对姐妹真是古怪的厉害。 很多年前在京城,魏鸢不是这样的,见面的次数不算少,说过的话却不多,只记得魏鸢从来是个低眉顺目的人,哪怕是魏家的嫡长女,也从不会咄咄逼人,她站在那里,固然生的还不错,却永远称不上耀眼夺目四个字,远不如魏鸾。 说起来……小的时候,倒是不少人说过,魏鸾眉眼间,和她倒有些许相似之处。 为此她曾生过气。 魏鸾?她怎么配呢? 秦令歆思绪飘的有些远,这时止住了,收回手,又垂在身侧“她一个人在花房?” 魏鸢说是,便再不多说一个字。 秦令歆站在那里想了很久,魏鸢的心提着,也悬了很久。 临了了,秦令歆挪了挪脚步,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是要往花房而去了。 先前那奴婢忙拉住她“郡主您别……” “怕什么?她还能吃了我?”秦令歆拍开她的手,“没听魏鸢说吗?我若贵体有损,她们这些人,谁也跑不了。包括她,自然,也包括魏鸾。” 那奴婢哭丧着脸,生怕她出差错一样,可是被打开的手,再也不敢去抓她。 秦令歆就在那样担忧的目光中,又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一如她尚未踏进这小院一般,就连宋宁都为着与人说笑,没有留意。 宋家的花房的确就在这小院东侧,出了院门,连一箭之地都不到,就能瞧见花房外的月洞门。 秦令歆提步入内,扑鼻而来的是一阵香气,她却觉得有些刺鼻。 于是她蹙拢了眉心,抬手掩在鼻前。 花房的门被推开,魏鸾提着裙摆下了垂带踏跺,见了她,不行礼,只是噙着笑“还是受不住花香啊?小时候我觉得你很怪,这香气多好闻,怎么会受不了呢?后来我懂了你是生来的天之骄女,受不住花香扑鼻,广阳王殿下便日日命人取时令鲜果摆在你屋中,每日一换,那气味清甜好闻,不知比这些花香好了多少,而那样的做法,才更衬出你这位郡主的尊贵。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也时常赏赐鲜果到广阳王府吗?” 秦令歆把手放了下来“原来你还记着。你既记得,还敢请我到花房相见。魏鸾,多年不见,你胆子倒是变大了。” “那你还能拿这个,治我个犯上不敬的罪?”魏鸾终于缓缓蹲了礼,“其实我忘了的。” 秦令歆看着她这样耍无赖,真有些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想了好久,终于摆手叫她起身“你和小时候一样,无赖起来让人看着就生厌。”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五十八章:无恨(第三更) 第58章无恨 魏鸾直身起来,把两手一摊,颇为无所谓的“我便是不耍无赖,你不是也看了我就烦吗?” “那算你有自知之明。”秦令歆也没端着,白了她一眼,“说吧,请我过来干什么的?” 叙旧两个字,用不到她们二人身上。 虽然很多时候,秦令歆不得不承认,魏鸾是有着与众不同之处的。 至少这么些年,人前她总端着郡主的架势,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可面对魏鸾,她觉得不必要。 她是高贵的郡主,也是魏鸾口中的天之骄女,可那又如何呢? 魏鸢说她要风得风,然而十几年过去,她只想要一个黎晏,却求而不得。 便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黎晏一门心思全在魏鸾一个人的身上。 她有什么好在魏鸾面前端架子的? 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难道不是给魏鸾活打脸吗? “魏鸾,其实想想,你和小时候还是有不同的。”秦令歆扫她一眼,“无赖这样子没改,但如今怎么还学了遮遮掩掩的臭毛病?” “不是我想遮遮掩掩。”魏鸾接过她的话,倒也没反驳,“西侧院中人多,我和你,说不上三句话。” “哦?”秦令歆意外,挑眉问她,“听起来,你很想跟我说说话啊?那不然我就给你这个机会,这回回京,把你一起带上?” 魏鸾翻了翻眼皮“你今年十四了,比我还年长一岁,这样的话,你说了,你自己信吗?”她摸着鼻尖儿,“再说了,你把我带回京,黎晏后脚就会跟着回京城。不是我要刺激你,也不是我要耀武扬威的,这么些年了,不都是我在哪儿,他在哪儿吗?如今还要劳动你,巴巴的从京城跑到齐州来。不过说起来,你真是坐得住,忍了这么几年,才头一回到齐州来。” 说起这个,秦令歆的眼神就有了些微的变化。 她很早就想追随黎晏的脚步到齐州了。 以前她喜欢黎晏,从没有瞒过父王,父王总是说,将门出虎女,要她敢爱敢恨,敢作敢当,既然看上了黎晏,便是示好也无妨。 可是后来黎晏自请往封地齐州,父王才慢慢看明白,这是为了魏鸾,而父王对魏鸾,总有着莫名的袒护,她曾听人嚼舌根,说父王昔年看上过孙氏貌美,也真心为之倾倒,可无奈孙氏早已嫁做人妇,父王为此惋惜不已,而在遇孙氏之后,才再没纳过一房妾室。 这些话真真假假,她已无从得知究竟是如何。 只知道,从黎晏离开京城后,父王便开始约束管教她,甚至要她断了这份儿念想。 这次能到齐州来,还是太后开了恩。 先前太后过寿,黎晏回了一趟京城,两个人自然见过面,这回还是太后借故寻了个由头,派人护送着她到齐州来走这一趟的。 四月天暖的很,宋宁运气也好,今日设宴,今日天大晴,万里无云。 可偏偏秦令歆感觉冷,她把手背在身后,交叠着,搓了搓,却无法取暖,温暖不了自己。 她冷脸看魏鸾“所以呢?所以你请我过来,就是想告诉我,没必要在齐州浪费时间,更没必要学小时候那样,明里暗里对付你,反正黎晏心心念念都是你,我又何必自轻自贱?” 魏鸾摇头,直视着她,目光是澄澈坦荡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 秦令歆眉头紧锁“是吗?” 她斩钉截铁的说是“你是不是觉得很讨厌你?就像你讨厌我一样?” 秦令歆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从小打到大的人,不讨厌,难道还心有好感了? 魏鸾从她面上的情绪变化看穿了她的心思“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但也确实不讨厌你。” 这个人,别是长大了,脑子不好使了吧? 这念头在秦令歆心中一闪而过。 可是于魏鸾而言,那种微妙,又哪里是秦令歆能感受得到的。 她是个郡主啊,如果真的存了心不让她好过,当年在京中,就凭着魏家的皇商身份,就能保住她吗? 更不要说,当年魏家能做上这个皇商,本来就还有广阳王的举荐,至少她爹要对广阳王殿下感恩戴德。 可是不管秦令歆怎么为难她,都从没有在这上面动过心思。 不过,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既不像是示好,更不可能是示弱,说不准秦令歆还会觉得,这是她另一种方式的炫耀。 是以魏鸾收了声,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只是挂了一抹淡然的笑意在脸上。 许久后,她转了话锋“是宋宁派人给你下的请帖吗?” 也许是她转话头太过于快了些,秦令歆啊了声,旋即反应过来“我下榻是在齐州驿馆,围的水泄不通的,黎晏还调了两百府兵去守着。宋家的奴才没能进门,我不知道是谁派的人,但总归是宋宁的宴就是了。” 她特意提起黎晏,魏鸾再大度,到底还是变了变脸色,虽然是须臾间的一闪而过,然则还是被秦令歆尽收眼底。 “怎么?抽调两百府兵护卫我,你也要不受用?” 这个人真是 魏鸾要紧后槽牙,照样学着她的模样丢了个白眼过去,不予理会“我叫你单独来见我,就是想问问你,你就不觉得,宋宁这人奇怪?” “奇怪?”秦令歆咦了声,“你觉得奇怪的人,那八成是和你不对付的人。和你不对付的,我就该引以为友才对。从前没见过这姑娘,今日见了,和眉顺目,模样比你讨喜多了。” 这是气人的话。 她生了什么样的容貌,她还是自己很有数的。 魏鸾懒懒的“就怕你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宋宁近来和我处的不错,走动勤快,说是闺中密友也不为过了。那我的好郡主,您觉得,她真一心拿我做亲密的朋友看,还会请您来赴宴吗?” “未准人家根本不知道”秦令歆一时顿住,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年别说闹的满城风雨,人家津津乐道的开玩笑,外阜更不知传成什么古怪样子呢。 只是当时年纪小,传一传,也就是笑笑过去了,谁又把小孩子的真心当一回事呢? 秦令歆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五十九章:为了黎晏(第四更) 第59章为了黎晏 魏鸾不是个爱骗人的人,她几乎从不撒谎,以前好歹算是一起长大的,哪怕是打出来的情分,秦令歆都觉得,这一点,她是深信不疑的。 如果按她所说的,这个宋宁,一面与她交好,一面知道魏鸾和自己的过节,偏偏在此时设宴,同时给她们两个下了请帖。 这个人,有什么用心? 居心叵测。 这四个字钻进了秦令歆的脑子里去。 她面色愈发阴沉下来“你不是和她交好吗?为什么就怀疑了人家?” “因为今日到府,宋府正门大开,我起初并不知你已到齐州。”魏鸾昂着下巴,坦然的对着她,“你两天前到齐州,我一点也不知情。等今日进了门,见到宋宁,向她问起,缘何将正门大开,她告诉我,你到了齐州,今天的宴,也给你下了请帖,那一瞬间,我如遭雷劈,等反应过来,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自然就想到了宋宁。” 秦令歆看出了她眼神的闪躲“怕不止吧?” 她冷哼着,从鼻子里挤出音调来“到齐州两天,闲言碎语我可没少听。听说黎晏从京城回来,为了你怒发冲冠,提了宋宜到魏家,那兴师问罪的架势,把宋平章都吓坏了。魏鸾,是有这回事吧?” 魏鸾喉咙一时发紧。 果然秦令歆对她和黎晏的事情,还是处处留心的。 哪怕这些年远在齐州,互不相见,可一旦她有机会靠近他们的时候,发生过的点滴,她都迫切的要弄清楚。 这算什么?了如指掌?知己知彼? 魏鸾起先摇头,但很快意识到,这像是在否认她问出口的话,旋即又点了头“有这回事。” “所以说,宋宜打了你一巴掌”她拖长音调,又拿审视的目光去打量魏鸾,“小的时候,我打你,明着你不敢还手,暗地里四下无人,你都要想法子讨回来。你知道我不会告你的恶状,只会在下一次整治你更厉害,但你都要讨回来的。这回呢?” 秦令歆总是能够一针见血“宋宜打了你,你息事宁人了,事后还和人家亲妹妹走得这么近。魏鸾,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呢?你觉得宋宁表里不一,那你自己呢?” “我没有像她那样。表里不一这四个字,你真的明白吗?”魏鸾突然有些茫然了。 秦令歆的话令她感到害怕。 她真的也是这样表里不一的吗? 可如果说,她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只是想要揭穿这样表里不一的肮脏,也是过分了的吗? 魏鸾定了心神“我记得,你很讨厌别人利用你,为什么今天却意在袒护宋宁呢?” “她或许利用了我,可利用我,是为了对付你。”秦令歆面不改色,“我说了,想对付你的人,我就该引以为友才对。” 这里有多可笑,简直荒唐到了极点。 分明她乍然变色的脸上,也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身处皇城的郡主娘娘,何曾被人肆无忌惮的利用过。 来一趟齐州,遇上一个宋宁,她是意外的,也是震惊的。 可话到嘴边,她却不愿意承认。 魏鸾无奈,只得再逼一逼她“那她对付我,如果是为了黎晏呢?” “你说什么?” 黎晏简直就是秦令歆的软肋。 她可以是刀枪不入的,没有什么能够让她溃不成军,只有黎晏 凡涉及到黎晏,她往往失去理智,那种泰然处之的气定神闲,霎时间便会烟消云散。 果然秦令歆激动起来,上前三两步,捏住了魏鸾的肩头“把话说清楚!” 魏鸾一点点的掰开她的手,再退三两步“我只是猜测。” 秦令歆眯着眼“猜测?无端的猜测,你会说给我听?还是说,你怕今天宴上我会叫你下不来台,所以说给我,想祸水东引?魏鸾,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从不惧我。” 是,不是这样的人,也从不惧秦令歆。 可是,那都是从前,都是前世的魏鸾! 那时的秦令歆要风得风,她魏鸾又何尝不是要雨得雨? 她要怕什么?要算计谁? 不用,也没有必要,那样做,反而脏了她自己的心和手。 重活一世,其实什么都变了,只是他们以为,她还是那个魏鸾而已。 她有些伤怀,却知晓不是时候,强压下心绪“你既知我不是这样的人,就知道我所言未必是虚。有很多事,我跟你说不着,也没必要告诉你,只是郡主,事关黎晏虽说黎晏必看不上宋宁这样的,可她若真是个心思深沉的人,对黎晏动了心思,还要借你的手来叫我丑态百出,你就能容忍她了?” 自然是不能的。 秦令歆有那么一丝的迟疑。 魏鸾的话是对的。 可她要顺着魏鸾的话接下去吗? 要整治宋宁,不在这一时,她不愿遂了魏鸾的心愿的。 她半天没言声,魏鸾也不催促,只是在她眼神明灭几变之后,魏鸾幽幽长叹“这样吧,我叫你听一听真相。我告诉你,没打算叫你今日就拿她如何,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即便要整治我,也别在宋家的宴上,省的顺了某些人的心意。人家坐收渔利,拿你当个傻子看,白叫人家利用了,说不准你还谢她今日请你呢。” 秦令歆想来,魏鸾果然早有了成算的。 她一点点的带着自己,其实最终,不过是为了这几句话。 说到底,她还是怕了今天宴上会出意外吗? 魏鸾何时变得这样畏首畏尾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秦令歆略合了合眼,“魏鸾,你给我的感觉到底是不太一样了。”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们都长大了。”她垂了下眼皮,须臾又翻了翻,“你也很久没见过黎晏了。你觉得,他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吗?” 是啊,他们都长大了。 秦令歆果然没有再追问,也并没有打算再继续这样的话题。 魏鸾长松了一口气。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长大了,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能够在这样的时刻,化解她可能要面对的尴尬啊。 第六十章:对天发誓(第五更) 第60章对天发誓 魏鸾再见宋宁的时候,在花房这头的走廊上。 花房外的走廊,是直来直往的,从花房的正门至于月洞门处,只绕了三道弯,不似其余地方,大多抄手游廊的样子。 宋宁是笑着进来的,正应了秦令歆那句和眉顺目,真是让人越看越爱。 她本生的清秀,那张脸是不带半分英气的,既不英气,便不会叫人觉得硬朗。 小姑娘家生的温婉,哪里有人会不爱? 魏鸾抄着手站在廊下,远远地见她从月洞门踩着细碎的步子而来,便摇摇招手。 宋宁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只是在垂下眼皮时,眼神暗了暗。 等走近了,她歪着小脑袋看魏鸾,又呵了气去搡她“那么多人呢,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叫我好找。” 找? 魏鸾心下嗤笑。 只怕是席间见她和秦令歆都不在,这是憋着坏,想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场面。 若真遇上了 无论怎么样,对她都不好。 若然针锋相对,齐州城中人,毕竟不似昔年在京中,况且魏家如今已不是皇商了,她敢跟郡主娘娘梗脖子,那就是以下犯上,有黎晏做保都未必顶用。 可她要是一味退让,那不就成了齐州城最大的笑话吗?等来日秦令歆离开齐州,风言风语还不是由得宋家姊妹去散播,就一如前世那般。 念及此,魏鸾面皮绷紧起来“阿宁,你既请了郡主,怎么还给我下请帖呢?” 宋宁起先愣了下,可她反应很快,旋即啊了一嗓子“我以为你知道郡主入城的事,怎么齐王殿下没有告诉你吗?” 魏鸾眯起眼来打量她“齐王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还是你觉得,齐王本就是事无巨细,都会与我说的?” 宋宁这回眉峰隆起,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诘问,还有那份寒凉意味“阿鸾,你这是怎么了?就因为我既请了郡主又请了你,所以你不高兴了吗?如果你不喜欢郡主,过会子我送你出府也是可以的,或是寻了由头,你到内宅去陪我母亲” “我不喜欢郡主?送我回去?”魏鸾挥开她的手,“所以,你要么就是为了给我扣罪名,要么就是为了看我丢人现眼。”她声音彻底的冷下来,带着刺骨的寒凉,“我大概是没猜错的。上次宋宜动手打我,也是你煽动她。” 宋宁登时变了脸色“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我真心拿你当姐妹,比我亲姐姐还要亲,你怎么这样说我!” 她泫然欲泣的模样,真是令魏鸾都不由为之动容。 只是可惜了,这样的姑娘,心肠却是一副黑色的。 魏鸾合上眼不去看她,好半天才重又睁开眼来“记得吗?上次宋宜在我们府上临走前,有一句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被你给打断的话。后来我几次见齐王,齐王一直都惦记着那句话,问了我好几次,我起初也未疑心,后来却越想越不对。这些日子,我跟你走得近,可你真是以真心待我吗?” 她呵的讥笑出声来“你真拿我当傻子一样的吧?你问起齐王的次数虽然不多,也看似都是不经意,仿佛是在关切我,才会提及齐王。可实际上,那都是你心里头最想问的和齐王一起长大,他从前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吗?应该不是吧,至少在我的面前,不会的。还有什么呢?” 魏鸾一面说,一面掰指头算起来“齐王这样的人,也会贪嘴爱吃甜软糯哝的点心吗?真是出人意料,原以为他不爱这些的” 宋宁指尖颤抖着,声音也有些尖锐起来“我问这些,原就只是与你闲聊而已。阿鸾,你居然你居然这样想我,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她说着掩面起来,反身就要走,像极了失望透顶,伤心欲绝。 只是落在魏鸾眼中,自然成了恼羞成怒。 谎言被无情的揭穿,那一刻无地自容,又羞愤难当,为什么要站在人家面前接受这裸的羞辱和指责呢? 原以为深藏不露的那些小心思,竟被对手轻易看穿了,这世间,最令人颜面尽失的,莫过于此。 于是魏鸾迈开腿,横跨出去一步,挡住了宋宁去路,顺势一扬手,抓住她一条胳膊,死死地拽着,任凭她挣扎,就是不松手“你是失望,还是害怕?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不敢面对了,对吗?如果过往都只是我想多了,那今次呢?” 她字字句句冲着宋宁面门而去,咄咄逼人的气势逼的宋宁不得不与她四目相对“把这种种联系在一处,你为了什么宴请我?不正是为着郡主入城,她是唯一一个敢当着齐王在,也叫我出丑丢脸的,不是吗?” 魏鸾拔高了音调,手上晃了两晃“阿宁,我是真的把你当姐妹的我真心的,把你当做姐妹。我喜欢你嗫哝着嗓子叫我阿鸾,更喜欢你每每得了好东西,都与我分享。姐妹是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才是好姐妹吧?我以真心待你,换来的,就只是你的种种算计,你竟还敢声嘶力竭说失望,你凭什么!” 她猛地在手上使了力气,两只手碰上宋宁肩膀,奋力一推,把人推了出去。 宋宁踉跄不稳,当下跌坐在地上。 这青灰石砖铺就的小路硬得很,她跌落时,手掌下意识的去撑了一回,立时觉得手掌一阵火烧火燎。 宋宁愣愣的抬起手,低头去看,擦伤了 “我不是”她把小手握成拳,“我没有算计你!” 魏鸾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直盯的她无所遁形“你还是想说,是我多心,是我冤枉你,你不喜欢齐王,也没有因为嫉妒而陷害我、算计我?” 她话音顿下来,缓缓地蹲身下去,与宋宁保持着平视的姿态“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没有过?” 宋宁满脸的难以置信“对天发誓?” “对!”魏鸾厉声应她。 而宋宁在许久的挣扎后,终于,缓缓举起手,比的是三根手指朝着湛蓝天空“我宋宁对天” 第六十一章:及时阻止(第六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61章及时阻止 花房长廊拐三道,最后那一道弯处,有一根红漆雕花的柱,撑起上头檐顶。 那柱子粗壮的很,怕要个壮汉手拉手的围成圈,才能勉强合围起来,于是藏个把人,绝不会给人轻易发现了。 更何况,再过了这柱子,三两步的距离,便到了月洞门下,闪身就能出门去,寻常更不会叫人发现了踪迹。 秦令歆就站在那根柱子后头,宋宁看不见她,她却能把宋宁和魏鸾之间发生的点滴尽收眼底。 她二人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全都入了她的耳。 而此时的秦令歆蹙着眉心,斜飞入鬓的黛眉彻底的拧到了一起去,养了三分的水葱似的指甲,搓着手上那一方苏绣锦帕,啧了两声,身形一动,脚尖对着的方向,分明是宋宁跌坐的地方。 然则一道外力猛然拉住她,几乎在她挪动的一瞬间,扣住了她,自然也就阻止了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 秦令歆一怔,倒不怕有人敢暗地里对她如何,只是仍免不了头皮发麻,过后便只余下怒意。 她出身尊贵,谁也不敢和她动手动脚的,这是打哪里来的不知事的混账东西,敢随随便便上手扯她! 秦令歆当下收住脚步,一回头,却只见肃容立在那里的魏鸢。 于是原本就拧在了一起的黛眉,更是高高的挑一回“做什么!” 虽是质问斥责的话,可她到底知道压着声儿,唯恐惊动了那边的人。 听人墙角这样的事,长这么大没干过,父王也从没有教过。 今儿要不是为了黎晏,她听了魏鸾的鬼话,也不会躲在这柱子后头听宋宁会说些什么。 魏鸢果然竖起指头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郡主急什么呢?” 急什么? 秦令歆紧蹙的眉头渐次舒展开来,换了副探究和不屑的神情,只看了魏鸢一眼,便立时挪开,那模样,像是再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魏鸢被她的神情刺激了一回,也不由生出满腔怒火,不得不说,秦令歆那种由内而发的高贵,真是令人喜欢不起来。 “魏鸾这是欺负人。” 她咬牙切齿的丢出这么一句来。 其实秦令歆心肠从来就不坏,反倒很有几分柔肠侠骨。 她见不惯弱者受欺负,虽然她自己总是说,各人有各人的命,谁受欺负,谁欺负人,那是各凭本事的事儿,可打心眼儿里,她最不待见便是仗势欺人,又或是如今日的魏鸾这样,明明只是一丁点的疑心而已,却说的煞有其事,摆出一副明白人的架势去欺负别人。 她家中有幺妹,那位小郡主生就一张天真的脸,脸上嵌着一双无辜的眼,每每做错了事要挨骂或是挨罚,红着眼眶扮委屈。 秦令歆每每知晓是幺妹做错了,却忍不住替她求情,甚至替她担下罪过,为她开脱。 很巧的是,宋宁便生了一副这样的样貌。 天真的,无害的,大多时候更是无辜的,她稍稍用心,便是一幅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的可怜相。 更不要说此时她跌坐在地上,手掌擦伤了,被魏鸾那样气势汹汹的逼着对天发誓。 秦令歆站不住了,也听不下去了。 但是魏鸢来的及时,打断了她想要冲出去的动作。 魏鸢盯着她,发现她始终把视线落在宋宁那边,到底没忍住,咂舌轻叹“郡主原来有这样好的一副心肠吗?究竟她是不是扮猪吃虎,郡主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扮猪吃虎?”秦令歆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终于回过头又觑魏鸢,“到底是魏鸾巧言令色骗我看这么一场戏,还是宋宁扮猪吃虎算计魏鸾,真真假假,我应该听谁的?”她反手指了指自己,“凭我和魏鸾的关系,我该听你们姊妹的?” 魏鸢沉下起来,这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叫秦令歆出去坏了事。 哪怕真是魏鸾想岔了,今后也总有补救的机会,可要是秦令歆此时露面,这个梁子可就结大了。 谁也不是傻子,这位郡主娘娘何以会躲在红柱后,宋宁不必细想,也知其中缘由。 来日秦令歆离开齐州返京,剩下的,就是魏鸾的麻烦。 “可郡主不是已经听了鸾儿的,不然又怎么会站在此地?”魏鸢吞了口口水,背在身后的手掐在一起,手心儿微微泛了红,面上却还要秉持着气定神闲状,不敢叫秦令歆看出她实则心里没谱儿,“这场戏,郡主既然看了一半,为什么就不能等锣鼓散场?其实郡主总该知道,现在出去,就算你维护了宋宁,在宋宁的心里,你也是个听人墙角之流,到头来,落的还是郡主的面子,不是吗?” 她果然是要脸面的人。 魏鸢的话也无不道理。 戏唱了一半,她急匆匆的为哪般呢? 秦令歆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下来,虽心中仍不落忍,也还有犹疑,到底是没了那副立时便要冲出去的架势。 魏鸢渐次也稍松口气,好在她瞧着过了这么半天,魏鸾她们还没回到席间,就怕出了什么岔子,赶过来看一看,幸而及时,幸而及时啊。 “对天发誓”宋宁的语气倏尔变了,“我凭什么要对天发誓?” 秦令歆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而面上带出血目瞪口呆,在魏鸢的注视中,慢慢的别过脸,目光再落到宋宁身上时,终于多出一丝阴沉来。 魏鸾还蹲在那里,而宋宁两只手猝不及防的推在她身上时,她重心一时不稳,便似宋宁方才那般,摔倒下去。 她手肘好似撞在了地上,吃痛的倒吸口凉气,垂下的眼皮掩住了眼中精光“你果然是不敢的。” 魏鸾撑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或者说,从一开始你与我交好,为的就是齐王殿下,而不是我这个傻姐妹。” “你不要自以为是。”宋宁脸上的表情有些狰狞起来,“魏鸾,我们好好的相处不好吗?你和我姐姐闹翻了,那一巴掌,断送了你们所有的情谊,从前的、今后的在这齐州城中,论出身,能与你魏家相提并论的,只有我们宋家。宋家的嫡女只有我们两个,你和她没了情谊,和我好好相处,不好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六十二章:记恨(第七更) 第6章记恨 nbnbnbnb魏鸾站在那里,皱眉蹙眼,真是难以想象,宋宁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样的话来。 nbnbnbnb好好相处? nbnbnbnb她何尝不想与人好好相处呢? nbnbnbnb但唯独宋宁,宋家姊妹,绝无可能! nbnbnbnb即便是放在前世,宋宁这样暗中算计她,又哪里来的脸面,还能堂而皇之的说出好好相处四个字? nbnbnbnb诚然今生她也从没有以真心待宋宁,且今日也一样是拿了这些话问到宋宁脸上去,可从一开始到今日,都不是她算计了宋宁,也不是她坑了宋宁。 nbnbnbnb她曾想过,如今她精于算计,也许大哥他们会想到宋宁,她承认,这是诡计。 nbnbnbnb但宋宁又做了什么呢? nbnbnbnb或许她和宋宁半斤八两,谁也不要说谁的不是。 nbnbnbnb可至少,她不会在明明白白的坑害过别人后,还理直气壮的问人家何必要拆穿我?心照不宣的继续着姐妹情深的戏码,不好吗? nbnbnbnb魏鸾像看个怪物一样盯着宋宁打量“你所谓的好好相处,就是我稀里糊涂受你算计,即便猜疑了你,也绝不要问出口,只当一切没有发生,然后任凭你构陷我、算计我,阴谋诡计冲着我来,我却还要拿你当亲姐妹。而你呢?明里和我情谊绵长,暗地里却嘲讽的骂我是个傻子。” nbnbnbnb“那又怎么样!”宋宁好像气疯了,作势想要冲上来。 nbnbnbnb魏鸢看的心惊胆战,就怕宋宁一时羞愤难当,真的要是恼羞成怒动起手,吃亏的只怕是魏鸾。 nbnbnbnb人在盛怒之中,往往失去理智,会干出什么事,根本就是不受控制的。 nbnbnbnb可她没想到的是,宋宁的气焰又霎时间消失不见,只迈出去了半步,就顿住了脚步。 nbnbnbnb魏鸾摇头“你明明想打我,却不敢动手。从一开始,你就不敢。所以上次宋宜打我,真的是你怂恿的。” nbnbnbnb“是我。”宋宁抿起唇,终于明白,早在那时,宋宜无意间险些把她出卖的时候起,魏鸾就在等着今日了。 nbnbnbnb想明白这一层,她眼中的讥讽就愈发不加掩饰“魏鸾,你说我冠冕堂皇,那你自己呢?从那天齐王扣着我姐姐登你魏家门起,你就等着我有今天吧?你又拿了几分真心来待我?” nbnbnbnb“真心是要用真心换的。”魏鸾幽幽长叹,“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真心,我又何必真心待你。只是我不明白,我从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了什么?你说我自以为是,那就不是为了齐王,可除了齐王,还能为了什么呢?” nbnbnbnb其实是不是为了黎晏,也只有宋宁自己心里清楚罢了。 nbnbnbnb她希望秦令歆听到那句“我便是为了齐王又如何”秦令歆的骄傲的,在一起长大的这些年中,黎晏的身边也曾出现过各样的世家贵女,却都不为秦令歆所容,哪怕她也并没有什么立场,在喜欢黎晏的这件事上,她和那些姑娘全都一样,可出身广阳王府的骄傲让她不允许有一个魏鸾的存在,那是黎晏自己的心不由己,更不由她,可余下的,那些入不了黎晏眼的女人,就不该有这份妄想。 nbnbnbnb魏鸾在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的确是寄希望于,能够从宋宁口中说出那句话,那句最能让秦令歆视宋宁为眼中钉的一句话,如此一来,她能省去很多麻烦事,毕竟,第一个不会轻易放过宋宁的,就成了那位张狂惯了的元乐郡主。 nbnbnbnb只是眼下情形不大一样。 nbnbnbnb宋宁变了脸,但饶是如此,她都绝不松口,且此时的宋宁,行迹如疯妇,魏鸾一点也不想再继续刺激她,万一真把她逼到崩溃的地步,做出什么失手的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nbnbnbnb好些时候,魏鸾宁可图谋来日,也不愿把自己置身危险之中,便一如当日服软的顺了章氏心意,住到城外的庄子上去一样。 nbnbnbnb于是魏鸾一面唉声叹气,一面试图着软化宋宁“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没有几分真心待你,可是我也没想过要害你,你又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的来指责我呢?你说你不是为了齐王,可以,但你总该让我明白,究竟因为什么我曾经做错过什么,哪里得罪过你,在我随着我爹自京城搬回齐州之后的这数年间,到底何时,在你的心里种下了仇恨的种子,要你至于今日,这样坑我?” nbnbnbnb“何时?”宋宁放声笑出来,可笑到了最后,她眼角竟有了晶莹剔透的泪珠。 nbnbnbnb金芒万丈,熠熠生辉,从歇山顶的顶端倾泻而下,正洒落一地,是斑驳的点点光辉,偏有那么丝丝缕缕,映照在两个姑娘神采各异的脸上。 nbnbnbnb宋宁眼角的泪珠原本是不显眼的,但金光洒下来,正好落在了那一滴泪珠上,便越发衬托出柔美二字。 nbnbnbnb就连魏鸾,在瞧见时,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nbnbnbnb论容色,她一向没有服气过谁,不要说齐州城,就是昔年在京中,也没有几个人,比得过魏家二姑娘好姿容。 nbnbnbnb但魏鸾也知道,她的美过于夺目,有时张扬外放的令人不敢直视,那是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美,高贵又冷艳,一眼惊艳,再看却已只做画中人,爱美之心虽人皆有之,却未必人人都愿意维护这样的美艳。 nbnbnbnb而宋宁这样的宋宁这样的柔美,不带锋芒,或者说,她懂得如何敛尽锋芒,便自成了一股婉转而又悠扬的美感,稍落下一滴泪,不知有多少人为之肝肠寸断,原倾尽毕生心力,换她舒心一笑。 nbnbnbnb不得不承认,宋宁,的确是个有手段的,能把原本只占六成好处的容色发挥到极致,并能以此为自己换来无尽的好处,宋宁怎么能算是不高明呢? nbnbnbnb魏鸾深吸了口气,别开眼“是啊,何时。” nbnbnbnb宋宁的指腹掠过眼角,掠去了那一滴泪“就从你搬回了齐州城的那天起。” nbnbnbnb她再没有声嘶力竭的模样,说出口的话,语气是平淡的,却令魏鸾心惊不已。 nbnbnbnb早在数年前吗? nbnbnbnb她初回齐州,虽处处张扬,却很少与人作难,她从不记得何时得罪过或欺侮过宋宁,缘何从那时起,宋宁便记恨上了她? 第六十三章:老天爷欠了你(第八更)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63章老天爷欠了你 “为什么?” 魏鸾不喜欢问为什么的。 有很多事情,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而有些伤害,在造成了之后,再多的解释,也都只能是诡辩而已。 已经造成的无法弥补,甚至于,幕后的黑手,从来就无心弥补。 过多的追问为什么,难堪的永远只有自己。 可此刻,她迫切的想要知道,究竟在数年前,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或是在漫长岁月中,她早已忘怀的事情,在那时尚年幼的宋宁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以至于经年过去,宋宁还要费尽心思的让她出丑。 宋宁的情绪,似乎在魏鸾平声的询问中平复下来,微微泛红的眼眶中,并没有包出一包泪。 她目光灼灼,死命的盯紧了魏鸾“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你没到齐州城前,我过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魏鸾眉心一动“什么意思?” “宋家二姑娘,嫡出的女孩儿,听起来,是不是娇贵的很?”宋宁的眼中有不甘,还夹杂着些许的沉痛,“我也是这么以为的。可你知道,我不是嫡长女,我的爹娘、叔伯,就连兄长在内,都告诉我,一辈子不要争,不能抢,我虽是嫡出,却永远比不过宋宜。” 她挺直了腰杆,抬头望天,那样的光芒是刺眼的,一如魏鸾的容色。 倾国倾城,却温暖不了任何人。 宋宁抱紧了自己的双臂,猛地打了个冷颤“我不想认命。宋宜没有哪里能够比我做得好。读书、女工、看账本……我什么都很努力,什么都比她做的好,可是没有用的。” “因为她的嫡长女,她受到的重视就永远比你多,尽管你做的再好,也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反而会责怪你处心积虑,妄图夺走长姐的风头。”魏鸾很适时的把她的话接过来,“那又怎么样?这是你的命,难道是我造成的?” “当然不是你造成的。”宋宁恶狠狠地瞪过来,那一眼,几乎刺伤魏鸾,“可其实在不久之后,我认命了”她拖长尾音,在魏鸾疑惑的眼神中,又启朱唇,“齐州城中的大户人家,都这样,连知府家,也一样。我不知道这是打何时传下来的习惯,其实很不公平,可是次女就永远比不上长女,不只是我,每个人都一样。” 是了。 当你深以为的不公平,其实是每个人都一样的时候,你就会开始习惯,开始认命。 这样古怪的习惯,慢慢的吞噬了你的心性。 在最初时,宋宁应该是坚强的。 她不服输,更不服气,宋宜的天资……她的天资实在有限,脑子也确实没有宋宁这般灵光,宋宁想做的比她好,易如反掌。 可慢慢的,宋宁发现,别人不会这样做,人家会顺服,而顺服,会带来更多的好处。 于是她敛去锋芒,开始学着做一个顺从的次女,不再努力的抢走宋宜的风头。 那么这一切……和她…… 魏鸾愁眉不展“你迁怒我?” “难道不该迁怒你吗?”宋宁的脸上划过一道茫然的光,转瞬即逝,快的让人难以捕捉,“你也只是个次女,你的亲生母亲,甚至为了生下你,难产过世,可你呢?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你爹那样疼爱你,你还有个处处维护你的大哥,而尊贵如齐王殿下,竟也甘心为你摘星捧月。魏鸾,你和元乐郡主的陈年旧怨,我早就知道,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自己也清楚,那些小孩子间看似打闹的玩笑,传开了,没有人会当真。可我不同,我全都当真了。” 话到后来,她真是咬紧牙关的。 魏鸾甚至觉得,宋宁也许在想象着,那紧闭的牙关,咬合着她的一只手。 宋宁是真的对她充满了恨意的。 一口下去,连皮带肉,是为了泄愤,泄多年积怨。 她没言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宋宁的后话,只是在宋宁没留意时,魏鸾略一回头,眼风扫过月洞门旁不远的那根红漆圆柱,恍然间瞥见了一抹嫣红色。 看来宋宁真是怒火中烧,秦令歆的裙摆,没藏好啊…… 魏鸾细想了下,秦令歆不会这样不小心,这个人,方才莫不是想跑出来的,是以才会露出裙摆一角,这会儿还没留神,没发现吧? 她越发蹙拢了眉心,落在宋宁眼中,却全成了不满。 “你又凭什么不满?你在不满什么呢?”宋宁的音调有些古怪起来,“你觉得这一切和你无关是吗?当我知道,元乐郡主那样的出身,对你都无可奈何时,我是羡慕的,更是嫉妒的。我原本已经灰心了,但突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又不甘心起来。” 魏鸾明白了。 宋宁的这种近乎变态的疯狂心里,她大概是明白了的。 原本她绝望了,因为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这样,也都身体力行的告诉她,身为次女,顺服才是本分。 可当宋宁知道远在京城的她,敢和元乐郡主这样抢风头时,宋宁的内心生出了一丝羡慕和嫉妒,还有死灰复燃的好胜心。 如果当年不回齐州,一辈子不见面,宋宁或许也只是活在苦痛和挣扎中。 然而世上的事,永远那样难料。 她回了齐州,长久的住了下来,在这座城扎了根,偏偏黎晏又在不久之后,离开京城,追到了齐州封地来。 这一切落在宋宁眼里,越发叫她耐不下心,沉不住气,那点羡慕,也全都变成了漫长岁月里的忌恨。 “你一切的忌恨,都与我无关,这不是我造成的,是你自己的心魔。”魏鸾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宁的话,天衣无缝,成了最完美的借口,她无法再提及黎晏之事,却又觉得,宋宁这看算圆满的理由,实则荒唐极了,“我说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所见我风光得意,却不知我也有苦恼烦困。你知我与元乐郡主抢风头,却不知她曾多少次背地里揍的我浑身酸疼宋宁,过往岁月的种种,你都只愿意看到我的风光,因为那是你缺失的,而你不愿看我的为难之处,因为那是你以为的同病相怜。你凭什么以此忌恨我,又算计我?是我欠了你的吗?你莫不如说,老天爷欠了你宋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六十四章:害怕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64章害怕 这世上的人,大多是如宋宁一般的。 她们看到了别人的光鲜亮丽,看到了别人的高高在上,就像魏鸾这样,众星捧月一般的长大,分明也不过是个嫡次女,甚至孙氏当年为生她难产去世,她本该命数不济,招人厌恶,又或者,宋宁这样的人,为魏鸾设想好的人生,该是那样的。 可当她们发现,一切超出了她们的预料时,那种不满,被陡然放大,跟着生出万千的怨怼和忌恨,久而久之,原本炙热鲜活的一颗心,也开始扭曲。 面对这样扭曲的宋宁,魏鸾竟一时不知道究竟该心生怜悯,还是该恨她无端陷害。 她掖着手往后退两步,同宋宁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宋家的宴,你做的东,你这个主人长久离席,说不过去。你们家花房景致倒不错,我想在此处赏玩片刻,你总不介意吧?” 魏鸾倒有些反客为主,这明明是人家宋府的地方,她一番话说的毫不客气,摆明了是撵人了。 其实宋宁未必有多愿意理会她,至少此时是这样。 她那样的心情,还有这么多年的煎熬,是魏鸾不懂的。 一个一出生就拥有一切的人,怎么可能设身处地的考虑她的过往和辛酸? 人说话不投机半句多,放在她和魏鸾身上,又是这境况之下,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宋宁嗤笑着,浅淡的讥笑声从唇边溢出,她迈步绕过魏鸾,又在经过魏鸾身侧时略顿了回脚步“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对齐王,我从没动过心。魏鸾,我又不是傻子。齐王殿下一双眼,从来只看得到你,连元乐郡主都比不过你,我凭什么和你争?既然没结果,我就不会让自己动心。” 魏鸾挑了眉去看她,转过身来回望时,宋宁却已经头也不回的往月洞门方向而去了。 那背影是孤寂的,却也是骄傲的。 好似今日落败的人不是她宋宁一般。 也是了,这有什么输赢可言呢?终究,她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而魏鸾眼风扫过之处,那朱红圆柱后,哪里还见嫣红色,秦令歆早就把自己藏的稳稳当当了。 她深吸口气,负手而立,一直等到宋宁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略扬了音调“郡主都听到了。” 秦令歆是和魏鸢一道出来的,显然魏鸾不知魏鸢在此,乍然见了她,原本平缓的眉心处,霎时间隆起小山峰来“姐姐怎么在此?” 魏鸢无奈摇头“见你们久不回来,怕出了岔子,到这里来看一眼。” 听她语气,观她神色,魏鸾心下大抵了然。 姐姐来的是及时的,不然刚才就出了岔子了。 再想一想先前秦令歆那露出来的裙摆…… 魏鸾啧的一声,又翻了眼皮斜过去“郡主方才想出来?” “是看不惯你欺负人的架势。”秦令歆料理着裙摆,也没抬头看她,“魏鸢把我拦下的。” 魏鸾便松了口气,还好姐姐留了个心眼儿。 不过既然是这样…… 她抿起唇,眼睛似无意的又扫过月洞门方向“姐姐先回去吧?” 魏鸢当下会意,这是怕宋宁去而复返啊? 倘或一时瞧见了她们几个聚在一处,尤其是秦令歆…… 于是她朝着魏鸾点点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而后略转身,冲着秦令歆施施然一礼,便先从此处辞了出去。 姊妹两个的这点小动作,自然是被秦令歆尽收了眼底的。 她既感慨于如今的魏鸾心细如尘,又不屑于这样的钻营算计。 这样子步步为营的过日子,那日子还有个什么趣儿呢? “魏鸾,小时候你也算是个胆子大的,我打了你,你还敢背地里找补回来,如今是怎么了?”她终于站直了,也终于正色看她,“魏鸢方才劝我,不妨把这场戏看完,也瞧一瞧,宋宁到底是不是表里如一。如今这戏我看完了,也看见了,她不是个柔善可欺的,那副子无辜无害,都是她装出来给人看的。然后呢?你呢?” 魏鸾反手指着自己的,惊讶似的反问她“我?是,在你看来,我和她没什么区别。但是你别忘了,是她算计我在先,我拉了你来看她真面目,至多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秦令歆对此好像没什么兴趣,至于魏鸾和宋宁之间的矛盾,她也无意插手,只是宋宁对黎晏无意这件事 她蹙了蹙眉“宋宁说你自以为是,我看她说的不错。在黎晏的这件事上,你一样利用了我。” 方才躲在圆柱后,冷静下来,细听宋宁那一番话,本来也想过,这不过是她谎言被揭穿后的垂死挣扎,都是借口罢了。 然而宋宁临走时的几句话,叫秦令歆醍醐灌顶,登时如梦初醒。 那话虽不中听,却是再正经不过的道理。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会跑到齐州吗?”她双手环在胸前,眼底带着挑衅和得意,下巴微抬高,挑着眉扫过魏鸾一回。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 她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既提了,只怕和黎晏有关…… 关于黎晏,她其实不想和秦令歆有过多的交谈,那都是毫无意义的。 拈酸吃醋,其实说到底,不就是这四个字? 而秦令歆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她远远不及的。 大多时候,秦令歆更愿意选择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手段,损的她心里不好受,哪怕秦令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魏鸾面色变了变,没了方才的气势,依稀可见些许灰败颜色,还有那明显就是想要闪躲的眼神。 这一切,落在秦令歆眼中,便越发挑起了她的兴致来“今儿真是叫我开了眼。这一趟齐州城,我也算是没白来。魏鸾,我说的本不错,怎么如今魏家不做皇商了,是连你的胆子也一并辞掉了?我只与你聊一聊黎晏这世上,也就一个你,配得上我聊一聊关于黎晏的一切了。魏鸾,你闪躲什么?又在害怕什么?是怕从我口中说出赐婚两个字,还是怕我这郡主的身份,终究压了你太多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六十五章:办不到 第65章办不到 nbnbnbnb从宋家出来, nbnbnbnb其实也不是这时候才开始的 nbnbnbnb她那样走神的状态,是从方才席间就开始频频出现的。 nbnbnbnb魏鸢一直都陪在她旁边,寸步不离,生怕她出岔子。 nbnbnbnb不过好在宋宁先前经受了那样一场,再没心气儿瞎折腾,至于秦令歆嘛 nbnbnbnb魏鸢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忘记,秦令歆那样趾高气昂的,却偏又带着三分狠厉的神态,一眼扫过魏鸾,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偏偏这位脾气一向极大的郡主娘娘,席间又丝毫没有为难魏鸾。 nbnbnbnb一场宴,就这么在魏鸢的提心吊胆中散场了。 nbnbnbnb她一路牵扯魏鸾的手,引着她出了宋府的角门,抿紧了唇角侧目看她,心中有万语千言想问,可此时人多,又是在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便扶着她好生的送上了轿子,跟着眼神一暗,才自顾自的钻进了轿子,外头跟着服侍的丫头打发了轿夫起轿,一路往魏家回去不提。 nbnbnbnb至于姐妹二人回了府中,魏鸢还是放不下心,在她离开宋家花房之后,魏鸾和秦令歆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nbnbnbnb她是跟着魏鸾回的清乐院,好像一直到进了院门,魏鸾才突然回了神“姐姐怎么跟着我?” nbnbnbnb魏鸢恨她没心没肺的,又或者,她只是一味的陷入沉思,外间的一切,都没能入了她眼中? nbnbnbnb她瞧着魏鸾这模样,又无可奈何,好气又好笑的,其实到最后,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全化作一腔担忧,沉重的压在她心头。35 nbnbnbnb“我瞧着你从席间就失魂落魄的,到散了宴出门,还是心不在焉,”魏鸢一面说,一面抬了手去试探着触碰魏鸢的额头,“是不舒服吗?” nbnbnbnb魏鸾几乎是同时钳住她的手腕,脑袋跟着就往后躲了下“没有不舒服,是跟元乐说了些话。” nbnbnbnb果然和秦令歆是有关的。 nbnbnbnb魏鸢转了下手腕,示意她撒开手“我也想着是不是我离开之后,你们又说了什么”她有些紧张,“没和郡主起冲突吧?” nbnbnbnb冲突? nbnbnbnb魏鸾唇边一抹诡异的弧度绽放开来“从小长这么大,我和元乐起的冲突还少吗?” nbnbnbnb她言行举止都有些古怪,令魏鸢感到心惊。 nbnbnbnb但若是起了冲突而秦令歆又不闹将起来,那大抵是令她脸上无光的事情。闪舞 nbnbnbnb“你对她做什么了?” nbnbnbnb魏鸾却顺着她的问话摇了摇头“没有。” nbnbnbnb简短的两个字,显然不能令魏鸢安心,魏鸾从她的眼中看出慌张二字,心下长叹一声,只好与她娓娓道来“你离开之后,她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到齐州来,其实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八成是黎晏有关。可这个有关,又要怎么说呢?黎晏跟着到封地来,也有几年的时间了,那会儿多大?才刚十岁出头吧,太后和陛下不放心,他闹得不成样子,最后如了愿。那你说,这几年间,秦令歆又去了哪里?怎么不来呢?” nbnbnbnb“大概大概王爷不许吧?”魏鸢犹豫着问出声,“我还记得,广阳王府是武将风范,昔年郡主为齐王与你拈酸吃醋,王爷可从来不插手,也并不觉得郡主如何丢了王府的脸,好像这世上的事,本就该争出个胜负来才是对的一样。但是齐王为了你闹着到封地,郡主要还是追过来,那就有些不像话了。” nbnbnbnb魏鸾有些吃惊,她原以为姐姐想不到这些的。 nbnbnbnb她突然有些欣慰,唇边的古怪便收敛起来“是,她也是这么说的。” nbnbnbnb魏鸢心下咯噔一声“这几年都不叫来,突然放她往齐州,广阳王总不是”她越发拧眉,“上了年纪疼爱女儿,请旨赐婚?” nbnbnbnb原来人人都会想到赐婚二字。 nbnbnbnb那就难怪秦令歆自己也要拿这个来说嘴。 nbnbnbnb她的确有这个本事,只要广阳王出面请旨,还怕陛下不答应吗? nbnbnbnb但前世没有,魏鸾笃定今生也未必。 nbnbnbnb一则广阳王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权与势,都是陛下高恩赏赐,只有陛下赐,没有他蹬鼻子上脸的去求,他那样的身份地位,求到了宫里去,又不是多要紧的事,陛下大多都会点头应允,毕竟为胞弟选一位出身高贵的王妃,于陛下而言,既无损失,又能更加笼络广阳王的心,何乐而不为呢? nbnbnbnb灿烂的笑在魏鸾脸上绽放开“元乐和姐姐说的话,其实差不多。她也问我,就不怕赐婚二字,就不怕她这郡主的身份,始终压了我一头吗?” nbnbnbnb魏鸢脸上霎时变了颜色“她这不是欺人太甚了吗!” nbnbnbnb她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真是很少见她有这凶狠的模样。 nbnbnbnb魏鸾心头一暖,上了手去握住魏鸢的手,姊妹两个的手交叠握在一起时,魏鸾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心安,是自她重生以来,头一次,这样心安。 nbnbnbnb“可是她如果做到了,又怎么还会在我面前说嘴呢?她如果拿到了赐婚的圣旨,又怎么会亲自跑到齐州城来呢?”魏鸾冲着她摇头,“姐姐,要请陛下赐婚,元乐办不到,也做不成的。” nbnbnbnb“什么?”魏鸢觉得指尖儿都僵硬了一下,完全不能理解魏鸾的笃定是从何而来。 nbnbnbnb广阳王府是于大梁朝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又是什么样的地位呢? nbnbnbnb那不是皇亲宗室,却比任何一个宗室都更有分量。 nbnbnbnb她很难想象,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秦令歆想做而做不到的。 nbnbnbnb宋宁今天说,魏鸾是如众星捧月一般教养大的,在宋宁的眼中,魏鸾是从一出生就拥有了她所没有的一切的,其实她们这些人,和秦令歆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nbnbnbnb“鸾儿,你胡说什么?”魏鸢便忍不住又追问了两句,“她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你要不要去见见齐王?她今日开了这个口,说明她早有此心啊,我瞧你失魂落魄,如今四下无人,当着我,你可别逞强嘴硬,回头真的” nbnbnbnb“我的好姐姐”魏鸾拖长了音调打断她,笑意渐浓,“你不要急,我心不在焉不是为她,是为黎晏,不过这是后话,你也容我一样一样的说给你听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六十六章:欺瞒 第66章欺瞒 清乐院的五间上房正屋后,延出来的有三间抱夏,平日只有齐娘住了最靠东侧一间,余下两间一是用来置放一些魏鸾素日不用的东西,剩下一间,本来魏鸾是要指给当珠和尤珠两个住的,但她两个说什么不敢搬进去,一来二去,就空置下来。 从抱夏再绕行出约一箭之地,栽种了一小片的竹林,高耸的湘妃竹,湘妃竹中又夹杂着些许的凤尾竹,湘妃竹黄褐而生黑褐斑纹,凤尾竹却翠绿而又郁郁葱葱,种在一起竟也相得益彰。 魏鸾和魏鸢二人一前一后的错着步子,从清乐院一路绕到了这片竹林来。 当年栽种不易,但为着魏鸾爱竹,魏业特意请了巧匠来悉心栽培,到如今也渐次成了型。 后来魏业还在这竹林正对的北面架起了凉棚,专供着魏鸾春夏时赏竹之用。 姐妹二人上了竹床,魏鸾那里盘腿坐着,远远地打量着已长的极好的那片竹林。 先前在宋家花房时,虽也觉得今日阳光很好,洒落下的斑驳叫人通体舒畅,整个人也是懒洋洋的,可那会儿面对着宋宁,还有一个秦令歆,她实在无心赏景看花,便一时连这样好的阳光也忽略了。 眼下看着这光影摇曳,魏鸾心下一时生出无限感慨来。 六岁的京中岁月,记忆中,也曾有这样一片竹林,但那年,是茫茫白雪覆下来,不知压弯了多少花枝树杈,唯有那一片竹林,挺拔屹立,不为所动,一阵寒风凌冽吹来,翠竹却又借风之势,抖落一身寒凉。 她是从那时候,爱上翠竹的。 魏鸾合上眼,感受着周围的温热,还有魏鸢灼灼的注视,那种饱含关切的温柔。 她双臂微张,整个人都舒缓松散下来,再睁开眼的时候,慵懒的歪靠在竹床上“姐姐有没有想过,黎晏今年已经十五了,照理来说,太后也该往他的王府添人的,可为何一直没有动静呢?” “他是大梁最尊贵的王爷,不要说正头王妃,就是通房丫头,都不会随意寻了什么人家的姑娘来。”魏鸢瞧着她懒散那个样儿,不住的蹙眉,上了手想把她拉起来,“倒是坐好了说话。” 她格开魏鸢伸过来的手“又没有外人在,我歪着靠一会儿怎么了。” 她愈发懒洋洋,这时才想起前头的话,缓缓地又接上来“于太后而言,我和元乐,其实没有差别的。” “什么?”魏鸢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魏鸾气糊涂了,今次被秦令歆给气糊涂了! 这话听来,连她都都觉得好笑的很。 和秦令歆没有差别? 那得是今上嫡出的公主们,才敢说上这样一句。 “鸾儿,你这就是说胡话了,你和郡主之间” “我可不是说混账话解闷儿。”魏鸾很适时的插话进来,阻断了魏鸢所有的后话,“太后娘娘宠了黎晏十五年,在黎晏的婚事上姐姐自己也会说,黎晏是大梁最尊贵的王爷,况且他和陛下是真正的兄友弟恭,那你说,他是需要外戚来支持,还是需要大儒清名来撑门面?” 魏鸢叫她噎住,竟真的开始细想她说的这番话。 好像黎晏都不需要。 魏鸾精准的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了然,虽然只是一瞬间,很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于是她话赶话的又往下说“那既然都不需要,顺了他的心意,叫他高兴,对太后娘娘来说,不才是最要紧的吗?是我,或是元乐,太后娘娘都无所谓。可能就私心而言,太后更中意的的确是元乐,那样的出身,配得上黎晏,作为太后来说,希望能给黎晏一切最好的。” “可黎晏自己心里中意的是你”魏鸢呢喃了很久,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说了那么半句出口,就兀自收住了声。 她面皮绷紧了“你成天脑子里都在想这个?” “从前没想过。” 魏鸾并没有扯谎。 她从前真的没想过前世。 这件事,是在她重生之后想明白的。 为什么太后和陛下宁可叫流言四起之后,赐了她一杯毒酒,也不给黎晏指婚。 常说天家无情,她看来却不是这样。 太后是爱黎晏的,他想做什么,她都不会横加干涉,哪怕是他最终决议要娶她,太后都会欣然赞成。 但陛下就未必了太后不在意的事情,陛下不能不在意,但陛下更重情与孝,不愿伤了母亲和弟弟的心,便一向由得黎晏去,只是若最后黎晏仍旧不肯回心转意,那她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魏鸾呼吸一窒。 她几乎可以想得到,在她死后,对外一定无人敢说缘由,大抵暴毙二字,便遮掩过去。 而彼时黎晏被扣在京中,事发又突然,知府大人带着陛下的密旨和一杯毒酒登了魏家的门,支使左右将毒酒给她灌下,之后很快就带走了她的父兄,而她,一直到死,身边都无人守着。 那样凄惨的、孤独的,一个人走上了黄泉路。 陛下的手段高明又果决,她永世难忘。 只怕来日等到黎晏回京,魏家已经败了,而她是因受不住这份儿刺激,激怒之下暴毙去了,黎晏也许会疑心,却无从查证。 “鸾儿?”魏鸢轻推了她一把,也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魏鸾摸着鼻尖儿,竟触了一指尖的湿润。 陷入那样的回忆中,她竟把自己惊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抬眼望过去“所以姐姐不要担心,元乐并办不成这件事。” 而她所要做的,最紧要,是如何在最后的关头,保全自己。 “那你刚才说,心不在焉是为了齐王,又是怎么回事?”魏鸢不再追问她,也不知究竟是信了她所说,还是觉得她所说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并不愿再听她胡言乱语,总归是转了话头,谈起了黎晏来,“你好几天没见过齐王了吧?” 魏鸾闷声闷气的嗯了下“孙喜的事爹气我自作主张,算算日子,那之后元乐就到了齐州,黎晏也抽不出空来,自然不能来见我。”可是,黎晏分明早就该知道,秦令歆已从京城动身,一路往齐州而来的。 所以秦令歆会说,那是她和黎晏之间的秘密。 魏鸾眼神黯淡下去,又生出无端的烦躁“他瞒了我很多事。” 第六十七章:肆意妄为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67章肆意妄为 “瞒了……你?”魏鸢有些无所适从。 她盯着魏鸾打量,希望能从她身上看出一丝玩笑之处来,可她看了半天,还是失望了。 对于黎晏而言,不愿说的时,怎么能称作隐瞒呢? 魏鸢觉得她这样说,甚为不妥,哪怕黎晏并不会追究。 “鸾儿,齐王有不想告诉你的事情,总归有他的理由吧?或者说,这世上,有太多旁人不愿言说或是无法言说的事”她尾音拉长了些,倒不是急躁的样子,端的是和婉的长姐风范,真正在劝说魏鸾想开些的架势,“所以你心不在焉,只是觉得齐王对你有所隐瞒,且这隐瞒多半还和郡主有关,于是你就多心了?” “我不该多心吗?”魏鸾腾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一双手也下意识抓在了魏鸢的手腕上。 她是无意识的,可力道却大得很。 魏鸢只觉得一时吃痛,低头去看,手腕间竟已隐隐泛红。 她不由敛起眉心“从小到大,齐王如何待你,要你多心疑他?” 魏鸾怔了下,因姐姐的语气已然不大好。 她不是个不听劝的人,也明白,魏鸢说的有理。 可是那种茫然,那种无措,是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 在秦令歆说出秘密两个字时,她觉得只有她,是孤苦无依的那一个。 一如前世,即便有父兄在身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灌下毒药,命丧黄泉。 她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只有黎晏黎晏是不该欺瞒她任何事的,更遑论和秦令歆有关。 “不是疑心他。”我从没有一刻,疑过黎晏的那颗真心。 她手上力道渐卸了去,魏鸢转了转腕子,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你近来总想些稀奇古怪的事,今天又究竟是怎么了?” 魏鸢问的认真,却并不自知,这句话,刺痛了魏鸾的心。 原来她的多思多虑,在身边人的眼中,都成了稀奇古怪四个字吗? 魏鸾正了神色“只是元乐说起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也许姐姐无法理解吧,其实后来想想,也确实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她抿唇,勉力笑了下,“你说得对,黎晏不提,自有他的原因和考量,一如今次元乐到齐州,他也没抽出空,甚至没打发人来知会我一声,许是他以为,我早就知道的。” 魏鸢脸色登时不好看“你这不还是埋怨齐王吗?” 埋怨谈不上,她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了,一时受到她不该有的对待时,就心生怨怼。 只是在不必面对外间风雨时,难免还是会觉得孤独。 魏鸾觉得这样不大好,若长此以往,她只怕她变得行为怪诞,有好些事,连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吧? 就如同今日的宋宁是了,心魔。 她说过,宋宁是叫自己的心魔给困住了,一切分明与人无尤的,却全被宋宁强加在外人身上。 她不想变成那样的人,一点都不想。 魏鸢见她许久不语,嘴角动了动,大概是还想再劝两句。 偏那头当珠提着裙摆疾步而来,远远地探头探脑张望着,瞧见二人坐在竹床上时,长舒口气,脚下生了风一样,走的就更快了。 魏鸢是个处处端庄得体的,从前就说过魏鸾好多回,当珠也算她身边的大丫头,总这样不稳重,真要丢脸,丢的还是她的脸。 可是说也说了,魏鸾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也不往心里去,时间久了,她也懒得再说。 这会子瞧着当珠那样慌慌张张的小跑过来,魏鸢原本就有些难看的脸色,更写满了不悦“你怎么慌慌张张的,也是清乐院的大丫头了,素日里鸾儿纵着你们,自己就不知道给鸾儿长脸吗?” 当珠是个实心眼儿的丫头,姑娘绷着个脸训斥她,她便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刚站住脚呢,叫魏鸢吓了一跳,双膝一并,膝头处一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魏鸾几不可见的动了下眉心“姐姐也没要把你怎么样,跪什么,起来说话吧。” 魏鸢斜过去一眼,有些难以置信,可魏鸾却连回应的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当珠犹豫着,索性跪着挪动了两步,等靠近了竹床下摆着的脚踏时,她整个身子一斜,跪坐在了脚踏上。 魏鸾便笑了。 这丫头真是个开心果,实诚的叫人心疼。 魏鸢脸上也有些绷不住,忍了半天,溢出一声轻笑。 魏鸾这时才拿眼角余光扫了一回,倒没说什么,只问当珠“怎么了?” 当珠哦的一声,小手在脑门儿上轻拍了下“前头齐王殿下来了,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家,二少爷去应的,吩咐了人进来传话,说元乐郡主已经动身回京,但临走前给二姑娘留了样东西,托殿下亲手转交。” “元乐留给我的东西?托黎晏转交给我?”魏鸾后背绷紧起来。 秦令歆捣什么鬼? “那是母亲叫人来回我的吗?” 当珠点头“就是沅寿来回的话,说夫人那里说了,既然是郡主临行前特意留下的,就叫二姑娘出去一趟见一见。” 魏鸾已经挪到了床边儿来,脚还没沾地,魏鸢一只手按在了她肩膀上。 她讶然回望“姐姐?” “你方才话只说了一半,我不是听不出来,见了齐王殿下,可别胡说八道使性子。”魏鸢皱着眉头叮嘱她,“殿下从来不计较你的小性子,可是鸾儿,胡搅蛮缠的事,咱们魏家的姑娘不干。你或许觉得我管得太多,未准殿下便爱你这点小性儿,可我还是要叮嘱你,说话好歹顾着点儿分寸,殿下真心待你是高看,你要捧着殿下的真心肆意妄为,就是你不懂事,知道吗?” 魏鸾本来想回嘴的,可话到了嘴边,全都化成了那抹明艳的笑。 她皓齿微露,朱唇微启,一直到魏鸢松了手,她下了地来,回过身,冲着魏鸢蹲身一礼,是个最受教的姿态“姐姐的话,我记住了,再多的真心也经不住糟蹋,分寸还是要有,不能学的不知天高地厚,不然早晚会吃苦头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六十八章:秘密关于你 第68章秘密关于你 魏鸾换了身衣裳,先前带着的那支鹊头簪也换了下来,才带着当珠往前头去见黎晏。闪舞 只是路上她又想起当珠的神色慌张来,的扬声叫丫头“你刚才慌什么呢?” 当珠小脸儿一垮“还说呢,当着大姑娘我又不敢说,她一训斥我,吓得我就跪了下去,那地砖硬的很,我膝盖这会子还疼呢。” 得,这还什么都没问出来的,她倒先抱怨上了。 也真是不怪姐姐说她了,这丫头倒是知道怕,偏生就是不怕自己。 魏鸾颇为头疼的摇头“别埋怨了,等过会子回去,叫尤珠给你揉一揉怎么样?” 当珠还是个孩子心性,听了这个立时喜笑颜开,点了头就应下,一面说再好不过,一面才想起回魏鸾的话“沅寿来传话的时候说,见过了殿下,夫人叫你过去一趟。姑娘,我想着,夫人是不是要教训你啊?” 这丫头真是嘴上没个遮拦! 魏鸾回了头来张口就啐她,抬了手掐在她脸上,其实也不怎么用力,就是拧着她的嘴边儿“怎么张口就胡说呢?还胡说不胡说?” 当珠倒配合她的玩闹,叫嚷着疼,又一面说不敢了,只是眼底的担忧一点不作假“姑娘,这阵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夫人还不定怎么看不上你呢,这回元乐郡主又在宋家的宴上跟你见了面,这不是才散了宴就动身回京了吗?我是真的怕夫人要教训你来着” “你怕什么。35”魏鸾撤回手,也收起了玩闹的心。 只是安慰的虽是当珠,她心下也是犹疑不定的。 从孙喜进府之后,章氏已经好几天不见她了,每日去请安,也是避而不见的,连带着姐姐也一起吃了闭门羹。 今儿突然又说叫她过去一趟章氏一定有话想说,但是不是训斥,那得两说着。 前头冲突起的有些猛了,连章氏自己都清楚得很,最要紧的便是西院一桩事,叫她在爹的面前都失了欢心。 如今本就上了年纪,人老珠黄自然还算不上,不过西院胡氏年纪比她小得多,生的又好看,身段儿有娇俏,会的手段花样也比她多,章氏现如今算是诸多麻烦缠身,要还能分出神来对付她,那可真是有本事却没脑子了。 是以当珠的担心,于魏鸾而言是多余的,不过听她那么说,魏鸾到底也有些悬着心了 这一路说笑着到了前头会客正堂来,魏鸾提步进屋时,黎晏就端坐在主位上,魏子衍陪着笑坐在旁边儿,可黎晏好似也没怎么理会他。35 魏鸾一双眼四下扫了一圈儿,黎晏手边的茶杯像没动过,点心也是装得满满的一整碟。 他心情不好,这趟到魏家来,是有心事的。 想起秦令歆,魏鸾就再笑不出来了。 黎晏眼底的冰渣是在瞧见魏鸾身影那一刻,尽数化开的。 可他很快发现魏鸾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又在他的注视之下,三两步踱进屋中来,蹲身端了个礼,是个十分周正的礼。 置气了? 黎晏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跟着收回手,掩在唇边轻咳声,转而去看魏子衍“元乐还有几句话,叫我单独跟她说。” 魏子衍面上自然是不敢表露出什么的,可他这个人坏事往往就在于,他根本就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 是以连站的稍远些的魏鸾都能真切的瞧出来,魏子衍的脸上写满了不信,就好像黎晏这句话不过是借口,只为了与她单独相处,支开魏子衍这个碍眼的一般。 魏鸾忍不住扶额,她这个二哥,真是没学到章氏半点儿精明,章氏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精心的教养,却还是只养成了这样。 “怎么?你也很想听一听?”黎晏懒得理会他,也没有同他计较他目下的那副神情,只是声音里多出几分不耐,催了两声。 魏子衍这才想起来起身,又噙着笑说没有,虽然他很想赖着不走,但想一想委实也没什么必要。 黎晏要请了魏鸾出府都是光明正大的,谁也没说过什么,人家这回找个借口,他当不知道就完了。 于是他慢慢的往外退,临到了门口时,脚下动作才快了些许。 一直到魏子衍的身影消失不见,黎晏的脚在地砖上一踏,才跟着站起了身。 魏鸾没由来的往后退了半步“有话坐着说。” 黎晏啧了声“我能吃了你吗?从刚才进门,端了那样周正的礼给我,这会儿算是躲着我?阿鸾,元乐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他不说还好,越是这样带着试探的问,魏鸾先前消下的那口气,就越是重新提了上来。 那团火就憋在她胸口,她抬眼过去看黎晏那张风神俊秀的脸,却只觉得火是越烧越旺的“她会跟我说什么,你不是早该知道吗?” 尽管魏鸢再三叮嘱,不要使性子,有话好好说,可她努力了,还是做不到。 控制不住想要生气,想要听他一个解释为什么没有在秦令歆入城之前告诉她,叫她今日险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又为什么和秦令歆有了秘密。他回京去给太后祝寿,短短的几个月,他和秦令歆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回了齐州之后,一概不提呢? 魏鸾一直都没有问过,是觉得黎晏或许连见都不会见秦令歆,既明知她的心意,如今渐次大了,怎么也要避嫌躲着她才对,可结果偏偏并不如魏鸾所想这样。 黎晏果然呼吸一顿“我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别听她挑拨离间。” 他还真的是有苦衷。 魏鸾略合了合眼“其实我也在想,你不说,是有苦衷的,可我又想,这世上有多少事,是能令你感到为难的呢?”她乌黑的眼珠咕噜噜滚了两滚,“你这么说了,我不追问别的,只问你,她说的这个秘密,跟我有关?” 黎晏犹豫再三,到底点了头“是,跟你有关。” 她说出口的话,就一定做到,问完这一句,果然不再问,只是仍旧想着黎晏不告诉她秦令歆往齐州之事,高高的一挑眉“她动身往齐州,而你不告诉我,也是她不叫你说的?” 第六十九章:秦令歆的玉佩 第69章秦令歆的玉佩 黎晏面上其实已经带出些许的不悦, 魏鸾不是没看到,可在看真切的那一瞬间,心口处猛然一疼。 她努力想笑,却发现嘴角根本就无法上扬“不能问?那看来是了,她不叫你说,你也听了她的话。”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黎晏眼神略一暗,她脸上的神色太难看了,不是那种生气样子,而是失望寒心又不想表现出来的模样。 他也难受。 在几年未见之后,他突然发现,秦令歆太叫人捉摸不透了。 她行事乖张诡谲起来,一手挑拨离间玩儿的十分好,而目下看来,魏鸾是上了她的当的。 魏鸾深吸口气“那我等着,等有朝一日,你能解开我心中疑惑。” 她宁愿选择相信,也只能选择相信。 在别人眼里,哪怕十三岁的她,也仍旧是个孩子。 宋宁说,小孩子的打闹没有人会当真,那小孩子的情爱,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可她知道的。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认定了,认准了的那一个。闪舞 她爱黎晏,未必比黎晏爱她少。 割舍不掉,也舍不得斩断青丝。 那还能怎么样呢? 好在黎晏心里是有她,且只有她的。 他说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不堪,她愿意相信,信他的有口难言。 魏鸾略抿起唇来,不想再继续追问这件事,只怕问的越多,越是伤了彼此之间的情分“她临走真的有东西留给我吗?还是你寻了由头到府上来找我的?” 黎晏嘴角抽动,其实是有话说的模样,但魏鸾问起这句话很是时候,恰好把他要说的话,全都噎了回去。 他眉心处动了动,只是到底没有蹙拢起来,生怕魏鸾看来不喜欢“是真有东西给你,且这个东西她如今愈发叫人看不透了。” “什么意思?”她挑眉,旋即又拧眉。 虽然她也觉得,如今的秦令歆,对她并不是那样满腔敌意,是有些让人猜不透的,但这话从黎晏口中说出来,她便觉得很别扭。 黎晏没回她,只是从袖口掏出个小荷包,往她面前一递“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那只荷包飞针走线,绣工十分精致,颜色配的也好,不扎眼,素净之中带着不俗,只是一看便是小女儿家常用的东西。35 魏鸾眼皮突突的跳,幸而黎晏还晓得不贴身放,只是搁在袖子里带过来的,若然从怀中掏出秦令歆这样的东西,她今日是断没有好话好脸色给他的了! 她接过荷包,隐约摸得到里头装了个圆圆的东西,还硬硬的。 一丝狐疑涌上心头,魏鸾便动起手来拉开了荷包上的抽绳。 等她把东西从里头掏出来,才发现,那只一枚玉佩极品羊脂白玉打磨成型,正面雕的是凤穿牡丹,她一时心惊,反过来看,果然背面刻有“元乐”二字。 这玉佩 魏鸾一时吓的松了手,玉佩就那么径直往地上落下去。 黎晏也吓了一跳,好在反应快,一弯腰,把东西接住了。 他眉头紧锁“你把她这块玉佩摔了,可担待不起。” 她当然担待不起了! 秦令歆的这枚玉佩,魏鸾是知道的。 那时外阜上贡来的美玉多,但如此极品的羊脂白玉,十年也难得一块原料。 那年秦令歆刚七岁,陛下得了这样一块原料,料子是极大的,一路运往京中,因精心照料,便无一丝损伤,后来送进了宫,多少巧手匠人琢磨比对,给中宫打了一对儿玉镯,又给太后打了块儿手把玩件,再之后,余料便不足雕刻什么大的物件了,陛下便叫打了两块玉佩同样是凤穿牡丹的雕刻,一块刻的是“高仪”,而另一块,刻的就是“元乐”。 那位高仪公主,是陛下御极之后的第一位嫡公主,身份尊贵无人可比,昔年陛下此举,俨然一副将秦令歆与高仪公主比肩之意,全然是将她视作掌上明珠的。 从那之后,这枚玉佩,几乎就没再离过秦令歆的身。 那现如今,秦令歆把这样的东西给了她 “她把玉佩交给你,就没说什么吗?”玉佩躺在黎晏的手心里,他手心向上摊开,意思是叫魏鸾接过去,可魏鸾却断不敢再碰那玉佩了。 黎晏看出她的惊惧“她应当不是要以此害你的。” 他宽慰了一句,见她翻了眼皮看过来,怕她多心,忙又解释“元乐说,诚然她也不喜欢你,可昔年魏家乃大梁第一商,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而你容色倾城,她自愧不如,是以你虽出身不及她,却并非处处不及她,有些事,其实你还是有资格与她一争高低。但这齐州城中只怕人心各异,她是个直爽性子,容不下那样的阿猫阿狗,可她不能长住齐州,玉佩留给你,既是给你个警醒,也是给你个方便。还说什么” 黎晏顿了下,挠了挠头想了片刻,哦的一声“三月春回大地之后,万物复苏,等一入了四月,百花争奇斗艳,可有些花花草草是带毒会伤人的,你知道她,一向最不爱各色花草。” 魏鸾简直目瞪口呆。 秦令歆话里话外,捎带上的是宋宁,却又不只是一个宋宁。 显然宋宁的那句话,秦令歆虽当时听进了心里去,可过后并不信她。 而秦令歆这个人她真是怪诞。 当着自己面前时,又一副袒护宋宁的模样,一转脸,却叫她盯好宋宁,免得来日宋宁继续生事? “就只有这些了吗?”她吞了口口水,“这枚玉佩,分量未免太重,你当时怎么不辞回去?” 黎晏哪里知道她们之间这些弯弯绕绕“她这一大车的话说的古里古怪,我听完不解,也问了她,她别的什么都没说,只说告诉了你,你自然明白,不需要我明白。至于玉佩我替你辞过,说的话也重,这玉佩的分量,远不止你想的那样简单,但她执意留下,难道我还能强行给她塞回去吗?” 第七十章:亦敌亦友 第70章亦敌亦友 “远不止我所想那样简单?” 魏鸾几乎一字一顿问出来。 她现在内心的震撼,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 这玉佩于秦令歆而言,意义非同寻常,而黎晏说,远不只是这样而已。 黎晏又点头,上手扶了扶她“坐下说吧。” 她抬头侧目看,瞧见的是他眼中无奈。 魏鸾叫他扶着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却在他将要收回手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扣住了他的手“这玉佩还意味着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她虽每每与他亲密无间状,两个人却始终很守着礼教规矩四个字,轻易他不碰她,她更不会似目下这样,拽着他的手不松开。 于是黎晏知道,她真的心慌害怕了。 她怕的不是秦令歆,也不是这玉佩,而是皇兄? 黎晏试图安抚她,就由着她握着他的手,想了想,在她身前半蹲下去,又仰面看她“广阳王征战四方,戎马半生,这你总知道吧?” 她顺着他的话点头,却倏尔又紧了紧手上力道。 黎晏垂了眼皮扫过,视线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他想了想,腾出那只她没攥着的手,覆在她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当初战火纷纭时,是他冲锋陷阵,为皇兄开疆扩土,后来战事平息,四海安定,他卸去兵权,在京中颐养。但行武从军的人,最讲的是义气二字,所以广阳王虽多年不带兵,在军中却仍旧颇有威望。” 他抿了下唇,叫了声阿鸾。 魏鸾正听得入迷仔细,恍然听见一声“什么?” “其实你不用害怕,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吓唬你,明白吗?” 她柳眉一拢,便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其实是很厉害的。 一颗心砰砰的跳,几乎要从她嗓子里蹦出来。 可她还是强撑着点了头“我明白,你继续说。” “元乐是广阳王的掌上明珠,二十二岁才得了第一个女儿,而王妃当年生她的时候,据说还很受了一番苦,是以她更是金贵的不得了。这枚玉佩,当年打成,皇兄恩赏元乐,成就一段佳话,她和高仪比了肩,这是对广阳王府的天恩浩荡,是以军中人人皆知,元乐郡主得赐一枚羊脂白玉凤穿牡丹佩。” 黎晏的声音是温和的,深沉中带着优雅,因他怕惊吓到魏鸾,又刻意的想叫这语气听来轻松欢快些,便还带了些悠扬。 可也正是那份悠扬,把他的声音拉远又拉长,好似随风飘动,摇摆不定,最后传入了魏鸾耳中的,便是那句军中人人皆知。 朝廷中的事情,她几乎一概不知,更是一窍不通的。 可她就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来,谁拿着这枚玉佩,谁就有了在军中说话的权利号令三军自然是不能够,便是广阳王自己,没有兵符,也办不到。 果然,黎晏又开了口“你带着元乐的这枚玉佩,在齐州城其实不显得如何,可若将来有机会到西北边陲重镇走上一趟,你会发现,它能为你带了的好处,是你想象不到的。” 魏鸾合上眼,等再睁开,偏过头看着那枚安静的躺在桌案上的玉佩,抽出了一只手来,渐渐地伸过去。 可她指尖都在打颤,黎晏眼尖的看见了。 他一把又攥住那只手“想好了收下吗?” 魏鸾嘴角扬起苦笑来“你都替我辞不掉,我不收下,难道扔了它?” 她无意拿话噎黎晏,秦令歆小时候就有些执拗的,也是寻常无人该违背她的心意,所以对于别人的拒绝和抗拒,她通常都不予理会。 黎晏在她面前已经算是很例外的存在了,可黎晏也没能回绝掉这枚玉佩 魏鸾到底还是把手抽了出来“你不是也说了,她并不是要借这个害我。相反的,这玉佩能为我带来不少好处,我心惊,只是因为这样的东西,本不该轻易交给别人。我虽知道早晚还是要还回去,可毕竟曾有这么一段日子,它待在我身边黎晏,元乐话里的意思,我的确明白,她想做什么,或者说,她想叫我替她做什么,我也都知道,可其实本不需要这样贵重的玉佩才能办到的。” 至此,黎晏松开了手,眼看着她拿起那枚玉佩,端详似的又深看了好几眼,而后她松开了他,取了先前装玉佩的小荷包,把东西又放回去,跟着把荷包收进了怀中去。 魏鸾扶了扶他“别蹲着说话了,一点儿王的样子也没有。” 她脸上的苦笑不见了踪迹“她走的匆忙,回头你替我写封信,谢她的慷慨吧。” 他正起身呢,蹲久了,腿确实有些发麻,站起来的时候动作就迟缓了一些。 这会儿刚直起身,突然听了这么一句,登时抬头“她古怪,你怎么也学了她的古怪?” 魏鸾歪头看他“是因为我非但不骂她,反而要谢她?” 他话说的不那么直白,偏她要直截了当的戳穿。 黎晏活动了下双腿“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其实带着这东西,还是很危险的。别的不说,万一你弄丢了,拿什么赔给她?” 她却只是笑,也不言声。 那也许便是人家常说的,打出来的感情了。 秦令歆那一番话,叫她明白,敌意不是消失了,只要秦令歆一天没有改变心意,她就一天还是秦令歆的敌人,可除此之外,还有那么些许的惺惺相惜 有句话秦令歆说对了,她知道的,她是个直爽的人。 今日在宋家的花房中,秦令歆几次说起,敌人的敌人便该是朋友,话中是要视宋宁为友的意思,可那只是抹不开面子,等到人要离开齐州了,也不用怕自己会笑话她了,才说出几句真心实意的话。 从小到大的这些年,只有她魏鸾,即便两个人之间存在着一个黎晏,依然亦敌亦友,其余的人,是不配的。 魏鸾笑出声,是浅浅的声音,却如黄鹂鸟鸣唱时的声音一般好听。 黎晏困顿“怎么还笑了呢?方才可不是这副模样的,你别是叫她吓傻了吧?” 第七十二章:下不为例 第7章下不为例 魏鸾面无表情的看他,甚至连开口替他求情两句都不愿。35 有些人,总要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为自己的愚蠢,去承担一些后果,不然一辈子这样,无论如何是改不了的了。 黎晏在看她,她知道。 重生以来把魏家的体面看的比什么都要紧,对章氏母子也不是没有维护过,至少在黎晏面前。 她吸了吸鼻头“朝廷的事情我不太懂,既然你在,正好我刚才也忘了问。宋明义如今高中,来年殿试,倘或真有本事连中三元,今后是不是前途无量呢?” 要真是连中三元,何止前途无量。 不过即便不能连中三元,凭宋明义如今的本事,也已经是仕途光明的了。 其实之前他兄妹两个说的话,黎晏也听了个大概,是以自然知晓魏鸾眼下是什么意思。 他松开魏子衍,嗯了声,还是抻着个脸“宋明义是个有真本事的,又是大富之家出身,出手从来阔绰但不显摆,这样的人,很难招人讨厌。将来做了官儿,他出手大方,同僚之间的交道就好打。宋家经商这么多年,官场上也总归有些朋友,将来只要不犯小人,自己也警醒,不出大错,自然无可限量。” 魏子衍干巴巴的吞口水,想扯个笑脸出来,却实在是连苦笑也拉不出来。闪舞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挤兑他,他又不是听不出来。 好在魏鸾虽然无心帮他,但也没意叫他脸皮掉到地上再捡不起来。 早晚有黎晏镇着他,他往后心里有这么一怕就够了。 于是她朝着黎晏蹲身一礼,也不是什么正经礼数,就是那么个意思“母亲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黎晏挑眉示意知道了,倒没多说别的,只目送着她远去。 魏子衍站在那儿抹冷汗,冷不丁黎晏眼风斜过来,又吓得他战战兢兢的收回了手。 “阿鸾是你们府上的二姑娘,又不是你的婢仆,你们的家事我不插手,只是你这个动辄想动手的毛病”黎晏转过身,正对着魏子衍,“你上有父母兄长,再退一步讲,贵府大姑娘也可以于内宅教导阿鸾,轮到你来动手打她了?” “殿下,我不” “好了。”黎晏冰冷的口吻打断魏子衍所有的辩解,“子衍,今儿是本王瞧见的第一回,但本王希望你记住,这也是最后一次。” 魏子衍心头一凛。 黎晏大多时候还是和善的,不拿架子,更不会本王长本王短。闪舞 从前他不大明白,后来娘跟他说,高位上待的久了,难免觉得孤寡,这便是高处不胜寒,是以他不愿同人把距离拉的那样远,说起话来你呀我啊的,显得亲厚些,其实都是自欺欺人,但黎晏显然乐于此道。 今日 魏子衍抿唇,拱手抱拳拜礼下来“殿下的话我记住了。” 而他垂首拜下去时,脸上却闪过阴狠神色。 当珠想着那高举的手,难免后怕,虽然已经走出去好远,还是长吁短叹的“姑娘怎么说话也不留情面,差点儿挨了二少爷一巴掌。” 魏鸾嗤笑“黎晏不会叫他打着了我。” 当珠一怔“您知道殿下会及时阻止?” “不然呢?”魏鸾丢个白眼过去,“那抄手游廊虽然长,但我本就没走出去多远,黎晏在屋里坐着,能听得清楚外面的动静。” “可我瞧着”当珠搓了搓手,咦了声,“二少爷先前扫过一眼的呀。” 他当然扫过,打从心眼儿里,他是怕黎晏的。 但黎晏的妙处也就在这里。 或许今日的事只是无独有偶,但她却更愿意相信这是心有灵犀的默契。 他怎么会叫魏子衍瞧见呢? 不过这些话,也不必和当珠说。 魏鸾温柔的笑着“傻丫头,你就这么傻乎乎的吧。” 当珠把小嘴一撇“姑娘怎么又说我。” 她确实有的时候傻乎乎,但知道忠心二字,便最是难得。 魏鸾满眼温柔的揉了她一把,一抬眼,瞧见了沅寿正迎面过来,她下意识收回手,脸上的笑也慢慢敛去了。 沅寿是看见了她举止行为的,是以近前时,脸色不算十分好“夫人等得久了,叫我来应一应二姑娘。” 魏鸾哦了一声,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耸了耸肩“正好你来,前头你去清乐院传话,当珠傻乎乎的也不晓得替我问一声,母亲这会子叫我过去是有什么事情?”她一面说,一面往前走,半步都没做停留。 丫头们跟在她身后,唯有沅寿,只同她错了个身而已“夫人没有告诉我。” 魏鸾怒着嘴点头,细细的品着她这几个字“沅寿,那这两天,我和姐姐晨昏定省都见不着母亲的面儿,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了?” 她说是“二姑娘方才和当珠那样打闹,给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在自己家里,她是我贴身服侍的人,我也要一板一眼?”魏鸾回头看她,“不过”她眼中闪过狡黠,“母亲一向爱拿规矩拘着我和姐姐,就不知道二哥这个规矩,她怎得愈发疏忽了。” 沅寿果然皱了眉,但只那么一下,很快就又舒展开来。 魏鸾瞧她那模样,分明担心极了,但嘴上却不能问,只能等着她往下说,倘或她不说了即便不说,沅寿也还是不能问。 做奴才的,哪有这个立场去管主子们的事呢?到谁家也没这个道理。 魏鸾背着手走在前头,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刚才动手想打我来着,却忘了齐王殿下还在府上作客,叫殿下逮了个正着,我估摸着,爹要是知道了,脸色可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贵客面前,这样失礼,真是成何体统,沅寿你说呢?” 她不叫黎晏,只以尊号称黎晏,是不想听沅寿多嘴多舌的唠叨。 本来谁也不是真正关心谁的,又何必做出一副关切的姿态,没得叫人恶心。 沅寿显然怔了下“爷和姑娘们的事,我不好多嘴。” 魏鸾脚步一顿,再不往前走了。 她索性回身盯着沅寿瞧,似笑非笑的讥讽她“是吗?那我和当珠打闹,谁给你的面子来多嘴管我?” 第七十三章:赔礼(第五更) 第73章赔礼 齐州城入了四月后便一直无雨,虽时有微风拂面,却也少见狂风大作的时候。 此刻众人站在魏家内宅中,为着魏鸾这位二姑娘收住脚步站定不动,没有敢越过她先挪动起来。 这风其实还是温柔的,毕竟与寒冬季节那种刺骨凌冽的寒风不同,但打在人脸上,也开始有了轻微的痛意。 沅寿喉咙处发紧,脸颊上火辣辣的。 她一时间,竟也不知是这大风吹过刮疼了她的脸,还是魏鸾那笑里藏刀的尖锐刺痛了她。 但跟着章氏久了的人,也不是魏鸾三两句就唬住了的。 沅寿很快调整了心绪,仍旧扯出一抹最不卑不亢的笑“我只是关心二姑娘,并不是说教,我是做奴才的,哪里有资格管教姑娘呢?” “这样啊?”魏鸾挑眉,“那看来,是我错怪了沅寿姐姐了。” 她的一声又把音调转上去,说着抱歉的话,脸上却全是不屑和不信“我还当沅寿你在母亲跟前得脸惯了,到了我这个姑娘面前也耀武扬威的,果然是我想多了,你是个最知道本分的奴才。” 魏鸾咬重了奴才两个字,歪一歪脑袋“其实你和当珠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闪舞当珠呢,年纪小,有时候不懂事,我是个随性的人,爹平日宠我多一些,我待底下的人就更宽和些。这也是爹从前总说的,什么才算是驭下有方?沅寿,你在上房屋里有脸面久了,底下的奴才们,没少看你脸色说话办事吧?” 沅寿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话里其实全是嘲弄的意思。 今儿这是怎么了?从前也不这样啊。 暗地里谁也不待见谁,但是心照不宣。 如今怎么弄成这样,一家人,像是要把彼此生吞活剥了的架势。 夫人是这样,大姑娘如今也渐次学的不放脸儿,二姑娘就更甚,当着这么些人,连她的面子也要落了。 “姑娘说笑了。姑娘不是也说了,我原也只是个奴才,和当珠她们都是一样的人,谁又看谁的脸色说话做事呢。”沅寿说着朝她蹲身一礼,好像这样的举动,才更证明她说的全是真心话一样。 魏鸾哎哟的一声,身子歪了下。 当珠闪身过来扶住她,可仔细看,她却正好躲开了沅寿拜的那一礼。 明明是在平地站着,好好地怎么会要摔倒呢? 沅寿咬紧了牙关,顺势就站起身,也上前些许去伸手扶她“姑娘没事吧?” 魏鸾今儿是真没打算给她台阶下了,扬手去扶髻上玉簪,没叫她碰着自己的手“到底是自己身边的人知冷知热,眼见着我要摔了,哪怕挨着不是最近的,却一定是头一个扶住了我的,你说是不是?” 沅寿面色一沉,再不接话了。 魏鸾拍了拍当珠,示意她回去站好了无妨“沅寿啊,我前两日听齐娘说,你跟她说起话来,并不是很客气,这几天爹叫我读书,我也没顾得上,今儿又去宋家的宴,才回了家齐王就来了,正好这会儿得空,也正好是你来迎我,我就想问一问你” 她把尾音拖长了,小小的人儿,端出大大的气势来“你是做奴才的,齐娘是我的乳娘,就是我半个娘,谁许你对她不客气的?” 沅寿的脑子里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她从来就不是个招摇的人,几时对人不客气过,便是底下的小丫头,她也是和和气气的,从来不拿上房院大丫头的款儿,就是怕给主子招惹口舌是非。 大宅院里的奴才丫头心思都重的很,甭瞧着哪一个是不起眼的,真要折腾起来,也能闹出大动静,抱起个巨石往水里砸,溅起的水花儿大了去,这些人,心都黑着呢。 她什么时候对齐娘不客气了 突然,她眼中一亮。 两天前,她到西院去看胡氏,那会儿齐娘也在来着。 “姑娘,那不是我” “那就是有这回事了。”魏鸾没容她把话说完,“你大概想跟我说,不是你惹事在先,是齐娘先招惹了你,是吧?齐娘她不是个搬弄是非的人,也不会告你的恶状。我知道,那天在西院,的确是她先说起,胡氏这一胎,见红见的实在古怪,当日城中大夫众口一词,更是有意思,反正话里话外的,还不知道捎带谁,是吧?” 沅寿终于平静不起来了,呼吸带着急促“姑娘既然知道,我也不多说什么,齐娘那天摆明了是说夫人,她也是做”奴才两个字刚到了嘴边,一见魏鸾横眉冷目扫过来,她下意识收了声,“横竖夫人是主子,她也得心里把夫人当主子敬着,没影的事儿,她敢拿出来说嘴,我回了她几句,姑娘觉得不应当吗?” “你觉得应当?” 魏鸾噙着笑反问,倒像是听了极有趣的笑话“她明着说母亲了?你是母亲身边的人,倒急着把这些肮脏事往母亲身上揽。再者说了,她就是真的捎带了母亲,你自回明了母亲,母亲要拿齐娘去问话训斥,我今日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你又凭什么?” 而事实上,魏鸾心里知道的,沅寿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又是章氏心腹,齐娘那样的言辞,会激怒她是再正常不过的,沅寿回嘴,其实并无大错,追根溯源,是齐娘搬弄口舌,挑起的争端。 但是在西院的事情上,章氏理亏,便先心虚了。 齐娘在魏家宅里地位不同,如魏鸾说的那般,没人敢把她当寻常奴才看待,沅寿这样的大丫头见了她,照样得客客气气的。 是以那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沅寿不会不告诉章氏,但两天过去,风平浪静,说穿了,章氏也探不准齐娘的底儿,不敢拿了齐娘来追究而已。 正因为她的不敢,才有了魏鸾今日揪住了沅寿不放,咄咄逼人的举动。 她一忍再忍,一退再退,章氏母子却得寸进尺,真以为她柔善可欺。 魏鸾冷笑着“明儿个早饭前,你最好想想清楚,怎么去跟齐娘赔礼,要不然,我可要把这事儿捅到爹面前去的。这事儿本来可大可小,你是个聪明人,总不想我往大了闹,真闹成你眼里没我这个姑娘,这个家,你可未必待的下去了。”她往沅寿身边踱两步,小小的身量比沅寿还矮了些,面上还在笑,却压低了声儿,“没了陈平,再没了你,母亲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 第七十四章:宋家来礼 第74章宋家来礼 沅寿从来就没想过,眼前分明还只是个孩子的魏鸾,有一天,会站在自己的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35 她一时间诧异又茫然。 赔礼魏鸾口中所说的赔礼,绝不是要她到齐娘跟前去服个软,说上几句好听话就算了的。 魏鸾今天的言行和做法,是要立威,立她魏家二姑娘的威! 所以她找准了自己上房院的大丫头。 从章氏在扬州做姑娘起,沅寿就是贴身服侍的。 她十一二岁就已经跟在章氏身边了。 章氏是章家嫡长女,平素受到的重视又多,连带着她,也成了个很体面的丫头。 再后来跟着章氏陪嫁到魏家,因章氏是平妻且母家又富贵,其实孙氏大多时候都是客客气气的。 是以沅寿虽是个奴才,却委实是个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奴才。 在她的眼里,齐娘那样的人,根本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什么奶大了姑娘就是半个娘,那不都是自己给自己脸上添光彩吗? 魏鸾见她半天也不吭声,面无表情的,可是眼神看起来有些复杂的样子。 她心里一定在嘀咕着什么 是以魏鸾眯了眼,稍稍退两步“沅寿姐姐好像不怎么情愿?” 沅寿莫名心头一颤, 她从前总觉得,二姑娘生的极美,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叫人心生喜爱,于是她便很喜欢看魏鸾笑,哪怕她明知道章氏并不喜欢这个小姑娘,大多时候,她仍旧是愿意表现出友好来的。 爱美之心,她也是有的。 可今日,她却怕了这样的美貌和那样的笑。 沅寿往后一退,愈发礼下去“姑娘说的,我记住了。” 她好似不愿再与魏鸾继续这样的对话,说完了一句,没等着魏鸾开口,索性迈开步子走到了魏鸾身前去,又一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出来“夫人过会子该等急了。” 魏鸾一横眉,倒不再跟她扯这些,顺着她的手势便提步往上房院方向去。 身后当珠满面愁容,显得焦急又担心。 她原本不该跟的这样紧,但目下走快了些,几乎要贴着魏鸾一样。 沅寿今儿弄了个没脸,再好脾气的人,这会子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又怎么可能再与魏鸾好言好语。 故而她走在前头些,同魏鸾拉开了些距离,整个人身上写满了抗拒二字。35 魏鸾扭脸看当珠,低声安抚她“没事,别怕。” “姑娘何必惹她”她抿唇也是低语,其实这样的距离,沅寿未必听不见,但当珠心里也明白,方才姑娘那样子看起来有些骇人,沅寿估计也困惑,今儿姑娘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要同她过不去,是以眼下不会再找事儿。 当珠略顿了顿声“上回齐娘不是也说,叫姑娘别生事端吗?” 魏鸾只是摇头,摆了摆手示意她此时不要再多问。 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前两天齐娘满面怒色的回到清乐院,她再三的问,齐娘才道清其中原委。 上房院的奴才们大多时候是张扬又狂妄的,她当做不知,那里毕竟不只是住着章氏,还有她爹。 章氏纵着上房院的人,但只要不招惹到她头上,她也就懒得管。 如今倒好了,索性欺负到清乐院的人身上来了。 她不立威,这府中只当没有她这个二姑娘一样! 魏鸾盯着沅寿的背影,眼神明灭几变,不多会儿的工夫,上房院的月洞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沅寿是没有再去递话的,径直带着魏鸾从月洞门穿门而入,自九曲回廊上步到了章氏的宴居室。 当珠跟着想进门,她此时反倒拦了一把“姑娘自己进去吧。” 当珠小脸儿一垮,嘴角抽动着就要理论什么。 魏鸾伸手一挡,噙着笑问沅寿“沅寿姐姐也不进去?” 她矮身礼着说是“夫人在里头等您呢。” 魏鸾把笑容尽敛了去,哦了一嗓子,由着沅寿打了帘子,猫着腰钻了进去。 章氏是坐在西次间的月窗下等她的。 魏鸾一眼扫过去,她手边的黑漆四方翘头案上,摆了个锦盒一样的东西,不像是寻常拿出来把玩的。 她心存狐疑,踱步过去,矮身做了礼又问过安“母亲。” 章氏淡淡的扫她,眸中不染半分情绪“等了你半天,齐王送走了?” 她说是“二哥一直陪着,这会子应该送出府了。” “殿下都跟你说什么了?” 魏鸾是没料到章氏问这个的。 一向她出门见黎晏,或是黎晏到府上来寻她,两个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连爹都是不过问的,更不要说章氏了。 最早的时候,她倒是也瞎打听过,那真不是为着关心她,就是没事找事瞎打听,后来她到爹面前告状,爹虽说是不痛不痒的说了章氏几句,然而自那之后,章氏就不再过问她和黎晏的事情了。 今儿个嘛 她眉头一拧“不过是些闲话,元乐郡主走得急,有几句话” “鸾儿,你甭打量着蒙我。”章氏的语气却突然厉起来,又拍了一把桌案,几乎带着那锦盒都震动了下。 “我有什么好蒙骗母亲的?”魏鸾不为所动,仍旧笔直的站在那里,就盯着她看。 章氏的手突然就转到了那锦盒上,拿在手上拖着,又往她脸前递了递“知道这是什么吗?” 魏鸾喉咙滚了滚,说不知“母亲这是打哪里得了好东西吗?” 章氏好似嗤了一声,魏鸾以为自己听错了,定睛再看,她脸上又分明没什么表情变化“宋府送来的,说是给你赔个礼。宋宁今儿这个宴,既请了元乐又请了你,怕散了宴你心里仍旧不受用,特意准备了一支品相极佳的黄翡镯。我看过,水头足,也是老料子,的确是上品。” 她一面说,一面挑了眉看魏鸾“只是我就不明白,既请了郡主又请你,你便要不受用了吗?今儿个宴上,你和郡主,又起了争执冲突?鸾儿,郡主在宋家宴后匆匆离开齐州城,连要给你留下什么东西,都得托了齐王殿下来转交” 她拖长尾音啧了声“不若,你与我解释解释?” 第七十五章:犯病 第75章犯病 宋平章可真是 他也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35 这算什么? 借着她和章氏的不和,想搅弄的魏家不宁是吗? 或者说,宋宁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宋平章,也是知道的。 一面请了元乐,一面又巴巴的请她 怪不得宋宁敢那样理直气壮。 其实归根结底,宋家从里子就是一堆烂肉。 那是日积月累,腐蚀掉了人心之后,变成如今这样的,若然靠近些,甚至能闻到恶臭阵阵。 章氏未必看不穿这些小把戏,只是她不愿意看穿而已。 魏鸾连碰都没去碰那锦盒“这样的礼物太贵重,况且今日百花宴上,我和郡主什么都没发生,相安无事。至于郡主为什么匆匆离开齐州城,我不得而知。母亲目下来问我,不如去问一问齐王,也许他更清楚些。” 章氏也不生气,只是把锦盒收回来,重又放在桌案上“你要这么说,我姑且信了,原本还想着,仍旧是你不懂事,还似小时候在京中那样,处处与郡主相争,惹得郡主不快,这才动身返京。你如今到底大了,要知道轻重,再惹恼了郡主,连累的一家人,你一个人,担待得起吗?” 她如今倒是有的说嘴,竟还敢拿家里来说话! 魏鸾索性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的看她“那我有个不懂之处,想问一问母亲。闪舞” 章氏手指在桌案上轻叩了几下“你问。” “宋家送着东西来,是什么用心,母亲果真不知吗?” 她一句话问的章氏变了脸“你如今是在哪里学来的?原本宋家来人,我也说,小孩子们一处玩闹着,哪里有这样多的礼数,人家客气,非要把东西留下。你倒好,一转脸,却还怀疑人家别有用心?” 章氏话到此处,蓦然就收了声,须臾黑着脸,重重的拍了一掌在桌上。 魏鸾看着她拍案而起,越发拧紧了眉心“母亲又为了什么而生气?我不该疑心吗?” 她咦的一嗓子,并没有章氏想象中的畏惧“母亲不在今日宴上,是以不知晓,今日我与郡主处的还算不错。您也说了,如今大了,就不要再像小时候那样胡闹,难道这样的道理,您晓得教导我,广阳王妃却不会教导郡主吗?我与郡主多年未见,是旧友,又是从小长大的情分,怎么母亲却觉得,我们会闹得不可开交?” 她盯着章氏,见她眼皮跳了跳,又继续往下说“我既和郡主相安无事,宋家哪里来的赔礼一说?送了这样贵重的镯子到母亲面前,倒真像是我与郡主闹将起来,受了委屈。闪舞母亲,这难道不是居心叵测?” “你” 章氏手指虚空指向魏鸾“你如今牙尖嘴利,哪里还有一点贵女的样子!” 贵女? 章氏如今也是糊涂了。 近些时日,一连串的打击,真是叫她再也硬气不起来了吗? 世家贵女,从来就不是她当得起的四个字。 “并不是我如何强词夺理,而是实情便是如此。”魏鸾又蹲身,施施然拜下去,“另有一宗,我实在不懂。元乐郡主到齐州的事,母亲从不知晓吗?” 章氏说不知“我上哪里知道,怎么,你这话的意思,是连我一并疑了?” “我自然是不敢的。”魏鸾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分明透露出不屑一顾来,“只是觉得巧合极了。” 章氏嗤鼻“你眼下嘴硬,我也拿你没办法,只是你这样的心性,到底还是年纪小,没经历过事儿,处处逞强好胜的。你老想着,有父兄护着,还有齐王护着,谁也拿你没办法”她又摇头叹息,“先前你爹叫你安心思过,叫你去读书,你安心读书了吗?我瞧你这个样子,也不像是静下心的。这阵子别出门了,我会叫沅寿日日去问你的功课,你也该安静几天。” 她倒不如直接说,她在外头惹是生非的,也该安分守己几天,好好地思过。 话说的好听,办的事儿却从来不够漂亮。 魏鸾最近其实觉得奇怪得很,明明从前很多事,章氏能做的不动声色,她们兄妹三个吃了亏或是受了委屈,也没法子直接同爹说。 可是章氏最近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亲这是要禁我的足?”她反问出声,又想起沅寿,便哦了一嗓子,“忘了回母亲,也是我忙糊涂了。母亲既提起沅寿,我倒想起来了。方才还说呢,她也是母亲跟前最得脸的奴才了,母亲是当家主母,又一向爱说规矩,怎么沅寿如今办事却不肯守着规矩二字了?” 她那副架势,看起来是不会服气的了。 章氏原本也就没指望她乖乖听话“沅寿是如何不规矩的?” “她言辞无状,冲撞我的乳娘,这算不算?”魏鸾面上闪过桀骜,“齐娘是我乳母,爹都很抬举她,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沅寿也能冲她叫嚣了?” 章氏果然变了脸。 于是魏鸾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章氏一定是知道的。 她目下提及,是刺痛了章氏的心,戳中了她最心虚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以为章氏会恼羞成怒时,章氏脸色却突然一白,捂着胸口,歪在了罗汉床上。 魏鸾也吓了一跳,三两步上前去扶她“母亲?母亲你别吓唬我?” 可章氏始终没给她任何的回应,大口的喘着气,呼吸的模样却有些艰难。 从前可从没见过章氏有犯过什么病,更没听说她有什么隐疾! 她并不觉得如何气着了章氏,章氏的心眼要是这么小,这些年间,还不知要气厥过去多少回,身子也早就垮了。 今天这一出魏鸾脑海中灵光乍现,突然就想到了西院那件事。 章氏总不至于敢冒这个险吧? 她面上带着慌张,眼底闪过的却是精光“沅寿!沅寿快来!” 屋外有脚步声传进来,是急切的一路小跑着进门的,却不止一个人。 魏鸾一面扶着章氏,一面回头看,果然除了沅寿和当珠,还有素日服侍章氏的两个二等丫头一起跟着进的屋“沅寿,这时辰周太医应该在西院给胡姨娘诊脉,你快去请他过来一趟,说是我说的,母亲这里不大好,请他来看一看!” 第七十六章:另有隐情 第76章另有隐情 章氏的的确确是气厥过去的样子,只是还吊着那么一口气,撑着精神而已。闪舞 魏鸾一直扶着她,沅寿匆匆忙忙的带了人往西院去请周太医,底下的丫头们手忙脚乱,一连取了好几个大背枕来垫在章氏身后,叫她能顺一顺这口气。 周太医来的时候,早有小丫头挪了个圆墩儿来,魏鸾就坐在罗汉床旁,寸步不离的守着章氏,先前也已经打发了人去回过魏业。 她不知道章氏在打什么主意,方才那一下子明显是气极的模样,简直令她吃了一惊,也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 但是等那股劲儿过去了,她便禁不住回想 章氏早就让沅寿来了一趟,让她见过黎晏再来,手上拿的是宋家送的礼,之后那一番昏厥模样,也是突如其来,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一切,又会不会是章氏早算计好的呢? 章氏的言辞,好似在刻意的激怒她 魏鸾看着沅寿引着周太医进门,便站起身来,往旁边挪了挪“周太医,真是麻烦您,但母亲她方才不知是怎么的,险些昏厥过去,到这会儿也没完全缓过劲儿来,” 周太医搂了一把胡须,一面说无妨,一面就顺势往先前的圆墩儿坐了过去,拿架势再自然不过。 旁边儿当珠撤了把魏鸾衣袖,努着嘴显得不悦,然而魏鸾只当没瞧见,又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她,示意她不要多嘴。 章氏半眯着眼,脸色煞白,呼吸急促又很重,周太医叫了两声夫人,她像是毫无意识,根本就没听见一样。 周太医也皱了眉头,这样的症状 诊脉倒是不费什么工夫,只是周太医面色却显得比先前凝重的多。 站在一旁的魏鸾,见他这样的神情,不由心头一紧“周太医?” 他收回手,站起身,又犹豫着看了一眼歪靠在罗汉床上的章氏“是气急攻心,这阵子精神也不大好,一下子气着了,没有大碍,开了方子,煎两服药,养一养精神就没事了。” 气急攻心四个字入了魏鸾的耳中,她便不由在心中冷笑。 果不其然。 但怎么就这么巧呢? 况且她说的那些话,原也不至于把章氏气成这样子,再者说,从没听说过,气急攻心这样的事情,还能由着自己心情的? 周太医面上的凝重从何而来?仅仅是为着章氏气急攻心险些晕厥,他又怎么至于这般神色? 上房院是有书房的,魏业平时不在前院的话,就多半在上房院的书房看书,里头没放什么要紧的账本一类,是以魏鸾眉心一动“这里是我母亲的宴居室,未置笔墨纸砚,周太医随我到书房去开方子吧。闪舞” 她说着比了个请的手势出来,周太医对她倒是十分的客气,虚让了一把,示意她先行便好。 魏鸾知道他为什么,也就不推辞,往前迈出半步,又想起什么来,回头叮嘱沅寿“好好看顾着母亲,我已经差人去回了爹,二哥估计才送了殿下出府不久,这会儿你派个人去看看他在哪儿,叫他到上房院来看看母亲。” 沅寿的应下来,目送着她出门去了。 等到这头一出了门,魏鸾带着周太医自垂带踏跺步下来,大约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又向着左手边儿一拐,那边有一个小小的月洞门,正好能容着周太医不必弯腰便过去,等穿过了这道门,便是魏业的书房。 魏鸾叫了声当珠,丫头便会意,往小月洞门外一站,守着不许人来,也不叫人靠近的架势。 周太医面色未见得有多舒缓下来“二姑娘果然聪明过人。” 魏鸾的一颗心,却越发沉下去“母亲并不好吗?” 周太医叹息着摇头“夫人这一病,委实古怪些,她先前应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是以才不受气,肝火动起来,便很伤身。”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周太医说是,从她眼中看出茫然二字,便耐心解释起来“这样的东西原也多,或是食物相克也是有的,平日不留意,入了口也没什么大碍,可就是不受气,言辞上起了冲突的,或是心里憋着什么事儿委屈的,总之整个人情绪不大好,便会轻易就这样。而且夫人的身体底子也并不是多好,我方才号脉,昔年夫人产子,是留了病根儿的,这些年也没怎么认真养着,况且夫人要持中馈,料理家中事,操心便少不了,如此种种在一起,其实这一病,没那么好养。” 魏鸾登时脸色便白了起来! 如果章氏的吃食出了问题她没记错的话,这两日为孙喜的事,每日晨昏定省时,章氏都不见她和姐姐,而姐姐怕落人口舌,便会制了精致的小点心送到上房院,算是一份儿孝心,也省的人家背地里说三道四。 知道的是章氏不见她们,不知道的,那岂不是要说她们姐妹眼里没了章氏这个继母吗? 偏偏就这么巧,才过去三两日,章氏就这样病下去了。 周太医的话,简直如一把尖刀,扎进了魏鸾的心里去。 “周太医刚才不言明,就是为这个吧?” 她沉声问他,他却坚定的说是“有些事,我见的,远比二姑娘要多的多。” “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周太医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意,只是笑不达眼底,那不过是为了堵上魏鸾后头的话而已,“我话已至此,别的二姑娘便也不要再问了。今天的事,我回告诉殿下,姑娘也不必忧心什么。” 魏鸾心里什么都明白了,可也正因为如此,彻底黑了脸。 然则礼数她还是惦记着的,周太医今日大约帮了她一个极大的忙。 她施施然蹲身拜下去“只是之后还要麻烦周太医,母亲的病,也要交给您了。” 周太医连连摆手,忙往后退两步“姑娘这样的礼,我不敢当。姑娘也不要说这样重的话,左右我眼下也要看顾贵府西院那位小夫人,不多这一个了。” 第七十七章:退让 第77章退让 魏业是在周太医离府之后才回的家,其实在府门口遇上了,说了两句话,知道章氏没有大碍,他才放下了心来。35 他近来虽冷落了章氏,可章氏乍然病倒下去,他还是担忧的。 这么大的家业,外头有长子替他分担,而内宅中,诸事就全赖着章氏。 人家说家宅安宁,便是这样的道理,总要有她坐镇,他才多少能安心。 前些日子也是为着她胡闹乱来,他才冷落了她。 魏业着急忙慌的往上房院去,到的时候发现魏鸢姊妹和魏子衍都守在床边,而章氏也早挪回了屋里的东暖阁。 兄妹几个见了他来,纷纷起身。 魏业摆手止了,疾步近前,探着头瞧了章氏的脸色,这会子已经不是煞白骇人的模样,只是人还有些昏昏沉沉。 他一拧眉心“还没醒吗?” 魏子衍话接的话,说没有“不过周太医说了,服了药,睡上一觉,过会子也就醒了,叫我们放心。” 魏业哦了一嗓子,稍稍把心跌回肚子里,可转头就变了脸色“到底是怎么回事?在府门口遇上周太医,说是急火攻心,加上昔年落下的旧疾,这几年没好好养一养,一下子成了这样。35”他冷着脸叫沅寿,“你们在跟前是怎么服侍的!” 沅寿吓了一跳,也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往地上一跪“今儿是夫人叫了二姑娘来说话,可不知怎么的,好端端的就夫人她就奴婢真不知道,那会子夫人和二姑娘在屋里说话,打发了奴婢们都退到外头去守着,突然听见了二姑娘叫人,奴婢们才敢进屋,可进屋时,夫人已经气厥过去了。” 魏鸢眼皮突突的跳“爹” “你住嘴!”魏业呵斥住她,板着脸望向魏鸾站着的方向。 魏鸾没由来打了个哆嗦。 她从没见到过从她懂事以来,爹就很喜欢她,什么好的都紧着她,连大哥也比不过她。 她不是没做错过事情的。 当年还在京城,跟秦令歆争吵打闹,闹大的时候也有,但饶是那样,爹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她,更不要说 这是个什么样的神色呢? 眼中有寒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反而能看到些许阴沉,甚至有那么一丝阴鸷。 魏鸾下意识吞了口口水“爹,我” “你跟我来!”魏业也没叫她把话说完, 魏子衍却横着拦了一把“爹素日里宠爱鸾儿,我们也不敢说什么,她年纪小,受宠些应该的,可今儿她把母亲气成这样子,爹也不管教她吗?” “子衍,你总要让爹问清楚了,难道凭着沅寿一面之词,就是鸾儿把母亲气成这样子了?”魏鸢拉过魏鸾,把人往身后一塞,竟然难得的硬气起来,“你未免也太不把亲妹妹的名声当回事,哪里还有为人兄长的样子!” 魏子衍却理直气壮的挺直了腰杆“我不拿她的名声当回事?大姐姐的意思,是沅寿撒谎?” “够了!”魏业在地砖上踏了一脚,呵住了姐弟两个的针锋相对,只是多看了魏鸢一眼。 “鸾儿,跟我来。”他已然是沉声叫的魏鸾,显然不悦。 魏鸾喉咙滚了一滚,到底还是从魏鸢身后步出来,打算跟着魏业出门。 魏鸢抓了她一把“鸾儿” 她冲着魏鸾摇头,也不说话,只是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便随着魏业出门去了,只留下魏鸢和魏子衍姐弟两个大眼瞪小眼,谁看谁都不服气。 魏鸾蔫儿头耷拉脑的跟在魏业的身后,一路出来,发现魏业并没有打算带她去书房,只是往外绕了几步,便在院中那棵古槐树下站住了脚。 “爹,我” 魏业一扬手,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你故意气你母亲?” 她猛的摇头“我怎么会?” 魏业便又点头“那你母亲气厥过去,是不是因为你?” 她抿起唇来“是。” 魏业眼神略变了变,抬了左手起来。 魏鸾是瞧见了的,眼中惊诧一闪而过之余,更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动手? 她略一合眼,正打算要抬头与魏业说些什么,那只温热的大掌,便落在了她的头顶上。 那是带着安慰的轻抚“爹?” “爹信你,你说不是故意气她,那就一定不是故意的。我的鸾儿,是个不会扯谎的好姑娘,只是鸾儿,你母亲病倒,终究是因为你,这阵子,到她跟前去侍疾,学的乖一些,行不行?”魏业带着商量的语气和口吻,其实正是对她的无限宠溺。 魏鸾原本觉得委屈的。 其实这件事,很可能根本就是章氏拿自己的身子来算计她、陷害她,而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爹,更没有想好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她今日刚拿了沅寿做筏子,说立威其实谈不上,只是章氏步步紧逼,叫她不得不反击回去,不然章氏只会越发得意,将来还了得吗? 可是眼下她爹这样信她,她的委屈,一下子就散去了大半。 又有什么好委屈的呢? 魏鸾笑了下“我知道,我不会叫爹为难的。” 魏业眼底的怜爱愈发浓烈“你二哥你二哥一向是这样,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有些事情,爹心里知道也明白。不过鸾儿,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往后在你母亲面前,便是无意的,也还是尽量不要惹她生气。这些年,她操持家里,的确是受累了的,周太医的话你也要听到心里,气急攻心到底伤身,你也不想是不是?” 她不想?她怎么会不想。 章氏是死是活和她都没有多大的关系,更不要说在章氏做了这么多事之后。 只是这些话,暂且没法子告诉爹罢了。 关于秦令歆的,关于宋家的,甚至是,关于这次章氏突然病倒的。 这些都是阴谋算计,是章氏陷害她的手段。 姐姐有句话说得对,她的名声,难道就不顾全了? 这些人,一门心思要坏了她的名声她忍,这一时意气她当然可以不争,但以后,可就说不准了! 第七十八章:追查 第78章追查 给章氏侍疾这件事,魏鸾是一日也没有耽搁过的, 章氏突然病倒,府中上下虽然没人敢明着说什么,可背地里指指点点,再加上魏子衍这几日对她毫不客气,她隐隐感觉到,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差个水落石出,她一定名誉受损。 那毕竟是长辈 但是周太医说过的那些话,她实在是没办法和爹开口。 于是这一日魏鸾吩咐了齐娘留意着魏子期何时回府,又叫当珠去找了孙喜一趟。 孙喜来见她那会儿,她刚从上房院侍奉着章氏吃了药睡下,侍疾虽不至于多劳累,横竖也有底下的奴婢们服侍,只是要她在近前尽个孝而已,但魏鸾到底娇生惯养长大,从来也没干过伺候人的事,这会子回了清乐院,揉了揉肩膀,本来想叫尤珠给她好好捏一捏的,就瞧见了孙喜跟在当珠后头进了月洞门。 她一摆手,挡住了尤珠上前来的动作。 孙喜看起来很老实的模样,进了门连多看一眼都没有过,猫着腰低着头,眼睛就只能瞧得见当珠的后脚跟,就这么着,近了魏鸾眼前去。 等站住了脚,他才匆匆抬头扫了一眼,便端了个礼出来“” 魏鸾其实说过他几次,魏子期也有说过。 如今做了魏家的二总管,实在不必处处都这样恭谨着,更何况他背后还有齐王府撑腰。 不过孙喜大约是习惯了,而几天下来,魏鸾兄妹也发现,他这样的恭谨谦逊也有他的好处,至少底下的奴才都喜欢和他相处,是以两个人也就不再说什么。 原本最担心的,无非是他从齐王府到魏家来,家里原先的奴才们不服气,少不了不服管教,没成想孙喜做的倒十分不错。 魏鸾摆了摆手“你这两天出去过吗?” 孙喜点了头“从夫人病倒后,出去过几趟。” 她哦了一嗓子“黎晏说什么了?” 孙喜眼皮跳了跳,虽然听了好一阵子了,但到现在仍旧没法子适应。 那是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二姑娘每每直呼其名 他略抿了下唇,没顾得上多想“殿下说,看二姑娘这回想怎么办,要是有什么话要吩咐的,只管叫我带话过去就是了。” “他知道”魏鸾话没有问完,自己收了声,无声的笑了。 她有什么事情,是黎晏不知道的。35 这样给章氏侍疾,其实是变相的把她给禁足了。 魏鸾突然灵光一闪爹既然信了她,却以不落人口实为由,叫她日日到上房院侍疾,难道说,爹是怀疑章氏的,就是防着她寻了黎晏而生事? 这念头真是一闪而过,魏业素日慈爱的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前,她便立时摇了下头“不会的” 这声低喃入了孙喜的耳中,他下意识的抬眼看过去“二姑娘说什么?” 魏鸾回过神,想起还有事情要交代孙喜去办,哦了下“别的暂时先不管,前几日姐姐给上房院送的点心,你去悄悄地问一问,都有什么人经手过。” 这回轮到孙喜愣住了“姑娘这点心经手的人,可有点多,您要查,恐怕要” “我问过姐姐了,那些点心大多是她亲手做的,就是为了堵住那些小人的嘴,而且一路也是她亲自带着送到上房院去的。”她了一声,打断了孙喜的后话,“进了上房院,是谁经手过,你去弄弄清楚。” 点心送进了上房院,谁又能经手呢?谁又能从魏鸢的手上,把东西接过去呢? 那几天,章氏是不见她们姊妹的,是以大多时候,东西必定是要经沅寿的手 孙喜有些为难。 他从前看人脸色惯了,如今虽知道地位变了变,也有人给他撑腰,但他想一想沅寿的身份,还是头皮发麻。 “如果是沅寿”孙喜喉咙滚了两滚,“毕竟是夫人的陪嫁。” “怎么?怕查着了她,不敢懂她?” 魏鸾语气不大好,但真没多生气。 孙喜是什么心态问出的这句话,她大抵明白。 有些人卑躬屈膝久了,会生出自卑来,孙喜是个有本事的,就是这三年在齐王府,实在叫打压的厉害了些。 她慢腾腾的站起身,一面又捏了捏自己的脖子“孙喜,你记住了,在这个家里头,没有什么人,是我不敢碰的,不要说沅寿,就是”她斜眼扫过去,没把那几个字说出口。 孙喜一怔,却已然明白了。 他面前的姑娘十几岁,比他还小许多,但此时的气势却那样大,那是靠着富贵和娇宠养出来的。 “奴才明白了。”他点头应下来,“那这件事,要奴才告诉殿下吗?” 魏鸾略合眼,细想了想“先别告诉他了,你在府里查,左右现如今你人缘也不错,打听些事,这点本事你还是有的吧?” 孙喜脸上才有了笑意“奴才进府也这么些天了,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不是辜负了二姑娘的提拔。” 他嘴甜,知道说什么话讨人喜欢,偏偏又不惹人生厌。 魏鸾只是摆手“说这些没意思。你先去查吧,宅子里的事,不必惊动黎晏的,就不需要告诉他,等你查出来是什么人经过手,我觉着需要他帮忙了,自然会叫你给齐王府带话的。” 他说是,旁的便不再多问。 到魏家来服侍前,齐王殿下是见过他的。 他在王府待了三年,虽时常见到殿下,可那只是殿下日常出门归府,恐怕三年间,说过的话,都没有那一日多。 他从不知道殿下可以那么有耐心,又那样的细心。 魏家这位二姑娘极看重魏家体面,也极维护她父兄与长姐,家宅中的事情,殿下叫他全都听二姑娘的吩咐,即便是有叫他瞒着王府的,他也要听。 彼时孙喜觉得讶然,以为二姑娘并不会他从前觉得,殿下爱重二姑娘,而二姑娘呢?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种依附。 既然是依附,又怎会有什么事情还特意的瞒着不告诉,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他进了清乐院,听见了魏鸾的这番吩咐,才明白了殿下当日的一席话。 第七十九章:心肠歹毒 第79章心肠歹毒 今日发生的事情,当珠也是生气的,但她更多的,还是担忧,更不要说先前还有沅寿那一桩。35 那头魏鸾吩咐完了孙喜,叫他退下去,当珠还是送了他到月洞门外的。 这会子转头回来,魏鸾就歪在春藤椅上,尤珠替她捏着肩膀。 她三两步近了前“姑娘真的要查下去?” “那会儿你在小月洞门外的,周太医的话,你都听见了吧?”魏鸾眼皮都没翻一下,张了口只问她。 听是自然听见了的 那番话入了她的耳中,她也是胆战心惊。 平日里姑娘总说她傻乎乎的,可她不是是非不分,更不是什么都不懂,大多的时候,她只是想把姑娘服侍好,她做奴婢的,把主子服侍好了才是本分,余下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她不想掺和,也不愿意多想,横竖同她是没有关系的。 她从小就跟着姑娘了,姑娘也不是拿她当奴婢看,说句高看自己的话,她和尤珠是一样的人,在姑娘眼里,都是当姐妹看待的,只是主仆的名义压在前头而已。 她没有害人之心,别人也别惦记着来害她,到什么时候,姑娘都会护着她。35 这会子当珠索性上前去,蹲身在春藤椅旁,正好魏鸾的手垂放在旁边儿,她小手往上一搭,就覆在了魏鸾的手背上。 魏鸾觉得手背上有了温度,当珠的手心是滚烫的。 她这才睁开眼,入眼是当珠满脸的担忧。 丫头眼中的忧心忡忡真是藏也藏不住。 魏鸾长叹一声“怕我得罪上房院?” 当珠想点头,又止住“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事情。姑娘不是总说,家宅安宁才是最紧要的,一家人在一起,不能闹的四分五裂,老爷和大少爷总在外奔波,忙着家里的生意,这么大的家业,内里不能乱了套吗?姑娘如今叫孙喜去查上房院,话里话外矛头直指沅寿” 说起沅寿,她又想起先前的事情,眉头越发往一处拢了起来“之前姑娘和沅寿置那份儿气,我瞧着就不好。那是夫人打扬州带来的陪嫁,姑娘这么不给她留面子,不是活打了夫人的脸吗?” “当珠,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知道,昔日我说给你们听的那些话,你全都听进去,也都记在心里头了,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魏鸾抽回自己的手,反手又拍了拍当珠“是她们要害我在前的。35当从我挨打那一次,到如今,我忍让的也够多了。当初黎晏只是发落了一个陈平,便不了了之,母亲心怀感念了吗?她有想过这家宅和睦吗?” 她一面说,一面嗤笑出声来“她要是想过,就不会有之后这种种。” 当珠觉得这样总归是不妥,还想说什么,后头尤珠叫了她一声“姑娘这样做,总有姑娘的道理。前头的话,姑娘也与我说了些,你可是把周太医的话全听进耳朵里的,这会子怎么转不过弯儿呢?夫人这一病,是叫周太医给拦住了,不然真惊动了外头的大夫,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这岂不是把大姑娘也牵扯进来?” “可”当珠觉得话不是这样说,拧着眉反驳出声,“可到底没惊动了外面的大夫,况且夫人也不是不知道的,近些时日,周太医每日都到府上来,这个时辰,是一定在西院诊脉的。她这时辰病倒,有姑娘在,一定叫人去请了周太医来,怎么会惊动外头大夫?” “二少爷不是就” “你们两个吵什么呢?原本,她也不是这样的心思。” 魏鸾听她们两个要起争执,吵得她头疼,便点了点身下春藤椅,发出两声闷响,又启唇呵住了她二人所有后话。 章氏未必要把姐姐一同拉下水,这其实就是个疑影儿罢了。 不管怎么说,叫她有罪说不清,就已经足够了。 其实尤珠没说完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那会儿在上房院时,魏子衍不就叫嚣着要请外面的大夫入府再来请脉吗? 不过那时候,是姐姐拦下了不许,说再请了外头大夫来,给齐王府知道了,岂不是他们魏家眼里没人吗?周太医亲自来诊过脉说无大碍,也开了方子煎了药,一转眼,魏家还要派人再去请大夫,这不是摆明了信不过周太医医术? 其实眼下想明白这一层,魏鸾倒觉得,未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环套这一环的诡计。 章氏自己不闹,沅寿也没闹,横竖魏子衍一定会闹,而周太医看过了,她们姊妹在家中,便一定会开口阻拦,姐姐是嫡长女,爹和大哥不在家中,魏子衍又一向不成事,底下的人自然听她的话办事。 如果将来再闹起来,翻出这段事,说起是先吃坏了东西在前,那姐姐之后开口拦阻,不许外面大夫再来请脉的行径,就会变得可疑起来。 周太医医术高超,可毕竟是齐王府的人,凡齐王府出来的,有哪个是不看着魏鸾面子说话办事的? 就是当时看出了端倪,事关魏家内宅,他一定不会多说,可其实保全的,不仍旧是魏鸾姊妹? 念及此,魏鸾不由倒吸口凉气。 她腾地坐起身,趿拉着绣鞋就要啊下春藤椅,可人站起来没走出去两步,魏子期已经黑着脸进了院门,瞧见她行色匆匆的模样“又这样着急忙慌的,还想做什么?” 魏鸾一时怔在原地,看着魏子期,慢慢的变了脸色。 魏子期走近时,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说的有些重。 他拍了拍脑门“今日铺子上的账目出了错,我处置了大半天,刚回了府,听底下的奴才说齐娘在寻我,我见了齐娘,就听她说了今日家里发生的事,方才又见你神色慌张的样子,一时气劲儿冲上了头,说话重了些,你别怪大哥。” 他都这样服软赔礼了,魏鸾还能说什么? 但那句话,带着明显的诘问和不信任,到底还是刺痛了她的心的。 其实这么久过去了,大哥和姐姐,一如既往的不信任她吧? 魏鸾平复了下心绪“没事,原也就是我不小心,才会闯了祸,又给大哥添了麻烦的。” 第八十章:认可 第80章认可 魏鸾拉了魏子期往院中石桌石凳那头过去坐, 魏子期一摆手“别忙了,我不喝茶。” 当珠看他脸色还是不好看,虽然比进门那会儿有所缓和,但 她头皮一紧,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看向魏鸾。 魏鸾和她是面对面的方向,坐在石凳上一抬头,正好瞧见丫头无措的眼神,会心一笑,冲她摇了摇手“你和尤珠都去忙吧,也告诉齐娘,不用惦记我这里,我和大哥说几句话。” 魏子期愈发拧眉,直到两个丫头都退远了“齐娘如今也是愈发” “大哥!”魏鸾咬重话音,“上次不是说过的,不要再说齐娘的不是。” 魏子期把双手一摊,状似无奈,实在也是拿她没办法“行,都依你,那你倒是说说吧,今儿又是闹的哪一处?” “大哥信不信,母亲会拿自己的身体来陷害我。” 魏子期眼皮突突的跳,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左手揉了揉耳朵,不敢置信的问魏鸾“你说什么?” “今日母亲病倒,我也吓坏了,但那会儿周太医就在府上” 魏鸾面色沉下去,与他娓娓道来,先是周太医单独与她说的那番话,甚至是,她吩咐了孙喜去办的事,一样都没有瞒着魏子期。闪舞 “你叫孙喜去查上房院的人?”魏子期倒没有发脾气,只是面无表情,但仔细看时,他眼中明灭几变,分明是情绪流转。 魏鸾说是,丝毫不惧怕“当珠也劝了我,这样子于家宅安宁无益,可是大哥,这几个月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一一忍让,而母亲却得寸进尺。” 她抿起唇来,犹豫再三,还是把关于魏鸢的猜测,说给了魏子期听“姐姐今日的确是开口拦了,原本我也没想这么多的,刚才尤珠无意中说起,真未必是上房院自己做的手脚,我才猛然惊醒。倘或要秋后算账,姐姐今日这一拦,岂不是成了做贼心虚吗?” 她越说,魏子期便越是沉默下去。 他就这么两个妹妹,知道了这样的事,说不生气是假的,可真的要纵着鸾儿调查上房院吗?伤了章氏的颜面,真的好吗? “这些事,你和爹说了没有?”他平声问她。闪舞 魏鸾却只是摇头“目下我无凭无据,不想惊动爹。” 魏子期眯了眯眼,盯着她打量了须臾“你不是不想惊动爹,是怕爹不许你再追究,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魏鸾一时讶然。 她的确也担心过这个。 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无法开口而已。 她起先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也有这个原因的,但更多的是不知道怎么跟爹开口。大哥,其实我最近总是在想,之前母亲做的很多事,爹应该都是知道的吧?不然这次孙喜进府服侍,爹怎么反倒冷落起母亲来呢?我听齐娘说,这阵子爹也总是往西院跑,很少在上房院的” “胡说!齐娘如今是怎么回事?怎么什么都要拿到你面前说。”魏子期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她两句,“这是爹自己的事情,你过问什么?不过你说爹是精明能干的人,母亲有些手段伎俩,爹只是不愿意伤了和气罢了。所以鸾儿,爹大多时候息事宁人,你这次一定要闹大?” 他没了先前的愤怒模样,也并没有再训斥她胡作非为,对于她派了孙喜调查上房院这件事,他的态度一下子和软了下来。 这令魏鸾感到开心。 一直以来不被信任,那样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明明在这个家里,除了爹,和她最亲的就是大哥和姐姐,可他们两个却都不信任她,这一度让魏鸾感到失望和挫败。 不过今日嘛 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那份凝重渐渐消失,笼罩在她头顶的一片阴云,也慢慢散开了。 “这次的事情,我不想就这样算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是母亲自己动手脚,她必定不会留下把柄给你去查。”魏子期平视着她,须臾长叹一声,“你还是年纪太小了。在家里有爹和我,在外头又有齐王,母亲如果真的要这样害你,一定是精心筹划过,不可能轻易叫你拿到把柄的。” “我知道,我也想到过。”魏鸾眼中闪过阴鸷,“大哥,有些把柄,一定要她留下吗?” 魏子期倏尔皱起眉头来“你是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道理,大哥小时候是教过我的。”魏鸾昂起下巴来,终于与他四目相对,“她陷害我在先的,我就是报复回去,也不能怪我。她做长辈的,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都要败坏我的名声大哥,姐姐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名声是经不起这样糟践的。” 然则魏子期还是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你打算让齐王帮你?” “我起先想的是,不管怎么样,这回总要拿沅寿开刀下手了。”她想了下,又把前头同沅寿那一宗说了一通,“我让当珠去叫孙喜来之前,也犹豫过,这件事本来该先和你商量过才好,但我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魏子期明白的。 她做的已经很好。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从来娇生惯养,如今知道继母拿这样肮脏的手段陷害她,她还能耐下心来,没有立时闹的人尽皆知,在魏子期看来,便已经十分难得了。 他抬了抬手,本来想隔着石桌去揉她的脑袋,但到底又收住“你自己做了决定,去做就是了,我听你这样说,其实也放心,好歹你还知道分寸。鸾儿,要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整治沅寿一番,已经很折母亲的颜面,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明白“毕竟还是魏家的当家主母,我知道大哥想说这个。我心里也从来没忘记过,所以我也吩咐了孙喜,先查着上房院,不许惊动黎晏,若然查实了,真的是她们自己动手来陷害我,还要捎带上姐姐,容我考虑过,再告诉黎晏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八十一章:离府的丫头 第81章离府的丫头 在那日得了魏子期的许可后,魏鸾一颗心便愈发安定下来。35 实际上她不是不知道,对于这件事,大哥更多的并不是认同,他还是会觉得,她过于胡闹了些,但章氏这次所作所为,叫大哥看来,也到底忍无可忍。 有些事,他不能做,也永远都不可能做,那么她来做。 那天她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其实说穿了,到如今,也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 章氏到底做没做这样的事情,不是凭周太医几句话就能盖棺定论的。 倘或孙喜在上房院查不出任何的端倪来那又如何呢?她今次是铁了心,一定要章氏好看的。 她从来都不是圣人心性的人,如果长此以往,总有一回她一定会栽在章氏手上。 如今章氏这些,其实都只能算作小打小闹,那毕竟还在内宅里,没闹出魏府的大门,不管章氏怎么闹,都有爹兜着,也都有爹护着她,到最后,章氏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要真是一味的纵着,叫章氏以为她怕了,或是毫无还手之力,仅仅只是靠着爹和黎晏保护,将来真闹到了府门外 到那时,便是黎晏能护得住她,也总堵不住悠悠众口。闪舞 她曾与黎晏说过的众口铄金。 如今的魏鸾,必不会忘记这四个字! 这一日魏鸾起得早,章氏这几日养的还不错,周太医是妙手回春的人,开的方子照方煎药,几服药吃下去,果然十分有效。 是以她也不似早前两日,每天都要在章氏床前守着,连她爹都私下里跟她说过,如今既没大碍了,也不用天天都去,免得累着她,她陪在旁边,章氏也休息不好。 话说的是委婉的,但魏鸾心里都明白。 反正章氏现如今清醒了,按章氏那股子不待见她的劲儿,她越是在床前陪着守着,章氏的这个病,只怕好的就越慢。 故而她叫尤珠几个去取了去岁收起来的雪水,难得的有兴致,要煮上一壶好茶。 她爱喝碧螺春,黎晏打发人给她送了很多头茶来,这几天忙着顾不上,小茶罐都一直没开封。 这会儿她兴致盎然的摆弄着茶具,刚把小茶罐启开,忽而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手上动作略一顿,抬眼看过去,便笑了。 孙喜正疾步过了月洞门,朝她的方向步过来。 魏鸾索性也不摆弄了,端坐在那里,把茶罐抱在手上,等他走近了,才扬声问“三日不到,你就来回我的话,当初我的确是没有看错人的。闪舞” 他的确是个很有本事的奴才,魏鸾每每想起,都觉得自己总归还不算是瞎了眼的一个人。 孙喜那里忙说不敢当,客气了两句,知道她不爱听这个,便收了声,顿了须臾便开始说正事儿“大姑娘的点心进了上房院,能经手的人确实不多,除了沅寿,就只有在夫人房里服侍的四个二等丫头,不过这几日奴才瞧着,只有采香和采照几个常在跟前儿服侍,好几天没见着采宁的面儿了。” 小茶罐在魏鸾手上滚了两滚“哦?两个丫头不见了人影吗?” “是。”他回了一声,仍旧低着头,“奴才打听过,说是采宁家里大哥身上不好,夫人放了她的假,还多给了两个月的例银,叫她回家去给她大哥看病了。” 这可真是会挑时候,又实在巧的很。 章氏房里一个二等丫头,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二两,多给了两个月的四两银子在魏家人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可在底下奴才们手上,那足够一家子宽裕几个月的了。 采宁她是知道的,也是打从章氏进府就跟着服侍的人了,不过算不上魏家家生的奴才,她爹娘当年把她卖到魏家为奴,换了银子好贴补家用,后来采宁人机灵,又懂事,章氏把她提拔上来,做了房里的二等丫头,于是采宁月例银子也多起来,除去自己买些爱的头花一类,余下的都送回了家里去。 现如今说,她大哥病了,还要她带着银子回去给她大哥看病 魏鸾啧了一声“这得病成什么样儿?或是说,这家人竟把他们姑娘当做个摇钱树吗?这么多年了,魏家从来不苛待奴才,采宁的月例银子没少过半钱,平日母亲还给她不少打赏,她大多送回了家去,可她爹娘竟一点银子也没攒下来,现在儿子病了,还得指望闺女带银子回去?” 那头孙喜也浅笑出声,大概是怕在魏鸾面前太不规矩,又忍了忍。 魏鸾是听见了的,了一声“这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也不爱拿规矩拘着你们,你想笑,笑你的就是了。” 她不说还好,越是说,孙喜才越是尴尬,越发不敢笑了。 “外头你问过吗?”魏鸾往椅背上靠了靠,抬眼去看他,“平日跟采宁关系还不错的,你问过没?” “自然是问过了,但都说采宁离府那会儿,说的就是家中大哥病了,回去给他看病的,但奴才瞧着,这都两三天了,也不见她回府”孙喜说到这儿顿了下,“但外头,奴才还没查。上回二姑娘不是说,先不惊动外头吗?您眼下是要叫查查采宁家里头吗?” “查是肯定要查的,但外头的,你别自己去查了。”魏鸾摸了摸鼻尖儿想了想,“但我估计,事儿也未必出在采宁身上。” 孙喜应了句是“奴才心里也存了个疑影儿。府中才出了事,其实按照夫人心性”他咳了一声,大约是编排主子不合适,但在魏鸾面前,到底是敢开口,“夫人必定猜得到,您是一定会查的,怎么会这时候放采宁离府,这不是惹您猜疑吗?” “所以上房院里经手了姐姐点心的人,都有可疑之处,其实采宁本身也有,说不准人家就是引着我这样子想。”她深吸口气,素手按在鬓边,压了压太阳穴,“你借故出府办事,去一趟齐王府,把这事儿告诉黎晏,采宁的大哥到底是不是病了,这事儿还是叫黎晏弄弄清楚。” “那上房院其他的人” “先不查了。”魏鸾摆手止了他的后话,“她们不是想叫采宁背罪名吗?人家要是好端端的什么都没做,白叫她们当棋子,还是一颗弃子,将来那才有的好看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八十二章:存心 第8章存心 采宁离府的事情,看似寻常不过,可魏鸾知道,这其中一定没有那么简单。 打发了孙喜退下去,又多交代了他几句,横竖外头的事情,还是要齐王府来料理。 眼下孙喜既做了魏家的二总管,真明着去查采宁家里头,哪怕是暗地里查,要是给章氏知道了,也是一场不必要的风波。 虽说这事儿绝不是她有错在先,但章氏颠倒黑白的手段,她可一点也不想领教,索给黎晏,省去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外面的事情查归查,宅子里的试探嘛,仍旧是少不了的。 是以这一日后半天,魏鸾如寻常一般,往上房院去看章氏。 沅寿在门外迎的她,她随口问了两句今日如何一类的话,沅寿为着前两日齐娘之事,对魏鸾多少有了些忌惮的心思,这几日她又日日往上房院来,看着是和气的,但真不是那么一回事。 为这个,夫人已经头疼了好几天,又不想叫她到上房院来侍疾,可这又是老爷亲自说出口的话,一来二去的,每回魏鸾来,沅寿都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 这会儿她迎着魏鸾往屋里去,魏鸾眼风扫过,瞧见了她满脸的淡漠和疏离,临到了门口时,脚下顿一顿,不经意似的问出声“这两天到母亲这儿,我好像都没瞧见采宁,这丫头又到哪里偷懒玩去了?” 沅寿面不改色的哦了声,仿佛是没瞧见魏鸾的眼神一般,只是低着头,一味往前引她进门,又抬手打了帘子叫她进,好半天才回她一句“说是家里头她兄长病了,这两日夫人叫她家去伺候着,还多给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毕竟是在夫人跟前服侍了这么些年的人。” “那倒是。”魏鸾漫不经心的提步子进门,“到底在跟前服侍的久了的人,用起来又顺手,平日里也听话,人家家里遇上了难处,是该这样子。爹从前也总说,待下要宽厚。” 她就像是话里有话,沅寿一下子便不再接了。 魏鸾扫过去一眼,见她面上仍旧没有多大波动,心下不由嗤笑。 她们这场戏演的倒是很足,像是蛛丝马迹不露,可偏又卖出采宁这么大的漏洞来。 实则眼下魏鸾才越发信了,采宁这丫头八成是没什么问题的。 章氏吃坏了的东西,十有和姐姐送来的点心有关,她想章氏也一定还留有后招,不过不是目下而已。 查采宁一定是查不出问题了,沅寿这样信心十足的模样 魏鸾略眯了眼。 原本她还想着,采宁日日在上房院服侍,又是章氏近身的丫头,多少知道些内情,倘或知道了章氏这样拿她做了一枚弃子,还有不寒心生气的吗?既恨上了章氏,再加以循循善诱,总能从采宁的口中听到些什么。 现在看来,黎晏是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她难免有些灰心,却又正好听见章氏叫她。 虽然养了几日,精神也见好,但按周太医说的,最好还是先不要下床,安心静养。 伤了精气神原就是可大可小的事儿,如今算是运气好,没什么大碍,最好是仔细将养一番,免得有什么后患。 起初章氏好像起过什么疑心,说到底周太医是齐王府的人,她大约是怕周太医伙同了魏鸾害她。 虽然养几天病看起来没什么打紧的,但实际上她这个当家主母一病下去,府里大小事务,少不了要交到魏鸢这个大姑娘手里去。 章氏这么多年,把手中权柄看的比什么都要重,自然不甘愿,所以刚转醒时,强撑着说自己并无大碍,不愿意听了周太医的。 后来还是魏业再三的劝了,周太医也与她说过几次其中厉害,她渐次信了,也重视起来,才不敢再说这样的话。 为着还没能下床,章氏开口时语气难免带着三分虚弱,听来多出些有气无力来“你和沅寿在说什么?怎么又是难处,又是宽厚的。” 魏鸾迈开步子往她床边儿靠过去,大概离着床沿有三两步时站住了脚。 她先探着脑袋瞧了眼章氏脸色,果然比前两日好看的多,跟着才蹲身端了个礼“我瞧今日母亲的脸色越发好了,大约再养个日,就能大好,周太医的医术果真是没话说的。” “宫里头点了出来跟在齐王府服侍的,能错到哪里去?那自然是没话说的医术,才能得了这份儿恩典。”章氏翻了翻眼皮看她,“问你话呢。才刚和沅寿在说什么?是遇上事儿了,还是鸢儿有什么料理不过来的?” 魏鸾略眯了眯眼,却很快又恢复如常。 有时候她越发看不透章氏心思。 姐姐好歹是魏家的嫡长女,她成天也不盼着姐姐好,将来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魏鸾略叹了声“外头都好,姐姐也没有料理不过来,横竖还有川叔他们都晓得帮衬,母亲只管放心就是了。再者说了,姐姐是长女,将来出了阁,也是要独当一面做主母的,如今府上上下叫母亲打理的井井有条,她管起事儿来得心应手,能有什么料理不来的呢?” 她反问了一嗓子,似是无心,却更像是有意。 总归章氏变了脸“你姐姐出不出阁这样的话,你如今也满嘴胡说了?” 魏鸾忙说不敢“可上回您不是还叫陈平给我带话,说起什么城西曹家,什么姐姐的婚事”她拖长了尾音咦了声,“是我记错了,还是母亲吩咐错了,又或者,是陈平自己不懂规矩,满嘴的胡言乱语,拿这些话来说给我听呢?”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况且陈平也离了府,走的那样不体面 章氏猛然咳嗽起来,有些剧烈,几乎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一般。 沅寿吃了一惊,忙倒了杯水凑上去,把人扶着坐直一些,叫她就着自己的手慢慢的吃下去两口水“夫人慢着点儿,仔细气儿不顺。”这头说完了,她回过头去看魏鸾,眼底的指责竟也不藏着了,“二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今儿竟是存了心来气夫人的吗?” 第八十三章:百害而无一利 第83章百害而无一利 存心? 她当然是存心的。 魏鸾站在那里没挪动,冷眼看着章氏喝了水,那口气终于平缓下来。 沅寿又扶着她靠在了身后的大背金丝软枕上,魏鸾分明还能看得见,章氏的手指关节处隐隐泛白,那是方才用力过猛,死命的抓着身上盖着的小毯时造成的,到这会儿也没彻底散去那份白。 章氏靠在枕头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头疼不已“你如今” 魏鸾却先她一步拦住了她后头的话“母亲大抵是想说,我如今越发不成样子,规矩也一塌糊涂,到了您跟前,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全丢了出来,或是有些话,听来简直是无稽之谈,饶是这样的,也拿来问您,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了,只怕全是骄纵出来的,是吗?” 章氏的眼早眯成了一条线,死死地盯着魏鸾,那口气憋在她胸口,不上不下的,堵的她心口发慌。 这丫头到底想干什么? 前两日魏鸾逼着沅寿给齐娘赔礼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其实这个事儿,她自己也是有苦难言。 魏业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她自己心里明镜儿似的,而且她至今都没想明白,齐娘到底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尤其是当着沅寿的面儿 她一直没弄清楚的是,齐娘到底是什么来历,只是时日久了,连魏业都客客气气的,她自然也就不好说什么,以至于再后来,对齐娘多出些忌惮。 她长了这么大,真正忌惮什么人是少有的,但齐娘就是因为摸不清底细,才不敢颐指气使的。 那天的事,沅寿自然是回了上房院就回了她的,但她也说了沅寿,不许再生事。 心里总归是有气的,但原就理亏在先,说是心虚也不为过,过后如何还好揪着齐娘不放去闹腾呢? 本来以为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齐娘是说了她在前的,她都没有发作起来,魏鸾又凭什么闹呢? 然则让她没想到的是,魏鸾真的就敢这样闹起来。 这一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是替齐娘讨个所谓的公道,偏偏还没法子责罚魏鸾什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个哑巴亏,就这样吃下去。 沅寿那天气的双眼通红,齐娘当然是没给她什么好脸色瞧,又说是去赔礼,自然不能更拿乔托大。 当着底下那么多奴才的面儿,沅寿多少年没受过委屈的人,脸上抹不开,回到她跟前,有苦说不出。 这件事,魏鸾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她从没想到,便也没有任何的准备。 所以她如今越发看不懂,这个丫头究竟想做些什么呢? 这次她病倒下去,魏鸾好像安分下来,在外人眼里,那仿佛是为着魏业的几句教诲,可她心里清楚,决计不是。 魏鸾会服了她?顺服二字,魏鸾永远也学不会。 果然,今日进了门,便阴阳怪气的。 先前的那些话,她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的,再问得多了,却没想到,魏鸾这样子反击了她。 章氏坐在那里,一只手捂着胸口。 她能感觉到,魏鸾的眼底迸发出的怒意。 那样带着寒芒的怒火,直冲着她而来魏鸾知道了。 章氏眉头一紧“曹家的事情,的确是我让陈平告诉你的。” 话既然摊开了,再想藏着掖着,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魏鸾要撕破脸不,她怎么敢真正撕破脸呢? “所以呢?”章氏冷笑着反问她,终于渐次平复下来,手也慢慢的又垂回了身侧去,“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你心里知道,但我也没真正要拿魏鸢的婚事做筏子。其实也是你自己蠢,是你自己怕了,有你爹在一日,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草率决定了你们姊妹的婚事。” 这是嘲讽。 魏鸾却知道,她说的并不是实话。 那天知道这件事,她就想过的,章氏敢叫陈平把话带到她面前,就一定是真的动过这样的心思,等爹回来,又能拿她如何?姐姐的婚事是她这个母亲拍板定下来的,难道叫爹豁出去脸面,到曹家去退亲? 这样的事,爹不会干,哪怕是她去求,爹也不会答应,到时候姐姐也就只能认命。 是以她后来生气,每每想来,章氏竟从未将“魏氏”二字放在心上过一样。 眼下她竟还敢说这样的话 章氏大约也看出了她是有意撕破脸,过往岁月中的那些摩擦和矛盾,她已然不愿意再装作不知,每日维持着表面平静的过日子,不然这些话,章氏怎么会说出口呢? 魏鸾深吸了口气,眼神暗了暗“如今事情过去,当日宋宜也得到了解救,我劝了黎晏,不追究她,现在自然是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母亲当日究竟是真的动过心思,还是仅仅为了来威胁我,也只有母亲自己是最清楚的” 她往前近了两步,离着床沿大约就那么一小步的距离“母亲今日应该也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吧?” 章氏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却没有接她的话。 魏鸾噙着笑,脸上的表情却又渐次柔和下来“家里的日子还是要过的,母亲做过什么事,我未必不知道。这世上的事嘛,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亲信这句话吗?”她问了一句,又压了压音调,“总归我是信的。母亲既做过,只要有心,就总能查到蛛丝马迹,更何况母亲也知道,在内有爹和大哥向着我,在外还有黎晏护着我,有些人、有些事,到底能藏多久,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章氏从来不知道,十三岁的小姑娘,可以端着这样的气势,站在她的床前,大言不惭。 而此刻,真正令她心惊的是,魏鸾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从前骄纵也好,撒娇卖痴也好,魏业他们不在时,一副怯懦模样也好,那都是魏鸾。 可是魏鸾从没有过牙尖嘴利,条理清晰,与她说那些过去的旧事。 真的过去很久吗?并没有,至多几个月而已,如果黎晏想要查,怎么可能真的什么也查不出,况且即便查不出来,多早晚,魏业对她也存了疑心,于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啊 第八十四章:撕破脸 第84章撕破脸 章氏下意识攥紧了手,死死地盯着“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鸾平复了下心绪,再开口的时候,连带着语气都放轻缓下来,便好似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落在章氏眼中,突然便觉得她尤其的可怕。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把情绪如此的收放自如 章氏眉头紧锁“你目下这幅模样,恐怕你爹和齐王殿下,都不曾有幸见识过吧?” 魏鸾忽而高高挑眉“母亲仍旧打算威胁我?” 章氏不置可否。 魏鸾却只觉得好笑至极。 回想前世,章氏仿佛是无所不能的,她想要做的一切,也许都做到了。 那时爹虽也纳了妾,却是如她所愿的纳妾,并不是如今的这个胡氏,超出她的意料之外,更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人。 那时她虽也有爹和黎晏护着,却从没想过,要与章氏争个高下 说到底,从前也是她傻。 姐姐从来不争不抢,几乎是任凭章氏揉搓的一个人,而她呢?虽心里总有几分不满,却也是傻乎乎的,哪里想过同这位继母撕破脸 魏鸾深吸了口气,略一合眼,前世种种便全都浮现在她的眼前。 那时候,真是天真。 如今只怕换做章氏茫然,其实她未必到无措的地步,只是今日一时被打了个手足无措,等到回过神,自然另有法子来对付她,这一点,魏鸾深信不疑的。 “我不想做什么。”魏鸾到底是沉下了面色来,“我今天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母亲不要再做一些不该做的事至于什么是不该做的,母亲一定比我要明白的多。从前有很多事,我不追究,为的是魏家的安宁和体面,可母亲一而再再而三的,叫我以为,母亲这个当家主母,其实并不将魏家的体面放在心上,还有二哥” 她收了声,歪着头打量章氏,脸色虽还不好看,但眼底的戏谑已经浮现出来“母亲不顾体面,也不顾着二哥了吗?” 章氏忽而浑身一震,竟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从未如此挫败过,竟会被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指责至此! “你” 章氏原本有气无力,叫魏鸾这么一激怒,更是一张口便先咳起来。 魏鸾嗤的轻笑,那一声真是很浅,但却能钻进章氏的耳朵里去。 章氏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恶狠狠地瞪她,她却丝毫不惧“我话已至此,母亲该明白我的意思,再说的透彻了,那就真是收不住场了,闹到爹的面前,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她说完了,好似才想起来章氏那一声诘问,哦了一嗓子“至于母亲说的爹和黎晏知道我这幅模样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母亲这样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问这个呢?我敢在母亲面前说这些话,难道还怕他们知道吗?母亲大抵是忘记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原就是从小爹就教给我的道理,到如今,难道爹会说,当年教错我了不成?” 直到魏鸾从上房院离开,章氏都有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沅寿看着她出神,心里只发慌,也是叫魏鸾方才的模样和言谈吓坏了的。 她说不怕夫人的威胁,更不怕她如今这模样给老爷或是齐王知道了,其实是的,那是有恃无恐。 当初西院差点出了事,老爷都没拿二姑娘怎么样,更不要说只是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 至于那位殿下他一颗真心都在二姑娘的身上,只怕不管二姑娘是何等模样,这一辈子,也就这么宠着捧着过去了。 “夫人,二姑娘她她也只是一时被逼的急了”沅寿犹豫着,到底不放心,还是要开口劝两句,“这几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二姑娘又比从前精明了许多,会这样,其实您不必意外的。好在如今她也没说什么,这不只是” “没说什么?”章氏的声音一下子厉起来,好似是被沅寿这句话给刺激到一样。 她扭过脸儿来看沅寿,却又觉得那张脸变得模糊起来。 是了,她记起来了,之前沅寿也劝过她的,有些事,太急切了。 原本西院出事之后,她就该消停一阵子,毕竟夫妻离心离德,那可比什么都厉害。 她在这个家里,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有赖魏业,如果有一天魏业连对她最后的那点尊敬都没有了,她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魏业的爱,除了给了魏家,便是分给了孙氏和魏鸾母女,她一辈子也比不上了。 可到如今,魏业的敬重,全都是她一个人的。 胡氏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如何能与她相提并论? 可她不听她又怎么可能听得进去? 那阵子怎么瞧魏鸾,怎么都觉得不顺眼。 之后发生的事,她自己也知道匆忙,但好在一切都还算是有成算,不至于叫旁人轻易拿了把柄去,她却又未料到,今日魏鸾敢站在她的床前,这么不顾一切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威胁? 她的威胁,与魏鸾的威胁相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沅寿,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沅寿启唇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见章氏已经一侧身,把脸儿朝向了里头去,分明是不愿意再与她说话。 她几不可闻的叹气,颇为无奈,眼中更多的还是担忧。 服侍了夫人这么些年,她太知道夫人是什么样的脾气了。 宁折不弯。 二姑娘既然精明,为什么会和夫人对着来呢? 总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二姑娘早有预谋的,可这份预谋,又是为了什么,她便不得而知了。 那些威胁,是厉害,可夫人真的会退让却步吗? 沅寿蹲身拜了个礼,便轻手轻脚的退出去,视线一直都没从章氏的身上离开过,写满了担忧二字。 不会的。 这三个字在她心头闪过。 她知道,以后只会有更大的麻烦。 什么家宅安宁,只怕真的就顾不成了。 夫人眼下出神愣怔,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姑娘,可等到这份出神过后 沅寿心下咯噔一声,终于退出了门外去,顺势又带上了两扇雕花门,合上了一室静谧。 第八十五章:一无所有 第85章一无所有 四月春暖,惠风和畅,从上房院出来,魏鸾便只觉得通体舒畅,真是近来少有的惬意和舒服。 她带着当珠和尤珠回了清乐院去,一进了月洞门,也没打算收住脚,带着丫头便绕到了后头的竹林去,又吩咐了话下来,什么人也不见。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松过一口气了。 舒适的,安逸的,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只有她。 隔绝了一切的阴谋诡计,自然也就隔绝了一切的俗世纷争。 刚刚醒来时,她不是没想过,这一世安好,她不争,也不去害谁,只要和黎晏好好的,只要在将来那一天,黎晏能够护好她,她何必费尽心力,去与人争个高下呢? 可是等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她才发现,她想要的一世安好,竟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不说宋家姊妹虎视眈眈,就连魏家宅里,都有一个章氏,不肯轻易叫她好过。 坐在凉棚下的魏鸾,抬眼看着郁郁葱葱的竹子,不由一声长叹。 一旁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她今日在上房院中发生了什么,但因见她出门时神色欢愉,便没多想,眼下听她一声叹息,才提起一颗心来。 当珠犹豫着探身过去“姑娘,今儿夫人又说您了吗?” 魏鸾咦了一声扭脸看她,其实是稍稍抬了头的,正好金芒照耀下来,晃了她的眼。 她便拿手遮了下“说我做什么?你这丫头也不知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当珠撇了撇嘴“我瞧您唉声叹气的,还当夫人又说教您呢,打趣我做什么。” 尤珠没忍住,也跟着魏鸾笑起来。 魏鸾沉默了很久,终于重又扬了声,将今日上房院中一言一行,与她二人娓娓道来。 尤珠比当珠要年长个三两岁,也比她沉稳的多,乍然听了这样的话,两条秀眉真是要拧巴到一起去“姑娘怎么好” 指责的话不能说,那不是做丫头的本分。 于是她忙收了声,又改口“夫人还在病重,姑娘这些话,真激怒了夫人,只会叫夫人的病更不好。上回姑娘在上房院就已经吃过一次亏,到如今还要托齐王殿下帮着查那个真相,这会子怎么又去惹夫人呢?” “你错了,这不是招惹。” 魏鸾幽幽长叹。 她是招惹吗? 她从没想过要主动招惹章氏的。 大家住在一个宅子里,相安无事的过日子,岂不是最好不过的? 倘或不是章氏步步相逼,她何尝愿意与章氏闹成这样。 秦令歆临走前,还特意留下话,要她防着宋宁连秦令歆都一时看得出,宋宁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只怕以后的麻烦事还很多,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她今天又是为了什么呢? 其实魏鸾也说不上来。 真的只是话赶话,就说到了那儿。 又或者,潜意识里,她是希望章氏与她撕破脸的。 那怪不了她 “她是不是真的病的十分厉害,我心里有数,你们两个也心里明镜儿似的。她的病从何而来,更没人比我知道的详细”她拖长了音,把手拿开些,斜了眼风扫过尤珠那张清秀的脸,“其实你说,从一开始到现在,是谁在招惹谁呢?我有时候总在想,她是做长辈的,原本我一辈子碍不着她,怎么就要做到这地步。” 说完了,她又把视线调回来,重放在了那片竹林上。 魏鸾略一抬手,素手指尖的方向,正是竹林那里“你瞧,郁郁葱葱,如今春暖,它们长的也正好,原本一切都该是生机蓬勃的模样,一切都该是最好的模样,可是一切,都不是我破坏的。” 破坏了一切景致的那个人,是章氏。 尤珠心一沉“姑娘想对夫人做什么?” 魏鸾摇头“我能对她做什么呢?其实说到底,我有顾忌,她没有,是以她能够肆意揉搓我和姐姐,我能够反击的,却很少。便是一时拿住了她的把柄,她大概也是有恃无恐的。” 她做了深呼吸状“她真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或许会一时被困住,却不会一世都叫困住。她知道我永远顾忌着魏家,只要我一日顾忌,就一日不能真正拿她怎么样。她做的很多事,真拿了她去送官,有黎晏在,她这一辈子也不要想好过了,但尤珠,你说我能干吗?” 不是不能,是从来不愿。 而章氏就是太清楚这一点,才从来有恃无恐。 尤珠眸色一暗,摇了摇头“可是姑娘这样争一时意气,只会带了更多的麻烦。我知道姑娘不想一味忍让,越发叫上房院得意上脸,尤其当姑娘好欺负,随意揉搓,但眼下这样子” 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 魏鸾噙着笑劝她“这儿没外人,我今儿吩咐了不见人,就是想和你们两个说说心里话。有些话,我没法子和齐娘说,她想到长远,又好像总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说得多了,她就想得多。她年纪也慢慢大了,我不想叫她替我操那么多的心,难道没了外人,你们两个与我说起话来,还要支支吾吾的吗?那我心里的这些话,还要同谁去说呢?” 尤珠便说不是“我只是担心,等夫人缓过劲儿,还不知要怎么对付姑娘。姑娘说的道理,我都明白,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或许这魏家内宅中的纷争,就从没有停止过。 从前是章氏和娘,现如今是章氏和她,还有西院住着的那一个。 停止? 怎么可能停止。 从前是她无心这些,两个丫头便以为从来没有过。 魏鸾难免失笑摇头“我也不懂,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于她而言,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消停下来。” 章氏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人,好像这一辈子,都乐于此道,与人争,与人抢,她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最好的,可到头来,又会变成什么样? 魏鸾心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如果有朝一日,章氏一无所有,到那时,她还能拿什么来耀武扬威呢? 第八十六章:万金之数 第86章万金之数 从魏鸾在上房院同章氏撕破脸一次后,章氏果然消停了好几日,身体也日渐养好起来。 约莫过了有五六日光景,一转眼便已到了四月底,再有不足十日,便是魏业的生辰。 魏业生的巧,就在端午前三日,也就是五月初二这一日。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不好太过铺张,便每年都和端午一起过,从没有单独再设宴请过客人来过生辰。 一直到他带着家眷迁回齐州,才把生辰和端午分开来过,而每年的这几日,都是章氏最忙碌的时候。 魏业好面子,齐州城里头一份儿的,他的生辰每年都要办的别出心裁,不与往日一样,请了客人来,自然也是叫人家看着魏家的富贵和气派。 而今年,魏鸾却有些不大情愿。 魏家总是太过招摇,未必是什么好事。 昔年远离京城,看似是远离了是非和祸端,可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远离过漩涡天子的心里记着魏家,天下商贾的眼睛也都盯着魏家。 前世魏家大厦倾颓,一朝被抄没,虽说有她之故,可焉知不是陛下早对魏家有了此心,而她只不过是诱发了此事而已。 四月二十八,章氏早就已经能下地主事,虽然有些事情还要魏鸢来分担,她每日不敢太过操劳,但大事上,各处管事的已经仍是进来回她话了。 魏鸾这天起得早,在府中来回的逛,四处的看。 当珠跟着她身后,只看着她从前院到后院,又从后院到西院门口。 原本以为她打算进西院去的,可不料她只是待了须臾,又提步往前院方向去。 当珠咦了声“姑娘一大早这是做什么?过几日就是老爷生辰了,上回姑娘不是说,要给老爷绣一副青云直上的画吗?我瞧着绣架上的画连一半儿都没绣完,姑娘不怕赶不上啊?” “那有什么赶不上的,我瞧着……”魏鸾一面说,一面蹙拢了眉心。 她收了声,盯着抄手游廊下悬挂的玉带看了好半天“刚才没见着啊?” 当珠顺势看过去,尤珠那里自然也顺着她的视线往玉带上看。 那都是上等的羊脂白玉,是裁成一小段儿,又拼凑接在一起的,玉料质地温润,看着就叫人觉得舒服,等这抄手游廊转到尽头,便又换上了东陵玉,沿着东陵玉带一路往里,才是魏家宴客的三层小楼,小楼对面是戏台子,宾客们若至,坐在楼中就能瞧真切对面戏台上的戏。 尤珠看她拧眉,便上前了半步“这玉带有岔子吗?我们不懂这些,姑娘是好玉的人,是不是送来的品相并不好?” 哪里是品相不好 魏鸾嗤鼻。 先前到前院时,没见着这些东西,估摸是才挂起来不久的。 也真是难为章氏费尽心思要讨好她爹,不知从何处寻来这样品相绝佳的羊脂白玉。 魏鸾一面想着,一面提了步子凑近了些。 她沿着玉带悬挂的方向一路走,手略略一抬,正抚在玉带上。 真是入眼温白不见丁点瑕疵,触手又生温凉之意。 说什么品相不好?这东西,就是进贡给皇家,也不会出错的! “你们觉得这东西极好?” 她声音透着清冷,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这是又动了哪根筋,于是便不敢言声。 魏鸾是在抄手游廊的尽头收住脚的,再一晃眼的工夫,瞧见了魏子衍从那里闪身过来,脸上还带着刺眼的笑容。 魏子衍一抬头也瞧见了她,啧的咂舌往她跟前迈步过来“你跑到前头做什么?” “这东西,你们哪里寻来的?”魏鸾压低了声,那股子清冷霎时化作阴沉,打的人莫名一个激灵。 魏子期其实是知道她前几天又跑去气过章氏的,虽然他再三的问,他娘都不告诉他魏鸾到底干了些什么,但他心里清楚,横竖魏鸾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没个好听话就是了。 这会子见她又是阴阳怪气的,一下子也提起了气来“你如今见了谁说话都这么没规矩?一开口是阴阳怪气的。”他说着又翻了眼皮,斜过悬着的玉带时,满脸得意骄傲,“这是先前我外祖父托人弄来的,一整套数万金不止,羊脂白玉与东陵玉的是一套,多少能工巧匠费了多少时日打出来的,放眼天下,也没有谁家有这样的好东西了。” 他那股子洋洋得意的姿态,越发刺痛了魏鸾的眼。 章氏未免太狂妄!不只是章善容,还有扬州章家! 她大抵猜得到这些年来章家越发衰败,底下的子孙们也没有十分中用能干的,以至于章家老爷子把厚望寄予章善容这个出嫁女身上,更甚至是魏子衍这个外孙。 早前虽有了胡氏那场闹剧,原本章家该十分恼怒才对,哪怕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可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没有一转脸还能帮着魏家筹办寿宴的道理。 这样的东西……魏鸾眯起眼来“母亲早就给扬州去了信,托外祖父寻这样的东西吗?” 她好歹叫了一声外祖父,魏子衍那口气稍稍顺畅一些“有好几个月了,娘为了爹这个生辰,不知操了多少心,早就给扬州去了信,请外祖父留意一下,若有什么好东西,只管留下来,不要说万金之数,便是数十万金,魏家也是出得起的,要紧的是体面,是爹的体面。” 这便是体面了吗? 万金之数意味着什么! 昔年齐王府落成,黎晏搬到齐州城中时,她就问过。 这显赫威严的齐王府,五进大院,楼阁亭台,假山林立,怪石嶙峋,景致妙曼怡人,竟不知要花费多少银钱,才能得如此一座王府院落。 彼时黎晏就说过,原也不过花了不足万金而已,便是把那些个从宫里送来的名贵珍玩一并算上,至多也就十几万金,他还是配得起的! 而如今魏家一个寿宴,仅仅只是一套悬于府内抄手游廊下的玉带,便要万金之数,今日魏子衍还这样大言不惭,倘或他的这些话传了出去,便又是魏家的大祸一件了! 第八十七章:劝阻 第87章劝阻 魏鸾是怒气冲冲离开的,尽管她并不想在魏子衍面前过多的表现出这样的情绪,或许魏子衍会觉得莫名,但也一定会笑话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是她实在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满腔怒意。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这样简单的道理,怎么时至今日…… 从前院离开的魏鸾,在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时,突然又收住脚。 她大抵明白了。 在离开京城几年后的今天,无论是爹还是章氏,哪怕是大哥只怕都未想过,魏家真的会树大招风至此。 原本以为已经离开是非之地,从今后在齐州城中,无论魏家怎样的招摇过市,都不会再惹天子猜疑。 便是有她与黎晏这一段事,天子也并不会拿魏家如何。 说到底,魏家朝中无人当年能做皇商,虽有广阳王殿下的举荐,但魏家实实在在是朝中无人的。 碧玺如若会猜疑,如今首当其冲的,也该是宋家。 宋明义倘或真的连中三元,家中有那般富贵,将来入朝还不知如何收拢人心。 魏家有什么?魏家虽富贵无极,她大哥和魏子衍却都不曾入朝,甚至连科考都是没有下场的。 所以他们都忽略了啊…… 魏鸾深吸口气“你们说,怎么才能叫爹的这个寿诞,不这般铺张招摇呢?” 当珠倒吸口凉气,啊的一声没丢出口呢,尤珠一把按住她“姑娘怎么这样说?是方才二少爷的话,说的太张扬了吗?” “那何止是张扬……他未免太轻狂了些,那一整套的玉带,既买了回来倒也算了,便是有人瞧出价值不菲,也不该这样得意洋洋。”魏鸾止不住的叹息摇头,又咬牙切齿的恨魏子衍没心眼不成器,“给人家听了他那番话,岂不要说魏家眼里没人?我们家虽富贵,却原用不起这样的东西才对,得了好的,也该进献,而不是私藏,更不是在寿诞之日,这样挂出来炫耀人前。” 尤珠大概懂得她的用意,可是她也不解,便多问了两句“往年老爷寿诞时,也大多是这样的。前年的时候,夫人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叫人从洛阳运了那么多的牡丹到齐州,不也是如此名贵的吗?” 洛阳牡丹再名贵,也是常有并好得的,那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儿罢了。 从洛阳运往齐州,虽然道阻且长,可魏家有钱,又愿意花这个钱,别人家说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了,旁人不论,便说宋家吧,宋平章要想干这事儿,他也干的成。 今次这玉带…… 这是天下少有的,便诚如魏子衍所说那般,也如她先前所想一样,送进宫,只怕宫中都很难找出这么一套的玉带来。 “名贵与名贵,到底还是不同的。”魏鸾不知道怎么同她说,有很多道理,也不是尤珠能明白得了的。 她敷衍了两句,想起魏子期“大哥不在府中?” 尤珠便一下知道她想做什么,忙跨出去半步“如今府里上上下下都为着老爷的生辰忙前忙后,大少爷这阵子又要操心外头柜上的事,还要忙着打点家里,姑娘可千万别去大少爷跟前说这些啊。” 魏鸾咦了声“你怕大哥骂我?” “姑娘若说的在理,大少爷自然不会训斥姑娘,可是姑娘……”尤珠抿起唇来犹豫了下,好半天才把后话说出口,“你去和大少爷说这个,大少爷就会听了吗?或是大少爷听了,就劝得动老爷吗?姑娘不想叫铺张招摇,可老爷好面子,每年的生辰都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只是个玉带,再过两日,家里头还不知有什么样名贵的东西送进来,再过几日就是宴客日了,姑娘现在去说,又劝得动哪个?” 魏鸾一下子泄了气。 是了,她差点儿把这茬给忘了。 大哥即便是听了他的,如今也劝不动爹了。 五月初二过生辰,一定是要极尽富贵之能事的。 别的什么名贵东西,她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不该有的,可是眼下这套玉带,是绝对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但找大哥没用,去劝爹只怕更是无用,爹只会觉得她小孩子家家多思多虑,这根本就不值当什么。 那她还能…… “尤珠,去叫孙喜来。” 尤珠眼皮一跳“咱们府里的事,姑娘总是要和齐王殿下商量,这……” 魏鸾斜过去一眼“我大概有分寸,你去叫孙喜来就是了。” 尤珠还想说什么,这回却轮到当珠拦了她一把,几不可见的摇头。 她无奈,只好应下,返身离开此处,寻孙喜去了。 当珠拦着她的动作,魏鸾是瞧见了的“怕我恼了她?” “姑娘很少和我们发脾气,我只是不想叫她再多说。”当珠低头摆弄着自己衣服下摆处,“其实她说的不对。” 魏鸾一揉耳朵“什么不对?” 当珠这才抬起头,目光真挚的“姑娘有很多心里话,没有人可以诉说的。我们自诩和姑娘贴心,可到底是奴婢,姑娘虽不拿我们当下人,但好些大道理是我们不懂也弄不明白的。至于大少爷和大姑娘尤珠方才不是说了吗?这回的事情就是很好的例子,姑娘就是和大少爷说,也无济于事,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说。一来二去的,能替姑娘分担一二的,也就只有齐王殿下而已。所以尤珠说的不对。” 她小脑袋偏一偏,目光落在魏鸾身上没挪开“至少殿下是真心待姑娘好,事事愿以姑娘为先,姑娘遇上什么难处,他是个王,他都能为姑娘解决。” 魏鸾那一瞬间是想笑的,当珠的话听来直白的很,又像是她事事巴望着黎晏,可她知道,丫头不是那样的意思。 连尤珠都不能理解她,当珠却能够体谅。 魏鸾抬了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所以你瞧,素日我待你比尤珠还要亲厚些,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珠啊的一嗓子“姑娘好好的怎么说这个?” 魏鸾摇头说没有“随口一说而已,走吧,回清乐院去等孙喜,我还有些事儿要想一想的。” 第八十八章:病倒 第88章病倒 魏鸾病了。 在魏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时,她一下子病倒了下去。 起先魏鸢和魏子期是留意了的,但只当她前阵子给章氏侍疾累着了,她又不愿意看大夫,便只好叮嘱她几句,叫她自己好好休息,养一养身体。 可是一连三日过去,她却越发病的沉重,索性连门也不出,人也不见。 这一日还是当珠哭丧着脸直奔上房院,说是一大早魏鸾就昏过去一回,脸上难看的厉害,白的吓人,这会子还昏昏沉沉的,没法子把她叫醒,她嘴里还说着胡话,模样看起来实在是吓人的很。 这病势凶险,且又来的突然,连章氏也唬了一跳,当下带着人往清乐院去瞧她。 而乍见之下,其实并没有当珠说的那样厉害,但人的确是在昏睡中的,口中也似在低声呢喃着什么话。 章氏给沅寿使了个眼色,沅寿立时会意,便附耳过去,细细的听,等听真切了,吓的脸色煞白。 “她说什么?” 沅寿磕磕巴巴,几乎连声音都丢掉“二姑娘二姑娘说” 她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章氏心生狐疑,待要再催问,却又想来沅寿不至于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如何叫魏鸾轻易吓唬住了呢? 故而她没再问,反倒一提裙摆,凑上前去,脚踩在床边脚踏上,略弯了弯腰,又提着裙摆,凑到魏鸾的脸前,想要把她口中言语听个真切。 可等听真切了 章氏骇然退开“快去请大夫来。” 沅寿的一声应下,转了身就要提步往外退,那头齐娘拦了一步“已经派人去请过周太医,过会儿就到了。” 章氏眉心微蹙“周太医是每日来给西院诊脉,但也不好随意就请”她有意训斥,却只见齐娘面色如常,仍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一时也就没了兴致,“这次就算了,鸾儿病的这样,也是情有可原,以后再不许如此造次。” 齐娘蹲身礼了回,像是把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可又像是全然不在意一样。 章氏盯着她多看两眼,心里越发不舒坦。 沅寿就怕她心里不受用,且又担心魏鸾的糊涂话,轻咳一声压了压嗓音“二姑娘这样子,怎么好请周太医来?” “请了外头的大夫,传开了更不好。”章氏像是对前几日魏鸾说的话有所顾忌,不经意的回头扫过魏鸾一眼,示意沅寿不要再说下去。 而周太医来的也算快,她们这头话音落下不多久,外头便撩了帘子。 尤珠打了帘子钻进来,瞧见了章氏在,先是愣怔须臾,旋即蹲身做礼“周太医来了。” 章氏连连摆手“快请进来吧。” 周谌进了门,其实多余的礼数并没有做给章氏,而章氏也不好计较什么,这是宫里调派到齐王府的人,一向架子大些都是有的,她们虽也是富贵人家,却远比不上什么高门望族,得不了一个拜礼,也是情理之中。 章氏略往一旁让了小半步,把床前位置让开来,又比了个请的手势“前几日便说身上不好,都只当她是累着了,却不想今儿连床都下不了,眼下还昏昏沉沉,只好请了太医来一趟。” 周谌说无妨,只是又多看了章氏两眼“夫人也才大好,这几日进府,所见皆是忙碌,夫人还是不要过于操劳,以免旧疾复发。”他说着想起什么来,便又顿了顿声,须臾才接上前头的话,“夫人的病根是多年攒下来的,如今虽然好了,但并未能够除了根,倘或一味的操心劳碌,终究于身体安康是无益的。” 章氏倒吸口凉气,却也只能一味的说记住了,她瞧着周太医那张脸,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对于周谌,她并不是全然相信的。 就是为着周谌一句话,胡氏变相的禁足起来,到如今都没能走出西院半步。 而她呢? 她的一场病,不也是周谌一句话吗? 她的病究竟是否凶猛,她自己多少心里有数,周谌说的有实情,但真的严重到那个地步吗? 结果今日见了面,他仍旧这般说辞 章氏心下生出些许不悦,不好带到面上来,便只推说知道了,又是满脸堆着笑,只是笑不达眼底。 周谌见她这样,略眯了眯眼,并不再多说什么。 魏家不是干干净净的地方,这宅子里,他近几日所见,便已经多了去。 齐王殿下交代了他什么话,他照听照办,人家说医者父母心,他绝没有害人之心。 章氏的身体底子还算不错,但年纪渐长,坏处便越发会显现出来,他如今说的,原也不是吓唬她,到如今病了一场还是不知道保养自己,将来受罪的还是她自己。 但是章氏怀疑什么,他也不是不知道。 是以好些话,他说了,是医者心,章氏不信,他也并不会一味的再去劝。 从胡氏到今次很可能给自己下药来栽赃诬陷魏鸾的事,周谌对这位魏家的当家主母,可以说是半分好感也无。 与胡氏之间倒也算了,姑且是情有可原,说到底这样子进了门的女人,正室都少有能容的下的,何况还有了身孕,又得魏业喜欢。 可魏鸾呢? 她做长辈的,这样不遗余力的害一个孩子,不要说有齐王殿下在,便是没有齐王殿下,他知道这样的事,心里那一碗水也是端不平的。 周谌收回目光,没再多看章氏半分,挪了步子,往魏鸾的床边移过去。 当珠早搬了小圆凳来供他坐,又在床头置了张与圆凳一边儿高的四方小桌。 周谌撩了长袍下摆步过去,搭上魏鸾的手与她诊脉,旁的话一句不多说。 大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过去,周谌拧着眉站起身来“二姑娘这几日受过惊吓吗?” 章氏愣了,连齐娘也明显僵了下。 但到底是齐娘最先回过神,又加之她每日在魏鸾贴身服侍,便忙应了句没有“二姑娘到何处去受惊吓呢?太医这话说得叫人心惊,可是我们姑娘的病不大好?” 第八十九章:无从下药 第89章无从下药 周谌接了当珠递过来的帕子净了手“二姑娘这场病来的古怪,没有什么诱因,可是脉象虚弱无力,倒像是受惊所致。” 章氏的眉毛彻底拧在了一起“这几日府里忙,也没见着鸾儿出府,早几日一直在我跟前侍奉,也没见什么外人,如何就受了惊吓?” 她一顿,声音又厉起来,一双丹凤眼扫过当珠和尤珠,临了还是落在了齐娘的身上“你每日跟着鸾儿服侍,就是这样看顾她的?” 齐娘一点儿也不怕她,挺直了腰杆与她四目相对“我奶姑娘一场,拿姑娘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样,夫人说这样的话,倒像是我不顾姑娘,叫姑娘一个人乱跑,受了惊吓。眼下周太医说受惊所致,连我也闹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受了惊吓了呢?” 她们这头正吵着呢,外头魏业已经黑着脸迈进了屋里来。 他甫一进内,就听见这吵闹声音,当下脸就更黑了“吵什么?鸾儿病着,你们就在这儿这样吵!” 齐娘面色不善的收了声,倒是章氏,脸上满是不服气。 于她而言,齐娘始终不过是个奴才,这样子和她顶撞,这就不是为奴的本分。 魏业听见了他打从进门那时起,就应该听见了齐娘所有的话。 她的指责是无端的吗?并不是的。 每日陪在魏鸾身边的,就只有这么些人,当珠和尤珠虽说是大丫头,可上头毕竟还有齐娘这个乳母在。 如今魏鸾莫名其妙就病了,周谌说是受惊所致,她们没有人知道,魏鸾何时受了惊吓,又是在什么地方受到了什么样的惊吓,说到底,这不还是身边儿奴才们照顾不周吗? 她是做母亲的,询问两句,于情于理都是应当的。 可齐娘又是怎么回的她? 章氏近来越发看明白了其实打从胡氏进府的那天起,魏业的心就偏了。 人的心偏了,就很难再正回来。 她也试着努力了,可是魏业却无动于衷。 如今齐娘与她蹬鼻子上脸的,魏业也当做没瞧见。 章氏身形略动了动,大抵是想要分辨几句的。 那头沅寿忙一把按住了她,她回头看过去,就见丫头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章氏那口气,郁结于胸不得舒展,可是理智尚存时,她也明白,眼下魏业眼里就只有魏鸾的病,她和齐娘之间的口角之争,魏业根本就无心顾及,她若此时要闹,只会更招的魏业心生厌烦。 已经疏远至此了,难道还要自己再把人推出去一些吗? 章氏深吸口气,到底是忍下来“老爷,周太医说” 魏业却看都没看她,径直从她身边绕过去,在周谌面前站定住“周太医,鸾儿还好吗?” 周谌摇了摇头“二姑娘是受惊所致,我无从下药。” 魏业身形一时不稳,还是当珠低着头扶了一把,他才勉强站稳住。 再开口,他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惊慌“这人病了,无从下药,你是说” “魏老爷不用自己吓唬自己。”周谌勉强扯了个笑,“二姑娘这个病来的古怪,没人说得清楚她何时受了惊吓,又是如何受了惊吓,我说无从下药,是因为没有对症之药,既无对症之药,何必要苦了二姑娘去灌些汤汤水水的。” “可这人病下去,不吃药怎么能好?”魏业眉头紧锁,“周太医你医术高明,总要给个主意才是啊。” 周谌背着手,盯着魏业看了半天,临了了,长叹一声“我是做大夫的,有些话,不该我说,但二姑娘这样” 他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又咳嗽一声“多半怕是邪祟缠身,魏老爷只管请了得道高僧来做法,与二姑娘化解了也就是了。” 不要说魏业,就连章氏她们也全都惊住了。 一个太医,说出这样的话怪不得周谌方才犹犹豫豫不想说。 魏业吞了口口水“周太医,你这” “二姑娘病成这样子,我没有方子可以开,魏老爷也只管去请大夫,这齐州城的名医便是你遍请了来,也都是这句话,无从下药。”话说出了口,后头的话再要说,好像就没有那样困难。 周谌长舒口气,几不可见的松了松眉心处“如今也只有这法子,请了人来看,到底是什么冲撞了二姑娘,等看完了,做了法,多半也就好了,如果还是好不起来,那那可就真是无力回天了。” 魏业浑身的力气,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抽干了。 床上躺着的那一个,是他的心肝儿。 打从魏鸾落生,他就拿她做掌上明珠。 从前在京城,多少人说她克母,生来不祥,他却置若罔闻。 等她长大一些,那张脸真是像极了孙氏,他便愈发喜欢她。 而他的鸾儿,今岁十三,周谌却说他说什么来着?无力回天。 周谌也上了手去扶魏业“魏老爷不必急着伤心,我虽无从下药,但安神的方子还是能开,先开了安神的方子吃下去,魏老爷若要寻了得道高僧”他拖长了音,“不妨到殿下那里去问上一问。” 魏业登时抬头回望过去“齐王殿下?” 这四个字一出了口,章氏便莫名心头一颤。 怎么又和黎晏扯上了关系呢? 魏鸾的事,每每与黎晏扯上关系时,她都吃了暗亏。 今次魏鸾这个病来的这样古怪,周太医的言行举止更是叫人捉摸不透,现下还直接说出齐王来。 她拧眉上前三两步“难不成殿下还认识什么得道高僧,能够替鸾儿化解这一劫?周太医这样说,倒叫我们不敢信了。”她一面说,一面又解释两句,“原不是说信不过您的医术,可这样的事,简直匪夷所思,叫我们怎么敢轻易就信呢?” 周谌不卑不亢,却不看她,只是盯着魏业“我与二姑娘无冤无仇,倘或二姑娘的病能治,我何故如此?魏老爷,你是个明白人,我若耽搁了姑娘的病,给殿下知道了,也没我什么好处。” 第九十章:古怪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90章古怪 周谌说的在理。 从齐王府走出来的人,没有谁敢不把魏鸾当回事。 魏业眼皮略动了动,一侧目,望向章氏“你叫人到算了,你叫人去备车,我亲自到王府去见殿下。” 章氏显得大为不快,横眉冷目的,站在那里也不动,像是没听见魏业的话一样。 魏业就冷眼看着她,等了半天,黑着脸叫当珠“去叫人备车!” 为着他拔高了音调,声儿也厉了许多,丫头瑟缩了下脖子,绕过了周谌便要迈步往外,脚下生了风一般的快,唯恐慢了半步,又要挨骂一样。 却不想她才走出去没几步呢,便叫章氏一把给拦住了。 “老爷就要这样到齐王府去?您打算和殿下说什么?”她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的扫过魏鸾床榻方向,“说鸾儿中了邪,为这个大病不起,周太医诊了脉却无计可施,眼下只得请殿下出面,寻了得道高僧来为鸾儿做法,以期化解她此番劫难?” 魏业腾地拍案而起“你又想说什么?” 这样的话,其实已经很不给章氏留面子了。 不要说屋里还有这么些奴婢们,就是当着周谌一个外人的面儿 果不其然,周谌抬眼扫过来一回。 那一眼虽淡淡的,但章氏猛地背后一凉。 他目光收回去很快,却还是没能逃过章氏的眼。 章氏呼吸一窒,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老爷,鸾儿是姑娘家,邪祟缠身,传出去,她将来还要怎么在齐州城立足?” 原本这是关切魏鸾的,可从章氏嘴里说出来,到了魏业耳朵里,莫名就变了意思。 她对孩子的不满,他从来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是不信她突然生出的关心。 之前西院的事情,他也不是不知,不过不声张而已。 魏业眯起眼来“那你的意思,就这样放着鸾儿不管了?” 章氏听他语气不大对,心头一凛“老爷,我怎么是这个意思呢?鸾儿好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么” “行了!”魏业竟连面上的客气都不愿再维持,一摆手,声音里全是不耐烦。 他打断了章氏的话,再不肯看她,只是吩咐当珠快去叫人备车,又转了头叫周谌“周太医,只怕还要烦请你与我一道,鸾儿的病究竟如何,你是太医,你说与殿下,殿下才更清楚,只怕殿下问急了,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周谌点了点头,横竖胡氏那里他也诊过了脉,原就没有什么事情要留在魏家,正好与魏业一道离府也就是了。 章氏回到上房院时,只有沅寿一个人陪着她。 魏业走的匆忙,什么话都来不及多交代,却唯独记得,叫王川等魏子期回来了,告诉他一声,清乐院的事情,不许人外传。 这样的话本该是交代给她的她是当家主母啊,清乐院是魏家内宅,魏鸾是魏家的姑娘,什么时候要越过她,特意去交代魏子期了? 兄妹之间再怎么亲厚,如今大了,相处起来都要有分寸。 魏子期不该一味的往内宅钻,魏鸾姊妹也不该有什么事都还指望着这个大哥。 章氏呼吸不畅,原本养好的精神,好似一下又变得萎靡起来。 沅寿瞧着她这般模样实在吓人,就打发了采香去煎药。 等交代完了,她倒了茶水来给,往章氏面前递了递“夫人吃口茶顺顺气,这才刚好了些,可千万不要再作践坏了自个儿身子。那方子咱们还留着,先前周太医也说了,要是遇上精神不济时,都可以煎了药来,只当是调理的。这会子叫采香她们去弄,一会儿您好歹喝一碗。” 章氏斜着眼风瞧她手上的青瓷茶盏,却始终没有动手接下来。 她失声冷笑“作践?如今不是我作践自己的身子,是老爷再不肯给我体面!” 沅寿抿起唇,把茶盏往一旁桌案上搁下去,长叹一声仍旧是劝她“从上回的事,奴婢就劝了您,可您也不愿意听” 她说着见章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便也不敢再激怒她,只是转了话锋“如今老爷这样,您该想到的。只是往后的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总这样子,也不是办法。这阵子,您可千万不要再逆着老爷的意思来了。西院那里只管看顾好了,过几日老爷的生辰,先前不是有家里送来的那一套玉带吗?今儿老爷回府,是为着二姑娘身上不爽利而焦心,一时不留意罢了,等过了这两天,二姑娘身上大好了,老爷瞧见那样的东西,便知道您的心,夫妻之间,哪有这样怄气的呢?” 她不说魏鸾还好,提起来,章氏便越发不痛快“沅寿,你真觉得魏鸾是病了?是叫邪祟冲撞了?” 沅寿啊的一声“这不是周太医” “可周谌又是谁的人?”章氏冷笑一声打断她,“打从周谌说起齐王府,说要老爷走一趟齐王府,请齐王殿下出面,请了得道高僧来做法,我就觉得这事儿古怪的厉害。得道高僧虽不多,可也不是只有那么一位,更不是只有齐王府请得动。周谌是太医,从前在宫里侍奉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他会心里没数?” 她一面说,一面又自顾自的摇头“我说的话原也不只是为了拦着老爷,不叫老爷去齐王府。你自己想想,魏鸾中了邪”她略一顿,啧的咂舌,轻叹几声,“好好地姑娘中了邪,将来传开了,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邪祟邪祟,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圣人虽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连周太医都这样说,将来人家便只会说她身上不干净说穿了,邪祟上过身,谁知道会不会再来第二次呢?” “所以您是觉着”沅寿也渐次醒过味儿来,“您觉得周太医的那些话,倒像是有意为之?” “难道不是吗?周谌看似无意的几句话,却处处都透着古怪。你瞧,老爷这会儿不就巴巴的跑到了齐王府去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九十一章:逼急了 第91章逼急了 “可是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总不至于要用这样的法子见老爷。”沅寿一面说一面摇头,实在是想不通这其中缘由,“那位殿下,打小的时候,可就把二姑娘当成心头肉一样了,怎么肯干这样的事呢?何况不要说这齐州城,就是放眼大梁境内,哪里有齐王殿下相见而不得见的人呢?他要见什么,何至于偷偷摸摸的。” “所以这事儿未必是古怪在齐王身上。”章氏的手,终于碰上了旁边那只茶盏。 盏身是青花的,杯盖的边沿上又描了金边,看着富贵堂皇的模样,是章氏日常最爱用的一套茶盏。 此时她把小杯端起来,一手执杯,一手执盖,盏盖拨弄着杯中浮叶,有一下没一下的。 沅寿等了好久,却都不见她将后话说出口,便忍不住催问了句“夫人说古怪不在殿下身上,那是周太医吗?” 周谌? 不是的。 周谌和这府中的任何人都毫无关系。 他会进到魏家,最初也不过是因为魏鸾,是黎晏吩咐而已。 而且诚如他自己今日所说,他又怎么敢这样耽搁魏鸾的病情如果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样对魏鸾下手,来日给黎晏知道了,他就是死路一条,保不齐还要牵累家人。 聪明人从来不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她早就说过,周谌在宫里侍奉久了的人,有些过于冒险的事情,他碰都不会碰的。 如今的齐州城中,能叫他碰都不会碰的人,一定是魏鸾,而一定要远离且守着分寸的事,也必定是与魏鸾有关的事。 章氏略合了合眼“八成是魏鸾自己。” 沅寿大吃一惊“夫人是说,二姑娘自己把自己身子作践病了,又整出这么一场?” “我也只是猜测而已,不然事事与齐王府扯上关系,这不是太奇怪了吗?”章氏渐次冷静下来,“你去查一查,清乐院最近见过什么人,干过什么事,还有那个孙喜,他原本就是齐王放进府中的一枚棋子。这个人,未必是图咱们家什么而来的,但他和魏鸾之间时常往来,还不知道私下里商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沅寿犹豫了须臾,到底是开口劝她“夫人何不走一步看一步呢?我方才还说,如今再不要和老爷对着干了,不然真伤了夫妻情分,弄到最后,大家没脸。二姑娘不管做什么,总要有个目的,等来日咱们静观,也是能瞧出端倪的。半大的孩子,能在您手上翻出什么花儿来?可您眼下又去查清乐院,要是给老爷知道了,岂不又是一场风波吗?” “魏鸾近些日子总是针对我,你不是不知道,她的针对不是没由来的,而上次在上房院说出那些看似撕破脸的话,也一定不是事情的结束,只怕不过是个开端而已。”章氏深吸口气,“我何尝想和老爷走到这一步?但” 她兀自收了声,其实眼底还是有悲伤的。 她年少嫁给魏业,那时匆匆一眼,是真的喜欢这个人,不然凭当年扬州章氏的名头和富贵,她又怎么会委身魏业做个平妻。 平妻说来也是妻,明媒正娶进的魏家门,可到底她前头还压着一个元配发妻。 可昔年她不怕丢脸,她一意孤行,就是要嫁给魏业。 那时候,魏业的生意刚有些起色,而她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她。 经年过去,魏业只怕把那样的情分,全都抛之脑后了。 人怎么会变的这样快呢? 短短十几年,心变了,人也面目全非了。 她还爱着魏业吗?大抵是爱着的,不然如今做下很多事,便不会顾虑魏业的感受,更不会怕有朝一日,她和魏业走到死生不复相见的地步。 她不喜欢魏鸾,为着孙氏,也没少暗地里给几个孩子使绊子,可她始终不敢下手太黑,顾忌的并不是孙氏亡魂,而是魏业的那颗心。 其实她也变了的 “你不用劝我了,只管去查吧,背着点儿人,倘或真叫人发现了,来回我一声,免得回头老爷问起来,弄得我措手不及。” 沅寿嘴角抽动“夫人,您怎么” 她其实不懂,已经吃过亏了,怎么到如今,还是不肯听人劝呢? 这么个倔强脾气,从年轻到现在,从来也没改过。 明摆着这事儿查下去,到最后真闹开了,吃亏的也只是她们。 魏家这位二姑娘,谁又轻易懂得了?上回元乐郡主到齐州,两个人一道赴了宋家的宴,她都能毫发无损的回府,而郡主却匆匆离开齐州返回京城,这其中实在耐人寻味。 如今魏鸾本事大了去如果说从前还能拿捏她,那如今可就难多了。 自从她挨了宋宜一巴掌之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真正的脱胎换骨。 魏鸾好似再也不是那个什么事都要依赖别人的小姑娘。 从前她靠着魏子期,靠着齐王殿下,最要紧的,在这深宅大院中,她靠着魏业,但如今她自己有了成算这人呐,心眼子一旦多起来,就变得可怕起来。 沅寿叹息着“上次奴婢劝您,您不肯听,这回奴婢还是要劝您,哪怕您不肯听,该说的,奴婢还是要说。夫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老爷和您疏离至此,这绝不是二姑娘的过错”她拖长了音,豁出去似的,双膝一并又一软,在章氏面前跪下去,“奴婢知道您心里苦,府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您没有一日清闲,却又无人能替您分担。二少爷那个样子,您是指望不上了,所有的苦,都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头咽。可是夫人,事情总不能再坏下去啊。” 章氏心头微动,略欠了欠身,递出去两只手“沅寿,你起来。” 沅寿想了想,把手交了过去,虚搭在她手心儿上,顺势站起身来,只是不敢真把力道压在她身上而已。 章氏拍了拍她手背“你的心,我全都懂。可是沅寿,事情走到今天,已经不是我想收手就能收手的了。上回你劝我,我不听,如今是把魏鸾逼急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何况是她?你瞧着,她什么时候是个叫人省心的主儿了?” 第九十二章:不必如此 第9章不必如此 魏业这一去齐王府,便是大半天没再见到踪影。 而魏鸾在后半天的时,其实悠悠转醒过那么一回,只是她精神不济,便是醒了,整个人也有些呆呆的,在外人眼里看来,竟真像是撞了邪一样。 齐娘在她转醒时打发了一屋子人退出去,怕守在跟前的人多,更招的她不好。 当珠几个也没多想,领了人就退到了屋外去,而盘腿坐在床上的魏鸾,眼瞧着屋里没了人,神色渐渐恢复如常,哪里有半分呆傻模样。 齐娘挪着细碎的步子近了前,在床边儿坐下去,扭头往外扫了一回,压了压声儿“孙喜悄悄来过一趟,说姑娘果然没猜错,沅寿到底是着手在查咱们清乐院近来的动向,还有孙喜这阵子的举动。” 魏鸾嗤的一声,几不可见的扬了扬唇角,丢出的是一抹嘲讽弧度“我早说了她不会甘心的,周太医说出齐王府,她就会怀疑这里头有鬼祟,但其实说到底” 她拖长了尾音,调转视线,目光落在齐娘的面庞上。 魏鸾看了很久,终于重又开了口“她到底为什么这么防着我?” 她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摇头“齐娘,我从前问过你好多次,她和我娘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恩怨,以至于娘去世之后,她对我们兄妹几个这样放不下。” “是,这话姑娘问过好多次。”齐娘深吸口气,却面不改色,“可我也劝过姑娘好多次,有些话不该听,那些污言秽语,原本就不该脏了姑娘的耳朵。” 魏鸾显得有些激动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齐娘的手“那些真的只是你所谓的污言秽语吗?” 不,她不能相信的! 章氏在这些年中所表现出的种种,叫她如何能信? 这次的事,她早料定了章氏会有所猜疑,而起了疑心,也势必有所作为,查到清乐院头上来,是必不会少的。 那会子齐娘还笑着打趣过她,无非说章氏不是个拎不清的,她真大病一场,爹还不知要如何悬着一颗心,章氏又怎么会轻易来触这个霉头。 可如今又怎么样呢? 魏鸾抿起唇来“今日你也看见了,爹如今对她是个什么态度,甚至连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齐娘,她这时候还敢来查我,想做什么呢?她不过是想证实,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胡作非为的一场闹剧,而爹知道了真相,就会对我失望爹生辰就要到了,我却闹出这样的事叫大家不得安宁,这就是不孝。” 齐娘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目光丝毫不闪躲,自然也把她的激动和愤怒看在眼中。 如今这样子,章氏还敢查,她的确是没想到,可要为这个,就硬是要说,章氏昔年和大夫人之间有一笔旧账没有了,那也是不像话的。 她无奈的叹气,左手手臂略抬起些,到底落在了魏鸾头顶上“难道我会为了她骗姑娘吗?我把姑娘奶大的,姑娘在我眼里,就跟自己的孩子一个样。大夫人生下姑娘就去了,难道不是我把姑娘从小拉扯到大吗?” “可是她” “别急。”齐娘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柔和着一把嗓子打断她的急切,“不是我要袒护夫人,而是昔年夫人委实没有必要害大夫人。我知道姑娘都听见了些什么,也知道外头传言就没有断过。这府里头,服侍的奴才一批一批的换,可总有那么些老人儿留下来,当年大夫人在时,待底下的奴才何等的宽厚,谁不喜欢她?她难处去了,总有些心里不痛快的,再加上夫人当初也的确不怎么敬着大夫人,时日久了,可不就传成这样子吗?” “可爹从来没有过问!”魏鸾咬紧牙关,偏头躲了一把她的手,“连她自己,也从没有料理过这些舌头。” 依着章氏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任由这些话在府中流传开来而无动于衷呢? 除非是她自己本就做贼心虚! 齐娘好似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一时间想到什么似的,一拧眉“姑娘,你如今这样针对上房院,总不至于是为了这些传言,要给大夫人报仇的吧?” 报仇? 魏鸾自己也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 不是她不孝顺亲娘,而是实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重生醒来后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每一件事都看似不痛不痒,可她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又哪里还能分心顾得上为娘报什么仇呢? 于是她下意识的摇头“不是这样” 齐娘将信将疑“我说夫人没必要,是实话。当年夫人进门时,大少爷已经落地了,她就是费尽心思除去大夫人,魏家嫡长子,也轮不上她肚子里的肉。而且她性子虽然不大好,脾气也大,和大夫人没法子比,但真要说害人性命这样的事,大抵还是不敢干的。” 她话至于此处,略顿了下,想起来魏鸾前头说的话,又叹口气“当初夫人其实是料理过的,发落了一批奴才,全都赶出了府去,可她堵不住人家的嘴,反倒更叫人家说她做贼心虚,正应了那些传言,是她害死了大夫人,才会这样恼羞成怒,所以后来,她才渐次撂开手,不再管这个事,而时日久了,原本越传越荒唐的那些话,其实慢慢的,也就不会再有人翻来覆去的说了。” 是啊,于章氏而言,不予理会,才是最好的法子。 时间终究会抹平一切伤痛。 曾经真心喜欢着娘的那些人,也会慢慢忘记了,要给她讨个所谓公道。 魏鸾眼窝一热“可她后来这样针对我们” “那是迁怒吧。”齐娘平声回她,“她也许终究是嫉妒大夫人的,再加上大夫人过世后,她平白受到这样的流言指责,总归心里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时日久了,也就把这些,全都算在姑娘们和大少爷身上了。再者说,姑娘年纪越大,对她也越是不客气,依着夫人想来,只怕姑娘是听了那些传言,也信了那些传言的,你想,她还能好声好气的待你吗?” 第九十三章:弘珈大师 第93章弘珈大师 原本这样的天气不该觉得冷,魏鸾先前也的确喝了些周谌开的药,照理说这会儿身上正发热,而她鬓边也的确有汗珠,可听了齐娘这样一番话,她却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她好像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也释然了什么。 虽然从没想过报仇二字,可她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章氏的手上,或许是沾了她娘的血的。 而此时此刻,齐娘的话,令她幡然醒悟。 昔年的章善容又能做什么? 诚然她可以把嚼舌头的奴才赶出府,可人家离开魏家,就会把这些话永远烂在肚子里了吗? 显然是不会的。 齐娘说的那句堵不住人家的嘴,才最戳她心窝。 她自己就深受其害,吃过大亏,到头来,遇上章氏的事,却又把这样简单的道理抛之脑后了。 而章氏之所谓三番五次的陷害她,也并不是为着娘当初与她有什么旧怨 自然了,齐娘有些话没说,她也大抵能猜到。 章氏那样傲慢的性子,进了门,十有确实冲撞过娘,而爹爱重发妻,大概也少不了训斥章氏。 年轻时的章氏,应当是真心爱慕着爹的,心爱的男人为了另一个女人,还是名份上压了自己一头的女人,转过头来训斥自己,章氏怎么会不恨呢? 再加上她日渐长大,横竖对章氏也不敬,章氏便只当她听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又何必对她客客气气? 反正对她再好,她也未必会领情。 “我懂了。”魏鸾略合了合眼皮,先前生气的满腔怒意也渐次散去,“可即便她没做过那样的事,三番五次想害我,我今次所作所为,也只是自保而已。” 齐娘眼中暗了暗,只是魏鸾低着头没瞧见罢了。 她嘴角动了动,大约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可等话到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委屈什么,不甘什么,她都明白。 起初魏鸾与她说这个法子时,她也不赞成,可既然如今都顺着她了 齐娘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姑娘不要想那么多,原也是我想岔了随口一说,说到底,姑娘今次做这个事,也不全是为了针对夫人,老爷的生辰大肆铺张,姑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套玉带那东西,现如今还挂在前院的走廊上,连我见了,都觉得扎眼,更不要说给外头的人瞧了去了。” 再说魏业那头,自见了黎晏,将魏鸾之事与他娓娓道来后,便坐立不安。 他一面又担心女儿的身子,一面又实在因为黎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而惴惴不安。 黎晏对他还算客气,但绷着的面皮始终没能松动下来。 周谌也在旁边儿陪着,他沉默了大半天,才叫了周谌一声“脉是你请的,真的无药可医?” 周谌显得诚惶诚恐,撩了长袍下摆跪在堂屋正中“是,二姑娘的病古怪得很,脉象确实虚弱无力,但但也的确无从下药。这受惊,最易医治,却也是最不易医治的。臣如今也只能开了安神的方子先给二姑娘服下,只有请了人来仔细看一看了” 到了黎晏面前,他仍旧这番说辞,这令黎晏眉头紧锁,大为不悦“你是太医!周谌,母后当年把你调派到我身边来服侍,我一直都信你的医术,今天你就这么回话?” 周谌鬓边盗出冷汗来,叩首拜下去“是臣无能。” 魏业觉得黎晏的一字一句,都像细密的针脚,全是扎在他心口上的。 在清乐院时,周谌说出那样的话,他何尝不是如黎晏一般所想呢? 周谌是在太医院供职多年的人,又能得了太后另眼相看,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他没办法,他只能选择信任周谌。 他的女儿现如今还昏昏沉沉没能转醒,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尽全力去试一试。 于是魏业抿了抿唇,终于开口叫殿下。 黎晏收了声侧目看过去,没吱声,示意他继续说。 魏业深吸口气“起初我听来也觉得荒唐,这人病了,有病就该看病,看病就该吃药,周太医说无从下药,我吓坏了,只当我的鸾儿无药可救殿下,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知不该为此事来烦扰殿下,可如今连周太医都这样说,我实在是没了别的办法。” 他一面说,一面从官帽椅上挪起来,侧身双膝一并,便跪了下去“天下得道高僧我不是请不来,可就怕我的鸾儿等不了,周太医既说不妨来问一问殿下,我只好冒昧登门,来求殿下帮帮忙。”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 他不是受不起魏业的礼,这天底下,他受不起一拜的人,原也屈指可数,只是魏业毕竟是魏鸾的亲生父亲,这样子跪在自己面前 黎晏下意识的把膝头一偏,没受他这一跪“你先起来说话吧。” 他掩唇轻咳了一声,转头去问赵隼“弘珈大师如今还在京城吗?” 赵隼点头说是,而正起身的魏业,眉心一紧“殿下说弘珈大师?” 黎晏对他的唐突并不感到不悦,沉声恩了一回,就没再理他“你派个人带着我的话回京去回皇兄,请大师五日之内,必得赶到齐州城中。” 赵隼却面露难色“殿下,要是陛下问起缘由,奴才怎么回?” “不用回,就说我请大师来的,但也没告诉你们有什么缘故,若问得多了,就去求太后。”黎晏一面说,一面冲他摆手,“这件事情耽搁不得,你现在就紧着去办。” 赵隼自然是不敢再多问的,事关魏鸾的性命安危,他只怕问得多了,更惹恼了自家殿下。 于是他应了个是,端了个礼,便匆匆挪步出了门去不提。 “周谌,这五六日光景,我要阿鸾性命无虞,你总能做到吧?” 周谌抹了一把鬓边冷汗“臣一定竭尽全力,等着大师自京城而来。” “殿下,弘珈大师他”魏业吞了口口水,“他不是早云隐多年了吗?” 黎晏翻了翻眼皮看过去“他自去年起,就留在京城了。” 第九十四章:闭门羹 第94章闭门羹 这位弘珈大师,自然是当得起高僧二字的。 昔年他云游四方,四海为家,魏业也是偶然间在机缘巧合下,才有幸得见他一二次。 年轻时的魏业,也是信封佛法的,彼时与弘珈将经论道,自觉受益良多。 却不料经年过去,他已经身在繁华上京 魏业垂下眼睑,心下难免感慨,天家富贵,高高在上的皇权,自古至今,便是无人能藐视的,便是弘珈这样佛法高超的人,也只能选择屈服,又或者,他是心甘情愿也未可知。 魏业觉得喉咙发紧,一时却也说不出别的话。 黎晏瞧他那副模样,想想他当年离开京城时是什么样的心境,便眯缝起眼来“这几日就让周谌住在你们府上吧。” 魏业这才回了神,又连声谢过,旁的仍旧不多说。 黎晏至此已然生出三分不悦来。 原本他也知道魏业心里想什么,有意岔开话题,这事儿就揭过去了,但魏业反倒像是不领情的样子。 他横起眉来“弘珈大师在京城,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魏业心下咯噔一声,他语气已然不好,就怕他多心,便忙摇头说不是“只是上一次见到大师,已经是数年前的事了,多年不曾听闻大师去向行踪,乍然得知,一时吃惊而已。” 好在他还知道要遮掩,黎晏本有心计较,但想想魏鸾,也只是无声的叹息,摆了摆手,又叮嘱周谌“二姑娘要有什么不好,或是你照顾不过来的地方,在到王府来调人去,不必回我,你只管看顾好了。” 魏业从王府离开的时候,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平日与黎晏打交道,黎晏多少都带着三分客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他虽从没有敢心安理得的接受黎晏的客气,可却不得不承认,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了黎晏那样和软的态度。 眼前的人分明是个尊贵的王,却总是客客气气的,这感觉自然好。 可今儿个 跟在他身后出府的周谌,也瞧出了方才那堂屋中的气氛诡异,只是他夹在中间,什么也不好说,更不敢说。 这会子出了门,见魏业抬手抹去鬓边汗珠,才长叹一声,一面下台阶,一面拍了拍他肩膀“魏老爷,殿下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 魏业浑身一震,侧目看过去“周太医” 周谌却不再言声,迈开步子径直下了台阶,只留给他一个背影而已。 是啊,他今日真是造次了。 周谌一语惊醒梦中人。 黎晏再如何喜欢鸾儿,他也姓黎,和天子一母同胞,兄友弟恭。 这天下,若有人对天子不满,质疑今上,黎晏是头一个不会轻易放过的。 魏业突然就长松了口气今日若换做旁人在黎晏面前做这副姿态,只怕是很难善了了。 魏家的欢庆气氛,这几日已经全然不见了。 阖府上下为着魏鸾这一病,成日里底下奴才们脸上连个笑都不敢有。 魏鸾刚病倒的第二天,魏业从外头忙完了事情回府,因见着门房上当值的小子眉开眼笑的,生了好大一场气,把人赶出了府去,从那时候起,一家子就全都成了提心吊胆的。 章氏还在暗中调查清乐院,知道魏业这样子,沅寿又劝了她几次叫她收手,她不愿意听,只是吩咐办起事来更小心谨慎。 至于魏鸾那里,周谌看顾了两日,又装模作样的从齐王府调了两位太医,一同住在魏家,日日给魏鸾请脉。 安神的方子开了不知多少,汤汤水水的,魏鸾也没少往肚子里灌,可她面色还是灰白,整个人也没有什么精神,冷汗盗了一身又一身,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也并不多。 黎晏耐不住性子,一天三趟的往魏家跑,就连宋宜姊妹两个也惊动了。 这一日宋宜和宋宁携手而来,正遇上黎晏面色不郁的要出府,于是在府门口遇上。 宋宜为着前头的事,对黎晏心有余悸,便下意识的往后躲。 反倒是宋宁,迈出半步迎上前去,蹲身做了礼“殿下刚看过阿鸾吗?” 黎晏从前没怎么留意过这么个人,可是出了宋宜那档子事之后,他留意过宋家一阵子,多少也就捎带上了宋宁。 更何况这次秦令歆到齐州,宋宁莫名的设宴,而秦令歆匆匆离开齐州,还给魏鸾留下那样的东西、那样的话,他便叫赵隼打听了一阵子。 这个宋宁 黎晏皱着眉头打量她“寻常无事别总来打扰她休息。” 宋宁脸上的笑就僵了僵。 她们这些人,是不知道魏鸾为何病了的,更不可能知晓什么邪祟冲撞这样的话,早在周谌说出这番话后,魏业和黎晏就勒令了任何人不许口多言。 宋宁和宋宜不是日日来,隔两天来一趟,端的是殷勤切切,十分关系的模样,但其实心怀鬼胎而已。 这会儿黎晏这样挤兑她一句,她面色略变了变“是这两日来看望她,惊扰了她养病吗?前几日赴宴时,我瞧着阿鸾还好好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一面说,一面眼眶竟有些发红,声儿也染上了哽咽的意味。 黎晏听来莫名觉得刺耳,便愈发往后退两步“她没什么大事,只是这个病需要静养,你们总来打扰她,于她养病无益。宋二姑娘也不必急着哭,她的病,原也没严重到这地步” 他拖长了音,此时彻底黑了脸,眼神也暗下去“你站在魏家府门前这副姿态,是为她好,还是存了心要咒她?” 宋宁几乎大吃一惊。 黎晏像是像是故意找茬的? 她所知道的这位殿下,虽脾气古怪些,可一向还算宽厚,更不要说这样去为难一个姑娘家 眼下别说黎晏往后退,连宋宁都心生几分怯意出来。 她下意识的咽口水,连那副委屈模样也不敢做了“殿下这话言重了,我如何存了心要咒阿鸾,实在是替她担心的” 却不想她话音未落,黎晏一摆手“既是真心实意为她好,就回去吧。” 第九十五章:祸从口出 第95章祸从口出 宋宜由始至终,一言未发。 黎晏自台阶步下去,上了轿子走远时,宋宜才上了前,扯了扯宋宁“你好端端的,招惹齐王殿下做什么。” 宋宁自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了,可要说招惹她何时招惹过黎晏? 她眯了眼,回头看宋宜“姐姐从前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一回事,就叫齐王殿下吓破了胆吗?” 她不说还好,此时说起当日事,宋宜一口气提上来,愤然甩开手“上次的事情也是因你而起!” 宋宁面色一沉“姐姐,祸从口出。” 宋宜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她这个妹妹,年纪越大,她越是看不懂了。 宋宁小的时候爱争爱抢,后来不抢了,乖巧了许多,其实对这个妹妹,宋宜没有多厌恶,甚至是她幼时那些顽劣,宋宜都觉得是情有可原。 然则时至今日 宋宜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这是你的祸,不是我的。” 宋宁却欺身上前来“你错了,这是宋家的祸,而宋家的,就是你我的,甚至也是哥哥的。” 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是那样诡异,原本秀丽的一张脸,霎时间变得面目全非“上次我与姐姐说过,此事过去了,齐王殿下不追究,魏家也不追究,是你的万幸,以后就不要再提起。姐姐,这才过了短短几个月,你就全忘了吗?” 宋宜明白了。 如今的宋宁,哪里还有半分儿时的天真模样,她心思重,重到人难以猜测 上次打了魏鸾那件事,现在细想,从最初时,便是她从旁怂恿的。 宋宜自己也承认,她是嫉妒魏鸾的,知道黎晏他们都不在城中,也确实是存了心想整治魏鸾,但一开始,真没有动手羞辱她的那份儿心,是宋宁 那天黎晏回城,她吓坏了,后来爹带着宋宁赶到魏家,她原本是想说的! 宋宜面色一沉,连带着声音也沉了下去“我是你亲姐姐,你却这样坑我?阿宁,你嫉妒魏鸾,你也想整治她、羞辱她,可是你不想惹祸上身,更不想得罪齐王殿下,所以你利用我?我是你的亲姐姐!” 宋宁不屑的嗤笑。 有些人生来蠢钝,便如宋宜。 她懒得多说什么,打开了宋宜钳制着她的那只手,略一提裙摆就下了台阶。 可等她步下去,回过头发现宋宜站在那里并没有挪动时,咦了声“姐姐,齐王殿下都说了,不要去打扰阿鸾养病,你不走吗?” 她歪头看宋宜,宋宜却莫名心悸。 明明是最无辜澄明的一双眼,她如今却不敢多看了。 而说魏鸾那里,这一日原本是醒着的,见了黎晏一回,气息虽然弱,但还算勉强能支撑。 周谌说不能总这样不见天日,便叫人挪了贵妃榻在清乐院中,当珠和尤珠扶着她到院中坐了下来。 魏鸾缓了口气,打发了两个丫头各自忙去,独留了周谌在身旁。 丫头原是没多想的,她说有了胃口,想吃糯哝的糕点,她们便欢喜的什么似的,一溜烟跑去弄吃的了。 周谌站在旁边,摇了摇头“两个姑娘都是真心实意担忧二姑娘,魏老爷这几日也没少发愁,倘或将来真相给他们知道了,岂不寒了他们关切二姑娘的这颗心?” 魏鸾笑,却显得有些惨淡“我知道这是下下策,也是为难了周太医,这几日还要在魏家住着。分明也没有病,却还要装模作样的诊脉开方子。” 她深吸了口气“黎晏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周谌摇头说没有“殿下只是吩咐了,下药的时候把分量再三的称,倘或伤了二姑娘底子,是不会饶了我的。” 魏鸾便更觉得过意不去。 是了,这场病,打从一开始,原就是她自己装出来的。 而为了逼真,她叫周谌给她开了药,几服药吃下去,便真是个受惊心悸的症状,即便是当日魏业和章氏起了疑心,不愿意听周谌的,要从外头请了大夫入府来给她诊脉,结果也是一样的。 她脉象虚弱无力,但却实在找不出诱因,只能归为邪祟一说而已。 至于弘珈大师那里 魏鸾到底不放心,略抿了抿唇“黎晏真的能说服弘珈大师?我知道他是得道高僧,这样的人,怕不好说动的吧?这种事,在他们眼里,该是对佛祖大不敬才对。” “二姑娘只管宽心,”周谌劝了两句,“殿下既说了他有办法,就一定能叫大师松口,不然这阵子二姑娘受的苦,岂不白受了?” 虽然是装病,可药却是实打实进了她肚子里去的。 魏鸾是个极不爱吃药的人,黑漆漆的一碗药汁,又苦的人舌根发麻,那滋味一点也不好受。 她到底哦了声“眼下没人,我想问问您”她又顿了声,犹豫了下,“西院现如今一切都好吗?” 其实她一直想问,但想想胡氏办的那些事,就不愿意提起这个人。 说到底,胡氏肚子里那一个,也是魏家的血脉。 当日她虽恼怒胡氏胡作非为,也确实是把胡氏气的不轻,可后来得知胡氏真有了见红的症状,也确实吓了一跳。 再之后,章氏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这魏家的内宅,还不是她章氏一手遮天吗? 周谌看她眼中明灭几变,不必细想,也知道她是在问什么,于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件事情,原本也是殿下特意交代过的,二姑娘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护着小夫人母子。其实魏夫人她”这事关魏家家事,他终究不好多言,便收了声,径直揭过去后话,“横竖如今西院有我看顾,魏夫人不会贸然对小夫人做什么的。” “那胡氏的身体,这个孩子能平安落地吗?” 周谌好似感到意外,原本以为她该极讨厌西院住着的人,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可眼下看来却又不是这样。 他噙着笑点头“小夫人身体并无大碍,现在又养的精细,能保的住孩子平安降生的。” 第九十六章:信任 第96章信任 这个孩子,自然是要尽全力保住的。 魏鸾头疼起来,又与周谌客套了几句话,便十分客气又委婉的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周谌看她脸色不是特别好,不好多打搅了她,开的药虽不至于十分伤了身体,但总归伤神些,多休息对她而言没有坏处。 而只有魏鸾自己知道,她此刻心里是有些慌乱的。 其实很多事,和前世完全不同,从上次爹带着胡氏自扬州而来,她就已经感觉到了,再有后来秦令歆到齐州这件事,宋宁那天在宋家花房与她说的那些话 这一桩桩一件件,她是全然不知,也未曾经历过的。 这样的变故是如何而来,魏鸾不得而知,也无意再去探究,总归事情已经改变了,她要做的,是面对,是想着如何应对这些变故。 而这样的变故是好是坏,如今也全成了未知的,对她的将来又会有着怎样的影响,她更是无从知晓。 可是胡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她记得前世爹纳妾时,妾生的那个孩子,不满三个月夭折,从那之后爹几乎是性情大变,从前和善的一个人,变得阴晴不定,脾性十分古怪,时常一言不合便大发雷霆,弄得家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连章氏也一样。 魏鸾深知那个孩子,对她爹多重要即便如今一切都变了,可她坚信,胡氏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对她爹来说,也是一样重要的。 人到这个年岁还能再添个孩子,家里添人丁添兴旺,这一定是再好不过的事,一家子都跟着欢喜的,如果这个孩子出了任何意外 魏鸾抬手压了压太阳穴处,正好眼风扫见了齐娘挪步过来。 许是她脸色太难看了,齐娘倒了杯茶水递过去,无声的叹息“姑娘这几日也没少受罪,脸色还是恁的难看,我瞧着人也瘦了一大圈。” 她知道这是心疼她,更知道齐娘打心眼里其实不赞成她今次作为。 魏鸾顺手接下茶杯“等这事儿过去了,你要好好帮我补一补身子。” 她半是玩笑半是打趣的,齐娘又拿她没法子,唉声叹气的在贵妃榻旁坐下去“我瞧周太医出门那会儿,也是面色凝重,姑娘跟他说什么了吗?” “倒也没什么,我问了两句西院”魏鸾脑海中精光一闪,“他跟我说,胡氏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有问题,可你却跟我说他面色凝重他总不是瞒着我什么吧?” 齐娘实在不知道她如何会这样想,周谌又委实没有瞒着她的理由,而更令齐娘意外的,是她对西院如此上心,而且听着她话里的意思,像是盼着西院好。 于是齐娘略皱了眉“姑娘对西院好像很上心?” “胡氏肚子里毕竟是魏家的骨肉,真要是出个什么差错,最伤心的还是爹。”魏鸾斜过去一眼,“你也不是不知道,上房院存着什么心。现如今是周太医看顾着,她寻不着机会下手了而已,可是黎晏也只是叫周谌到府上看顾胡氏这几个月,等这几个月过去了,还不知道如何呢。” “姑娘其实还是心善的。”齐娘笑着揉她,又把她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 这样的天气原用不着这样的薄毯,捂在身上反倒热得慌,但魏鸾身子不好,哪怕是轻风一阵,齐娘都怕她吃了风更要做下病根,是以才寻了条轻薄的小毯来给她盖着。 这会儿她歪在贵妃榻上翻来覆去不老实,小毯子便掉下去大半。 齐娘把毯子拉好了,语气中满是慈爱“我以为上次她那样对姑娘,姑娘该恨极了她。” “其实没什么恨不恨,我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也本不该有太大交集。而且我大概是理解的”魏鸾拖长尾音,低头看看身上的薄毯,再抬起头望向齐娘,“她那样的出身进了府,除了爹就是无依无靠,她急于寻求一个庇护,而在这个家里,最能在爹面前说上话的,除了大哥,便只有我。她一个内宅妇人,难道找上大哥?一来二去,也只能找上我了。” “姑娘既然都知道,那天又何必” 可是齐娘的话刚说了一半,魏鸾便扬声打断了“我明白是一回事,纵不纵着她就是另一回事。她才进门就不安分,诚然我也不喜欢上房院,可毕竟人家还占着正室的名头,难道我还帮着爹宠妾灭妻?那不是向着爹,也不是为了魏家好,这样的事,我才不干。胡氏自己错了主意,打量着我年纪小,能叫她三言两语轻易骗了去,她的确是心术不正的。不过一码归一码,她心术不正,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无辜。” 说着魏鸾又想起齐娘前头说的,周谌面色凝重那一茬。 她眼神略暗了暗,心中升起阵阵担忧“我如今身上不好,黎晏虽然天天来看我,但身边总围着一群人,我也不好问他周谌的事。齐娘,你这两日没事的时候,多往西院走走,也看看胡氏到底好不好。” 齐娘还想劝她几句别多思多虑,眼下什么也没有她自己个儿的身子要紧,小小的人儿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心要操,可是回过头来又欣慰她那一颗孝心,还有那份儿识大体明事理,便只好什么也不劝了。 她点头应下来“我会多看顾着西院的,孙喜那里我也会交代一声,如今上房院又要操持老爷的生辰,又要分心看顾姑娘,估计也腾不出手去管西院。姑娘也别太多虑,西院要真有不好的,周太医一定会尽全力调理医治,等过阵子姑娘大好了,实在不放心,寻了齐王殿下问一问,难道周太医还敢欺瞒殿下了?” 于是魏鸾便笑了,一面说好,一面歪头看她“有你在,我才安心许多。” 这话不作假的。 她落地就没了亲娘,从小是齐娘把她带大的,爹再疼爱她,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也总有不在家的时候,小时候章氏端着母亲的架子说教她,多少次都是齐娘护着她。 她病了痛了,是齐娘守着她,顽劣胡闹,也是齐娘一面无奈的笑着又一面柔声教导她 魏鸾看着齐娘慈眉善目的那张脸,心底越发安静下来。 第九十七章:相克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97章相克 弘珈大师自京城而来,其实也就过了不足三日而已。 原本京城与齐州相距便不远,齐王府去的人有着急忙慌的,今上得了信,只以为是黎晏有什么不好,哪里还叫弘珈路上耽搁?于是一路快马加鞭,竟一时也顾不上弘珈身体是否吃得消,就这么紧赶慢赶的,从魏鸾出事,到弘珈至齐州,只用了不足三日而已。 然则这三日中,魏业无不提心吊胆,实在是魏鸾时好时坏,好起来的时候,只是精神不太好,脸色也不太好,旁的都没什么不对的,可坏起来坏起来真是要让人揪心死,连章氏素日那样不待见她,都曾急的在魏鸾床前掉过泪。 而弘珈大师一到齐州,便径直住进了齐王府,一概外人都没有见,之后也有人听闻他身至齐州,送上过拜帖,却全都让齐王府的人给拦了回来。 那毕竟是齐王府,是黎晏的地方,他们不敢一再的送拜帖,是以便只能不了了之。 一直到这一日的后半天,魏业终于有些坐不住,原本请了弘珈大师从京城来,就是为了魏鸾的这个病,可是已经一整天过去了他不是说不体恤大师赶路而来,舟车劳顿,可是魏鸾的病实在耽误不起,齐王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整日没有动静? 是以他在府中再坐不住,也没带几个人,出了门就要往齐王府去的。 只是没料到才一出府门,远远地瞧见了黎晏的软轿,那顶轿子后,还跟着一抬轿子。 魏业收住了脚,拧眉看着,直到轿夫停下来,黎晏从轿子里钻出来,他才三两步迎上前去。 果然,他话没问出口,就已然看见了弘珈大师从后头跟着的那顶软轿步了出来。 魏业面露欢喜颜色,也终于长舒一口气“等了整整一日,我原是要再到王府去求殿下的” 黎晏一摆手“大师今日刚到,一路辛苦,让他休息一番再来才最好。先前送到王府的拜帖太多,底下奴才大约把你的帖子一并混进去压下来了。” 其实黎晏为着上次的事对魏业还是有些不大满意的,这会儿抬了手在他肩膀上压了一把“走吧,进府再说,前因后果我昨天已经和大师说过了。” 魏业一愣,再想看过去,却只见弘珈目不斜视,双手合十,缓步而来,一直到了他面前才略站定住,又做了个佛礼,口称魏老爷“令千金之事,殿下已经与贫僧细说原委,到底能不能为姑娘去除病魔,贫僧只能说,尽力而为。” 得他一句话,魏业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 他忙还了一个佛礼“有劳大师,辛苦大师了。” 一众人进了府中去,弘珈来的悄无声息的,显然是不愿大肆张扬,故而魏业吩咐了下去,不许太过铺张,只将礼数全了便可。 而要为魏鸾做法,清乐院中便不许有闲杂人等在,不要说底下服侍的奴才们,就连魏业和章氏,也被一并请到了月洞门外。 这几乎是魏业最后的希望了,整整三天过去,魏鸾就全靠周谌开的安神方子吊着精神,如果今日弘珈大师仍旧说没法子,那她 魏业暗暗焦急,可又不好当着黎晏的面儿太过失礼。 黎晏眼风扫过时,察觉出他的心焦“魏老爷不必如此焦心,吉人自有天相,阿鸾会没事的。” 他们在清乐院外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或许要更久一些,弘珈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魏业原本就提着的那颗心,越发悬起来。 他刚想上前两步去追问,后头魏子期悄无声息的拉住了他。 他回头看,发现大儿子冲他摇头,又往黎晏那头使了个眼色。 魏业心一沉,果真站住脚没再挪动。 黎晏往前迎了两步“大师,怎么样?” 弘珈仍是个双手合十状,面上也是不骄不躁的“天生万物,相克相宜,二姑娘此番遭罪,全因在一个克字之上了。” “克?大师是说,有人克了鸾儿?”魏业哪里还站的住,三两步近前,几乎与黎晏肩并肩的站着。 黎晏瞧见了,但想着他是爱女心切,便也没多说什么。 弘珈点头说是“不过所克非人,乃物。” 魏业叫他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历来听人说八字不合,生来相克,便一如当年魏鸾降生时,传言纷纷,大多说她生来克母,将来还不知如何克自己的亲眷。 这些话魏业是从来不信的连这个他都不信,更不要说物克人这样荒诞的话了。 可偏偏这样的话出自弘珈之口。 魏业眉头紧锁“这大师佛法高超,可能寻得相克之物,又可有化解之法?” 弘珈说有,这令魏业大喜过望。 黎晏也是眉心一动“大师这样说,是已经知晓阿鸾病倒,是何物所克了?” “魏老爷府中近些时日,是不是从外面购回大量珍贵玩物?” 魏业一愣,旋即说是“先前为着再有几日,便是我的生辰,的确是从外头又寻了许多珍玩来” 弘珈不会无故问起这个的,魏业心念微动,已然明了什么“可是这些东西出了差错?” “方才贫僧为二姑娘看过,二姑娘今岁十三,原就有这么一劫,最好是别碰什么大富大贵之物才最好,如此相安无事,待今岁过去,也就无恙了。”他略合了合眼,“贵府可有什么十分名贵的玉器吗?” 新近买回来的十分名贵的玉器 魏业眉心突突的,面色微沉,连带着站在后头的章氏,也几不可见的变了脸色。 黎晏观他面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轻咳一声,便只当不知一样,沉声问他“果真有?” 魏业点了头“先前从扬州得的一整套玉带是羊脂白玉与东陵玉拼成的一套,倒是名贵” “那便是了。”弘珈叹息一声,“玉主大贵,集天地精华又延年益寿,更有甚者主宰万物。魏老爷,令千金有大劫之岁,家中本就该少见玉器。贫僧方才所见,二姑娘腕间仍旧配着翡翠镯,这已然不好,如今府中还得上等玉带一套,自然更损了二姑娘的元气,才至于她到如今这般地步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九十八章:相安无事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98章相安无事 玉本富贵无极,乃国之重器,名家手笔,便更不同凡响。 这样的道理,魏业是明白的。 只是从前未请了高僧来与魏鸾批命,他又哪里知道,今岁魏鸾有一大劫。 逢上劫难年岁,自然该烧香拜佛,虔心祷告,他们这样的人家,便不说终日茹素,也该俭素行事,以期佛祖庇佑,好早日度过,逢凶化吉。 倘或他一早知晓魏鸾逢劫岁,今年的生辰,说什么也不会叫这样子铺张。 现在倒好了,明日就是他生辰寿宴,请帖是早就送到了各家去的,排场也都铺开了,如今弘珈大师却说,自扬州得的那套玉带,冲撞了魏鸾。 魏业眉心动了动“大师,那有什么化解之法?” 他显然明知故问,别说黎晏,就连弘珈也面色微沉“魏老爷,贫僧所言已然十分明了。二姑娘命中富贵,可今岁运数不好,不该再与主大贵之物相遇,遇上了,势必相冲相克。玉器之贵,绝不是二姑娘能够压得住的,到头来,折损的便只有二姑娘的福气。” 魏子期好似是看出了魏业的犹豫和纠结,眉心一拧,刚好魏鸢站在旁边儿扯他衣袖。 他回望过去,只见魏鸢也是面色不郁,嘴角抽动似要张口。 他丢了个眼神过去,阻止了她将要说出口的那些话,而后反手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迈开步子近前去,又在魏业身后三两步的地方站定住“那依大师所说,只要将这套东西送出府去,鸾儿便可无恙吗?” “府中最贵便该数着这套玉带,自然要尽早送出府去,余下的玉器,最好也暂且收起来,倒不用尽数送出府,请了红绸来盖上,只要不见人,不见光,就冲撞不着二姑娘。”弘珈一面说,一面又做合十礼,“魏老爷生辰降至,排场自然少不了,可二姑娘性命攸关,魏老爷还是好好思量,究竟孰轻孰重的好。” 魏业把眼眯缝起来,沉默了好半天,终于在黎晏将要动怒时,他松了口,叫了声子期“就按大师说的办吧,过会儿你打发几个手脚麻利的,把东西从抄手游廊拆下来,装了箱,今儿就送到庄子上去,今年就不要再开箱了,庄子上也不要叫鸾儿再去住,一切等过了年再说。旁的玉器一类,也拿红绸蒙起来,鸾儿屋里平日用的、戴的……” 他略顿了声,视线绕过魏子期,看向了后头站着的齐娘。 齐娘与他四目相对,立时会意,跨出小半步来,蹲身一礼“这会子就收起来,全都放到库房去,今年都不会再拿出来给姑娘佩戴了。” 黎晏倒觉得,魏鸾今次牺牲实在是大。 没了玉饰,便只剩下金的银的,再不就是些檀木一类的,偏她生来又是最爱玉饰的人,从玉簪到玉镯,再到腰间追着的玉佩,无一例外…… 眼下倒好了,为了弄走那套玉带,要把自己妆奁里的玉饰尽数收起来,也白费了他先前在京中特意留意的那一番心思,带回齐州的那一套鹊头玉簪,恐怕今年她都上不了头了。 念及此,黎晏不由轻叹了声。 为着这一声轻叹,魏业又回过神,不解的看他“殿下?” 黎晏方回了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连摆手“没什么,只是听大师这样说,到底是长松下一口气,阿鸾人没事便好。” 他像是怕魏业再追问什么,转了身不再看魏业“大师,那人如今还昏昏沉沉,时好时坏,是只要把这东西送出府,再吃几服安神的药,就能好转过来吗?” “这要看周太医妙手回春了。”弘珈与他拜礼,“贫僧与周太医,不过各司其职,殿下问贫僧这样的话,贫僧无法为殿下解惑。” 黎晏叫他倒噎了一嗓子。 今天这件事,弘珈原就答应的不情不愿,要不是为了报恩二字,恐怕是决计不会应允的。 说到底这是骗人,哪怕目的是好的,也不是为了害谁,可欺骗就是欺骗,一心向佛的人,自然信的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这样子明目张胆的骗人家一大家子,弘珈心里有道坎儿过不去,更怕的是将来佛祖要怪罪。 可是事情不由他,横竖是要帮忙办的…… 黎晏抿起唇,索性也不再理会他,只是吩咐了周谌再多住两日,无论如何要把魏鸾的身体养好了才算完。 至于魏业那里,自然生出些别的念头来,无奈当着黎晏和弘珈这样的外人面,他没法子同章氏问个清楚明白罢了。 好在黎晏也没打算杵在魏家不走,虽说担心魏鸾,但分寸毕竟有。 早几日他来看魏鸾,也都是魏鸾转醒时,才会进去看上一眼,说两句话,两个人中间也隔着屏风,还有魏家兄弟和一堆的婢仆陪着,眼下魏鸾还在昏睡,自然他是进不到屋中去的了。 等到魏业带着魏子期和魏子衍兄弟送走了黎晏,转头与魏子期交代了几句府外的差事,顺带着叫把魏子衍一并带出了府去,说是叫他好歹学学本事长能耐,但魏子期心念微动,总觉得这里头还有别的事儿,可又不好多问,便只能点头应下,带着魏子衍一并出了门,其余后话一概不再多问,也不再多提。 魏业回到上房院时,章氏已经打点了清乐院中一切,又留下了魏鸢在那里看顾着,这会子见了魏业打帘子进门,她迎上去,面上带着好几日未曾见过的轻松“眼下弘珈大师也看过,总算是雨过天晴,老爷也可以放宽心了。” “是,有弘珈大师这样说,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今年家中就不要再见玉器,省的再冲了鸾儿。只是善容”魏业面色如常,语气却已然不好,“那套玉带,是你从章家得来的,又讨巧的送到我面前,早几日便在府中高悬,说是要给我的生辰添排场的,是吧?” 章氏心里咯噔一声,心道果然早在弘珈大师说出那套玉带冲撞了魏鸾时,章氏的一颗心,便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九十九章:架空 第99章架空 魏业是带着气的,在拔步床上坐下的时候,章氏莫名觉得他力道大得很,那张床要叫他坐塌一样。 她的心,没由来就跟着打了个颤。 魏业是不信她的,不然他不会问出这样的话。 “老爷是觉得我蓄意要害鸾儿?”章氏不答反问,越发带着几分不甘心。 魏业抬头看她,像是审视,可是目光又没真切的落在她身上。 他视线渐次飘远,摇摆不定的,也不知究竟落在了何方。 章氏瞧见了,顺势往过去,一路顺着魏业的目光侧目看过去,最终把视线定格在了西侧墙上挂着的一副美人图上。 她一颗心,便更往下沉。 那副美人图,是孙氏生前最喜欢的,自然了,也是她最喜欢的。 孙氏还活着的时候,那幅图一直挂在孙氏屋里,那时孙氏跟着魏业住上房院,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 而她呢? 她喜欢的东西,魏业都会尽量的满足她,唯独是不能与孙氏抢,就好比这幅画…… 在孙氏过世之后,这幅画终于挪到了她的房里来。 彼时沅寿不知劝过她多少次,何苦要把这幅画还带在自己身边,甭管从前有多喜欢,可这东西毕竟跟了孙氏大半辈子,如今人不在了,把东西留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的看着,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是,这一定是给自己添堵,可章氏要的,就是这份儿堵。 她从前觉得孙氏除了那张脸,处处不如她,无论家世出身,还是为人处事,孙氏都远不及她,尤其是魏业在京城的那几年,哪一处不是要她在外走动?孙氏又能帮到他什么呢? 可即便是这样,魏业也仍旧打心眼里疼爱孙氏,难道真的就为了那张脸而已? 是以孙氏去后,她把这幅画留下了她就是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世上,从前有这么一个人,是她比不上的,而她要做的更好,要等到有朝一日,魏业猛然发现,原来从前的痴爱都是不值得,孙氏没有一处比她强,她才是魏家最应当应分的主母。 但是今天,当魏业的目光重新落在那幅画上时,章氏明白了 原来过往十三年,于魏业而言,都不过是转瞬之间,她为魏家做的、为他做的,他全都不放在眼里,她仍旧比不上孙氏,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人。 “那套玉带,的确是我早几个月前便托了父亲,倘或遇上稀罕的、十分好的,无论多少钱,一定要买下来,为的就是老爷今年的生辰。”章氏深吸口气,强压下胸口翻涌而起的酸涩,“可我从没想过,这东西会害得鸾儿至此。弘珈大师说,她今岁命中有大劫,我又如何得知?” “刚过了年,你要到妙法寺上香时,我记得,我交代过你那么一嘴。” 魏业的目光收了回来,重新落在了章氏身上。 果然,章氏浑身一震,显然也想起了魏业指的是什么。 今年出了年,趁着元宵佳节的热闹还没彻底散去,她的确曾带着魏鸢和魏鸾去过一趟妙法寺上香还愿,也为着祈求来年家宅安康,那会儿魏业在她临出门时,特意说了那么一句,叫妙法寺的主持为家中孩子们卜上一卜,看看有什么不好的,也好尽早寻个化解之法…… 可是她从妙法寺回来,魏业没再问起过这档子事,她也就没再跟魏业提过,谁知到如今,却成了有嘴说不清了! 章氏一时有些急切“老爷若是不信,大可到妙法寺去问方丈,出了年我到寺里去时,的确请方丈卜过几卦,但方丈说的是今岁一切平安顺遂,没有什么大的妨碍,叫我放宽心,今年一定是顺顺利利的一年。回了家老爷没再问,我想着既是顺岁的,也没什么好与老爷说,那会儿刚过来年,各处报上来的账目也要老爷亲自过问,老爷整日忙的不着家,这些琐事,我自然没再说起来过,谁知道今日到了弘珈大师口中,怎么就成了鸾儿今岁有大劫” 她越说越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老爷目下这样问我,便是十分的疑心了,既起了疑心,我也愿意陪着老爷去一趟妙法寺。” “妙法寺就不必去了。”魏业一面摇头,一面已经站起身来。 他缓步下来,在章氏面前站定住“上回你病倒,身子也没大好,家里的事,有王川,我瞧鸢儿打理家事也还算过得去。这些年你总拿她当孩子,却不想她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你总处处骄纵她,将来嫁做人妇,她如何做当家主母。如今趁着你要养身子,家里的事,你索性丢开手,也叫孩子历练历练,有王川帮衬她,还有齐娘照顾着,出不了大差错,真有她处置不来的,再来回你也就尽够了。” 魏业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是要彻底架空章氏手上权利。 如此一来,章氏又如何能够甘心。 她整个人横档在魏业身前,拦住了他离去的身形“老爷这样说,可还记得我也是你明媒正娶进魏家门的妻?我身体无恙,老爷却要叫姑娘和总管把持家中大权,传出去,我还要不要做人?” “你要脸面,要做人,我给足了你脸面。”魏业黑着脸,“善容,从西院出事到今次鸾儿病倒,你是打量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话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摊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夫妻两个人走到今天不容易,可短短几个月,几乎离心离德,这已经让章氏头疼不已,如果再把这些最隐晦的揭开来…… 她一时身形不稳,打了个摆。 魏业上手扶住了她“你的心太乱了,该好好静静心,没有人要取代你,也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你永远都是魏家的当家主母,只是持中馈这件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吧。” 他说罢要走,章氏却近乎声嘶力竭的喊老爷。 魏业自己也吓了一跳,何时见过这样失态的章氏,即便是上次带胡氏回家,要她给扬州修家书一封,也没见过她这样失态…… 他不自觉的收住脚,慢慢回过身“善容,我们还会好好的,你用不着……” 请假条(11.18)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这个月的第二张请假条,也是最后一张了呜呜呜qaq 第一百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第100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章氏却死命的拽紧了魏业衣角不肯撒手。 那仿佛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成婚这么多年来,魏业很少与她红了脸,从前是看在章家的面子上,对她多生出几分忍让和偏爱,后来时间久了,就成了一种习惯。 而章氏也知道,魏业原就是这样一个多情的性子。 他心里最重的人是孙氏,但无论她也好,还是昔年的温氏,乃至于如今的胡氏,她们这些人,在魏业的眼里,都是能包容则包容的,不是什么十分了不起的事,不会就红了脸,连句重话都少有。 可是如今,她这个正头正妻,却屡屡在魏业这里受到如此的待遇。 从前沅寿说过的话,在她耳畔响起,或许是她自作自受,可时至今日 魏业这样直截了当要夺了她的权,连那样伤情分的话也说出口,她实在是怕了。 以前孙氏不会这样的。 孙氏的确是个柔善的女人,真正的心地善良,宽和待下,而她做不到那样子…… 章氏手上力道又是一紧“老爷,过去很多事情,我都认,也承认是我鬼迷心窍做错了,甚至于西院那件事情,我嫉妒胡氏,我全都认,不必老爷耿耿于怀又不好问出口。但是这次鸾儿的事,和我没有关系!” 她斩钉截铁,带着近乎疯狂的坚定“那套玉带,我原是想着买了回来,老爷见了一定高兴。早前几个月家中没有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那会儿老爷带着子期外出,我想一路舟车劳顿,总该回了家有个高兴事儿,又正巧我爹遇上了,自然重金买回来,如今老爷生辰将至,也刚好拿出来。但要说我拿这个来害鸾儿,我实在觉得冤枉。” 她说冤枉,再诚恳没有,一向要强的人,霎时间红了眼眶。 魏业心下动容,其实想一想,这样子害魏鸾,对她并没有任何的好处。 东西是她置办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真传开了,她名声也坏透了,便不是她做的,外头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横竖她不待见鸾儿也不是一日两日。 只是魏业终究心结难解。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干了太多令人失望的事。 他在外头有那么多的应酬,这么大的家业要支撑,她呢? 她却并不能够为他安定内宅。 从胡氏进门的那天起,她明里暗里就不知生出了多少的事端来,又桩桩件件要把魏鸾扯进去。 魏业把心一横,伸手拨开了章氏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善容,我信你是无辜的,也信了你的这番话,但你最近的确是累了。” 他话音一顿“上次周太医也特意叮嘱过,你如今的身子,实在不适合过分操劳。眼下看着是无恙了,可不好好将养,等以后少不了都是毛病。你如今年纪也渐次大了,总不至于真等到华发生满头,才想着将养身子吧?” 章氏登时面如死灰。 她几乎放下了所有的尊严,甚至在他面前承认过往做错了那么多糊涂事,然而魏业不为所动…… 她心头一紧“老爷是铁了心,要夺权了吗?” “我说了,没有人能够取代你,我更不会从你手中夺走什么。”魏业也黑着脸,“夫妻之间,这样子说话,难道不伤情分?善容,你就是太要强,从年轻到现在,没有一日改过,得空的时候也好好想想,为人妻,处处争强好胜,到底有什么好处。” 所以他才会喜欢孙氏,喜欢温氏,甚至喜欢那个卑贱的胡氏! 因为她们是柔婉的,是顺服的,而她做不到! 魏业到底拂袖离去了,章氏也没有再拦着。 他的心不在上房院,拦着人,也留不住心。 他对她,早就无爱……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无爱的。 沅寿满面愁容进了门,一眼瞧见呆坐在月窗下的章氏,心下咯噔一声,脚下越发快了三分“夫人,我瞧着老爷方才脸色难看,这是怎么了……” 她也不敢大声,唯恐惊扰了章氏。 章氏缓缓回过头来看她,须臾嗤了声“他叫我这些日子不必管事了,家里大小的事情,有魏鸢,有王川。沅寿,上一回是为着我生病,这回呢?” 她的笑越发苦涩起来,连眼底都是止不住的悲伤“他怪我争强好胜,怪我不够顺服你记得吗?当年他到咱们府上求娶时候,说的那番话。” 沅寿眉心动了动。 怎么不记得呢? 那会儿魏业虽已崭露头角,但和扬州章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他早有妻室,那是正经的结发夫妻,本就不可能休妻再娶,是以家下老爷便绝不同意这门亲事。 那时候魏业曾跪在章家正堂中,口口声声说的是,慕名而来。 可他能慕什么名? 夫人在家做姑娘时,就并不是以柔婉而博得良名的。 现如今一转脸,这些却全都成了夫人的坏处。 这人心呐,变得未免也太快。 沅寿心下不落忍,上前去扶住她“夫人别这样想,日子总……” “你总说日子总归还是要过下去。”章氏把手往外抽了抽,“你瞧着吧,魏鸾一定还有后招。她今次借病,就让我栽了这么大的跟头,以后还不定闹出什么花样来。” 沅寿抿唇“夫人还是怀疑,二姑娘根本就没有病吗?” “你就信有这么邪乎的事情?”章氏眼神也冷了下来,“那套玉带是早就买回来了的,我不过放在库房一直没拿出来,就等着今年老爷生辰再往外拿。怎么在家里头放了这么久她都没事,我才叫人在前院的抄手游廊挂了一日,她就病倒了?齐王倒是大费周章,还特意把弘珈大师请到齐州城来,说来说去,竟成了那套玉带冲撞了她,这难道不可笑?” 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 东西原也不是头一天弄回家里来的,怎么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时候呢? 说如今是多事之秋也不为过,或者说,魏鸾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毕竟上回夫人病倒的事,魏鸾也是心存疑虑的。 沅寿略一眯眼“那夫人要不要把上次查到的事情告诉老爷?” 第一百零一章:刮目相看 第101章刮目相看 章氏摇了头“现在跟他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这头刚叫我最近别再管家里的事,一转脸我跟他说魏鸾捣鬼,你觉得他能信我吗?” 何止不信,只怕还要觉得她无中生有,造谣生事。 原本就已经心怀芥蒂,再来这么一出,情分便更淡了。 更何况,魏鸾病倒的这件事,她手上原也没有什么证据,不过是那几日孙喜频繁的出入清乐院,又悄悄地往来齐王府几次,但真要让魏鸾来辩,也不是没话说。 孙喜是她提拔进府的,从前又是齐王府的奴才,这样的走动,并无可厚非。 鸡蛋里头挑骨头,才能叫她哑口无言,但也并不一定就要和今次她病倒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只要魏业信她……而事实上,魏业只会更信她。 章氏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魏鸾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孙喜的动向和行踪,她或许吩咐过,不必刻意隐瞒,因为她知道,自己一定会从清乐院着手去调查。 可那又如何呢? 魏鸾丝毫不惧。 或者说,魏鸾是肆无忌惮的。 且不要说她拿不着什么实证,便是拿到了,又如何?难不成她敢同齐王府打擂台了? 再者说,弘珈大师三言两语,魏业便端的十足的信任了。 魏鸾是叫她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啊。 这丫头,小小的年纪,行事却这样老辣,一点也不像个十三岁的孩子。 “沅寿,你还叫人继续盯着孙喜,这件事只能以后再说了,现在跟老爷说……”章氏深吸口气,又长舒出来,“怕是正中魏鸾下怀。” “夫人的意思是……”沅寿吃了一惊,“二姑娘只有十三岁,能有这样深沉的心思吗?” 章氏斜了眼扫过去,淡淡的“你瞧她如今行事,还觉得她心机不够重的?先有周谌为我诊脉,如今又多了一个弘珈大师。这些人,这是联起手来要对付我”她说着又顿了下,“这样说未免太瞧得起我,在齐王眼里,我又算是个什么。所有这一切,不还是魏鸾在背后搞鬼吗?” …… 而魏鸾悠悠醒来,已经是两个多时辰后的事了。 彼时只有齐娘一个人守在她床前,为着魏业那番话,魏鸢吃惊之余,也不得不忙活起来。 如今魏鸾的这个病总算是有了着落,一家子的心都可尽宽了,明天的寿宴还要照旧办,前院撤下了那么多东西,都要紧着再添置上,却又不能太铺张富贵,免得再应了弘珈大师所说冲撞魏鸾之言,是以魏鸢又少不得事事上心,恨不能亲力亲为,唯恐出了丁点儿差错。 魏鸾伸手去揉眼睛,睡眼惺忪的,一歪头瞧见了齐娘在“我又睡了很久吗?” 齐娘点头说是,略起身去扶着她坐起来“弘珈大师来的时候,姑娘昏睡着,我们都在外头服侍,连老爷和夫人都没叫进门呢。” “那事成了?”她脸上闪过雀跃,“前院的玉带都拿掉了?” “不光是这样,为了堵住人家的嘴,弘珈大师说了,姑娘今岁犯了命劫,玉主大贵,太冲撞,今年叫少见名贵玉器。”她一面说,一面朝着这屋中四处努了努嘴,“这回好了,姑娘平日最爱的玉器也好,首饰也罢,全都收到了库房里去,今年都不叫拿出来了。” 魏鸾倒不觉得怎么样。 这些东西,一日不戴是一日,一年不戴也就是一年了,她又不是没别的物件,况且没了这些,黎晏自然费尽心思再给她寻了别的好的。 她不爱金银一类,回头有个什么檀木珊瑚的,黎晏只要得了,还不都送到她面前来。 眼下要紧的,是爹的这个寿诞日,总算是能够安然度过了。 魏鸾长松了口气“姐姐怎么也不在呢?” 齐娘脸色略变了变“姑娘这回也算是歪打正着,大姑娘这会子在外头操持着家里上上下下的事,分不开身,就没在姑娘床前守着。倒是交代了我,等姑娘醒了,去知会她一声呢。” “姐姐在支应家里的事?”魏鸾猛地一个起身,眼前又晕了一阵,她摇摇摆摆的又跌回去,“是爹说了什么吗?” 齐娘念叨着我的小祖宗,忙就上手去扶她,又从床头小几上取了茶盏来,顺势喂她两口水“这回夫人算是彻底没脾气了。我也不知道老爷回上房院和夫人说了什么,但是现如今发了话,府里的事叫大姑娘看着料理,叫王川帮衬着,一时有了处置不了的,再去回夫人便是了。话说的其实也不重,无非是夫人前阵子病了一场没养好,大姑娘如今也大了,总要学着操持家事一类的,可姑娘想呐,夫人好端端的,哪里有叫大姑娘越过她来持中馈的道理呢?” 自然没有这个道理,传出去也不像话,可是爹还是这么做了…… 魏鸾眼皮突突的跳“爹是怀疑,我这次病倒,叫那套玉带克着,是她有意为之了。” 齐娘顺着她的话点头,扶着她靠在大背枕头上,又把茶杯放回去“我估摸着也是,这再一再二,就会有再三再四。从西院肚子里那一个,到姑娘你,老爷大约也是后怕了。” 不,爹一定不是后怕了,而是失望透顶。 她还记得前世那个孩子夭折后,爹变得阴晴不定,对章氏就一日不如一日。 她偶尔几次听见爹和章氏起争执,爹好像都有特意的提起那个孩子,大约就是觉得,章氏这个嫡母不尽心,甚至以为,是章氏容不下那个孩子,才暗施毒手,害死了那个孩子…… “这件事是爹亲代的?” 齐娘不明白她何以有此一问,却仍旧是点头“才从上房院出来,交代了王川几句,这会子阖府上下都知道的。” “那就没人嚼舌头吗?”魏鸾眉头紧锁,“出了这么大的事……当家主母不叫掌家持中馈了,底下的奴才还不定怎么说嘴呢。” 齐娘却舒心笑了一回“姑娘放宽了心吧,你没醒那会儿,大姑娘发落了两个丫头,这会儿各处倒都安静了下来。从前觉得大姑娘怯生生的,不显山不露水,今次老爷发了话叫她掌家,竟也能端的住,实在是叫人刮目相看。” 第一百零二章:暴露 第102章暴露 魏鸾有很多时候,并不喜欢魏鸢的性格,觉得太缩手缩脚了些,实在不是一个嫡长女该有的气度。 可是她也不止一次告诉自己,这也许并不是姐姐自己情愿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成长经历,她未曾感知过姐姐从前如何长大,便是再不喜欢这样的性格,也不该多说什么,反倒是姊妹间,多些体谅,才能扶持着走完这一辈子。 但她从来不觉得,魏鸢的能力是有问题的。 “每次遇上事,姐姐都有自己的主见的。”魏鸾调整了下坐姿,尽可能让自己更舒服些,“我从前跟你抱怨过几次,其实姐姐不理解我,我觉得失望、寒心,更有委屈。那阵子,觉得没有人理解我,日子过的苦极了,也只有黎晏,能宽慰我一二。但是回过头来想一想,姐姐只是与我所想不一样,她认为那样做事不妥当,可她却实在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你瞧,如今不就是了吗?” 齐娘坐的又挨近了些,只是拿爱怜的目光看她“可从前大姑娘那样不理解姑娘,几次说了重话,姑娘如今也都不计较了吗?” “都是自己姊妹,有什么可计较的呢?”魏鸾的脸上写满了温柔,好似此时的她,一心平和,再荡漾不起波澜来,“我不是说了吗?从前也抱怨过,可是现在都过去了。” 齐娘的手覆盖在魏鸾头顶,轻拍了两下“姑娘长大了,心胸也放宽了,其实细想想,大姑娘好些时候也是为了姑娘好,只是她和姑娘处事不大相同而已,我先前一直担心,姑娘抱怨了几次,倘或这些事情,放在心里过不去,将来姐妹之间生分了,可如何是好呢?这回大姑娘掌家,上房院保管怀恨在心,暗地里指不定如何使坏,总不能事事都去告诉老爷,少不了姊妹两个帮衬着……” “齐娘你别说了。”魏鸾噙着笑躲了一把,“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担忧这个,我从没有真正恼了姐姐,她遇上什么难处,我做妹妹的,还能不帮忙吗?至于上房院嘛……”她略顿了下,“沅寿还在查我这里吗?” 齐娘点头说是,脸色变得难看了些“还是不死心,查着了孙喜的行踪,就越发盯上咱们清乐院了。” 不死心是应该的,也确实是章氏干得出来的事儿,这些原本就在魏鸾的意料之中。 她瞧着齐娘面色不善,宽慰了两句“上房院一向是这个心思,你生什么气呢?气坏了自己,受罪的也还是自己。如今她叫爹夺了权,但前前后后,都是因为我,上一次是周太医,这一次是弘珈大师,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咱们清乐院呢?” “那……”齐娘抿起唇,眼底泛起担忧来,“叫孙喜这阵子安生些吧?好歹齐王府是别再去了,真有什么事,交代给底下的小子们去办,别真叫上房院拿住什么把柄。” 魏鸾却不屑的嗤了声“能拿住什么把柄?便是有什么把柄,也不单是我一个人的,那是我和黎晏两个人的,她再怎么气昏了头,都不至于找齐王府的麻烦,黎晏看她顺眼不顺眼,她自个儿心里还不清楚?” 齐娘嘴角抽动显然有话,魏鸾却拦了一把,赶在她前头开了口“她自己病倒的事,咱们都没撂开手呢,黎晏那里还在查,采宁那么一个大活人,她自己不也提心吊胆的?现如今是赶上爹过生辰,谁也不跟谁计较罢了,真翻起旧帐,她可比我们心虚的多。我今次出此下策,原也还是为了家里好的,她却不一样,她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她自己。到时候在爹面前把话摊开了说,只会叫爹更厌恶她。” 却不料她话音方落下,魏子期沉闷带着不悦和三分恼怒的声音,便透过了魏鸾床前十二扇的屏风传到了里间来“我倒想听听,你今次出了什么下策?” 魏鸾和齐娘二人皆是浑身一震,对视一眼,难以从震惊中缓过神。 到头来,还是齐娘先起了身,疾步迎出去,发觉魏子期一个人站在门口的方向,眼中深沉一片,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坏了! 她赶忙往前迎,几不可见的皱眉“大少爷这样子进门,当珠和尤珠两个如此怠慢,也不知道来回一声。” “是了,幸而她两个都不在,不然岂不是把我死死地拦在外头,绝不许我听见你们两个说些什么了?”他冷哼着斜过齐娘一眼,“你就是这么带鸾儿的?从小到大是这样教她的?齐娘,你在府里待了十三年,从没有人苛待过你,为着你奶了鸾儿一场,连爹都高看你两眼,肯抬举着你,你就是这样不识抬举的?” 在魏子期看来,魏鸾只是个孩子,她能有多少心眼子?前头几件事,他也承认了,魏鸾自己有主见有成算,但仅此而已了。 他本来是不放心,想到清乐院来看看她,却没想到,站在门口把她和齐娘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的。 什么出此下策……魏子期脑子转得快,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这个蹊跷的病,很可能就是她自己的手笔,更不要说她前面还说起什么齐王府,说起什么上房院不甘心一类的话。 于是他怒火中烧! 一家子为着清乐院团团转,爹急的不成样子,唯恐她有丁点不好,结果到头来,这只是她自己捣鬼吗? 而他不敢相信,这种事是魏鸾自己的主意,是以他只道全是叫齐娘给带坏了而已。 本来上次的事情,他就已经对齐娘心存不满,魏鸾虽然替齐娘遮掩,但在她身边,能够教唆她的,除了齐娘还有哪个?这又岂是她随随便便就能掩盖过去的。 于是他越想越是来气“你今次这般行事,给爹知道了,这府里是再也……” “大哥!”魏鸾没容他把更难听的话说完,已经撑着身子挪到了外间来。 她身上披了外衫,但病病歪歪好几日,这会子真正扶风若柳的,一阵风就能吹的她摇摇欲坠。 齐娘一咬牙,赶忙往她身边去上手扶住她“姑娘怎么下床了呢?” 第一百零三章:始末缘由 第103章始末缘由 魏鸾强撑着精神说没事,但到底是借了齐娘的力。 齐娘见她这样子,只好扶她去往官帽椅坐下来“大少爷要……” 她话没说完呢,魏鸾扯了扯她衣角“你不用替我遮掩,也不必一个人担着,这事儿原是我的主意,与你有什么相干的呢?” 她一面说,一面咳了两声“大哥不要急着骂齐娘,从头到尾是我的意思,齐娘起先也劝过我,是我不肯听,她拿我没办法,只好顺着我罢了。” 魏子期不住的拧眉,到底是心疼她的,倒了水给她递过去“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这阵子爹是恨不能天天守在清乐院,就怕你出什么差错,你怎么会干这种事?我听你说起来齐王府说到底,这里头也少不了周太医和弘珈大师的事儿,所以是齐王帮着你装病骗人的?” 说是装病,可她眼下这幅模样,又哪里像是装出来的呢? 这真是个大病初愈的样子…… 小的时候魏鸢身体不太好,隔三差五的病倒,他见多了这样大病初愈的模样,那种有气无力,那种精神气儿不足,真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魏子期越发冷下眉目来“我问你,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鸾听他语气不对,真是恐怕两件事情加在一起,他更要恼怒的。 她虽然护着齐娘,但大哥会怎么想,她真是管不着…… 上次大哥就想往齐娘头上赖,这回出了这样的事,他不想着先说教她,还是先去怪齐娘。 魏鸾推了齐娘一把“你先出去吧,我和大哥单独说会儿话。” 齐娘拧着眉心不肯走“姑娘,你身子……” “我身子没有大碍了,周太医之前不是也说了吗?不会有什么事,只是要静养两天罢了,你去吧,我有话跟大哥说,你去看着点儿当珠和尤珠,别叫她两个闯了进来。”魏鸾连声催促她,临了了又摇着头叫她,“大哥还能吃了我吗?你这样子担忧不放心,叫大哥看着像什么样呢?” 她这番话才算是堵住了七娘的嘴,要还是扭扭捏捏不走,倒真像是怕魏子期会做出什么事情似的。 她无奈,咬紧了牙关,到底是蹲身一礼,绕过了魏子期退到了屋外去了。 魏子期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魏鸾,视线从没有一刻挪开过,一来是实在看不透这个妹妹在想什么,二来也是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这会子齐娘出了门,他往魏鸾正对面的官帽椅坐过去,一开口仍旧没好气“你想跟我说什么?” 魏鸾觉得喉咙有些痒,忍了忍没咳出声“我不是装病。” 简简单单五个字,魏子期立时鬓边青筋凸起“周谌给你吃了什么!” 他嗓音是突然拔高的,震的魏鸾有些头疼,下意识的躲了下“大哥,你吵得我头疼。” 她语气嗫哝着,有些像是在撒娇,更多的是无奈的指责。 魏子期一愣“你还敢说我吵得你头疼?你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 如果说交代的话…… 魏鸾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深吸口气,反手摸了摸鼻尖,发现鼻尖儿上竟渗出了汗珠来“其实是那天,我到前院去,看见了悬在抄手游廊下的那套玉带。那样的羊脂白玉,是绝佳的极品,走到尽头,又见东陵玉,东陵玉虽不如羊脂玉那样名贵,可一整套打做玉带也属难得,更何况玉质温润,色泽喜人,老绿的东陵玉尤其难得。” 魏鸾一面说,又长叹一声“后来我遇上二哥,他告诉我,这一套玉带在万金之数,又说什么,不要说万金而已,便是十数万金,魏家也花得起,为的就是爹今岁生辰这个寿宴有排面,叫宾客都知道,魏家财大气粗。” 她说着,果然见魏子期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些。 方才是震怒,眼下这是……恨铁不成钢之中,还夹杂着些许的厌恶。 “他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魏鸾点头“我骗你这个做什么?” 魏子期咬牙切齿啐了一口“不成器的东西!” 他自然是不成器的,不过这和魏鸾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所以我后来想,这东西不能这样子炫耀着拿出来。”魏鸾略垂了垂眼皮,“明天爹生辰,请帖发出去不知多少,齐州城凡是有头有脸有地位些的,都在受邀之列。大哥,说实在的,魏家是有钱,曾经做皇商时,那是多少人仰望的,可也为这个,多少人眼红咱们家,这样子招摇,难道就不怕酿成来日之祸吗?偏二哥又是个心直口快的,什么话都敢说……”她抿了抿唇,想起那日魏子衍的话,眸色愈发暗下去,“那天二哥说,放眼天下,也没有谁家有这样的好东西了我不为着搬弄是非,只是这话确实出自他的口,大哥你是有分寸的,这样的话,是那么好说嘴的?当年黎晏的王府落成,他曾与我说过,原也就万金之数罢了,后来是太后又从宫里挑了好些名贵珍玩送到齐州来,给他添宅子。现如今咱们家里,一套玉带数万金,传出去了,都是祸事!” 自然是祸事,这样的话,魏子期从没有在魏子衍口中听到过,那是为着他不敢……魏子衍那种耀武扬威,也只有在内宅同姊妹之间使一使了。 魏子期长叹一声“所以你说的出此下策,就是指把自己折腾病了,再请了齐王帮忙,闹出这样一场,只当你是叫什么东西冲撞了,回头再借弘珈大师之口说出那番玉主大贵的言辞,便顺理成章的叫爹收起那套玉带,甚至于今岁之内,家中再不见丁点名贵玉器?”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魏鸾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之前她也想过,如果给家里知道了,保不齐要气成什么样子,不过眼下看他大哥这样…… 她略想了想“周太医给我开了个方子,确实能让我看起来脉象虚弱无力,人也精神不济,时而昏沉时而清醒,一开始也是防着万一他说了那样的话,爹倘或不信,要请了外面的大夫来,我一味装病,只怕露馅,是以便要做的十足的真才行。” 第一百零四章:蛛丝马迹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04章蛛丝马迹 魏子期便只管横眉冷目的。 她坐在那里,看起来十分乖巧的模样,他却一肚子的火气“周谌给你吃的什么药?” 这会子连太医也不叫了,直呼其名的,可见他对周谌的不满。 魏鸾低着头撇了撇嘴,想来也是这么个道理,她做错了事情,大哥对她有不满,可照理来说,周谌是行医的人,心存仁善,救济天下,怎么能顺着她和黎晏的心意,还帮着她开药装病呢? 实际上那会儿黎晏也不大情愿来着,毕竟是药三分毒,吃进了肚子里,总归会有不好的地方,只是偶尔吃上一回不显得如何罢了。 魏鸾抿起唇“周太医开的方子,再三的斟酌过,不会伤了我的身子。” “不会伤身?”魏子期腾地拍案而起,显然怒极,“你自己瞧瞧这两天你是个什么气色,又是个什么形容!他给你开的方子,你吃了几日,如今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爹看着着急,又不敢在你面前表现出来,就怕你看着更不好,连我们也都特意的交代过,不要说起你的病情,只当宽你的心,早日好起来才最要紧。你倒好,还敢说那方子不会伤了你的身子?” 他居高临下的怒视她“现在都不吃了?” 魏鸾连连点头“那副药原本我也只吃了两天的,我又不是为了真的病倒,只是做出一副病怏怏的形容,又防着被拆穿而已,目的达成,自然就不再吃了。” 魏子期深呼吸,又长长的把那口气舒出来。 他不知道要说魏鸾什么。 诚然如魏鸾所说的那样,这只是她选择的一个下下策而已。 可可这真的是下下策吗? 那玉带招摇扎眼,从上房院吩咐人悬在前院抄手游廊下的那天起,他就跟爹说过不止一次,这样的东西,如果是要进献,那再好没有,是魏家的忠心,可要是拿来自己用,难免有逾越之嫌。 但是爹是听不进去劝的。 这大半辈子走过来,爹一向都是极尽铺张奢华之能事,平日里便一贯是如此,更不要说逢上年节还有他是生辰时了,昔年在京城他也只是稍有收敛,并不见的多朴实无华。 如今横竖没人能劝得住他,离开了京城的是是非非,高枕无忧了几年,爹倒像是把从前的步履维艰全忘记了。 魏鸾的想法不错,那东西不该见人,传出去,都是祸端,可要让爹自己心甘情愿的把那套玉带收起来,甚至于再不拿出来,能有什么法子呢? 魏子期低头看她,面色平静缓和了很多“你真的只是为了让爹把东西收起来,不要在寿宴上太过铺张?” “大哥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还想借此事打压上房院吧?”魏鸾抬眼看他,那样仰着脖子其实有些累,可她生出七分的倔强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我说不是,大哥信吗?我若说是,大哥又打算怎么做呢?” 魏子期摇头“我只是想听你一句实话。” 他终于又坐回去,与她四目相对时是平视对方的“爹突然就夺了她的权,我想一准和你的病有关的。” “自然会有关。玉带是章家买了来的,又是她费尽心思求了章家寻来的,巴巴的献宝,早几日就在前院悬挂起来,现如今弘珈大师说那东西冲撞了我,爹会怎么想呢?”魏鸾嗤笑一嗓子,“但我真没想过借此时打压她。其实大哥你心里明白,不管怎么样,她都是当家主母,是咱们的母亲,你我再不情愿,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一面说,脸色一面沉了沉,眸色也暗下去“不为别的,就为昔年爹受过章家不少恩惠,只要她不犯七出之条,爹这辈子都不可能休弃她,不然就是薄情寡性。” 魏子期无声的叹息,便正是这个话了。 娘如果还活着,倒也还好些,总归章氏上头还有人压着一头,可娘不在了,魏家的内宅,就是她一手遮天的。 于是他摇头“你能这样想就再好不过,别总想着和她作对,针尖对麦芒的,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是不大会有,但她总不可能看着章氏那样张牙舞爪的 不过这些话,和他也说不着,他也没办法理解她的心思。 魏鸾噙着笑“但今次倒有个好处,如今爹不是发了话,叫大姐姐掌家吗?她是嫡长女,将来本就是要嫁做宗妇的,能把家事打理的井井有条,这是贤名,于姐姐而言自然是好事。” “你又打的什么主意?”魏子期不免扶额,“近些日子消停些吧,再闹的爹知道了你这回干的事,我看你怎么收场。不过”他眼底闪过担忧,“你做这样的事,没留下什么把柄吧?” 要说把柄魏子期心里是担忧的。 章氏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她是个多疑的人,只怕什么蛛丝马迹都要查上一查。 先前他们是过于担心了,其实现在冷静下来回过头去想,鸾儿病倒的这件事,好些地方都透着蹊跷和巧合,这些落在章氏眼中,她势必会生出别的想法来。 “上房院倒是在查来着”魏鸾干巴巴的咳了声,果然话音落下,就瞧见魏子期变了脸色,她恐怕挨骂,赶忙添了几句话来解释,“但我也想过了,她便是查,我也是不怕的。” “哦?”魏子期音调往上一挑,“你却是不怕的?那看样子,你把什么都布置的妥妥当当了?” 要说十分妥当,魏鸾也真没那个把握,不然人家总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呢? 她干了这样的事,就总归会留下痕迹,就是看章氏敢不敢查了。 外头毕竟还有黎晏在,他又的确参与了这整件事情,章氏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查到黎晏头上去,既然她不敢,那查来查去,也就没有什么好查的了,有些痕迹,黎晏早就替她抹平了。 于是魏鸾摇头“也许我并不是安置的处处妥当,可这件事毕竟还有黎晏在,她又能怎么查呢?再说查了又如何,爹信不信还是两说的事儿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零五章:生事 第105章生事 而魏鸾松下的那口气,并没有维持太久,她的好心情,也在第二日魏业的寿宴时,全被破坏掉了。35 这一日原本府里上下起的就都早,各处热闹得很,魏业为着魏鸾刚好了一些,便特意叮嘱了她不必起身,今日也不用露面,养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偏偏当珠一大早从外头神色匆匆的进了门,满脸的焦急。 魏鸾正翻着书呢,一抬头瞧见她,咦了声“我不是叫你去给我拿些芙蓉糕回来吗?你这是怎么了?” 当珠一跺脚,三两步就凑到她跟前来“姑娘还有心思看书呢?后头厨房都闹翻了天了!我刚去拿芙蓉糕,几个婆子都动起手来,大姑娘得了信带着人去,可她们在那儿又是砸鸡蛋,又是扔面粉的,弄了大姑娘一身,也太不成体统!” 魏鸾腾地一下便站起了身,手中书卷反手便扣在了书案上。 她黑着脸问当珠“什么人在闹?胡闹些什么!今天不是爹的寿宴吗?姐姐有没有事?” 她一面问,一面绕了两步就要出门去。 外头齐娘正好进了门,一把拦住她,又虎着脸瞪当珠“也不挑挑时候,姑娘的病还没有大好,你在外头听见点风吹草动,就说说给姑娘听,平白连累她操心!” “齐娘你别骂她。35”魏鸾按了齐娘一把,“你也知道她们在厨房闹起来的事情?” 齐娘便止不住的叹气“其实这样的事,哪个宅子都有的。几个婆子平日置办东西,一个个的也都没少捞好处,今儿你捞的多,明儿她捞的多,谁也不服气谁,谁又都眼红谁,平日里就有隔阂,处不到一块儿去。” 魏鸾嘶的倒吸口气“那今天为什么闹的这么厉害?” 这样的事情,她从前从没有听说过,便可见这些奴才还是有分寸,私下里再不待见彼此,不敢闹的太过,唯恐惊动了主子们,便连这份差事也得不着。 那今天呢?闹的这样厉害,总要有个由头才对吧? 齐娘一直拉着她,怕她话没说完就冲出去似的“大姑娘不是掌家吗?昨儿后半天就查了各处的账的。前阵子夫人病着,大姑娘就查过一次,那时候没查到厨房身上去,昨儿正好查到厨房那头,才发现每个月竟都有亏空。这回老爷过生辰,光是买肉这一项,厨房报上来的就有二十多两银子,可等叫了管事的来问,买回来备用的,却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数。大姑娘昨儿下午就发了脾气,叫一个个的问下去,可管事的又查不出个所以然” 她说到这儿,顿了下,又摇头,脸上全是无奈“其实哪里是查不出来?底下的人去买东西,贪走一两,还得分给管事的七成,他自己也得了好处,自然不会把人交出来,不然不成了大家鱼死网破了?” “可姐姐不肯轻易放过,一定要查个清楚明白,那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是哪个混账东西,先在厨房闹起来的,说这银子根本就不是她们买肉一项上出的纰漏,那是前些日子柳四儿去备鸡蛋面粉的时候,抽走的银子,仗着自己脸蛋儿好,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把这银子赖在她们头上”齐娘一面说,一面仔细的观察她的脸色,临了了越发把嗓音放柔和下来,“这不,今儿一早就闹起来,打的不可开交,厨房闹的是鸡飞狗跳的。都是有头有脸支事儿的婆子,各带了手底下的小丫头,你扔我个鸡蛋,我砸一团面粉的,谁也拦不住。” “反了她们!”魏鸾一把挥开齐娘的手,提了裙摆就要往外走,“原就是她们干了没脸的事,还敢当着今天这样的日子闹的天翻地覆,你别拦着我,好歹我要去瞧瞧姐姐怎么样!” “姑娘你身上还没大好” 魏鸾一下收住腿,回头去看齐娘“我精神稍有不济,但料理她们还绰绰有余,也不差走这一趟的。” 她说完又想起什么来,扬声叫当珠“她们伤着大姐姐了?” 当珠立时把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只是那些面粉鸡蛋弄脏了大姑娘的衣裙,她们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伤了大姑娘啊,况且还有祺玉姐姐她们在旁边儿护着呢。” 没伤着就好 魏鸾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松了一口气,再不多问什么,脚下几乎生了风,急匆匆的就出了清乐园的月洞门,一路往后头厨房而去了。 她到的时候,厨房这头可真是一片狼藉,但好在是魏鸢已经支使人把柳四儿和周佩都给擒住了,她们倒是没再打的不可开交。 魏鸾面色不郁,果然见魏鸢裙摆还沾着污秽,于是她脸色更难看“姐姐怎么不先去换身衣服?” 魏鸢见了她来,啧的咂舌“是谁这样多嘴,把这些话传到清乐院去的。”她拧着眉去看当珠,显然笃定就是当珠多的这个嘴,“你病还没有痊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魏鸾去攀她胳膊“我怕这些混账东西伤着姐姐。” 魏鸢便无奈的摇头“我没事,你赶紧” “我来都来了,姐姐何必还要赶我回去?”她撒娇似的丢了这么一句,旋即丢开了手,两只手往身后一背,迈着细碎的步子往柳四儿她们几个跟前踱步过去,“你们在魏家,也服侍了很多年了吧?” 其实婆子们这会儿冷静下来,谁不后怕呢? 原本她们贪了银子,主子不计较,就是万幸的事儿,偏今儿还打成这样,惊动了两位姑娘 但周佩那头显然是不怎么服气的。 一仰脸,直眉瞪眼的就冲上了魏鸾“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便是要做个主的,那些烂账,二姑娘也可以去查,看看到底是她柳四儿贪了银子又赖在我们头上,还是我红口白牙的攀咬栽赃她!” 魏鸾知道这个周佩。 当初温氏进府后,曾得宠过一段日子,后来往府里添了几个人,就有这个周佩,好像是温氏远方的一个什么亲戚,她从前也问过齐娘,知道周佩那几年仗着温氏得宠,没少耀武扬威的得罪人,后来温氏不在了,她才有所收敛,但到底是觉得自个儿与别的奴才不一样,一向颐指气使的。 魏鸾嗤了声“周妈妈服侍的时间久,我没落生,你就进了府,这话也不要跟我说,我也不掌家,又不管事儿,你们这里头的烂账,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今日我爹生辰,你们在厨房打的鸡飞狗跳,还差点儿伤了我姐姐,这笔账,可怎么说?” 第一百零六章:发落 第106章发落 周佩其实怔了怔的。 她在魏家服侍的确很多年了,从前也是心高气傲……她和温氏的关系不远不近,但能说得上话,不然当年温氏得宠往府里添人,也不会提了她进府,一进来就做了管事的。 厨房的差事油水大,平日里采买都能捞上一笔,这十来年过去,她也没少捞银子,是以越捞越觉得自个儿底气足,说到底,上头也不是不知道短了银两的,但没人查,她自然越发把精气神提了起来,横竖还有温氏在,也没人敢拿她如何。 当初虽说只是个妾,可魏业对待妻妾都好,那两年里又格外的偏宠温氏,渐次也就养成了周佩这样的性子。 可是这会儿,魏鸾这样一点情面也不讲的话语,立时叫她愣住了。 “二姑娘,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魏鸾居高临下的打量她,“我年纪小,可周妈妈的来历,我也听说过。照说姨娘去了这么多年,周妈妈既是温姨娘远方的亲戚,留在我们家里服侍,我们也该高看你两眼,可高看归高看,总要分是什么事儿才好——” 她把尾音拖长了,冷哼了声“你不要与我说谁对谁错,我也不听你这个,你只说,你做奴才的,当着主子的面,这样胡作非为,是打算如何吧。” 周佩头皮发麻,喉咙也是一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那就是软硬不吃了,这会子她便是磕头认错,魏鸾也不一定轻饶了她。 于是她吞了吞口水,转而看向魏鸢“大姑娘,今儿的事情,实在是我冤枉极了,到今儿个柳四儿找上门,一进来就动了手,把我这儿弄得不成样子,我急脾气上来,才不管不顾的……” “不管不顾?”魏鸢终于开了口,她站在那里,拿鞋尖儿踢了下裙摆,那裙摆上还沾了白色的面粉,还有些打碎的鸡蛋挂在上头,看起来污秽不堪,“我得了信儿就赶过来,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你们听了吗?如今你们也是仗着素日比别人得脸些,谁都辖不住你们似的。” 她顿了声,嗤了一回“从前母亲不管你们这些烂事,如今母亲身上不好——我还没问呢,打从前阵子我掌家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清查各处的账目,合着你们是不知道?” 她话音落下去,柳四儿便打了个哆嗦。 怎么会不知道呢? 大姑娘素日好性子,可谁知道管起家事竟是这样雷厉风行的样儿,手腕硬的很,说要查账,那就是真的不留情面的查,先前查出了有问题的,一个也没轻饶了去。 可她呢? 她是存了侥幸的心思了。 原本收了手,也绞尽脑汁的想法子把那些账补一补,再不济,厨房这头的差事和别处又不大相同,虽说花去的银子和如今留下的东西对不上吧,可每日家里这么些人要吃要喝,有些出入,是再正常没有的,真就是查起来,她也能够应付的过去。 更不要说大姑娘掌家原就没几日。 那会儿夫人身上大好了,她的确是松了口气,反正只要有夫人在,大姑娘也越不过夫人,正好这个账该查到厨房头上就收了手,她自然就没有再当回事。 历年老爷过生辰,那都是厨房捞油水捞的最厉害的时候,不要说她这里,周佩的手脚就真的是干净的吗?还有管着素食点心的王惠儿,她们一个个的,谁都不干净。 故而她才又一咬牙,抽走了二十多两银子…… 可谁又能想到,这一转脸,老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把家事全交给了大姑娘打理。 而魏鸾始终冷眼看着她们,直到见了柳四儿打了个哆嗦,她才明白过来——周佩没有扯谎。 方才在清乐院中,听了齐娘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大概也明白,厨房这头管事儿的,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她们魏家的银子,不知叫她们这些奴才平白拿走了多少。 以往章氏不仔细的查账,大多是到了年底的时候各处扫一遍,反正家大业大花销大,真有个出入,她也不多追究。 周佩拿了银子,可至少不像柳四儿这样可恶…… 于是魏鸾眯了眯眼“姐姐,要我说,这些恶奴,一个也不留才好。”她一面说一面嘴角扬了弧度又讥笑,“前阵子才发落了一批,她们的心就那样大,还敢趁着爹生辰设宴动手脚,这一贪就是二十多两——”魏鸾又啧的咂舌,“二十两银子于咱们家而言,那是不值什么,可也不是叫她们这样糟蹋的。没得拿了咱们家的钱,背地里还要骂咱们做主子的有眼无珠,任凭她们在眼皮子底下作妖,竟一概不知,一概不查。” 魏鸢原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横竖先前查的那些,管事儿的大多也是发落出了府,只是柳四儿原是家生的奴才,其实平日就很有脸面了,周佩那里又涉及到温氏,虽然温氏是不在了,可毕竟还有温氏的一双儿女在……难道说,真的为着一个周佩,把弟妹的脸面一起败了吗? 是以她有些为难,便拧了拧眉“柳四儿,我只问你,这个银子,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 魏鸾眉头紧锁,大概是对魏鸢的态度不太满意,但魏鸢没应声,她就明白,这估计是不想直接就赶了人出府去的。 可柳四儿一张口丢出一个没字,显然不肯承认,她心下登时更是来气“你可想好了回话,仔细闪了你的舌头。柳四儿,你是家生的奴才,卖身契也在咱们手上攥着,要打要杀的,官府都管不着。你也甭打量着我们姐妹年轻好糊弄,真对你动了刑,那可谁都不好看。” 柳四儿倒吸口凉气,不敢置信的望向二姑娘“二姑娘,我真没做过这样的事情,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屈打成招?”魏鸾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反问她,“那你方才心虚什么呢?姐姐问什么,你只管答话便是了,怕什么呢?二十两银子,要么是你私藏了,要么是送出去放在家里头了,我真要查,你怕我查不到吗?”娇鸾令 第一百零七章:送官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07章送官 这种事情其实经不住查的,柳四儿自己心里更清楚,那二十多两银子,就放在她府外的家里头,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存到柜坊…… 这齐州城里,又有什么是魏鸾想查而查不到的呢? 齐王府的势力在呢,只怕魏鸾这会子一句话送到齐王府,后半天齐王就能查个清清楚楚的,不要说她这回拿走的二十两,就是她以往那些年,贪走了魏家多少银子,也能一清二楚。 柳四儿的确是怕了的。 “二姑娘,我……”她肩头抖了抖,“那些银子……那些银子,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魏鸾呵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话“鬼迷心窍,就贪走我们家二十两,还只是我爹一次生辰设宴而已,还不知你从前拿走了多少不该动的银子。最可恶的,是你心思竟这样坏,自己贪了银子逍遥富贵,还要把这罪名扣在周佩的身上,如今闹起来,你还敢带底下的人先来打闹,好好一个厨房,叫你闹的鸡飞狗跳,不成样子——柳四儿,我问周佩的话,也该问问你,你在魏家服侍了多少年?” 不要说魏鸾,连魏鸢那里也是一肚子的火气。 家生的奴才服侍的久,这一向他们也厚待,原本魏家就不是苛待下人的人家,尤其是家生的…… 爹从前总是说,虽说是卖给了他们家的,可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又愿意卖儿卖女呢?那也是人家爹娘的心头肉,既卖给了魏家,好好待这些奴才们,说出去,也是魏家的主子们心善,这高门中,竟一点不为难人。 故而魏鸢记得,家生的奴才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比旁的奴才们还要多出一两,尤其是柳四儿这样子做了管事的,服侍的年月又久了,逢年过节的,本就还有赏银分给她们。 可饶是如此,她们仍旧贪心不足! “祺玉,你去叫川叔来!” 柳四儿一时慌了神,冲着魏鸢猛磕了几个头“大姑娘,您行行好,奴才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尽心服侍主子们,再不敢动旁的念头!您千万不要赶奴才出去——”她几乎声嘶力竭,甚至想要往魏鸢的脚边扑过去,只是无奈叫左右扣着,动弹不得而已。 “赶你出去?你是不是想跟我说,这样子把你赶出府,你可再没脸见人了?”魏鸢彻底黑了脸,连声音都是冰冷的,原本柔懦的人,这会子一张口,一道道的冰柱子径直的往人身上打过去,“柳四儿,从陈平被赶出府,再到上次查账我发落了那么些人,你是凭什么觉得,真出了事,家里不会把你赶出去的?就凭你是家生的奴才?就凭你服侍的日子久了,该得脸些?” 她又冷哼,丝毫没给柳四儿辩白的机会“不要说是你,我说句难听的,便是川叔干了这样没脸的事,魏家也是容不下他的!不过你也想错了,我不是要把你赶出去。” 柳四儿原本面如死灰,可听到后来,眼中又生出希望的光芒来。 魏鸾却吃了一惊。 这样的刁奴,不赶出去? 她侧目看过去“姐姐,她……” 魏鸢却反手在她手腕上扣了一把“我自有我的主意,你只管瞧着,不要插嘴。” 魏鸾便抿起唇,果然再一言不发。 不多时王川从外头疾步而来,见了这跪了一地的奴才,眉目间清冷一片,往魏鸢身边走过去,等站定了,才做了礼“今儿个外头事多忙得厉害,眼下有交情不错的,已经开始登门了,一大早的也没有人来回奴才,让大姑娘操劳受惊了。” 魏鸢只是摆手说无妨“这原是宅子里的事,外面支应照顾宾客我顾不上,全靠大哥和你还有孙喜,他们不告诉你便不告诉吧,我没什么操劳,更没受什么惊。” 王川低着头欸了两声“大姑娘这会儿特意叫奴才进来,是要赶出去吗?” “不是。”魏鸢噙着笑,不经意的扫了柳四儿一眼,“川叔,柳四儿在家里服侍了这么多年,家生的奴才干出这样没脸的事,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太叫人寒心失望了。素日里魏家没有苛待过你们,她却拿了银子还不知足,还要把罪名扣给旁人,还敢带头再闹事,实在是恶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王川听的心头突突的,到底是见的事儿更多些,魏鸢打的什么主意,他竟也就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吞了口口水,沉默了须臾“奴才明白了,送交官府这样的事,奴才会安排好的。” 柳四儿一双杏眼瞪圆了,写满了惊恐和慌乱“大姑娘——大姑娘您不能……” “鸾儿有句话说对了,家生的奴才,要打要杀也由得我们,我有什么不能的?”魏鸢连看都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似乎是不屑,似乎是觉得多余,只是吩咐王川,“她这个人聒噪的厉害,又伶牙俐齿实在太能辩解给自己开脱,但罪名也是她亲口认了的,这么些奴才们也都听着,你只管压了她去送官,该怎么办,叫官府大人们发落就是了,那二十两银子,咱们家原也不稀罕。” 魏鸾听到这儿,眉心一跳,只是碍着人多,不好插嘴说什么。 王川点头应下来,柳四儿那里还是叫嚷着一些混账话,他听着实在无礼的很了,便叫人堵上了柳四儿的嘴,压着她一路出了门去不提。 厨房这儿总算是清净了下来,魏鸢摆了摆手,叫压着周佩的几个婆子松开了手“周佩,这回算是冤枉了你,可是你这样跟柳四儿打起来,把厨房弄成这样,到底也有你自己的错处,原你叫她冤枉了,早些告诉我们,也不会生出后头的这些事来,至于其中的缘由,我不追究,也不想再多问你。这么着,罚下你两个月的月例银子,以儆效尤,下不为例,你服不服气?” 周佩这算是逃过一劫的,魏鸢话里警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她还能为什么不到主子们面前喊冤呢?说到底是她自己也不干净呗。 如今眼看着柳四儿被送官,她只是少拿两个月的月例银子,有什么不服气…… 于是她忙连连点头,生怕魏鸢反悔似的“服气,自然是心服口服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零八章:恩威并施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08章恩威并施 晨间众人都起了大早,至此时才薄雾渐散,仍有些许的朦胧之意。 魏鸾眼看着周佩慢吞吞的起身,又弯着腰在膝头上揉了两把,大约也是许久不这样跪人,一时跪的久了,便有些受不住。 她心下不屑,原就是做奴才的,却这样娇贵,只是魏鸢已经发了话,不再追究周佩,她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想了想今日还有正经事,可眼下厨房乱糟糟的一团 “周妈妈,今儿的正宴,会耽搁吗?” 周佩正要告了礼退下去,真是一刻不愿意在魏鸢跟前多待,从前小看了这位大姑娘,经此一次,她可是再不敢了。 却不料叫魏鸾一句话叫住,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全都卡住了,只得再生生的咽下去,吞回肚子里。 她侧目偷觑,果然魏鸢也高高的挑眉斜过来,那意思再明显没有,虽然她没问,可这话也是她心中所想的。 其实正宴真耽搁不了什么,早两三日就预备下了东西,一样是一样,哪里会出错呢? 只是眼下她不敢随意的回话,为着柳四儿打闹的这一出,到底损失了多少东西,周佩心里实在是没数的。 寻常的菜色都还好,可偏有那么道菜,用料极其考究,当初也只是多预备出一份的量,今儿个要是一股脑的全叫柳四儿糟蹋了,那这个菜 周佩吞了口口水“实在不敢瞒着两位姑娘,寻常的菜色保管不会出错,这头虽然乱糟糟的,可提早预备下的东西原也多,不怕缺了短了。只是今儿个正宴上,也确实有那么道菜,就怕今儿这个糊涂事,把用料给尽毁了”她说着见魏鸢和魏鸾姐妹两个脸色都变了变,唯恐惹祸上身,忙又辩解,“只是也不妨事,要真是短了,把那几道菜换下来也就是了。宾客虽至,可人家也不知道咱们府上原本预备下了什么样的宴、什么样的菜,奴婢们也不敢失礼人前,横竖一定周全了。” 这会子知道想法子周全,临时替换下的菜色,能有多好? 先前用料都没预备的多一些,可见那道是名贵的菜,魏鸾一双乌珠滴溜溜的转,先前已经把玉器全撤下了,要是连菜色上,都还要叫爹抹不开面子,那爹今年的这个生辰,过的也太憋屈了些。 于是她横眉一拧“齐娘,你叫人到外头去告诉孙喜一声,让他抽开身,或是交代个机灵的小子,到齐王府去走一趟” 魏鸢一把扣住她,话都没容她说完了“齐王府就不要去了,真要是有了短的缺的,就按周佩说的,把菜色换下来吧,你们厨房自己看着做,别丢了魏家的脸周佩,今儿的事儿在我这儿暂且算是过去了,可等到宴开,你再弄得丢了丑,那我可要再与你翻腾旧账的。” 周佩打了个哆嗦,连声说不敢,又奉承了几句,提心吊胆的目送着魏鸢她们离开了不提。 而魏鸾是一直等到彻底走远了,才转动着手腕,把手从魏鸢的手心里挣出来“我是怕她一时想不出好的菜色来顶上去,再叫爹弄得下不来台,今儿是爹生辰,本是高兴的日子呢,要真是叫爹心里不痛快,还不如吩咐人去齐王府知会黎晏一声,咱们这里有什么短的,齐王府总归不会缺。” “咱们家的宴,还要到齐王府去借了东西来,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魏鸢白她一眼,“方才看你说话办事一板一眼,甚有章法,可怎么说着说着就不对劲了呢?鸾儿,你是不是也太依赖齐王殿下了?家里头出了什么事,你都第一个想到请齐王来帮忙吗?连爹做寿宴这种事,也先想着去找齐王?” 可原本原本黎晏也是一直这样待她的啊。 不论她出了什么事,他一直都在,守着她,护着她,替她排忧解难,那她遇上麻烦,头一个想起黎晏,又有什么不对呢? 难不成她就该事事凭自己?明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解决所面对的麻烦,还是要硬着头皮强撑着? 再者说,黎晏办事一向稳妥的很,真去借了东西来,他还能叫外头人知道?要是家里觉着这样的人情欠不得,至多来日再寻了好的还回去,又或者索性折合了现银送去,黎晏明白是什么意思,虽不在意这些东西和银子,但总归不会退回来不收,也好过眼下这样 只是魏鸾今儿并不打算同她拌嘴,也是为着一大早就闹了这样一场,她心里大约也不痛快,便不想更给她添堵。 于是她讪讪的抿唇说知道了“不过她们贪银子这样的事情,姐姐真的就不再查了?” 魏鸢果然叹气起来“从前母亲不大管的,其实我也知道,恩威并施,才能长久。家里头这么多的奴才,倘或一个个扣着,一点好处不叫他们捞,那也是早晚要生出事端来,是以从前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而已。我如今是没法子,从上回持中馈起,不得不立个威,要是叫这些管事的婆子们一个个都不服我,家里更要乱成一团。” 她一面说,一面回望魏鸾,见她听的认真,才隐隐有了笑意“这其中的道理,你能想得明白吗?” 魏鸾便点头回应她“姐姐很为难,查的严了,这些奴才背地里指指点点,又说姐姐不如母亲宽厚,可要一味不管,她们又欺负姐姐年轻不知事,越发蹬鼻子上脸,张狂起来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魏鸢说是啊,眼中又闪过欣慰“本来以为上回查的那样严,又实实在在的赶出府一批人,她们总归是要学会收敛了,可不曾想着,她们竟还是一如既往也是母亲身上又好利索,不叫我管事的缘故吧。”她唉声叹气的,“眼下就不能再追究了。” 魏鸾眸色略一暗“柳四儿送了官,姐姐也立了威,有了柳四儿这个前车之鉴,底下的奴才往后多少也知道安分二字,可真是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零九章:如意郎君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09章如意郎君 魏鸢便拍了怕她的小脑袋,念叨了句傻丫头“这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她原本也不想同魏鸾讲这么多,她还小,又不是嫡长,持中馈这样的事,轮不着她的,只是魏鸢心思转过,猛然想起黎晏来 倘或将来真的能成事,魏鸾真的能进了齐王府做主母,当上了齐王妃,总不至于也什么都照料不过来吧?那不才是给人看了笑话,活打脸吗? 于是她眯眼沉思了须臾“鸾儿你要记得,你是做主子的,不管是如今在家做姑娘,还是你将来嫁做人妇做了夫人,没有主子和奴才置气的道理。你若一时有了不顺心的,或是气儿实在不顺的,寻了由头,只要能堵住别人的嘴,叫他们心服口服,赶出府,眼不见为净也就是了,可若是闷在心里,要跟个奴才置气,那就是你小家子气,太没度量,也有份。” 魏鸾把这个话细细的品了品,又在心尖儿上过了好几过。 这便是方才周佩提心吊胆,可听了她姐姐一句话,又立时长松一口气的缘故了吗? 做主子的少有秋后算账的时候,姐姐既说了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哪怕是有后来警告周佩的那一句,其实仔细想想,也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柳四儿送了官,周佩那里也已经罚了两个月的月例银子,往后周佩自己不犯大错,真再回过头倒腾这些事,没得叫人家说嘴。 既觉得罚的轻了,那当初又做什么去了呢? 魏鸾深吸了口气,趁着这雾气朦胧,有些看不清魏鸢的那张脸。 她其实也说错了。 姐姐从来也不是真正的怯懦性子吧? 从前她更多的时候,只是不争不抢,不与章氏针锋相对而已,她记得的,是气度二字,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端着她嫡长女的气度,不能失了身份。 所以她不能胡闹,不能和章氏明面上过不去,她不像自己 魏鸾鼻尖一酸“那姐姐一会儿还要盯着她们吗?我瞧她们闹成这样,别的管事婆子们不会不知道,过会儿四处还不知要怎么议论,今儿进府的还有女眷,回头到后头听戏,再听见什么风言风语的,岂不是笑话咱们吗?好好地一个宴,竟一大早自家厨房先打起来了,成什么样子。” “这不会。”魏鸢神色一凛,扭了脸儿去叫祺玉,“你不用跟着我了,到各处去走一趟,告诉管事的婆子妈妈们,府里有个风吹草动,一向是她们嘴碎传的最快,今儿早晨这件事,谁敢闲言碎语的背地里念叨,叫我知道了,统统赶出府去,可别仗着得脸就到我跟前来求情。另有一宗” 她拖长了尾音,其实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便抬了起来,哪里还有过往那样柔婉的样子“我不掌家便算了,如今既是我说了算,她们甭打量着我平日好说话,就一味的不服管教,越发无法无天。如今我眼里不容沙子,前阵子清算了各处的烂账,往后就该整治府里的这些舌头,谁要是闲的没事,整日家散闲话,有一个算一个,魏家可不留着她们坏事。” 祺玉一蹲身,一个字都不劝,应了声扭头就走。 魏鸾反而觉得她手腕太硬了 犹豫了须臾,到底挪动着步子,上前去轻轻扯了她一把“姐姐不是说,恩威并施?” “这是威,早前我掌家时,各处管事婆子的月例银子,较从前又涨了一两银子。”魏鸢与她说话时,音调渐次平缓,人也柔和了下来,“你心里多少也知道吧?这点银子对咱们家不算什么,可一两银子也够她们拿回家里去过大半个月的好日子,这便是我的恩。” “可姐姐这样做,不是摆明了和母亲过不去?” 她虽然也总是和章氏过不去,但魏鸢这是头一遭吧? 忍气吞声十几年的人,一掌家拿了权,就这么和章氏对着干章氏持家多年,也没给各处管事婆子妈妈们涨过月例银子,也从来不查各处的账,横竖她有自己的手段和法子,但总归不是魏鸢这样的。 魏鸢这是知道了什么? 魏鸾眼皮突突的跳“姐姐,你先前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章氏当初动了心思,想把她嫁到城西曹家去,照理说这事儿该按的死死地,毕竟那之后,黎晏一直在齐州,而爹和大哥也很快回了家,章氏怕爹知道了不依,怎么也不会把口风漏出去才对的,那姐姐她这是 却不料魏鸢似笑非笑的扬了唇角“有些事我知道,但我装作不知道罢了。鸾儿,其实我如今这样做,对大家都好,母亲也说不出我什么来。她持中馈时,无论做的什么样,没人挑过她的理儿,咱们姐妹也没到爹的面前去告过她的状。既然是这样,如今是我掌家,我如何行事,自有我的道理和分寸,她是做母亲的,也可以说教过,可我听与不听,是另一码子事,只要爹不说我做错了,她就不能按着我的脑袋说我错了” 魏鸢抬了抬手,到底是落在了她肩膀上,轻拍了两下“我又怎么是和她过不去呢?” 可这实实在在是邀买人心,又在府中立了威。 魏鸾心里清楚的。 她姐姐前后两次掌家,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做派,从前那些奴才们眼高于顶,又或是有一向讨好了章氏,讨得章氏欢心的小人,背地里也不把姐姐放在眼里,如今一来,可再没人敢小看她姐姐了。 魏鸾抿唇不语,犹豫了好半天,终于吞吞吐吐的问出了声来“姐姐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个什么样的夫君?” 魏鸢吃了一惊,也倒吸口凉气,念着我的小祖宗,就去捂她的嘴。 齐娘她们站的稍远些,可魏鸾的话,她们也仍听了个真切。 魏鸢眼看着齐娘踱步近前来,嘴角一动,大抵是要说教魏鸾,于是她摆摆手“没有外人,你别说她了。”可劝过了齐娘一句,她便又虎着脸瞪魏鸾,“才说你懂事了,怎么张嘴又胡说?这话是能问我的吗?我也是没法子回你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一十章:体己话 第110章体己话 魏鸾挽上她一条胳膊,撒娇卖痴的“我知道这话不该问,将来也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姐姐也说了,左右如今没有外人在,你看,你都拦着齐娘不叫她说我,那我们姐妹之间说说体己话,难道还能给外人听了去?既不会叫人听了,姐姐便不要骂我了。” 魏鸢拿她没办法,只好无奈的撇嘴又叹气的。 而她问的这个话……这样的话,真是戳中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魏鸢回头冲着齐娘她们摆了摆手,拉着魏鸾往不远处的凉亭步过去。 齐娘会意,便也就没有再跟上去,反倒是领着当珠和尤珠守在了凉亭外头,好叫她们姊妹坐在里头说会子话。 等两个人坐定了,魏鸢多打量了她两眼,魏鸾觉得不大自在,笑着问她“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魏鸢却只是摇头“从前想起来的时候,还挺羡慕你的。” 她说羡慕,魏鸾愣怔须臾“姐姐?” “你今天问我,我虽说了你两句,可事实上,我原也不是没想过的”魏鸢顿了顿,伸手扶了扶鬓边的发簪,“从前在京城的时候,齐王殿下便是对你百般的呵护,你如何骄纵,他都替你兜着。我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有这么一个人,能这样诚心诚意的待我……” 她收了声,噙着笑望向魏鸾“所以你瞧,小的时候,你每每胡闹不听劝,我总说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那一个。齐王殿下的贵重是无人能比的,他人品模样又好,最难的是这么多年,对你的心,始终如初。鸾儿,人活一辈子,最难得的,不就是一颗真心吗?不然怎么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想想爹” 她又拖长了尾音,好像也并不觉得这话如何不妥,横竖今儿敞开了心扉说体己话,自然是心里头有什么,便与魏鸾说起什么“爹看起来是深情的,对娘一往情深是不是?可昔年府中不也还有温氏得宠吗?后来的这么多年,母亲操持家中事,忙前忙后……” 魏鸾的眼神在她提及章氏的这两句时,变了变。 魏鸢自然是瞧见了的,便哄了她两句“不待见归不待见,可这些年,她忙里忙外的,也都是一个人,辛劳是少不了的,你怄这个气?” 魏鸾也不想同她争辩这个,看了看天色“你说的也对,不过姐姐是想说……”她抿起唇来犹豫了须臾,“其实这些年,爹也并没有真正一心待母亲,尽管母亲的辛劳都是为他。从前在外头便不说,更不要说如今还带回来一个胡氏,是吗?” 她说是,心下也的确就是这样想。 从小她从大哥口中听到最多的便是气度,更是身份两个字,她这个嫡长女,在外行走,是魏家的脸面,不能行差踏错,更不能有一丝的举止不当,所以她一直克制自己。 可其实在魏鸢的心里,一直都不喜欢她爹这样子对待妻妾。 如果没有黎晏,或许她小小年纪,也不会觉得如何,可有了黎晏那样死心塌地的对待魏鸾,她便觉得高低立判了。 “我现在与你说这些,你也未必全都懂,更未必能理解得了,只是你既然问,我也没什么藏着掖着不能说的。”话虽是这样说,可魏鸢的后话还是一股脑的说与了魏鸾听,那话语中,更多的,却是无奈和茫然,“只是前路茫茫,你自己也会说,将来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别忘了,母亲早前几个月动过什么样的心思。我和你说的再多,这一切也都只是虚妄罢了。” “姐姐,其实我……” 魏鸾见不得她这样难过的。 那样的情绪其实和淡薄,如果不是真正留心仔细,都未必能察觉得到,而魏鸢又好似不愿叫她看见这些,便极力的隐忍着。 隐忍这两个字魏鸾眯了眯眼,她这个姐姐,好像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端着这两个字,这是大哥的错处,是大哥把她教成了如今这样子。 她原本很想告诉魏鸢,不要这样难过,更不要这样子灰心,未来的日子是很长,她们的婚事也得章氏过问,可是一切都还有黎晏。 只是话到了嘴边,魏鸾又猛地想起今晨魏鸢的那些话…… 在姐姐眼里,虽然羡慕黎晏一心又诚心的待她好,却仍旧觉得,她处处依赖黎晏,这样并不是什么好事,况且转念想一想,将来想在她的婚事上也插手一番,这样的话,说出来,她也未必会领情吧? 于是魏鸾便又沉默了下去。 魏鸢听她话说了一半,这会子抿着唇角却又一言不发了,便咦了声“是你要拉了我说体己话,怎么话到了你的嘴边,却又咽回肚子里去了呢?合着是来套我的心里话,你一句真心话不与我讲的?” 魏鸾笑着说当然不是“我有什么好瞒姐姐的?咱们姐妹同心,我想什么,其实都瞒不过姐姐一双眼。” 她一面说,一面朝外头努了努嘴“其实我想说,等今日宴散,姐姐到清乐院来找我吧?” 魏鸢眼神染上了三分警惕,可实则也是玩笑的“你又想什么鬼点子?” “姐姐这样子,我要伤心了。”她嘟囔着嘴同魏鸢撒娇,“我有很多话想跟姐姐说,小的时候姐姐经常陪我睡的,今儿看在我病没有痊愈,还巴巴的跑到厨房那头去护着姐姐,惯着我一回成不成?” 魏鸢失笑摇头“你真是说风便是雨的,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拉着我同你挤在一处是吗?” 魏鸾知道她是打趣笑骂,便只说是,又怄了她好几句,直到魏鸢点头答应了,姐妹两个才起了身,一前一后的出了凉亭外。 府中有女眷至,章氏一个人照顾不过来,魏鸢这个嫡长女自然要出面支应,而魏鸾先前大病一场,外人虽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病,却总归知道是大病初愈,身子没有好利索,自然不会有人挑她的理儿。 于是魏鸾目送着魏鸢远去,才长叹一声,脸色略变了些。 第一百一十一章:疑心生暗鬼 第111章疑心生暗鬼 齐娘跟在魏鸾的身边儿,眼下已经是艳阳高照的模样,清晨的水雾终于彻底的散去,人身上此时才开始有了懒洋洋的暖意。 魏鸾从凉亭走出来不多远,齐娘就扶住了她,等魏鸢走远了,她低头回望魏鸾神色,略想了想“姑娘在生气?” 生气吗? 魏鸾低头想了会儿,到底恩了一嗓子。 “是大姑娘说了什么话?”齐娘一颗心又悬了悬,须知道,先前大姑娘就寒过姑娘的心,今儿一早上的,巴巴的去护着她,她别拐过头来说了姑娘什么才好 却不想魏鸾也没看她,径直就摇了摇头“不是姐姐说了什么,而是我在生周佩的气”她说着又哎呀了一声,好似有些烦躁,可更多的是焦躁,“也不全是周佩” 那齐娘就大概其的明白了。 她扶着魏鸾,心下长叹,却不想再叫叹息声无端增加魏鸾的烦扰“姑娘是觉得,好好的一个家,叫这些奴才弄得乌烟瘴气,偏偏今日大姑娘的做法柳四儿倒还好些,周佩嘛月例银子罚两个月,她从前贪走不知多少呢,又怎么在乎这两个月的例银,虽然看似是罚了,实则无关痛痒的。” “是啊。”魏鸾幽幽叹息,“这也只是一个周佩而已。这府里,还不知多少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姐姐再手腕硬,其实也不可能一个个把她们都发落了。我知道姐姐说的有道理,恩威并施,方的长久,母亲昔年治家,大抵也是如此。齐娘,你进府的时候,我娘也是这样做的吗?” 齐娘一愣“姑娘又想大夫人了吗?” 魏鸾苦笑“那我是亲娘,一面都没见过,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尤其是上房院对我诸多刁难的时候,也就是身边还有你,有当珠和尤珠,不然我心里苦闷,只会更惦记我娘了。” 齐娘抬了一只手,到底没有落在她头顶“大夫人是个和软的性子,我进府的时候也不算早,只是在姑娘落生前两个月,才住到府上来,那时候老爷为着大夫人有身子又即将临盆,已经不叫大夫人管事儿了的。后来我听别的奴才们说,其实是从大夫人怀上姑娘,老爷就开始叫夫人持中馈。” 这却是从没有听齐娘说起过的。 魏鸾当下便眉头一拧“娘也不是头一胎,怎么至于说才有了身孕,就不叫娘管事了?如今上房院虽然是平妻,可再怎么样,也越不过生有嫡长子的娘吧?” “这或许就是老爷爱重的缘故了。”齐娘说这话,却显然不是真心,毕竟她眼神中是空洞的。 魏鸾是没有抬头看她,若是瞧了,便一眼能看到她眼底的不屑。 这是人家常说的口不对心啊 齐娘那里缓了缓情绪,又与她说起来“大夫人怀姑娘那会儿年纪也不小,老爷格外看重,又怕大夫人出一丁点的差错。那会子一家人还在京城,魏家虽然是皇商,但在京中,老爷还算是内敛的,不过为了大夫人这一胎,也算是闹出些动静,当年请了很多名医在魏家小住的,只是可惜了,大夫人还是没能看着姑娘长大。” 魏鸾忽而鼻头一酸,可很快发现了不对。 爹当年是请了名医在魏家小住的吗? 如果按照齐娘的说法,她是在娘临盆前两个月进的府,而那时那些大夫就已经住在魏家了,也就是说,娘的身子至少经由名医悉心调理过两个多月,甚至是更久。 女人家生孩子虽然凶险万分,可娘前头已经有过一双儿女,怎么就至于 魏鸾神色一凛“你当年有听说过,我娘底子虚一类的话吗?” 齐娘起先摇了头,可过了好久,又仔细的想了想“倒不是说底子虚,但是大夫人生大少爷那会儿,家里还不算富贵,也没有养的十分精细,老爷虽然很上心,可到底留下些小毛病,只是那会儿大夫都说,并无大碍的。” 既然并无大碍,她娘亲到底是怎么出的事! “齐娘,我娘当年是怎么过身的?”魏鸾倏尔反手扣在齐娘的手上,“你是我的乳母,你总该知道的吧?” 齐娘心头一惊,眼中的慌乱也一闪而过。 她没料到如今的魏鸾竟这样敏感多思,短短的几句话,便又怀疑起当年夫人的死因吗? “姑娘怎么突然想问这些了?”齐娘的慌乱仍旧没落在魏鸾眼中,可是魏鸾的神色,她却看得一清二楚的“这么些年了,姑娘不问,老爷也从不让我们在姑娘面前说起。十三年过去,当年在大夫人身边服侍的那些人,如今也都不在府里服侍了。其实何必问呢?” 魏鸾一愣“齐娘?”她简直难以置信,齐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我生身之母,从前我年纪小,心里一直想知道,却一直也不敢问,你们不提,我就忍着不说,现如今我大了,也明白事了,你却问我,何必要问?” “总归都是一段伤心的事,姑娘现在问了,又有什么好处吗?”齐娘并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颇有些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姑娘今儿个心情原就不好,再说起这些,不是更难过吗?我不与姑娘提起,是因为那段往事也的确没什么好提起的。姑娘今天问,心里在怀疑什么,我也不是不知道,只好告诉姑娘,还是当日的那番话,这样的意外没有人愿意看到,不要说老爷少爷们,就是府里的奴才,为着大夫人待下宽和,当年大夫人过身,也没有一个不悲痛的,可姑娘不能总是疑心生暗鬼不是?” 她叹了口气,手落在了魏鸾的后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替她顺着气“姑娘要想开些,已经十三年了,大夫人要真的是被人害的,老爷又如何忍了这十三年呢?” 魏鸾心念闪过,莫名觉得齐娘话里有话,分明意有所指,可她又究竟在暗示些什么,等到仔细去回味这番话,却又什么也品不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暗下决心 可是事实上,这样的事情,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看得开呢? 魏鸾想来,是不会有的。闪舞 姐姐说,从前羡慕她,为的不过是她有爹和黎晏全心全意地爱护,更有甚者于姐姐而言,她能过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一切事,这才是最值得羡慕的。 然而对她而言,反而应该羡慕姐姐才对。 她和大哥,曾经在娘膝下承欢,有亲娘的疼爱,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魏鸾无数次听到过,她娘是个和婉的人。 她也想要亲娘的疼宠,那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了,即便是齐娘这个乳娘,也是不能够的。 魏鸾便深吸口气,终于抬起头来,正经的瞧了齐娘一回“我怎么会看得开呢?今天你说这些,叫我听来疑点重重,”她一面说,又不由叹气,“娘的身体底子不弱,平日又养的精细,临盆前两三个月,爹就请了诸多名医入府,特意为娘调理身子,齐娘,那我娘为什么会在生我那日,难产去了呢?” 这说不通的。 她虽然不通医理,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更觉得这是解释不通的一件事。 而齐娘始终敛着神色,这会儿为着魏鸾一双眼径直的盯着她看,她甚至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敢出现在脸上,方才眼底所闪过的不屑也好,慌乱也罢,此时也全都不敢了。35 好半天,她才低头看魏鸾“姑娘惦记大夫人,这我都懂,可大夫人当年,也的确是难产去的。姑娘总是疑心,日子一定过不好。” 可是这话在魏鸾听来,自然就有了别的意思。 她柳叶眉一拧,眉心立时拢起小山峰,久久不能舒展开来“谁让我过不好?” 齐娘也愣了下“姑娘胡说什么呢?” “不是吗?因为我要追究我娘当然的死因,所以这府中便有人会让我不好过?”魏鸾眼角眉梢全是寒凉,“我记得你上次跟我说,上房院和我娘的死,绝无关系。” 但是在这府中,除了章氏,又还有谁,会对娘有这么大的敌意,又在多年后能叫她日子不好过的呢? “齐娘你上次,是骗我的吗?” 齐娘鬓边不由盗出冷汗来,分明是艳阳高照,府中又大喜,她此时却只觉得坐立不安,不防备,竟一时连后背都浸湿了。 魏鸾因见她久不说话,啧的咂舌“你不说,” 娘过身时,大哥和姐姐毕竟都还小那时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而之后的十三年,一个两个又成了不敢问如今要去问他们,只怕他们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齐娘说过的,当年在娘身边服侍的那些老人,现如今都已经不在魏家服侍了,她又不知根知底,若是要去查,只怕就是有黎晏在,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思来想去,便只有问她爹,最方便不过。 但是今日不行 却不想齐娘那头猛的拉住她“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去问老爷。” 魏鸾刚刚迈出去的一条腿,便登时顿住,只是须臾而言,又已经收了回来“为什么?” 齐娘自己也僵了一会儿的。 刚才刚才魏鸾说要去问魏业,她真的是下意识的把人给拉住的。 如今的姑娘长大了,再没有那样懵懂好糊弄的,倘或她一句话不对 齐娘喉咙滚了两滚“这么多年老爷都不见人提,姑娘现在跑去问,不是戳老爷的心吗?难道还指望老爷和姑娘娓娓道来吗?我不叫姑娘去,是为了姑娘好,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了吧?” 她看似关切,实则焦急,魏鸾总觉得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齐娘和平日里是不太一样的,只是说不上来 就像是刚才那样 她眯着眼打量齐娘,这个人把自己奶大的,十三年陪着她成长,爱护她的一颗心,魏鸾从来就不怀疑。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魏鸾才更加的费解。 齐娘会焦急不安,更多的时候,也只会是为了她。 早几个月她儿子病的厉害,她从魏家离开,回老家去给孩子看病那会儿,也没有这样急切的那时候大哥和姐姐跟她讲,齐娘把大半辈子都拿来陪她了,要离开家里,最放心不下她,自然走不安心的。 今日这样的齐娘 魏鸾心头一颤,越发笃定了当年娘过身之事,一定另有隐情,可是她也不愿意再追问齐娘。 齐娘这样的模样,看的她揪心又难受,她不愿意为难,便只是在心中暗暗的记下来,这件事,从前她没有留心过,前世一直到死,她都不曾怀疑过她娘的死因,现如今,她既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总要让黎晏好好的查一查,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哪怕是查到最后一无所获,至少她为之努力过,而黎晏黎晏永远不会觉得她的请求和拜托是麻烦。 是以魏鸾便也就不再提这一茬,握了握齐娘的手“你既然说不让我去问,那我听你的,不会去问爹了,这件事,就算了。” 她一直都不是个十分听话的人,小时候胡闹顽劣,生了病不肯吃药,或是一眼看不见,就去爬树,要摘枝头的花,那时齐娘不知道费了多少口舌,怎么说她,她都不肯定,尤其是吃药再三的劝,再三的哄,一碗药能反复去煎个两三次,才能叫这个小祖宗下了肚。 故而眼下魏鸾这样听话,齐娘心中反倒狐疑起来,就是不敢明着质疑她罢了,唯恐又惹了她不高兴,更加的不依不饶起来。 她端了几分的小心翼翼“姑娘今儿倒是乖巧起来,我说了几句,竟也肯听。” 魏鸾一味的笑,知道她心里不放心什么,只是有些话是绝不会再开口了“那是因为我想了想,齐娘你说的是有道理的,又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爹着想,既然是这样,我自然是会听的了。” 齐娘那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清乐院的一个二等丫头已经急匆匆的打远处小跑而来,齐娘瞧见了,自然把一切的后话都收起来,再不提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奇怪的来客 一路小跑而来的丫头叫明意,跟着魏鸾服侍也已经有七八年的时间,从前魏鸾也动过心思,想把她提到一等丫头的位置上,毕竟这丫头平日勤快也机灵,况且魏鸾知道她上头有三个哥哥,底下还有两个妹妹,日子过的清苦,不然她爹娘当年也不会把她卖到魏家做丫头。 只是后来明意又自己不大争气,偏那几日手脚不干净,偷拿了魏鸾的金钗去当了换银子。 为这个事情,魏鸾便把那份心思也暂且淡了。 彼时尤珠还劝过那么几句,这样子手脚不干净,能偷一次,便就能有第二次,将来再三再四的,留在跟前还不够叫人恶心的。 只是魏鸾对待清乐院的丫头们一向多出些包容和耐心,再加上明意也确实是有难处,是以这个事情她便压下去,也不许尤珠她们再提,还另外又给了明意一笔钱,只是吩咐她今后再不许这样,倘或是家里遇上什么难处,实在过不去了,便是朝她开口,她也没有见死不救不帮的,但这样子偷了家里东西拿去换银子,再不许叫她发现,不然下回一定赶出去。 明意倒是个乖觉的丫头,从那以后,只更加尽心尽力的服侍魏鸾,深以为受了她的大恩,铭记于心,一日也不敢忘记。 这会子她急匆匆的来,等走近站住脚,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 魏鸾咦了一声,开口打趣她“是我的清乐院走水了吗?火烧了你的眉毛,把你急成这个样子呢。” 明意一面摇头,一面紧着回她的话“夫人叫人来递话,说是孙家大太太带着表姑娘已经进了府,听说姑娘病了身上不好,要到清乐院去看看姑娘。我想着姑娘不出去见客人,这会子却不在屋里养着,给人知道了也不好,况且姨太太和表姑娘这不是也有几年不走动了吗?所以才着急忙慌的来找姑娘,快些回去吧,只怕说话的工夫,人就要进门了。” 魏鸾一时连脸上的笑,也僵住了。 明意口中的那位大太太,是她娘的大嫂,嫁的是她娘亲一母同胞的亲兄长,至于她说的表姑娘 “是大表姐,还是二表姐?” 她分明看见明意吞了口口水,紧接着就听到她说“我特意问了,是大表姑娘跟着来的。” 魏鸾倒吸了口气,连齐娘也是呼吸一窒。 当年其实也不算特别久远,那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大哥早就过了议亲的年纪了,他自己其实动过心思,看上的就是大表姐 孙家家世平平,可是当年有了爹在,扶持着,如今怎么也算是富贵人家,况且家里的孩子们又争气,她两个表姐也都是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可那时候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爹就是不愿意,甚至还把大哥骂了一通,说他丝毫没有上进的心,竟只一心想着儿女情长,心里半点没有魏家的家业。 魏鸾现在回过头去想,总觉得爹的训斥来的莫名。 人家说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可也说的是,成家立业不成家,何来立业呢? 爹当初帮扶孙家,在娘过身后的这么多年仍旧有往来,且关系还一向都不错,那他就该知道,大表姐并没有什么是配不上大哥的,这样亲上加亲,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但是爹总之爹发了好大的脾气,就是不同意。 而最令魏鸾匪夷所思的,是这件事,传到了孙家人的耳朵里去,那时不明白,只知道爹后来还同章氏气了一场,也不大不小的闹了一场,现如今懂了,这事儿十有就是章氏闹的外祖家里知道的。 于是那之后的两年,两家人便断了往来。 想来也是了,就是脾气再好的人家,知道这样的事,也绝无可能再来往了的。 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多不堪,凭什么就要莫名被人嫌弃了呢? 然而时间一晃过去,两年匆匆,今岁爹的生辰,舅妈怎么会又带着大表姐登门了 魏鸾迈开脚步,朝清乐院方向疾步,还不忘问明意“你有没有问一问,舅舅是一起来的吗?还是只有舅妈跟表姐。大姐姐是不是已经见” 她问了一半收住了声音,这真是糊涂了。 姐姐和章氏在一起,一定是见过了的。 魏鸾这头正想着,一抬眼,就看见了书玉。 丫头面色凝重,近前来蹲身下去礼了回“二姑娘这会儿要回去吗?” 魏鸾说是“姐姐叫你来干什么?” 书玉站起身来,见她还是走,便只好跟着她往前走动着“我们姑娘说,那位太太这回来,实在是古怪,方才一见了面,亲亲热热的,像是这两年什么都没发生过,姑娘已经悄悄的打发人去问大少爷了,叫我来跟二姑娘说一声,见了亲家太太和表姑娘,多少留个心眼儿,别一股脑的只知道亲热,谁也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魏鸾心里咯噔一声。 其实这些年,求到魏家来办事儿的人,实在不算少,毕竟昔年做皇商时,人脉还是有的,又有广阳王,又有黎晏的 可是按照姐姐这个意思说来,舅舅这带着舅妈和表姐来齐州,先前又一点消息也没走漏,今儿直接登门,或许也是有求于爹了? 魏鸾当下愁眉不展“书玉,大哥要是打发人来回了姐姐,你记得来告诉我一声。” 书玉的一声应下来,也不多做停留,便又寻魏鸢去了。 齐娘叫了魏鸾一声“姑娘是怕,舅老爷带上大表姑娘,是为了有求于人,表姑娘在大少爷跟前也许说得上话?” 魏鸾拧眉沉声“我原本也没想这么多,但是书玉说的话姐姐她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想啊,进了门是为了给爹祝寿的,多年不见,也没亲到这个份上,我虽然并没有大好,也并不是一进了门就要先问我,如今只怕在母亲跟前没坐稳,就要到清乐院来看我,这是个什么礼数?” 怕只怕,这是要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而此时的魏鸾所能想到的,便也只有一个黎晏了。 显而易见,如今她们姐妹倒是真正一心,她担心的,也正是她姐姐担心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分寸 第章分寸 魏家今日大喜,进了门没坐稳,和当家的主母话都没说上几句,急着要往清乐院跑,这的确不是什么正经礼数,这会儿齐娘想来,这也不是孙家该有的礼教。 章氏和大夫人虽然从前就是个十分尴尬的相处,但孙家人大多谦和,况且章氏也真没有和大夫人真正闹出过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是以在大夫人过身后的十几年,孙家和魏家走动,一向也没有给章氏过脸色看。 今日舅太太这样做,不是明着打章氏的脸吗? 齐娘攥着魏鸾的手不自觉的又收紧了三分“姑娘” 她欲言又止,魏鸾却反握回去“没事,说到底还是我舅母和表姐,能有什么的。” “我只是怕姑娘夹在中间又为难。”齐娘眉头紧锁,“这些日子任谁都不理解姑娘,姑娘的委屈我全看在眼里,现如今舅太太又带着她们大姑娘上门” 她一面说,一面又止不住的叹气“要不为别的倒好说了,要真是有求于老爷来的,先找上姑娘,只怕也是惦记着姑娘年纪小,心软,且看吧,这事儿指不定多叫老爷为难的。回头姑娘难道不为难?一头是舅舅舅母,一头是自个儿家里头,姑娘才多大的人,要我说,平日里操的心也够多了。” 魏鸾噙着笑,手上力道愈发重了些,似乎是在安抚着齐娘“我心里是有分寸的。舅舅舅母若单是为了看看大哥和我们姊妹才来的齐州,正好又赶上爹过生辰,当初那件事也已经过去两年,如今真正是放下了心结上门来的,那两家人还是亲家,自然亲厚,更不要说那是我外祖家,我原就会更觉得亲厚。可要真是有难以开口的事要托爹帮忙,却又不好说,先说到我跟前” 她也学了齐娘方才的模样顿了一下“其实齐娘,她们要真有这样的心,找上我,那还不是为着黎晏吗?” 齐娘一愣,果然长舒了口气“姑娘知道啊。” “自然是知道的,方才书玉一开口,我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怕姐姐也想到了,才会特意叫书玉来知会我一声,说起话来留个心眼子,别什么都一股脑的答应。”魏鸾深吸口气,翻了翻眼皮,望了眼天边,“两年不见了,原该亲亲热热的,我身边也就这么些亲人,见了面怕红了眼姐姐怕的是这个。先前姐姐还说呢,近来我太过依赖黎晏,什么事儿都指望着他,现如今舅母一进府,怕托到我这里来,我头脑一热应承下来,将来少不得跟黎晏开口。” 齐娘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好在姑娘自个儿是晓得分寸的,心里头明镜似的。 齐王府那头齐王殿下对姑娘再好,她的任何事,都能当做自己的事,可这也不是说,姑娘一味的大包大揽,他还没点子脾气。 那么尊贵的出身,高高在上的亲王,合着成了到处收拾烂摊子的了? “姑娘想得明白这些就再好没有了。” 魏鸾便又念叨了两句叫她放心的话“过会子见了舅母,亲亲热热的叙旧便罢了,倘或说起别的,我只管推说家中还有父兄,内宅也有母亲和姐姐,什么事情都轮不到我插手,我如今年纪又小,又不大懂事,她说什么我都只装作不明白,舅母也不至于同我生气,回头说不下去,她自个儿就不会再来找我了,我只是怕只是怕麻烦的是大哥那里。” 她神色一凛,真是希望今次全都是她们多想了而已,不然外祖家叫带着大表姐到齐州这件事,办的也太说不响嘴了,这成了什么样子,竟像是要卖女儿似的,要大表姐到大哥跟前去使个美人计不成? 齐娘侧目瞧着她脸色已然不大好,又看看清乐院并不远,叫了声姑娘“不管怎么样,舅太太是好心的要看看姑娘身上好不好的,姑娘可不兴吊脸子的,也太难看了。” 魏鸾沉声恩了一回,到底收拾了情绪,把脸上难看神色也尽数收敛起来,再不多说一句话,只一路朝着清乐院的月洞门步过去,后话不提了。 见到郑氏和孙妙微,魏鸾竟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的大舅母郑氏是个十分雍容的女人,仪态万千,又慈眉善目,至于孙妙微大哥在上京见过诸多世家贵女,到了齐州城也见过不少名门之后,却没有对任何一个动心。 虽然人家总说嫁高娶低,可魏鸾一向都知道,在最初真正令大哥动了心的,还是大表姐的那张脸,和她通身的气度。 孙妙微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必言声,就已经是一副最妙曼的画作,她或举手投足,或秀眉微蹙,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的心,娟秀而又美好,如明珠般光彩照人,却并不会似艳阳金灿夺目,那样的光芒正正好,不迫人,叫人通体舒畅。 而这么多年过去,十六岁的孙妙微,一如既往的有着惊为天人的身段和气度,竟丝毫未受到岁月的影响。 魏鸾往外抽了抽手,示意齐娘撒开手,她三两步近了前,蹲身朝着郑氏礼下去。 而郑氏竟稍稍欠了身,手往前一递,就扶起了魏鸾“我听你母亲说,你身上不好,刚到齐州的时候,倒也听了几句,说是病的厉害,原想着就来看看的,但你舅舅又说,这两年多不走动,横竖你爹生辰快到了,还是趁着你爹生辰的时候登门才好些,就拖了这么几天。今儿见了你母亲,还是说没好全了,竟连这样的日子,也不跟在你母亲和姐姐身边待客,我实在不放心,过来瞧瞧你,快别那么多礼数了,坐着说会儿话吧。” 郑氏的话说得多,解释的就更多,魏鸾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倒也不扭捏,顺势就起了身,又冲着孙妙微端了个平礼,算是见过,果然听了郑氏的,往一旁坐了下去“是还不大好,时常感到精神不济,昨儿后半天还头疼了一阵,今儿早起精神不错,就想着出去走走,今日府上大喜,一家子都高高兴兴地,我也好沾沾喜气,说不准就好了,如今更好了,舅舅舅母和大表姐来了,我自然更开心,保管好得更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人命官司 第115章人命官司 “出去走走是好的。”郑氏眉眼俱笑,真是再和善没有的样子,“从前你表姐病的时候,若赶上天儿好,我也爱叫她出去透透气,反倒对病有好处。” 魏鸾略低了低头,这样的寒暄其实是生疏的,毕竟两年不见,各自过得如何,彼此也都不知道,说多了,就没什么好说的,坐在一起,也不过是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况且她今天本就先存了疑心的,是以她舅母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她都在心里头再过上好几个过,怎么听都觉得不是那么的有滋味。 原本该是担忧的一番话,郑氏说来,却并不显得情真意切啊。 魏鸾低叹了声“只是今天爹过生辰,高高兴兴的,我却又没法子帮着应酬什么。” 孙妙微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头嘀咕了一阵子,翻了翻眼皮打量魏鸾“是哪位大夫给你看的病?怎么身上如今还不大好呢?” “是齐王府的周谌周太医。”魏鸾抬了头,顺势望过去。 孙妙微的声音如黄鹂般清脆又悦耳的,但是这句话里头的试探有些浓郁了,原本是一家子骨肉,这样子试探来试探去,实在是让魏鸾心中不喜,更多出三分不耐烦,索性抛出齐王府来,她倒想要看一看,她的好舅母打算怎么接下去。 果然她眼角的余光斜过去,就瞧见了郑氏微变的脸色。 她咦了声“舅母怎么了?” 郑氏唉声叹气了一阵“本来你们府上这么高兴的日子,我也不该说丧气话”她把这口气长舒出来,叫了声鸾儿,“说实在的,我做长辈的,当着你一个孩子的面,也不怕丢脸了。你提起齐王府,我也正好与你说一说两年前的事,你爹做的也太绝了些,真是伤了情分,可回头想想,你外祖父和舅舅们也总说,当年孙家本就是仰仗着你爹,才有了如今的富贵,你爹说那些,也未必是瞧不上谁或是眼高于顶,只是人心世道如此,他在京城摸爬滚打那么久,惯会这一套,我们也没必要记恨一辈子。你娘不在了,这家里就剩下你们兄妹三个,难道一辈子不走动,把你们这些晚辈也撂开不管了吗?” 魏鸾鼻尖酸了酸,却很快恢复了清醒“是外祖父和舅舅们大义明理。舅母说这个,叫我不知道怎么接话,那毕竟是我爹,他做得对或是不对,我做女儿的,没法子说三道四,只有听从顺服的份儿。” 郑氏念叨了一句好姑娘“是这么个道理,你只管听就是了。鸾儿啊,其实今年才到齐州来,说到底,是有别的事,想求你爹帮帮忙说起来太没脸,但也真是没法子了。” 魏鸾低垂下脑袋,一时心里复杂得很。 郑氏姿态放得低,那真是个求人的样儿,可她的话却说的魏鸾心里十分不舒服。 合着早就知道体谅二字,却不肯上门,前头说的那样好听,还惦记着他们兄妹三个如今过得到底好不好,可要不是孙家今次遇上了事,仍旧不肯到齐州来走动。 魏鸾轻咳了声“舅母突然这样说”她一抿唇,“我年纪小,外面的事都不大懂,舅舅和我爹还有大哥说过了吗?” 郑氏摇了摇头“今天你爹高兴的日子,你大哥前头忙着支应客人,哪里能开口说这些烦心的事,总归要等过了今日寿宴才好说。我也是跟你把话说到这儿,才提起。刚才见你姐姐,为着你母亲在旁边儿,我也没好跟她开口说呢。” 这样说来,果然是先说与她知晓的了 魏鸾哦了声,懵懂的点头,再抬头,眼底写满了天真“舅母烦心成这样子,我虽然未必能与舅母分忧,但还是能够听上一听的。” 郑氏止不住的叹气,连手边放着的茶都一口没吃“说来都怪你表哥不争气”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眼眶就红了,后面的话,是再也开不了口的。 魏鸾瞧着这样子真不像是装出来的,便一时也揪心起来,可是不敢再问郑氏,只好转头去看孙妙微“表姐?” 孙妙微低声叫母亲,像是在劝郑氏,跟着又把郑氏的话接过来“那也就是上个月的事。你表哥到湖州去收新茶,可弄到如今,新茶没收上来,却惹上了人命官司。” 魏鸾瞳孔蓦然放大了“人命官司?” 杀了人,哪里是轻易能够善了的! 杀人偿命,自古以来便是如此的。 只是魏鸾思来想去觉得事情古怪,她的那个表哥孙昶不是个至性嚣张的轻狂孟浪之辈,又是嫡长孙,从小外祖父和大舅舅教的就严苛的很,是以如今他能够独当一面,一个人带着人到湖州去收新茶,那真是个能够成事儿的,他怎么会在湖州杀了人,惹上人命官司? 魏鸾心口突突的跳“这却又是怎么一回事?表哥好端端的,怎么会惹上了人命官司呢?” 说起这个,郑氏的眼圈儿便更红,孙妙微也哽咽了声,一个劲儿的摇头叹气“家里派了人到湖州去,花了好些银子上下打点,如今才拖了这大半个月,现而今只知道,当日他在湖州收茶,同湖州陈家看上了同一批的春茶,外头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清楚,但听爹说,横竖是僵住了,一个劲儿的去压人家的价,一来二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错手杀了陈家的嫡长子”她揉了揉太阳穴,“湖州陈家也是富甲一方,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家的姑奶奶,嫁的就是湖州知府的堂弟,所以到现在银子花了,可人没能救回来,只能把案子一拖再拖。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该想的门路都想了,这才想着,看看姨父能不能帮上忙” 帮忙? 这样杀了人的事,谁能帮得了忙! 魏鸾甚至在一瞬间后背发凉。 他们来,并不是想让爹帮忙,他们要的,是广阳王或是黎晏出面,仗势欺人,压的湖州知府不得不草草结案,放了孙昶回家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袒露 第116章袒露 魏鸾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我爹又能帮上什么忙” 这话说出口,未免太伤情分,也太叫郑氏和孙妙微下不来台,但魏鸾真是咽不下这口气。闪舞 他们是怎么想的呢?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跑到齐州来登门,这时候想起来大家还是一家子亲戚,该相互扶持了? 当年爹做的事情是绝了些,可重话并没有说,只是斥责大哥儿女情长,绝没有说过大表姐半个字的不是,况且他们也不是不知道,这是章氏有意透露到孙家去的,摆明了是要搅和的两家人不睦,但怒气上头的时候,谁也没有冷静的想过,这里头究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僵持就是两年不走动。 魏鸾冷着脸,再不愿意抬头看她们,只怕眼中的寒芒会刺伤了郑氏和孙妙微。 她其实很不愿伤害亲近的人她与齐娘说的没错,这世上她的亲人并不多,孙家愿意走动,愿意关切他们兄妹,于她而言,是值得高兴的,她也格外看重外祖父家中的每一个人,至少她身上还留着一半孙家的血。 只是她们今次 魏鸾叹了口气“人家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年纪虽然小,却也明白这个道理。35大表哥到湖州去收茶,早就该想到,会和湖州的茶商起冲突,湖州陈家我当然知道,早几年没少从黎晏的口中听闻,他们家如今算是茶商中数一数二的,生意说是遍布半个大梁都不为过,咱们跑到人家的地头上去抢新茶,还一味的压人家的价,这是摆明了找麻烦的?” 郑氏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外头的事情,你知道的这样多吗?” 魏鸾摇头“爹和大哥没瞒过我什么,女孩儿家的不能插手生意,但是爹总说,便是不插手,也不该一味的愚昧,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这话,孙妙微眼皮一跳,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她两眼。 魏鸾没打算针对她,见她瞧过来,便知道这话说的不好,只是再解释,反倒多余,更像是指桑骂槐了一样。 于是她抿起唇来,只当没瞧见也就算了。 郑氏却欣慰的点头“你爹把你教导的很好,过去这两年,你外祖父和舅舅们也只是担心,怕你们姊妹过得不好你大哥是嫡长子,魏家的家业将来要交到他手上,再不济,也不会坏到哪里,可你们姊妹”她说着又长叹息,“眼下见你见识眼界皆不俗,” 她等了须臾,不见魏鸾接话,更是连半点要搭茬的意思都没有,便心下一沉,又说起孙昶的人命官司来“你这话说的原也对,事情传回家里,你外祖父和舅舅也是说,既到了人家的地方,和软些,做起事情有商有量的,陈家今岁要新茶,总能匀出些分给咱们吧?咱们家又不是要大包大揽的,够这么几个月的生意也就成了。那陈家就是再不讲理的人,生意上有来有往,谁也不会把事情做的那么绝” 郑氏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以往人家高看孙家两眼,还愿意给个客气和尊重,大多也还是为着魏家的缘故,这两年两家人虽然不大走动,但外人并不知其中的缘故,是以对家里的生意影响是真不大。 所以陈家这回为什么非要跟孙昶别着,她是真没想明白。 眼下到了魏鸾面前,她又不好说得太多,就怕丫头心里有了隔阂,方才她就已经爱答不理了。 于是郑氏话音一顿,收住了后头的话“但是你说事情已经出了,难道真叫我们眼睁睁看着你表哥去死吗?” 魏鸾终于抬起头,眯着眼看过去“舅母,老话还有说,杀人偿命。”她咬了咬牙,“花了那么些银子也没把人保回家,就可见大表哥的这个杀人案是坐的实的,湖州知府要不是查有实证,怎么敢一面拿了银子一面扣着人不放?陈家的长子丧了命,可陈家和他还有姻亲关系呢,他好好地官儿不好好做?本来就该避嫌,既没有避嫌,那就更应该秉公办理。如今没有立时判了,也只是家里的银子使的恰到好处,他为着捞油水,没要大表哥的命罢了。” 孙妙微有些听不下去,啧的咂舌“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连这笔银子原也是不该花的,横竖昶哥儿杀了人,已经是不中用了的,何必白费心思?” 郑氏横眉轻声斥她“胡说什么!” 魏鸾倒不以为意,那毕竟是孙妙微的亲弟弟,一母同胞的,其实要换了是她,有朝一日,大哥出了同样的事,她八成也没法子保持着理智,说什么杀人偿命,现下说这些,一来站着说话不腰疼,二来也是实在生气外祖父和舅舅们的做法。 她是心疼也看重亲眷们,但亲眷们所作所为,也实在叫人寒心。 “我没那个意思,表哥也是我的兄长,原本都是一家子骨肉,我也没冷血到这个地步。”魏鸾横过去一眼,眸中真正不染一丝温度,须臾又转了视线,目光重又落在郑氏身上,“可是舅母,我说的在理不在理,您心里是有数的。” 郑氏点头说是“谁不知道这个道理呢?可可自己的孩子,总归还是要想想法子才好的啊。” “舅舅登门来托爹想法子”魏鸾终于沉下声去,“爹能想什么法子?不要说魏家如今已经不是皇商,便是当年最风光时,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压的下一桩人命案子。湖州陈家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吗?真闹出事,多花些银子,打发了也就是了?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湖州知府。现如今最好的,也不过是孙家行贿而知府受了贿,他做到不偏不向的,不对表哥下黑手,这已经是最难得的了,难道还指望着他能帮着咱们家里,救表哥一命呢?” “可是鸾儿”郑氏犹犹豫豫,眼中的挣扎也一览无遗,临了了,还是把那样的话说出了口,“这齐州城中,不是还有齐王殿下吗?当年魏家做皇商,是广阳王殿下举荐的你爹,有这样的关系在,哪怕魏家如今不做皇商了,你爹你爹总比我们有门路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咄咄逼人 第117章咄咄逼人 魏鸾一时间便只觉得气血上涌。闪舞 原本她身子就没有养的十分好,周谌那些药,看似不怎么伤底子,但伤了精神是真的,这会子郑氏这番话一出口,魏鸾眼前一黑,坐在官帽椅上整个人晃了晃。 齐娘吓了一跳,忙扶稳了她“姑娘怎么样?” 她摆摆手,勉强撑着坐稳了,等稍稍平复下来,才示意齐娘无妨“舅母是说,要我爹出面到处去求了人,请湖州知府视王法若无物,把表哥的案子压下去,把人放回家去?舅母提起黎晏,我倒想再问一句,请黎晏出面,是要我爹去请,还是要我去请?” 有些话,不能听人说出口。 自己心里有再多的猜疑,也都只是猜疑而已,听不到那些话,就永远可以骗自己,那只是自己多心多想,也许舅舅和舅母并没有这样的心,更不是想要利用她。 她不是不能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孙昶又是孙家的嫡长孙,连外祖父都格外看重,生怕这个长孙出差错,真的就此命丧湖州。 可是,他们就能这样对魏家了?难道自己不是孙家的外孙女了? 她和黎晏之间,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现如今,他们还要黎晏为着她的缘故,再替他们担待下一桩人命案。闪舞 魏鸾再提不起好声好气的模样了“黎晏的齐王府就坐落在齐州城,离魏宅也并不远,舅舅和舅母若实在没了法子,可以让我爹帮你们引荐,自己去求了黎晏便是了。” 她昂起下巴来“方才舅母一开口时,我便说了,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些事情,我听归听,做不了主,也拿不了主意。事关人家陈家一条命,舅母说与我,我胆战心惊的,实在没有主意。这样的话,还是叫舅舅去与我爹和大哥说吧。” 郑氏一愣,脸色自然也不好看,魏鸾说话毫不留情,已经是明着拒绝了她的请求。 这个丫头聪明过人,她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在这时候提起齐王,到底是什么用意呢? 引荐? 那位殿下要是个随随便便就能替人收拾烂摊子的,他们也不必到魏家走这一遭了。 没有魏鸾的面子,齐王怎么会管昶哥儿的破事! 更何况,魏鸾这话说的太绝情,说什么年纪小拿不了主意,要找人只管自己去找,无非是不叫他们打着她的名号,到齐王殿下跟前去说三道四的,这是连后路一并绝了! 来齐州之前,郑氏听到最多的,是孙昶这一条命,大多还是要指望齐王。闪舞 说到底,魏家离开京城多年,和广阳王殿下还有没有往来,谁也不知道,昔年魏业又是用什么手段叫广阳王举荐了他,更没有人知晓,俗话说人走茶凉,可以一点也不假,他们虽然安慰自己,说魏业就算是不在京中了,当年那些人脉,也总归比他们孙家有法子,可实则眼下最能指望的上的,还是只有齐王而已 就是这样,偏偏魏鸾这样断了他们的念想。 郑氏眼眶彻底红了,其实落在魏鸾的眼中,连她一双眼,都是猩红而又狰狞狠厉的,只是郑氏不知是真的有求于人,还是修养好,总之她强忍了下去,连高声呵斥都没有一下。 “鸾儿,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孙妙微皱着眉头,实在听不下去,自然开口替她母亲辩解两句,“母亲也没说什么,更没叫你做什么,进了门也说了,今儿是姨父做寿,这话没法子开口说,叫他知道了觉得晦气,心里添堵。跟你讲,原也不是指望着你能做什么,你自己也会说是一家子骨肉,便当是说来解心中闷气,又如何了?要你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母亲吗?你眼里还有长辈吗?” 不,孙妙微其实,是变了的。 在魏鸾的记忆里,这个表姐说话都从不会大声,她是个极美好的人,这天下所有的美妙,都不及她分毫,她何曾会这幅嘴脸对人呢? 这件事情,本就是孙家做的不对在前,郑氏今天在她面前开了口,到底是什么用意,大家不过心照不宣。 她说话是不好听,也的确盛气凌人了些,可那并不因为她们有求于魏家,有求于她魏鸾,只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她们太糟蹋骨肉亲情这四个字而已。 可孙妙微又说了什么呢? 行龌龊之事,却不愿担这个龌龊之名,反而大义凛然的模样,这样冠冕堂皇的反过头来指责她? 郑氏听了她那些难听话,都不再说什么,分明气极,满眼猩红,可嘴上却一个指责的字都不说,或许是理亏,或许是开不了口,孙妙微又凭什么? “大表姐这样指责,倒像是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可真的是我错了吗?真的是我咄咄逼人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齐娘皱着眉给她递茶。 魏鸾这会儿是真的叫一口气气的倒噎住,自然也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顺势接过了齐娘手中茶盏,吃了两口茶,硬是把那口气压下去“大表姐说得轻巧呢,我今年十三岁,舅母又是知道我在病中特意来看看我的,且不说我能不能替你们分忧,便是我如今病着,难道是该听这样烦心事的人吗?我爹今日过生辰,是喜日子,怕晦气,难道我这病着的人,反倒不怕这个了?” 她一番话问的孙妙微面红耳赤,又分明瞧见了孙妙微嘴角抽动,显然还要反驳,魏鸾当下嗤了声“说这些伤了骨肉间的情分,我也觉得没趣儿,舅母伤心的这样,遇上这样的事,见着我,想说上几句,我做晚辈的,就是不能分担,听一听也是应当的。可是大表姐要说这样的话,那我只好与大表姐理论理论,不然显得我盛气凌人不懂事,没教养一样的顶撞长辈!” 孙妙微简直目瞪口呆。 她说了什么吗?怎么就引出魏鸾这么一大车的话? 她略抬了抬手,指尖微微发颤,正好指向魏鸾的方向“你你怎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矛盾 第118章矛盾 “我怎么这样不服管教吗?”魏鸾冷着眼就质问了回去,“大表姐是为了我好,你说什么我都该听你的,不该这样回嘴,方才你也并没有说我什么,却扯出我这样一车的话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魏鸾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好似秋风扫落叶,是一阵阵的孤寂和荒凉。35 而孙妙微叫她这样的态度和语气,打的浑身一个哆嗦“母亲” 她下意识去看郑氏,仿佛这样能令她心安下来。 郑氏也惊诧不已,只是两年未见而已,昔年娇滴滴的小姑娘,何时变成了这幅牙尖嘴利的模样? 她不由皱眉“鸾儿,是妙微哪句话,惹了你不快吗?” 魏鸾原本想要冷笑的。 什么亲的热的,只有亲生的女儿,才是最亲近的,她算什么呢?她那孙家的人当亲眷,人家可未必把她当外甥女一样放在心上了,也不过是用得上了,就热络起来,显得再没那样亲厚,用不着的时候,随便撂开在一旁,谁又理会过她的死活? “大表姐没有哪句话说的不对,只是舅母,我说的也很明白了,您跟我说的这件事,我无能为力”魏鸾再没了那股子热切的心,渐次冷却下来,便只剩下的理智和清醒,而理智,往往又最伤人,“我也不妨和舅母直言,这件事,舅舅便是告诉了我爹,我爹十有” “鸾儿,昶哥儿可是你” “是,那是我亲表哥。”魏鸾打断了郑氏的话,实在是不想再听下去,“可是舅母,人走茶凉的道理您难道不明白吗?爹如今离开京城多少年了,就算当年有些人脉交情,有广阳王的帮扶,现在呢?多年不往来走动,交情也早就淡了。广阳王府门第高,那位殿下何等的尊贵,是什么人都能求到他跟前去的吗?至于黎晏” 她深吸口气,略合了合眼,把眼底的不屑和失望尽数掩藏起来“我不会开这个口的。他对我好,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可人不能恃宠而骄,一味的把什么麻烦都推到齐王府,那我也太不知好歹了,爹和大哥从来不是这样教导我,我想舅舅和舅母在家中时,也不会是这样教导表哥和表姐的吧?” 她一面说着,才又翻了眼皮去看郑氏,在她惊讶的表情中,看到了否定二字,于是嗤的一声“既然不是,那又怎么会以为,我学的这样轻狂呢?所以舅母也绝了这个念头才好,不要说我不会开口,我甚至希望,您和舅舅,永远不要登齐王府的门!” 是啊,他们登门,不也还是仗着魏鸾的面子吗? 郑氏还想说什么,可是那一瞬间,却又觉得, 魏鸾的态度是这样,来日魏业知道了,态度也未必好到哪里去。 当年不同意魏子期和妙微的婚事,十有就是看不上孙家的门第。 如今的魏业,早不是当年那个一文不值的魏业了。 他能看在妹妹的份儿上帮孙家一把,拉扯着孙家富贵,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善心,连昶哥儿的人命官司都大包大揽。 郑氏低垂下眼皮,做生意半辈子的人,趋利避害几乎成了一种本能。 郑氏到底带着孙妙微离开了清乐院,几乎是灰溜溜走远的,可其实在魏鸾看来,那背影是萧条孤寂,令人难过又绝望的。 她望着郑氏远去的背影,久久驻足在廊下,终于长叹一声,眼眶通红,微微湿润了起来。 齐娘怕她伤心郁结,更要对身子不好,连声劝她“姑娘该说的也都说了,就不要再为了舅太太和大表姑娘的话伤心难过了,原本身子就没有大好,再郁结不解,岂不更作践自个儿身子吗?” 魏鸾一个劲的摇头“我并不是为了舅母和大表姐那些话难过”她回望齐娘,“这样冷漠,我也不想的。” 齐娘呼吸一窒“姑娘?” “我说了,原本亲亲热热的一家人,齐娘,难道你觉得,我就真的忍心看着大表哥送死吗?舅母虽然没说,可这回家里一定花了不少银子的,不然湖州知府能这样不偏不倚的,还留着表哥的性命到今日?”魏鸾揉了揉鼻尖,想把那股子泛起来的酸涩强压下去,“可你瞧,没出事的时候,他们没有顾过我和姐姐,明知道上房院对我们兄妹一向不好,更知道当年这消息上房院特意叫人传回孙家,本就是有意挑拨离间,可他们一概不管,两年不来往,倒像是世仇一样。” 她这样说,齐娘便懂了。 便是泥人儿,也还有三分的气性呢。 魏鸾心里也纠结矛盾,一面不忍心见亲眷受苦,其实这事儿真不是没法子解决的,有齐王殿下在,那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他要保下孙昶的这条命,谁还能说个不字吗?至多在这桩案子上费费心思,动动手脚,不定成蓄意谋杀,只说错手之故,绝不至于要了孙昶性命,即便是要下了大狱,来日自然仍有齐王殿下救他脱身。 但是孙家这两年来的冷漠,也彻底寒了魏鸾的心啊 齐娘不落忍,拍着魏鸾的后背替她顺着气“姑娘不要想了,横竖也已经和舅太太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其实姑娘的心,舅老爷和舅太太未必不知道,姑娘气什么、恼什么,他们做长辈的,心里头也都有数。你没瞧着方才大表姑娘说那几句话,舅太太也没全然向着她吗?这是怕更伤了姑娘的心呢。” “或许吧,但也许,是怕惹恼了我,表哥就更没人管了吧。”魏鸾止不住的叹息,眼角的泪珠挂着,她一扬手,径直抹去了,“你瞧着吧,这事儿一定没完。听舅母的意思,这是真走投无路了,才到齐州来,现如今我这里说不通,等舅舅告诉爹你觉得我爹能管这事儿?” 齐娘眼神略变了变“这样的事情对魏家百害无一利,没人攀咬倒罢了,真叫人拿住了,什么难听话都说咱们,这不就是草菅人命吗?老爷一向精明,大抵是不会管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感慨万千 第119章感慨万千 而事实上,魏鸾和齐娘的猜测并不错。 孙承礼找上魏业说起此番入齐州真正用意那天,是魏业过了生辰后的第三天。 原本他心里着急,是打算第二日就再次登门的,而且头一天魏业的寿宴上,对他这位妻兄也算是客气,大约也为了当年那件事情,心有歉意,总之对于他的不请自来,丝毫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反倒十分的欢喜,如此一来,他便觉得魏业大概还是念着亲戚间的情分的,自然而然就想着,孙昶的案子,也好开口,倒不如趁热打铁。 然则到了夜间时分,郑氏死命的劝了半天,最后实在没法子,孙承礼死活是听不进去,便只好把魏鸾在清乐院时的那番话与他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孙承礼生气是必然的,可郑氏又劝,无非是孩子如今年纪小,两年的时间心结解不开,如今说些气话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她那些话魏鸾的那些话,若是换个立场想一想,说的也是没错的,这会子生气没有用,难不成还跑到魏家去,把魏鸾再骂一顿吗? 魏业明面上客客气气,像是一家子,实际上心里指不定怎么想。 郑氏外头的事没经历过几件,但她是明事理又算是大气的一个女人,便晓得该如何劝孙承礼,如今孙承礼为了儿子的事着急,她其实也急,但不能两个人一块儿急起来,回头没了分寸,事情办不成,反倒得罪了人。 这趟来齐州,原也没指望着就能跟魏家和解了,当年的事情是心结,甭管解释不解释,都过不去,但眼下是谁也不提,魏业自己理亏在前的,更不会跟他们提起来,再者说了,人家现在是大富大贵,也用不着低三下四的来赔礼,说当年是如何如何。 至于说别的事 横竖郑氏是劝住了孙承礼,又交代了好一通,说是再登门寻魏业,必得把魏子期叫在身边儿,要不然真说不通,僵持不下,难办的还是他们,好歹有魏子期在,说不得还有回旋的余地。 是以这一日孙承礼进府,寒暄客气了好一阵子,其实也犹豫着怎么开口把魏子期叫到一块儿,好在是魏业办事一向体面,打发了人去叫魏子期,只说是他舅舅进府,他合该在旁边陪着。 孙承礼听了这话自然是欢喜的,一时吃着茶,又一面等着魏子期到正堂这头来。 魏子期进门的时候,孙承礼还正和魏业说些客套话,无非是家里这两年生意如何的,但他站在门外听了会儿,两个人心照不宣似的,谁也不去提及不该提及的那些话。 他面色略沉了沉,稍整理了下情绪,才终于提步进门。 见了人自然是要做礼的,等直起身,叫了声舅舅“前儿舅舅登门,也没好好说上几句话,原本昨日该去拜访请安,但我爹的寿宴刚过,琐事还多,倒又叫舅舅先登门,是我失礼了。” 孙承礼了一声,冲着他摆手“都是一家子骨肉,说这些做什么?没得叫人听来生分的很。” 他说着把手上的茶盏重又搁置到了一旁去“我昨儿还跟你舅母说起来,你如今真是出息了,这府中里里外外的,你能帮衬多少,办什么事都稳稳当当的,说起来叫人羡慕。” 魏业不知他另有别的话等着,便跟着客气了句“羡慕什么?倒是了,说起来,这回怎么没带昶哥儿到齐州来?他可一点不比子期差,你羡慕什么呢?” 这话说完他在笑,可孙承礼的面色却沉下去,眼中闪过的是悲痛。 魏子期一眼就瞧见了,眼皮突突的跳,隐隐感到不安。 果然孙承礼深吸口气,又长叹一声“庆泽,你这些年久居齐州,当初在京城的那些关系,还有走动往来吗?” 魏业不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问这话,势必就是有事要求人了。 他这才眯了眼,心道这一家子果真是这样的,他原就没指望是什么放开了心结到的齐州城,却不想孙承礼一开口,连京城都要惊动了。 他定睛瞧着,五指并拢于案,轻叩了三两下“倒不是说全然没了往来,做生意的,你也知道,有些场面上的关系断不得,但终归还是人走茶凉吧,到底不必昔年在京中时了。”魏业说了一通,只装作不知,扬声又问他,“好好地问起这个,是家里生意上有什么难处?还是说如今生意不错,想往京城试试了?” 孙承礼说不上来的难受。 魏业这看似寒暄的两句话,问的他哑口无言,他分明听出了三分嘲弄意味,却只能忍了。 郑氏说得对,大家都是场面上的人,谁也不是傻子,只怕他今日一开口,魏业就知道他是有时相求,且这桩事大抵难办,不然不会要请了魏业出面,托付京中关系来打点。 于是他抿唇“难处没遇上,如今也没想着往京城再开铺子,爹一直说,摊子铺的大了,回头拢不住,要出事的。” 魏业哦了一嗓子“那怎么提起京城?反倒吓了我一跳。” “这事儿说起来”孙承礼抬手压了压太阳穴处,一时间后话没有,反倒先唉声叹息起来。 魏业朝着魏子期丢了个眼神过去,魏子期立时会意,张口叫舅舅“舅舅这样子,显然还是遇上难处了,方才还说咱们是一家子,太客气显得生分,要真是有了难处,不妨直说,便是帮不上忙,好歹咱们在一处,也能商量个主意,看看能不能把难关给过去。或是要用银子,或是要打点关系的,如今您这样,弄得爹也怪不自在。” 孙承礼放下手去看他,心下生出无限感慨了。 曾几何时,昶哥儿也是这样的。 有担待,有才学,真的能够独当一面的嫡长孙气度。 孙家或许不算什么高门,可养出一个昶哥儿,也是一家子骄傲的事,现如今看着魏子期侃侃而谈的样子,再想想昶哥儿锒铛入狱 孙承礼合了合眼,定了回心神“是昶哥儿出了事。” 第一百二十章:坏了事 第10章坏了事 孙昶在湖州到底出了什么事,孙承礼是一清二楚的。35 当初出了事之后,他亲自去了湖州一趟,并不是郑氏口中所说,派了个人去打听消息那样简单的。 那是他的嫡长子,乍然惹上人命官司被收监,说不得还动过了刑,他怎么可能不着急?孙家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打发个奴才去打听。 至于郑氏为什么没和魏鸾说实话,外人不得而知,连魏鸾自己,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未曾深想这件事。 现如今到了魏业面前,孙承礼是没法子再藏着掖着,不然回头叫魏业自己知道了,这事儿更难办。 那头魏业听说是孙昶出了事,也是眉头一拧“昶哥儿怎么了?” 对于这个没血缘的侄儿,魏业其实是很满意的。 孩子们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支撑家业,这才是最要紧的。 孙昶或许做的不如魏子期好,可却比魏子衍不知好出多少,魏业从前便十分待见他,偶尔孙家人到齐州走动,或是他外出路过登门拜访,见着孙昶,也会教导上几句,是打心眼里觉得这孩子将来能成事。 “先前新茶下来,爹想着去年茶生意算不错,就叫昶哥儿带着人去湖州,想再收些新茶回来。闪舞”孙承礼长吁短叹的,说起话来语气中全是无奈和后悔,“爹这两年越发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家里的生意离不开人,不然也不至于叫他一个孩子家自己跑到湖州去。” 他说这话,魏业显然不爱听,眉目往下一拉“家里的生意早晚不还得交给孩子?你如何就说出这样的话呢?”他抬手一指,指尖正对着魏子期坐着的方向,“子期早两年也就自己在外头东奔西跑了,说这话倒像是昶哥儿如何不成器,难道早些年就没叫他自己独当一面过了?” 魏业的语气不大好,许是前两日见面时的客气,实在蒙蔽了孙承礼的眼,至此他才猛然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果然郑氏全的那些话是对的 那样的客气,只是魏业碍于情面二字端出来的客气,或许当年旧事,只是他们以为魏业会心存愧疚,实际上于魏业而言那真的也只是一段往事,是魏子期一时糊涂,鬼迷心窍的一段往事而已,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他未必不知道孙家这两年来为何不走动了,却从没有登门赔礼, 孙承礼略眯了眯眼“话是这样说,可真出了事,怎么不后悔呢?” 魏业心下多出些不耐来,也是在外头跑了那么些年见过世面的人了,如今既有求于人,一开口还是支支吾吾的,怎么叫人耐的住性子? “大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前头说了这么些,子期也说了,咱们还是一家子的骨肉,且不说我能不能帮上忙,但要说听你诉诉苦,你都说的遮遮掩掩,那可太生分了。”魏业把视线从孙承礼的身上收回来,只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还是说,两年不走动,其实真的是生分了的,要不为着这回昶哥儿出事儿,大哥也未必带着大嫂和孩子登我们魏家的门?” 孙承礼心下咯噔一声,心说如今的魏业果然更不好说话。 其实连魏子期也呼吸顿了顿的。 这本是心照不宣的事情,谁也不开口倒也罢了,帮不帮忙是一回事,可捅破了这些这弄的大家都下不来台,爹是气极了,还是想以此逼退舅舅呢? 好在是孙承礼为了儿子的性命,便是低三下四也不是做不到的,何更不要说魏业只是拿话激他几句了。 他那里仍旧面不改色“这话说的也太叫人寒心,难道如今亲戚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些了?”但他到底也心虚,说归这样说,显得义正词严,却并不敢正视魏业。 等话音落了地,孙承礼自个儿掩唇咳了声,引得魏业父子俩纷纷朝他望过去“昶哥儿到了湖州后,和湖州陈家僵持不下,后来两家压价去收茶,但陈家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大约去岁实在是在茶叶生意上得了天大的好处,今年竟连个把月的量都不肯松口” 他说来又顿声叹息,终于侧目朝着魏业看过去“你是知道的,家里的胃口没那么大,并不是要把湖州下的新茶全都收走,爹也说了,只要够三两个月的生意,哪怕是不够,便是一个来月,按去年的收益来看,也是一笔大进项了。” 魏业沉声,却点了点头。 孙家老太爷是个谨慎的人,从前虽然算不上十分清贫,但底下养着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日子总归是过的紧巴巴的,以至于后来虽然有魏业的帮衬,家里做起生意来,但这位老太爷目光不长远,也没那么大的野心,能赚一点银子便是一点,横竖家里如今过的富庶,比上不足,比下却已然绰绰有余,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是以孙承礼说这个话,他是绝对不会心存疑虑的。 只是 魏业面色微沉“当时僵持不下,陈家不肯松口,连个把月的茶量都不肯匀出来,昶哥儿处置不了,也没有写信回家吗?” “这”孙承礼犹豫了须臾,“人家说远水救不了近火,你该明白这个道理,书信一来一去,只怕更要把什么事情都耽搁了,况且况且你方才不是也说,叫孩子独当一面?” 独当一面也不是这么回事! 魏业冷冰冰的乜过去一眼。 孙承礼现下拿了他的话来堵他的嘴,可事实上真要说嘴,这事儿是孙昶自己先办坏了的。 按孙承礼所说,陈家大约和孙家也是打过交道的,不是说了去岁在茶叶生意上得了好处了?那去岁的茶叶,多半也是在湖州收上来的。 家中长辈们既然和陈家有往来,一时同人家家里僵持住,自己没那么大的面子,不请了长辈出面,还要自己强撑着,这是坏事,不是独当一面有才干! 魏业嗤鼻不屑“那现在是什么意思?茶叶没收上来,咽不下这口气,打量着来托我帮个忙,打点关系,给陈家个难看?” 第一百二十二章:真实来意 第122章真实来意 魏业从前见多了肮脏的事,京城那样的地方,孙承礼有句话说的是对的鱼龙混杂。 既然是鱼龙混杂,自然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心思也都有。 见不得光的,又被人揪出来的…… “这件事情,说起来就古怪的厉害,大哥既然亲自去了湖州一趟,怎么着也该弄弄清楚才对,怎么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回家了?”魏业愁眉不展,其实这会子愤怒已经褪去不少。 他心里或许是无意插手孙家这次的案子,但要说莫名其妙的叫人家栽赃陷害了,他也做不到坐视不理。 孙氏……那是他的发妻,两个人携手患难走过来的,那样的情分,是什么人都没法子比的。 更何况这十几年间,孙家没给他添过麻烦,便是从前遇上过什么难办棘手的事情,也没跟他开过口,这是老爷子的态度,是对他的态度,而这样的态度,叫魏业感到安心,至少不必怕孙家事事都赖上他,而他为了名声,只能处处周全照顾。 孙昶的案子,算是孙家头一次向他开口了。 魏业略合了合眼“大哥回家告诉老泰山,泰山大人就没疑心过吗?” “这……”孙承礼艰难的吞了口口水。 今天如果不是魏业提起,他到现在为止,都对这件事没有任何的怀疑。 富家子弟多纨绔,他们见多了,陈昱卿的名声一向不是多好,虽然从前没听说过强抢民女这样的事,但他家中娇妻美妾不少,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和魏子期也差不了几岁,光是妻妾就娶了五房,实在叫人说不响嘴。 是以当初说他强抢民女惹怒了孙昶,孙昶又是醉酒错手打死了他,一家子根本就没疑心过。 这会子孙承礼渐次回过味儿来“妹夫是怀疑,陈家设了圈套?” 魏业反手摸了摸下巴,缄默起来。 他沉思了好半天“这件事谁说都不顶用,谁怀疑也都不顶用,最好的法子,是叫家里赶紧再支应人到湖州去,好歹打听清楚了。陈昱卿既是当街强抢民女,这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就总要有个说法吧?那天发生的事情,由头到尾又究竟如何,她总归是要看了个一清二楚的吧?” 魏业抬眼打量过去“大哥见过那姑娘吗?” 孙承礼点了点头说自然见过“只是话并没有问的这样细,她也不愿意多提那晚的事,就说了这些话,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这可真是糊涂至极,事关亲生儿子一条命,竟也处置的这样草率! 魏业恨铁不成钢。 孙家……孙家没什么野心,且是也是好事,毕竟家中子侄的才干和头脑,也实在撑不起那份儿野心,没得到头来反倒压垮了自己。 “我听大哥的意思,银子是没少用,多少数我也不再问了,这样吧,昶哥儿的事情,大哥还要用多少银子来打点湖州的一切,只管跟我开口,我做姑父的,没有连这点银子也不给的道理。”魏业缓缓站起了身来,往外挪动了两步,一直到了门框旁边儿,朝着外头叫王川,等人出现在门外时,他才冷着脸交代,“过会儿你先去支出来五万银子,舅老爷立时便要用,之后再有要用的,不必来回我,只要是舅老爷开了口的,悉数支给他就是了。” 王川愣在那里,看看他,又看看孙承礼,一时间竟不知究竟该不该应这个话。 可孙承礼心里明白。 真要吩咐王川这样的话,又何必亲自起身到门口去叫他? 于是他叫住魏业“这样的话说来是打我的脸,真不是我要和你见外,可你这一开口支给我五万两……妹夫,家里什么样的家底,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昶哥儿一件案子,弄得家里每个人都心力交瘁,也实在是几乎掏空了底子,别说是五万两银子,就是一万两,如今也拿不出手来还你,我怎么……” “大哥说这样的话,才是打我的脸了。”魏业回过神来,方才的阴鸷全数不见了,脸上换了一派的和善,好似先前的不悦和不耐全都不曾出现过,“我说了,昶哥儿也是我的侄子,要是银子能救得了孩子,不要说是五万两,便是五十万两,魏家也出得起!” 他这话说的底气十足,而孙承礼却只觉更加汗颜。 合着魏业这是打算出了钱不出力,还能顺理成章的堵上自己的嘴了? 既然魏业能做到这一步,那他真是只能豁出这张脸了…… 孙承礼把心一横“我实话说了吧,这回到齐州来,不为了借银子,只为了借人脉。这样的案子,旁的人还不好使,妹夫心里比我更明白事,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所以我们原想着,妹夫能不能修书一封往京城广阳王府,在齐州,又还有齐王府在”他抬眼看,见魏业面不改色的,可也是面无表情的,那样装出来的和善,消失无踪,于是他心下一惊,却硬着头皮只能继续说,“鸾儿从小和齐王就交情匪浅,只要她开口,齐王殿下大抵没有不应的事儿,这件事情,不论是齐王殿下也好,广阳王殿下也罢,谁出面,都能保住昶哥儿一条命。湖州知府又收了家里的银子,绝不会咬死了不松口,到时候牢狱之灾,自然咱们也是不怕的……” “是,牢狱之灾,有什么可怕的呢?打死了人,都能保得了命,有了两位殿下出面说项,压的湖州知府不得不断糊涂案,来日下了大牢,不也就是二位殿下一句话的事,就能把昶哥儿放回家去了?”魏业冷笑出声来,“大哥打的可真是好主意!” 他咬重了话音,连敷衍都不再有。 魏子期更是觉得惊诧不已。 这是他们的亲舅舅,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爹修书广阳王府这一宗便先不提,毕竟昔年爹被广阳王举荐,他们只以为爹深得广阳王殿下青睐,倒也没什么。 可是鸾儿呢?鸾儿和黎晏之间这又算是什么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担忧之事 第123章担忧之事 这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魏子期从很早之前,就打从心眼儿里排斥魏鸾和黎晏过多往来,先前也同魏鸾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在黎晏的面前,他也没有完全的收敛起这样的情绪。 有很多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赞成也就是不赞成。 那是他的亲妹妹,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一天天变得优秀起来,有骄傲,有得意,更多的,还是担心。 外人如何知道呢? 在章氏这样子的继母的眼皮子底下,他有多紧张两个妹妹,生怕她们出了丁点儿差错,等到将来百年之后,没有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亲娘。 他原本以为,外祖父一家,该和他是一样的心思的。 可今日舅舅却当着爹和他的面,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魏子期觉得一阵恶心,只觉得想吐,又生生忍住,但眼底的厌恶却丝毫不掩饰“舅舅的意思,是要牺牲了鸾儿?” 牺牲这样的字眼用的未免太厉害了些,戳的孙承礼面红耳赤,更叫魏业平添怒意。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急于辩驳,却愈发忽略了魏业的脸色,“鸾儿也是我的外甥女,子期,你怎么能够用这样激烈的字眼呢?什么叫牺牲?我是要拿鸾儿怎么样了吗?她从小和齐王殿下亲近,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实,我入齐州城以来,听城中百姓说起,前些日子,元乐郡主还从京城到过齐州说起这位郡主,还有人比你们魏府的人更熟悉吗?在齐王殿下的心里,鸾儿和这位高贵的郡主娘娘比,又如何?” 他反问了一大车的话,只是为了反驳魏子期,于是视线便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只怕在殿下心里,那位郡主,是比不上鸾儿一根头发的。” “够了!”魏业终于低呵出声来,“大哥,敏言慎行,你全都忘了吗?你不是要牺牲鸾儿,是要毁了鸾儿。这里是齐州,这里是远在京城看不到的地方,可这就是你能够信口开河的理由了?你的这番话,传了出去,传到了京中,广阳王、陛下还有太后,谁也不会轻饶了鸾儿,不会轻饶了魏家,更不会放过你祸从口出,你要拉我们一家子下水?” 孙承礼后背一阵寒凉,恍然惊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这是天大的错,激怒了魏业,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 魏业把鸾儿当掌上明珠,宝贝上了天的,他的那番话……是了,他的这些话,几乎可以毁了魏鸾。 孙承礼喉咙一哽“我也是心疼孩子的,可是子期说我要牺牲鸾儿,我一时情急,才会口不择言。” “你不是口不择言。”魏业再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我叫你一声大哥,是敬着你是幼清一母同胞的亲兄,不与你说难听话,也是看在幼清的份儿上。你的这些话,幼清在天有灵倘或知晓,我怕你入夜难成眠。” 他一面说,一面侧身把门口让开来,比了个请的手势“大哥开口的事,我力不从心,所能做,也只是供你支取些银两,大哥有骨气不肯要,那是大哥的事,过后我会让王川把五万两的银票送到客栈去,至于别的还要多少,大哥自己斟酌。” 下了逐客令,就是再没脸没皮的人,也不能死赖着不走,何况孙承礼还本不是这样厚颜无耻之辈。 他觉得手脚发麻,最后的一丝希望……不,他还有别的希望。 孙承礼从官帽椅上缓缓站起身,深看了魏子期一眼。 其实万万没想到的是,郑氏说要把魏子期叫在跟前,倘或魏业不情愿,或是僵持不下,好歹魏子期能从中调停,然则到头来,真正坏了整件事的,竟也是魏子期。 他觉得喉咙发紧,那种难受,说不上来的,堵在心口一口气,久久过去,他终于收回目光,转而望向魏业“我是不是有心要毁了鸾儿,等你冷静下来,细想便知。出事的是昶哥儿,你没办法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我不怪你,你心疼鸾儿,气我说的那些话,我也无话可说,是应当的。今天我就先告辞了,银票……银票就不必了,这件事情,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你口口声声跟我提起幼清,昶哥儿也是幼清的外甥,是幼清曾经最喜欢的孩子,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就对得住幼清在天之灵了吗?” 魏业是一直等到孙承礼彻底走远,远到他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扬手打碎了身侧高足架上的那只双耳瓶的。 魏子期看在眼里,也不好劝什么,只是打发了人进来赶紧收拾干净“爹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也不值当。” “不值当?”他冷笑着,“听听你的好舅舅说的是什么样的话。他说了那样的话,他还体谅我的恼怒,劝我也体谅体谅他做错了事的是他家的孩子,我又凭什么要去体谅?孙昶打死了人,便是拿了他去偿命,那叫杀人偿命,有什么好说的?他倒好,一转脸竟然还敢质问我,倘或见死不救,对不对得起你娘在天之灵!” “舅舅他也是一时情急……”魏子期长叹一声,“他那样说鸾儿,我听来也生气,只是舅舅终究是长辈,我不能多说什么,不然显得太没规矩。只是爹也消消气吧,舅舅如今为了表哥的事,只怕焦心的厉害,不然今天也不会这样失了分寸,说出这样一席话来。方才爹生气,舅舅不是也回过味儿来,那样说鸾儿与殿下之间的关系,是给鸾儿招惹祸端的吗?” “我怕的,并不只是这个。”魏业拧起眉头,“前儿我生辰,你舅母进府的时候,不是见过鸾儿了吗?” 魏子期呼吸一窒,登时瞳孔都放大了“爹是怕鸾儿一时心软了,见不得舅母和表妹哭诉,又可怜表哥是醉酒失手,不忍心见舅舅和舅母到如今这年纪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念着骨肉亲情,真的求到齐王面前去?” 魏业许久都没有开口,他该信他的女儿是个拎得清的,可这事…… “子期,我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去找鸢儿,问问她知不知道这事儿,要是她知道,看看她怎么说,再叫她去探探鸾儿的口风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心有灵犀(4000字大章) 娇鸾令正文卷第一百二十四章心有灵犀第14章心有灵犀 对于孙承礼为何带着妻女到齐州来的事,魏鸢是一无所知的。 魏子期找上她的时候,她正收拾了要往清乐院去,是叫魏子期在月洞门下拦住了脚步。 彼时魏鸢困顿,却也下意识让了让,示意他进院子里坐下说话。 魏子期从她身侧绕行过去,径直往院中石凳步过去,等坐定了,抬眼看过去,瞧见魏鸢在他身侧也落了座,便短叹一声“要去找鸾儿?” 她嗯了一嗓子“爹生辰那天我叫人给她递了话,怕舅母这趟到齐州有别的用意,嘱咐她别傻乎乎的什么都说,什么都应承。这两天忙着府中事,还有先前把柳四儿送官,昨儿个知府衙门还派了人来问,因是内宅中的婆子,川叔就直接进来问了我,到今日才算把事情都处置妥当,我想去问问,那天舅母都跟她说了些什么。” “你先不必急着去了,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 魏鸢一惊“大哥知道?” 魏子期点头说是,沉思了须臾,便将孙承礼今日与他父子二人所言,与魏鸢详细的道来,只是刻意避开了之后翻脸的那一段,毕竟亲舅舅说出那样的话,就怕她听了心里不受用,这丫头又一向是个有什么心事都爱藏起来不说的,回头憋在心里,记恨起孙家人,总归是不好。 等前头那些始末缘由都说完了,魏子期才又添上三两句“爹也是怕她稀里糊涂的就去求齐王帮忙,但也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这件事,叫我来先问问你,跟你说清楚,再叫你去找鸾儿,探探她的口风。” 他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摇头叹息“咱们兄妹虽然一向亲厚,但我做兄长的,你们如今也大了,有些贴心话,总不会再与我说,还是你们姊妹间说起话来更好些,我估摸着爹也是这样想,所以没叫我直接去清乐院找鸾儿。另外说起来,如今你掌家,这个事儿爹只怕也没打算叫上房院知道,横竖你管着内宅,舅舅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达目的绝不离开齐州,要真这样,舅母怕是还要上门的。” 魏鸢脸色早一片煞白了,越是听他后头的话,便越是心惊胆战的。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她倒是怀疑过,突然登门只怕是事出有因,可谁又能够料到,孙家一向都平平淡淡的,不招惹是非,也少与人树敌,这回一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魏鸢一只手捂着胸口,眼皮突突的跳“那爹的意思,是不管了?” 魏子期眸色微沉“这样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管的,谁敢大包大揽?咱们家是做过皇商,可离开京城几年,爹为免节外生枝,再招惹是非上身,索性和京中旧交也渐次断了往来。况且湖州陈家你也忘了吗?” 他突然问了一句,魏鸢一怔,绞尽脑汁的去回想,好半天她朱唇微启,更是惊讶“是当年在京城的那个陈家吗?” “就是他们家。”魏子期面露担忧之色,“你那时候年纪小,我也不多与你说外头的事,可是最早那会儿,他们家和咱们家争那个皇商,早就结了仇的。这样的事,外祖父和舅舅们也不是不知道,爹那会儿上愁,回家没少念叨,娘总不会什么都不提。现如今倒好了,又惹上陈家人,舅舅还要跑到齐州找爹帮忙” “这”魏鸢几乎连声音都丢了,好半天才找回来,“这不是仇上添仇吗?死的是人家家里的嫡长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揭过去的,爹要真的求了广阳王殿下,或是鸾儿一时糊涂真去找了齐王殿下,回头把这案子按下不提,只怕后患无穷了。” 再加上孙承礼那样的态度魏子期在心里头又多补了句,只是这话面上不好开口说给魏鸢听就是了。 他拢指于案,后背也绷紧了“所以你得去探探鸾儿的口风,她要真的一时心软,你得劝劝她,要是劝不住,尽早告诉爹和我,总归不能叫她插手这件事,再者说,这原也就不是她该插手管的。” 这话再正经不过了。 都是内宅里的姑娘家,偶然间说起外间事务,没外人在,小小的出个主意,倒也没什么了不起,但这天大的事情还敢插手,传出去,名声未免太难听。 魏鸢如今心思与从前又不大相同,自秦令歆到齐州一趟后,她越发觉得,魏鸾若真能嫁入齐王府,那没什么不好的,现在秦令歆见了她,不是也不像小时候那么耀武扬威了吗?如果连那位不可一世的元乐郡主都低了头,认了命,那就合该是魏鸾做这个齐王妃才对,不说于家宅如何有助益,便是于魏鸾自己,也是再好没有的事,姑娘家图什么?不就是图将来夫妻和睦,一世顺遂吗? 可如果魏鸾想堂堂正正嫁给齐王做正妃,她的名声,就容不得丝毫受损。 原本魏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出身这一样,她就输了一大截,要是名声受损,不管严重不严重,都会成为天大的阻力。 于是魏鸢眯着眼站起身来“我知道其中厉害,大哥你放心,我去问她,倒也想听一听,舅母那天是怎么同她一个十三岁的姑娘开口说这些的。” 她话音咬的重,那分明是带了一肚子火气和不满的。 魏鸢提了步子转身刚要走,却被魏子期一把给按住了。 她回过头来,大为不解“大哥还有别的事?” “你别怒气冲冲的跑去质问她,只怕适得其反。”魏子期撒开手,压了压鬓边太阳穴处,“这几个月,你也不是不知道鸾儿。她如今的主意正的很,脾气又大,前几次你弄得她下不来台或是寒了心,眼下瞧着倒像是过去了,可她心里怎么想,咱们谁也不知道。你与她说起这个事儿,好歹和软些,别激的她越发上了头,回头真跑到齐王府她要想见齐王,那真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她不去找齐王,还架得住齐王上门来找她吗?你就是要自己劝她,也别把话说的太难听,仔细弄巧成拙了。” 魏鸢细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况且魏子期说的这样的心理,她其实能够理解,毕竟在数年前,她也生出过这样的心思。 彼时魏子期管的太严苛,她做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做什么都要被他说教一通,是以她慢慢开始觉得,又凭什么非要事事都听你的呢?越是不叫我干什么,我便越是要干什么。 而鸾儿她不由想笑。 鸾儿和她不同,鸾儿是真正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只怕更要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故而她重重点头“大哥只管放宽心,这点子分寸我如今是有的,况且她便是动了这样的心思,想去求齐王殿下出面保表哥性命,也并不是她的过错。这事一则错在表哥自己冲动,二则错在舅舅和舅母登门又告诉了她,她不过是念着骨肉亲情,心软不忍罢了,到底是孩子,感情用事是有的,我不会骂她的。” 她这样说,魏子期才彻底放下心来,朝着她点点头“走吧,我跟你一起出去。” 魏鸾这几日养病,大多时候在床上躺着不下地。 那天郑氏还有孙妙微说的那些话,其实把她气的不轻。 这人呐,一旦病了,再郁结于胸,那实在是难受的厉害。 她不愿意再惊动人,更知道家中不日便会有大事发生,这时候再添乱,她是万般不愿的。 是以也只是打发了齐娘,逢着周谌入府给胡氏诊脉安胎的时候,叫周谌往清乐院走了一趟,又给她看了脉象开了方子添了药,吃了这么几日,才算是好一些。 不过养病归养病,该操心的她可一点儿没有少操心,成日叫当珠和尤珠盯着前院,只要孙承礼进府,就叫来告诉她。 为着她病没大好反倒严重起来,现下还要操这份儿心,齐娘同她怄了一场气,可到头来还是怄不过她,说也说不通,教也不肯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去了。 这会子魏鸾才重上了妆,正巧是打算去寻魏鸢的。 那三天她知道魏鸢也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分身,便一直忍着没有去告诉,直到今日她舅舅登门,她想着,横竖这件事是要闹起来了的,听尤珠说,姐姐手上的事情也都忙得差不多,自然也该去告诉姐姐一声。 这会子齐娘扶着她出了门,刚步下垂带踏跺,远远地就瞧见了魏鸢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下。 她咦的一声,示意齐娘松开她,提着裙摆迎上去几步,又叫了声姐姐,只是叫人听来有些中气不足“我正说有事要去找姐姐,可巧姐姐就到清乐院来看我,看来咱们姊妹如今真是心有灵犀。” 魏鸢走近了,拧着眉头认真的端详起她来“你素日不用这么重的脂粉的。” 魏鸾一愣,她姐姐目下持家,倒比从前更多出七分的细心来,什么事情也瞒不过姐姐的眼。 她重上了妆,就是怕姐姐瞧出她脸色不好,又说不叫她操心插手表哥的这个事儿,没成想反倒叫姐姐一下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于是她尴尬的扯了个笑“我病了这么多天,脸色不好看,一点儿气血都没有,看起来苍白,我对着镜子再三的瞧,总觉得未免太虚弱了些,没办法,只好叫尤珠把脂粉多给我涂一点,好遮一遮我这个病气,不然我日日对着镜子看,心情也不好。上回周太医还说呢,我这个病,最怕的就是郁结于胸,要是坏了心情,那就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吃下去,用处也不大,可要是一日心情好过一日,便是只拿些安神补身的药进了,不多时日也就大好的。” 魏鸢叫她这么长篇大论的一车话说的头晕,她真是伶牙俐齿的厉害“身上还是不好吗?这几天忙的分不开身,也没怎么顾上你这里,我不是打发了书玉一日三次的来过问,当珠都说你见好了,也是这样回我的,今儿怎么听你说的不一样?” 她一面问,一面便横着扫过当珠“你怎么回事?” 当珠吓的脖子一缩,打了个激灵。 魏鸾便立时去拉住魏鸢的胳膊“姐姐怎么进了门这样凶?真是如今持家不一样了,气势怪吓人的,别再吓坏了我身边的丫头。我真的见好了,可前头病的那么厉害,总还要多养一养才行不是?人家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可就是去的再快,我这气色不好,难道是一两日就养回来的吗?只怕要姐姐嘱咐厨房,多做些补气的给我送来,我才好早点儿摆脱了这么重的脂粉。” 她半是撒娇,半是耍无赖的,又冲着当珠使眼色,叫她退到一旁不必在跟前服侍,就怕魏鸢还要拿了丫头来算账。 这会子拉了人往竹凳那头坐过去,又学的乖巧起来“姐姐今儿是得了闲,专门过来看我好没好的吗?” 魏鸢哪里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只是也不拆穿罢了,随了她去,伸手拿了茶杯,也不叫丫头近前来服侍,自顾自的倒了两杯茶,自个儿面前摆一杯,又往魏鸾的面前推过去一杯“也不专门为这个。我不是说了吗?这几日忙,实在顾不上别的,今儿算是清闲下来,才想着来问一问你,那天舅母来,到底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面不改色的扯谎,真正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语气也是淡淡的“我还特意叫丫头来知会了你,这么久不见了,突然登门,先前连个招呼也不打。那是长辈,我不该说不好听的话,可这不就是不请自来吗?我就怕她是为了别的什么事,别再叫你烦心,或是你随口就应了她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还有大表姐当年为了什么,你总归是知道的。” 魏鸾啊了一嗓子“姐姐是为这个来的啊。” 她抿起唇来,打量了魏鸢须臾“我就说咱们是心有灵犀,我想去找姐姐,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个事情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娇鸾令》,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一厢情愿(4000字大章) 娇鸾令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一厢情愿第15章一厢情愿 魏鸾是不疑有他的,只道魏鸢丝毫不知,毕竟外面的事儿,她没见过郑氏,应当也是没人告诉她的。 殊不知今日孙承礼进府,如今事情已经闹开了。 这会子她施施然望向魏鸢,唇边的弧度渐次收敛起来,慢慢的不见了踪影“上回舅母来的时候,说起外祖家中的一件事,这几日,我思来想去,惴惴不安,可也不知道能和谁去说” 魏鸾前头铺垫的话倒是不多,便细细的与魏鸢将那天郑氏说的话一一复述了来“我就说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表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惹上了人命官司?便是错手姐姐,那是人家陈家的长子,哪里是错手二字就能轻易遮过去的呢?” 魏鸢听来却眉头紧锁。 从魏鸾口中听闻的这些,和她大哥说的,显然不大一样。 不过这里头,大约是舅母隐瞒了些什么,眼下鸾儿既开口,也没必要瞒着她这些,况且从鸾儿所说听来 魏鸢心下有了欣慰和欢喜,面上却并不表露“你回绝了舅母?” 魏鸾一怔“姐姐觉得我不该回绝?” “不。”魏鸢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这件事你做的再好不过。现下知道了你的态度,我也不妨与你直说,咱们姊妹间,谁也不瞒着谁”她拖长了尾音,“这个事情,今日舅舅进府,已经和爹说的很清楚了,我这会儿过来,原本呢,是自己就打算来,那会儿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惦记着舅母那天和你说的话,所以想来问问你。但是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大哥来找我,这是爹和大哥的意思,叫我来探探你的口风,就怕你一时冲动,答应了舅母,回头找到齐王府,叫齐王出面帮忙,要救人性命。” 魏鸾这才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几不可见的蹙拢了一回眉心。 方才姐姐装作一概不知的样子,可真是十足像真的,连她也给糊弄了过去。 “我虽然有时候冲动些,但好在是非还分得清楚的。表哥杀了人,人家讲杀人偿命,不管这其中有什么缘由,总归他杀了人家陈家的儿子,咱们要把案子压下不提,那不成了草菅人命吗?”魏鸾一面说,一面叹着气摇头,“爹和大哥不必挂心我,我那天和舅母已经说的特别清楚了,舅母是明白人,自然听得出来我话中深意。” 魏鸢见她果然是个冷静的模样,才彻底的放下心来,沉思须臾,叫了声鸾儿“那你知不知道,舅母与你说的,只是皮毛,原就不是全部的真相,你若想听,我就说与你,你要是不想再掺和这件事,那咱们就不再提了。” 魏鸾嘟囔了句别呀,撇着嘴叫姐姐“你知道我是个最好事儿的,这又是自己家里的事,说穿了,我是气舅舅和舅母今次行事,况且姐姐你那天不是也叫人跟我说了,带上大表姐一起来,还不知是打什么主意,恐怕多半是想从大哥身上下功夫,我怎么不生气呢?哪怕这些都算了,这一进了门,又先找上我,真是一点不顾念着咱们兄妹。” 她说着有了几分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是心里失落又失望,原本寄希望于他们念着骨肉亲情,将来无论怎么样,自己也算是有所依仗,哪怕孙家再不成气候,可只要外祖父还在,只要两个舅舅还在,她受了欺负受了委屈,但凡有黎晏不方便直接出面的,总归还有人能替他出头撑腰,自然了,这还是防着章氏爹和大哥自然不好替她说太多的话。 可如今事情叫他们办成这样,魏鸾一时便觉得心里一点儿指望也没有了。 但是失望归失望,总还是一家子骨肉,拿到外头说,再没有人比他们更亲近了。 于是魏鸾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又与魏鸢说起后头的话来“但是毕竟还是一家人,他们想要的,咱们或许帮不了忙,可总有别的法子,能出出主意,真要是见死不救,传出去也未必好听。人家可不会说什么,表哥逞凶杀人在前,咱们是大义灭亲,那些背地里等着看魏家笑话的小人,只会说爹没担当,又要说如今娘去得早,爹一点儿也不念着发妻母家,孙家出了事,他没事儿人一样,不管不问的。所以姐姐,你只管与我说就是了,我自然是想知道的,舅母她都瞒了我什么?” 对于郑氏也许是刻意的隐瞒了一部分这件事,魏鸾是感到惊讶的。 为什么要隐瞒? 是没必要说的那样细致,还是说,隐瞒了的那一部分,其实才是孙昶罪孽深重的? 魏鸢不知道她心里闪过这么多念想,只是一五一十的与她说“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必要瞒着你,舅母大抵是觉着,没必要与你说这些,毕竟又是什么强抢民女,又是什么醉酒失手的,说出来不好听,陈家那位公子人都不在了,何必还说这些是非呢?” 可在魏鸾看来,其实不然。 强抢民女的陈昱卿固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孙昶呢? 他明知道自己吃了酒是什么样的,出门在外,是去办事的,怎么就不知道克制自己了? 明知道在湖州地头上,与陈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了矛盾和冲突在前,吃醉了,倘或遇上,岂不是自找麻烦? 魏鸾眉目间一片清冷,然则等她把这些不满的心思都闪过了,突然想起了她爹的那句话 她登时抬头回望魏鸢,倒把魏鸢唬了一跳“怎么一惊一乍的?” “是大哥告诉姐姐,爹在正堂时候问过舅舅,陈家公子何以会强抢民女,叫舅舅最好再到湖州,去查查清楚吗?” 魏鸢叫她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啊了一声“是啊,大哥是这么说的。其实要我说,这有什么好查的,陈家那一位,名声一向就不大好,家里娇妻美妾成群,不还是眠花宿柳,成日寻欢作乐这样的话,咱们内宅的姑娘家不该说,又是已经去了的人,只是与你说到这儿,才多说了两嘴,爹只怕也是打发舅舅的说辞。” 不,不是这样的。 魏鸾心头一颤“或许,并不是的。” 她腾地站起身来,显然不打算再和魏鸢多说,拔脚就要走。 魏鸾早在她起身时,就已经跟着她站了起来,这会儿见她迈开步子要走,当下一抬手,按住了她“你是怎么回事?现下与我说话,话说了一半,你一言不发拔脚要走,哪里来的规矩?” 魏鸾叫外力阻拦,不得不站定住,收回了那条已经迈出去的腿。 她回过头来,脸上明显还有焦急神色。 魏鸢一眼瞧见了,下意识就松开了钳着她的那只手“你” 这一句话没问完,她拢了秀眉“你在着急什么?” 魏鸾抿唇,其实和她大概说不通的。 她之所以拔脚就走,而不是坐在这儿同她姐姐说清楚她心中所想,也是为着她姐姐方才的那番话。 爹显然是另有深意,而她经此一提点,自然想到的,也是别的。 可是她姐姐不是她觉得那是随口敷衍了好打发舅舅赶紧离开的说辞。 魏鸾从先前几次的事情,早有了经验一样,横竖她们姐妹意见相左时,就不要多说什么这大抵正应了人家的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想去找大哥谈一谈,姐姐要不一起来吗?” 魏鸢脸色就更难看了“合着这是想起了别的,有话和大哥说,反倒与我不能说,是吗?所以你想起那茬事儿,连与我解释一句都忘了,起身就要走?” 魏鸾觉得她此刻有些斤斤计较,心中便又生出那种不耐烦来。 这样的情绪来的莫名,更是来的突然,可却并不是第一次。 她一直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眼前这一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不该这样子的,但好些时候,是抑制不住 魏鸾深吸口气,不敢再看魏鸢,生怕她从自己的眼神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实在是着急,原不是刻意疏远或慢待了姐姐的。这会儿姐姐既问了,我也没有要瞒着姐姐的意思不是?姐姐还是与我一道去找大哥吧,不然回头姐姐再要问起,我还要再说一次,正巧你与大哥一道听了也就是了。” 魏鸢一口气提上来,可是魏鸾那头无动于衷,她便没办法撒出来! 那感觉像是一拳头砸出去,对面却是轻飘飘的。 她身形晃了晃,书玉扶了她一把,低声叫姑娘“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啊。” 是,这不是生气的时候,可魏鸾也不能这样的态度对待长姐! 魏鸢眯起眼,强压下那股子怒意“大哥这会儿恐怕在他自己的书房,爹说了要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的想想这个事情怎么处置,我跟你一起去找大哥,正好也听一听,你这个小脑袋里,究竟古灵精怪的又想了些什么鬼点子出来。” 她心里有气,说话自然不好听。 这一番话,魏鸾如果真的要和她计较起来,姐妹两个只怕又要站在这清乐院里吵得不可开交了。 于是魏鸾背在身后交叠着的手掐了掐,手心儿立时泛了红,她淡然的扫过魏鸢一眼,只是重重的嗯了一声,再也不多说一个字,转了头就往月洞门的方向步过去。 魏鸾的脚下像是生了风,一点儿要等魏鸢的意思都没有,魏鸢也不急着跟上去,就那么慢悠悠的在后头走。 齐娘是不好径直越过魏鸢跟上去的,可是方才姐妹两个险些一言不合吵起来的模样,她看在眼里,心惊肉跳的,知道这会儿魏鸾还气不顺呢。 魏鸢眼下这样慢吞吞的走,分明是赌气,前头姑娘知道却不说,心里指不定恼成什么样子。 这位大姑娘,哪里都好,持家也是一把好手,可齐娘就是不明白,怎么每回出了事,她都不能相信姑娘,更不能和姑娘亲亲热热的一道解决事情。 齐娘抿了抿唇,实在有些按耐不住,上前三两步,嘴角一动,就想要替魏鸾抱个不平。 然则魏鸾清脆的声音打从前头飘然而至“齐娘,你怎么慢腾腾的跟在后面?我头晕,你来扶我一把。” 得,这是连话也不叫说了。 齐娘扬声了一嗓子,打从魏鸢身边儿赶过去的时候,到底是朝着魏鸢蹲了个半礼,魏鸢也不当回事,更侧了侧身,就叫她过去了。 书玉扶着魏鸢的手一紧“姑娘,二姑娘她” 魏鸢反手在她手背上一按“随她去,永远是这么个长不大的样儿,一添了堵就使性子。” 齐娘没走多远呢,把这样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等靠近了魏鸾身边时,果真上手去扶她,一低头瞧见丫头脸色更白了三分,心疼不已“姑娘这是何必?跟大姑娘置这份儿气做什么,平白的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大姑娘横竖是不理解姑娘的,姑娘什么都别放在心上,也就是了,偏什么事儿都操心,到头来也没人领情,还要来说你不懂事。” 魏鸾嗤了声“我有时候毛毛躁躁,他们拿我当孩子看,我都知道,所以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姐姐她她持家几日,脾气见长,分明是她与我想的并不相同,既如此,我与她多说无益,到她嘴里,偏成了我没规矩,目中无人一样。她先与我怄气的,眼下这样,又像是我没大没小的和她置气。” 她说着想回头的,可脖子刚动了动,就自己忍住了“真是没意思极了。” 魏鸾话语中的淡漠和冷静,叫齐娘吃了一惊“姑娘?” “齐娘,我突然想到,我看重骨肉亲情,舅舅和舅母登门时候,我也是满心的欢喜,结果却怎么样?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重而已。”她做了深呼吸状,“至于大哥和姐姐齐娘,你说会不会,很多时候,也都只是我一厢情愿呢?他们看似呵护了我十三年,可为什么我现在回想,他们都只是想让我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我真的是随心所愿的吗?真的是自由自在的吗?恐怕未必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娇鸾令》,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另有用意的魏子期 第16章另有用意的魏子期 天仍旧是水洗过的蓝,澄明透亮,叫人看着就通体舒畅。 魏鸾一只脚踏进魏子期的书房小院,一抬头瞧见了,再斜眼,又扫过墙上那斑驳光影,心中一时更是五味杂陈。 她想起那天在京郊别院时,当珠着急忙慌的来回她,说是黎晏回了齐州,她无心放纸鸢,任凭惟妙惟肖的纸鸢一头扎在地上,绕线的小木轮不停的滚动着,其实就像是他们每个人的人生即便有朝一日,那背后无人操控时,他们的人生不会停止,还是要不停地往前走。 她又想起上次在清乐院抱夏后的那片小竹林中。 那日的天,那日的景,和今天像极了。 可是那天她和魏鸢姊妹两颗心贴的近,好似从没有那么亲密过。 然则今日 魏鸾站住脚,下意识的回望了一眼。 书玉正陪着魏鸢迈过月洞门,魏鸢的脸上,写满的却是淡然。 或许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吧,一如前头几次,分明是她有错在先,却绝不愿意承认的。 魏鸾不免更加失望起来。 难道真是觉得她年纪小,什么都不会计较吗?便是计较了,也不过三两日就忘却了。 或许她近些时日的表现,叫魏鸢这样以为。 毕竟前天厨房闹成那样时,她病着还巴巴的跑去,生怕底下的奴才太没分寸,叫魏鸢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亏。 其实到头来 魏鸾深吸口气,定下心神,手上暗暗使了力道,示意齐娘撒开手。 齐娘会了意,虽还有些不大放心,却也顺着她的势松了手。 魏鸾倒也没再提步往前,就杵在那儿,像是拦路一样。 等到魏鸢近了前时,她才扬声开口叫姐姐。 魏鸢便随着她这一嗓子站住了,拢了秀眉打量过去“又怎么了?” 实际上她没多少的不耐烦,只是对魏鸾的态度大为不满,即使是一路走来过了这么半天,她仍旧赌着那口气。 可偏偏魏鸾生出别的心思,是以她这一句话入了耳中,就全成了不耐和敷衍。 魏鸾眼皮一垂,长长的睫毛遮挡住眼中所有的光芒“我要跟大哥说的话,你听的,底下的丫头们却听不得,我跟姐姐进门,她们就留在外头伺候吧。” 她便是说话时也没抬眼,魏鸢觉得多此一举,原本也不可能带着丫头进了大哥的书房,只是魏鸾再特意提这么一句 这话像是防着她身边儿的丫头似的。 魏鸢啧的一声,倒吸口气,懒得站在这儿跟她计较什么,脸色一黑,点了头示意知道了,吩咐了书玉几句,便自顾自的迈开步子,径直朝着垂带踏跺而去了。 魏子期的书房是三阔间坐落在东面,两侧又各有耳房,南北又有厢房,平日他看书累了,还能在南面厢房小憩一阵子。 这会儿书房正间的两扇雕花门是紧闭的,也没有奴才服侍,魏鸾估摸着孙家的事令大哥焦心,不要说爹要一个人静一静,连大哥这会子其实也没了主意,心乱不已,自然不愿人杵在跟前碍眼烦心。 她见魏鸢步子急,便也一阵风的跟了上去。 于是在魏鸢扬了手刚要叩门时,魏鸾两只小手就已经把雕花门给推开了。 屋外明亮又耀眼的光芒霎时间倾泻而入,洒落入书房,又落了一地的光影摇曳。 魏子期沉目拧眉,一抬头,瞧见姐妹两个几乎是并肩站在门口,他一楞“你们怎么过来?” 魏鸾到底怕他说教,把迈出去的一条腿顿住,叫魏鸢先进了门。 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她反身就把门给带上了。 魏子期眉头愈发蹙拢起来“有事找我?” 魏鸢先点了头“大哥交代的事,我都告诉她了,也不知道她又动了哪根筋,我话都没说完,她着急忙慌的拔脚就要走,说是找大哥有话说,我拦住了人,她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叫我陪着一起到书房来见大哥,说什么正好一道听了,也省得以后我再细问,她还要再与我解释一番。” “鸾儿?”魏子期果然不大高兴,“怎么正跟姐姐说着话,说走就走了?”他哎的一声,手上把玩着的玉佩往袖口一掖,“坐下说话吧,也叫我听听,是什么样的急事,素日里教你的规矩,全都忘了。” 魏鸾心里也不痛快。 这算什么?才进了门,话都没说上一句,张口就先告状吗? 合着一路上同魏鸢同自己置气,又甩脸子的,一句重话不说出口,全的都是她的好名声,到头来反倒落个大度的贤名吗? 眼下见着大哥了,开口就告状,指望着大哥骂她一顿好解气? 魏鸾一眼横过去,天大的事情也扔到脑后去了,登时红了眼眶“我的确是有急事,也跟姐姐说过了,姐姐所想与我并不同,我也不过是怕说多了,又要起争执。横竖姐姐你从来就不理解我,从来都觉得我狂妄胡闹,上一回分明答应了我,今后再不会随意的猜疑我,不信任我,如今把当日的话都抛之脑后了吗?” 她一副委屈又可怜的模样,魏鸢早挑了个位置坐下去,她却就站在那儿,直勾勾的盯着魏鸢瞧“我不愿生气,不愿起争执,也是我的错了吗?姐姐来的路上就跟我置气,好脸色也不给我,像是我如何得罪了你,这会子见了大哥,一句话都没说,就忙着告我的状。这是我没规矩吗?那怎么才算是与姐姐把话说完了?非要站在我的清乐院,再大吵一架,我再拂袖离去,跑到大哥这儿来说明原委,才算是规矩了?” “你”魏鸢气结不已。 在她看来,这不算是特别大的事儿,只是魏鸾这样的态度委实要不得,更纵不得。 这是在家里,她张狂些,无可厚非,没人会挑她的理儿。 可长此以往,出门在外,倘或她也这样,丢的岂不是魏家的脸面?若再冲撞了人,诚然有黎晏替她兜着,可于她名声终究不好听。 是以自己才会感到这样生气,憋着那么一口气,一直没能纾解。 眼下到了魏鸾的口中,反倒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红口白牙的一说,好像全成了自己的错处。 魏鸢差点儿拍案而起,可教养到底放着,她气的指尖发抖,一抬手指过去“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为了告状才说给大哥听的吗?我又几时猜疑你,几时不信任你?以往岁月中,你有多少胡闹乱来的事,你自己数的清吗?现如今觉得自己本事大了,凡事都爱逞强出头,我们不替你多操心,你还指望着谁挂心担忧你!” 为她好,又是为她好。 这样的话,魏鸾真是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难道一句为她好,就能抹去所有的伤害吗? 她所有的努力,在她们眼中,其实都不值一提,反倒是胡闹的,是添乱的。 魏鸾重头细想,真没觉得自己添乱几件事。 她捂了捂心口,眼中突然闪过茫然和无助,弓着身子,强压着心中的酸涩,还有心口处泛起的隐隐疼痛“大哥,你也这样觉得吗?我是给家里添乱的那一个吗?从我挨打,黎晏回齐州,是我劝他不再追究宋家,没叫两家为此结下更大的仇。再有爹带着胡氏回家,家里上下闹的鸡犬不宁,外头传言更是难听,也是我,先找上大哥,说了那些话,乃至于扬州那里有关于胡氏的一切,也是我找了黎晏出面帮忙,这难道不是为爹、为家里分忧?我诚然,我也有过胡闹的时候,至少在上房院的事情上,是这样,可难道我做的每一件,都是不成器的,是叫你们徒增烦恼的?那我为你们排忧解难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说?” 她话到后来,渐次咬重了话音的。 魏鸢呼吸一窒,也意识到自己把话说的有些重了,只是魏鸾眼下这幅模样,真切少了几分,做戏的成分却更多些,这算是报复吗?为着她一进门就说了那样告状的话,这丫头怎么 而果然不出魏鸢所料的,是魏子期闷声的呵斥“鸢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训斥了鸾儿那一句,你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吗?” 魏鸢侧目看过去,只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哥,你明知道” 魏子期瞪她,其实在暗地里也丢了眼色过去,是不想叫她再多说多错,更招惹的魏鸾使性子。 魏鸢胸口的那股子气,霎时间更堵的慌了“大哥是说我” “够了。”魏子期眼皮往下一垂,也没料到魏鸢今日不听劝,便索性冷声打断她,“你们到我这儿来,如果是来吵架胡闹的,这会子就各自回各自屋里去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爹都烦心不已了,你们还有心思吵吗?” 他阻断了魏鸢的后话,稍稍冷静些许,再抬眼看向魏鸾“你进门的时候,口口声声说着急的厉害,先前从清乐院拔脚就走,说你心中急切,眼下就不急了吗?倒还有心思跟你姐姐争这个。” “我不是要争这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魏鸾终于抬起头,也叫魏子期看清楚了她双眼通红,“我做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叫姐姐今日说我一句胡闹乱来的。” 她反手去摸鼻尖儿,这样的习惯,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的。 只是依稀记得,前世的时候,经常见黎晏这样子做。 不高兴的时候,或是遇上事儿要沉思的时候,他都很爱反手摸一摸自己的鼻尖,垂下眼皮,敛去所有的情绪。 只是她修行不够,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在兄长面前时。 魏子期一时头疼,只得放软了语气来哄她“那你还要不要说正事呢?还是真打算就这样在我这儿怄气怄半天?你要说想怄气,那我收回方才的话,再烦心的事,交给爹,叫爹一个人去困扰,我陪着你们两个折腾就是了。” 魏鸾一吸鼻子,撇着嘴嘟囔“大哥何必拿这样的话激我?”她翻了翻眼皮,“我说正事儿,但这事儿也没完。” 魏鸢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她还打算没完没了了吗? 大哥对她们姐妹的态度,一向都是云泥之别,那样拦着不叫她说话,到了魏鸾这里,却换了个人似的。 她心有不甘,藏在袖下的手,死命的攥成了拳,水葱似的指甲掐在自己的手心里,恨不得掐出血来,却恍然未觉一般。 魏鸾终于提了裙摆往旁边儿坐下去,却再也不肯多看魏鸢一眼,始终把目光放在魏子期的身上“爹不是说,叫舅舅到湖州去查一查,当日陈昱卿强抢的那个姑娘,姓甚名谁吗?” 魏子期说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当然不对了。”魏鸾面色平静下来,“大哥难道不怀疑?如果不怀疑,又怎么会特意告诉姐姐,还叫姐姐说与我听呢?” 魏子期心下长叹。 他的确是有意告诉魏鸢的,为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清楚。 可眼下看来,这两个妹妹,终究是幺妹心思更缜密些,外间的事,更是个能分忧,能担待的。 爹从来不拘着姑娘们不叫知道外面的事,可鸢儿一向不怎么上心,或许也是他从前教导之故,只是到如今年纪渐长,又有鸾儿作比较,两个姑娘相比起来 魏子期按了按太阳穴,爹更偏爱鸾儿,其实不无道理。 他也没开口承认,却也没有说不是“你急着跑来找我,是和我们想的一样了?” 魏鸢怔怔的侧目望过去“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魏子期便冲她略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这样的事情告诉你,你会不会在心里多过个念想,只是看来,你是没有的了。非但没有,反倒为此和鸾儿生了一场气,对吗?鸾儿说你与她所想不同我从小把你带大,不防我来猜一猜,你大抵是觉得,陈昱卿生来是个好色的人,家中娶了娇妻美妾不算,成日仍旧只做些风流事,便是会强抢民女,也并不为过,况且湖州又是他陈家风光得意的地方,他怎么会管那许多,是不是?” 上拉加载下一章s 请假条(12.4) 今天不要等更新啦~停更一天梳理剧情啦,湖州的事情会作为一个铺垫,所有后面会跟一个剧情出来,但是暂不剧透哦~明天恢复正常更新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七章:湖州隐情 第127章湖州隐情 魏鸢已经隐隐的从魏子期的话语中明白过来,这是试探,毫不避讳的试探。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试探她们姐妹呢? 她费解,更感到困顿。 而且从眼下大哥的态度看来,对她,是失望的。 这念头在魏鸢心中一闪而过,等到她彻底笃定时,整个人如坐针毡,再也待不安稳。 那样的不甘心,在一瞬间,侵占了她整个脑海! 大哥不是因为一向偏宠纵着鸾儿,今日才这样云泥之别的对待她们姐妹,而是因为这一次的试探,鸾儿做到了大哥想要的,她没有。 但这怪她吗? “大哥这样试探我,又是为了什么?”魏鸢渐次冷静下来,“我是内宅的姑娘,即便是将来嫁了人,也是持中馈,掌内宅庶务的,外间事,本就不是我该多问插手,这难道不是大哥从小教导我的?” 她一面说,斜了眼风去扫视魏鸾,又嗤笑一回“从前鸾儿小,大哥总说她不是嫡长女,便是轻狂一些也无妨,爹也爱这样讲,那我便信了。她张扬也好,轻狂也罢,过问了不该过问的事,我多少提点她,说教她,却从不会真的恼了她。现如今,大哥是要我做到与鸾儿一般?我做不到,大哥便要觉得,我目光短浅,两耳不闻窗外事?大哥,这对我来说,是不是也太不公平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清乐院时,乃至这一路上赌气,魏鸾虽心中不快,却也未曾真正与魏鸢吵起来的缘故。 她能够理解的是,魏鸢从小就是被大哥这样教导的,一时出了陈昱卿这样的事,她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会去想那些肮脏的事。 后来做的那些,也不过是为着魏鸢方才一席话,实在是欺人太甚了些而已。 眼下得知大哥果真在一开始,就是故意告诉了她,又叫她走一趟清乐院,魏鸾自己也是心头一紧,不由自主的望向魏鸢的方向。 可是这一眼,正好瞧见魏鸢斜过来的那个眼神。 那是……嫉妒的,不屑的,甚至带着些许的……鄙夷? 她们是亲姐妹,而魏鸢却在鄙夷她? 这件事情她又有什么错处?难道是她讨巧卖乖,特意讨好了大哥,叫大哥疏远魏鸢的? 魏鸾在刹那间想到了那日宋家百花宴时的宋宜。 是了,此刻的魏鸢,和那时的宋宜,简直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有的一切,都并非她魏鸾的过错,而她们,却一味的来怪罪她,彼时魏鸾曾想过,世人大多如此,却未曾想到,她的亲姐姐,竟也是这样的人。 魏鸾心一沉,方才生出的三分不忍,和为魏鸢打抱不平的那颗心,一下子趋于沉寂。 她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愿多看魏鸢一眼。 魏子期的目光在姐妹两个身上游走了半天,只是见了魏鸾脸色几变,却并不知她心中所想。 等到回过了神来,摇了摇头,转而对上魏鸢“不是怪你,我也从没有半个字是责怪你的。鸢儿,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原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你几句,咱们兄妹既坐在一处说这事儿,难道问你几句也不成了?你突然发起脾气来……外面的事,你不清楚,这再正常没有的,也是你该端着的规矩和本分,我从没说过你,是不是?” 魏鸢恍然一怔,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可又觉得哪里不对。 大哥刚才的话,分明就不是这样的意思。 那种失望,那种……那种对她的失望,是打从心眼里发出来的。 可是魏鸢知道,眼下她不能再多说了。 大哥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在纠缠不休,那就真的成了没规矩没礼数,真正要惹了大哥生气的。 她如今虽然得了爹的信任,掌着持家主事的大权,可她心知肚明,在爹的面前,她永远也不及大哥和魏鸾,是以便是为了她自己的将来着想,她也不会真的惹恼了大哥。 于是她抿起唇来,再不发一言。 魏鸾看在眼里,心下只管冷笑“大哥,爹不是说让舅舅派人去湖州,但是我怎么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舅舅是并不想去的?” 魏子期闷声点头,应了她一句是,拧着眉多看了魏鸢两眼,到底收回目光,重又落在魏鸾的身上“外祖父这么多年,没什么野心,经营自己手上的生意,但是这些生意,从前我跟你说过,大多是爹拉扯起来的,后来外祖父和舅舅们接手了去,自然也没什么特别难的地方。这么多年,他们也是清清静静的过来,没遇上过什么肮脏事儿。眼下出了这么个事情,舅舅大约也是一时慌了,实在没了主意,先前在前头正堂,爹说话也不算太客气,舅舅估计只道爹是为了不帮忙,拿了这话敷衍他,想打发他尽早离开齐州城的。” 魏鸾呼吸一窒。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那个大舅舅,实在是个爱钻牛角尖儿的人,又不大能够听人劝,唯独舅母能勉强的劝下几句,但这个事儿,只怕舅母也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更不会劝舅舅快些到湖州查查清楚。 这要是回头僵持住,爹更不肯帮忙,舅舅又在湖州耽搁,大表哥的这条命…… 魏鸾眉心跳了跳“大哥,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爹这样开口,你也这样试探我们,那也就是说,陈昱卿他强抢民女,又正好叫大表哥撞见,这事儿你们几乎是笃定真的有古怪?” “不然呢?”魏子期翻了眼皮来看她,倒觉得她这话问的实在多余,“你自己想呢?陈家有头有脸的,表哥到湖州去收新茶,跟陈家僵持住了,底下的茶商们,不敢不看陈家的面子,但只怕表哥给的价更合了他们的心意,陈家不愿给的更高,说到底,那些湖州茶商,还要在湖州经营下去,得罪了陈家,将来谁也不好过。其实换做是寻常做生意,也不过是寻个由头,也就把手上的新茶,给了表哥,那这个由头,从何而来?” 魏子期嗤笑一回,却不是对着魏鸾的,他朝着屋外看了两眼,魏鸾顺势看过去,却始终不知道他视线到底落在了哪里。 过了好半天,他才几不可闻的叹了声“陈昱卿的名声一向就不是多好,这档口强抢民女,那不更叫人家说嘴吗?做生意,也是讲究个名声名誉的,他这样的人,人家那些茶商,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哪怕他是陈家嫡长子,人家就是不愿意,回头陈家还没法子计较这个,谁叫他们家的孩子自己不争气,先丢了人,闹出这样不堪的事情来呢?如此一来,表哥还能顺理成章的做成这笔买卖。” “可是不对啊”魏鸾眉头紧锁,大概其的听懂了魏子期的意思。 说穿了,他和爹是觉得,陈家故意为之,就是为了激怒大表哥,或许陈家也是清楚的,大表哥是个不能碰酒的,沾上了酒就要吃多,吃醉了又爱撒酒疯,既遇上这样的事,又和陈昱卿在买卖上结了仇,那只怕是要发生冲突。 但是,那是陈家的嫡长子,难道陈家…… 她嘶的倒吸口凉气“难道陈家为了叫大表哥身败名裂,连嫡长子的性命也不要了吗?大哥,这话说不通啊?” “未准是他们没想到,表哥会逞凶杀人吧。”魏子期垂下眼皮,略合了合眼,“你多少也知道,”他顿了下声,似乎才想起来,魏鸢有好半天都没有接话搭茬,便往她那头扫过去一眼,接下来的话,自然也就是冲着她说的,“你更知道表哥那个人,平日不吃酒,便哪里都是极好的,性情也算温和,待人也是宽厚。我听舅舅说,去年他还去过湖州一趟,也是为了收新茶去,那时候也和陈家人打过交道的。” 于是魏鸾便了然的啊了声,可仍旧觉得困顿“可既然这样了解,那就是摸清了表哥的底,大哥你不是也觉得,人家知道大表哥醉酒的德行,才这样激怒他吗?那就谈不上什么温和,谈不上什么宽厚,他会干出什么事情,谁又能料想的到?” 也无怪舅舅会以为,这原是爹随口敷衍,为了打发他的话了。 这样的话,拿到她面前,尚有如此多说不通的地方呢。 魏鸢摆弄着袖口,始终低着头,知道魏子期方才几句话是在问她,更是在缓和气氛。 她胸口憋着一口气,但眼下实在不好再这样赌气,反倒显得她小肚鸡肠,不讨人喜欢。 于是没多会儿的工夫,魏鸢缓缓地抬起头来,手上的动作也一水儿顿住了“如果真的不放心,不妨就派个人去查查看。说来帮不帮舅舅这个忙,是爹和大哥商量着拿主意,我也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如果表哥真的是不明不白的……”这话说来不大对,她便收了声,转了话锋,“杀了人倒也没什么不清不楚,但要是陈家蓄意陷害在前,那这也算是咎由自取,至少不能叫表哥吃这么大的亏,不是吗?” 如果是陈家故意为之,激怒了孙昶,那他酒后错手杀人,就是另外一回事,倒不是不能出面帮他说个情的。 那如今的问题,自然就出在湖州陈家,还有那个被陈昱卿调戏了的姑娘。 陈昱卿一死,是死无对证,唯一能够下手的,也只有那个姑娘了。 但先前舅舅说一概不知,连姓甚名谁都没问清楚…… 魏鸾按了按太阳穴“如果爹和大哥真的心中笃定,我想去一趟齐王府。” 魏鸢几不可见的蹙拢眉心,却不与她说什么。 魏子期那里面色一沉“你想让齐王派人到湖州去?” 魏鸾毫不掩饰,坦坦荡荡的应声“这种事情,齐王府的人比咱们都有经验才对。赵隼跟着黎晏这么多年,替他办了不知道多少事,要到湖州去查个姑娘的来历底细,查清楚她和陈家到底有没有关联,只怕不费多少工夫。但要按着爹说的,叫舅舅自己到湖州,我估摸着,大表哥的案子要盖棺定论,他都未必能查清楚。”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不是说我贬低舅舅如何不堪,爹别说是给了他五万两银子,就是拿给他五十万两,他也办不来啊,这根本就不是银子的事儿。” 孙家在湖州没依没靠的,凭的不过一点子生意往来的人情而已,银子砸进去,人家也未必就领情。 大家都还要见面,谁家的生意也都要维持下去,为了点儿银子得罪陈家,调查陈家,尤其是人家陈家已经死了个儿子了,还背地里敢这样的事,关键就是没人敢帮。 到时候舅舅自己在湖州,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那不是在救表哥,那是在催表哥的命。 是以魏鸾在来魏子期的书房前,便已经想的再清楚没有。 如果一定要派人到湖州去调查此事,那只有齐王府的人出面最合适。 只要黎晏出了面,即便是惊动了人,也不怕陈家翻腾出花儿,而知府衙门既知齐王府的人插手了此案,也就不敢轻易斩了大表哥,案子还得往下压,也不必孙家再往里头咋银子。 人到底救不救,那是要之后再从长计议的,眼下这样子镇压着湖州那头,显然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魏鸾深吸口气,愈发提起七分勇气“可是我去跟爹说,就怕爹还在气头上,不愿意叫我掺和,更不想再管孙家的这个烂摊子。大哥,你陪我去见爹好不好?” 魏子期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不是不明白魏鸾的良苦用心,可是刚才舅舅说的那番话他有时替幺妹不值,这几个月以来,她做的事,几乎每一件,都是在外别人着想的,然而真正为她着想的,又有几个呢?就连他自己,都曾经质疑过她,甚至是为了黎晏,责怪过她。 魏子期鼻尖酸了酸,到底强压下去“你还是心疼舅舅和舅母的。” “心疼是自然,那毕竟是我们的亲娘舅,难道大哥就真的忍心了吗?”魏鸾只是摇头,“大哥也是不落忍的,所以,大哥要陪我去见一见爹吗?我不会提要救下大表哥这样的话,我知道轻重,知道厉害,我甚至断了舅母后路,不叫她打着我的名号,找上黎晏。但是湖州究竟发生过什么,我想查清楚,我想,爹也应该是想查清楚的。”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二十八章:忌恨 第18章忌恨 魏家的孩子,没有冷血无情的,便是魏子衍那样不成器,叫章氏教的自私自利些,也从来都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这样的事,便是放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倘或是今日求到了他们魏家门上来,他们也没有就拒之门外,见死不救的,更何况这是自己家里人呢? 魏子期把魏鸾的这番话,在心头上过了几过“你不怕爹骂你吗?” 魏鸾摇头“爹为什么要骂我呢?”她撇了撇嘴,又反手指了指自己,“大哥现下骂了我吗?” 魏子期一拢眉心“我不骂你,那是”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他知道,这是有道理的。 孙家再怎么样,也不能叫陈家人这样平白欺负了。 生意场上的事儿,何必要使这样下作的手段,现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儿子的一条命搭进去了,就想咬死了孙昶不松口,恨不能把孙家连皮带肉的咬下一口来。 念及此,魏子期忽而打了个冷颤。 魏鸢是最先瞧见的,困惑的扬声“大哥怎么了?” “如果陈家要报仇”他抬了眼皮扫过两个妹妹,“陈家想咬死的,到底是表哥,还是孙家呢?” 咬死一个孙昶有什么意思呢?可如果陈家想针对的是孙家 “去年在茶叶生意上,外祖父家赚了很多银子吗?”魏鸾的唇角是微抿着的,目不转睛的盯着魏子期瞧,想了好半天,临了了,问出这么一句来。 如果说要这样下作的手段来坑孙家,这个仇,就不是一天两天的。 按照魏鸾想来,陈家这回能这样去哄抬茶叶的价,这里头的利便大了去的,虽然舅母也提了那么两嘴,但到底说的也不详尽,况且先前她还扯过谎。 不过大哥既然提了这样的话,那只怕,陈家是想借着这次的事情,叫孙家栽个大跟头,去岁银子是没少赚,今年一应全要贴补到孙昶身上去。 这一家人心未免也太黑了! 而魏鸢比她知道的要多,至少昔年在京中,陈家和魏家的冲突,她比魏鸾更为清楚。 是以魏子期这话一出口,她心下咯噔一声“大哥,人家总不会,就是盼着舅舅和舅母求到咱们这儿来的吧?” 魏子期原本是没想到这一层的,毕竟两家人有两年不来往,陈家不会不知道,拿不准的事儿,没必要这样子下狠手,估摸着还是为着孙家分了那一杯羹,招惹上了他们家而已。 只是生意上的事,你来我往,明着谁也不好太不给谁面子,今年孙家去收茶,他们不松口,那是凭自己的本事压着,这倒没什么,暗地里使手段,那就更没什么了。 现如今怕的,无非是湖州知府收了银子,到头不正经办事,眼下是压着人命案子不提呢,可将来呢? 魏子期一直觉得奇怪,那分明是姻亲,难道就为了些银子,就不管不问了?还是说,陈家就出不起这些银子了? “鸾儿,我现在就陪你去见爹,这个事儿,就怕人家要给外祖父使绊子,这手段未免太下作,心肠也太歹毒了,竟是想叫咱们人财两空的。”魏子期腾地站起身来,右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回,“叫不叫去,还是爹来拿主意,咱们谁也不要擅自做主,可这话,总要与爹说。”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扫过魏鸾紧绷的面皮“爹先前生了好大的一场气,这会子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恐怕也想不到这许多,不过到了爹面前,你不要乱说话,知道吗?” 魏鸾刚要起身呢,听了这话,登时动作顿了顿,咦了声,顺势就抬头望了上去“我在爹面前,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 魏子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只是觉得,先前他听来鸾儿还那样为舅舅舅母着想,都更觉得怒火冲天,那爹岂不是更厉害了吗? 但这话又没法告诉她,是以挠了挠后脑勺,苦思冥想了好半天“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听吧,从前的事都没这次要紧,爹心烦的厉害,你不要在他面前聒噪,更招惹他心中不快,知道了没有?” 魏鸾大抵是不服气的,更隐约猜得到,这应该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可是她刚要开口,魏鸢那里又拦着劝了几句,横竖是叫她听了大哥的话便是,于是她索性闭上嘴,做了一副乖巧姿态,点头应了声,这便算是答应了下来。 魏子期一颗心跌回肚子里,旁的倒果真没有再多交代她,只领了姐妹两个一道出门,往魏业的书房而去了。 他们要去找魏业说孙昶的事情,魏鸢起先是不想跟去的,虽然在书房的时候,兄妹两个说了那么一车的话,她多少也明白过来,这个案子只怕真的另有隐情,可她仍旧觉得,杀人便要偿命,哪怕是陈家先使了下作手段,意图坑害孙家,可孙昶杀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陈家咎由自取,可陈昱卿这一条命,就这样算了吗? 但魏子期再三的要拉上她一起,倒没有说要劝她一定听了他们的,只是说这本就是一家人的事儿,唯独她一个不在跟前听着,也不像话。 其实要魏鸢说,这又有什么不像话的?她根本也不想掺和这样乱七八糟的事来着,但这话没说出口,一回头看见魏鸾那张脸,就全都又咽回了肚子里去,再不多提别的,只跟在魏子期身后,一道去了魏业书房中不提。 魏业的书房就安置在上房院东侧的跨院,说是跨院,却也并不算小,反倒十分的敞亮,加上再东北侧的跨院又与之想通,原先是一墙之隔,后来魏业叫人打通了,便只当后头延出个抱夏来,若不是给魏业做了书房,便是挪了她们姊妹谁住进来,这处院子再归置起来,都是不输给魏鸾的清乐院的。 兄妹几个过了月洞门,远远地就瞧见一直跟在魏业身边儿的魏泽立在书房外的廊下,人抄着手,靠在大圆柱子上,看起来愁眉不展的样子,等走近一些,在垂带踏跺下站定了,方能听见他几声低叹。 魏子期便感到不好“魏泽。” 他一叫出声,却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怕惊动了里头的魏业。 魏泽猛地回了神,打了个激灵,侧目看下去,看见了他们兄妹,忙疾步下来,端了礼,才开口问了两句“大爷和两位姑娘怎么来了?” “我爹在里头吧?”魏子期视线也没落在他身上,绕过了他径直看向后头紧闭的书房大门,“我看你脸上是愁云惨淡,方才又听见你低声叹息,这样子唉声叹气的,是爹骂了你?” 魏泽连连摇头,一味的说并不是“只是老爷打从前头见过了舅老爷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谁也不叫进,谁也不肯见,刚才夫人打发沅寿来问,看要不要她再请了舅太太到府上来,这好歹是礼数,可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话说的也不好听,沅寿在门外听着呢,那脸色叫一个难看,就这么把人打发走了。” “门都没开吗?”魏鸾不由多问了两句,“爹知道是沅寿来问的吗?” “怎么不知道呢。”魏泽越说就越是愁眉苦脸,耷拉个脸,“所以奴才才放心不下,这生了这么大的气,不是要把自个儿身子给气坏的吗?还有夫人那里沅寿回去,还不定要怎么跟夫人说呢。” 他是做奴才的,却也是跟着魏业服侍了很久的奴才,他所有的担心,都只有魏业。 家宅不宁其实与他无关,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多了些,魏业和章氏之间,显然生分了许多,这些日子,魏业在上房院过夜的次数都越来越少,胡氏哪怕是有孕在身,都能留得住魏业。 魏泽看在眼里,怎么不忧心呢? 魏子期和魏鸾对视一眼,显然不愿再多提这话茬。 于是魏子期一抬手,在魏泽肩膀上压了一把“这没什么,母亲知道爹眼下烦忧,也不会和爹怄气。你去告诉爹一声,我们来了,有些和舅舅有关的话,想当面回了他。” 魏泽一愣,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的魏鸢姊妹,大概是想要开口劝两句,可到底没说出口来。 主子们的事,他何必多这个嘴。 再说不见上房院的人,也未必连孩子们都不见了。 故而他的应了一声,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几乎是小跑着上了台阶,往房门外站定后,轻叩了三两下。 魏业老成的嗓音从屋中飘然传来,带着七分的沉闷和不悦“又是谁!” 魏泽一哆嗦“老爷,大爷和姑娘们来了,大爷说有几句话,和舅老爷有关的,想当面儿回您。” 屋里又没了动静,魏泽几乎竖起耳朵来听了半天,却什么也没听见,便更加的提心吊胆,就怕说起孙承礼,更招出魏业的不痛快来。 但很快的他便听到一阵脚步声,稍稍松了口气,往旁边儿多退了两小步,弓着身子,一言不发的等着。 果不其然,房门很快被魏业打开来,他脸色却是阴沉不善,眯着眼往院子里扫过去,瞧见了自己的儿子们站在那里“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怎么又带着你妹妹们到我的书房来?” 魏子期知道他心情不好,话说的虽然重一些,可未必是真的要责怪什么。 他正待要开口回两句,魏鸾已经提着裙摆迈着稀碎的步子上了台阶。 她人往魏业身旁一杵,小手顺势就攀上了他的胳膊,挽着又摇了两下“难道爹的书房,还不许我来了吗?” 魏业是宠溺她的,但眼下实在笑不出来,拍了拍她的手背“身子都养好了吗?” 她说是“爹这会子想起我的身子了吗?不是您叫大哥去探探我的口风,就怕我稀里糊涂的应承了舅母什么事儿,回头惹祸上身,给家里头招惹麻烦吗?” 魏业面色稍变了变,拉着她往屋里带两步,等背过身来的时候,才冷不丁的同魏子期兄妹俩丢了句进来吧。 魏子期是不以为意的,横竖这样的场面见的也多,大多时候爹如果发了脾气,压不住火气,那家里上上下下,就只有鸾儿一个人有法子,能叫爹平息怒火。 然而魏鸢显然不这样想。 她手里捏了条帕子,上好的湖丝,又有巧手的绣娘绣了芙蓉花,煞是好看。 这会子那帕子叫她攥在手心儿里,几乎要揉碎一样。 她看着魏鸾脸上的笑,看着魏业那样的亲密,只觉得肝肠寸断。 原来每个人都是这样这个家里,每一个人,眼里都只有魏鸾而已。 魏子期迈出去好几步,察觉到身边并没有人跟上来,一回头,魏鸢果然红着眼站在原地没动。 他吃了一惊,显然是被魏鸢脸上的表情,和她眼中闪过的阴鸷吓到“鸢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 魏鸢翻了眼皮回神时,双眼仍是猩红一片,只是那样的阴鸷骇人却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没事,快进去吧,别叫爹等着。” 她一面说着,就迈开步子跟上了魏子期的脚步,发觉他不动,就勉强撑着笑意又催了两声,直到魏子期虽仍心存狐疑,却还是迈开步子进屋,她才跟在魏子期的身后,慢吞吞的进了魏业的书房。 这个书房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可以说是陌生的。 大哥时常来,魏鸾也时常来大哥是为了正经事,魏鸾却是胡闹。 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出入爹的书房,爹却从来都不责骂。 而她呢? 她进到爹的书房中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魏鸾早坐在了一旁,视线落在两个人身上,自然也瞧见了魏鸢那诡异的面色和表情,尤其是当姐妹二人四目相对时,魏鸢眼底的忌恨,真是藏也藏不住。 她呼吸猛然顿住,瞳孔放大,这样浓烈的忌恨,比之方才在大哥书房时,来的更为强烈。 魏鸾一时拧眉,竟生出些许后怕的感觉,甚至觉得后背一阵寒凉,紧接着,鬓边便已然盗出冷汗来了。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二十九章:你也同行 第129章你也同行 魏业哪里知道他们兄妹间的这些嫌隙,只是瞧着几个孩子进了门,相互对视,却谁也不先开口,他便敲了敲桌案,那声音沉闷,砸在人心尖上,一如秋日里的闷雷砸下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说不出的抑郁烦闷。 “你们跑到我的书房来,却谁也不说话了?”魏业拧着眉心去看魏子期,“你做兄长的,也带着你妹妹们胡闹?” 他以往不这样说孩子的,不管做了什么,哪怕是他平日没那么喜欢魏鸢,魏业都很少会说孩子们是在胡闹。 他虽然看起来很严苛,脾气也不大好,可对女儿一向宠溺,只是对魏鸾更多七分而已。 从前她们有顽劣的时候,他大多一笑置之,反倒是章氏管的严了,他还要开解两句,说是孩子年纪小,何必拘束着,无忧无虑的,如何就是胡闹了呢? 魏鸾抿起唇来,侧目望过去“爹,还是我来说吧。” 魏业一怔,回望向魏鸾“又是你想了什么鬼主意,撺掇着你大哥带着你们来找我的吧?” 这话听来不大像是不高兴,魏鸾就点了点头“主意是我想的,但也和大哥商量过,只是我们不敢自己做主,总要让爹点了头,才行的。” 魏业还算是欣慰。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做过很多自作主张的事,他不愿意一一细数,更懒得再去追究。 于他而言,最亲近的莫过于这几个孩子,所以即便是魏鸾偶尔有针对了章氏的举动,他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反倒处处维护魏鸾,并没多向着章氏说话。 如今出了孙家的事,他最早的时候,无非也是怕魏鸾又擅自做主,求到齐王府去,现下见她如此乖巧的模样,自然欣慰。 于是魏业面色稍霁,那份阴沉,终于有所舒缓“那你说吧,也叫我听听,你又是想了什么点子,能叫你大哥点了头,带着你们来一起求我。” 魏鸾没搭话,反倒先掩唇轻笑了几声“果然什么也瞒不过爹,您还真说对了,我就怕劝不动您,或是这个事情您太生气,要骂人,所以说给大哥听,叫大哥带我们来求您的。反正出了岔子,挨骂的得是他,同我和姐姐可不沾边儿。” 魏子期知道她是打趣,却仍旧忍不住扶额,无奈的叹气,也不接话。 魏业脸上终于有了浅淡的笑意,虽然极浅,却总归能叫人看出来,他心情好了许多。 魏鸢一时看着,心下更加的不是滋味。 魏鸾如今自然早已顾不上魏鸢那许多,因见魏业心情稍稍好起来,才略放下心来“爹,我想去见见黎晏,叫他派些人,到湖州去查一查陈昱卿强抢民女的事儿。” “你为什么想查这个?”魏业眯起眼来,倒不是发怒的征兆,看起来更像是沉思和打量。 魏鸾也不惧怕他,坦然的与他继续说下去“我听大哥说,爹也打发了舅舅再到湖州去查这事儿的,所以我想,爹你心里也觉得这事儿古怪,只怕是另有隐情,绝非是为了趁早敷衍了舅舅了事而已。只是舅舅他如今焦心,未必想得明白。然后我又想着,叫舅舅去查,不如叫黎晏派人去,打着齐王府的名号,到底好办事。” 她话音落了地,魏子期终于接上了话来“而且爹,我们先前合计着,就怕湖州知府收了外祖家里银子这事儿,也不是单纯的为了银子偏颇了谁。陈家难道没钱去填补他这个大窟窿了?我就怕,这是想叫外祖家里人财两空,到头来银子也搭进去了,表哥他杀人有人证物证,一结案,还是免不了一死。” 魏业原本放在桌案上的手,此时已经握成了拳,没看魏子期,始终盯着魏鸾“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魏鸾不明就里,却点了头“我是没想那么多的,但同大哥所想也算一致。爹,这几年,虽然咱们不大来往了,可那毕竟还是我们的外祖父,是我们的舅舅,咱们两家,总归还是亲戚吧?爹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大表哥吗?” 她一面说,一面把语气放和软下来“我也不是要逼着爹去救人,更不会逼着黎晏去救人。要我说,不管这里头有多少隐情,大表哥他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即便是醉酒失了手,他欠了人家陈家一条命,人家要他偿命,咱们说不出什么来。可是爹,要真是陈家先使绊子,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想咬死外祖父一家来泄愤,这不是太过分了吗?难道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这样欺负人,什么都不做吗?” 这样的名声也不好听,亲戚间最后的那点子情分,也荡然无存。 如果说魏业对孙家还有什么感情的话,那也只有眼前这三个孩子了。 他知道孩子们心软,也知道他们在不平什么。 原本他是真的不想插手这次的事 魏业长叹息“子期啊,鸾儿的这些话你能听进去,说明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爹不是要你做个无情无义的人,可你真的就没想过,这次出了面,再把陈家得罪个干净,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魏子期几乎丢失了所有的声音。 他们先前外出,为的就是茶叶的生意。 从前家里不大涉及这些,但是近几年茶叶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爹再三的合计,觉着这里头还是有几年的利可图的,况且他们家不像孙家那样,只要些蝇头小利就满足,爹说过,既然要做,便要做最好。 但要论说茶叶生意,那湖州陈家,该数着头一份儿的。 当初陈家就是靠着茶叶生意发的家,湖州产丝产茶,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做到了京城去,再后来为着争皇商输给了他们家,又不甘心又没法子,一气之下离开了京城返回湖州,此后的几年,再也没有挪过窝。 魏家和陈家有旧怨,爹早前也很是头疼了一阵,但好在生意场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仇人,没有人会和银子过不去。 “我知道……”好半天过去,魏子期才渐次找回自己的声音来,“爹先前还想着,要怎么着能和陈家打好关系,最起码没这么僵,哪怕是靠银子、靠利益,总归咱们要动茶叶生意的心思,放着陈家在前头,对咱们实在大大的不利。”他说了一半又抿起唇来,沉思了须臾,“那会儿不是还说,要实在不行,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也匀给人家些,只当做是交还,今后如何,那是各凭本事的事儿,爹也不怕他们。” 魏业嗯了一声,不紧不慢的“所以这档口,齐王府的人出面去查陈昱卿的事情,你说,这生意还能做吗?” 当然是做不了的了。 黎晏为什么插手这样的事?这在那位尊贵的齐王殿下眼中,实在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不值得他劳动一番。 如果不是为了魏鸾…… 傻子也知道,这是为了魏鸾,才出面去调查,变着法子的想要捞孙昶一把,好歹把命给保住了,无非是不想担上个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坏名声,想要从陈家自己身上抓出什么破绽,逼的湖州知府不得不从轻发落罢了。 这笔账,早早晚晚的,还是要记在他们魏家头上的。 “但是爹……”魏鸢一开口,又犹豫了须臾,她似乎摇摆不定,不晓得接下来的话,说出口,究竟会如何。 魏业是感到意外的,说起外间的事务,她一向是不开口的,知道的不多,能给的主意就更少,今儿这么猛然一开口,反倒叫他很想听一听。 于是他的应了一回“你想说什么?” 魏鸢对他柔和的语气感到惊诧,而抬眼望过去时,也更是满目的难以置信,可到最后,又全都化作了她开口说下去的勇气“我从前不知道,也没想过这里头的弯弯绕绕,鸾儿起初说起,我还想,陈家那位大爷,一向都是个名声不怎么好的,谁又不知道他风流好色呢?强抢民女,又是在湖州地界上,他干了也就干了,谁还拿他怎么样似的。可后来听大哥和鸾儿又说了那么多,我隐隐觉得不大对劲,这会子爹说将来还想和陈家共事……” 她先是解释了一大车的话,其实还是担心魏业会责怪她,会不喜欢她。 等到那一番话说完了,乍然收声顿住,偷偷打量魏业的脸色,见他面色如旧,才稍稍宽心,方拾起前话来“爹难道就不怕,这次陈家顶上表哥,其实为的,就是和咱们家的旧仇吗?” 她此话一出,三人皆是怔住了。 是啊,谁也没有想过这一层,不要说魏鸾,连魏子期和魏业,也都没想过。 毕竟太久不往来了,和孙家是,和陈家就更是。 从陈家离开京城后,这近十年过去,他们从没有和陈家人打过交道的。 可实际上,魏鸢说的又有没有道理呢? 魏子期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一咬后槽牙“爹,要真是为了旧怨,要打咱们家的脸,那您先前想的那些,可全都没用。人家这十几年了放不下旧怨,一直都憋着一股子狠劲儿,早晚有一天是想要同咱们清算的,别说把咱们家的瓷器生意匀给他们一半去换茶叶生意了,就是全拿出去,再赔上一半的香料生意,人家也未必领情点头!” 那是肯定不会点头了的。 魏鸢的话,令魏业醍醐灌顶,忽而幡然醒悟。 也许,陈家并不在意这些,陈正云和他,并不是一路人。 当年在京城丢了的面子,陈正云一直都想找回来,今次拿了孙家做筏子,打的就是他魏业的脸。 他先前一直在想,如果救了人,那是草菅人命,名声难听透了,可现如今这样想来,不救人,陈家只怕要说他胆小怕事,连外甥的命,都不敢试着保一保了。 是以魏业一咬牙“既然是这样,子期,你陪鸾儿一起去齐王府。” 他说完了,魏鸾脸上欣喜尽显,正待要开口说几句好听话哄一哄他呢,而魏业低垂着的眼皮,掩去了眸中所有复杂神色,还有那一闪而过的狠辣,显然,他想到了别的事。 于是在魏鸾尚未来得及开口前,魏业又扬了声“你们去求齐王,请殿下亲自出面,走一趟湖州。湖州知府,官在四品,湖州又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去处,他就是再不敢得罪齐王府,可底下的奴才出面办事,难保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也不知道这位知府大人在京城的根基有多深,所以最好是请了殿下亲自去办,这话虽然说来不知好歹,但鸾儿” 他拖长了尾音,长舒出那口气来“这样吧,总归是孙家的事,齐王殿下若肯动身,你们两个,就陪着殿下一起走一遭湖州吧。” 魏鸾大吃一惊,魏子期更是腾地就站起了身来“爹是说鸾儿也和我们一起去?” 魏业对他的行为很是不满,沉下脸来“哪里学来的规矩!” 魏鸢为她今日说对了一番话而沾沾自喜,此时又猛地听了这个,秀眉一拧“爹,先不说请殿下亲自去这好不好,便是殿下看在……横竖哪怕是殿下答应了,按您说的,这是咱们自己的事儿,那大哥该跟去,就是再要人陪,也该是叫旭哥儿赶紧从钦州动身赶过来,或是也往湖州去,路上同殿下与大哥回合,陪着一道去查这个事情,这怎么叫鸾儿跟着去呢?” 是啊,怎么叫她一起去呢? 魏鸾眉头紧紧地皱巴起来,其实连小脸儿都拧巴着。 她并不是抗拒和黎晏一同出行,只是这样难免惹人非议,而爹不会不知道的。 她是个姑娘家,哪怕是抛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不提,横竖不是那样的士族门楣,可也没有叫她跟着外男同行的道理吧?更何况在外人眼中,也许她和黎晏之间,本来就已经是不清不楚的了,从小厮混着一起长大的,情分非常,人家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瞎传,爹怎么会动这样的心思…… “爹,这样不大好吧?”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三十章:后怕 第130章 任凭兄妹几个如何困顿不解,魏业都没有松口,也没有同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横竖是咬死了这句话,铁了心的要魏鸾同往湖州去这一趟。 到后来,三兄妹问得多了,他便生出不耐烦的情绪来,匆匆打发了孩子们出去,叫魏子期赶紧先带了魏鸾到齐王府去办正经事儿。 兄妹三个到底有眼色,瞧着魏业脸色不对了,知道这事儿再问下去非但没什么结果,还要惹恼了魏业,是以便听了他的话,从书房离去了不提。 这会子出了门,魏鸢其实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同魏子期讲,可魏鸾就站在旁边儿,她一眼扫过去,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故而叫住魏子期,蹲身一礼“大哥先带她去王府吧,耽搁了一早上,我先回去了,省的书玉一个人,也应付不来底下的婆子们。” 到底是放不下内宅里的事,还是不想当着魏鸾的面儿说,魏子期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只怕魏鸾自己也心里有数。 他唯恐姐妹两个再起争执,便摆了摆手,示意她只管去,什么话都没有多说。 魏鸾眯着眼目送魏鸢走远,一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再也看不见,才嗤了一嗓子“大哥是怕我不依不饶,才急着打发了姐姐走吗?” 魏子期一楞“鸾儿。” 她抬眼望去,发觉他眉心微蹙“大哥觉得,我心里明白就行了,何必说出来,弄得大家尴尬?” 魏子期长叹一声,对她实在没法子,拍了拍她的肩膀“鸢儿今日大约气不顺,你别往心里去,眼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两个要争什么呢?走吧,先去了齐王府再说?” 魏鸾其实很有心与他争论两句的,至少在今天的事情上,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至于魏鸢那是她的亲姐姐,她不愿意过多的计较什么,可今日魏鸢眼中的忌恨,竟能叫她在霎时间想起宋宜来,这是何等的可怕呢? 宋宜能在背地里使绊子坑她,而如今她的亲姐姐,成了那样的人,她只怕心结不解,来日酿下祸端。 然则大哥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或许,他未曾把这些放在心上,更不会想到,在魏鸢的心里,已然忌恨起她来,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莫名,但多少能够察觉。 说到底,目下再没有什么是比孙家的事更要紧的了,还有爹的态度 魏子期已经迈开了腿往府门方向走,魏鸾略一提裙摆跟上去,一面又张口问他“你说爹为什么非要我和你们一起去湖州呢?” 他没答这个话,反倒噙着笑先反问了一回“你却笃定齐王会同意走这一趟?” 魏鸾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肩膀也耸了下“横竖是我开了口的,他便是觉得麻烦,不想掺和到人命官司里,也架不住我劝他几句不是?” 魏子期便无奈的摇起头来,看样子,先前交代她的那些话,她是一个字也没放到心上了。 或许,她已经太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太习惯了遇上任何事,都会有黎晏出面帮她解决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掉的,而只要黎晏还在她身边,这几乎就不可能改的掉,就算她尽可能的避嫌,黎晏呢?他又会和鸾儿避这个嫌吗? 魏子期嘴角略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 魏鸾看在眼里,心里隐隐明白,他大约是想要旧事重提,只是话到了嘴边,一时间又觉得没有任何的意义,说了反倒弄的彼此心里不舒坦,她不会听,而他又要坚持,僵持起来,又是一场闷气,委实是没什么必要。 再加上这次要请黎晏出面的主意虽说是她先出的,可事先他是点过了头的,现在再来掰扯这样的话,那就更没劲了。 因想通了这一层,魏鸾便没再追问,只当不晓得他方才心里在想什么也就算了,仍旧拿了前话去问他“大哥还没告诉我,爹为什么非叫我也去啊?照理说”她咬了咬牙,“咱们经商,其实东奔西走的,没有这么多的规矩约束,但我和黎晏之间,难道连这个嫌,爹都不避了吗?” 魏子期也是一个劲儿的摇头,实在想不通“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或许是怕齐王不肯去吧” 可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有她在,黎晏怎么会不答应,爹更没必要为了叫黎晏走这一趟,连她的名声也不顾似的,先前舅舅登门来求的时候,爹可不是这样的态度,眼下态度骤然转变,难道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他的那番话?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隐隐感到不安,倘或爹为了魏家他想起刚才外头回家时发生的事,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魏鸾的脸上。 她挨了打之后被章氏送出了府,受了好大的委屈。 可爹呢? 彼时爹为了魏家的名声,忍下了这口气,没再去找章氏的麻烦,那之后过去了这么久,也并没有旧事重提,如今冷落上房院,也不单单为了当初的事而已。 所以他从前总以为,在爹心里,其实鸾儿是很要紧的,上次的事情一出,他才突然醒悟过来,在爹的心里,魏家和他自己,才最重要。 魏子期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一阵后怕。 魏鸾不明就里,扯了扯他袖口处“大哥想到了什么吗?” 他忙说没有,反倒更惹得魏鸾狐疑,愈发想要问个清楚。 然则府门口就在眼前,也早有小厮备好了软轿,魏子期脚下生了风似的,疾步下了台阶,径直就钻进了自己的那顶青灰色软轿中去。 魏鸾有心再问,却也看得出他是刻意躲避,咄咄逼人的事,对外人可以干,对着自己的兄长,她又实在干不出来。 大哥既然不想说,就总有他不想说的道理,人活在这世上,谁还没有些辛秘不愿与人说的事儿呢?她自己不是也有吗? 于是她睫毛往下一压,敛去眼中的复杂,收拾了心绪,上了轿,便后话不提了。 上拉加载下一章s 请假条(12.9) 这是十二月份第二张请假条啦,明天恢复正常更新,小可爱们今天不要等咯~ 第一百三十一章:故意刺激他 第131章故意刺激他 魏家的软轿在齐王府外停下时,门房上当值的小厮一眼就认出来,说到底是魏鸾那顶轿子叫人挪不开眼,他见的又多,想认不出来也难。 是以兄妹二人刚下了轿,那小厮便已经从台阶上快步下来,迎到了面前来。 只是他冲着魏子期去,带着谦卑有礼,却并非是刻意的讨好。 魏鸾看着他,只觉得心中更是暖洋洋的。 上次有了孙喜的事情后,黎晏交代过赵隼,王府中今后若是有什么奴才,学了孙喜的样儿,攀附魏鸾,便一概撵出去,绝没有二话。 底下的奴才们得了这样的话,哪里还敢来攀附骚扰魏鸾,便是她常到王府走动,便是那些人再怎么眼红孙喜,也都断了这样的念想和心思,恭敬是恭敬,却绝不敢讨好卖乖,就怕惹着了她,回头没能飞黄腾达,反倒连王府的饭碗也保不住。 魏子期瞧着迎上来的奴才皱了皱眉,却不好给王府中的小厮使脸色,是以只是稍稍挪开半步,同那小厮保持了距离。 魏鸾知道他对齐王府的奴才一向没好感,便快走了三两步,等凑近了,几不可见的挡了挡,倒算是和颜悦色的看了那小厮一回“你不用迎我,进去回话吧。” 那小厮猫着腰,也没察觉兄妹之间的这点小动作,一味的陪着笑脸“姑娘这话是打奴才脸,姑娘到王府来,哪里轮的着奴才去传话,奴才迎着您二位进了府,就已经是奴才天大的福气了。” 客气的话说了三两句,转眼间三人就已经上了台阶,魏鸾倒真的只是客气而已,眼下已经提了步子迈过门槛,径直就入了府中去。 其实要说不传话那是假的,再怎么说也不会由着她在王府横冲直撞的,她自个儿心里也知道,那奴才嘴上是那样说的,方才只怕瞧见了她的软轿时,就已经打发了人进去里头回话了。 果不其然,兄妹两个方绕过影壁墙,走出去约莫有一箭之地,就瞧见了打前头不远处疾步而来的赵隼。 赵隼见了她倒没那么多的客气话,见过了礼,说了黎晏这会子在花厅,便前头引路,领着兄妹两个一路往花厅的方向而去了。 齐王府的花厅与别处不同,那是黎晏单独建的,并不是与哪一处院落相接划出来的一小块儿地方而已。 这一处假山林立,怪石嶙峋,又栽了些矮竹,景色倒是好极了。 魏子期一路上都无话,眉头紧锁,面皮也是紧绷的。 直到快进门时,魏鸾才戳了他一回,见他扭脸儿看过来,便冲着他摇了摇头,往前头扫过去,见赵隼已经上了台阶去叩门回话,她便压低了声“大哥这个神色模样,给黎晏见了,怕是要不高兴,就是有我在,他不说什么,大哥这样也太难看了,上回去吃饭的时候,就是这样,后头说了些不大好听的话,今儿个又忘了吗?” 魏子期是真的对黎晏提不起什么好感和兴趣来,要说和颜悦色,他很难办得到。 本来尊贵如黎晏,这样一心爱慕着他的亲妹妹,他该喜难自胜才对,可从小到大,他一直都觉得,黎晏的这份挚爱,对鸾儿来讲,福祸未知,而黎晏自己又那样的不知收敛,好像从不怕会给鸾儿带来麻烦和灾难一样。 他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下,那头赵隼就已经又步下来,话不多说,比了个请的手势,迎着他二人上了台阶进门去。 黎晏瞧见魏鸾进门的时候,噙着笑就想叫她的,可等到看见了她身后魏子期的脸色,笑意就僵住了。 魏子期不怎么待见他,他当然也不会多待见魏子期。 打从他落生,就注定了是天之骄子,这天底下,还没有什么人敢不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有什么人,能叫他违心的去迎合奉承。 这个魏子期嘛,打小的时候就不喜欢他和阿鸾亲近,从前也会从中作梗,后来年纪渐长,才不做那些幼稚举动。 说到底,这十几年,要不是为着魏子期是魏鸾的亲大哥,黎晏也早就容不下这么个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这会子一见了魏子期,自然什么欢喜都没了。 魏鸾无奈的撇嘴“我今儿来是有正经的事情想托付你,这事儿要紧,所以我爹吩咐了我大哥带我一起过来,才算是正经礼数。” 这话算是同他解释,更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黎晏哦了一嗓子,指了指旁边儿官帽椅“坐着说话吧,我叫人厨房给你拿点心了,原本今儿一早上我叫她们做了几样你爱吃的,想着到午饭后给你送到府上去,周谌说你身子养的差不多,但还是要再多养几日,也吃不了太腻的东西,免得积了食反倒不好,正好你来了,那也不用带回去了,在这儿吃了,我前两日才得了个新厨子,你试试他的手艺,要是不好” “行,一会儿我尝尝。”魏鸾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魏子期越来越黑的脸色,当然不敢再叫黎晏说下去。 合着他们魏家吃不起个糕点了吗?现如今连她吃的点心,都要齐王府来经手打理,还要做好了送到魏家去,这像什么样子。 魏鸾知道黎晏有的时候赌气,孩子似的,说这话,关心她是真,可也大有刺激她大哥的意思。 而很显然,大哥果然是叫他刺激到了的,是以她自然得紧着打断了黎晏的后话,再说下去,又得争执起来。 她横了一眼过去,剜了黎晏一回“我说有正经事,你听到了吗?” 黎晏这才收拾起玩闹的心思,正了神色“你说吧,我听着呢,值得你说托付我,还值得你爹吩咐了你大哥一道来,我听听是什么要紧事,这样郑重其事的。” 魏鸾便低声叫大哥“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魏子期对黎晏有一万个不满意,尤其是他方才那个样子说出那番话,但孙家的事,从魏鸾嘴里说出来不像话,于是他沉了沉声“还是我来说吧。”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三十二章:点头同意 第132章点头同意 “你说什么?” 黎晏的反应说不上是平淡还是如何,总之魏子期与他将事情娓娓道来时,他只是淡淡的皱了一回眉头,又侧目看过魏鸾一眼,但见魏鸾面不改色的盯着他看,便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魏子期坐着那里,连茶盏都没动一动,黎晏看着他,不自觉的就把面色沉了下来“杀了人,你们打算叫我查什么?” 魏子期吸了吸鼻子,没再接这个话。 魏鸾立时便会意了。 黎晏说这话,其实态度是有些暧昧不明的,到底肯不肯帮忙,或者说是不是心甘情愿的帮忙,他们都不知道,所以大哥不想再与他搭话,怕一言不合又争执起来,回头真要把事情搞砸了,回了家,和爹没法子交代,何况这里头还有一条人命。 于是她轻咳了一嗓子“不是叫你到湖州去救人,只是我们实在放不下这个心,你说,要是陈家先构陷设计,本来就存着坑人的心思,难道我们也要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黎晏的眉心愈发往一起蹙拢起来,他竟第一次觉得,魏鸾的话,有时候也是不那么中听的。 但好在面前人是魏鸾,又好在这番话是从魏鸾口中说出来的,倘或是魏子期说了这样的话,只怕眼下已经被黎晏赶出了府门去。 于黎晏而言,杀了人就是杀了人,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因果呢? 人家虽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可赔上了一条人命,这个理儿,就不能再这样论。 难不成杀人偿命,到了他们这里,竟全然不当做一回事了? 黎晏压着胸口的火气,真是努力的平复了好半天“我只问你,孙昶杀人,是不是事实?” 魏鸾很少被他这样拿话噎回来的,当下便是一愣,怔怔的点了点头“是,他是杀了人。” “这不就得了吗?”黎晏不轻不重的拍了一把桌案,没再冲着魏鸾发脾气,转而对上了魏子期“便说阿鸾不懂也就算了,难道你也不懂吗?还是说,魏老爷他不懂呢?竟还叫你跟着阿鸾到王府来劝我帮你们吗?” 他横眉冷目的时候,才真正有些像个尊贵的王。 魏子期觉得他此时气势迫人,其实也能够理解黎晏的心情。 这天下,到底是他黎家天下,锦绣河山,也是他皇兄的,他们要干这样草菅人命的事,竟还要来求他帮忙,这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更不把大梁律法放在眼里。 是以进门之前,他曾问过魏鸾,难道就不怕黎晏不松口吗? 那时魏鸾信心满满的,眼下再看过去,发觉她有些出神。 魏子期无声的叹息,这丫头只怕也是实在没想到。 他叹了一声“殿下怕是在气头上,并没听的十分清楚,我们今天来,不是要求着殿下帮忙救人的”他又拖长了尾音,姿态终于稍稍放低了下来,“我表哥杀了人,该偿命的,就一定得偿命,不要说我们还能在殿下面前说上话,哪怕是今日能进宫见陛下,都不会开口替他开脱什么。有罪的,终究要他自己来赎这个罪。只是殿下,他毕竟是我们的表哥,孙家,到底是我们外祖家。我娘去世的早,我们兄妹几个,过的怎么样,殿下多多少少也知道,如今外祖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倘或叫我们看着不管,视若无睹,那实在是做不到,所以只能来求殿下您。” 黎晏倒觉得好笑了,他们如今说是这样说,可是来之前,怕未必是这样子想的。 有很多事情,当着魏鸾的面儿…… 他一眼望过去,发现那丫头还在出神,这才有些后悔,方才怕是把话说的有些重了。 魏鸾长了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同她说过重话红过脸儿,今儿也实在是一时间听了魏子期这样的言辞,有些怒气冲上头来,口不择言似的伤了她。 他是无心的,是以不会伤她更深,于是敛了敛神色“求我?你们要查什么呢?” “是想请殿下出面,到湖州走一趟,好查一查当日陈昱卿他强抢民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魏子期稍微松了口气,是为着看见了黎晏神色舒缓,加之他先前又看了魏鸾一眼。 时至今日,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黎晏真的是个不可一世的人,一如秦令歆。 皇家的孩子,或是与皇家沾上了关系的孩子,没有一个是不骄傲的。 从前黎晏不表露,全都只是为了魏鸾而收敛起来罢了。 魏子期吞了口口水“殿下,生意场上的事情,跟殿下说不着,但这里头的黑暗、肮脏,殿下多少也清楚的。陈家到底是不是动了歪心思在先,今次出了人命,搭上了自己孩子的一条命只是意料之外,这些,都要查过才能知道。” 黎晏事不关己的哦了一声“如果查出来,确实是这样呢?如果是他们先动了坏心思,想坑孙昶,反倒叫孙昶错手杀了陈昱卿,接下来,你们又要说什么?”他到底扬了声,还是气不顺,“要跟我说,陈家是自作孽不可活,脑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们自己的缘故,孙昶实则有些无辜,该叫我保住他一条命?” 魏子期脱口而出一个不字,那是下意识的反应。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孙昶杀了人,还能够全身而退。 想要查清楚这件事,只是怕陈家对魏家不利而已 但这样的话,能够和黎晏说吗?黎晏又是不是真的能够理解他们,能够站在魏家的立场上,为他们考虑呢? 魏子期一时之间,竟犹豫了起来。 黎晏今天的态度说来实在奇怪,没有下逐客令,看在魏鸾的份儿上,也还能耐着性子说上几句话,可说就说了,偏一字一句都往人的心窝上扎过去,每一句话,都噎的人回不了嘴。 魏鸾好似终于回过神来,她喉咙处滚了两滚,再把视线调转,落在黎晏的身上“不会。” 黎晏一愣“你说不会?” “是,我说不会。”她斩钉截铁的,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如果你觉得他该死,没有人会求你保他,我更不会你担心什么?你所担心的,不过是我哭哭啼啼的求你救我表哥,不是吗?” 黎晏目光一时便有些闪躲起来。 魏鸾太了解他了,一如他了解她一样的。 这样的彼此了解,平日里觉得是两心相同,再美好不过的事,可真等到出了事,才会发现,这样的相知,实则不是什么好事。 就好比眼下,他有了别的心思,她不必多想,就能立时明白过来。 他怕的,便正是这个。 这天底下,没有人能逼迫他做任何事,他觉得孙昶该死,那孙昶的死活,他就绝对不会插手去管。 可是,魏鸾是那个例外,也只有魏鸾一人而已。 他怕的就是来日她哭闹,又把骨肉亲情挂在嘴边,可怜孙昶,更可怜她的舅舅和舅母,还有那个久未露面的外祖父,说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于心不忍一类的话,他怎么能拒绝她呢? 然而眼下叫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说穿了自己的心思,黎晏又觉得脸上抹不开更挂不住,好似她真成了麻烦,他一味的想要避开似的。 他有心解释两句,但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魏鸾说的,都是事实,也全是他心中所想。 于是他只能长叹一声“你这样说,那么我明白了。只是既然是要我亲自去湖州的,总有些事情,我还是得问问清楚”黎晏又把目光落在魏子期身上,带着探究和审视,一开口,质问的语气更明显,“如果说要到湖州去查,你们魏家,未必办不到。我知道,孙家这些年,虽然也富贵起来,但到底不是什么大富大贵,要说上了场面上,只怕是真的轮不上他们,但你们家可不是,即便是到了湖州,你们也未必就怕了陈家,为什么非要来找我?” 魏子期却笑了,丝毫没有叫黎晏这样的态度给吓到,方才生出的一丝后怕,也渐次散去“殿下这就是说笑了,如果我们自己能够办到,又怎么敢劳烦殿下呢?殿下这样问,无非还是想听我说上一句,来日即便知道是陈家先生出害人的心,我们也绝不敢求着殿下救人一命,一切不过听天由命,那都是我表哥自己的命数了而已。殿下出面,和我们出面,怎么会一样呢?湖州知府虽然收了银子,可谁知道来日他会不会反咬一口,连带着我外祖父一家子都拖下水,反倒成全了他一个清正廉明的名声。” 黎晏倒吸了口气,久久的沉默了下去。 大约过了有那么半柱香的时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室的静默,静谧的人心头发慌。 魏鸾想问他犹豫什么,可他今天的态度叫她不敢开口。 而黎晏一眼看过去,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溺出水来“你希望我去?” 魏鸾想了想,到底还是点了头。 他说好“那我知道了,明日就准备着动身吧,既然是闹出人命的案子,湖州知府就算收了银子也不会一直压下去,多耽误一日,对你表哥都不好。” 魏鸾一抿唇“那……我爹先前说,叫我也陪着你们一道去。” 她此话一出口,黎晏显然大吃一惊“你去做什么?”他音调不自觉的拔高了,“从齐州到湖州虽不算十分的远,可赶路也要五六日才能到,等到了又要忙前忙后的查,我也顾不上你,只怕你大哥也未必顾得上,出了门是吃苦受累的,再多的银子养着,也怕你吃不好睡不好,你前阵子又才大病一场,周谌跟我说,到现在你都没大好,你去什么湖州?” 是啊,她去什么湖州? 先前黎晏的态度令她有些难过,可眼下他的紧张和关切又全都是真的,一字一句都透着暖意。 在家中时,她追问过爹,为什么要她一起去湖州呢? 黎晏说的这些,爹不会不知道,更何况爹真的就不怕外人戳脊梁骨吗? 她低下头去,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儿,须臾之后摇头说不知道“我们在家里也问过爹,可是爹什么都不说,也不松口,就是一口咬定了,如果你同意亲自去一趟湖州,要我跟着一起去。我大哥和姐姐说,许是想叫我见见世面,你知道的,我们家到底比不上人家士族大家,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约束着孩子,我虽然是女孩儿,但外头的事情,我爹从来没有刻意的避讳我,就是怕我将来无知。” 黎晏气不打一处来,魏子期更是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这话他和魏鸢没说过,显然是她怕黎晏更恼了魏家才扯出来的谎。 果然黎晏那头重重的拍了一回桌案“这事儿不成,也没得商量,这么大老远的,叫你一个姑娘家跟去做什么!” 他说着就想要起身,正好赶上赵隼进门来,身后跟了两个小丫头,手上捧着的就是先前说做给魏鸾的精致点心。 他们最后的那些话,赵隼在门口是全都听见了的,这会儿见黎晏想起身,三两步进了前,同他做了个礼“殿下动了这么大的怒,不是叫二姑娘不自在吗?快消消气,要给二姑娘的点心也都做好了,您弄的姑娘心里不自在,哪里还有胃口吃呢?奴才瞧着东西一样比一样精致,难为厨房的奴才们都上心,您可别败坏了姑娘的胃口啊。” 黎晏一愣,顺着他的话去看魏鸾,果然她脸色不大好看,就连丫头们把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放在了旁边儿,她都没有多看一眼。 于是他便顿住了所有的动作,重又坐了回去,只余下一声长叹。 魏子期掩唇咳一声“殿下,这毕竟是我们家的事,我先前倒也劝过我爹,但是他总归是有他的主意和心思,这么些年,我爹一向是最宠鸾儿的,总不会坑她害她,殿下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是啊,那是魏鸾的亲爹,最起码不会存了什么害人的心思…… 黎晏拿指尖点了点桌案,到底把所有的后话都收了回去,什么都不再多说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调查魏业 第133章调查魏业 送走了魏子期兄妹时,黎晏吩咐了底下的丫头把那些点心全都打包起来,一并给魏鸾带上了。 她原本看着魏子期的脸色不想接,可黎晏又非要给,连魏子期都只当没看见似的不言声,她便没再多推辞,带着东西离开了王府。 黎晏的脸色是在他二人离开后,彻底黑下去的。 赵隼从小服侍他,以前他脾气不好,时常黑着脸训斥人,小的时候不大懂事,叫太后给惯坏了,对着人没个好脸色,更不会有什么好脾气,丁点儿不顺心的,那脸就能掉到地上去,每回他脸色一难看,就总有人要倒霉。 后来年纪大些,愈发明白事理了,知道自己身份贵重,一旦发了脾气,会祸及旁人,是以除非是遇上十分叫他过不去的事儿,余下的,大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不愿意叫底下的奴才跟着他服侍着辛苦还要遭罪。 故而有好些年,他没见过自己主子这样黑着脸不高兴了。 便是先前那阵子出了孙喜那么一档子事,再后来元乐郡主突然到齐州,主子也没这样不痛快过的。 赵隼犹豫了片刻,到底迈上前去了那一步,瞧着黎晏的目光还始终落在门口方向,他也下意识的看过去一回,可哪里还有魏鸾的身影呢,于是他又不免在心下长叹“主子,奴才瞧着您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是方才魏家大爷说了什么,招您心里不痛快了吗?” 黎晏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斜着扫过去一眼,是嗤的一声笑出来。 这么些年了,赵隼跟在他身边儿,总是最叫他舒心的一个。 他知道魏鸾永远不会招他心里不痛快,是以分明方才这屋里坐着的是魏子期兄妹两个,他却只问魏子期。 黎晏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你这杀才,看主子脸色你是一把好手,讨巧卖乖的,这么些年,总是最精明的,哦?” 他有心思说两句打趣的话,就证明心里头没那么烦闷,方才面色不好,只是一时没缓过劲儿来而已。 “主子说这话,奴才反倒放心了。”他低了低头,也跟着笑了声,心里头是真的长舒出一口气来,“但奴才瞧着,魏家大爷的脸色,也不是十分的好看。” 黎晏嗯了声,这时方敛起了那份闲散“他当然脸色不好,本来说起这件事,我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更没给他什么好听的话。”他嗤了一回,和先前的打趣调笑并不一样,那是真的不屑,“你还不知道他?打小就不多待见我似的,要不为着阿鸾,倒像是我看得起他,拿自己当个人物一样这回出了孙家的命案,魏业打发他带着阿鸾来求我,不情不愿的,但是又不得不来。” 赵隼这才隐隐的明白过来,自家主子,其实对这次的事情,是无心插手的。 他略一拧眉“主子为什么不想管这档子事儿呢?先前奴才也站在外头听了,倒是觉着,陈家真未必是干干净净的,这里头又有二姑娘的情分在呢,原本还以为,您压根也没当回事,不过是当往湖州去逛一逛,捎带手的也就把事情办了,可后来听您和魏家大爷说话,眼下又见您这样,是真的不想管吗?” “管这么一档子事倒没什么了不得的,本来阿鸾开了口,我没有不答应的,但是赵隼,你想过没有,魏业为什么要叫阿鸾跟着我去湖州呢?还有今次”黎晏深吸口气,“论说这种事情,轮不着魏子期到我的王府来和我说,该魏业亲自登门。所以打从一开始,他叫魏子期带着阿鸾来,也就不是想着求我,而是仗着有阿鸾在,叫我非答应不可。你再回过头去想,这两年以来,孙家和魏家几乎断绝了所有的往来,魏业当初把事情办的决,挑剔人家的姑娘成什么样了?都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哪怕是阿鸾的亲娘不在了,难道他就不是孙家的女婿了?事情闹开了,他不登门去赔礼道歉,反倒没事人似的,人家不走动,他就索性不往来。” 话说到这里,黎晏眼底的不屑愈发浓烈起来“他办的这些事,早就叫我看不上眼,只是懒得说嘴,横竖同我没关系,只要不牵扯到阿鸾,他们自己家宅中,就是闹翻了天,我也不会插手。可眼下又怎么说?孙承礼带着妻女到齐州,孙家那个大姑娘,在魏家丢的脸还不够吗?为什么带着来的?魏业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猜不透孙承礼的那点心思?” 昭苏呼吸一窒,嘶的倒吸口凉气“那照主子这么说,孙家其实也没存着什么好心思,是留了后招的。” “事关他们儿子的性命,后招自然是留了,只是他们这个后招留的,未免不光彩,更何况孙家能有今日,其实全靠魏业,这总没得说。所以说来说去,两家人干出来的事儿,都是半斤八两,谁也甭嫌弃谁,往后彻底断了来往,也就算了。”黎晏手略动了动,可临了了又没了动作,不过抚着官帽椅的扶手顿了须臾,“魏业没这么干啊。” 是啊,魏业这个人,赵隼也多少知道的,按照他一贯的脾性和为人处世,这回孙承礼上门,他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再带上孙家大姑娘,那更是招魏业厌恶的,借此机会,彻底断了两家的往来,那真是断个干干净净,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的,谁也甭在指着谁,谁也不要再巴着谁,各人过各人的日子,情分彻底淡了,也就算了。 何至于,转过头来,魏业反而答应了帮忙呢? 要请自己主子出面,那不是那么好借光借情分的,魏家的二姑娘摆出来,主子是说不了什么,可人家背地里不戳魏家的脊梁骨吗? “主子是怀疑,魏家老爷别有居心吗?” “他当然是别有居心。”黎晏翻了翻眼皮,丢了个白眼递过去,“至少,他绝不是真心想要帮孙家。魏业这个人自私,要不触及到他魏家的利益,他不大可能插手管这事儿,可要说和他自己个儿有关……这话回头怕还得问阿鸾,可就怕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家里头,又不跟我说实话。” 这是两难,他又不愿意叫魏鸾夹在中间受为难,于是叹了口气“你叫长隽回一趟京城,打听打听当年魏家和陈家之间,除了皇商这回事,还有没有别的过节,要是能查到线索,叫他弄弄清楚,广阳王府怎么突然就偏帮了魏业了。” 那时他尚未长成,对这样的事都是懵懂无知的,等到长大了,又成了事不关己,自然漠不关心,虽然曾经好奇过,魏业是怎么得了广阳王府的青睐,可却从来没想过查个清楚。 然则到了如今,魏业这样积极地想帮孙家,反而引起黎晏的疑心来,那毕竟是湖州陈家,为着昔年旧怨,魏业也该避而远之,怎么反倒要一头扎进来。 如果说魏业是为了魏家的利益,为了他自己,那就只能是和陈家有关,可当年到底还发生过什么,有过什么过节,他一概不知。 赵隼点头说了个是,可脸上也有为难闪过“主子,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查起来,恐怕不容易,况且广阳王殿下怎么会偏帮了魏家老爷,这只怕只有他自个儿最清楚,但要是为了这事儿惊动广阳王……这是不是不大好?” “自然不必为这个就惊动他,回头再闹到了皇兄面前,他更要觉得魏家不知好歹,没得牵连阿鸾,长隽机灵,你又调教了这么些年,他办事我也放心,你叫他回京,悄悄的查,谁也不许惊动了,要是惊动了人,就立马收手。但是赵隼,时隔多年,谁还会关心当年的那点子破事呢?真要惊动了人,这里头就更有猫腻了,以至于多年过去,还有人放不下。” 是谁放不下,他也大抵心里有数。 黎晏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魏业只怕大半辈子精于算计,攒下魏家如今的家业,现如今年纪渐长,却越发不懂事,把这份儿钻营的心思,动到我的身上来,我估摸着,他是连阿鸾也一并利用了的。” 他此言一出,赵隼脸上所有表情立时一僵,又倒吸口凉气“奴才平日里瞧着,魏家老爷那样疼爱二姑娘,应该还不至于有主子说的这般严重吧?” “你也会说是平日里。” 有些话,黎晏懒得说,也没什么好和他说的,不过是自己心里明白就好罢了。 魏鸾挨打那件事,魏业从外头办事回来,可没见他追究。 至于因为什么,他又不是糊涂的人,难道还能不知道? 早前打发了人到扬州去,前前后后的操心忙碌,总算是把胡氏的出身给摆平,叫人抓不着什么把柄,章家不声张,那可不是他压下去的,这其中的缘由,恐怕就是魏业不追究章氏和魏子衍的理由了。 他真的是把阿鸾看的最要紧吗? 打从很早之前,黎晏就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家宅中章氏从来就不是个善待儿女的人,魏业也从没说过什么重话,或是拿她怎么样的,他没能把阿鸾护的很好,却做出一副把阿鸾放在手掌心上捧着的姿态,每每想来,黎晏都觉得恶心。 赵隼因见他不言声了,像是这其中牵扯到魏鸾,他不愿多说,故而自然也不敢再多问,只是哄着他劝两句“那要不然,您去一趟魏家,这回就别带二姑娘去了吧?” 黎晏抬了眼去看他“没听着阿鸾刚才怎么说的吗?魏业是铁了心要她跟着去的说实在的,我不愿意带上她,一来人家看着不像话,怕说了她什么不好听的,我是不怕的,可她是姑娘家,自然不成。二则她身子不好,我担心什么,你清楚。但如果魏业这样铁了心” 他一番话顿了好几番儿,又把尾音拖长了,那音调悠扬往上一挑,末了化作极为浅淡的一声嗤笑,嘴角还挂着嘲弄的弧度“不把人带在身边,我才更不放心了。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他当爹的,想对阿鸾做什么,又想对我齐王府,做什么。” 赵隼听着心惊,低声叫主子“您借魏家老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咱们王府动什么歪心思不是?您这话说的太重,奴才听着都心惊肉跳的。” “你胆子小,魏业可未必。” 当年他能以白衣之身在京中立足,短短年,又攀上广阳王府这高枝儿,从那之后简直是平步青云。 京城是什么地方?士族门阀、豪门望族、世代官宦的人家都扎堆在上京了,哪一个拎出来不是富贵无极,哪一个不是魏业没法子比的,可到头来,他混的风生水起,那样子的左右逢源,偏又显得不卑不亢,即便在广阳王面前,黎晏也从没见过他有多卑微的姿态,谦和时候,卑微却从不见分毫,这样的人,会是个胆小怕事的? 湖州陈家是有根基的,比魏家要强上许多,魏业要真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当年就不敢跟人家争这个皇商了。 现在说他不敢打齐王府的主意这话从赵隼嘴里说出来,黎晏便只觉得想笑。 那头赵隼嘴角抽动着还想说什么,黎晏却已经一摆手打断了他所有的后话“你不用劝,我担心阿鸾,但更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齐州,齐州城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上次回京给母后祝寿,就出了宋宜那么一档子事,这趟到湖州,还不知道要待多久,魏子期是肯定要跟我一起去的,我瞧着魏业这样子,真不像是出了事会护着她的。你这么着,再去嘱咐周谌一声,魏家西院里的差事,他不用管了,胡氏的胎他也别再看顾了,交给别的人,我会去告诉魏业一声,这趟他跟着我一起去湖州,路上万一阿鸾身子不好,有他在,最起码我能放心些。”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就是主子派了话的,赵隼便只好讪讪的闭上了嘴,什么都不再劝,把他吩咐的那些话,一一的应承下来,不多时转了个方向,快步出了门,依着黎晏的吩咐交代了下去不提。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三十四章:真正用意 第134章真正用意 他们是在第三日的清晨,晨雾方散去时,动身从齐州启程赶往湖州去的。 彼时是黎晏一大早就等在了魏家府门外,也没叫人往里头递话,是直到魏业送他兄妹两个出门,一眼瞧见了齐王府的马车,吃了一惊,赶忙脚下快了几步,从台阶径直步下来,迎到了马车外。 魏业站在车外头恭恭敬敬的做了礼“殿下来了,怎么不进府呢?倒叫殿下在府门口等着,实在是” 马车侧面的小帘子被缓缓地掀开一角,露出黎晏那张俊秀的脸来。 他几乎没怎么正眼瞧魏业,从前所保持着的那点子客气,好似在这短短几天之内,荡然无存了。 魏业是掀了眼皮偷偷看上去一眼的,见了他那副云淡风轻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样子,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 黎晏到此时才正经开口说了话,也没理会魏业的不自在“横竖一会儿也要出来,就没再惊动你们。” 魏业觉得经此一时,黎晏对他的态度简直是大不如前,即便有魏鸾在,也和从前是云泥之别了。 他这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了,什么人也都接触过了,皇族贵胄也不是没有,可从没有谁,似黎晏这样难以捉摸得透的。 这些年黎晏多少不待见自己,魏业心里也算有谱儿,大家还能客客气气的一处说上两句话,全是靠着魏鸾而已。 眼下黎晏做出这样的姿态,显然不愿意他过分亲近,魏业一向有自知之明,当年能在京城站稳脚跟,自然也是长袖善舞的。 于是他稍稍往后退半步,索性离黎晏的马车又远了些“是,这会子都收拾好了,只是烦劳了殿下等着,实在是我们的不是。” 黎晏哦了一声,视线绕过了他,往外头扫了一圈儿,瞧见魏鸾站在魏子期的身后,也正探着脑袋往他这头看过来,心情便放好了些,自然也收敛了些许,对魏业的坏脸色比先前略好上一些“这样的客气话别说了,这会儿启程,等近了黄昏还能赶上驿馆休息,我们就不耽搁了,这就走吧。” 湖州在齐州的西南方向,一行人踏着旭日东升从齐州南城门出城时,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等出了城门,黎晏打头的马车停了下来,后头魏鸾不明就里,打发了尤珠去问问,只是尤珠连车都没来得及下,赵隼的声音已经在魏鸾的马车外响起了“殿下请二姑娘过去一趟。” 魏鸾暗吃了一惊,便掀开了帘子去看他“说是什么事了吗?” 赵隼摇头说不知道,很快便又把头低了下去,像是唯恐与她四目相对“大约是有几句话要交代二姑娘,自然是没有跟奴才说的了。” “我大哥知道吗?” 得,这话问了就多余。 魏鸾一咬唇,恨不得把这愚蠢之极的问题收回去。 黎晏叫停了马车,没人敢越过他的车,自然她大哥的车也是停了下来的 魏鸾心下便叹气,只怕黎晏多半是故意的,这是做给她大哥看,更是为了气她大哥的。 刚出了城门就叫停下来,这会子还叫她到前头去 魏鸾无奈的摇头,刚有了动作,那头尤珠就往她手腕上一扣,愁容满面的冲她摇了摇头。 她反手去拍尤珠手背,示意她无妨且宽心,一面又起了身,猫着腰钻出了马车来。 赵隼是引着她到前头马车去的,这趟出门,黎晏的马车打了头,魏子期坐的那辆是在最后,正好把魏鸾放在当间儿,防着路上出什么变故,也好护着她。 先前魏子期也推拒过,哪里有叫齐王府的马车打头的道理呢?可后来连魏鸾也跟着黎晏去劝他便是齐王府的马车走在前头,寻常宵小之辈才不敢打他们的主意,毕竟没有人会活得不耐烦,把心思动到齐王府身上去。 魏鸾在黎晏的马车外停下脚步,扭过脸来看赵隼,脸上倒是有笑意,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赵隼便冲着她一颔首,算是做了个礼出来,之后便掖着手退出去大半步。 直到他远离了黎晏的马车,魏鸾才抬着手拍了拍马车。 黎晏掀开帘子那会儿是拧着眉的,明显带着不悦“怎么不上来?” 魏鸾抬头看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话,却没叫人听清楚。 他揉了一回耳朵“说什么呢?” 她便顺着他的话就摇头说没有,又撇了嘴“我明知道你故意气我大哥,还上你的马车,这不是上赶着给他添堵吗?” 魏鸾一向与黎晏说话时,都带着七分的娇俏,即便不是撒娇,听来也像是在撒娇,倘或怄一怄气,便更要再多出些嗔怪意味。 黎晏耸了耸肩“你怎么知道我故意气他。” 她没接这个话,只是朝着他丢白眼过去“但我好奇的是,你怎么又突然和我大哥置气呢?” 突然? 黎晏心下冷笑。 这可一点也不突然。 昨儿后半天,赵隼来回他话的时候告诉他,魏业之所以会对孙昶的命案,说白了全是为了魏家,早几个月前他动了心思,要做茶叶的生意,可湖州的茶叶是大梁境内最好的,每年产下新茶时,多少人抢破了头也要到湖州去收。 往年有和陈家交情不错的,大多在茶叶生意上赚了个大富大贵出来,至于那些陈家不肯松口的人家,眼巴巴的干看着,就是没办法。 黎晏听来倒也不觉得新奇或是震惊,谁叫那是人家家的地界,除去几家生意还算不错的茶商,还有些自己手上有些良田的茶农,剩下的茶叶,不是几乎都攥在陈家手上吗? 他也打听过了,孙家去年去收茶,收的也是那些散户茶农手上的,只够维持一两个月的生意,如果赶上收成好,大约能支撑上三个月,要是逢上收成一般,那些茶农手上的新茶,归拢起来,也不够维持半个月茶叶生意的。 从前陈家做事儿给人留了余地,底下的散户茶农他们是不管的,但去年孙家尝到了甜头后,今岁又到湖州去,陈家便不同意了。 这里头多半还是有魏家的缘故至于魏业,他想的就更好了。 魏家如今瓷器生意有,香料的生意做的更是厉害,但即便如此,魏业仍旧不足意,在茶叶生意上动了心,那不就得想法子同陈家打好关系吗? 然而昔年争皇商结下旧怨,这次又一出孙家的事儿,魏业立时就想明白了,要想和陈家握手言和,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人家不贪图他的瓷器和香料生意,可他却实实在在的惦记着人家的茶叶生意,如此一来,焦心难耐的便是他魏业。 所以他想插手孙家的事儿,想叫自己走一趟湖州,还带上魏鸾 黎晏低头去看魏鸾,无声的叹息“阿鸾,那天话也没能好好说上两句,你大哥见了我就吊脸子,什么话也顾不上说了,总这么停着不是办法,咱们还得赶路,你上不上来?” 他看起来是一本正经的,不像是扯谎诓她,于是魏鸾搅着手指犹豫了好半天,到底还是选择上了黎晏的车。 等她钻进了车里往旁边儿坐下去,一扭脸见黎晏拉开了左手边儿的小屉,从里头正往外拿什么东西。 她歪着脑袋起了好奇心“拿什么呢?” 她等了半天,他也不说话,只是神神秘秘的,分明在袖口下藏了什么东西。 等到魏鸾再想问的时候,他把手心往外一摊开,躺着一只木簪子。 魏鸾见惯了好东西的,寻常的木簪她从来看不上眼,更不要说这一只雕工分明不好,簪头的芙蓉花瞧着线条极不流畅。 她咦了声“打哪里弄来这样的东西?我瞧着,这可不是什么名家手笔,难不成这木料还有什么名头了?” 黎晏便噗嗤一声笑出来“数你眼力最好,这是我自己给你雕的。经过你爹生辰这一闹,一概的玉簪子你都上不了头,我想着拿了金簪银簪使,也总要等回头我寻了好的给你,上回闲着,便想起来小时候学过雕刻,给你雕了一支木簪。我呢倒也不指望你上头,只盼着你好生收着,也算是不辜负我的一份心意了。” 这份心意太难得,她不是没收到过黎晏亲手做的东西,但叫他这么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亲王动刀子雕木簪,只怕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使唤的动他了。 魏鸾满心欢喜的接过来,拿在手上左右的看,分明看起来有些歪歪扭扭,粗糙极了,她此时却觉得那簪头的芙蓉花才是这世间最美的一朵。 “我一定好好收起来,不叫任何人碰它。”她攥起手心儿,把芙蓉木簪握在手里,等那股子欢喜劲儿过去,想起先前的话来,侧目回望过去,“你不是还有别的正经事情要与我说吗?那天话没说上两句是什么意思?孙家的事情,你有别的想和我说?” 他点头“如果陈家真的自作孽,你说过,不会逼着我非要救下孙昶的这条命。但是我现在想问问你阿鸾,倘或陈家动了手脚,陈昱卿也不是真的强抢民女,只是想逼你表哥动手惹事,在湖州的地界上,他敢动手,陈家就有法子逼得他站不住脚根,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但总能逼他尽早离开湖州,若再严重些,收押起来,还得孙家人走一趟去救他,至少今年茶叶的生意,孙家是干不成了,和陈家结下梁子,往后湖州的散户茶农也都不敢再卖新茶给孙家。但没想到错算了你表哥的性情,赔上自己儿子的一条命阿鸾,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陈家该当如何呢?” 她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更不懂他究竟想要问什么,于是拢了拢眉心“你想问什么呢?什么时候和我说话也这样拐弯抹角起来呢?” 魏鸾皱巴着小脸问他,心下愈发糊涂“你是说,陈家自作孽,应该拿他们家怎么办?那你想拿他们怎么办呢?” “不,不是我想。”黎晏在她话音刚刚落下时便反驳了回去,“阿鸾,是你想。这趟我去湖州,是你托付的,要救的,也是你的表哥。我想知道,如果真查出来,陈家先存了这样的坏心思,你会想怎么做呢?是就这样轻易的揭过不提,还是要我想法子惩治陈家,即便不能伤筋动骨,也要叫他们家栽个大跟头,知道知道厉害呢?” 这是这是怕她要寻仇报复? 魏鸾心下是这样想,自然也就这样问出了声“你怕我要你报复陈家?” 黎晏呼吸略一顿,其实他大概也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偏偏从她嘴里说出来,话就变得那样难听。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想告诉她魏业可能存了什么样的心,却又怕伤了她的心。 那头魏鸢呼吸急促起来“我们从小长大的,我以为你知道我的为人秉性,要我说,一码归一码,陈家也该栽跟头吃个大亏,将来才好长记性,再不要做这样仗势欺人的龌龊事。可是,陈昱卿死了黎晏,我虽然常在闺阁中,却也明白,对于陈家这样几代富贵的大户人家而言,嫡长子早亡,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她原也不是个恶人呢。 是非分明,嫉恶如仇。 只是魏业 “阿鸾,有些话,我想了一晚上,直到今天在你们府门口等你,也还在想,到底该不该告诉你。”黎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临了了,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来,“我想你还是应该知道。我能替你遮风挡雨,也能为你分担一切的烦扰,可如果这些,是你爹要加诸在你身上的,那么我也很为难。” 魏鸾听他说的云山雾绕,登时脸色大变“什么叫我爹要加诸在我身上的?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说起话来兜兜转转,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话快点告诉我,不要这样吓唬我成不成?” “你不是想知道你爹为什么要你去湖州吗?”黎晏略一合眼,“也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你这个掌上明珠,他要的,是我查到陈家动手脚的实证时,你与我胡搅蛮缠,即便不救孙昶,总也要让陈家再不能这样一手遮天,这,才是你爹要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知会我一声 第135章知会我一声 这话戳心窝子的叫人痛。 魏鸾长了这么大,从没有人与她说过,爹是不爱她的。 她觉得难以置信,可偏偏这样的话,又是出自黎晏之口。 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再愚笨一点,那该多好呢? 至少糊糊涂涂的,对什么都是懵懂无知的,那黎晏此时说出这番话,她便听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而糊涂的人,往往把日子也过的稀里糊涂,遇上任何的事情,都懒得去计较个清楚,是以她便更不会追问,不会叫黎晏解释清楚。 “你是说”魏鸾攥着芙蓉木簪的手微微颤抖着,一开口,连声音都是打颤的。 她在害怕,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那日在爹的书房,大哥说的那些话,她又不是听不懂。 爹想做茶叶的生意,早几个月前就动了这个心思,想和陈家打好关系,只是一直都苦于无从开口罢了。 偏巧目下出了孙昶的事儿,叫爹一下子醍醐灌顶,清醒过来,原来昔年旧怨,一直都是陈家的心结,从来都不曾真正的解开过。 既然如此,那他要还想做茶叶的生意,想要满足自己的贪心和,就只能让陈家再不能一手遮天,最好是彻底消失。 彻底消失? 魏鸾眼皮一抖“你说我爹他利用我?” 黎晏见她这幅模样,自然是于心不忍的,可话已经开了口,就是覆水难收,再没有收回去的余地。 他沉闷的点了点头,想了很久,才又续道“我起先也不懂,为什么非要把你带上呢?你爹他这些年,态度其实是暧昧不明的。我每每往你们府上走动,他不冷不淡,不过分的亲近,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早些年咱们在京城的时候,皇兄打趣过那么一两回,他也是不卑不亢。反倒是你大哥” 说起魏子期,他心情便不大好,于是收了声索性不说,省的给自己添不痛快。 黎晏自己转了话锋,再不去提起魏子期那一茬“这回你爹他一反常态,突然一定要你跟着我们去湖州,你那天一说起,我就觉着事情不大对劲了,只是有些话不好说,有的事儿我也没想的这样复杂,那时候也不大知道,你爹动了茶叶生意的心思。” 他一面说,一面不由自主的摇头“你爹当年是白手起家的,魏家的家业做到如今这地步,他仍旧不知足。倘或有三分你外祖父的闲散安逸,他今次决计不会叫你跟着我一起到湖州去了。” 他解释了很多,魏鸾究竟有没有听进去,他其实是不知道的,只是看着她脸色仍旧惨败一片,便蹙拢了眉心“我知道要你心里别不受用,你也听不进去,只是阿鸾,要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你爹他其实有很多事,你觉得他很宠着你,纵着你,实则你回过头来想一想,只怕都未必。不牵扯到魏家的利益,你是他亲生的女儿,怎么折腾,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要是如同今次这般,真的关系到他自己的野心时,又怎么样呢?” 他实则是有心提点她上回挨打的事儿的,可是又实在不敢明着说了。 魏鸾心下一沉,却是立马就想到了。 那件事,她后来从大哥口中听到过几句,是他无意说漏了嘴,她又追问,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敷衍了过去,之后任凭她再如何的追问,他却一概不肯再说,问得多了,就板着个脸训斥人,她不爱听他教训,自然也不会再问。 现而今黎晏这样隐晦的说起,分明是有意叫她去回想往事。 爹如果真的是把她放在心尖儿上,捧在手心里的,有很多事,就容不下。 魏鸢现在忌恨她,其实以前也说过羡慕她这样的话,可大多的时候,都还会为她着想,要成全她一个好名声,为她将来能顺顺利利的嫁入齐王府而铺路。 但是爹又在做些什么呢? “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魏鸾面沉如水,眸中也是一汪深潭,然而却波澜不兴,是一片死寂,“也许他们不敢,也许他们无所谓,只有你会这样说,也只有你说,我才会静下心来听一听,想一想。你想说的,我都明白了其实要这么说起来,我爹又何止是在打压陈家的事情上利用了我呢?” 她哂笑,带着十足的自嘲意味“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你瞧,你心里都明白,我为人如何,处事又如何。即便陈家做错在先,也得到了惩罚,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表哥一条命,或许我们心里会难过,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也会觉得委屈得很,可于我而言,这并不委屈,谁叫他错手杀人呢?再是错手无心,总归杀了人,他手上沾了一条人命,拿命去抵,这不是应当的吗?但这些,我爹好似全都不会理解。他从没有真正懂我,是从来没有真的把我放在心上,过往的一切宠溺都只是敷衍,明里我是魏家最受宠的孩子,实则如何,也许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 黎晏也是长叹息一声“看你这样,我心里难受,想想你爹要真是这样做的,我又觉得气愤不已。” “气什么呢?他毕竟是我爹。”魏鸾略低了低头,一眼扫到那芙蓉簪头,“其实有些时候,也还算不错,至少这回我装病,他仍旧信了,那套扎眼的玉带,不是见过大师之后就即刻拆了下来收到了库房里,再没拿出来过吗?这或许不牵扯魏家利益,却实则关乎他的脸面。分明这一场病来的古怪,要细细推敲,也有许多疑点” “你从不是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黎晏眉头紧锁,打断了她的话。 她那些话,叫他听来心里实在堵得慌。 她在努力的替魏业找借口,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他一向自诩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如何看不穿她眼下是什么样的心思和心境呢? 于是黎晏扬手,温热的手掌落在她头顶,带着安抚的抚了几下“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如果觉得难受,或是想哭一场,都没有外人在,我也不会和任何人说。” 她却摇头,只是没躲开他的手“你太了解我,那也该记得,我不爱哭。人家说姑娘家掉一滴泪,那是金豆子,不过从小的时候,齐娘就教过我,金豆子偶尔掉一掉,惹人心疼,那是最值钱的,掉的多了,招人厌烦,自然而然就不值钱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 黎晏眼中写满了心疼。 她不爱哭,是因为没有亲娘在身边。 魏鸢比她也大不了几岁,小时候哭闹起来,又有谁哄她呢?只有齐娘而已。 但在魏家,齐娘终究也只是个奴才,在她房里哄哄她倒没什么,走出去了,她受了委屈,受了欺负,难道齐娘还能替她出头吗? 所以她不爱哭,遇上事儿也坚强,其实都是不得已的,即便是有他在,也没叫她多自在。 “阿鸾,我” “不是说正事吗?”魏鸾没叫他说接下来的那些话。 前头说了那么多的大道理,这会儿了再想软下语气来劝她安慰她,她也没那样软弱,经不起一点风浪。 哪怕面前坐着的人是黎晏,她再想和他撒撒娇,说说心里的委屈,她也都会忍住。 黎晏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这些,明知道会叫她心里不痛快,这一定是给她添堵的一件事,他却还是开了口,那就势必有后话。 她想听的,是他接下来的后话,而不是那些无关痛痒的安慰。 魏鸾抬了眼皮看过去,面上全是冷静“你跟我说这个之前,有一句话如果这个人是我爹,你会很为难。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这样冷漠的魏鸾,让他感到陌生。 他开始后悔把这些告诉她,但仔细想想,如果不说,等到将来出了事,再回过头与她解释,就怕她要以为是他滥找借口,是在诬陷魏业,反倒不会听进去,还会愈发的与他怄起气来。 如果这样,他倒宁可此时说清楚了 他深吸口气,想通了这些,倒也就冷静了下来“我并不打算顺了你的爹的心愿,你们家的茶叶生意”黎晏抿起唇来,到底带了些小心,去端详打量她的脸色,“恐怕他是做不成了。” 魏鸾果然又敛了秀眉“你想插手湖州的茶叶生意?” 黎晏这会子倒坦然起来,张口就说对“本来我在齐州终日闲得无聊,这次回京的时候,母后和皇兄也说了,不如看看我自己心里高兴,做些什么,横竖也不使我齐王府的银子,要开铺面也好,要经营作坊也罢,这笔银子都由宫里头出,只是不许仗势欺人,搅和了人家的生意。” 她却没想到,原来太后和陛下对他是真正宠溺到了这地步。 大梁自立国以来,就没有皇亲国戚明目张胆经商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落魄的,并不是人人都像黎晏这样富贵无极,他们倘或觉得日子苦巴巴,也都只敢暗地里经营,明面上差不着他们的账,倒也没有律法去约束,只是大家一向都是这样做的,久而久之,也就做不成文的规定了。 这里头的道理原也简单,皇亲国戚再落魄,到底和皇家沾着关系,抬出身份来,地方官吏没有敢不敬让三分的,真的在生意场上同人家起了争执冲突,难免会仗势欺人,搅扰了一方安宁,是以索性就不要掺和进去,倒也罢了。 可如今到了黎晏这儿,竟成了太后和陛下撺掇着他去经商,只不过是为着怕他成天待在齐州会无聊 魏鸾一时间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样纵容溺爱,前世却容不下一个她。 她略合了合眼,心下闪过悲凉,却不会叫黎晏察觉分毫。 黎晏是见她好半天也不言声,才又叫了她一回“你在想什么?” “我想,你想要插手湖州的茶叶生意,是为了绝了我爹的心思和后路,还是真正起了兴致,又或是要排挤陈家呢?”魏鸾望过去,问完了自顾自的摇头,“其实你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致,排挤陈家你也没必要。如果不是出了我表哥的案子,恐怕你连湖州陈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都已经不大记得了,毕竟他们家离开京城时,你都未必记事儿。可你突然说,你要做茶叶的生意,那就是为了叫我爹死心” 她嗤了一嗓子,却不是嗤笑,那种意味是一言难尽的,却叫黎晏觉得刺耳“大梁的齐王殿下,便是再不仗势欺人,再好说话,谁又敢跟你抢生意呢?不如让我猜一猜,你这回是觉得我爹利用我,从小到大都不是真心实意的疼爱我,替我委屈,想为我出头,但别的手段没法子使,那毕竟还是我爹,于是你想,断了他到湖州做茶叶生意的后路,叫他那份野心全都成了空,说不得,你还想和陈家联手有了你,陈家往后的生意只会越来越顺,就一如昔年广阳王殿下扶持我爹一样,对吗?” 他们真的是彼此了解,彼此熟知的,又何止是他了解魏鸾那样简单,魏鸾对他的心思,不也是了如指掌吗? “不错,我是这样想的,但我扶持陈家,不是为了叫他们和你们家打擂台。横竖将来你们魏家仍旧经营你们的香料和瓷器生意,陈家仍旧做陈家的茶叶生意,两相不干涉,谁也不妨碍了谁。”黎晏把下巴挑了挑,“再说有你在,陈家就是真的动了什么心思,我也总归会拦着。我能扶持他们,也就能拉下他们。这里头的分寸我还是有的,不会伤着你们魏家分毫。” 真的不会伤了魏家吗?而他真的这么做,夹在其中为难的,又究竟是谁呢? 魏鸾好似突然就懂了。 怪不得他避开了所有人,单独与她说起此事。 她呼吸急促起来“你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是和我商量,只是知会我一声,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毕竟你这么做,来日我爹知道了,对我恐怕没什么好脸色他利用我,多半也是为着你的关系,如今好了,你倒戈相向其实不该这样说,可就是这么个意思,抛弃了我们家,选择了陈家。所以黎晏,你是在告诉我,往后便是受了我爹的冷眼,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是这样子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难言之隐 第136章难言之隐 原本是没有谁抛弃了谁这一说的,黎晏自己动了心思,又实在看不过魏业所作所为,才越发坚定了这份心,同什么舍弃都无关,况且要说为了湖州陈家就抛弃了魏鸾,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无奈的摇头,深觉魏鸾此时的情绪十分的不好,唯恐她听不进去自己的解释或是劝说,便越发把语气放柔和下来,再不似先前那样,这会子平白生出了十分的讨好意味“哪里就有你说的这样严重呢?再者说了,你爹也未必就想到这许多。我起了兴致要做茶叶生意,自然是找上湖州陈家,难不成去找你爹吗?我倒是有银子给他糟践,可他也未必有门路去糟蹋。这里头的道理,他比你更明白。” 魏鸾当下便是一怔。 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爹的心里头究竟会怎么想,谁又说得准呢?更不要说黎晏口口声声说他说的是,爹所有的疼爱都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在爹的心里,最爱的只有他自己和魏家,他的几个儿女,其实都无足轻重,必要的时候,也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甚至是舍弃的。 魏鸾觉得鬓边突突的跳,一时头疼不已。 芙蓉木簪攥在她左手的手心里,她手臂一动,似乎感到那小小的木簪竟有千斤重,低头去看,眼神复杂起来,这才换了右手,在太阳穴上压了压,又揉了两把。 “头疼不舒服吗?”黎晏拧眉问她,“要不叫周谌来看看?” 她说不用,丢了个白眼过去给他“是你说的这些事我爹的事,已经足够我心里不舒服,你还要与我说后面的。”魏鸾深吸了口气,喉咙处自然也就跟着滚了两滚,“我要说你最好别这么干呢?” 黎晏眉峰渐次平缓下来,但面皮还是紧绷着的,他就那么肃容盯着魏鸾看“你真的咽的下这口气吗?那虽然是你爹阿鸾,也许你有的只是难过,可你难过了,我就不想叫他有好日子过。明知道他的那点心思,我倘或成全了他,这辈子都要怄死我自己。” 他见魏鸾面色略有舒缓,方暗暗的松了口气,其实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我先前跟你说了,要是别的什么人,有丁点叫你不顺心的,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可这个人是你爹,我左右为难我心下生气,可更怕下手重了,连你一并伤了,叫你在家里不好做人。阿鸾,如果你真的要我咽下这口气,只当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此算了,我也不是做不到,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比你更要紧。” 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魏鸾目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感动。 这个难题,是黎晏抛给她的,是黎晏加诸在她身上的。 其实她内心矛盾又挣扎,经过前世,她再也不想稀里糊涂的活着,即便是那些最丑陋的真相,她也愿意去面对,去看清,哪怕会遍体鳞伤,也总好过活的不明不白。 如果真的是这样想来,她该感谢黎晏。 但爹要是 魏鸾鼻尖一阵酸楚泛上来,眼眶几乎同时就湿润了。 她忙低下头,不想黎晏看到眼中去“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你心里想要做的,我全都明白了,你的心意,我也该感念,你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高兴,也不是为一己私欲,全都是为了我。或许你说得对,我爹未必想到这些,更不会怪到我的身上来。” 是啊,黎晏已经亲近了陈家,爹如果还想和齐王府拢近关系,不仍旧要靠她吗? 在家里头不给她好脸色,如同换了个人似的,那才真是把和齐王府之间的走动彻底的断开来。 是以魏鸾做了深呼吸状“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爹那里,我自己会应付。” “阿鸾,我” 黎晏还想要说些什么,魏鸾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眼中的湿润也叫她压了回去,抬起头来,噙着笑望向黎晏“我不会跟我大哥说这件事,跟任何人,都不会说。你也不用说了,什么无意伤我这样的话,不必说,我心里也是明白的,说得多了,反倒显得咱们生分,更显得我小心眼,这点子事情,就这样放不下了。” 她说着已经作势要起身下车“还是赶路要紧,毕竟是人命关天,咱们在路上多耽搁一天都不好,虽然我知道你并不为这个着急,但既然答应了要到湖州去查个清楚,好歹也当回事吧。” 魏鸾再没给黎晏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已经掀开垂在马车上的车帘,从里头钻了出来。 上马墩是就在旁边放好的,她提着裙摆步下来,远远地就瞧见了正回头张望着马车方向的赵隼。 于是她下了马车站定住,朝着赵隼遥遥招手,等他迈开步子往这头回,她才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的马车去了。 赵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不可见的拢了一把眉心,翻身上了马车,横坐在车辕上,压低了声叫黎晏“殿下?” 车内长久的寂静令他更加感到不安,也对魏鸾更多的生出些许怨怼来。 他从小伺候殿下,十几年来,又有什么人,能如此左右了殿下的情绪呢? 昔年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为着老来得子,把殿下宠上了天去,今上御极后,也是一味的纵着殿下,平日里,殿下有丁点儿不舒畅的,太后和今上便紧张成什么样,变着法子要顺了他心中那口气。 人家常说冤家,大抵就是如此。 以前底下的奴才们私下里议论,也会说些一物降一物的话,他有时听了,会训斥他们几句,可再到后来,连他也懒得说什么了。 魏家那位二姑娘,于他看来,大多时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殿下还要如何待她好呢?那真是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到她面前去了,可她还是时常与殿下怄气。 赵隼眼中暗了暗。 主子们的心意,他做奴才的不能违背,要做个忠仆良奴,那殿下捧着魏家二姑娘,他就也该高看魏家二姑娘,但有些时候真的是 “二姑娘这是又和您生气了吗?”他实在是没忍住,坐在外头问出了声来,“奴才瞧着二姑娘像是不大高兴,负气走的。可是殿下,那件事,于二姑娘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魏家即便是做不成茶叶的生意,至多少赚些银子罢了。先前您也说了,其实魏老爷这心思动的并不好,湖州到底是陈家根基所在,难道真的就不怕人家明里合作,暗地里使绊子阴他?这回陈家要真的对孙家下了绊子,将来就更不要说他了。您现在插手湖州茶叶的生意,索性断了魏老爷的后路,叫他再不动这份儿心,说穿了,也是为着他好,二姑娘那么聪慧的一个人,总不至于连这点道理也听不进去吧?” 是以赵隼之前是说了谎的。 黎晏为着什么找魏鸾,他一清二楚,只是魏鸾轻信了他,也没追问什么罢了。 “我没告诉她,从一开始,也就没打算告诉她。”黎晏的声音终于从马车内传了出来。 但他说出口的话,却令赵隼心头一惊“殿下没打算告诉二姑娘吗?您不告诉二姑娘,姑娘怎么晓得您的一番苦心呢?” 黎晏坐在马车里头,苦笑不已。 阿鸾何止是不晓得他今次的一番苦心那样简单呢? 她不理解,甚至误会了他,她是感动的,为了他的那番话,他能够感受得到,可越是感动,才越是苦痛挣扎,原本她只需要气他不顾及她就够了,现在好了,还要想着,他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她,而哪怕是他部署周全,为着她的一句话,也可以全盘掀翻不提。 赵隼等了半天,黎晏都没再开口,他咬了咬牙“殿下是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吗?可那天您跟奴才说起来,不是也说了,这些这些其实没什么必要去瞒着二姑娘吗?” “是没必要瞒着她,可更没必要叫她知道。”黎晏的叹息一声声的钻入赵隼耳中去,“从小到大,我为她做过很多事,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赵隼,我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但并不需要她什么都知道。有些事,她知道了难免忧心,而有些事,她知道了,也无非心中对我感谢更多。可是我要的,从来都不是阿鸾感念我的恩德。” 他喜欢她,那是他放在心尖儿上的姑娘。 自己心爱的姑娘,如果有朝一日,心里对自己感激多过了喜欢,那该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他从来不想用这些去约束魏鸾,只要她开开心心的活着,他就是做了再多,也都与她无关。 黎晏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最干净的、最纯净的感情,他对魏鸾是这样,自然希望魏鸾也一样。 如果掺杂了过多的感念,那一切就都变了味道,绝不是他想要的。 赵隼哪里懂得这些,只是觉得他主子实在委屈,明明是天之骄子,明明今次也是为了魏家好,为了那位二姑娘才做出这许多安排,甚至纡尊降贵的要去和湖州陈家打交道,可凭什么不能给二姑娘知道呢? 他抿起唇来“奴才不懂您说的这些,只知道,您既然做了,就该告诉二姑娘,不然做了这么多的事,二姑娘却什么都不晓得,有什么意思呢?您也不是要邀什么功,只是怎么做便怎么说,难道您替二姑娘着想,替魏家考虑,做了这样的事,到头来,却要二姑娘埋怨您,不理解您吗?殿下,奴才瞧着,都替您委屈极了,这些事情,倘或京城知道了,才是大麻烦呢。” 先前黎晏没想过这些,眼下赵隼这样一说,他如梦初醒,却也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天不怕地不怕,长大了之后,却开始有了害怕。 怕什么呢? 怕的无非是皇兄接受不了魏鸾,嫌弃魏鸾的出身,会从中作梗,阻挠他们。 皇兄心里最属意的,应该就是元乐 要是给皇兄知道了他这样胡闹,还被阿鸾误会冤枉,要承受阿鸾的埋怨,那真的是个大麻烦。 黎晏的脸色骤然变了“这件事我也只告诉了你,至于你吩咐下去的时候,都告诉了些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有数。赵隼啊,你从小跟着我,办事一向有分寸,这件事,别出了岔子叫我为难,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的。” 赵隼也只是有心提醒那么一两句,最紧要的,仍旧是想叫他告诉魏鸾,对于湖州他的一切安排,都不是要对付魏家和魏业。 但没想到,临了了,反倒又叫他平白吓唬了这么一番话。 主子说的还算客气,但警告的,却只有他一个。 他再怎么吩咐底下的奴才先行一步往湖州打点,也不会告诉他们,这里头更多的纠葛和缘由,只不过是说主子想要在湖州经手茶叶生意,如此而已。 是以说穿了,和陈家打交道是为了魏家好这一样,天知地知,他知主子知,除此之外,便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要是有那么一天 将来要是京城知道了,那不是他说的,还能是谁? 赵隼后背一凉,只觉得头皮发紧,仿佛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正盯着他的背后。 可是他在驾车,黎晏端坐在马车内,一面帘子隔开了两个人,又哪里会有什么犀利的目光。 赵隼略合了合眼,定了定心神“奴才明白,自然也不会多嘴多舌。打从奴才跟着殿下服侍的第一天,师傅就教过,跟着殿下服侍,就只能事事以殿下为主,殿下怎么说,奴才便怎么做,做到了,才算是忠心耿耿的好奴才,做不到,便是找出再多的理由和借口,也只是个刁奴而已。奴才服侍您这么多年了,从不愿做个刁奴。” 黎晏嗯了一嗓子,有些敷衍,但也算是应了他这一番话,至于别的,便再没有与他多说一个字了。 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永远只有魏鸾一个而已 这回好了,才出了齐州城门,又是伤心,又是生气的。 他其实心里也憋屈得慌。 魏业干的这些事,要不为着他是阿鸾你的亲爹,他有千百种法子折磨魏业,可到头来,还要替魏家着想考虑真是咽不下这口气! 第一百三十七章:抵达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137章抵达 一行人抵达湖州,已经是六天之后的事情了。 原本这点子路程,又为着人命关天,四五日也该到了,但黎晏担心魏鸾的身体,每日叫周谌给她请了平安脉不说,还嘱咐了不许赶路太急。 长途跋涉的颠簸的厉害,再走的急了,唯恐她吃不消,是以抵达湖州之日,便多出一两天。 这一日天色尚早,加上春风和煦,一行人进了城也并未往驿馆中去,只寻了上号的客栈,要了三间上房,余下跟着服侍的奴才,自有赵隼一应安置妥当了不提。 黎晏敲响魏鸾房门时,她刚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打算躺下去歇一歇,听了外头的动静,只好又撑着叫尤珠去开门。 房门一拉开,外头黎晏和魏子期一前一后的站着,尤珠一愣,踩着细碎的步子忙进了屋去回魏鸾。 魏鸾听来眉心一挑,便从罗汉床上挪了下来,又理了理长裙下摆处,缓步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黎晏是看得出她满脸倦色的,便不悦的回头瞪了魏子期一眼。 “这是怎么了?”魏鸾眨巴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兄长,“有事找我吗?” 自从那日出了齐州城,与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她的态度便朦胧起来,对他看似一如往常,可说话做事,总是带了些许的疏远,起初黎晏觉得自己是多了心,可一连几日下来,才发觉她果真是生出疏离的心思。 他心里不痛快,更觉得委屈憋闷,但又不好责怪她,更不忍心责怪她,便只能愈发粘着她。 “我们打算出去走走,有些事儿还得从老百姓嘴里问,总不能人到了湖州,什么都指着底下奴才去打听,那也不用我亲自来一趟了。”黎晏说着顿了声,斜着眼风去扫视魏子期,“你大哥非要叫上你,我想着你赶路过来也辛劳,刚才嘱咐了周谌开个安神的药方,叫人拿去抓药了,打算叫你吃了安神药好好睡一觉的,你大哥横竖不听,这才来叫你的门。” 他后头的话,不自觉的带上了委屈的味道,一旁的魏子期听来感到一阵恶寒。 黎晏今岁十四,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的年纪,寻常人家这么大的郎君,也差不多到了要娶妻的年纪,更何况他出身皇族了,他那几个皇叔,大多在这个年纪时,少说也有了两三房的妾室,可这会子他当着这些人呢,魏鸾屋里还有两个丫头服侍,他一张口,像极了受了委屈的孩子 魏鸾看见了魏子期肩头一抖,垂下眼睑,心中更是无奈。 黎晏这幅语气,分明是故意为之,是装出来的她深呼吸,胸膛起伏不定,须臾稍稍平静些,才哦了声去应他前头的话“我才换了干净衣服,本来打算睡了,原本以为你是打算叫赵隼先去查一查的,舟车劳顿的也不是我一个人,我以为你要先歇上三两天。” 她丢了个白眼过去“既这么着,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黎晏叫她这番话倒噎住,一时竟无话可说。 得,现如今同她撒娇卖痴也不顶用了,当着魏子期和两个丫头的面儿,他脸面都不顾了,她却一点儿也不管他。 黎晏心下长叹,看样子是叫赵隼一张乌鸦嘴说对了。 为了湖州茶叶生意的事,阿鸾心里责怪了他,那不只是埋怨而已,这份儿责怪,恐怕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且这些年他又实在一颗真心全交付给了她,她估计这会儿已经甩脸不理人了。 他没再多解释什么,知道说多了她听不进去还会生出厌烦,便侧了侧身,把门口让出来,好叫她从屋中挪出来。 黎晏的姿态实在放得低,魏子期看着只觉得一头雾水。 他虽然一向知道黎晏护着鸾儿,但也少见黎晏这样这样近乎低三下四的模样。 他站在黎晏身后的地方,盯着黎晏的背影,久久的拧眉不得舒展。 湖州是富庶的地方,每年产出的茶叶销往各地,这里的百姓自然安居乐业,便是遇上生意不景气的时候,也还能产丝来维持生计,加之茶叶生意纵使不好,多少也都还有些银子可赚,只要陈家尚在,就能够勉力的维持茶叶上的生意,底下的散户或是茶农,跟着也就能沾点儿光。 黎晏和魏子期带着魏鸾上了街,才发觉此地竟和上京也不相上下,街道两侧的商铺多,铺子里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珍玩不少见,便说是上好的佳品,也是有能够拿得出手的。 若偶然间遇上布料铺子,魏鸾一眼扫进去,都能吃一惊。 黎晏的目光几乎从未从她身上彻底挪走,是以她大吃一惊时,他立时便发现了“怎么了?” 他下意识的紧张,整个人也跨出去大半步,往魏鸾的左侧挡了一把。 魏鸾面上腾地一下红起来,越发低下头“那家布料铺子里的料子,有些是在京中都难得一匹的,没想到湖州这样的地方,竟也有这样上好的丝缎。” 她是懂这些的,打小见惯了好的,魏家做皇商那些年,经手的又都是贡到宫里的东西,她耳濡目染,加之喜欢,自然一眼便能分辨好坏。 黎晏倒不以为意,只是稍稍松下那口气,也从她身边挪开些,放松了警惕“湖州是产丝的,虽不比苏杭量大,但湖丝织缎也是难得的好料子,只是湖州的茶叶名气更大,好些时候,咱们才忽略了,原来湖州也有这样难得的好缎子。其实你想想,京城有什么呢?不出丝,不种茶,吃的用的还不都是各地运到京城去的,是以难得一匹的好缎子,在湖州却未必多稀罕。” 话虽是这样说,可乍然见了,难免觉得惊奇。 不要说今生,就是把前也算进去,魏鸾拢共也没出过几次远门,上一辈子不大操心外头的事,眼睛盯着的只有自己眼前一亩三分地还有那点子人,她来湖州前,本以为这里即便不至于荒凉偏僻,却也富庶不到哪里去,毕竟舅舅说,湖州知府是收了孙家的银子,才把这案子一直压着不发,孙家的家当能有多少呢?尚没有舍出全部的家当,就能买通一位四品知府,便可见湖州没多少油水可捞才对了。 魏鸾略抿了抿唇“先前知道湖州知府收银子,我以为是穷山恶水的穷怕了,平日里捞不着油水,也没见过多少银子,才会为孙家的钱财蒙住了眼。”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三十八章:无奈之处 第138章无奈之处 她语气中全是不满,黎晏咦了一嗓子“倘或他不收孙家的银子,你表哥只怕早就没命了。” 魏鸾翻了眼皮回望过来,眼中冰冷一片“那你觉得,他收了银子,压下案子不发,这是对的?孙昶是我表哥,可湖州知府,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他就是这么为官的?你是个王,听了这样的事,竟也不生气,真是叫我感到意外。” 魏子期拧起眉头来“鸾儿,怎么和殿下说话的?” 黎晏却不领情,对于魏鸾的话,他原本也没动怒生气,哪里轮到魏子期来做这个所谓“好人”,还这幅语气呵斥魏鸾了? 于是他索性迈出去一步,和魏鸾并肩而行,连理都没理会魏子期一句“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你以为,朝堂中,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阿鸾,这世上的人和事,就怕一个查字,知道为什么吗?” 魏鸾心下了然,不愿再接他这个话茬,别开脸去,再不肯看他。 黎晏心里的火气就是叫她这么拱起来的。 他一向觉得,有事儿说事儿就是了,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在她这儿,更没什么不能退让的,何必非要这幅样子呢? 两个人怄起气来,彼此都气的不轻,又伤了感情,又窝火,便是来日和好如初了,每每想起来,心里都觉得针扎一样的刺痛,委实没什么必要。 于是他语气便加重了些许,连呼吸也重起来“查到谁身上,谁都会害怕,你们叫我来湖州,为的不也是一个查字吗?我目下与你讲道理,你又摆出一副不愿听的模样阿鸾,不是你先质问我,因何听了湖州知府受贿的事却不生气的吗?我与你解释,你却又不肯听,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我不肯听,而是你这些话”魏鸾仔细的想了想,她这些日子拿一种消极的态度去对待黎晏,这样其实并不好。 上次的那件事,她心里不舒服,可更多的不是黎晏带给她的,是她爹,黎晏做的,只是让她认清了现实而已,她不该责怪黎晏什么。 黎晏现下说的这些话,不单单是今日的事情,分明是把那日的事捎带上了的。 于是她顿了心思,也终于肯开口“我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做错了事,就该受到惩罚。因果轮回,这四个字,你也都忘了吗?你从前也喜欢跟大和尚将经论道的,现如今怎么又是这番说辞?要是照你这么说,湖州知府受贿贪了银子,倒是稀松平常的,也不必追究他,横竖朝中几乎人人如此,并不只是他一个。” 她一面说,一面嗤笑出声来,分明是不屑“时日久了,这天下该成了什么样子?陛下每年开科放榜,为的难道不是招揽天下英才为朝廷效力?依着你说的,当初选中了这些人时,他们都是有志之士,也都有满腔抱负,可做了官了,日子久了,近墨者黑,也就成了同流合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魏鸾站定住,背着手,回身来看黎晏。 她身量矮了许多,便只能仰着头看他“你是大梁的齐王殿下,这江山是你皇兄的江山,更是你们黎氏的江山,你怎么能说出这番话呢?” 黎晏的心中是大为震撼的,就连魏子期,也简直对魏鸾刮目相看。 她好像有一肚子的大道理,早几个月前他就发现了,可有时候想一想,又觉得她说的全是歪理,正经说来,还是姑娘家不懂事的胡闹,小脑袋里日日瞎想,也许比别家姑娘想的多,可终究深闺女儿谈不上格局,认真说了便显得小家子气。 但魏鸾今日,站在湖州城中这一席话,说的他心头动容。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是实实在在的长大了,不再是从前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她的眼里,有家国,更有天下,不是只有眼前那点子人和事。 魏子期眼底的欣慰落在魏鸾眼中,她突然觉得喉咙一紧,就有些想哭。 那种感觉是微妙的,这些日子,她所有的委屈,没有人看得到,黎晏也不能看到她不敢和黎晏说,也没法子和黎晏说。 在那个家里,她只有爹和哥哥姐姐,可是爹忙着外面的事,哥哥姐姐又不理解她,到如今,魏鸢甚至忌恨她。 这些话,怎么说给黎晏听呢?他听完了,除了陪她一起不高兴,又忧心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既然什么都做不了,她宁可什么都不说。 魏鸾低下头,不敢再看魏子期的那双眼,那样的眼神,刺痛了她的心。 黎晏不知道她心中过了这么多的念想,更不知道魏子期拿什么样的目光在打量魏鸾,只是听她那一番话,又见她垂下头,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又何曾没想过呢?但是阿鸾” 他回了头,看了魏子期一眼,想了想,把眼眯了一回,到底开了口“记得我与你说的,我既是个富贵无极的王,便想要做个最闲散安逸的王。闲与仙人扫落花,那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呢?朝中,贪污成风,这样的风气,皇兄不是不知道,可即便要惩治,要揪出这些人,也绝非一日之功” 他拖长了尾音,既然开了口,倒也不怕魏子期听去了“湖州知府杜启崖,六年从一个九品主薄,升至湖州知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别看他窝在小小的湖州不声不响,这个人,在朝中的根基却很深。他有能力,有才干,昔年的同窗也好,同乡也好,现如今朝中数的着的,多了去,要动他,不是那么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把他从这位置上拉下去的。皇兄如果不下旨彻查他贪污的案子,就算是我到了湖州,也不可能拿着他这个把柄,把他怎么样。” 黎晏略合了合眼,这毕竟,不是他的江山啊。 而魏鸾显然吃惊,是不知道这些的。 原来,也有黎晏做不到的事情吗? 原来,前世一杯毒酒要了她的性命,那样为所欲为,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有不得不三思而行的时候吗? 魏鸾愣住了,也终于沉默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陈家茶肆 第139章陈家茶肆 人家常说茶肆酒楼这样的去处,最能听的闲言碎语,从前黎晏听过不当回事,自然是他也没心思去打听别人家的闲话,那些全都不该被他放在眼里。 至于魏鸾和魏子期嘛魏子期时常在外走动,倒是经常在茶肆听人家闲谈起当地的趣闻琐事,他虽不会掺和进去一块儿说道,但有些事,听过了放在心上,未准以后用的着。 是以三个人闲逛了约莫有两柱香的工夫,魏鸾又说走得累,魏子期眉心一动,便说往茶肆去,黎晏心念也立时就动了一番,斜了魏子期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湖州城中有一家最大的茶肆,据魏子期所知道的,这也是陈家的产业,三个人打听了路,便径直往那茶肆而去。 一直等到进了门,发觉此处别有洞天,是个四方的小院子,又起了高楼,正中围着的却不是供客人们入座的位置,反倒挖了一个小池塘,又不知从哪里引了活水,寻不到水源,也不知道是流向了哪里去,池塘里头置了假山怪石,看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黎晏想来,陈家到底是世代经商,如今的家业也是几代人攒下来的,不似魏家最初飞黄腾达的那几年他最早到魏家宅子去寻魏鸾,每每见了那宅子的景致,都觉得心下不喜,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三四年,魏业才渐次又把宅子重新布置过一遍,全都是特意请了能工巧匠,专程构思过一番,才有了后来的京城魏宅。 等到魏家离开的京城迁回齐州,这宅子就造的不同凡响了。 眼下见了陈家底下一家茶肆,都尚有这样的妙处,黎晏心下不由高看陈家两眼,只是想想他们家可能干出来的那些事儿,难免又失望。 这些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是这么看不开。 天底下的银子有多少呢?他们又打算赚多少呢? 黎晏摇了摇头,眼看着迎上来的小厮,他往后退了半步。 魏子期瞧见了,几不可见的拢眉,紧跟着便迎上了一小步“楼上有雅间吗?” 那小二尚没说话,叫他问了一句,便咦了一嗓子“客官是外地来的吗?” 魏子期也没必要瞒这个,张口就说是“听人家说,这茶肆是湖州城中最好的一家,今日想来瞧瞧,我看着这景致倒不错,听你们这里的百姓说,是陈家的生意吗?” 却不想那小二听他提起陈家,当下脸色难看了些许,紧张的四下看了一圈儿,冲着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您三位打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东家家里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儿,这都好几个月了,还是过不去,您快别提这个了,您要吃茶,我领您上楼上雅间,只是您打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楼里的雅间与别处是不同的,要先同您说一声,防着您上了楼,瞧见了不高兴,是要生气的。” 魏鸾听来新奇,都是茶肆,又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陈家这处茶肆生意,楼中挖出一小块儿的池塘来,就已经是最叫人意外的了,那楼上雅间,她在京城也好,在齐州也罢,茶肆酒楼进的多,每一处都是一模一样的,一间屋子是一间屋子,密封起来,严严实实的,外头人打扰不到,不然怎么叫雅间呢? 于是她张口问那小二“那你倒说一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我们是头一次到湖州来,从没见过,你这样说来,我倒觉得蛮新奇。” 那小二这时才侧目看过去,先前只瞧着魏子期一表人才,倒忽略了他身后站着的这小姑娘,此时一侧目,叫魏鸾那张脸惊艳了一回,却又立时感觉到一股不悦的目光锐利的盯过来,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有眼色,哪里还敢多看魏鸾,连忙低下头去“楼上的雅间是拿竹帘隔开的,并不似别处那样是密封起来的,是以您旁边儿的座位上,也能瞧得见您,您也能瞧见人家。” 黎晏唷了声“这是个什么说法?走过这么多的地方,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那我还要什么雅间?” “东家当初说过,不管是闲来求个安逸,还是走南闯北的过客,进了这茶肆,就是缘分,大家伙儿在一处,若能交上个朋友,那就更是命定的缘分,实在难得,是以楼上雅间便只拿了竹帘隔开来。”小二偷偷地看了黎晏一眼,发觉这位脸色不大好,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要望出洞来。 于是他心下咯噔一声,莫名觉得,方才那样令人心生恐惧的眼神,就是这位爷投向他的。 小二的目光,便在黎晏和魏鸾之间游走了三两回,终于又在众人都未曾察觉时重新低下了头去,什么也不多说,只是自己心中大抵有了数。 他这时候才又接上自己的前话来“从来往来的客人也有不高兴的,但听了这个话,倒也觉着我们东家这心思不错。今日见了您几位,既先说了要雅间,那东家从前发过话,不知道我们这楼里规矩的,得提前告诉了,免得上了楼闹不痛快,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 这态度倒不错,只是黎晏想来,陈家未必真是这么好的心思。 茶肆酒楼,小道消息从来就没有断过。 人家要的是个私密的去处,他偏偏不这么干,倘或有人进了门,瞧见了是这样的布局,什么话也说不成,自然扭头就走,若是湖州城中人,楼里的小二多半都认得,回头陈家问起来,说不准顺藤摸瓜,要去查人家的底细。 即便不是这样,有些个没那样隐秘的话,在这楼里说出来了,旁边的人听去了 其实很多时候,发生个口角争执,或是动起手来,也都是有的。 陈家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总归没有人会在陈家的茶肆中,说陈家人的坏话,可至于别人家,一来二去的,保不齐叫人家本家听了去,闹到最后,撕破了脸,谁和谁都不会再来往。 怪不得这么多年,陈家在湖州一家独大,竟没有谁家能够与之比肩。 这人嘛,活在这世上,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人,最要紧的就是个人脉,这人情往来都断了,还拿什么去做生意? 黎晏眉头紧锁,上前两步,拍了拍魏子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开口,转而又去看那小二“带我们挑个雅间,把你们楼里最好的新茶沏上一壶来。”他话音落下,又挑眉想了想,说了句算了,“还有早春的碧螺春吗?” 小二一怔“您来的不巧,头一茬儿的碧螺春昨儿后半天刚卖空了,眼下这时节,再想补上来,总要花些时日,这会子可没有了。” 魏鸾了一声,小手扯了扯黎晏的袖口“不拘着这个,随便沏了什么茶来,湖州是产茶的地方,难道还会有什么陈茶老茶供在陈家的茶肆中吗?既没了碧螺春,那就还挑了你们楼里最好的新茶沏就是了。” 后头的话是冲着小二说的,那小二眉心一跳,心道果然,这二位中间是有些事儿的。 他噙着笑,几乎是眉眼俱笑的应下来,带着三个人径直上了楼上去,安置妥当之后,才又匆匆去安排沏茶的活儿了。 等坐下来,黎晏四处看了看,才觉着,他先前所想大约没错。 这小二带着他们上了楼,又特意选了两侧都坐了人的地方。 他嗤笑一声“你瞧着,陈家这茶肆的布局,是不是很有趣?” 魏子期面色一沉“故弄玄虚。” 看样子,他也参透了其中深意。 黎晏盯着他多看了两眼,不得不承认,若不提魏子期素日里对他的态度有多不好,这个人,还是十分聪慧可交的。 他长了十几岁,最厌恶的便是与愚笨蠢钝之辈打交道,话说个遍,人家就是听不懂,还要反过来问你,您这是想说什么呢? 那样的人,没趣极了,从前遇上过那么一两个,后来渐次交情都淡了,再过些年头,索性就不来往了。 而魏子期或许这些年间,自己还愿意与他走动,即便大多时候是不欢而散,但却从没有生出彻底断了往来的心思,不只是因为他是阿鸾的大哥,更多的,是这个人,的确可交。 黎晏那声嗤笑收了回去,闷声点了点眼前的桌案“这样的人家,心思也算是歹毒了。这些年大包大揽,在湖州一家独大,我从前还想着,这得多有本事,支撑这么大的家业,又经久不衰,从前没打过交道,这趟来湖州,我原以为,总能见识见识,却没成想” 那种不屑,是打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然后透过黎晏的一双眼,一览无遗。 魏鸾听的云山雾绕,到底不理解这其中深意,瞧他这幅模样,倒像是谁激怒了他一样,大为不解“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说起陈家,怎么这幅语气和神态?” 黎晏摇头“你真不明白陈家为什么把雅间布局弄成这样子吗?” 魏鸾一味的摇头,又想了想,哦了声“茶肆酒楼原本就是人家说话的去处,陈家或许只是” 可是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陈家只是想怎么样呢?推波助澜?他又为什么要推波助澜呢? 人说谣言止于智者,很多时候,众口铄金,流言蜚语是最能伤人,甚至能够杀人的。 陈家存了心叫一些流言散播,甚至希望更多的人听到,又是什么样的心思和心肠? 魏鸾脸色这才变得难看起来“你知道是为什么?” 黎晏说对,又随手指了指魏子期“很显然,你大哥也明白了。” 魏鸾侧目望过去,扬声叫大哥“陈家这是要干什么?” “无非是想搅的湖州不安宁,各家撕破脸闹起来,他们坐收渔利而已。”魏子期幽幽的叹了口气,“从前就是这样的,只是你年纪小”他拖了尾音去看黎晏,“陈家离开京城时,我记得您只有三岁,当然不记得陈家从前做过的那些事,自然了,您是尊贵无比的人,便是记事儿了,也未必把小小的陈家放在眼里,是以他们家私下的那些龌龊手段,你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他深吸口气,面上露出深恶痛绝来“所以您刚才说,从前以为陈家本事大,总能叫您好好见识一番,这话,其实不然。” 原来陈家从前就是不堪的 黎晏眉峰隆起“所以从出了事之后,你和你爹立时就想到了,或许孙昶的案子,是陈家从中动的手脚,先起了害人的心思。而在事后,湖州知府收了银子压下案子,可这一压,就成了索性没音儿,也不答复陈家,也不答复孙家,这么一拖就是几个月,更可能是陈家联合了湖州知府,打算将来倒打一耙,治孙家一个行贿又草菅人命的罪?”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魏子期倒也坦然起来,径直点了头“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吧。昔年我爹和陈家打交道多,我也陈昱卿也是来往过的,生意场上的事情,却是能够看的出人品秉性的。陈家一家子,从老的到小的,都是这么个德行,难不成离开京城十几年,在湖州一手遮天惯了之后,反倒养的好了?” 他嗤笑说不然“只怕是变本加厉,更加厉害了。” 他们这头说话,左手边儿那雅间中却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哪里来的狂妄又无知的小儿,竟然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造谣生事,无中生有的恶意中伤陈家!” 魏鸾听了这么一声,大吃了一惊,心道不好,只怕是陈家的什么人,是以正待要往魏子期身后躲一躲,那人却猛地掀了竹帘就横跨了过来。 魏鸾挨着坐得近,他过来的又实在猛,一时不防备,叫他撞了个正着。 成年的男子力气大,又带着愤怒,魏鸾叫一道外力冲的径直撞向面前的桌案,黎晏和魏子期都来不及伸手拉住她,她额头撞下去,一阵吃痛,倒吸口凉气,抬起头时眼中已然包了一包的泪,额头也红了一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报官 第140章报官 她不是有意想要哭,实在是撞的这么一下疼的受不住。 陈家这茶肆贵的离了谱,一壶极品的新茶要二两银子,顶着寻常人家一个月的吃喝,可有钱的公子哥儿们进了楼中来,往往都要上那么一壶,再点几样精致的点心,挑了上好的雅间,这十数两的银子花出去,总要听个响儿吧? 是以茶肆的雅间用的也尽是好东西,就好比他们面前摆着的这些桌子茶肆的雅间没设座,反倒学了魏晋风骨,一溜儿放的是三足凭几,跪坐于蒲团上,面前是黑漆檀木的矮几。 这样的矮几选用的都是上等檀木,质地硬的很,且又有雕花,魏鸾一头撞上去,那雕花处有棱有角的,她额头上没立时见了血,就已经是万幸的事情,更何况她本就生的皮娇肉嫩,从来养的金贵。 黎晏哪里见得了她这模样,原本皮肤白皙的人,一旦见了红,那就是吓人的通红一片。 魏鸾额头泛起的红入了他的眼中,立时便把他一双鹰目染上了猩红色。 他几乎拍案而起,什么教养全都顾不上了,从来没跟人动过手的人,横跨出去一大步,手一扬,便死死地揪住了罪魁祸首的衣襟。 黎晏是咬牙切齿的,恶狠狠地盯着那男子一张堆满横肉的脸“哪里来的放肆东西!” 男人叫他周身戾气吓了一跳,加之他手上力气大得很,衣襟被死死地拽着,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那头魏子期也红了眼,但黎晏上了手,他心下知道不该叫这位殿下这样与人动起手,却顾不上那许多,先往魏鸾跟前凑了过去,见她一只手捂着额头,便轻手轻脚的去拿开她的手“怎么样?红成这样子,难受不难受?头晕的厉害吗?” 那男人听了这连安慰带哄的语气,再看看这两个男人皆是一表人才又华贵不凡的模样,地上坐着的姑娘这会子他瞧不清她的脸,但能看见的一点儿侧颜,也能瞧得出是个容色过人的。 于是他嗤笑不屑“两个大男人,带着个小姑娘招摇过市,在陈家的茶楼中大放厥词,我说哪里来的小子不知所谓,原是几个不知羞耻的,青天白日,跟个姑娘动手动脚,不过碰了一下,一个要跟我动手,一个紧张成那样,你们两个”他把目光落在黎晏身上,须臾又转向魏子期,眼中的调侃一览无遗,“你们倒是挺大肚能容的?” 这是裸的羞辱! 不要说黎晏了,就连魏子期,也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和奚落,更何况,这里头把魏鸾也捎带进去。 不知羞耻这四个字一下子戳痛了魏鸾的心和眼。 先前捂在额头上的手,眼下紧握成了拳,她咬紧了后槽牙发出声响,连魏子期都听得到。 黎晏再没了风度可言,一拳挥上去,那男人便倒了地。 他到底是出身皇家,打小的时候骑射武功都练过,长大后的这些年也没有真正丢下,便是平日里再怎么闲散,也时常去练上一练,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连今上都是时常过问。 那男人满身的横肉,魏鸾看了便觉得恶心,恐怕是个纨绔子弟,素日只晓得吃喝玩乐的,哪里经得住黎晏这一拳头。 自然了,那男人叫黎晏打翻在地,起先是愣了下的,等回过了神来,惊觉左侧脸颊痛起来,竟也从地上挣扎着起身,扬起的拳口对准了黎晏的面门“小兔崽子活得不耐烦,敢跟你爷爷动起手来!” 黎晏闪身躲过去,魏子期哪里还敢只顾着魏鸾,忙站起身来,一步便跨了出去,那动作真是再没那么迅速的。 魏家虽经商,可他从小在京城长大,手上也有些功夫在,把那男人的拳头一把攥住,生受了他的力道,黑着脸回头看了黎晏一眼,确认他毫发无损,才稍稍安心。 那男人见以一敌二远远不足,越发恼羞成怒,转了头朝着门外高声呵斥了三两声,不多时竟有五六个二十出头的身强体壮的小厮将他们给团团围住了。 黎晏眼神越发暗下来。 这就是陈家的生意,竟在茶楼中还养了打手,这男人只怕真是陈家的子弟 楼上动静闹的这样大,先前引着他们到雅间来的小二早就快步小跑着上了楼,一见这阵仗,喉咙一滚,先往那胖男人身侧凑了过去“三爷,这是怎么了?” 三爷? 这一声钻入黎晏和魏子期的耳朵里,两个人对视一眼,魏子期仍旧整个人挡在黎晏身前,朝着那男人一挑下巴“陈家人?” 那胖男人哟了声“这会儿知道厉害了是吗?” 魏鸾听来竟一时连额头上的疼痛也忘记了。 黎晏曾有心抬举陈家的,却不想到了湖州城,陈家这个行三的儿子,先把他得罪了个彻底。 前头嘴里不干不净的,这会子几乎与黎晏动起手来,方才还说了什么? 魏鸾心下冷笑,爷爷?只怕陈家这位三爷生受不起,要折了他的阳寿。 眼下只怕黎晏心里是没这样的想法了,这样倒也好,省的以后她真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厉害?”黎晏站在魏子期的身后,上了手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让开是无妨的,整个人也跟着往外挪了下,“我倒是想知道,你如何厉害,也叫我们见识见识?” 魏子期哪里敢真的叫他站出来去面对这位陈三爷,只是黎晏的言谈举止间又不满他拦在面前,他只好稍稍退一退,却虽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唯恐真的动起手来伤了黎晏分毫,他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魏家也脱不了干系。 那头陈三爷嚯了一声“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他一面说,一面挥了手,那架势再明显没有的。 魏子期腾地一下紧张起来,却见那小厮拉了拉陈三。 他一拧眉,侧目过去,满面怒意“干什么!” 那小厮一个劲儿的冲他摇头,又拿眼角余光扫过黎晏他们,低声叫三爷“要不您出来说……” 陈三却厌烦他这样子神神叨叨,眼下在气头上,哪里会听一个奴才的话,当下一挥手,把他拉着自己衣角的手也打开“要你多嘴!来,把这几个给爷捆上了,跟着爷把他们送了官,逞凶伤人,恶意中伤,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说着张口啐了一声,旁边儿那些个打手倒也真的就听了他的,眼看着要上手。 魏鸾还跌坐在地上呢,险些闪躲不及叫那些人碰着了,却在转瞬间,黎晏已经把她和那伙子打手隔开来,弯腰把她扶起来,又把人护在了身后,等安置好了魏鸾,横眉冷目的转头对上陈三“陈三,要送官是吧?用不着你捆了我们,你想拿了我们送官,我们陪着你一道去,你看怎么样?湖州是你陈家的地方,你总不怕我们跑了,是吧?” “黎……” 魏鸾心头突突的跳,不知道黎晏究竟想要干什么,是以她朱唇微启,想要拦住他所有的举动,生怕他一时冲动,才坏了要紧的事。 而黎晏反握着她的手,扣在她手腕上收紧了三分力道,低头看了一眼,几不可见的冲她摇了头。 是啊,魏鸾自己也心头一颤,平日里叫他叫惯了,这会子险些脱口而出。 齐王黎晏的名号,这大梁境内,又有谁不知道呢? 她只好讪讪的收了声,看样子,他有了十足的把握,也有了自己的盘算。 那头陈三也吃了一惊的。 这几个人,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是陈家的人,可却丝毫不惧,还上赶着要跟他到官府去? 他们先动了手打人这是事实,逞凶伤人跑不了的,从出了大哥的案子后,衙门里一拖再拖,欠的是陈家的一条人命了结,这会子闹到官府,知府还能不向着他? 是以他心念一动,当下就松了口,只是叫那伙子打手仔细的跟着,倒真像是怕黎晏他们几个跑了似的。 魏子期对黎晏这样的举动显然是不满的,可是他一个劲儿蹙拢眉心也无用,黎晏会这么说,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在湖州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亮明身份了。 他们此行最好是暗访,等查个差不离的时候,黎晏再亮明了身份,不管是向知府施压也好,还是震慑陈家也罢,总归那时候才最有用。 现如今就暴漏了行踪,陈家要是做贼心虚,一定有所动作,想尽一切办法去抹平一切痕迹的…… 而先前的小二更是急的不可开交,陈家这位三爷,历来是个没什么心眼和脑子的,遇上什么事儿都莽撞的很,也不瞧着人家锦衣华服打外地来,张口又说什么京城一类的,这样的贵人,一时冲撞了,说上一句不打不相识,倒也就过去了,现下这样子押到官府去…… 他心下倜然,人家摆明了不怕闹到官府,保不齐是要出事的。 他这样想着,脚下已经动了起来,打从三楼雅间匆匆下了楼,又同别人交代了几句什么话,一溜小跑着出了门,径直朝着陈家大宅方向而去了。 …… 却说那头一行人往府衙去,湖州知府杜启崖一听说陈昱明带着人闹到了衙门来,当下便觉得头疼不已。 素日里陈昱明仗着陈家胡作非为,他偏和陈家又有姻亲关系,这些年,陈家在湖州做下的好些事儿,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有人闹到衙门来的,他也大多压了下去。 这回陈家出了人命案,他们家里头不知道施压了多少次,不论是公还是私,都找上他闹了好多次,以至于到后来,他见着陈家人,就避之不及,再有找到衙门里来的,也都一概推脱不见,便是回了家中去,也叮嘱了门上当值的,决不许陈家人进门半步,到如今,倒把亲戚间的情分也弄淡了。 这趟他一听陈昱明带着人到了衙门门口,鬓边的青筋突突的跳,打发了人快去拦着“照老样子别叫他进门,这是个莽货,一向就与他说不通大道理,换了别人来,还能说上几句话,他来了,我更不见了!” 可是进了正堂回话的衙役却连连摇头说不是“大人,我瞧着他还押了几个人,看着锦衣华服的,但脸生的厉害,而且陈三爷也没径直就往里头闯,在外头就站住了脚,说是有委屈要诉……”衙役顿了顿声,偷偷地抬眼打量过去,“倒不像是为了那件案子来的。” 他这样说,杜启崖就更是头疼不已。 陈昱明活了个稀里糊涂,是个拎不清的人,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虽然日子也过的久了,可那是他亲大哥,别说只是短短几个月,就是过去几年,他也没这么没心没肺还在外头惹是生非的。 上回就闹过这么一出,闹到衙门来,不了了之,他为着陈昱卿的案子觉得亏了陈家,多少袒护他,分明是他伤了人,到头来还得叫人家当做没事儿一样。 今日这就又来了 杜启崖心中生出厌烦和不耐,实在没那个兴致理会陈昱明,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他知府衙门当什么地方? 于是他连连挥手“去去去,趁早打发了他,告诉他别整日生事,家里那么大的事情还没落定,再外头惹是生非,他也不怕他爹发起火来请了家法治他吗!遇上什么事儿都往衙门里跑,平日那么能耐,自个儿不会解决了?” 他满脸都写满了不耐烦,可是衙役却不敢就走,犹犹豫豫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杜启崖了一声“我指使不动你?你怕他做什么?” 那衙役赶忙回了句不是怕,这才吞了口口水,慢悠悠的说后头的话“我看陈三爷脸上是见了伤的,估计是叫人给揍了。” 杜启崖也吃了一惊,叫人给打了? 陈昱明平日虽然不着调,可有陈家护着,在湖州这块地界上,还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他猛地想起方才衙役说的脸生的很,恐怕是打外地来的不知事的富贵子弟,同陈昱明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既这样的话……他无谓为了这样的事再把陈家得罪上三分的。 故而他定了心神“去领他们进来吧。” 第一百四十章:当今齐王 第141章当今齐王 如果说杜启崖为官数载,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那一定是今日叫衙役领了陈昱明进门来! 陈昱明年轻不知事,当年陈家从京城离开的时候尚且没有他,他不认得齐王,再正常没有的。 可是杜启崖不同。 每年至于年底时,他都是要回京去述职的,他刚刚升任湖州知府的那两年,年底宫中设宴,陛下还曾特意下过旨意要他入京一同参宴,那是对他的高恩。 他是个心眼子活泛的人,野心也远不止于一个小小的四品知府,在朝中有人有根基,昔年的同窗或是同乡,如今飞黄腾达的也不少,在朝廷里能替他说得上话的,不在少说,是以杜启崖一直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内迁回京,哪怕是六部中没有他一席之地,可只要是回了京城,将来的一切,都能从长计议。 也正是为着他存了这样的心思,对于齐王黎晏,就更多上了几分心思。 这是个天底下最不能得罪,最不该得罪的,他用了几年的时间,几乎对黎晏事事都留了心,这位殿下的脾气喜好,他大约摸了个清清楚楚,为着来日方便好能说上话,仅此而已。 现如今那位养尊处优的殿下,就站在他府衙大堂之中,左右两侧站着一男一女,这姑娘 杜启崖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 如果说齐王身边能带着什么绝色姑娘,那普天之下,非魏家二姑娘莫属。 他一时有些坐不住了。 齐王带着魏家的人出现在湖州,又在陈家的茶楼寻了陈家人的麻烦,还能为了什么? 魏家这位二姑娘,和如今还关在他知府衙门大牢里的孙昶,那是表亲,魏家和陈家当年的旧怨,他也一直都知道,这么些年魏家生意做的大,可就是从不踏足湖州,其中缘由,他也不是不知道。 黎晏眼看着杜启崖面色几变,愈发挑了眉,眼中的戏谑更多些,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 那头陈昱明却恍然未觉,一步跨出去,越过了黎晏三人,叫了声大人,也不跪,也不告礼,张口就喊冤屈,一回身,指尖正对着黎晏的方向“这也不知是打哪里来的混账小子,在我们茶楼里大放厥词,恶言中伤我们陈家,我一时气不过,回了两句嘴,他还敢动手打人!” 他一面叫嚷着,一面收回手来,指了指自己脸上泛起红肿的地方“大人您倒是瞧瞧,这就是叫他给我打的!” 杜启崖的面色彻底沉下来了。 他早就说了,杜昱明一定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连看人脸色都不会,进了门也不晓得看他神色,张嘴就胡说八道。 混账小子?这话是拿来说大梁齐王的吗? 而黎晏始终把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魏鸾听了陈昱明这样恶人先告状,显然有些站不住,稍稍动了下身形,便有话想要说。 黎晏不动声色的拦了她一把,这才终于开了口“早些年,除夕宫宴,杜大人也曾奉旨回京,入宫赴宴,这么几年没见而已,杜大人贵人多忘事,是把本王都忘了吧?” 陈昱明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的回头望过去,他方才自称什么来着? 杜启崖鬓边盗出一头的冷汗来,再也不敢端坐堂上,慌慌张张的起了身,又疾步下得堂来,扑通一声跪在黎晏正前方,朝着他磕了个头“下官不知齐王殿下临幸湖州,未曾至城门亲迎殿下入城,是下官有罪。” 陈昱明身形一时不稳,打了个摆“大人?” 黎晏没叫起,也没理会杜启崖,侧目望向陈昱明那头“陈家三爷吗?你们家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没多久,怎么如今却仍旧纵得子侄这般无知无畏呢?还是说,你陈家仗着家大业大,在湖州城中一向是为非作歹,无人敢约束你们!”他黑着脸,左脚在地砖上轻踏一回,“杜大人,是不是本王在茶楼中闲谈一二,说起陈家的不是,叫陈家人听见了,打了本王,也是本王活该呢?” 他没受伤,杜启崖早在认出他的一瞬间,就先确定了这件事。 可是魏鸾 这位二姑娘额头处的红肿十分的显然,她生的容色倾国,那样的一张脸上,有了丁点儿的损伤,都会格外的显然,更格外的惹人怜惜。 陈昱明这回真是栽了,谁也保不住他,他蓄意伤人在先,恶人先告状在后,罪不是大罪,不至于要了他一条命,可他下手伤了魏二姑娘,得罪了齐王殿下,牢狱之灾只怕少不了,皮肉受苦也是一定的,至于陈家受不受牵连,那端要看齐王肯不肯高抬贵手,这事儿,他帮不了陈家,更帮不了陈昱明。 “不,不是这样的”陈昱明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慌张,似乎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尊贵的王,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开罪不起的。 他言语不敬,还险些动了手,大言不惭的要押着人家来见官,这会子回想起来,陈昱明先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可分明不是他理亏在先同皇室中人,讲不出一个理字,人家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谁又敢说上一个不字? 他平日里再混账,再糊涂,这点子道理终归还是懂得的,是以他差点儿丢了声音,满身横肉的身躯跪倒在了杜启崖的身侧。 他俯首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起“殿下,我不是绝不是有意冒犯殿下,实在是听了那样的话我毕竟是陈家的儿子,那些话,任谁听了,都是要生气的” 杜启崖偷偷抹去了鬓边的汗珠,也不知道齐王先前在茶楼究竟说了什么难听话,让杜昱明心中这样放不下。 那头魏子期却接上话来“今日是齐王殿下在此,尚且如此,陈昱明,倘或今日是寻常百姓说了这样的话,岂不叫你打死算完了?”他挑了挑下巴,横眉冷目的转向杜启崖,“虽然人总说不知者不怪,殿下也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可陈三爷嘴里不干不净,连我听来,都觉得实在荒唐!齐王殿下何等尊贵的身份,也轮得到他说上一句不知廉耻,轮得到他叫嚣着自称‘爷爷’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四十一章:陈正廷 第142章陈正廷 杜启崖眼角抽了两下,斜着眼风扫过陈昱明。 他早就不知道劝过陈正廷多少回,陈家这几个儿子,长子好色,次子贪杯,幺子又这样不成器,总该训诫训诫,尤其是这个陈昱明,哪怕是再不指望着他支撑家业,总要把他这个嘴上的毛病调教过来,不然早晚有一天得祸从口出,招惹上祸端,没得还要连累家里头。 但是陈正廷呢? 他这一辈子,持家经营是一把好手,这么大的家业支撑到如今,湖州城中头一份儿,就是大梁境内经营茶叶生意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可唯独是教导子侄上,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现如今便正应了他当初的话,陈昱明真的是祸从口出的。 这天底下谁敢指着齐王的鼻子骂,更不要说骂的这么难听,还有那个说法……这是大不敬,齐王倘或要追究,诛九族都是轻的了! 杜启崖肩头一抖“这……殿下,这……” 他也为难,黎晏心里明白,到底是姻亲,他能多义正词严的要治陈昱明的罪呢? 是以黎晏便只是嗤鼻笑了一回,摆了摆手“杜大人先起来说话吧。” 杜启崖鬓边的冷汗原本已经抹掉了的,可黎晏一句话,他没由来又觉得心下发虚。 这位殿下今岁十四而已,他见过了那么多的风浪,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雨,才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不说天不怕地不怕,但遇上事儿,没有说先心生怯意的,尤其是做了湖州知府后的这几年,在湖州官场上,谁不敬着他三分?便是回京述职,朝中官员对他也算是客客气气的。 然则今次面对齐王,他却怕了。 杜启崖喉结动了动,显然是吞了两口口水,略抿起唇来“殿下,陈昱明他……” 黎晏高高的挑眉看过去“你是湖州的知府,你觉得,他这个罪,该怎么定呢?” 这难题抛回来,便明显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还要借此来为难他一番。 杜启崖心中愈发生出恐惧,也对陈昱明更恨得牙根痒痒。 只是他还没想出个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来,外头陈正廷已经破门而入。 实际上他进门的时候也还勉强能称得上客气,只是为着先前陈昱卿的案子,对杜启崖心生了怨恨,进这知府衙门,就更有些猖狂。 若放在平日里,杜启崖或许不与他计较,可今日黎晏站在这大堂中,且卯足了劲儿要他这个知府的好看,他若还纵着陈家人,那才真是更落下话柄给黎晏。 是以他面色一沉“这是知府衙门的大堂,容得你要进便进了吗!” 两家人相交的这十几年间,陈正廷都很少听见杜启崖这样的呵斥,那模样像极了他平日在官场的样子,疾言厉色,却并非私下里相处的情状。 他在大堂中站定脚步,先瞧见的是跪在地上几近瘫软的三儿子,再一斜眼扫过去,入了眼竟是魏子期那张脸! 陈正廷离开京城的时候,黎晏还太小了,这过去了快十几年,人一长大,长开了,模样大变,虽然仍是通身的富贵,可他又哪里认得出这就是当今齐王。 可是魏子期不一样他离开京城那会儿,魏子期就已经跟着魏业四处走动了,那张脸,他一辈子也不会忘了。 从前他也恨自己几个儿子不争气,不是说办不了事儿,可身上都有耽误大事的要紧毛病,于是就也羡慕魏业,好歹有魏子期这么个好儿子,时日久了,也就从羡慕变成了愤懑和怨恨。 尤其是在大儿子去世之后,魏家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跑到湖州来 陈正廷一时气不打一处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孙昶杀了我儿,你们魏家人居然还敢跑到湖州来,魏子期,你们家是不是也欺人太甚!” 那头魏子期也愣了一番,从前陈正廷说话办事有分寸极了,哪里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人家说丧子之痛非常人能忍,看来果然是真的。 陈昱卿死了也有几个月了,可在陈正廷的心里,仍旧过不去这个坎儿。 黎晏嚯的倒吸口气“陈老爷这话说的古怪,孙昶杀了人,那是孙家的事儿也不能这样讲,难道孙昶一个人杀了人,就该拿孙家阖府来抵命?自古便是冤有头债有主,陈老爷咽不下这口气,自然找孙昶来一命抵一命就是了。这会子站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上,怎么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孙昶的人命案子,和魏家又有什么关系?魏家大爷怎么就不能出现在湖州,魏家人,怎么就不敢跑到湖州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声“看来陈老爷在湖州一手遮天惯了,大抵是忘了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话说的厉害,简直是在斥责陈正廷眼中无君无国,陈家只手遮天,连天子都忘了不成? 他此言一出,倒是陈正廷最先变了脸色,他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人,只是这少年郎…… 他面色凝重,眉头紧锁“不知这又是打哪里来的贵人,或是谁家的孩子,我是在问魏子期,又与你何干,要你站出来,替魏家抱这个不平?” 杜启崖便掩唇咳嗽了一声“这是……” “,”黎晏没打算叫他开口,一摆手打断他的话,“陈老爷,我是不是贵人,和我说的是不是正经道理,有关系吗?若我只是一介布衣,或是出身贫困,难道就不配和陈老爷你说上几句道理,分辨几句正经话了?” “那自然也不是,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我们陈家也是经商的人家,眼里没有三六九等去看不起谁的。” 陈正廷说是这样说,可眼中的桀骜却一览无遗,他简直是毫不掩饰的由头及脚的打量着黎晏“只是好奇,看着你和魏家人站在一起,想是一道来的,既然是这样,那你自个儿说,你的这个道理,我还该听吗?”他嗤笑出声来,“你既是魏家的朋友,自然言辞间偏颇的是魏家,我与你,有什么道理可言!” 第一百四十二章:不为所动 第146章不为所动 要不是黎晏早知道陈正廷暗地里可能做过的那些龌龊事,此时听他这样子义正词严的讲大道理,恐怕真要以为,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个再正直没有的了。 他嗤笑的表情显然是不屑,落在陈正廷的眼中,便全成了嘲讽和挑衅。 他活了三四十年,魏业白手起家没能与他一争高低时,他独占鳌头,风光得意,陈家那时几乎一家独大,即便是魏业与他争气锋芒,人前人后他也受了不少的尊敬,鲜少有人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表现出不屑,更少有人会这般挑衅他。 眼前的少年郎,年纪不大,口气却不小,做出一副说和的姿态,可他又凭什么? 那头杜启崖实在不敢开口说,这位殿下已经明着叫他闭嘴了,他还开口,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于是他想了想,不动声色的拿脚尖儿踢了一旁跪着的陈昱明一把。 陈昱明抬了头看他,眼中全是茫然神色。 杜启崖面色一沉,这孩子真是个不知事儿的,眼下他亲爹和齐王殿下僵持上了,就像是他先前那样子,一样的不知道对面站着的便是当今齐王,万一等会儿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那才更坏了大事呢。 他这样子拿眼神示意,是他实在没法开口,可陈昱明又没叫齐王威胁,一时口快脱口而出,哪怕喊出一声齐王殿下,陈正廷在场面上混迹这么多年的人,还能听不出什么意思来吗? 偏这孩子这样蠢笨,一副不明事理的模样,叫他看来头疼。 杜启崖黑着脸低头看他,等了须臾又抬头往黎晏的方向丢了个眼色,指尖却指向了陈正廷那头。 要说陈昱明不聪明,他是真的不机灵,但是这会子脑子倒也转得快,一见这情形,好似明白了什么。 可是没等到他开口,陈正廷已经怒不可遏了“小子无知,论年纪讲来,我也是长辈,你这副姿态,是哪里来的规矩?我看你一身锦衣华服,器宇轩昂,想也是大家出身,怎得出门行走,却这样无知无畏,便是遇上长辈,也如此桀骜,毫无谦卑姿态,反倒与我说起道理来?” 他一面说,一面嗤了一嗓子,倒像是回了黎晏的那一声嗤笑和讥讽“难道我说的不是正经道理吗?你原是魏家的朋友,站在此处与我讲道理,叫我如何听了你的?” 黎晏嚯了一声“陈老爷架子端的大,道理讲的也大,只是如此说来,陈老爷倒是个最刚正不阿的,一向是帮理不帮亲,那自然你就也是认理不认亲了?那我倒想问一问,我们几个在你陈家的茶楼吃茶,那是花了银子的,没有缺你一两,更没有短你一钱你陈家开门做生意,茶楼酒肆迎来送往,人家说什么的便都有,嘴长在我身上,要说什么,自然是我的自由,诚然我今日论了你陈家是非短长,可这位陈三爷,出手伤人,恶言相加,陈老爷,这是个什么道理呢?” 他说着,双手往胸前一环,好整以暇的打量着陈正廷“他既不规矩,嘴里不干不净的,我动手打了他,那是他合该受着,怎么反倒叫嚣着要押了我们来送官?我倒看不懂,你陈家素日在湖州,就是这等作为吗?你陈家家大业大,原本该规矩大,门风严谨,陈老爷为人清直,昔年在京城时,也是名头叫的响的,难不成现在回了湖州窝着,就不知道如何教导约束子侄家人了吗?” 黎晏这么一大车话丢出来,字字句句往陈正廷胸口扎,每一个字都要见了血才算完的。 陈正廷听来当然不受用,心里百般的不是个滋味。 这三个儿子中,最不争气、最不中用的,就是这个小儿子,从前他胡闹,大多也懒得管,横竖湖州城中他翻不了天,出了什么事都有家里兜着。 这样的话,杜启崖从前倒也说过,是他不当回事,没放在心上,只想着既撒开了手,那就索性撂开,打他小的时候没约束好,如今长大了,反倒这样子去管教,孩子不听,那也是正常的事儿。 但是 陈正廷眼神一变“我便说你不知道是谁家来的无知小子,先前我说的话,你倒像是一句没听进去,这样子的话,竟还要把后头的这些话说给我听?家中子侄如何,是我陈家的事,你站在湖州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张口便数落我陈家门风如何,这是你一个后生晚辈该管的吗?” 杜启崖听着心惊肉跳的,这位殿下倒像是故意的 他心下一顿。 别真的是故意来找麻烦的吧? 带着魏家人一起来的,那八成得是为了孙昶的事儿,这会子故意来找陈家人的麻烦,合情合理啊。 可是陈正廷还不知他的身份,一会儿真的说红了眼,说到底,还是对陈正廷最不利啊。 这个陈昱明,跪在那里像看戏似的,竟事不关己吗? 眼下已经说到了这份儿上,齐王还不肯亮明身份,杜启崖暗暗心惊,只怕这是要诱着陈正廷说出大不敬的话来了 他一回头,恶狠狠地瞪陈昱明一眼。 陈昱明打了个激灵,那眼神锐利的很,鹰一般的,他感觉后背几乎叫瞪穿了。 他顿了顿,又暗自清了一把嗓子,这时才扬了声叫了声爹“您这么跟齐王殿下说话,实在是不大敬着殿下了!” 陈昱明那里话音落下,杜启崖立时便倒吸了口凉气。 这个混账东西! 果然黎晏脸色一变“杜知府,你倒是个伶俐的人啊。” 杜启崖慌了神,双膝一并,膝头再一软,几乎就跪了下去。 黎晏摆手拦了一把“说出来也是堂堂的四品知府,动辄便下跪,还是在你知府衙门的大堂上,实在不像样子,起来吧,甭跪了,你做都做了,叫我发现了再来请罪,这是眼里有我,还是眼里没我呢?” 杜启崖便跪也不是,不跪更不是,可一抬眼,偷偷地瞧见了黎晏的脸色,吓了一跳,便赶忙站直了身子。 他掖着手索性退到一旁去,左右想了想,眼下开脱辩解,齐王也未必会听,倒不如实话实说,还能落个实诚二字。 念及此,他心神一定“殿下您知道,陈家和下官家里,毕竟有姻亲关系。今次陈正廷这样跑到知府衙门来,恐怕也是听说了陈昱明的糊涂事,只是见了您,又看陈昱明脸上伤成这样,跪倒在地,再加上魏家大爷又在,他才一时错了主意,说了不该说的话。这里头既有个亲戚情分,下官更不敢看他越发对您不恭,这才这才” “行了,说来说去,都是你们的道理,本王还追究,倒像是本王不通情达理。你是为了亲戚间的情分,我追究你什么?为着你重情重义,难道还下手罚你?”黎晏环在胸前的手又垂回了身侧去,这会子身份亮明了,话也都摊开来说了,他索性四处扫了一圈,挑了个官帽椅坐了过去。 等他坐下了,才挑着眉去看陈正廷“陈老爷,现下又是怎么说呢?” 陈正廷是彻底愣住了的。 湖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富庶原比不上两浙一代,却也算是百姓安居的地方,其实这里的百姓不怎么见过大世面,是因为很少有大人物到他们湖州走上一走。 历年朝廷派了钦差各地巡察,过去的十年间,能有那么一两年是派到湖州的,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如何能想得到,齐王黎晏,就身在湖州,和魏子期一起 他此时才去看魏鸾,一下便明白过来,这就是魏家那个二姑娘了。 陈正廷开始仔细的回想自己那些话,到底有哪里,是对黎晏不恭不敬了的。 他现在明白过来,小儿子一声提醒,其实是杜启崖的意思,而先前黎晏那几次摆手,有意的打断杜启崖的话,也是那是齐王殿下不叫他说,刻意的不许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陈正廷便一拧眉,合着这是到湖州来给孙家人撑腰的吗? 眼下去赔罪,去告饶,越是纠缠下去,只怕越是叫齐王拿着话柄,到头来,对他和陈家一点好处也没有。 在孙昶的案子上,他已经吃了不少的亏,也已经十分的闹心,杜启崖几次三番的推诿不见,到现在也没有把这个案子给断了,要是在齐王面前再吃了亏,那陈家岂不是委屈死? 他是个生意人,赔本的买卖从来不干,这趟丢了长子的命,要是不能连皮带肉的咬下孙家一口,叫他们家非死即伤,那算什么?这不是活打了陈家的脸吗?将来在湖州,他们家还拿什么去立足呢? 湖州城中的百姓们,这几个月以来,茶余饭后,便已经很是把这件案子当做谈资,外头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陈家的生意虽然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影响,但影响总归还是有的,上个月青州才退了两笔茶叶的生意,说来说去,觉得什么不吉利,刚开了春要起买卖,家里出了人命案,官府还压着一直不给判,这实在是太不吉利了。 陈正廷心里清楚得很,做生意的人大多信这些,这是怕昱卿阴魂不散,到时候绕着家宅不肯离去,那说到底损的都是陈家的阴德,人家当然不愿意这时候再和陈家有生意的往来,就怕连累了自己,一整年的生意都要不顺的。 后来的大半个月,各处要退茶叶单子的就多起来,一来二去的,少说有十几万两银子搭了进去。 现在他逼着杜启崖早日结案,若能早早的了结了,这些损失就还能勉强找补回来,可要还是这样一味的拖延,那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眼下见了齐王,他不愿再叫齐王追究这些,怕节外生枝,那案子就更要一拖再拖了,这趟他陪着魏家人过来,保不齐就是为了保孙昶一条命呢。 陈正廷心念微动,竟一撂长衫下摆处,冲着黎晏的方向,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黎晏倒是没觉得如何意外,反倒是魏子期,大感意外。 陈正廷虽是个商人,但他也是个有骨气的商人,在京城的那几年,面对权贵,也少有弯一弯腰的时候,这一点,其实比他爹要做得更好,至少不像他爹那样子圆滑,那样子长袖善舞。 可是今天,他对着黎晏这样一跪 魏子期皱了眉,下意识的往黎晏身侧靠了靠。 黎晏收起脸上的戏谑“陈老爷,方才你与本王论什么长辈晚辈,如今这一跪,本王到底是受得起,还是受不起呢?” 这是有意刁难,陈正廷不是听不出来,可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了这话茬儿“殿下尊贵无比,不要说草民这一跪,就是三叩九拜,殿下也没有受不起的。” 他一面说,一面竟真的伏地叩首拜了下去。 这一拜,拜的礼很长,等做完了礼,他再直起腰来,眼眶竟有些湿润泛红“殿下这趟到湖州来,草民大约知道您为了什么来,草民这一跪,为先前的无知狂妄向殿下您赔罪,请您大人有大量,念着草民不知情,不要计较草民。”陈正廷的声音里染上了哽咽,紧跟着就又拜下去一礼。 只是这后来的一拜,他没有再直起身,就那样趴伏在地上,开口的声音也是闷闷的“草民有一子,月前为孙昶所杀,人证物证俱在,可是知府衙门却扣下这桩案子,到如今数月过去,案子仍旧未曾了结。殿下,您是大梁的齐王殿下,草民求您为草民做主,还草民那苦命的儿子一个公道吧!” 这算什么呢? 要说他是恶人先告状,其实也算不上,毕竟陈昱卿死了,死在孙昶手上,这些都是事实。 陈正廷其实很聪明,他不会想不到,黎晏到湖州,必定已知案情其中的缘由,来龙去脉一概都清楚,可是陈昱卿前抢民女这事儿,到底不光彩,他便索性不提,连一笔带过都没有的,把话说的和软又可怜,这幅姿态做的这样低,也实在叫人可怜他当爹的不容易。 然则黎晏那里,却丝毫不为所动“那你的意思,杜知府在其位不谋其政,朝廷的四品知府,这样简单的案子,却一拖再拖,是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早有此心 ” 魏鸾心里就来了气。 他愿意帮就帮,不愿意帮,她也不会说什么,原本这个事儿,不清不楚的,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也没和她说明白了,这样稀里糊涂的就到了湖州来,他又当着知府衙门的大堂上亮明了身份,打草惊蛇惊动了陈家人,这一切,魏鸾觉得,他都是有意隐瞒,而他是为了什么,她不得而知。 这样的认知,已然叫魏鸾胸中憋了一口气,更不要说他眼下这样敷衍的态度了 她从不愿胡闹,尤其不愿在外人的面前,与黎晏胡闹。 人家总说她仗着齐王的喜爱无法无天,只有她心里知道,为着黎晏的喜欢,她其实处处谨慎,就怕人家拿住了这个话柄要说三道四,她人小身量也小,经受不住。 然则眼下 魏鸾索性提了一提裙摆,往外横跨出去两步,离黎晏又远了些,目光灼灼的直视着杜启崖。 杜启崖与她四目相对,竟叫那样的眼神看的心里有些发慌。 他不是怕了这个小姑娘,他心里怕的,是这位齐王殿下。 一个魏鸾,不值一提,这样的小姑娘,他见得多了,有些小脾气,素日骄纵些,无法无天的,不分时候更不分地方,倘或在他知府衙门的大堂上真的胡闹起来,他便是支使了左右轰出去,也不值什么。 可是齐王坐在旁边,他不得不对这位魏二姑娘客客气气的。 杜启崖喉结滚两滚,吞咽一口口水进了肚子里去,忖度了好半天,才问她“你有话想说?” 魏鸾坚定的说个是,把裙摆再微微一提,绣鞋的鞋尖儿略露出三分来,浅浅的,叫人没看清的时候,她整个人双膝一并,腿窝处再一弯,直挺挺的冲着杜启崖就跪了下去,自然也把她那嫣红的绣鞋藏了个严严实实。 杜启崖吓了一跳,眼神立马瞥向黎晏,果然那位殿下变了脸。 得,不用问也知道,这位姑娘得齐王殿下青睐已久,只怕从前在京城时,也是能横着走的主儿,见了什么达官显贵,怕都没这样跪过,这样的大礼他受不起啊。 杜启崖鬓边盗出冷汗来,一时又觉得自己这知府做的实在憋屈。 原本好好地四品大员,如今可好了,一个小姑娘跪他,他都要心虚起来。 更何况陈正廷先前说的那几句话,落在齐王的耳朵里,指不定要如何想他。 方才齐王话里话外说是不掺和他湖州的政务,说什么毕竟不是他的封地杜启崖为官这么多年,那番话,他一个字都不会当真。 这天底下,还有齐王管不着的地方吗?只要他乐意,湖州随时都能变成他封地的一部分。 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其余的兄弟都不是至亲,如今年纪大一些,除了早年跟着先帝立下过军功的册了亲王衔儿,余下的都不过封了郡王,连个封地都没有,只是在京城各自划了宅子,富贵归富贵,手上的实权便不多,在宗室中也就不那么说得上话。 这位殿下,那真是天子之下的第一人了。 别说湖州不是他的封地,他没有权利插手湖州政务了,就哪怕这案子是出在了京中,他想管,也照样能管,事后谁还敢到陛下面前去参他一本不成? 杜启崖为着心虚,脚步便挪动了下,稍稍偏了偏身子,略躲开了魏鸾的那一跪。 魏鸾不是没瞧见,只是当不知道而已,她一面跪着,一面叩首拜了个礼,也不再去看黎晏脸色,抬起头时,平声静气的“孙昶是我的表哥,知府大人应当知晓,其实这个案子,俗话又说杀人偿命,我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这其中缘由,我们自己家里,并不是不知道的。那一日原是我表哥吃醉了酒,神思或许有些恍惚,偏又遇上陈家大爷当街强抢民女,这才一时动起手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别逼我 前,说不准皇兄看你正派,你升迁的机会,就来了?” 他这话说不出是威胁还是调侃,但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用意了。 杜启崖几乎可以确定,这位殿下对他的印象坏透了。 若不是对他印象坏到了极点,也不可能这样子夺权。 他自己都会说,他既无实权,湖州又不是他的封地,再加之他同魏家二姑娘的关系,这件案子本该避嫌才对,可他要卷宗 杜启崖眸色暗下去,敢怒不敢言,眼看着他扶起了魏鸾,说完了那番话,竟连片刻都不多待,径直就出了府衙大堂,一路往门口方向而去,直到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得,正事儿摆上了台面,眼下便连陈昱明的言辞无状也不管了。 陈正廷由着儿子搀扶着起了身,杜启崖一眼瞧见陈昱明那长松口气的模样,又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好松下这口气的?齐王不说,不代表不追究,你伤了魏二姑娘,对着齐王殿下说了那么多的混账话委屈你,在府衙大牢住上几天,也算是给齐王一个交代吧。” 陈昱明当下脸色大变,攥紧了他爹的衣角“爹!” 陈正廷脸上也不怎么好看,拍开他的手“素日你嘴上惹祸,今次真是闯了大祸了!去,到牢里待着去吧,不然还等着齐王下手惩处你吗?” 他好歹是明白事理,也晓得杜启崖只是要关押陈昱明几天,委实算是很客气了,他儿子冲齐王说的那些话,就是推出去砍了头,都未必能消了齐王那口气的。 现下齐王丢开手,杜启崖把人关起来,算是小惩大诫,事后齐王便也不好再转头找麻烦,不然显得小家子气,那是招人笑话的。 那头杜启崖见他不说什么,也松了口气,支使了左右拿了陈昱明去,也不敢吩咐特别关照他,就怕哪一日齐王问起来,再节外生枝。 等到衙役们押着陈昱明退出这大堂,杜启崖才黑着脸叫陈兄“当着齐王殿下的面,这样诉苦,你是存了心想害死我?” “我若存了心要害死你,就该在这大堂上,把你收了孙家人银子的事儿捅出来。”陈正廷眼底是清冷一片,连说话的语气里都透着七分的寒凉,“心照不宣而已,你真当我不知道吗?我给你送了三大箱的银子,你都不要,倒像是你多清正廉明杜启崖,你要不是先拿了人家孙家的钱,怕再收了我的,两头为难不好办,你会跟银子过不去?” 他一面说又冷笑“孙家是没什么本事,轻轻松松的就能叫你糊弄过去,可偏魏家是有本事的,魏家这位二姑娘,实在是好手腕的,叫齐王殿下甘心为她摘星捧月。有了齐王殿下给魏家撑腰,你当然怕了孙家人找麻烦,我说的,是不是?” 这话就太不客气了。 原本还是亲家,出了事儿不往一处用心使劲儿,反倒窝里斗起来。 杜启崖听得他那几句话,觉着实在是不中听,当下也冷了脸子“是,我是收了孙家人的钱,你呢?你又真是干干净净的了?方才跟人家小姑娘对峙起来时,你倒好意思说出口,也敢说是孙昶先存了害人的心思。陈正廷,夜路走多了总能撞上鬼,你儿子的命都没了,你还敢信口雌黄,就不怕你儿子回过头来,阴魂不散的缠上你?” “你!”陈正廷登时气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横眉怒目的,若不是还有一丝教养和理智,只怕要在这大堂上同杜启崖动起手来。 二人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谁也没再激怒谁,谁也都没有再开口。 约莫过了半展茶的工夫,杜启崖才唉的一声长叹“你说咱们两个,这是何必?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丧子之痛,又有魏家的旧仇,换了谁也过不去,但你能不能别逼我?我也跟你说实话,要换了是寻常人家,你要人家偿命,我就还你一条命,又值什么呢?孙家和魏家 第一百四十五章:烫手的山芋 第146章烫手的山芋 他一张口便说“别逼我”,这话落在陈正廷的耳中,再没那样刺耳的。 他这个亲家,真不是什么好人,实际上说穿了,他自己也不是。 大家半斤八两,说是亲戚,从前他也没少给杜府送银子,逢年过节的,或是遇上个什么事儿的,大把大把的银票送到了杜启崖面前去,就连去岁杜启崖生辰设宴,他特意打了一尊小金佛,送到了杜家去。 那一尊小佛是纯金的,里头是实心儿,拿在手上沉甸甸,看起来不算十分大,但真费了他不少钱。 所以说,今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杜启崖转头收了孙家的银子,把他们晾在一旁,他心里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眼下他却又是这番说辞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连魏家那个小丫头都会说,真就是把孙昶推出去看了,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你怕什么呢?”陈正廷的面色丝毫没有舒缓下来,“你叫我别逼你,又说体谅我丧子之痛,倘或你真的体谅了,当初就不会收了孙家人的银子,闹到如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 他把尾音拉长了,音调径直砸下去,落在地上,几乎砸出坑来“你现在会说孙家背后有魏家,魏家背后又有齐王府撑腰,当初直接把人推出去砍了,还会有现在这么多事儿吗?所以杜启崖,打一开始,你的主意就不是这样的,你不过是为了银子,想着一拖再拖,等到我什么时候冷静了,劝我就此揭过这码子事儿,横竖你能找出借口来,也总能够想出法子来劝我,我若不听,你自然再另想他法。如此一来,既收了银子又不得罪人,岂不两全其美?” 其实他说的都对,杜启崖那点子见不得人的心思被他这样拆穿,登时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他自认话说的和软,语气也十分的好,那真是拿陈正廷当自家人,才在这府衙大堂说出掏心窝子的话来,可是陈正廷呢? “你这便是打算不领情了?”杜启崖彻底黑了脸。 他在四品的位置上待了几年,底下的人看见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他舍出去一份人情,还没有说不领的,偏今日陈正廷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陈正廷是个惯会察言观色的主儿,生意场上待的久了,自然而然养成这样的习惯,见了人说话办事儿,看人脸色,听人语气,能玩笑打趣是玩笑打趣,倘或真是变了脸的时候,那就得敛起来,甭给彼此招惹了不痛快。 更何况两家人说是亲家亲戚,可这世道上,亲兄弟间还有撕破脸谁和谁也不往来的,更不要说只是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了。 杜启崖能容他们到几时?他手上是攥着杜启崖的把柄,可那里头好些事儿,照样把他自己和陈家也全都牵扯进去,这算什么呢? 陈正廷拢了拢袖口“倒不是说不领情,实在是你方才那样的话说出口来,叫我听着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合着我儿子赔进去一条命,到头来还得我们一让再让吗?你瞧呢,我也说了,现而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这位殿下心里头是向着谁的,你没个数吗?还要我说出口来吗?当着这么些人呢,带着魏家的小姑娘就走,那真是再亲厚也没有了” “你话可别这样说。”杜启崖一扬声打断了他后头的话,望过去的眼神中也透着古怪。 其实他心下有更多的是不屑,陈正廷这样的人,他实则不大看得上。 经商钻营这半辈子,人机灵活泛的过了头,有时就生出些滑头的心肠,便好比目下吧他好声好气的,陈正廷就蹬鼻子上脸,可是一看他这里要动怒见真章了,立时又敛去了那股子嚣张跋扈,倒成了一副温顺的样子。 他真温顺吗?他要是个温顺的,这么些年陈家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 现如今是都不愿意提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真像是彼此拆台,日子不打算过了似的。 现放着齐王殿下在湖州,真闹得不像话,伤筋动骨的,谁也好不了。 他大好的光阴和青春全都在仕途上,多少年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不能为了陈家这一桩案子,把他半辈子心血扔进去。 于是杜启崖的脸色冷下来,连眼神里都透着冰冷和阴森。 陈正廷见惯了各样的脸色和各样的人,可乍然见了这样阴鸷中又带着戾气和肃杀的,没由来瑟缩了一回。 杜启崖却只当做没看见一样“齐王话里的意思,这案子他来办,其实这样也好,省的大家麻烦。” 好在哪里,陈正廷未必不知,可于他而言,这好处,全是杜启崖和孙家的孙家保不齐能保住孙昶一条命,有了齐王的偏颇,谁还能奈何得了他们呢?至于杜启崖,今次齐王接手这案子,他自然而然的抽身而退,即便到将来,齐王殿下公正无私的断了案,要砍孙昶的头,这一切与他再无关系,孙家诚然是使了银子的,可是对此案他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孙家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的命数不好,运道不济,这并不是他不想保孙昶,实在是没法子在齐王殿下手上把人救下来。 所以闹到最后,最占便宜的还是他杜启崖,银子也赚足了,还落了个干干净净的一身清白。 但是陈家呢? 陈正廷喉咙一紧,竟不由的佩服起杜启崖的心思。 从前他也没少和官府中人打交道,在京城那会儿,谁不比杜启崖位高权重呢?可那些阴谋从没有用在他身上,他虽知官场阴暗,远比生意场上来的要更加厉害,却未曾真真切切的感受过。 时至今日一直到杜启崖的这些手段,用在了他们陈家身上,他才发觉,这个人城府颇深,实在是个危险的。 现如今回过头来想自己从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也真是杜启崖为了银子不愿轻易和陈家撕破脸,不然哪有他今日坐在府衙大堂与他叫嚣的时候呢? “杜兄,你说话不能这样说,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齐王还会偏颇我们家吗?”陈正廷干巴巴的咳了声,这一声杜兄叫出口,连他自己都觉着尴尬。 先前那样疾言厉色,摆出一副不领情的样子,眼下又这么明着拉关系套近乎 杜启崖不会在此时开口讥讽他,横竖他不那样吊脸子,那便如何都成,这事儿陈家吃了大亏,他能包容的就包容,能体谅的就体谅,这十几年拿了陈家那么多的银子,这点子容人的雅量,他还是端的出来的。 只是见了陈正廷乖觉的样子,杜启崖心下又难免舒畅。 他整个人往椅背上靠了靠,长舒口气,连眼底的戾气也化为灰烬,不见了踪影“齐王当然不会偏颇你们家,你心里想的其实也很对。案子交到齐王殿下手里,于你而言,那该如五雷轰顶,觉得再没指望了。往简单了说,这事儿倘或闹出个钦差大臣,你陈家家大业大不缺银子,能使了银子去买通人家,可齐王不成这天下都是他黎氏的,是他亲皇兄的,他看不上你那点银子,你也不敢把银子送到他脸前去,是以孙昶这条命到底能不能交代在湖州城,你儿子的公道还能不能讨回来,你心里没数,也想来多半是不能,对吧?” 陈正廷点了头说是,这会子没了气性,反倒平静很多。 杜启崖这一番话正说到了他心缝儿上,全是他心中所想的,于是他又生出更多的无奈和疲惫来,长叹口气“所以方才我急的那样,也口无遮拦的,好在是咱们从来亲厚,你体谅我心情,也不计较罢了。” 都到了这会子,他言辞之间,竟还不忘记要开脱,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想着把伤了的情分找补回来。 杜启崖心中嗤笑,敷衍了两句“说这个没意思,倒真显得生分了许多。” 他是不愿多提的,其实闹到这一步,往后两家人哪里还有什么情分可言呢? 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明面儿上过得去罢了。 陈正廷这样的人,从来都不似面上那样大度,他心里记仇,会一辈子记得自己是怎么对陈家的,又是如何不看重他儿子的人命官司。 至于自己这世上没有人会待见捏着自己把柄和短处的人,尽管他知道,这短处不只是他的,也是陈家的,原本他和陈家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然而今日陈正廷说了不该说的话,拿这些来威胁他,那么这一家子人,就再也不能和他做朋友,陈正廷,也彻底失去了与他私交甚笃的资格,倘或将来有机会 后头的话他没再想,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这会子面上露出端倪来。 眼前坐着的不是陈昱明那个草包,连人的脸色都不会看。 陈正廷一时气糊涂了才说出这些话,他人精似的,这会儿自己都慌张了。 杜启崖拿舌尖顶了顶脸颊,斜着扫过去一眼“齐王是最自由,也最有资格放浪形骸的一个人,他想做什么,这天下没人约束的了他。孙昶的案子,其实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他要站在这堂上说孙昶是错手过失,本无意谋害,至多罚了孙家些银钱了事,那孙昶就能活命,你有苦说不出,有理也没地方诉,案子只能就此了结。可是陈兄,齐王,是大梁的齐王,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的一言一行,大梁的臣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陈正廷原本面如死灰,实在是一点儿希望也不抱了。 连杜启崖都这样子说,齐王殿下只怕心里更明白,自然也会这样子做。 然则峰回路转,杜启崖他话锋一转,好似这个事情还有转机。 官场上的门道,他真是不那样清楚地,只是觉得,一切就该如杜启崖所说那般,齐王本就可以为所欲为才对。 陈正廷愣了神,肃然看过去,正好与他四目相对“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是这案子还有转机吗?你该知道我,我从来不缺孙家那点子银钱,孙昶杀了我儿,我只要他来偿命,仅此而已。” “是,我知道,从案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杜启崖眼皮往下略一压,彻底盖住了眼底所有情绪,“齐王是不怕人家戳他脊梁骨的,不然不会到湖州还带着魏家二姑娘,可这毕竟只是私事,百姓们说嘴,也只是茶余饭后当谈资,觉着这位殿下儿女情长,是个痴情种子,旁的不会多说什么,更与陛下和大梁的江山无关。但孙昶这个人命案,那就不单单是私事了。” 他略一顿声,重又掀了眼皮“记得我先前所言吗?齐王殿下本该避嫌,为魏家之故。” 陈正廷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可转眼间,如梦初醒。 他脸上全是了然神色,叫杜启崖这么几句话说的幡然醒悟。 他啊的一声,倒吸口气“他若一味偏袒,哪怕是有心保孙昶的命不,应该说,他要救孙昶,那不只是要让我信服,而是要让湖州百姓心服口服!”他几乎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脸上也是雀跃和欢喜的,“他一味偏袒,百姓只会议论纷纷,说他为讨魏家小姑娘的欢心,草菅人命,目无王法,仗着自己是宗亲皇族,便把人命不当一回事,分明是个杀人案,他却草草了事,将杀人凶手返归故里,何况湖州本不是他封地,湖州政务不该他插手,他这是专擅,更是越权。众口铄金,便是陛下知道了,也只能罚他,不能再袒护,如若不下手惩处,那便是置民心于不顾了!” 杜启崖眼底终于见了欣慰二字,这个人虽不大清楚官场门道,好在是个最知道人心的。 他点了头“所以你瞧,齐王今次实则是揽了个大麻烦上身。” 说起这个,他又把肩头一抖,撇了撇嘴“我原想着他不会明里插手,哪怕是私下里交代我几句呢,至少今日在大堂上,总不会开口的,谁承想,他一张嘴,这烫手的山芋,他倒接的心甘情愿似的。”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四十六章:你想救他 第147章你想救他 出了府衙的大门,魏鸾是气鼓鼓的。 她没个好气儿,自然就没有好脸色给黎晏。 魏子期看的提心吊胆,直到黎晏一向宠着她,可她也不能这么无法无天。 于是他跟上前几步,悄悄地扯魏鸾衣角,见她抬眼望过来,便朝着她径直的摇了摇头。 黎晏不是没看见,只是当做没瞧见罢了,他想说没必要,她在他跟前,一向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魏家人时常拿规矩拘束着她,实际上他是很不喜欢的。 但这话从前不是没说过,就是当着魏业也说过的,人家不听,或是听了,没记到心里去,总归想着尊卑有别,唯恐僭越,这样小心翼翼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日子久了,他懒得开口,也就随他们去了。 也好在是魏鸾这十几年下来,没叫他们教坏了也不能这样说,于魏家人而言,魏鸾目下这样,才算是“坏”的,只是对他来讲,这样才最好而已。 那头魏鸾自是没收敛的,反倒把袖口往外抽了抽,从魏子期的手上抽离开来。 等走出去越有一箭之地,她回过身再望府衙大门一眼,那口气就更不顺了“你今天这样打草惊蛇,还要不要查陈昱卿的事情呢?这案子原发在湖州城内,你是跟着我们魏家的孩子一起到湖州的,怎么能把这案子接过去?” 她这么说来,竟叫人听不出到底是恼怒黎晏打草惊蛇,还是在担忧黎晏今次的大包大揽了。 这案子对黎晏而言是个烫手山芋,不要说杜启崖了,连魏鸾和魏子期都看得出来,至于陈正廷一时猪油蒙了心,连这一层都未想到,一则在黎晏和魏家的关系里,他到底只是局外人,二则这里头弯弯绕绕,其实他离开京城更早些,真未必有魏子期更明白,而魏鸾之所以心念转过立时能看透,也不过是前世造就而已。 黎晏那里一味的摇头,更多的是无奈,连叹出一口气来,都是满腔的挫败。 魏鸾高高的挑了秀眉看他“你这样子,倒灰头土脸的,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魏子期拧着眉“鸾儿。” 她斜着瞧了自家兄长一眼,这样其实不恭敬,人家说长兄如父,出门在外,爹不在身边,大哥说的一切话,他就都得听,这样不敬重大哥,显得她没分寸不懂事,简直是不知所谓。 只是魏子期不计较,魏鸾这会儿为着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自然也不顾着这些。 黎晏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终于开了口。 那一声幽幽长叹,连最短促的呼吸声都砸在魏鸾的心尖儿上“陈家人心术不正,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魏鸾一怔“我问的分明” “你别急着打断我,且听我说完了,不是问我吗?总要叫我解释个清楚明白吧?”黎晏没容她把话说完,一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头,把她所有后话都堵了回去。 关于这件事,他的确有着自己的成算,先前也没和魏鸾说过,更没跟魏子期商量过。 他一向是个专擅独断的人,朝廷里的事,大大小小的经办过几件,从来也没跟谁商议过什么再拿主意做决定,皇兄从前说,办事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实在不是一个王该干的事儿,太没骨气,也失了男儿血性。 这些年他办事不是不着调,皇帝更是放开了手,一切都任凭他去,知道他在外头不会胡来,便也就更加的放心。 他偶尔间会与魏鸾商议的,都是些朝堂之外的事,毕竟涉及朝堂政务,就成了她不该知晓的。 今次湖州一行,说是朝堂内也可,说是朝堂外也可。 当他踏进了陈家茶楼,又见了雅间那样的布置,便知陈正廷此人心思深沉,断然不是个好相与的,平素在湖州城中,只怕坏事也没少做。 既然如此,这么些年,他仍旧能在湖州耀武扬威,凭的又是什么? 杜启崖连人命案子都敢收了孙家的钱,而后把案子一味的往下压,更不要说陈家了 这里头狼狈为奸,,只怕湖州的水深不见底,是一潭恶臭的死水。 他无意搅弄风云,如若这水面是波澜不兴的平静,他更愿意一点点的荡起涟漪来,倘或一块巨石砸下去,惊动了水下藏着的小鱼小虾,那有什么意思呢? 是以在茶楼中,他故意放声,侃侃而谈,字字句句全是指陈家的不是。 那些话难听,黎晏心里是有数的。 眼下魏鸾问起来,他没什么好瞒的,更不愿骗她“我是故意打草惊蛇不假,先前与你说的那件事,凭你的聪慧,细细想来,也知我还有别的缘故,只是如今见了陈家是这样的行事做派,我自不愿与这样的人家过从亲密,他们陈家也不配。” 黎晏说这话,眼底全是不屑,打从心眼儿里散发出来的不屑,一直蔓延到了眼睛里似的“他们既然不配,我又何必还藏着掖着?这大梁本就是我黎家的大梁,我所到之处,还要避陈氏锋芒?这不是太可笑了吗?” 魏鸾倒吸了口气,真是噎在了嗓子里,说不出话来,又不甘心咽下去。 黎晏是不服气吧?这样的情绪,或许不能全然称之为不服气,可更细致的,她真是难以描述和形容。 总之他想要看陈家栽跟头,或是单纯的,只为了看一看陈家人惊慌失措时是什么样。 她喉咙发紧“那就不顾着大局了?” 她有些难过,说不上是为什么。 黎晏看懂了她眼底的悲伤,心里当然也不好受,大约是因为,眼下她是那样的不理解他,以为他为了一时畅快,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孙昶还关在大牢里,他们连面儿都没能见上一回,魏鸾就已经在公堂上和陈正廷对峙过了一次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更多的是掩藏自己的情绪。 他克制着自己,也尽力的平复下心虚来,保持着冷静,唯恐说出不中听的话来伤了她“你觉得我把案子揽过来,是给自己找麻烦,毕竟我是大梁的齐王,不是你魏鸾一个人的齐王。你表哥涉案,铁证如山,人是他杀的,他自己都不敢不认,我有什么好查,又有什么好断?倘或放了他,总有人要说我这是为了你而生出的私心,我名声难听,你、你们魏家,名声就会更坏。可是我要杀了他” 他深吸口气,那一口气很长,许久他都没疏缓过来。 黎晏的胸膛处剧烈的起伏着“你外祖父和舅舅舅母,会记恨我一辈子。” 魏子期大吃一惊忙说不敢“早说过原是表哥错了的,即便殿下杀了他,也没有人敢记恨殿下。” “是吗?好听话谁都会说,场面上的话,就收起来吧?”黎晏剜了他一眼,觉得这样的魏子期尤其可恨。 杀子之仇,便是不敢报,也不会不恨。 这里头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言,孙昶死在谁手上,孙家人便会记恨谁,无论他是不是咎由自取 可魏子期不够实心,自来便是如此,总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挂在嘴边,脸上的笑,也永远是不达眼底,最虚伪不过的笑容。 连眼底都不达,又如何能够是发自肺腑? 黎晏冷哼了声,收回了目光懒得再看魏子期,只是叫魏鸾“你担心什么我不是不知道,你又气我此举将杜启崖从苦海中救了出来,他不知赚了孙家多少银子,到现在没个交代,骂名其实还是孙家背,在百姓眼里,陈家是受害的,死了儿子,这样的伤害还不够大吗?说到底能压下来,那孙家背地里不知道使了多少手段呢,这事儿是杜启崖一手造成的。可现如今好了,我这么一插手,反而把他从两难的境地解脱了。” 魏鸾深吸口气,又长长的吐出那口气。 原本她是不想说的黎晏到湖州是为了她,牵涉到这些乌漆墨黑的事情里也是为她,这些事情,连她听来都觉得头疼糟心,更不要说黎晏了,可他没有一句怨言,一路从齐州赶到湖州来,昼夜奔波,早几日走得慢些,也还是为着她的身子考虑,从不是为了他自己。 黎晏这样为她,她怎么能反过头来怪黎晏呢? 可眼下他滔滔不绝说出这么一大车的话,原来道理他都懂,也明知道她会生气会恼怒,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魏鸾一时觉得看不透他,便生出更多的心凉之感来“是,你说的都对,那我现在想听一听,你打草惊蛇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看一看陈正廷脸上的惊慌失措?还是为了看看杜启崖的慌乱,看着他堂堂四品知府,在府衙大堂上没了章法乱了分寸,你觉得很痛快?” 话语往往能伤人,说的重了,是能杀人的。 黎晏心口处猛然一疼“你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他手臂略抬了下,在胸口处按压了一把,很快又放了回去,只是瞬间而已。 可是魏鸾看见了,也知道他为了什么。 她抿起唇“我无意拿话伤你,是你自己要这样做,要这样说。你不愿与陈家往来,查清楚事情真相,我们离开湖州就是了,何必你如此行事?你惊动了陈正廷,当日他若有什么部署,现如今也会紧着收拾干净,难道留着给你抓把柄吗?” 魏鸾一面说又一面摇头“我的确是看不明白,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想帮你。”黎晏坚定的望向她,语气渐次沉重起来,“因为你想救孙昶,所以我想帮你!” 魏鸾眼底惊诧一闪而过,连一旁魏子期都大为震惊“殿下,鸾儿她从没有” “你自己的亲妹妹,你反倒看不透她心里想什么吗?”黎晏气劲儿上来,哪里肯听魏子期那些话,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就阻断了他的声音。 他又去看魏鸾,见她整个人呆呆的,于是心下了然,这些日子以来,他并没有想错。 先前他以为自己多心,她这么多年不和孙家走动,便是从前孙魏两家还往来时,魏业都很少得空带她到滨州孙家去作客或小住,而她那位外祖父,更从没有要把她们姊妹接到府上小住的提议。 他想来或许她与孙家感情淡淡,和孙昶之间就更没有什么兄妹情分可言。 可是一路走来,她越发沉默寡言,越是临近湖州城,她就越是心神不宁,有时候一整天也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便开了口,也心不在焉的,总感觉是敷衍支吾过去,再后来,他们进湖州城的前一天,她更是一整天都没露面。 直到那时候,他才发现,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救孙昶的。 只是在齐州时,有太多的话没法子说,即便是到了他面前,也没法子说,毕竟那时总有魏子期跟着魏业和魏子期这父子两个,大抵是真的无心插手孙家之事,更没什么想要救下孙昶的心思是以她不说,是没办法开这个口,说了怕招她父兄的反驳和训斥。 而之后不言声,那那就是为了他所说的,打算插手湖州茶叶生意一事了。 她也许以为他主意已定,又有了诸多部署与安排,若再开口,打乱了他的计划,也只是搅扰的他不得安宁而已。 于是她一个人把这些藏在心里,自己神思倦怠起来。 黎晏眸色略暗下去“阿鸾,你今日大大方方告诉我,你真的,从来就没想过救孙昶吗?” 魏鸾朱唇微启,那个我字在舌尖儿上打了好几回转,要丢出口,又卡在那里。 那句话她没完整的说出来,只是目不转睛的望向黎晏。 好半天过去,她终于找回了声音,也撬开了自己的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和任何人都没有说,没有离开家的时候,只有齐娘在我身旁,我都没改过口,从来都告诉他们,我未必一定要救表哥,情分归情分,舅舅和舅母今次行事过了头,伤了我的心你怎么会知道,我早就生出想要救人的心思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四十七章:另有用心 第148章另有用心 黎晏果真是了解她的。 眼下连她大哥都显然吃了一惊,站在那里几乎目瞪口呆,好半天也只是丢出鸾儿二字,那音调明显的上扬,充满了难以置信。 其实又有什么好惊诧的呢? 魏鸾垂下眼皮,交叠在一起的小手攥了攥自个儿的衣角下摆处。 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来,一点也不奇怪才对。 她知晓舅舅和舅母做得不对,也为此生气过,齐娘当初还一个劲儿的劝她,唯恐她气坏了身子。 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说陈家清清白白,又或是她表哥素来都是没轻没重,一向孟浪轻狂,那她便也觉得没什么了,横竖不知轻重的人,早晚也是要给自己招惹祸端和是非,如今只是得罪一个陈家,失手杀了陈家人,拿他一条命抵出去,是他自己的命数,合该他自己受着,也省的将来祸闯的再大些,连家里头一并连累。 然则现下最要紧的,是陈家原就心怀鬼胎,一贯都不是什么清正的人家,要说一身正气,那同陈家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 她之所以把这样的心思掩起来,并不是真的以为,杀人偿命——这里头总归分了情形不同,如孙昶今次这般,惩处是该有,可他真的就该死吗?不要说陈家是不是真的动了手脚了,哪怕是没有,他陈昱卿当街强抢民女,那不是仗势欺人的?叫人碰上了,一时失手把他打死了,真的就那么罪不可恕? 恐怕未必。 但是从一开始魏鸾就知道,她父兄无心救人……爹就算了,连大哥都觉得不该插手不该救,如此一来,她连个商量说话的人都没有,这样的心思,自然也就不能再开口,不然叫爹和大哥以为,她是小女儿柔肠一副,心太软,还要胡闹缠着他们想法子救人,平白的给爹和大哥增添烦扰。 至于黎晏嘛——这样的事情原就与他无关,在他的眼里,何时能够看到一个孙昶了呢?可是她开口,他就势必会想尽办法满足她的要求,而这是她所不愿的。 诚如她现在说的,黎晏这是把烫手的山芋从杜启崖手上接过来,一个弄不好,连他自己的名声都会被连累。 陛下是不会对他怎么样,可如若是失了民心的事,小惩大诫总归少不了,好歹是要给湖州百姓一个交代的。 魏鸾轻咬着下嘴唇,一直低着的头,终于又抬起来“你说的不错,你也很了解我,其实你从一开始就应该怀疑过,只是我尽力的掩饰,从不敢表露分毫,连你也差点叫我糊弄过去,以为我真的不想救人。” 黎晏无声的叹息,她眼底的伤怀他不是看不见“你怕麻烦别人,难道也怕麻烦我吗?” “这不是麻不麻烦的事儿。”魏鸾摇着头说并不是这样,“这十几年来,有什么事是我跟你开不了口的,又有什么是我怕麻烦了你的呢?”她一面说,一面去回想,临了了,又补了两句,“你自己想想就知道是没有的。我表哥的事情,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名声受损,我要是开了口,你当然能保住他一条命,陈家在湖州再如何一手遮天,难道你出面要保人,他们家还能闹翻了天不成?” 所以她今次会生气。 黎晏悬着心提着的那口气,略略松下来“那你信不信我呢?” 魏鸾如何不信他?可是她难免会担忧…… 那头魏子期一直是黑着个脸的,打从黎晏说出那句“你想救他”,他的面色就再也没舒缓下来。 他不懂,看着那样懂事的魏鸾,怎么会一直存了救人的心思呢? 然则这会子还在街上,且黎晏也在,他不好多说什么,怕话说的重了,魏鸾面上挂不住,黎晏就更要给他使脸色,于是他吞了口口水,再三的忍耐,到底把那些已然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去。 魏子期吸了吸鼻子“殿下要案子的卷宗,又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如果我没猜测,殿下是想完成鸾儿的心愿,救下我表哥的?” 黎晏翻了个眼皮,确实是没什么好脸色,丢了个白眼过去“不然你以为呢?” 魏子期简直是在说废话。 他要不是为着魏鸾的这份儿心,怎么可能从杜启崖手上把这案子接过来。 他难道不知道这个是麻烦?要救人,还要保全名声,要紧的是魏鸾的名声,他要周全的便很多。 陈家再怎么不敢惹他,这样的杀子之仇,人家家里又不是没气性的,等将来案子了结,那说什么不还是凭他们一张嘴? 黎晏嗤了声“我不为了救人,何必费这些事儿。” 魏子期呼吸一窒“那殿下今日大闹陈家茶楼,也是为了这个。茶楼中那样的布局,殿下笃定了,一定会有陈家人在雅间旁听,为的就是听那些嚼舌根的话,只是今日碰上殿下的运气又好,遇上的正好是那个有勇无谋的陈昱明,反倒愈发成全了殿下,径直闹到了府衙去。见了杜知府,殿下亮明身份,再把这案子要过来,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黎晏面上全是坦然,事情到了眼下了,他当然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他甚至能猜到魏子期后头会问什么—— 故而他把肩头一耸“其实你们也不必想的那样多,陈家素日在湖州,未必是什么好的,至少陈家兄弟几个,尤其是这个陈昱卿——”他啧了两声,“浪荡公子,人家能说他什么好?我自然有我的分寸,孙昶本来也不是不能救,只不过……” 黎晏拧起眉头来,不再看魏子期,连带着语气都柔和下来“阿鸾,你舅舅和舅母,是不是也没告诉过你们,去岁孙昶把湖州茶叶价格压低了三成的事情?” 魏鸾点了头,这事儿她的确是不知道的,今天在堂上听见陈正廷说起,她也吃了一惊。 现下黎晏问起来,她又少不了想替孙昶辩白几句“可表哥有这个本事,能叫湖州的茶农心甘情愿的把手上的余茶卖给他,买卖嘛,本来就是各凭本事的,人家的买卖既谈成了,陈家又眼红个什么劲儿呢?再者说,今年表哥来收茶,可没按着去年压低人家三成的价格吧?照理来说,孙家也不算是亏心做买卖的,当初生意不景气,傻子才会按往年的价格来收茶,难不成陈家就那样大度,会照往年的价格给茶农?” 黎晏忍住了笑意,这丫头倒好了,眼下把话说开了,知道她一心是想要救孙昶了,就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他不过问了这么一句,她倒一大堆的话来替孙昶开脱说情似的。 他摇了摇头“我没说孙昶办的不对,今日堂上陈正廷说起,我便在想,他这个话几分真几分假,陈家当初又抱着什么心态做壁上观——其实咱们心知肚明,谁也不是傻子,陈正廷自个儿说了那番话,大抵也没指望我能听进去。” 魏子期一撇嘴,心说那是了,有鸾儿在呢,陈正廷又不是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还能指望你听进去,心疼心疼陈家的遭遇了? 只是他又不懂,既不是说孙昶这事儿办的不够敞亮,为何又眼下问起来? 要救孙昶他是不情愿的,说到底只是加深和陈家之间的仇恨与矛盾,孙家却未必真的感激他们什么,他也不是几年前的那个他,有些心思放下了,现如今只想魏家能更好一些。 是以魏子期顿了须臾“殿下问这个,又不是为了指责表哥办事儿不敞亮,那是觉得,我舅舅和舅母今次到齐州,却嘴里没多少的实话,殿下觉得他们为人不够坦荡吗?” “多少有这么个意思,而且我们应该去见一见孙昶。”同魏子期说起话,黎晏总是少了耐心,敷衍更多,不耐烦的情绪在脸上都能瞧得见,“你舅舅舅母说了谎,却不知他们还瞒了多少事,说来也有趣儿,他们是为了救孩子的,却还要在你们这里扯个谎,倒也不怕耽搁了救人。” 魏鸾瞧他这幅神情模样,生怕两个人再起了争执,于是赶在她兄长前头开了口“你想问出什么呢?” 黎晏脸上这才又有了笑意“你不是说了吗,只怕去岁那些茶农茶商,也是心甘情愿把茶叶卖给你表哥的。既然是这样,那你表哥为人处事就应该还算不错,至少和这些个茶农交情不错。而且按陈正廷说的,恐怕这些个散户,和陈家相处的并不怎么融洽。我们少到湖州,不大清楚湖州究竟是如何的,只是我想来,陈家以往一家独大的做生意,只怕没少做欺负人的事儿,压人家的价儿,不像是你表哥干的事儿,倒更像是陈家干的。” 魏鸾眼睛略一眯,没多会儿的工夫脑子就转过了弯儿来。 她拖长了音调哦的一声,面上全是了悟“要救人,还得让湖州百姓说不出什么,便是陈家说破了天,我表哥能活着,如若变成了合情合理的一件事,今后就省去了许多麻烦。” 他说是,眼底是笑意,更有欣慰“你很聪明,也懂得我心中所想。” “但哪有这样容易的事情?”魏子期那里眉头紧锁,“殿下想的,是问一问表哥,去年来湖州谈生意的时候,如何说通了那些茶农,而孙家收回去的茶叶,又都是从什么人手上收走的。既是做茶农的,多少有些家底,在这湖州城中,勉强说得上话,回头要放人,有他们帮着,能省很多麻烦和力气。可是殿下怎么不想一想——今年生意僵住了,现如今到了五月份,新茶都没收上来,表哥为这个在湖州待了快两个月,现在还闹出这样的事情,为的是什么?” 黎晏面色一沉“是那些茶农不敢得罪陈家。” 魏子期说正是“他们是有心把茶卖给孙家的,但还要在湖州立足,从前被陈家压着压惯了,也压怕了。这茶叶卖给了孙家不打紧,怕的是将来陈家报复,所以陈昱卿价未必给的十分高,却仗势欺人不许他们卖。殿下瞧,他们果真没有卖,便足可见陈家在湖州的震慑力了。现在殿下想通过这些人,帮着您一起救下我表哥——” 他拖了拖尾音,其实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屑,那样的意味虽然不浓郁,却不是听不出来。 魏鸾倒吸口气“大哥。” 她低声叫,黎晏脸色也越发难看“如果照你说的,杜启崖也不敢拖延这么久了。” 魏子期说的是正经道理,他心下也明白,要想真正叫那些茶农松口,承认了孙昶为人是坦率直爽的,今次杀人真的是失手而已,绝非蓄意谋害,那只有打压的陈家难以再似从前那般。 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又正好顺了魏业的心意吗? 魏业要的是什么,他早就跟魏鸾说过,眼下魏子期这么一番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逼着他做这样的决定呢? 黎晏连声咂舌,两只手往身后一背,终于正视起魏子期“子期,你说这样的话,又有没有私心呢?你是在告诉我,陈家一日在湖州做着‘地头蛇’,我想救了人还保全名声,就一日不可能。我想做成的事,只有先打压了陈家,才能做得到办得成,至少在那些茶农的眼里,有齐王撑腰,便不怕陈家来日寻衅,或是将来难在湖州立足。子期,你真的是为救人做盘算,还是另有成算呢?” 魏鸾的一颗心霎时间揪起来。 黎晏话里有话,且那一层意思,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早在离开齐州前,她就知道了的。 只是她不清楚,大哥又是否和爹的心思一样呢? 人家说父子连心,这么多年来,大哥跟着爹东奔西跑,是不是早就真的和爹是一条心的,无论什么事…… 生意场上的阴谋诡计,她不想知道,更没有兴趣接触,但爹和大哥好像一直都把她算计进去了吗? 魏鸾攥在一起的小手愈发攥紧了,刚养起来三两分的指甲,几乎掐进了手心儿里去。娇鸾令 第一百四十八章:招惹是非 第149章招惹是非 黎晏这么一席话,把魏子期彻底的说懵了。 他爹的那点心思,他当然是有数的,无非是利用齐王正好打压陈家,这次齐王既跟着他们一起到了湖州,就不能给陈家好日子过,总要叫陈家知道厉害,免得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仍旧怀恨在心,忘不掉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只是于魏子期而言,他不赞成,也无法苟同。 从小到大,他都希望魏家和黎晏保持距离,更希望魏鸾和他保持距离,既一直都存了这样的心,又如何会与他爹一般,想利用齐王来谋利呢? 眼下黎晏话一出了口,他立时听出言外之意。 然则魏子期心中惊惧却远胜于愤怒。 黎晏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想必是知晓爹今次要请他走一趟湖州的真实用意。 这个人他怎么会小看了大梁的齐王殿下。 宗室皇亲,便是年纪再小,也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说到底都是心思深沉,不好骗的主儿。 黎晏不计较不追究,还多看在魏鸾面子上呢。 魏子期当下脸色大变“殿下不如挑明了说,这样遮遮掩掩,实在也不是殿下该干的事儿。” 他背着手,实则紧张不已,若细看,隐隐还能瞧见他鬓边的一层薄汗“我从没想过要利用殿下来做什么,会说出这样劝阻的话,也并非要殿下如何的打压陈家,这些,斗不过是我肺腑之言。殿下细想,也该明白,这都是正经的道理,我没含沙射影我们魏家在齐州,尚且有宋家这样的人家可比肩,何况一向收敛多一些,陈家可不是。” 他一面说,一面又略扬了下巴,朝着黎晏挑了一回“我只是在劝殿下三思而行,也希望殿下能认清现实。殿下把案子大包大揽的接过去,生出了救人的心思来,那总归是我表哥,殿下要救他一命,我心中也不胜感激,可是殿下若一味打算靠着那些个茶农来成事儿,恐怕是会失望。与其等到来日殿下碰了壁再失望,再措手不及,不如眼下我就与殿下实话实说。讲真话总是不好听,但殿下高高在上惯了,听见一两句真话不容易,阿谀奉承听多了,难道不想听一听这些个肺腑之言?” 黎晏高高的挑眉,打算从他眼底看出一丝的惊恐和慌张来,但也不知道是魏子期掩饰的太好,还是他真那样气定神闲,能这样大摇大摆的说出这样的话。 说来说去,他是不承认有私心了,要自己把话挑明了说,这算是在讥讽他了? 他嗤了两声,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听吧,说了这么一大车,横竖你不承认,我也不能逼着你认下。你说什么肺腑之言,我听进去了,不若你想个好法子出来?” 他三言两语噎住魏子期,那真是一口气险些没有提上来的。 魏子期从前就不喜欢他,但真不知道这个人说起话来这样气人,能把人活活给噎死。 眼下他又有什么好办法? 先找麻烦的是他黎晏,公堂上亮明身份越权夺了杜启崖办案权的也是他黎晏,没人逼他这么干这就像是闯了祸的孩子,自个儿闯的祸做的孽,总归要自己来承担,谁还能替你受着不成? 或许天底下有无数人想为这位殿下承受,觉得是无上的荣光,可他魏子期不想,亦不屑。 魏鸾从她大哥脸上看出了端倪,就怕他脱口而出,仍旧说什么“率性”的话。 她喉咙一紧“不如就按你说的,好歹我们也该先见一见表哥。舅舅和舅母说了多少谎,瞒了我们多少事儿,我们自己心里都没数,见过了表哥,就一切都明白了。至于你说的要去找一找去岁与表哥谈生意的茶农,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办法,往好了想,没准儿能成,将来湖州城中,也有他们帮着咱们说话,不至于什么都是陈家一张嘴,只是我大哥说的这些,无非是往坏处想,那些人畏惧陈家势力,便是有你在,也不该开口罢了。” 她横跨出去一小步,紧着又接上前话来“人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现下什么都还没做,保不齐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咱们想的再好,说的再多,实则都不大有用的。” 那一小步跨出去,姿态是阻拦,更多的是对魏子期的维护。 黎晏看在眼里,心下也明白,单看她到如今还想救孙昶,这丫头心肠实在是软。 对外人倒是硬的起来了,譬如宋家姊妹,再譬如元乐,可是对自己人嘛连章氏她都能一忍再忍,那性子可真是好到了极点。 她都这样子了,他还跟魏子期计较什么?是以黎晏只是点了头,算是应下了她的那些话,旁的一概不再提,带着三分赌气的性儿,自顾自的迈开腿,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了。 魏子期和魏鸾见到孙昶,是在那天后半晌了。 原本依着魏鸾的意思,当下她便想到大牢里去看一看孙昶。 她是没见过那种地方,更别说进去了,只是看话本子也好,听人戏言也罢,都说大牢里是最吃苦,也最是磨人的了,哪怕孙家上上下下的都使了银子,可她就是怕杜启崖真的同陈家联合起来坑孙家,真要这么着,暗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磋磨她这位表哥。 可是黎晏不肯,她头上还有伤,虽说周谌看过说没有大碍,吃两服药,多休息就好,若是到了后半天觉得头疼起来,他再来看,若是觉得不疼,那就真没事儿了。 故而黎晏把她扣在客栈里头不叫她出门,偏偏杜启崖又几次三番派了人到客栈,说是请黎晏移驾驿馆,也好叫知府衙门的人跟前伺候着。 黎晏再三的想来,客栈有客栈的方便之处,可就是人来人往的,也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魏鸾,于是吩咐赵隼去回了杜启崖的话,叫把这客栈里的人给清了出去,至于人家花出去的银子,也不叫他知府衙门赔回去,他自个儿掏了银子赔给了人家,又补给客栈老板二十两,余下的便不提了。 魏鸾无奈,可他一味的看着,她又不能跑出去,况且要去大牢看孙昶,还少不了他同杜启崖吩咐下去话,不然也只怕这位杜知府,对他们魏家人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才对。 于是这么一拖再拖,一直到后半天,周谌再给魏鸾请过了脉,且她额头上的红肿也的确消退许多,看起来没早晨那样吓人,他才稍稍放下心来,叫赵隼陪着她和魏子期,一块儿往知府衙门去了。 他原是想去的,只是细想来,人家一家子见面说话,有他在,孙昶保不齐紧张,万一有些话再憋着不说,他倒成了坏事儿的,再者于杜启崖看着,也不大好,便索性在客栈等消息,也不跟着一道去了。 赵隼早上时候是没跟着伺候的,等他们回客栈那会儿,见了魏鸾你的伤,又见知府衙门一味的派人来,这才知道了一大早发生的事儿,这会儿往知府衙门,他也带着一肚子的火气,便是觉得这位杜知府,办事儿实在不像样子,着实的委屈了他们家殿下。 眼下临近了府衙门口,魏鸾长叹了一声。 她原就跟在赵隼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没差开几步的距离,这一声叹息自然入了赵隼的耳中,他一愣,脚步就顿住了,回了身来看她“姑娘是身上不舒服吗?还是头疼起来?出门前殿下特意嘱咐了,姑娘要是头疼起来,可不许奴才带您到牢里去见那位少爷。” 魏鸾摇头说不是“你心里头,对杜知府还存着气的吧?” 赵隼啊的一声,倒抿起唇来,好半天才回了她一声“姑娘真是聪慧极了。” “不是我聪慧,我和黎晏一起长大,你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儿服侍,说白了,咱们不都是一起长大的人吗?”魏鸾掖着手,面色平静的望向他,“你生起气的时候总显得心事重重,其实我方才叹了好几回气,就是声儿不大,但依着你的机警,早该听见的,我寻思着我一个劲儿的叹气,你倒也不知道问一声吗?这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你果真顿住了脚步,可见不是黎晏没交代你,是你先前心里有别的事,压根儿就没有听见我的声音罢了。” 赵隼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倒叫她来操自己的心,眼前这一个虽不是他的主子,但诚如魏鸾所说的一样,都是一起长大的,他做奴才的整日跟在主子身边儿,主子高看的人,他当然也高看,是以魏家这位二姑娘,同他半个主子是一般无二,他虽偶尔会心下对她生出不满,觉得她又凭什么叫主子鞍前马后,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毕恭毕敬的。 这会子听她这样说,赵隼便躬身做了个礼“是奴才的不是。” 魏鸾了一嗓子“我原也不是责备你,你生杜知府的气,也是为黎晏,我责备你什么?只是赵隼,黎晏身边一向是你最得脸,也最得力,你小的时候是宫里长大的,后来才拨到黎晏身边去伺候,好多道理,你比我还要清楚。人家都说宫里长大的孩子惯会看人脸色,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我想,这不光是说那些皇子公主们,自然也是说你们了” 她拖长了音,声音一直是软软的“黎晏不来,自有他的道理,叫你陪着来,是怕杜知府为难我们兄妹,明着他不敢,可场面上说几句话,推辞敷衍过去,就是不叫我们见表哥,我们便是同黎晏告了状,他也有话能圆过去。你今儿是叫他松了口,说白了,黎晏是叫你来镇着他的。可你这样心里带着怨怼,等会子进了门,见了面,岂不是没个好脸色吗?杜知府不知你的脾性,还只当是黎晏暗地里授意了你,跑到他府衙中给他再来这么一个下马威的,如此一来,岂不是徒增是非?” 赵隼到底是把那口气叹了出来“姑娘说的这些,奴才自然都懂,只是这位知府要说陈家父子,奴才反倒没这样生气了,他们起先也不知殿下身份,都说不知者不怪,殿下不是没雅量的人。可这位知府大人,办的事儿真叫人看不上眼,也是官场上待了这么些年,如今做到了四品知府的位置上,可见了殿下,他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明着就敢忤逆殿下的意思了,眼里实在太没人。” 魏鸾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赵隼是个忠心护住的奴才,他的这份儿忠心,已然有些过了头的意思。 在他眼里,任何对黎晏不敬的人,都该死,似今日杜启崖这样的言谈举止,就尤其的该死。 可是他们还有正事没有办,是以她只能劝“那我说的这些话,你又听不听呢?黎晏把案子接过来,已经是揽了麻烦上身,你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去招惹杜启崖,更给黎晏添麻烦了吧?他虽不过四品而已,可毕竟是湖州一方的父母官,他在湖州这么多年了,回头黎晏办起案子,他暗地里使绊子,你拿他怎么样?头疼的不还是黎晏?” 赵隼满眼都是不甘心,其实他真的是想同这位杜知府好好较较劲儿的,便是他一个奴才不能对知府大人做什么,可难听话谁不会说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还不会做了吗? 然而魏鸾的话点醒了他是他冲动了,险些叫愤怒冲昏了头脑,没得给殿下招惹麻烦和是非。 于是他只好敛去那些不甘心,再冲着魏鸾恭敬一礼“姑娘的话,奴才一应都记在心里了。” 他姿态放的再低没有,实际上魏鸾是不惯于受他的礼的,毕竟是黎晏身边儿最亲近的人,人家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更别说堂堂齐王府,只是先前说话,他躬身那一礼,她就生受了,眼下话说开了,他也听进去了,这一礼,魏鸾便侧身躲了一把,又噙着笑“你肯听我几句便再好不过,别耽搁了时辰,咱们进去吧。”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四十九章:谁在说谎 第150章谁在说谎 为着有赵隼在,杜启崖倒没敢给他们脸色看,实际上便是没有赵隼,杜启崖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今次黎晏到湖州,实则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好叫他抽身而出,是以目下他就是瞧见了魏家人,都觉得眉清目秀的,再者说,这原也是陈家和魏家之间的旧怨,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以他嘱咐了底下的衙役,前头引着路,带着他们到府衙的大牢去见孙昶了。 湖州知府的府衙大牢与别处略有不同,这座牢房就建在知府衙门的正底下,实实在在是个地牢,当初兴建之处,是当任知府为了省地想出的发在,他曾说过,湖州的每一亩地,都要用在该用的地方,那得交到老百姓的手里,叫他们种田,让他们种茶,养家糊口,安居乐业,还能为朝廷的赋税出一把力气,而不是这样大兴土木的,要去盖个府衙大牢出来。 起初也好些人觉得他想法荒诞,这大梁境内这么多的州府县衙,再没有哪个地方,是这样子的地牢,但那位周知府不听人劝,径直给朝廷上了折子,把这法子告诉了皇帝,得了朱批,便名正言顺的动起工来。 现如今魏鸾跟着他们一道下地牢,那大门打开时,便一股子潮热扑面而来。 这样的,这地牢里却像个蒸笼似的,她浑身像是被裹上了一层浸湿的布,把她缠绕的死死地,又有人拼命的想要从这块布上挤出水,便黏黏糊糊的贴着她,难受,不爽利极了。 前头魏子期特意的放慢了脚步,等了她须臾“觉得不好受吗?” 她恩了一声“这地牢阴暗潮湿,五月份的天儿就已经这样闷,若是等入了酷暑时,岂不是更难受吗?” “犯了案子关进来的人,原本就不是来享福的,受这份儿罪,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倒是你”魏子期低着头斜了她一回,只是见她面上实在难受的紧,到底没把话说的太重,反而又伸手扶了扶她,以免此处烛火不够亮,她脚下打了滑,再从这台阶摔下去,“你本是不必到这样阴暗潮湿又晦气的地方来的。” 魏鸾知道他心中不快,一则为她从头到尾的心思,二则为她要跟着一道来府衙大牢。 她也不好说什么,要说起来这算是她的不是,心思藏得深,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瞒的严丝合缝,今次偏又是给黎晏看出端倪来,捅破了,大哥心里肯定更不痛快。 至于说到府衙大牢的事情 “大哥,你不是跟黎晏说,爹要我跟着他一起到湖州,是为了让我见见世面,也算是对我的历练吗?”她任凭魏子期扶着,声儿是嗫哝的,听来再没那么乖顺,“我要是成天待在客栈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什么心也不操,那不是成了出门来游山玩水的?你当初和黎晏说的那些话,就更不可信了。” 魏子期呼吸一窒。 得,他倒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地牢的台阶本不算特别长,没多会儿的工夫就到了底儿,带路的衙役躬身让了一让“孙昶犯的是杀人案,关在最里头的牢房里,您几位跟小人这边来。” 赵隼的脚步却并没有再动。 魏鸾咦了一嗓子,索性也收住了脚“你不过去?” 赵隼说是,恭敬的点头“奴才在这儿等着,您和大爷只管进去,多会儿说完了话,奴才再伺候您回客栈去。” 旁边儿衙役愣了一愣,身侧这个男人衣着不凡,其实倒也不是看不出是个做下人的,但是方才他也有耳闻,说这是齐王殿下贴身的心腹,齐王府最得脸的一个奴才。 王府那样的地方,他一辈子也没见过,只是觉着,这个奴才实在了不得,怕是要比他们知府大人府上的总管还威风才对。 然而眼下这个人毕恭毕敬的,却是对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这衙役并不知魏鸾身份,所听闻的也没有那么多,这后半天他是才上了职,先前听了两句,还是为着他守在大堂门口才听见的。 眼下他喉咙滚了两滚,把口水一个劲儿的往肚子里头咽,等魏鸾他们那头说完了话,一转脸,就瞧见了这衙役脸上愈发恭谨起来。 这样的人都会看脸色,魏鸾也不觉得多惊诧奇怪,只是觉着好笑,便浅笑出声来,立时又感到不合时宜,收了声不再多言。 魏子期无奈的摇头,只是几不可见罢了,示意了那衙役头前带来,倒也没多同赵隼说什么。 见到孙昶的时候,三个人彼此都吃了一惊。 孙昶的惊诧,自是为着没料到能在这大牢中见到魏子期兄妹,而魏家兄妹的惊诧 魏鸾是最先出了声的“表哥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 旁边魏子期眉头紧锁,朝着衙役交代了两句,便打发了他去,等到那衙役走远了,他又再三的确认了,才重步回监牢内“你这是受过刑吗?” 此时的孙昶一身邋遢,衣服上还隐约见到些许血迹,而那血色早变成了暗红,可见时日已久,并非新伤。 他原是盘着腿坐在床上的不,这也不能算是床。 牢房就这么大点儿,三个人站进来已经觉得有些挤,中间还放着张破败的桌子,上头一只黑瓷提壶,一只已经缺了口的破碗,入眼满是狼藉。 至于那所谓的床,不过是在墙边拿四砖垒起的四四方方,魏鸾隐隐还能瞧见孙昶身下一张极薄的褥子下头又露出的干枯的稻草。 她一时哽咽“表哥你就这么着过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吗?” 孙昶心里更不好受,受罪的毕竟是他自己,这会儿魏鸾话中染上了哽咽哭腔,他一吸鼻头,先回了魏子期的话“刑是刚被抓进来的时候受的,那会儿家里不知晓,爹也没有使银子,杜启崖为着和陈家的关系,大堂上没少折腾我,伤也是那会儿留下的。坐牢的人,哪里有人叫你清洗呢?后来爹从家里赶来,上上下下的打点,银子舍出去,好歹给我弄了些药” 他一面说,一面拍了拍身下的褥子“这石床睡觉硌的人后背生疼,我何时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刚住进来的那小半个月,几乎彻夜难眠,加之身上有伤,还起过几次热,也算是我命大,从小跟着爹奔波跑生意,身体底子还不错,总算是熬过来的。” 魏子期便明白了,啧的咂舌“所以这褥子也是舅舅给过杜启崖银子后,他吩咐人送进来的?” 孙昶说是,又想起他们的突然出现“你们怎么会到湖州来?是我爹到齐州去见过姑父吗?” 魏鸾红着眼眶点头,想上前去看看他的伤,但是叫魏子期一把拉住了“我爹生辰的时候,舅舅和舅母带着妙微登的门,后来才说起这件事,爹再三的想来,总不能眼看着你丧命,坐视不理,所以叫我们请了齐王出面,一同到湖州来看看情形究竟如何。” “齐王?”孙昶眼中一亮,可霎时间就又黯然下去,“爹和娘也是白费心思,还白牵连妙微的名声,其实何必呢。人的确是我杀的,大堂上我也没有不认的,花了这么多的银子,舍出去这么多的人情,到了也未必能保全我一条命,说来是我不孝,吃了酒行事鲁莽,这毛病爹说过多少回,从来没当回事,也没想过要改了,现在终于酿成了大祸。” 魏鸾越听他说越是难过,他真的不是个纨绔子弟,更不会仗着有黎晏在,就一味的求饶喊救命。 是他做过的,他样样都认,真正是敢作敢当的好儿郎。 “表哥,本来我和大哥是不打算到牢里来见你的,来的这一路上,我们也跟黎晏商量过,只是到了湖州后,事情有变,黎晏在知府衙门的大堂亮明了身份,要杜知府把这件案子的卷宗送到他手上,这案子”她音调一长,抿起唇来,“这案子他要接手,不再叫杜知府管,可是当初舅舅跟舅母上门,隐瞒了很多事情,也扯了谎,黎晏说未免日后麻烦,最好是找你问问清楚,当初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其实她说隐瞒和扯谎,孙昶自个儿是能理解的,哪怕不知道他爹娘扯了哪些谎出来,他也能够理解和明白。 在爹娘的心里,他的命,总归是要保全的,那对他不利的言辞,便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 孙昶长叹一声,整个人往后一靠,就倚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地牢的墙壁是阴凉的,也只有这一丝阴凉,才能稍稍缓解地牢中的苦闷。 他长长的叹息,那口气好似叹不完一样“你们想问什么?” 他说完又自顾自的失笑摇头,连看都没看魏家兄妹“其实大可不必问,我不是说了吗,杀人偿命,该我偿的,我早就认了命,只是不能再在爹娘跟前尽孝,还要连累祖父与祖母,为我日夜悬心,你们”他终于正视过来,眼中已有了湿润,“你们若是得空的时候,替我回家看看,也是好的。鸾儿,其实这两年,祖父和祖母,很想你。” 孙昶此时眼底已然全是释然,那样的笑并不见凄苦,反倒成了最真心实意的笑容挂在了脸上“祖母从前就总是说,你和姑母有七分的像,竟一点儿不像姑父,祖母那样喜欢姑母,那样疼爱姑母,两年不见,她其实很挂心你的。” 这话似真非真,可魏鸾宁可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孙昶眼下已有了赴死之心,人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更愿意相信外祖母是真的挂念她,这些话,并不是他在惺惺作态,要打动他们兄妹的两颗心。 魏子期大抵听不下去这样丧气的话,沉了声也黑了脸“表哥,陈昱卿强抢民女在先的,你酒后失手打死了他,难道就真的该死吗?你为什么丧气,又凭什么认命?舅舅和舅母一把年纪,连表妹也在为你而奔走,如今劳动了一大车的人,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难道我们到湖州来,就是听你这番话,就是为了看你表你这随时准备赴死的决心的吗?” 孙昶愣了愣“不,如果能选,谁甘心赴死?可是子期,事终究不是出在你身上。换做是你,你愿看着父母奔波,一家人忧心忡忡,再不得宁日吗?便是救了我又怎么样呢?我不是涉世未深的傻小子,眼下把我救走了,来日人家便要说草菅人命。祖父一辈子没野心,孙家便是富贵起来,也从没有仗势欺人的时候,他老人家的好名声,就该被我牵累吗?” “表哥,你怎么能这样想?”魏鸾也拧起秀眉,“难道叫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你的孝顺了吗?你既说起名声二字,这也是我们今天来见你的缘故。我们先前也想过,凭陈家在湖州的势力,倘或黎晏硬保了你,不要说孙家和我们家,就连黎晏,也只是落个名誉受损的下场,保不齐惊动了陛下,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她吞了吞口水,目光却并没有闪躲,其实每每提起当今天子,在魏鸾的心里,总是有着七分的惧怕。 眼下她顾不上想那许多,只是清了一把嗓子,试图把那样的恐惧压下去“你去岁到湖州来做生意,下半年又来收茶时,把底下茶农手上的余茶价格压了三成,这个数,比往年要低太多,可是人家却卖给了你,表哥,这里头你是使了手段,还是人家心甘情愿,愿意交你这么个朋友呢?” 她提起去岁收茶的一桩事,孙昶显然惊诧,他原本平静的那张脸上,显露出不可思议来“我能使什么手段?你怎么会这么说?又是从哪里听来,我压了三成茶叶价格的事?” 魏子期听出不对劲儿来,嘶的倒吸口气“你没有压他们的价儿吗?” “湖州的茶农生意看着是做的不大,可每年到湖州收茶的人海了去,我哪来的那样大的本事,把价格压三成来谈生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五十章:经商之才 第151章经商之才 是这么个道理。 湖州茶闻名天下,再不济,都有人争相抢购,要是遇上些黑心的茶商,了不起把这些积攒到下半年的茶叶,再混进去些陈茶一道做了茶饼卖出去,利润仍旧是可观的,也不至于叫孙昶压下三成的价就把这些茶给买走了。 可是陈正廷又为什么当堂扯谎呢? 他明知黎晏已到湖州,这案子再不是杜启崖一人说了算,他有意扯谎攀咬诬陷,黎晏绝不会坐视不理。 魏子期愁眉不展,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今日公堂之上,陈正廷言辞凿凿,说今年陈家绝不愿再看你们从湖州买走一两茶,就是因为去岁你在湖州恶意压了茶农的价格。” 一句这不可能,孙昶是脱口而出。 他终于有了要起身的姿态,但身子直挺了一半,成了个跪坐的姿势,没有站起身。 魏鸾瞧他那样,像是不服气,可是先前那种丧气的、颓败的情绪又一下子涌上来,于是他没了声音,又放弃了反驳和抵抗。 难不成这湖州府衙的地牢,竟是这样能磋磨人吗? 从前相交,她这位表哥,绝不是这样没有骨气没有血性的。 即便是他杀了人,可是陈正廷若这样诬陷他,他也就认了吗? 魏鸾跨上前去半步“表哥,你三缄其口,不肯明说,我当你是一心赴死,再无意辩白,可你却要想明白了陈家指责你恶意来压价,咱们都是经商的人家,我虽是闺阁女儿,却也明白一个道理,恶意哄抬或是恶意打压,这都是黑了心肠的作为,这样的人,坏了规矩,不配为商。表哥,你是孙家的嫡长子,你做的事,就等同是孙家做的事” 她终于把话音咬重了起来“你方才说什么?即便救了你,也要连累了外祖父的一生清名?你要叫他背上这么个名声,难道就好听了?” 孙昶一抬眼望过去“我” 那些话,好像就在他唇角滚动。 兄妹两个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逼他。 大约过了有半展茶的工夫,孙昶终于一声长叹,到底是松了口“去年下半年我再到湖州,其实是祖父叫我来的。本来上半年茶叶生意惨淡,便是湖州新茶,卖的也并不好,我在湖州一次性进了两万两银子的茶叶,到六月中旬柜上清账时,连本带利,也只买了九千余两而已。” 魏子期霎时间倒吸口气“连本带利尚不足万两?” 孙昶点了头,他更觉得心惊。 这何止是惨淡,简直是亏的离谱了。 孙家不至于拿不出这两万两,手上自也还有别的生意做,但两万两对他们而言,又的确算不上一笔小数目,绝不是眨眨眼就过去的事儿。 既然如此,外祖父竟还叫孙昶到湖州收茶? “外祖父嘱咐你来收茶,是因为什么?上半年亏成了这样,照说你们卖出去九千余两,按着去岁茶叶的价格我们家是不做茶叶生意的,但我多少也还算知道价儿,那你再到湖州收茶前,你们手上应该还剩下不少的茶,当初进的两万两银子的茶叶,恐怕连三成也没卖出去吧?” 孙昶一向知道他算账厉害,倒也不惊奇,说了句是“大约就卖出去两成多一些。其实这笔账你比我会算,按照那个价格,要是全都卖了,保管不赔,还能大赚一笔。可去年就是古怪得很,没人买,这就算了,各地的商号还都不肯把价格降下来,一来二去,所有的茶叶,几乎都烂在自家手上了。” 这一点,魏子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当初这与他们都无关,茶叶的生意他们是一点儿也不碰,人家肯不肯降价,又到底为了什么宁可烂在手里,也不愿意亏本卖出去,他无从得知。 现下看来,孙昶也是稀里糊涂的不清楚。 他摸了摸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你继续说。” “祖父叫我来收茶,那时候就放了话给我,要比往常的价格压下去三成。” 魏鸾险些惊呼出声来“是外祖父叫你”她忙收了声,又吓的吞咽口水,“可你不是说没有吗?” 孙昶摇头“祖父的意思是,按这个价格把下半年的茶收回去,上半年的茶和下半年的茶放在一起卖,这收茶的价,就没那么高,卖出去一两,利润就更大,要是等到进了十月,各地还是不肯降价,那我们家就做回恶人,把价格往下降。” 魏子期立时就听懂了,无非是想要止损,等到了十月价格不降,他们降了价,肯定有商号跟着一起降,但是孙家是头一份儿,要数卖的最快的,也得是孙家,况且他们手上的量又大,又全都是湖州新茶,价格比往年低了那么多,自然不怕卖不动。 到年底去清柜上的掌,赚的或许少一些,但总归还有得赚,最要紧的,是把上半年高价收回来的那些茶叶,尽快的脱手卖出去。 “那后来呢?”魏子期转了话锋,“我听表哥你刚才意思,这不是陈正廷栽赃你的?” “价我的确是按低了三成的那个价谈下来的,但却并不是像陈正廷说的那般,倒像我真的恶意的压了茶农的价。”他翻了眼皮去看魏子期,“茶农种地产茶,我们手上有再多的银子,人家要是不卖,我们也没地儿去买,把这些茶农得罪了,来年我们靠什么挣银子?” 魏子期一顿,就没有再接话,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去年那个价格收了茶之后,和他们白纸黑字的写过契约,等到了年底清账,倘或挣了银子,同他们三七分账,孙家三,他们七。”孙昶是瞧见了魏子期眼底的震惊的,失笑着摇头,“给茶农们分这么多,是为着我谈了三家茶农,拢共又收了一万多两银子的茶叶,当初说好的,拿出来分给他们的那七成,一分为三,他们卖了多少银子的茶给我,就按多少份儿的红利去分这七成你想啊,或许到年底挣了银子,也没多少,再给人家分三成,叫人家三家去分这三成,那可就太没诚意了。”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外祖父的想法?” “是我的。”话既然都说开了,孙昶自然直言不讳起来,“但这个事儿太大,要拿出这么多的银子给茶农分,我不敢擅自做主,之前是写了书信问过祖父,祖父同意了,我才去谈的。” 是,这事儿当然大了! 所以实际上孙家去岁忙活了一年,到头来真是没挣几个银子,大头都拿出来分给这几户茶农了,他们卖给孙家那点子茶叶,起先是叫压了三成的价,但是分走这七成的红利,恐怕不止能找补回来那三成,还另有富裕。 这买卖做的当然值,只是冒的风险大了些。 魏子期略一挑眉“表哥你当初跟人家说这样的主意,人家就都愿意冒这个险了?” 孙昶把肩头一耸,说也不全是“好些是不愿意的,谈到最后就这么三家,人家是真想的开,上半年茶叶卖都卖不出去,谁家商号不是把上好的茶叶茶饼都砸手里了的?他们其实也怕,就怕下半年没人来收茶。我到湖州不算最早了,要是按照往年来算,那时候早就该有大批的商号涌入湖州,再次购进茶叶,而且他们手上也不该再有那么多的余量,新茶早就卖完了,下半年再来,那是另一批茶才对。” 所以茶农手上那些没卖完的新茶,很可能也是烂在手里卖不掉了的,与其等到真的白送都没人要,还不如冒一冒险,赌上一把,要是孙家本事大,真的能把茶叶都卖了,他们坐着等分红利,什么也不用干,而且先前价格虽然低一些,总归是实打实的收回了一笔银子,也好备着来年的东西了。 魏子期以前从来没想过他一直受爹的教导,总觉得外祖父是个庸碌的人,之所以没有野心,正是因为平庸,而自知平庸,才不争不抢,守着这点子小福贵,一家子安宁的过一辈子也就过了。 直到今日,站在这府衙的地牢中,听到了孙昶的这一番话,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么多年来,都是他看错了孙家,也是爹小看了孙家。 外祖父能想出那样的法子去带销上半年的新茶,而孙昶在湖州,又能想到年底分成这样的办法,叫茶农把茶叶卖给他 这是平庸吗?是无商才吗? 魏子期在心下矢口否认。 这实则是大才。 他不由的感慨“表哥实有大才,要不是你这样的主意,压下三成的价格,恐怕你走遍整个湖州,也不会有一家茶农肯卖茶给你,若买不回这些茶叶,外祖父的想法就全都得落空,上半年的新茶还是要卖不动,再过几个月,全都烂在家里头,那才是真正的血本无归。” 魏鸾的眼底也不免浮现出敬佩来,只是想起陈正廷,她那匆匆闪过的敬佩,又荡然无存。 “看样子,陈正廷是知情的。” 孙昶苦笑了一回“我就是因为知情,觉得我在湖州邀买人心,今年才要断了我们家的路子。那些茶农为着去年的事情,其实很愿意把今岁新茶多卖我一些,可是有陈家从中作梗,他们也左右为难陈昱卿一开始的时候,还跟我抬抬价,到后来索性放出话来,说他倒想看一看,这湖州城中有哪一家茶农,敢把今岁新茶卖我孙昶一两。” 魏鸾站的地方,离那张破落的桌子很近,乍然听了这话,她右臂一抬,小手照着桌面重重的拍下去,发出一声巨响来“混账东西!” 外头的衙役根本就没走的十分远,这里毕竟是监牢,哪怕是上头放了话叫带人进来的,他们也不敢真那样大意,倘或出了事,他们脖子上那一颗脑袋可不够砍的。 这会子因听见牢房传来一声巨响,监牢中当值的两个狱卒,并着先前为魏鸾他们带路的那个衙役,三个人一前一后的,一路小跑着近了牢房这头。 魏子期不悦的瞥了魏鸾一眼,又要去安抚那几个狱卒衙役,说了一车话,又舍出去二两银子给他们添酒添菜,这才算打发了他们。 “一个姑娘家,现如今也不知跟谁学的,这样子拍案叫板,这是你干的事儿吗?” 魏鸾自知理亏,便不敢言声。 孙昶反倒笑了“两年不见,鸾儿还是这么个直爽性子,到底是姑父骄纵你,又有齐王护着你,说起话来硬气,办事儿更不必瞻前顾后。其实这样挺好的”他转头叫子期,“你也不要总说她,姑娘家柔情似水是很好,但我们鸾儿这样,我看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有那么几分英姿飒爽的样。她生的像极了姑母,这才十三而已,便已见倾国绝色姿容,再过两年,她这张脸,便是掀翻了桌子,也不会有人指责这美人愠怒,只会怪有人不长眼,惹得佳人如此大怒。” 这话听来像是调侃打趣,可仔细品一品,既又没有半分这样的意思,成了最真心实意的夸赞一般。 魏鸾不大好意思,又怪他们做兄长的不成样子,监牢这样的地方,说着这样严肃的事情,还要拿她寻开心似的。 她抬脚在地上轻一踏“我这里义愤填膺是为表哥,表哥反倒转过头便打趣我,什么倾国绝色姿容,这话我半句也不爱听。” 魏子期按了按她“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哥这是护着你。”他拿魏鸾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是没打过没骂过的,大道理讲了好几车,可是架不住她主意正心思多,听不听得进去,他真是管不着。 于是他又叹气,索性也不再说教魏鸾“那表哥遇见他当街强抢民女那天,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错手把他给杀了?平日里从不见你舞刀弄枪,既不是习武之人,便是与他厮打起来,也不该有这么重的手才对,来湖州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这里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叫你如今成了错手杀人的案犯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自私自利 第156章 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孙昶面目痛色。 那是两个多月前,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他到酒楼吃酒,身边跟着贴身服侍的小厮,那壶酒好似喝不尽吃不完,他一直从夕阳西下,暮色昏黄,喝到了烛火通明时。 其实他酒量倒也算说得过去,只是心情烦闷,加之许久不饮酒,一时上了头。 旁边的奴才一个劲儿的劝,他那样吃酒的法子,总归是要醉一场的,可他吃醉了酒是什么模样,家里人没有不知道的,于是奴才越发提心吊胆,生怕惹出是非来,到最后,索性上了手来夺他面前的酒壶,说什么也不叫他再碰了。 他觉得这一切都无趣极了,湖州的人是,这奴才亦然。 底下的茶农有心和他做生意,也情愿把茶叶卖给孙家,这其实就是人心。 孙昶心里清楚的很,陈家在湖州这样耀武扬威,没少得罪底下这些茶农,只是他们还要养家糊口过日子,不敢跟陈家撕破脸而已,所以去岁收茶时,他想出这样的法子,要说赔钱,那大家一起赔,孙家也捞不着好处,要是挣了银子,他们拿大头,孙家不是说一分不赚,那成了傻子了,白赚吆喝还干什么生意呢? 很显然他成功了,但也极其成功的把陈正廷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当初到湖州之前,祖父和爹就再三的交代过,不要同陈家人起冲突,真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也要仔细斟酌,三思而后行,到底他们和魏家是姻亲,人家看着就心里不痛快,得罪了人,那是和银子过不去。 可是他再三的斟酌了,也是再三的忍耐了,起初的时候陈家那个混账东西,把今岁茶叶的价格,提的比往年高出了两成都不止。 按着这样的价格收了茶叶回去,今年恐怕是没什么银子可赚了,况且令孙昶最生气的,是他特意的去打听过,陈家并不是对谁家都这般,唯独针对了他们孙家而已。 于是孙昶便明白了。 他这头认了怂是不假,然而陈家可一点儿也不买帐,更不会认可了。 祖父和爹说的不错,那点子陈年旧怨,陈家真是记到骨子里,打算记上一辈子的。 他就是再服软,再不争不抢的,陈家也不会感念他的半点好处,今次明摆着就是不叫他家里做成生意的。 可是湖州又如何呢?这些茶农去年得了孙家那样大的好处,到了今年,仍旧不是惧怕陈家,不敢和他们做这笔生意吗? 这些人,这些事,烂在骨子里,无趣极了。 他身边这一个也一样,多吃了两杯酒而已,就要这样死命的劝,倒像是他要惹出什么是非似的。 彼时孙昶的确是有些醉意上了头的,那酒壶叫小厮按着,他横竖也没酒可吃,索性起了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小厮一见这个更是慌了神,松了手就去扶他“大爷您等等,这账还没有结,您等等奴才” 他话没说完,孙昶一把挥开了他的手,仍旧自顾自的往外走。 小厮哪里敢就放他去,立时便要跟上去,无奈这酒家拦住了不叫他走,他眼睛始终是盯着孙昶的,匆匆打怀中掏了碎银丢过去,连余下的银子也不等酒家找回来,脚下生了风,一路跟了出去。 事情其实发生的很突然,孙昶那头出了门,远远的瞧见个人影,很熟悉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站在那头仿佛同个姑娘拉拉扯扯。 孙昶的酒劲一下子便上了头。 他早就听说过,陈家这位大爷,实在是算不上正人君子,他好色的很,家中娶了一大堆不说,还成日寻花宿柳,风流浪荡。 如果说陈家在湖州的生意是一绝,那么这位大爷的花名,便是那第二绝。 放眼整个湖州城中,再没有谁,比得过他这样放荡的了。 然则于孙昶而言,娶回家的也好,到楼子里头去寻欢作乐的也罢,那其实都是陈昱卿的自由,他爹都不管,哪里轮到自己说话了?是以看不惯归看不惯,不插手归不插手。 但是这会儿站在湖州的街上,他同个姑娘拉扯不清,隐约之间还能听见几句不堪入耳的混账话。 孙昶竖起耳朵来听,那姑娘分明生了惧怕之意,声音里染上了哭腔。 回想这些日子以来陈家的所作所为,孙昶一时间怒火中烧,三两步跨出去,就近了他几人身旁。 而那小厮紧赶慢赶的追出来,四下里扫过了一圈儿,没瞧见人,还寻思着分明吃多了酒,如何会走的这样快,直到那头起了争执,吵闹的声音传过来,他认出了自家主子的声音,才迈开腿,提了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 等凑近了,发觉孙昶正揪着陈昱卿的衣襟处,口里说的有些含糊,听的不大真切。 陈家跟着服侍的两个小厮,在旁边儿想要拉住孙昶,可孙昶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他们也不敢真的上了手,反而一来二去的,孙昶拽着陈昱卿衣襟的那只手,就越发的收紧了。 喝多了的酒鬼往往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事,他好似在那一瞬间就已经忘记了,陈昱卿的衣襟,被他死死的攥在手里。 而素日里孙昶走南闯北,身体远比陈昱卿这样花天酒地的要强壮的多,加上这会儿酒劲上来,怒火燃烧尽所有的理智,陈昱卿试图挣扎,却不得其法。 直到陈昱卿的脸色渐次灰白起来,露出一脸的死相,小厮惊慌失措的叫大爷“快大爷快松手陈家大爷陈家大爷只怕不好了。” 后来惊动了陈家人,连夜报了官,知府衙门又连夜就拿了人。 杜启崖那会儿其实也算是留了后路,没把孙昶身边的小厮一并抓了,反倒是给了他回孙家去报信的时间,只是这头在大堂上,实在又没少给孙昶苦头吃就是了。 话说到这里,魏子期眉头紧锁,早就听出了端倪来。 他侧目去看魏鸾,发现这丫头的眉峰也早就拢起,高高的耸起小山峰。 看样子,这些端倪,不只是他一个人听出来了。 而孙昶自己说起来的时候,显得那样激动,眸色也愈发的黯然,只怕连他自己,也觉察出来的。 魏鸾果然忍不住,先她大哥开了口“所以他们一直说表哥你是酒后失手,就是这么失手的吗?” 孙昶点头说是“起初在公堂上,我也说起过,陈家的小厮缘何不来拉住我,那样子半推半就的,反倒对陈昱卿更是不好。我的确是失手,可是这里头,恐怕也有那两个小厮的事儿。” 他说着又顿了顿声,须臾长叹“后来陈正廷说,那两个小厮,原是他们陈家家生的奴才,要怎么处置,自然也轮不到我来过问插嘴。即便我是无心之失,他的儿子,总归是死在了我的手上,我这一辈子,沾着一条人命,是跑不了的。” 诛心。 陈正廷惯会诛心的手段。 表哥是仁义的人,如果让他背负着一条人命过一辈子,他绝做不到安心二字。 怪不得今天打从见了他,他就毫无求生的意思,一心赴死,说要给陈昱卿偿命。 这是中了陈正廷的诛心奸计了。 魏鸾黑着脸“那后来,杜知府放了你身边的奴才,却在堂上对你动了刑”她略微一顿,隐隐明白过来什么,倒吸口凉气,继而又问,“舅舅从家里赶到湖州,见过你吗?” 孙昶嗤了一嗓子“爹不见到我那样的惨状,又怎么会先舍出去那么多的银子呢?杜启崖”他眼中冰冷一片,“杜启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敲孙家一大笔的银子,而我的案子,也只是能拖便拖,等到真的拖不下去了,他倘或是要给陈家一个交代,杀了我,在爹的面前,也有话说。自古以来就是杀人偿命,他已经尽全力保全,只是不得其法罢了。到头来,银子他赚了,名声他也赚了不是吗?” 这个人 杜启崖的心思,令人作呕。 大梁的官场中,竟然有这样的人,还能坐上四品知府的位置! 魏鸾觉得一阵的反胃“表哥,你那天晚上见陈昱卿,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动起手来?” 孙昶压了压太阳穴,没再回话。 魏子期眉心突突的跳,便知道这是不必再问,恐怕他那天真是喝醉了,其实和陈昱卿之间,究竟是怎么起的冲突,他都已经全然忘记了。 如果忘了怎么起的争执,那陈昱卿要强抢的那个姑娘 魏子期神色一凛“表哥你是会画的,那天晚上的那位姑娘,还能画的出来吗?” 果然他仍旧不开口。 至此,魏鸾也明白过来,他其实不是不愿说,而是实在不记得了。 她简直是哭笑不得,这么要紧的事情,他说忘就忘。 孙昶这会儿其实有些回过味儿来,叫他们兄妹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问,好似当初他生出偿命的心思,真是上了陈正廷的当,中了人家的圈套而不自知,也是为他杀了人在前,那段时间,整个人都慌了神,陷入难以自拔的懊恼和悔恨中。 爹虽然也到监牢中来看过他,但是却并没有问的这样详细的 他身上的这些伤,过去了两个月,看起来仍旧可怖,那么当日爹到监牢来,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样子只会更吓人。 人家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当爹的见儿子遭罪,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心思呢? 于是从头至尾,就没有人真正的能够开解了他,以至于到了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其实想错了! 倘或真的死了,遂了陈家人的心意,还白白的便宜了杜启崖这个混账知府,可惜了家里的那份怜惜疼爱他的心,和那些已经舍出去的银子! 孙昶突然坐正了身子,脸上都有了精神“我那天夜里吃醉了,什么也记不得,脑子里是一片混乱的,但是你们可以去问问得宝。” “得宝?” 他说是“得宝应该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至少至少他一定记得那姑娘长的什么样子。得宝这些年跟着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我见不得他目不识丁,是教过他读书作画的。”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在湖州毫无头绪的查,恐怕还不如得宝三言两语的回忆,以及一幅画像? 魏鸾除去想这些,更多的是面上藏不住的欢喜“表哥,你总算是想通了是吗?” 孙昶脸上有了释然笑意“谁也不是傻子,当初中了陈正廷的圈套,上了他的恶当,是我一直都放不下这个案子,每次看见我这双手,我都会想到陈昱卿的死你永远不会明白,活生生的一个人,死在你的手上,杀了人,那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时终日懊悔,他一句话,便叫我陷入那样的情绪中难以自拔。直到今日见到你们,才恍然大悟。” 魏子期稍稍的放下心来。 他能想通了,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不然不说别的,只说黎晏今次跑过这么一趟,又在府衙大堂上那样的行事,他所做的种种,都只是为了救人而已要是给他知道了,孙昶其实死念已决,谁劝都没有用,那对黎晏来说,他做的这一切又算什么呢?而最初跑到齐王府请他出面的魏家,又算什么? 于是魏子期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长舒出来“我过后就打发人到家里,去把得宝接到湖州来。不过另外还有一件事,齐王他想知道,去年表哥你都是和哪些茶农做了生意的,孙家下半年收走的那些茶叶,是从谁家手里头收走的?现如今我也算知道了,他们其实该高看孙家和表哥才对,如果再有齐王出面做保,要他们为表哥你说上几句话,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到现在为止,今年的新茶生意一直没有谈拢,说到底还是要怪到陈家头上,这些人养家糊口的,只怕心里更是记恨陈家。” 孙昶一面摇头一面问他“一定要把这些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吗?有齐王做保又怎么样呢?他们如今为我说了话,以后要怎么在湖州立足?不是说我圣人心性,自己都快保不住命了,还替人家去操这份儿心,只是这总归是为我,子期,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是不是?”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五十七章:连累 他说做人不能太自私自利,魏子期再去细想他说出口的那番话,自然在心中更高看这位表哥。 若换做是她,他自问 魏子期自问是没有这样的境界的,人在生死关头,谁还能够顾得上替旁人着想呢? 孙昶眼下所面临的,不就是生死的选择吗? 他生或是他死,其实都只在齐王殿下一念之间罢了。 而于魏子期来说,黎晏会否救人,那要看他的名声能不能够保全的了。 这头魏子期陷入了沉默之中,一则是不知道该如何劝孙昶甭这么惦记旁人,二来二来他其实惭愧的很,毕竟他做不到的事,孙昶做到了,他自然会觉得自愧不如。 可是那边魏鸾听了这样的话,只觉得满心的不满意。 她把音调也沉了下去,不见了方才的嗫哝,嘀咕了两声什么话,孙昶和魏子期在一时之间竟都没能听真切了。 孙昶抬手,揉了一把耳朵,叫一声鸾儿。 魏鸾顺势回望过去,发现他拿着垂询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于是哦了一嗓子“我只是觉得表哥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愚了些。” 孙昶当下一愣。 倘或魏子期来反驳,说他太圣人心性,那他无话可说,横竖他心里头就是这样想过,自然也就要这么劝。 他又不是几岁的孩子不知事儿,难道真的为了自己,断送人家一辈子的前程吗? 陈家在湖州是有土地的,那些地,大多拿来种了茶树,每年下来新茶时,陈家都是湖州产茶的大户,而他们之所以还要去收底下这些茶农手上的茶叶,那就是为了能在湖州,乃至于大梁境内,都要做茶叶生意的第一家,做出个名堂来,茶叶市场的价格,也就得跟着他陈家走。 去岁便算做是个意外,陈家也束手无策。 可是孙昶明白的很,那些茶农散户,能在陈家的威势之下苟活多年,还能有自己的土地,种植茶树,每年蝇头小利赚上一笔,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 原本他杀了人,不管这里头有没有阴谋,又有没有算计吧,那条命到底交代在他手上了,现在还要再去连累别人,他的罪业,岂不是越发的重了吗? 是以他听魏鸾这样说,面色便不大好看起来“那如果是你来说,岂不是只想着自己,不顾及别个的死活了?” “可是眼下要死要活的,不是表哥你吗?”魏鸾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和嘲弄意味,倒也不生气,只是抿起唇来,“我说表哥想的愚,正是你只想着别人。那些人,都只是外人而已,况且我们是无缘无故找上他们的吗?也并不是” 魏鸾把这话拖长了,目不转睛的盯着孙昶打量“表哥去年到湖州谈生意,湖州这里的这些茶农,是个个情愿冒险卖你茶叶的吗?” 孙昶眉心一拧,心说这怎么说来说去,又把话给扯回来了呢? 这兜兜转转的,分明刚才魏子期就问过的。 到底是魏子期更了解自个儿亲妹妹的心思,那里孙昶还愁眉不展,想着怎么回她,他这头就已经开了口,接过了魏鸾的话来“当初既然是他们自己选择冒险,为了这些银子,那说到底,现如今齐王殿下找上门去,就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一切有因才有果,他们种了什么样的因,便要得什么样的果,这没什么好说的,既不是表哥你逼迫他们卖你茶叶,也不是齐王殿下与我们是非不分的纠缠他们。” 他话止于此,再没有后话说出口。 孙昶瞧着这兄妹二人的架势,真是劝也劝不动的,他自己也知道多说无益,眼下不管说什么,他们两个都拥有话来反驳他。 人家说双拳难敌四手,他再如何巧言善辩,这兄妹两个一唱一合的,他也招架不住啊。 孙昶颇为无奈的长叹一声“你们怎么说,都有你们的道理,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切便只由得你们去就是了。” 打从监牢出来的时候,赵隼是没有再行在前头去引路的。 来时怕衙门口的衙役们冲撞,是以他做奴才的,便要走在主子们的前头,要去传话,有时候也要去示威。 眼下回客栈是不必这些的,他自然是不大好仍旧就在他们前面了。 赵隼和兄妹两个始终保持了两步开外的距离,魏鸾又是有意的压低了声音,在这喧闹的大街上,兄妹俩说起话来,赵隼便听不见了。 她走着走着叹了口气,一抬头,望向了魏子期“我是真的觉得,表哥这几年,让外祖父和舅舅养的越来越愚了。” 魏子期啧的咂舌“编排起长辈的不是了?” 她愣了下,也没在意这话过来如何的不妥当,直到听了她大哥这么一句,才一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给他看“也不是说我要编排外祖父和舅舅,编排老家儿和长辈这样的事,到什么时候我也不敢做,这不是话赶话说到这儿,我又一时嘴快,大哥你别生我的气啊。” 魏子期心说何曾与你话赶话,只是追究起来没意思,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下回记在心里,要想着改了这个坏毛病也就是了。 他便嗯了一嗓子“你刚才是想说,表哥从前其实也是个机灵的,一肚子的坏水儿,小的时候不管是到京城还是回齐州小住,都没少带着你胡闹,那会儿出格的事情他也真是没少干,怎么这两年的时间过去,面儿没见过,他倒成了个愚笨的,便是把话说开了,他仍旧脑子里头不转弯儿,是吗?” 魏鸾忙不迭的点头,觉得她大哥说的这些再对没有了。 等到点完了头,她又想了想“大哥觉得我说的不对吗?论说经商,我也是佩服表哥那样的头脑和心思的,去年茶叶生意惨淡的那样,要不是外祖父当机立断,还有表哥后来的年底分红的法子,恐怕孙家来这么一下,就要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了。” 对于此,魏子期是再认同没有的了。 于是他颔首嗯了一嗓子,算是认可了她的话,她分明还有后话没说话,故而他也不接话,只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魏鸾看了又看,发觉他是真的没有在生气,才继续开了口往下说“可是你看现在呢?我说的话,没有道理吗?连你也会说,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今天会被咱们找上门,也是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如此而已。再者说来,我们也不是要逼迫那几户茶农做什么,还不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他们要是不同意,不愿意替表哥说话,难道咱们硬是按着他们的头来说这些话?表哥一开口,倒先去关心他们,像是咱们会仗势欺人。” 黎晏好歹是个亲王之尊,不论是走到哪里,都是要见面的人,难道真的在这小小的湖州,颜面尽失,干出那些个有损祖宗颜面的事来? 她既是气孙昶被养成了这样的心性,更是气孙昶这样看低了黎晏和他们。 魏子期又哪里听不出来呢? 从头到尾,她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黎晏更多一些的。 人家都说女大不中留,外向是真的,但是像是她外向成这样的 魏子期在心下长叹,早就知道多劝也只是浪费口舌罢了。 “他有他的道理,我们毕竟都不是他。”他抬了抬手臂,落在魏鸾的脑袋上,温热的掌心,带着莫名的安抚,“你也不用生他的气,这样的心性未必就不好,至少是心存善念,总归不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况且他手上有了人命,一辈子都于心不安,现在说起那些茶农,他觉得,那都是无辜的人,即便只是被问上几句话,也都是无辜被牵扯到这个案子里来的。鸾儿,我们如果无法设身处地的替表哥着想,也至少不要去责怪他什么。这世上原有这样多的人,人和人之间有所不同,那太正常不过了,所以你看,在监牢你劝表哥的时候,我能顺着你的话来劝他,可等到出了门,你对表哥生出怨怪的心思,我便反过头来劝你了。” 魏鸾细细的品味着他的这一番话,只觉得心下不是滋味。 这世上的人各样的都有,也自然有他这样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魏鸾不喜欢这样的人,心中怕永远没什么执着,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正话反着说,反话正着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一样。 她没有见过大哥生意场上是什么样,从前也愿意体谅大哥的难处,直到今天,他当着自己的面,婉转的说出这样一番话,魏鸾一时间觉得准心之痛,莫过于此。 那或许该称之为失望,又或许,是失落吧,她希望自己的大哥顶天立地,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儿郎,而不是这样,长袖善舞,圆滑至此。 魏子期见她好半天不说话,等了许久,到底催问似的叫她一嗓子“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 魏鸾有些讪讪的,哦了一声,把小脑袋低垂下去,叫魏子期再也看不见她面上情绪,才勉强平稳着语调回他的话“我听见了,也记在心里了。不过大哥,我刚才在想,如果案子真的如表哥说的这样,那是不是可以把陈家那两个小厮找来问话,或是从他们身上下手呢?” “下手?”她说下手,把魏子期说愣了,“你这是觉着,陈家有人想要害陈昱卿,又正好借了表哥的手?” 魏鸾唔了会儿,她是这么想过,可又觉得不大有可能,所以也没好明着说。 这会儿他问了,她左右想了想,横竖也没有外人在,便是说了什么不对的,或者不该说的,至多挨顿骂而已,况且刚才她那样子维护黎晏,大哥都没有责骂她半句,就更别说这些事儿了 于是她嗯了一回,就算是应了他前头问的话“我也觉得奇怪,本来都是一家子的骨肉,有谁要害谁的呢?可是你别忘了表哥说的,那两个小厮,不敢对他动手,可是又上来拉扯,偏偏拉扯之间,陈昱卿的衣襟在他手里是攥的愈发紧了,到后来,才没了气息。这话多半也是得宝后来说的,但是我想,不离十,得宝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扯谎,那大哥你来想,陈家不待见表哥,这次为难了表哥这么久,陈昱卿他是陈家的大爷,他身边跟着服侍的,也得是贴身的小厮吧?怎么不敢动手了?” 这里头的确古怪的厉害,乍然听了孙昶的那一番话,还只当是陈家的两个小厮,故意为之,好借着孙昶的手,杀了陈昱卿。 而至于后路,他们想的也很明白陈昱卿一死,陈正廷又和魏家是旧仇,那就更不会善罢甘休,不咬死了孙昶不算完的,到那时,谁还会惦记两个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厮呢? 魏子期面色微微变了,再一抬头,他们下榻的客栈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他站住脚,望着客栈的匾额久久的出神。 魏鸾看看他,再看看那块匾额“大哥?你在看什么?” 魏子期摇头说没有“进去吧,这个话,到底是应该告诉齐王,至于他怎么样想,就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了。” 他一面说,一面不放心的看向魏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你怕我这样和黎晏说,左右了黎晏的想法?” 魏子期扬起唇角来,那是若有似无的笑意“难道不是吗?” 或许从一开始,黎晏根本无意救人的。 这其中是为了什么,他们心照不宣罢了。 魏鸾沉下脸来“大哥,关于黎晏的事,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没办法跟我好好的谈?也没办法试着去体谅什么?” “体谅?”魏子期说着又失笑摇头,“至少现在,的确如此,我不待见他,不论他是亲王还是庶民,从他对你存了心思而又不知收敛,连累的我们”他突然收了话音,“好了,快点进去吧,正经事要紧。” 魏鸾心下一紧,他突然收住了后话,那后面没说完的黎晏,他又到底连累了什么呢?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五十八章:传人 魏鸾近来觉得心神不宁,是为着她总觉得,身边的这些人,有太多的事情,是瞒着她的。 不单单是大哥,其实就连齐娘,也这样。 从前她没有静下心来认真的想,后来事情多,她越发的分了心,更是无暇顾及这些。 今天在这客栈门口,魏子期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下子触动了魏鸾的那颗心。 她脚下刚一顿,犹豫了须臾而已,再抬眼看过去,那头魏子期已经迈开了腿,大步进了客栈的门。 后头赵隼跟了上来,见她不动,稍稍站的靠后一些,叫了一声姑娘。 魏鸾猛的回过了神来,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冲到魏子期身边去的。 她长臂一抬再一伸,就正好拽住了魏子期。 这样的力道其实不算大,她小小的人儿能有多大的劲儿呢? 可是魏子期顺势停住了脚步,收住了腿。 他回头望,见魏鸾鼓着腮帮子盯着他看。 他无奈极了,叹口气,把手落在了她肩膀上“想知道我们曾经被如何连累?不然我总是这样说话,你倒觉得,是我平白无故的冤枉他,是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无中生有,只拿了这样不阴不阳的话,恶意中伤他,叫你心中存了疑影儿,又没法子问,实则是为了挑拨离间?” 魏鸾倒没有这样子想,她大哥虽然可能是个长袖善舞的主儿,但也不知道心思这样龌龊,还用在了她和黎晏的身上。 从小到大都已经这样了,到现在再来挑拨离间,她难道没有眼睛不会看,没有心不会分辨吗?大哥到最后,也未必落着什么好,想做的事情做不到,反而招惹上一身骚。 于是她摇头,眼中满是真诚“我知道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也必定不会做这样的事,你会这么说,就一定是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让你记在心里,一直记到了今天。可是大哥,他有到底做过什么,连累了我们什么,我想知道,或许这其中有误会,又或许,那并不是误会” 正因为大哥并不会恶意中伤黎晏,魏鸾才觉得心口突突的跳,实在心中难安。 误会二字容易化解,可怕的就是不是误会。 “你不敢说下去了。”魏子期的手,从她肩膀上,挪到了她头顶上去,“眼下还是表哥的案子要紧,至于这件事……原本怪我今日说漏了嘴,从前是压根没打算叫你知道的。等到今次的事情过去吧,我再与你细说从前的事情,你现在也大了,是个能分辨是非,拎得清的好姑娘了,我不说他做的对或者不对,等到开来日,你自有你的判断和分辨。” “我……” “来日有什么判断和分辨?” 魏鸾一肚子的疑惑再也没办法问出口,因为黎晏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正居高临下的看向他们兄妹。 她下意识的去看魏子期,果然见她大哥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那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再多问。 或许黎晏做过一些事,伤了大哥的心,可能那段往事,是连黎晏自己也讳莫如深的,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来,也未曾与她提过只言片语。 魏鸾眉心微微蹙拢,等到再抬头去看黎晏时,却已经有一切如常“也没什么,就是见过了表哥,从他那里听到一些不一样的话,正想着要告诉你,也好叫你做个判断。怎么站在哪里偷听我们兄妹说话呢?” “我可不是偷听,刚才就听见楼底下有动静,但是等了半天不见你们上来,这才推门出来看一看。”黎晏见她不说,且十分有意的要岔开话题,也就真的不去追问什么,全都由着她去,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而已。 这会儿他身形动起来,已经从二楼步下来,不多会儿的工夫,就在兄妹二人面前站定住了。 他算了算时辰,这一去监牢一个多时辰,该说的话,该交代的事儿,是都该说清楚了才对。 于是他拿眼神示意魏子期,又迈开腿往一楼大堂的长条木凳上坐过去。 魏子期轻轻的搡了魏鸾一把,又低头以眼神暗示她,过会儿千万别多嘴,这才跟着黎晏往那头去。 只是黎晏坐了下去,他却不敢大模大样的也落座,便掖着手站在一旁。 黎晏知道他不是诚心实意的恭敬,于是十分讨厌这幅拿腔作势的模样和做派,他抬手一指旁边儿“坐着说话吧,我早就说过,用不着一天到晚这个样子,你跟我是一起出门来办事的,老是这么拘束着,别说你,就连我都是浑身不自在。” 魏子期想了想,他话都这么说了,还不坐下去,那未免太过于矫情,便拉开侧旁那张长条凳,顺势也坐了下去。 魏鸾为着魏子期进门时候的那几句话,心里就藏了事儿,怎么看黎晏,怎么都觉得他瞒了自己很多事儿,故而也不敢再看,生怕泄漏了眼底的情绪,招惹了黎晏不痛快,又要追问她。 可是她低下头去不说话的模样,越发令黎晏感到困顿“出门前不是还好好的吗?是路上遇上事儿了,还是杜启崖为难了你们?我瞧着你怎么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又扬声叫赵隼。 那头奴才还没凑上前来,魏鸾已经唉的一声拦住了。 她略微的把头抬起来一些,仍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到底藏的不那么好。 魏鸾秀美微敛,心下已然有了说辞“你是没见着我表哥” 她说着喉咙处还哽咽了一把“好端端的一个人,蓬头垢面的不说,身上还带着伤,那些伤口的颜色都不对了,我问过,他说是刚过堂的时候,杜知府叫动了刑。” 黎晏好似不以为然“过堂要动刑,其实是再经常不过的事情了,你现在看孙昶,已经算是少吃了很多苦,要不是孙家上上下下的打点,你今天见他,他只会更加狼狈而已。” 魏鸾并不惊讶于他的态度和反应,也并不会觉得黎晏过于冷血,只是说了句不是的,便又把前头的话接了上去“过堂那会儿,表哥就已经认了罪的。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个坏孩子,心眼儿好,与人为善,哪怕平时有些古灵精怪的点子,也从没有过害人的心思,所以杀了人,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儿,上了堂就认了罪。你说这人都认了罪,还要受刑,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吗?” 黎晏至此才皱眉起来,侧目去看魏子期“这是怎么一回事?” 魏子期悬着的心落回肚子里,也亏的是魏鸾机灵,晓得拿牢里的情形带过去那程子的话。 眼下黎晏问他,他想了想,眼珠子也滚了两滚,把监牢之中孙昶的处境与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又说起当初抓人的时候,杜启崖有意放走得宝的事儿。 黎晏听完果然冷笑起来“论捞油水的本事,怕是再没人比得过杜启崖。堂堂的四品湖州知府,案犯明明已经认罪,他还要动大刑,而得宝本属涉案的案犯之一,他却这样将人放回去,就为了叫他到孙家去通风报信,好让孙家的人带了银子来往他手里送。” 他说着那股子怒意便再也掩不住,重拍了桌案“等来日回了京城,我必得在皇兄面前将他所作所为,全告诉了才好!” 这自然也都是后话,眼下湖州事情没有了结,便是要回京,也得好几个月过后。 魏鸾怕他怒火中烧,过会子说起陈家两个小厮的事儿他要没了分寸,便开口劝他“你要告他的状,再容易没有的,他做了这样的事,将来自然有他的报应,你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才是最不值当。” 黎晏嗯了一声,音调却仍旧放的很重。 魏子期想的与魏鸾其实不同。 黎晏绝不是个会让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人,他也经历过这么多事儿了,不至于为了一个这样的杜启崖,就没了自己的分辨是非的能力,这朝中的一众官员,有几个是真的干干净净清白一辈子的?手段比杜启崖还要厉害的,更是多了去,黎晏未必没有见识过的,是以他生气归生气,却不至于那么厉害的地步。 这会儿趁着他在气头上,说起陈家的事情,才最好不过 魏子期心下是这样想,面儿上也果真就这样做了。 “殿下,还有几件事情,要立时就回了殿下,案子的卷宗送过来,这案子殿下就要自己料理,有的细节,殿下还是提前知道为好。” 不用问,这就是今日监牢之中走一遭,孙昶说与他们的那些话了…… 黎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魏子期也不打马虎眼,孙昶如何与他们说的,他此时便也就如何说给了黎晏听。 等到话音落下去,黎晏的面色只是更加的难看,魏子期吞了口口水“所以陈正廷之前是说了慌的,而陈家的两个小厮大抵也是有问题的,这其中的种种,怕还要殿下来慢慢的查。” “如此说来,孙昶倒实在是个义商,那样的情形下,他能跟茶农做下这样的约定,这个陈正廷……”他啧了两声,咂舌品了品,“我只能说他确实聪明。要不是让你们到监牢去见过孙昶,保不齐就叫他一番话给糊弄了。” 魏子期说是“眼下殿下去问他,他也是不怕的,大不了推说不知这个三七分利之说,横竖那是表哥与茶农之间的契约,他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便是殿下,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所以黎晏才会说他聪明。 “陈家的两个小厮”他目光仍旧落在魏子期的身上,“孙昶不是吃醉了,现如今都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那个姑娘又长得什么模样吗?陈家两个小厮是如何做,又如何说,他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说是后来得宝说的。”魏子期也并不为孙昶开脱,虽然是一家人,可是这案子有疑点,那就是有疑点,他沉思了须臾,“我原想着,该传了得宝到湖州来,具体如何,也好问问清楚,毕竟这里头还有那位姑娘的事儿。不过到底如何处置料理,还是要看殿下怎么样。毕竟得宝他……” 他略顿了下,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闷声把他的话接了过来“毕竟得宝是从小就服侍表哥的,他说的话,也未必全都可以信了。不过依我看,叫他到湖州来,还是有必要的,至少叫他画了画像,我们先找到那天晚上的那位姑娘” 她一面说,一面去看黎晏“你不觉得奇怪吗?天色已晚,一位姑娘,如何一个人走在街上,又刚好碰上了陈昱卿。寻常人家的姑娘,暮色昏黄时候,也该归家了,别说妙龄女子,就是已经成了家的妇人,要到地里去做活,也没有那么晚了,一个人回去的,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奇怪是当然的,从一开始他们就怀疑了那姑娘有问题,只是找不到人,连查都无从下手。 何况那天天实在是晚了,路上行人不多,也没什么人看见,要说看见了,也就只有孙昶、得宝、陈家两个小厮以及那姑娘自己了。 陈家两个小厮说话一定向着陈家,得宝的话却又一定向着孙昶,其实要怎么说,都不可信,信了谁的,都会落人话柄,招人口舌是非,最好的法子,就是找到那姑娘,听她是怎么说。 况且这个听,还不是一味的听,总要先查过,倘或确实没问题,那她的话,不偏不向,自然可信,即便是记恨陈昱卿,话里话外偏帮了孙昶,那也是陈昱卿自作自受罢了。 想通了这些,黎晏面色才稍稍舒缓了些“赵隼!” 赵隼一直守在靠近门口的方向,知道主子们有话说,又没有叫他,他自然不会凑上前去听不该听的,眼下黎晏真正叫了,一旁魏鸾又没再拦着,他才几乎小跑着近前去“主子,您要什么?” “你派两个人,到孙家去一趟,传了得宝到湖州来,一路昼夜兼程,别耽搁,”他说完了,想起什么,又添两句,“到知府衙门去告诉杜启崖一声,就说得宝是我要悄悄传来的证人,让他在府衙的监牢里,挨着孙昶那一间预备好了,要是有漏了消息,我便只去找他问话。”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五十九章:你若护不住呢 第159章若你护不住呢 那头赵隼得了话,也不敢多问什么,心下虽存了疑惑,嘴上却并没有问出声来。 他收住脚步站了须臾,没再等到黎晏后头有话吩咐,这才挪动了腿,一面做礼,一面要往外退出去。 然则赵隼刚刚迈开腿没走出去两步,黎晏一扬声,立时又叫住了他。 奴才是一门心思留意着的,是以他一开口,赵隼就再次站定住“主子还有别的要吩咐吗?” 黎晏的声调是有些沉闷的,指尖在面前的桌案上轻敲几下,发出的也是闷响“你交代他们,传了得宝到湖州,一进了湖州城,先带人到客栈来见我,别惊动了人,尤其别惊动了知府衙门的人,等我问过了话,拿到了该拿到的东西,你再叫人悄悄地带他出城,只做才到湖州的模样,把人交给知府衙门派去的人手上,叫杜启崖拿了他回去收押,明白了吗?” 他此言一出,别说是赵隼,就连魏家兄妹,也是瞳孔立时就放大了。 那样的震惊不言而喻,兄妹两个面面相觑,又纷纷侧目望向赵隼的方向。 然而赵隼仍旧什么也没说,只管听吩咐办事,那样的惊诧仿佛一闪而过,丝毫不多做停留,他什么也不多说,半个字也没说出口来,得了黎晏的吩咐,一溜小跑着出了门,交代底下的奴才办事儿去了。 魏子期摸了摸鼻尖儿“殿下要的东西,是得宝的口供一份,要他签字画押,而后再把他交给杜知府” 那悠扬而又婉转的音调中,分明透露着几分的不屑和几分的轻狂。 魏子期就那样斜着眼,眼风扫向黎晏坐着的方向,须臾间他又收回目光,好似那一眼不曾斜过去一般“得宝这条命,留不留得住,您是不在意的。杜知府会不会对他下手,杀人灭口,其实在殿下的心里,更希望的,是杜知府会杀人灭口,哪怕人不是死在知府衙门的监牢中,可他只要出了事,就总和杜启崖脱不了干系,届时殿下就更有理由控制杜启崖,六百里加急奏急递进京,向陛下言明此事” 其实朝廷里的事情,魏子期并不是知道的那么清楚,只是魏家早些年在京中摸爬滚打,而魏业一向有事又都不会瞒着这个大儿子,是以时日久了,魏子期也就渐次摸出门道来。 黎晏此举,意在何为呢?单单只是为了救孙昶,他至于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吗? 便是派人去传得宝至湖州,把人带在自己身边,将来上了公堂上,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也就是了,至于旁人信不信,那从来就不是他们能够左右的。 可是黎晏眼下这样的交代和吩咐,分明想要的,是更多。 他心下不满杜启崖在湖州的种种行为,加之今日他们将先前杜启崖所作所为详尽告知,黎晏对这位四品知府的不满,便更重了。 他听魏鸾说起过,那些话,是从黎晏口中说出来的能叫大梁齐王说出一句轻易动不得,足可见杜启崖背后的势力,是盘枝错节。这个人未必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总归利益勾结太多些,黎晏不愿妄动干戈,是以在最初的时候,他是端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再处置湖州案。 但是到了今天这一步,黎晏打心眼儿里想要掀翻杜启崖。 他一个没有实权在手的王,要料理一位大权在握的四品知府,若不能名正言顺的上奏折请陛下谕旨,那便是师出无名,无辜寻衅,来日御史言官上奏参他,陛下也无话可说,无以袒护分辨。 念及此,魏子期又深吸口气“殿下这是要把事情闹大吗?” 魏鸾略拧了拧眉心。 如若闹大了,表哥还能否保得住呢? 黎晏要杜启崖一败涂地,人家真能心甘情愿的,就这样顺了黎晏的心吗? 她抿起唇来,实则有心劝一劝,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临了了,一改话锋,竟是向着黎晏说起话来“其实真闹大了也没什么,我早前便与你说过,这位杜知府,只怕也不是个好的。你那时与我说,他的同乡与昔年同窗好友,如今能为他在御前说上话的,实在不少,他短短几年坐到这个位置上来,除去自己的本事外,自然也有这些缘故,保不齐陛下看重他,看重的便正是他背后的错综复杂。所以你轻易动他不得,即便知晓他在湖州贪污,为非作歹,也一时间没法子动他,况且贪污之事,与我外祖家中也脱不了干系,拔出萝卜带出泥,到头来连我外祖父一家也怕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可你现在叫人去传得宝,又要把得宝交给他……” 魏鸾话音顿住,定睛施施然望过去“他杀了人,就有了杀人灭口的举动,你要上折参湖州案,师出有名,到时候陛下一道圣旨派到湖州,自然委你以全权,令你彻查此案。黎晏,我说的对吗?” 她说的对,却又不全对,要救孙昶,办法其实有很多,先前不知道里头还有这一层,现如今知道了,黎晏心思转过,想的就多起来。 他看看魏子期,又看看魏鸾,犹豫了许久,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到底该不该同他们说。 魏子期倒没什么,只是阿鸾她……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有些事情,她听得多了,总归不好。 魏子期仿佛看穿他的犹豫和心思一般,几不可闻的叹了声气“殿下有话不妨直说,从小到大,殿下也是清楚鸾儿脾性的,有什么话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反倒招的她吃不好睡不好,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回头还要同殿下怄气,何苦来呢?” 他只是不想在多事之秋,还要招惹出魏鸾的脾气来,故而才这样劝了一句。 黎晏反手摩挲着下巴,想了许久,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 魏鸾耷拉个小脸儿“你们怎么这样说我。” 这话三分撒娇七分委屈,就是不再有后话。 黎晏想笑,生生忍住“杜启崖是四品知府,他犯案出事,远比孙昶一介布衣犯案要惹人注目的多,若有了杜启崖杀人灭口,这湖州百姓关注孙昶的就会少很多,再者说来,这案子原是他陈家与孙家之间的事情,他身为知府,秉公办案就是了,何须杀得宝灭口呢?便可见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他和陈家的。到那时候,陈家自顾不暇,陈正廷不是个糊涂蛋,只要得宝在杜启崖的手上出了事,他就不敢再死咬着孙昶不放,唯恐要招来祸端,牵连他陈氏一族的。” 这算是……围魏救赵? 魏鸾小的时候贪玩,曾经翻到过那本《三十六计》,那会儿是为了好玩,觉得新奇又有趣,外头的话本看多了,听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戏码,兵书一类,她从未见过,偶然间在魏子期的书房中翻腾出来,便捧着一卷书啃了很多天。 后来魏子期发现了,为她喜欢看兵书而不悦,要生抢了去不许她再看,闹到了魏业的面前,彼时魏业笑的意味深长,却竟默许了魏鸾的所作所为。 小小的魏子期不明白,缠着他爹闹腾了许久,无非是觉得姑娘家翻阅兵书,实在有失体统,再往后,只是叫魏业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从此之后,魏鸾倒能够明目张胆的翻阅兵书。 黎晏这一番话落了地,是掷地有声,她脑海中立时闪过了“围魏救赵”此一计。 “可原本……”魏鸾有些说不下去。 她心头发紧,一阵的酸涩。 说不上来是为了黎晏的用心,还是为了她自己的无能。 从再活一次到现在,她总是想要活的更好,想要更加名正言顺的走在黎晏身边,不被任何人反对的,不会连累亲眷的。 她放弃了锱铢必较,更不会睚眦必报,能忍则忍,不能忍的,也尽量劝服了黎晏下手别太狠。 她筹谋了一些事,也算计过很多的人和事,可现而今回过头细细的想,所有的这一切,都有黎晏在默默的帮她,毫无怨言的帮她做成一切她想做的。 这次湖州案便更甚。 打从一开始,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心愿,是她想要救人,可是她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或者说,是有心无力。 而黎晏又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和极力掩藏的情绪,选择帮她达成心愿,在这条路上,才有了眼下对付杜启崖的事情出现 魏鸾回过头来望魏子期,眼中泛起些许的湿润来“大哥,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黎晏谈一谈,可以吗?” 魏子期并不明白她心中想什么,只是乍然见到她眼中氤氲的水雾,吓了一跳,竟连训斥责骂的话都忘记了,只点了头应了她的话,跟着便站起了身来,同黎晏打了个礼,径直上了楼,一概的后话不提。 黎晏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兄妹二人,对魏子期这样好说话的便离开,心中生起疑惑来,等到魏鸾转过小脸儿来看他,眼底的水雾早就散去,他也再寻不到踪迹,于是他问魏鸾“你大哥怎么这样好说话了?” 魏鸾噗嗤一声浅笑“或许是累了吧。今天监牢中走一遭,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我表哥那样,也没有不难过伤感的,我大哥只是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高兴不起来,这会儿大概没什么精神搭理我,才会这样好说话。” 黎晏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又去打趣她“那你是算准了他心里有事儿,惦记着你表哥,不会计较责怪你,才这样胆子大的?” 他扬声反问,但也不是真的要等她回应什么,几乎没给魏鸾回话的工夫,就自顾自的又丢出后头的话来“你想跟我说什么?要是想劝我,或是想谢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魏鸾只是摇头“我不劝你,你要治杜启崖,也并不只是为这件案子,这里头还有为江山,为朝廷,而更多的,都是为朝廷,我心里有数。要说谢你……那我该好好谢你的事原多了去,难道还要一宗一宗的谢过来吗?” 黎晏挑眉,对她此番言谈甚是满意“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其实是有些怕,又觉得,有些担当不起,但这些话,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了怕你生气,不说,又总是憋在我心里头,堵得我难受。”魏鸾吸了吸鼻头,“你别急着黑了脸骂人,好歹听我说完了。你这样的出身,要什么样的世家贵女没有呢?在陛下眼里,我这样的姑娘,是配不上你的,这话我没说错吧?其实别说陛下,就是那满朝文武,来日你齐王殿下要迎王妃,若说是我魏鸾,他们心里也只会嗤鼻,觉得我高攀你。所以我有些怕,而我说担当不起,那是他们觉得,我当不起。” “你怕皇兄怪罪于你?” 他总能一针见血,任凭魏鸾把话说的再和软,再委婉,他立时就能听出她言外之意。 魏鸾面上所有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僵了一下,到头来,讪讪的点了头“你是怎么到的湖州,又是怎么找上了杜启崖,陛下虽远在京城,却未必不知。拢共就你这么一个亲弟弟,打小有多宝贝你,怕是放你到齐州,心中不情愿,只是不想拂了你的心意,暗地里,从没有一日停止关心和关注,你为我做的一切,恐怕陛下都看在眼里。黎晏,有时候我真的怕我小门小户的出身,再富贵,那也是空架子,魏家没有家底,更没有什么根基,人家从前总是说,我爹当年得广阳王殿下青睐,得广阳王府的推举,那是何等有本事的事,可你总该比那些人更清楚,如果我爹真的有这样厉害的靠山,又何必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带着我们一大家子,离开京城呢?” “你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我其实不必怕,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护着我。”魏鸾面色越发凝重起来,目不转睛的望过去,“可如果有一天,龙颜震怒,你也护不住我呢?”她一面说一面又摇头,“我时常想来后背发凉,于陛下而言,没有什么是非对错,这一切,都只能是我的错,与你是无关的。” 上拉加载下一章s 请假条(2019.1.1) 辞旧迎新,新的一年来临了~今天是元旦,小可爱们新年快乐呀,今天不更新啦,新年第一天给自己放个假,看看剧看看文,吃吃零食放个松,明天恢复更新哦~给你们比心 第一百六十章:谣言四起 第160章谣言四起 到滨州去传人的奴才们尚未回到湖州来,可湖州城中这几日,早已是流言四起,传的不可开交了。 外头坊间百姓们,茶余饭后闲谈起来,说的都是齐王殿下与魏家二姑娘的一段情事。 这事儿说来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是黎晏打发赵隼派人到滨州去的第二天,他又带着魏家兄妹两个外出走访,原本是要去寻去岁与孙昶谈了生意的几位茶农,然则在路上便听见了这样的流言,且一路向着城郊方向走,一路都能听得到,人家笑着说,脸上的表情全是嘲弄,黎晏当下便生了好大的气,城自然是没再出的,回了客栈中,叫赵隼紧着去查,这些不堪入耳的话,究竟从何而起! 你道湖州百姓传的都是些什么今次陈家人命案子,知府大老爷之所以一拖再拖,那不为别的,只因着犯了案的这位孙家大爷,那是魏家二姑娘的亲表哥,没瞧着如今连齐王殿下也惊动了,带着魏家大爷和二姑娘一并到了湖州来,甫一入了湖州城,便给了知府大人和陈家好大的一个下马威,现下陈家三爷收押在监不说,连带着这案子的查办权柄也交了出去,堂堂的知府大人说话不顶用了,人是杀是放,全凭齐王殿下一句话而已。 后来又有人说,魏家的二姑娘生的是国色天香,像极了当年的孙氏,可这位姑娘的眉眼间,可没有丁点儿似魏家老爷的,昔年在京中时,那位孙夫人因是倾国之姿,便是早已与魏老爷成婚多年,也依旧惹得上京一众王孙公子为之倾倒,若能一睹芳容,又或是一亲芳泽,便是死了,也此生无憾,是以这位夫人当年实则与京中王孙是有染的,这么多年来,魏老爷在诸多子女中疼宠二姑娘,并不是为着她如何娇俏可人,实在因为,这位姑娘的亲生父亲是为王,是令魏老爷不得不俯首低头的贵重,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把二姑娘搁在手心儿里捧着。 传到最后,倒闹的魏鸾同黎晏成了堂兄妹一般,是以人家的讥讽就更多,说来说去,大梁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竟是个糊涂虫,叫人家蒙在鼓里,打小就喜欢上了自己的堂妹,追捧着这位二姑娘这些年,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这些话愈演愈烈,人家去翻腾当初魏家举家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么?好好地皇商不做了,那份儿尊贵不要了,银子也不挣了,湖州多经商的人,做皇商,那里头有多少油水,大家心里明镜儿似的,而魏家之所以把这些都舍弃了,为的就是要让这位二姑娘离齐王远远地,甭再搅和到一起去。 只是谁也没料到,在数年后,齐王殿下又自请往封地,一路追到了齐州去。 没瞧着如今魏家人也并不多乐得见此事促成说来是够奇怪的,魏家算不得世家,更谈不上官商,这样的出身,家里的姑娘入了齐王殿下的眼,那是他们家祖上积德,祖坟都要冒青烟的,一家人不说上赶着陪着小心,反倒不咸不淡的对齐王,这又是个什么缘故?那只怕,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了。 这样的话,的的确确是不堪入耳,且不说黎晏听来心中作何感想,便只说孙氏已经过身这么多年了,湖州的这些刁民,对已故之人,竟没有半分的敬心,这样去诋毁人家的名声,怎么能叫魏子期与魏鸾咽的下这口气! 魏鸾连着三日不愿意出客栈半步,甚至连人也不肯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每天一日三顿饭,有赵隼亲自送上楼,屋里尤珠再开门接了,其余的时候,连面儿都不露了。 魏子期去叫过门,黎晏叫的门就更多些,她不见,连句话也不肯说。 黎晏着急上火,就越发催着赵隼去查。 这一日赵隼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进了客栈的门,动静有些大,黎晏就坐在一楼的大堂里,见了他这样,登时站起身来。 他其实也紧张,在愤怒之中,夹杂着的,是对那些流言的几分疑虑。 说到底,魏子期对他的态度太过于奇怪,而这回湖州流言纷起,魏子期除了关切魏鸾,除了对孙氏名誉受损感到愤怒以外,竟显得颇为平淡。 这一切,令黎晏莫名感到不安,或许 不,不可能的。 他放在心尖儿上,惦记了十几年的姑娘,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成了他的堂妹。 黎晏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 他们在楼下说话,楼上魏鸾在屋里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心里清楚,这是故意的,知道她不愿意出门也不想搭理人,黎晏把音调拔高了,就是为着她能听见。 一旁尤珠面色凝重“二姑娘,都三天了,殿下和大爷急的不成样子,您瞧着殿下这会子连同赵隼说个话,都把音调抬的这样高,您好歹出个门,咱们也不见外头的人,就是见见殿下和大爷,好叫他们宽了心,成不成?” 魏鸾侧目去看她,盯着她打量了很久,终于摇了头“不是我不愿意见他们,更不是我任性,非要他们为我悬着心” 她声音里有哽咽,话自然也就跟着顿了一顿,引得两个丫头纷纷侧目望过来,她才把后话续上来“这次外头的流言,你们不是没听到,说的那样难听,竟连娘的名誉也一并连累了。尤珠,我实在是没脸再去见大哥,见黎晏。其实这一切,不过是受我连累。如果当日我不劝,黎晏未必会到湖州来,如果不是我一门心思想要救表哥,黎晏也未必会有这诸多筹谋与盘算。算来算去,把大家都连累了。” 魏鸾一面说着,一面长叹着站起了身来。 西边墙上有一扇月窗,此时撑开了一半,她步过去,顺着撑开了一半的窗户往外看,底下是客栈后院的花圃,各色的花绽放的好,合着今日艳阳高照,好看极了。 魏鸾嘴角上扬了些,勾起个弧度,却更像是自嘲“我从没有这般后悔过从前,现在,一向没有过。” 丫头们自然听不出她言外之意,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是前世与今生加在一起,生出的懊恼与悔恨。 她曾再三的告诫过自己,闲事莫理,安生度日,她不被人家拿住把柄,就不至于牵连魏家,爹和大哥再存些小心谨慎,便不会重蹈前世覆辙。 但遇上孙昶的案子,她到底没能沉得住气,诚然也是没料到,陈家敢这般行事。 这几日以来,他们所听到的种种不堪入耳的话,难道不全是为她吗? 归根结底,那不是黎晏的错。 她又一语成谶了。 倘或此事传入京中,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那就全成了她魏鸾的过错,与黎晏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 不管是不是陈家恶意煽动,到底黎晏到湖州是为她,之后所有的事情也全因她而起,她一死,恐仍不足以平息天子怒意。 更何况这里头牵扯到的陈年旧事 她不信娘是那样的人,然而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连累的自然是昔年在京的诸位王公的名誉,她掰着指头去细数,那些,都是陛下的兄弟们,再有的,就是如今仍居京中的广阳王殿下。 这些宗亲也好,勋贵也罢,名声容不得半点受损,这一桩,自然也是她魏鸾之过错。 魏鸾深吸口气,略抬起手来,把那撑开的月窗合了起来“算天算低,算不过人心,我到底道行不够,办了几件自以为得意的事,就有些飘飘然忘乎所以,真以为能把什么都算计进来。” 尤珠死死地抿起唇来“二姑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那些流言,咱们没有人会当真,这些人的心,脏透了,叫人恶心作呕。明眼人都瞧得出,这该是陈家所为的,那不就是想给二姑娘和殿下泼脏水吗?二姑娘现在这样想,又一连消沉了这些时日,岂不是正合了人家心意,正中了人家下怀?” 她劝的不无道理,开解的话本也该叫人听得进去,只是魏鸾眼下实在没那个心思。 甭管陈家的心思多肮脏吧,横竖事情出了,那就得追溯源头,而这源头,连她自己都晓得,是她自己。 她久久站立不再开口,直到楼下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才拢起眉心来,踱步回到罗汉床边,一拢裙摆,坐了上去,两只眼睛合起来,做了小憩姿态,静静地听着黎晏主仆之间谈论此事。 底下赵隼大口的喘着气,平静了好半天,才勉强撑着礼数去回了话“事情有些古怪,本来按主子所想,此事该和陈家脱不了关系,可前头几天,也回了主子的话,真没查着蛛丝马迹,昨儿后半天主子不是吩咐了,叫想法子从陈家内宅中服侍的人身上撬开嘴吗?” 他一问,又一顿声,黎晏沉声催问“问出来了?” 赵隼先是点头又摇了头“问是问着人了,可结果不是主子所料想的那样。这几日陈家宅子里也闹翻了天,陈正廷成天没个好气儿,也叫人四处打听,外头的这些话,到底是打哪里散播出来的。奴才打发问的,是陈家宅里的一位管事,他们宅子里,称他做三管家,其实是个滑头的人,又好赌,欠了银子有了亏空,就偷了陈家的账来贴补自己,奴才花了些银子,又拿了些他的短处,倒能听出几句实话来。” 后头的话更多的是在向黎晏解释,就怕他不信似的。 其实黎晏怎么可能信呢? 谣言四起,对陈家的好处就大了去,这案子不能再草率了,不然真应了人家传说的,他就是为了魏鸾,即便草菅人命也在所不惜,此番到湖州,只为了救人,不为了什么真相。 他原本也想,要查到陈家散播谣言,大概不容易,毕竟拿住了陈家,这样诋毁他一个亲王,罪名也不小。 陈正廷死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现如今关在衙门里,没道理这时候还来得罪他,难道真把陈家一门的性命都置之不顾了? 但是那天堂上的反应来看,陈正廷势必不甘心,既不甘心,就一定暗中动手脚,想给他施压。 故而思来想去,都该是陈家背地里捣鬼才对。 可是现在赵隼说,连陈正廷也大张旗鼓的追查,要弄清楚是什么人散播的谣言,弄得如今满城风雨的。 这是做样子给他看? 黎晏眉心紧蹙着“是打什么时候就开始查了?这几日吗?还是外头谣言一起就开始查了?要说来,他也该心里有数,我一定会派人从陈家下手,追查这些谣言源自于何处。赵隼,你说,陈正廷是做样子给我瞧的,还是真不知此事?” 赵隼喉咙处滚了两滚“主子既然问,奴才不敢不回,如果叫奴才说,恐怕陈正廷是真不知道。其实打一开始,奴才就在想,陈家真这样不要命吗?如果为这个,惹恼了主子,真的翻脸不认人,哪怕没有证据,也先拿了他们家来问罪,他们倒哪里去分辨说理呢?横竖孙家大爷的案子,弄到最后,得益的也只有他们家了,您便是要拿人问罪,也不算是师出无名。陈正廷不像是这么没成算的。” “那你的意思,他是真不知道,也是真着急了,就怕是有人借此机会给他泼脏水,叫我恼了他,最好办了他?” 赵隼犹豫了须臾,到底点了头“您想啊,陈家在湖州独大多年了,论说做茶叶生意,那大梁境内都是数得着的,他们家碍了多少人的眼,恐怕连陈正廷自个儿也数不过来。这回其实就已经先得罪了您,要真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也不是不可能。” 可要说煽风点火,趁机扳倒陈家 黎晏瞳孔一缩,魏业那张脸,登时在他眼前浮现。 他心下一惊,魏业? “可是赵隼,昔年京中事,能说的这样有鼻子有眼,又能有什么人家?”他眯了眼,不经意间扫过二楼魏鸾那间房的方向,才又压低了声,“你派两个人回趟京城,我要知道,当年孙夫人在京城,究竟是不是真的如传言所说那样。我只知魏业那时力求在上京立足,却从不知,他的这位原配夫人,是否曾为他抛头露面,四处奔走,你去查,要背着人,谁也不许惊动了。”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六十一章:起疑 第161章起疑 赵隼显然大吃一惊,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抬了眼皮往楼上扫过去一眼“主子,要是叫二姑娘知道了” “所以不叫你惊动了人。”黎晏左脚在地砖上轻一踏,站起了身来。 赵隼往后退小半步,同他拉开距离,等他站直起身,又迈开腿往门口的方向步过去时,赵隼会意,便立时跟了上去。 黎晏话没多说,直到出了门,往客栈前头的小院子站定住,两只手交叠着背在身后,他远远地盯着客栈大门口的方向,出神良久“阿鸾曾经跟我说过,孙夫人在怀她那会儿,魏业十分的紧张,请了数位名医于魏家小住,就为了看顾孙夫人的胎,可生产时,还是难产而亡。我从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是现在想来” 他顿了声,回头去看赵隼“你觉得这正常吗?小时候咱们在京城,魏业是个招摇过市的人吗?” 赵隼思忖须臾,到底摇了头“魏老爷那时也喜爱奢华之物,但并不那样招摇,往往得了好的,虽也会拿出来设个宴供达官贵人一同赏玩,但更多的时候,是为附庸风雅,而不似其后在齐州这些年,只是为了炫耀。” “这便是了。”黎晏的面色已然十分不好看,“他既不是招摇的人,孙夫人也不是怀的头一胎,何至于要他紧张至此。而一向身体无恙的孙夫人,又怎么会在生产时难产去了,留下阿鸾一个呢?外头的传言虽不中听,可我每每想来,又觉得说出这些话的人,字字诛心,竟全似正经道理。这么多年来,魏业总是做出一副挚爱孙夫人的姿态,仿佛他结发之妻,便是他毕生所爱,当年娶章夫人为平妻,全是无奈之举,且从头到尾,他也并未多高看这位章夫人。他既爱极了孙夫人,孙夫人是为生阿鸾去的,他还能这样疼宠阿鸾?” 男人的心思,男人们总是最懂的。 不要说黎晏,赵隼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以前他们总是说,这是爱屋及乌,可要仔细想想,魏业每每见到魏鸾时,尤其人家都说她长得那么像当年的孙夫人,难道说,魏业心里头就真的一点儿伤怀也没有?一点儿怨怪也没有吗? 魏家几个孩子,从魏子期和魏鸢这样的正头嫡子嫡女,再到下头温氏生的那一双庶出,眼角眉梢,都能看得出魏业的影子,可真的就只有魏鸾,一丝相似之处都没有! 眼下出了门,赵隼说话也敢大声起来,横竖是知道魏鸾这几日不出门的,总归不会听了他们的话去。 黎晏的吩咐他听明白了,其实说穿了,是心里存了疑影儿,到底外头的话,人家说的有模有样,实在叫人不能不信的,眼下只是生气,等气性过了之后,冷静下来,想人家的话,真是全无道理的吗? 可怎么查呢,就怕 赵隼略抿了抿唇“主子,奴才还是方才的话,万一惊动了二姑娘,叫二姑娘知道您去查当年孙夫人在京中为人行事”他拖长了音调,越发把头低垂下去,“二姑娘要觉得您起了疑心,旁的倒都还好说,唯独是疑了孙夫人人品这一样,您怎么说,恐怕二姑娘也是不会听的。” 黎晏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 魏鸾从没见过亲生母亲,但对孙氏的感情,却是极深的。 小的时候她自责,那会儿元乐欺负她,总是会拿她克母来说事儿,后来广阳王殿下责斥过元乐几次,她好似渐渐明白过来,这样戳人痛处是不对的,同魏鸾道了歉,也再没说过这样的话,但小小的人儿心思重,小孩子往往才最愿意计较和当真,打那以后,魏鸾时常都记着,是她克死了自己的生母。 等到年纪再大些,章氏为母不慈,魏鸾的心底,对生母的依恋也就越发浓烈起来。 那样的感情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不管他再怎么捧着魏鸾,真疑了她生母人品,叫魏鸾知道的,大闹一场自不必说,只怕从此要与他生分,也未可知,总之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好揭过去的。 但这次的事情,如果不弄个清楚明白,却又叫他如何宽心? 难道任凭外头流言四起,恶意中伤,他却只是充耳不闻,当做不知,什么也不管了吗? “赵隼,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人放出去的,你心里有没有数?” 赵隼一愣“主子,先前怀疑过陈家,可如今看来,又不像是陈家,您问奴才有没有数”他面露为难之色,“奴才蠢笨愚钝,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这样子心思歹毒了。” “所以我叫你去查。”黎晏深吸口气,“如果说,孙夫人当年在京中时洁身自好,今次的流言真的只是恶意诋毁,那自然再从别处下手去追查。但要是真应了流言所说” 黎晏眯起眼来,目光却没有再落到赵隼的身上去。 连他自己也陷入了沉默中,好半天才重开了口,把前话捡了起来“昔年京中事,知道的如此清楚,那就从当年在京中的、同魏家结过仇的人身上去查,其实查来查去,还得归结在陈家身上,只是京中人多,当初眼红魏业的人也多,我叫你暗地里别惊动了人,为的也是这个。京师之中,卧虎藏龙,惊动了谁,都不好,再者说,让你压着点儿,不就是防着你们没个轻重,惊动了阿鸾吗?” 赵隼干巴巴的吞口水,可这天下事,从来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 眼下主子是这么说,将来真要闹的二姑娘知道了,担罪责的就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难,做人家的奴才,横竖都是一个难字。 黎晏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斜着眼又咂舌叫他“怕将来真出了事儿,我拿了你来问话?” 赵隼脖子一缩,忙说不是。 黎晏却笑了“你从小跟着我的,迁怒谁,也迁怒不到你,你交代几个靠谱的,又有什么不放心?我都没怕,你先怕了?你办事一向那样有分寸,这点小事儿却办不好了吗?且不要说阿鸾目下在湖州,便是这里的案子了结了,我们回到了齐州城,她与京中不往来,谁又能给她递这样的话?” 他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赵隼的那颗心,就是放不下,不过他自己也知道,主子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实在是高看他了,好歹算是解释了两句一样,他要再扭扭捏捏的,那就真成了不知好歹的刁奴,也对不住主子的这份儿器重与信任。 却说魏鸾那里一味的竖着耳朵要听他们主仆之间的谈话,可听了一半呢,没声儿了,她真是不愿意出门,打发了尤珠到外头去看,这才知道,一楼的大堂中,早没了主仆二人的身影。 她知道黎晏,既特意拔高了音调叫她听,那就不会无缘无故的从一楼大堂跑出去,后头的话,摆明了是不叫她听了。 魏鸾在屋中来回踱步,犹豫再三,才坚定了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走去。 她手刚触碰到雕花门,尤珠在背后叫了她一嗓子“姑娘要去找殿下?” 她回头望过去“先前我不出门,你成日里劝,现下我要去寻他,你又要拦我吗?” 尤珠摇头说不是“只是姑娘这样去,难免是要质问殿下。分明好好地说着话,是什么缘故要跑到外头去交代事儿,又是怎么了,连姑娘都要瞒着。” 丫头的话正戳中魏鸾的心事,她倒也坦荡荡的不隐瞒“你一向都是个聪明的丫头,我的心事你很少说出口,但只要说了,都是一说一个准儿的。但你也不必拦我,我有分寸。为着流言四起,黎晏已经焦心不已,这几日天天叫赵隼带着人在湖州查,动静闹的大,甚至连杜知府也斥责了,表哥的案子也暂且搁置了,非要先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我现在跑去质问他,未免太不体谅人” 她略一顿声,隐隐有了笑意“自然了,于你而言这不是不体谅,是太过了头。其实你们都想错了,你们从来拿他做高高在上的齐王殿下看待,便是他对我有十二分的真心,你们都觉着尊卑有别。他宠我的时候,我要什么有什么,可若是有朝一日,我把他得罪透彻了,他不愿意宠着我了,那我这样的人,于黎晏而言,不过蝼蚁而已,是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从大哥,到她跟前的两个丫头,存的都是这样的心思。 连自己身边人都这样想,这样看,那更不要说外头的人了。 好似她生来是依附黎晏的,就该唯唯诺诺,事事顺从,黎晏说一她不能说二,黎晏叫她往东她就不该往西。 其实他们都想错了。 那不是黎晏和魏鸾在她和黎晏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平民女与齐王殿下,尊卑有别这四个字,按不到她和黎晏的头上来。 只是她从前解释过,也解释得多,仿佛没人听进去,又或者听了,都不愿意放在心上。 那些话,似她痴人说梦,这大梁天下,谁敢不同齐王殿下论尊卑,凭她小小的魏鸾,也敢这样大放厥词吗? 是以这样的话,她便懒得再说,说再多,人家不听,那就是多说无用的,她不愿浪费唇舌,将来总有机会能慢慢的去证明这些事。 眼下尤珠又这样拦着她,说到底,为的还是这些小心思。 魏鸾其实有些烦,但又不得不说,丫头是诚心为她好,怕惹急了黎晏,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 她呼吸略急促了些许,等心绪平复下来,才噙着笑朝着丫头招手“你说的这些话,大哥也劝过我,姐姐也劝过我,你的心思,同他们是一样的,但事实上,我和你们说过很多,你们不愿意听罢了。这么着,我带你一起去,也叫你瞧一瞧,便是我没分寸的质问到黎晏跟前,他会不会恼了我?” 尤珠登时把小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方才姑娘可不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有分寸,尤珠觉着,或许自己真是多心了。 可这怎么一转脸的工夫,姑娘又改了说辞,这不是蒙着她玩儿呢吗? 明知道她担忧的就是这个,还要带着她闹到齐王殿下面前去。 尤珠刚迈出去一步的腿,立马又收了回去,恨不得把自己缩到墙角去似的,警惕的盯着魏鸾“我不去。” 魏鸾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出来“像是我会吃了你,你这幅样子,给不知道的瞧见了,以为我平日如何苛待你们似的。叫你陪我下去见黎晏,你怕成这样子,那看样子,不是我是恶主,就是黎晏不好相与,你心里才会生了怕,且怕成了这个样子?” 当珠撇了撇嘴“姑娘,何苦这样打趣她,尤珠平日比我有主见,也比我聪明,姑娘把她都吓成这样了,可见这些话,实在是”她一时讶然,竟也不知该如何去形容,挠了挠后脑勺,“要不我陪姑娘下去吧,别为难她了。” 尤珠侧目过去,冲她一味的摇头。 魏鸾也顺势把目光就放到了当珠身上“你瞧见尤珠冲你摇头吗?”她说来无奈更多,“我带她下去,不是为了吓唬她,是要让她看一看,她的心思,到底是不是她自个儿多想了,偏你这丫头来替她强出头,倒真成了我欺负她一样。” 当珠叫她抢白了两句,也不放在心上,大抵也是平日里这么着惯了。 她讪讪的摸自己的鼻尖儿“我也不是要替她强出头,只是瞧着姑娘同她说了这么一大车的话,倒不如我陪姑娘下楼就是了。要我说,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呢?殿下爱重姑娘,是姑娘的福气,旁人都这样说,可那毕竟也是姑娘能攥得住这样的福气,外头那些眼红姑娘的人,说什么的都有,可凭她们是天仙,不也要不来这样的福气吗?尤珠担心姑娘,我却不这样想,虽说我也怕齐王殿下,那毕竟是个王,但旁的事儿,我是从来不多想的!” 上拉加载下一章s 请假条(1.4) 这个月的第二张请假条,hhhhh跨过一个年这两天疯狂请假,明天恢复正常更新,这个月不会再请假啦~稳定一个月两次嘿嘿嘿。 第一百六十二章:好大的手笔 第162章好大的手笔 魏鸾带着尤珠下楼那会儿,一楼的大堂之中,仍旧没有人。 她脚下没犹豫,连顿都没有顿一下,径直的就往门口方向而去。 方一出了门来,正赶上黎晏从外头往里进,两个人撞了个正着,魏鸾四下扫过一圈儿,不见赵隼身影,于是她啧了声往后小退半步“你吩咐了赵隼去办事儿?” 黎晏倒也不打马虎眼,点了头说是“你找他?” “我不找他,我找你。” 黎晏看看她身后站着的尤珠,须臾无奈的冲着丫头摆了摆手“你且退到一旁去吧。” 尤珠是知道魏鸾脾气的,她不发话,若是听了齐王殿下的,这就退到一旁,只怕姑娘又要着恼,平日里倒也就算了,今儿姑娘在楼上说了那样一番话,才特意带着她下来寻的齐王,这会子…… 她犹豫了须臾,又悄悄地扯了扯魏鸾袖口处。 魏鸾原也不是真的拘着丫头听什么,黎晏要不吭声,那就正好叫尤珠瞧一瞧,也趁早把那样的心思尽数收起来,可黎晏既不愿她在跟前伺候,那没必要为这个同黎晏怄气。 于是她略往外扯了一把衣袖“那你先去吧。” 丫头如释重负,拜过了辞礼,便脚下生了风一样,扭头就走远了去。 黎晏把眉心微拢,嘴角却扬着弧度“平日见尤珠都是稳稳当当的一个丫头,今儿是叫你吓唬住了吗?走的这样快,我成了洪水猛兽,她避我唯恐不及?” 魏鸾翻个白眼,也不接他这一茬打趣,只扬了声问他“你打发赵隼做什么去?” “若不为着听不见我们的谈话,你怕也不下楼吧?” 其实黎晏见着她的那会儿,心里是有些发虚的,赵隼的话犹在耳畔,他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这样去调查孙夫人当年为人处事如何,摆明是受了流言影响,落在魏鸾眼中,就成了他疑心她亲娘,没得要生气。 不过他脑子转一转,倒也想出应对之法来,反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全然不怕魏鸾质问什么。 魏鸾一耸肩,顺势望过去“你是为了引我下楼来才叫了赵隼出门去说话,还是有什么事情要瞒着我,是不能叫我听的,才叫了他到外头去吩咐?” 她连声的问,稍顿了一回,也没叫黎晏回她话,就自顾自的又往下说“我本以为该是后者,分明是怕我听见,才拉了他到外头。我起了疑心下楼来,果然四下里不见赵隼身影,他是领了你的吩咐去办差事了,至于办的什么差——黎晏,你敢与我明说吗?” 她机敏,也了解他,其实一猜一个准儿,只不过是他今次打定了主意要将她骗上一骗罢了。 故而魏鸾话音落下,黎晏一拧眉“我有什么好瞒着你?又有什么不敢与你明说的?这么些年了,你的事儿我何时不当做自己的事情来办呢?外头起了那样的传言,弄得你心情不好,一连几天门也不出,人也不见,凭我和你大哥怎么劝,就是叫不开你的那扇门,我心里着急,又拿你没办法,眼下不过是打发了赵隼派人回京一趟,去查实一些事情,到你嘴里,竟成了这样的话了?” 魏鸾眯起眼来,把他的话仔细的分辨了一回“你叫赵隼查陈家,没查出结果?” 他恩了一嗓子,把赵隼先前回他的那些话,与魏鸾又说了一遍“其实陈家未必就是真正干净,但目下是查不出端倪,况且赵隼说的也没错,真出了事,第一个怀疑的就是陈家,陈正廷是不要命了,才敢连我一起拖下水,这样来败坏我的名声。” 魏鸾嗤了声“他老奸巨猾,谁又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说不准就这样轻易将你骗了也未可知。” “那也是他的本事,”黎晏压根儿也没当回事儿似的,“也只是眼下撂开手,陈家那头我还叫人盯着呢。你也想想,才出了事,要真是陈正廷干的,他如今战战兢兢,不定怎么小心防备,现在把人手抽调开,等他放松下来,要真是他,还怕抓不着他的把柄了?” 外头的事情,一向是他拿主意,就像是上次叫他去查的事儿,都是一样的。 虽说事情是她想的,可拿主意的全是他,他说什么,她听就是,横竖他不会害她,更不会坑她,办什么事儿,做什么决定,都是为她考虑过的,若然对她不利,他也不会干。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魏鸾也不会揪着陈家不放,弄来弄去没意思,平白伤了她和黎晏的情分,还显得她无理取闹又不懂事。 只是他方才说什么? 魏鸾想起那句到京城去查实一些事,也不知怎么的,心口突突的,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觉出怪异,却又说不上来那样的怪异从何而来。 于是她定睛打量着黎晏“那你叫赵隼回京去查什么?” “不是叫他回去,是叫他派了人回去。过阵子得宝自滨州来,安置得宝的差事,交给谁我都不放心,得他亲自来办,回京去查线索的事,虽然也要紧,但不是非他不可。”他同魏鸾解释了两句,原本想敷衍过去,可观她神色,恐怕随意敷衍,她更加要心生疑虑,是以他略想了想,“我想来,把当年京城的事情说的有鼻子有眼,只怕散播谣言的,同昔年京中有些关联。说到底,这些流言中伤了你,更是中伤了你爹,这是同你们魏家结了仇的。” 魏鸾稍稍放下心来“你叫人去查当年同我们家结怨的人家吗?”她抿起唇来细想了想,“那何不去问一问我大哥?怎么还要自己派人回去查?” “你大哥那会儿也只是半大的孩子,什么人与你魏家结仇,你爹未必全都告诉他,再者说来,结仇结怨,也并不是全都在明面儿上。”黎晏背着手在身后,略叹了口气,“其实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什么线索都不知道,就是派了人回京查,恐怕也是大海捞针,难有什么线索到手,但要不去做,我又实在不甘心。” 魏鸾吞了口口水“那这些人干这样的事情,要说真不是陈家,不就把陈家一并拖下水?你要查,倒不如查一查,同我们家,还有陈家结了怨的呢。” 却不想黎晏摇了头说其实不然“这是冲着你们家来的,并非冲着他们陈家。说穿了,只是正巧赶上了咱们到湖州查你表哥的案子,又正好与陈家接触上,这不过是个契机。那些人背地里散播谣言,是给陈家泼脏水这不假,但他们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给陈家泼脏水,才如此行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说的云山雾绕,绕来绕去的,差点儿把魏鸾给绕糊涂了。 她压了压太阳穴处,黎晏也不催她,眼看着她鼻尖浸上一层薄珠,刚想张口叫她别想了,那头魏鸾就已经了然的哦了一嗓子。 她这一声拖的很长,尾音悠扬上挑,煞是好听“按你这样说来,今次便不是陈家,换做什么王家郑家,仍旧会有这样的谣言四起,一场风波,只为中伤我们魏家,倒成了陈家是平白受到牵连,还要被我们疑心的。” 黎晏仔细的品了品,这话里头满是真诚,没有嘲弄,也没有讥讽,他才敢应了句是“不过我方才也说了,陈家这里并没有完全丢开手,湖州这头也还打发了人在追查。” 他说着兀自顿了声,猛地想起什么似的,叫了声阿鸾,就收住了后话。 魏鸾眼底闪过狐疑“怎么了?” 他才扯出一抹笑来,安抚的语气再没那么浓烈的“赵隼办事有分寸,派回京城的人都是可靠又机灵的,我叮嘱过,悄悄地,不许惊动人,你不用怕会惊动了宫里头。” 那股暖流,由脚底升起,径直涌入了心头。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在担忧什么。 上次与他说的那些话,他一直都铭记在心里,虽然嘴上没有再说过什么,可是他做每一件事,都惦记着,她害怕宫里—— 魏鸾吸了吸鼻尖“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可这句话听来又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黎晏没由来的苦笑一回“你上次说的不错,也许也会有我护不住你的那一天。但阿鸾,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尽我所能的来呵护你,如果有朝一日,我办不到了——” 他拖长了尾音,却再没说出后面的话。 他高高在上,宗室中以他最为贵重,可这天下,到底不是握在他手中。 大梁的江山,掌着生死的,只有他皇兄一人而已。 皇兄能顺着他,自然也能不听他的,要真的有阿鸾说的那一日,他真正能豁出去的,也不过这条命罢了。 只是这样的话,委实没必要说与她听,一来叫她忧心更重,二来平添她的负担。 魏鸾到底是伶俐的,他乍然收了声,她也不追问,心里再清楚不过,那没说完的话,分量太重了,重到他们十几年从小长大的情分,她也承受不起。 所以他不说,宁可她不知道,她自然,也不会再问。 魏鸾眼中隐隐有了笑意。 这就是黎晏,她一个人的黎晏,这天底下最好的一个黎晏啊—— 二人这里的温情尚存,黎晏正待还要与她说上几句亲密的话,外头赵隼又疾步而来。 魏鸾眼尖,又对着客栈小院门口的方向站着,是以赵隼刚一绕过了影壁墙,她一眼就瞧见了。 她咦了一声,抬手指过去,话却是冲着黎晏说“赵隼怎么又回来了?” 黎晏下意识转过身去看,果然见赵隼脚下生风,神色也是匆匆的。 他面色凝重站定住,等赵隼走近了,也没等着叫行礼,开口只问他“外头出事了?” “拿住了几个人,倒说不上是不是最初散播谣言的,只是混在茶楼酒肆之中,又或是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把这些话传的更加有模有样,就像他们亲眼见的一样。”赵隼始终低着头,这会子为着魏鸾站在一旁,他回起话来,只更加小心谨慎,唯恐哪一个字说的不稳妥,冲撞了魏鸾,给自己招惹麻烦,“底下的奴才也审过问过,都是些嘴上没把门的人,也没什么定性,经不住吓唬,几句话就交代了,说是有人给了他们银子,一天二两,叫他们干这些事儿,那些话也是有人教的。” 黎晏和魏鸾皆是倒吸口凉气。 好大的手笔。 一天二两银子,花这么多的钱去雇人干这样的事儿…… 黎晏侧目看魏鸾“看来我说的不错,这样去中伤你们魏家的人,必是大贵之家。我估摸着,当珠和尤珠两个丫头跟在你身边做大丫头这些年,一个月的例银,也拿不到二两吧?” 是拿不到的。 温氏去的也早,之后这些年爹再没有正经纳妾,但早些年也听齐娘无意间说起,温氏在的时候,一个月的例银也不过二两银子,那就是做姨娘的例,后来她生下一双儿女,爹又宠她,府里上下拿她做侧室看,章氏面子上做好人,才把温氏的例银抬到了侧夫人的例上去,成了一个月二十两,是正经主子的开销了。 现如今这些恶人,竟拿出这样的手笔,雇了人在湖州城中四处为乱。 魏鸾面色沉下去“其心可诛,这些人真是叫人恶心的厉害!倒也不知我魏家如何得罪了他们,叫他们舍出这些银子,干这样龌龊的勾当!” 她动了肝火,黎晏听得出来,于是转了头又去问赵隼“既然这些话是有人教他们的,那就总该见过?” 赵隼却摇了头说没有“奴才们也都问了,见是见过,可没见过脸,先前来人教他们说那些话,是蒙着脸的,至于银子,都是放在城郊往西五里地的一间破庙,他们自个儿到庙里去取,再没与那个人见过了。” 看样子,这个人不光是有钱,还十分有脑子,知道事发或许会被查到端倪,从一开始就做了完全之策,即便他们在城中抓了这些人,为着没见过面,自然说不出所以然,抓了也是白抓,背后这个黑手,仍旧能够全身而退。娇鸾令 第一百六十三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163章牵一发而动全身 如此行事,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一时间想要拿住了人,那怕真是如大海捞针,大约比查京中旧事还要费工夫。 黎晏愁眉不展,显然赵隼带来的这个消息,并没有令他有半分欢愉,反倒越发给他添了堵。 赵隼自然也瞧出了他主子眼下心情不佳,试探着问了句“主子要不要把人交给知府衙门去办?外面的流言已经牵扯到主子身上了,您发个话,责令杜知府,给他个期限,倘或期限内不能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便治他个办事不利的罪?” 黎晏只是翻了眼皮丢个白眼过去“这不是迁怒杜启崖吗?我明知他办不到,还要这样责令他去办,这是强人所难,你就是杀了他,他也照样办不到。他要是再糊涂些,临到日子,随意抓了人来屈打成招,为了在我这里好交差,叫人家来顶罪,那不成了我的罪孽?” 其实赵隼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他手底下的人还盯着陈家呢,虽说陈正廷眼下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而且他也在主子面前是那样回话了,但他心里头总是隐隐感到不安,仍旧觉得,这事儿到头来还得着落在陈家身上。 杜启崖和陈家是什么关系?叫他去查,最合适不过。 他是要保自己的前途,还是要保他那个不争气的亲家,只管叫他自己选就是了。 念及此,赵隼一哽喉咙“他要抓人顶罪,这个罪也得落在陈家脑袋上,主子您说呢?” 然则黎晏却丝毫不领情,摇了头便否决了“那如果陈家真是无辜的呢?你这杀才,平日聪明又谨慎,今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乱出主意起来,是不耐烦我叫你派人盯着陈家,还是不耐烦我叫你派人回京查线索?横竖两头都要你盯紧了,什么事儿都得经你的手,过些日子还有得宝自滨州来,你觉着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分心,便索性想把这一摊子事情撂开,随意寻个由头,压到杜启崖身上去?” 赵隼知道他不是真的这样想,更不是真的恼了自己,可主子的话都出了口,他做奴才的仍旧只有请罪的份儿。 于是他双膝一并,扑通一声跪下去。 那真是直挺挺的跪下去的,膝盖磕在石砖上的声音都入了魏鸾的耳。 他在那里俯首磕头告罪,魏鸾只觉得替他疼,仿佛在一时间,连她自个儿的膝盖,都跟着隐隐作痛起来。 黎晏没言声,魏鸾嘶的倒吸口气“你为难赵隼做什么呢?他一颗心,原也只是想替你分忧,不忍见你名声受损,哪里就成了你说的自己惫懒,随意寻了由头要推脱差事。你把他吓唬的这样,我听着他跪下去的那一声,膝盖大抵是要伤了的。” “我是玩笑他两句,他自己也不是没数,是我叫他跪的?”黎晏斜过来看魏鸾,到底是又冲着赵隼摆了手,“你也不要跪,叫你姑娘看着,只当我是个多严苛的人,平日里就这样为难你们做奴才的。你去吧,交代他们把人送到知府衙门去收监,至于杜启崖要不要过堂审,由他自己去,交代了差事,去叫周谌看看你的膝盖,要真伤着了,开点药,自己涂一涂。” 赵隼自然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来“奴才皮糙肉厚,耐摔耐打的,可没有那样金贵,谢主子赏,谢姑娘金口。” 魏鸢也没看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始终落在黎晏的身上。 等到赵隼走远了,魏鸾才长叹一声“我瞧你这个样子,倒像是有心拿了赵隼做筏子,叫我来做这个好人。” “什么都瞒不过你。”黎晏回过头看她,略牵了牵她衣袖处,迈开步子进了大堂中,一面走,又一面与她说,“这次出了事,底下的奴才们怕心里怨你,他们嘴上不敢说,心里头要生了怨,将来怕生出事端来。赵隼是贴身服侍我的,我倒是能说他一说,可就怕他阳奉阴违,仍觉得你牵累我,倒不如叫你施舍他两个恩德。” 魏鸾跟着他进门,听他此番话,起先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当你身边服侍的奴才都是傻子了?赵隼人精似的,平时你看他不言声,那是为着有你在,他做奴才的,自敛尽锋芒罢了。你是故意拿他做筏子,他能看不出来吗?这个恩德,真要布施,也且轮不着我呢。” “要的就是他心里有个数罢了,你要他欠你什么恩德了?”黎晏拉着她坐下去,又腾出手来给她倒茶,“他猜不出我心思,那就承你的情,猜得出我的心思,那就记清楚了我是什么用意,甭打量着为这么点小事,就不把你放眼里了。赵隼安分了,底下的奴才才能安分。” 他无奈的叹气,把手上茶盏递过去“你怎么像不明白我的苦心一样,还要我一样一样的说与你听。” 魏鸾顺势接下茶杯,倒也不吃茶,就端在手里,低头看那白瓷小盏。 湖州是不出瓷器的,大梁官窑五口,齐州就占了两口,他们家就做瓷器生意,从前做皇商时,官窑的窑口出了好东西,都要经他魏家手,后来皇商不做了,自己家里又置办了烧瓷的窑口,为着好东西见得多,又舍得出重金请了积年的老师傅来镇着,每每出窑,都不乏好东西。 魏鸾瓷器见得多,手上这一只,便正是齐州民窑烧出来的上等白瓷。 她有些恍惚“其实你看,我们家多少年不踏足湖州,陈家人也就多少年不迈进齐州城半步,可齐州城中吃的上湖州新茶,湖州城内也有齐州的瓷。我手上这一只,我不敢说就一定是我们家的窑口出的,可只是齐州瓷,我总归还是认得出来。有什么旧怨,能这么放不下呢?” 魏鸾摇着头,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搁“赵隼想让你把人交给杜知府去办,实则他打心眼儿里还是信不过陈家。我也信不过——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谁不想吞了谁?要我说,我表哥这个案子,陈家为难他,并不只为着什么当年的仇怨,更多的,只是想拉我们家下水,好叫他有了机会,慢慢的变着法子重创了我们家里,等到我们家直不起腰杆子了,保不齐他能把瓷器香料的生意,都争上一争呢?” “齐州城中还有个宋家,怎么也轮不着陈家把手伸的那样长。”黎晏拧着眉,不置可否,“你要这样说,那你爹……” “我没说我爹没有这样的心思。”魏鸾拦了他的话,顺势接过来,也跟着沉了沉声,“无奸不商,这道理我明白着呢,这话我敢说,就不怕你说我爹如何。只是总归是陈家先行了恶事吧?这回湖州流言一事闹的满城风雨,你真的信了,陈家一清二白?” 她说着又自顾自的接了句恐怕未必,不等黎晏的后话,又接上去“能不能查陈家的账?” 黎晏恍惚之间以为自个儿听错了,把耳朵一揉“你说什么?” “我想查陈家的账,你能办到吗?”魏鸾抿平了唇角,说起这话都有些为难起来,大约是黎晏的反应出乎了她意料之外,“赵隼抓到的人,多半是湖州城中的流民,无家可归,终日乞讨度日。这样的人,不会等着人家按月例来给他们银子的,办一天的差事,就要见到一天的钱,银子拿不到手,他们不会再替人办事。方才没有细问赵隼总归抓了多少个,可我想来,能把事情闹的满城皆知,之后有知府衙门出面力压,然则三四日过去,竟一点平息都不曾见,便足可见,幕后黑手下了血本,这样的动静,一日没有十个流民在城中散播,怕是闹不出来的。” 若一人一日得二两银子,便只按三十人来算,一日也要支出六十两银子,这三四日的工夫,少说二百两银子搭进去了。 大户人家花银子如流水,真要说百八十两的银子的账,那确实不算什么,可魏鸾知道,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定数,内宅中的用度,家里下人们的例银,这些都是有数的,没有说哪一日突然就多出几十两的。 即便是像他们这样经商的人家,要置办什么材料,要谈什么生意,那也没有心血来潮突然就急用了银子的,要从柜上支取银子,得主子们发了签,底下的奴才才支的走,大多时候生意上要用的银子,最少三个月前就挪出来了,不会临到了跟前,才专门去备。 是以于魏鸾而言,查账便成了最直截了当的办法。 倘或陈家账面上能查出漏洞,这几百两的银子,陈正廷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但是她侧目细观黎晏的面色,略一愣怔“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得对,这想法也没错——”可他却拖长了尾音,显然有后话要说的。 魏鸾屏气凝神等了须臾,果然等到了黎晏的然而“你知不知道,查陈家的账,意味着什么?” 她怔怔的摇头“你……你说。” “我要出面查陈家的账,就一定要师出有名,这个名目要正,那就只能是陈家以商乱政。”他一字一句都咬的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砸的魏鸾心头直打颤,“阿鸾,以商乱政,那是抄家灭门的罪!我便是说他多年来向湖州官场行贿,这实则也在以商乱政之列,且又将湖州一众官员全都牵扯其中,只怕是要在朝廷里,掀起一场风波。你轻轻松松一句话,后果却并非你所能承担,便是我,也要考量再三。” 魏鸾呼吸一窒。 他最后的那一句,已然带上了责怪的意味。 她是鲁莽了…… “我不知……”魏鸾死死地咬紧了下唇,“是我不知轻重了。原只是想着,查了账,能查着亏空的地方,自然也就有了实打实的证据,这个事儿,就是陈正廷干的。我真没有想着这样厉害……” 她无心以此坑害陈家,可这无心,听来却怎么都像是有意为之。 好在黎晏知她涉世未深,便有几分聪明伶俐,到底对朝堂一无所知,自不知这其中厉害。 他冷静下来回头想,方才那几句话,的确是说的重了些,无怪她眼下诚惶诚恐,急着解释。 黎晏心有不忍,叫了声阿鸾,长臂一扬,落在她头顶,轻抚了几下,带着安抚“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的本意不是这样,可我却得叫你知道,这罪名陈家担不起,这件事,自然就不能办。再者说,即便是退一步来讲,闹不到这么厉害的地步,我动脑筋想了法子去查陈家的账目,但他们家里那么大的生意,每年亏空的地方,只怕不少……” 他说来一顿,又抬眼去看她“便是你们家,也是有的,总不至于这样大的家业,就一点儿纰漏都没有?底下的奴才们捞油水,捞的不都是你们家的银子吗?是以不要说少个几百两,真要查,到最后有个几千两的亏空,我都不惊讶。你要想凭这个拿住陈家,说陈正廷就是背后指使之人,只怕是站不住脚,人家也不会服气的。” 魏鸾一时想起了她爹生辰时,内宅厨房闹出的那场动静。 底下的奴才们捞油水……在内宅尚看得见那几两银子,更不要说在外头柜上当差的,或是替她爹和她大哥在外奔走的掌柜们,那恐怕一捞,就是几十两,甚至是几百两进去了。 她眼中的雀跃早不见了踪影,那点子希望也全被打碎,只余下一腔失望,觉得心口空落落的“是我轻狂了。” 黎晏略一拧眉“没有轻不轻狂这样的说法,你这么说话,我听着不好受。你不知道的,我教给你,不明白的,我慢慢的与你说就是了。似陈家,似宋家,再似你们魏家,我大梁天下有太多这样的富商豪族,看似朝中无人,只是你们一家的生意而已,实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到底,行贿之事总少不了,谁又真的敢彻查你们这样的人家?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定多少人跟着倒霉……现在明白了吗?”娇鸾令 第一百六十四章:不再过问 第164章不再过问 初时她自是不懂,眼下方了悟明白,所幸的是,黎晏知她爱她,不会以不堪的心思揣度她,不然依着他先前猜疑爹和大哥的那份儿心,这会子她这样的言辞,动辄要查抄了陈家账目,他保不齐以为她在利用他,实则仍旧是龌龊心思。 魏鸾长舒一口气,真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趁着这个工夫,黎晏心中闪过的念头便要更多一些。 如今魏鸾也知道,他派了人回京中调查过去的事,只是并不知他究竟调查些什么,他也不过仗着素日情分,加之这十几年来,从未对她撒过谎,一时间扯了谎,她不多问,便也就信以为真了。 黎晏实则是心下难安的,终归撒了谎,来日一旦被戳穿了,他便更加的无地自容,而魏鸾也更难以原谅他。 原本只是对她生身之母多有不敬,现而今这样一来,又多出一份欺瞒来,她自会愈发生气。 而魏鸾的态度,又显然不可能对这次的事情轻易撂开手不过问,只怕等赵隼派到京城的人有了回信,她是头一个要过问的。 与其到那时再想了一大堆的说辞来骗她,还不如借这眼下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了,索性叫她来日不必再问,也省去那诸多麻烦。 他心念闪过,便已然开了口“阿鸾,这次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你不再插手了,成不成?” 或许是黎晏从前没有开过这样的口,这话当下叫魏鸾愣住了神。 她咽了口口水,难以置信的眼神望过去“你是觉得,我不懂的事情原太多了些,有时你解释起来也吃力,倒不如叫我索性撂开手,不要再管。横竖你能处置妥当,也不会叫我受了委屈,我不过问了,你也乐得清闲自在些,不然还要分出心来照顾我的情绪和感受?” 等说完了,她瞧着黎晏脸色沉下去,比先前要黑的多,又自顾自的哦了一嗓子“这样说其实没良心,你不大会这么想,从小到大,你都没觉着我是个累赘,甭管我做错了事,还是闯了祸,你心甘情愿的替我背黑锅。可是你今次说了这样的话,难免叫我多心。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说出的话不好听,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们何时到这地步呢? 从前是无话不谈,更不会生出嫌隙,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心里都惦记着对方的好。 可黎晏近来时常能感觉得到,魏鸾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生出了很多疑心和忧虑,他不知道这些忧虑从何而来,她每日仍旧看起来是高高兴兴的样儿,可真要是遇上了事,她容易多心,会胡思乱想。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的多了,她那点子疑心病就更重。 其实说是信他,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话,也是怕这些话他听了心中不受用,越发弄得两个人生分起来。 她并不想日积月累的,两个人之间的裂缝越来越厉害,可大多时候又管不住自己那张嘴。 无心伤人,却总是最伤人。 黎晏长叹一声“阿鸾,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怎么好似一夜之间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呢?” 魏鸾自己也愣了。 黎晏不是没察觉,只是从来没有说罢了。 她却仍旧只是摇头。 这要怎么说,又要从何说起呢? 同他讲,你面前的魏鸾,早就不是从前的魏鸾了吗? 她是重生来的,这样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饶是黎晏,听来也只怕拿她做怪物看,又或是当她气糊涂了,睡糊涂了,会不会被她吓到且不说,但却是一定不会信的。 既知他不会信,又怎么开口? 再者说了 魏鸾垂下头去,死死地抿紧了唇角。 她前世死在他皇兄手上,那是下了十足的狠心,要她的命,要她魏家一败涂地。 她不知道魏家做过什么开罪御前的事,能叫天子下了这样的杀心,直到今日,她仍旧想不通,所以只能归咎于,黎晏对她的与众不同,惹来了天子之怒。 但这些,却是决计不能与黎晏讲的。 黎晏爱她,她也深爱着黎晏,可是相爱错了吗? 魏鸾终于抬起头,一眼望进了黎晏的担忧中“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没有安全感,你虽时时刻刻护着我,我也总能够依赖你,但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没个着落,这感觉难受极了,但却并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一面说,又抿起唇来“你瞧我近来是不是把日子过拧巴了?从前齐娘常常劝我,做人一定要想得开,人活这一辈子,要凡事都想不开,那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什么事儿都看开一些,高高兴兴的活着,比什么都要强。这些日子以来,我操心了很多事,有些事儿,落在齐娘的眼里,是我本不该过问插手的,她也跟我说,过慧易伤黎晏,人变得聪明了,就总会感到不安心,你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吗?” 她小脸儿是皱巴着的,眉心也蹙拢起来。 其实这些话,并不是在敷衍黎晏,是她真心实意这样想。 就好比宋宜的事情来说。 如果不是她重活一世,真的变得聪明起来,也是为着本就知道宋宜不是个好的,又怎么会有上一次宋家花园中的那一桩事呢?若没有,秦令歆在离开齐州时,也不会把那样的玉佩留给她 说来说去,都怪在聪明二字上才对,无怪后来齐娘会与她说那样的话。 黎晏听了那四个字显然不悦,面色一沉“她这样与你说吗?” 她苦笑着劝他“齐娘待我一样是千般万般的好,她这样说原也没有错,你倒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这不是我要说你,从来你对这个乳娘也太看得起,可说到底她只是个奴才,主子们的事儿,哪里有做奴才的一味插手去管的?倒真摆着主子的款儿,处处想着拿捏你。”他越是说,自然也就越是来气,“说你你也不肯听,这样高看她,抬举她,就为着她奶你一场,把你奶大吗?” “黎晏。”魏鸾沉下面色来,咬重了话音,“我娘生我难产去了,齐娘就是我半个亲娘一样的。更何况,她本就是我娘选的人,齐娘说,爹娘从怀了我之后,就处处都谨慎,我娘那会儿连自己的小院都轻易不迈出半步,这样的小心,选上来的人,一定是十分信任器重的,我为什么不该高看齐娘?” 说者无心,却是听者有意。 当年孙夫人有孕,怀了她之后,连院门都没有跨出去半步 黎晏啧了两声“这些都是齐娘告诉你的吗?” 魏鸾啊了一声,黎晏见她迟疑,便将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孙夫人自有孕之后,连院门都不出,这是齐娘亲口跟你说的?” 她哦的应了一句“我当你问什么。齐娘说,娘那时候不愿意出门,唯恐别人冲撞了,怀我那会儿,已经不年轻了,所以才格外小心些,而且上回她说漏了嘴,无意中说起,娘自打有了我之后,连家里的事也全都撂开了手,内宅中馈一概全交给了母亲去操办,有时一个人独坐窗前,一坐就是大半日光景过去,直到爹从外面忙完了事情回家,两个人关起门来说说话,才好些。不过我再细问,她也说不清楚了,横竖爹娘关起门来说体己话,总不会叫底下的奴才在旁边儿服侍着听就是了。” 可这就不对了。 魏鸾不是孙夫人第一个孩子,即便年纪大了些,有那么多大夫精心的调养,何至于到了将内宅中馈也一并交给章氏的呢? 他从前倒是听人家说过,这位孙夫人难得的好脾性,便是章氏以平妻进了魏家的门,又生出一个儿子来,她对章氏也是亲亲热热,真当自家亲姊妹一样,从不拿规矩约束章氏。 可依着他说,再好的脾气,也没有这样权柄主动交出去的。 章氏出身本就好过她,身后站着扬州章家撑腰,膝下又有了儿子做倚靠,难不成怀个孩子,就连自己手上最后剩下的那点儿东西,也送给人家了? 况且魏鸾又说什么独坐窗下,半日光景过去,这听来就更是可疑。 黎晏不由的多看了魏鸾两眼,想想外头的传闻,此时看她眉眼,仍是倾国姿色,但当魏业那张脸在他脑海中浮现,两相比较之下,这父女二人,真是无半点相似之处。 他平日见魏鸢不多,但魏家宴上,或是去寻魏鸾时,总偶尔打个照面,如今想来,同魏业眉眼处多有分相似,魏子期就更不必提,只有魏鸾,真的就只有魏鸾一个而已 黎晏倒吸口气,那颗心,越发的沉下去。 他呼吸急促起来,又不加掩饰,魏鸾立时听见了,侧目过去“怎么了?” 他连忙摇了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孙夫人爱极了你才对。” 她嘟囔着嘴哦了一嗓子“我也这样想,天底下哪有为娘的不爱孩子。爹他又总是说,我和娘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娘要是活着,见了我一定喜欢的不得了,自然宠我到天上去。我时常想,爹这些年这样宠着我,也是替娘把那份儿一并宠在我身上了。” 她说是这样说,可又想起黎晏之前的那些话,底气便不足起来。 魏鸾不愿他再去说那些伤人的话,哪怕那很可能就是事实,她也不愿听。 人家说忠言逆耳,她如今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于是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又把话岔开了“还没说正事儿,倒叫我把话给扯远了。你先前说,这次的事情,我就不要再管,是怕我知道什么吗?还是怕我一时犯了糊涂,坏了什么事?” “倒也不是怕你知道什么或是坏了事,有我在,你能坏什么事?便是办坏了,我不说,谁敢说你半个字?”黎晏掀了掀眼皮,“只是觉得你近来未免太操心。我不是说了吗?你就像是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本来之前我就在想,该找个机会,带你出去散散心,哪怕不走远,便是到京郊去逛一逛,看看山,见见水,心情舒畅了,不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人自然也就精神多了。偏又出了孙昶的案子,接着就有了湖州的这场风波,想带你散心是不能够了,可我也不忍见你一味的劳神。” 他抬了手,落在她头顶上,把她发辫都要揉乱了“叫你撂开手不再管,是因为我能处置妥当,何况还有你大哥在。事关你们魏家,他是魏家的长子,原也是该轮到他操心起来,且轮不着你。我知道叫你做个没心没肺的,只当不知这回事,这也很难,但就是不愿见你再搅和进来,如今又不是没了人能替你分担” 他把尾音拖长了,缓缓地抽回手去“我说过我能为你遮风挡雨,那并不只是一句空话,要是连这样小小的风雨我都替你摆平不了,何谈护着你?” 他有点像是在和自己较劲儿,魏鸾听来不免心疼。 她操心多,不是自己真的上赶着要劳神劳心,是实在怕了,才想要事无巨细都清楚地知道,哪怕她什么也做不了,却也再不愿懵懂无知,直到死,都不明事。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的一言一行,这样影响着黎晏。 魏鸾沉默下去,深思了好半天,终于是点了头,算是答应了黎晏的要求“我听你的,不再过问这件事,来日你派到京中去的奴才回了话,你只管料理你的,等查个水落石出了再说与我,也是一样的。我也答应你,尽力不这样劳神忧心,把心放宽了,也放平和了,虽说很难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至少我会努力不再这样疑神疑鬼。” 她略抿了抿唇,勉强扬起个弧度,扯了个笑脸给黎晏“这些日子,倒白叫你为我担心。” 黎晏心下是有愧的,他的担忧和关切是真心实意,可如今说起来,总归染上了欺骗和敷衍,而她这样真诚的回应他,愈发叫他无地自容。 他尴尬的咳出声“都不值什么,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我们两个,能一直好好的,都会过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 上拉加载下一章s 第一百六十五章:调查 第165章调查 京城,广阳王府。 年逾四旬的男人鬓边生出白发,脚下生了风一般,神色也是匆匆然,打从垂带踏跺一路上来,又在这头正房前廊下站定住,搓了搓手,略一抿起唇角,犹豫了须臾,老着一把嗓子,朝着屋中喊了一声“王爷。” 屋中那一声进来传出的倒很快,声儿是平平淡淡,门外的男人这才敢上了手去推门,迈开了腿步进去,又始终端着恭敬和谨慎。 等进了门,他匆匆忙忙抬起头瞧了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 广阳王秦昭今岁四十有三,早年间杀伐征战,练就一身的英武之气,如今虽不常带兵出征,可眉目间仍是锋锐和戾气。 他见了男人进屋,把手上的兵书随手撂下去“什么事?” 这男人原是王府的二总管,名唤作吴进的。 这几日是为着王府上的大总管家里孩子病倒,秦昭心善,放了他的假,一并又给了他些银两,叫他暂且歇几日,府中的事也都交给了吴进去料理,横竖这王府上上下下都规矩大,平日里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有定例的,便是大总管一两日不在,也不会出了什么乱子,叫吴进顶上来,也只是怕有些个琐事,或是突发的什么事情,惊扰了秦昭,得由着吴进到跟前来慢慢的回话。 便正如眼下这般,秦昭你见了他神色匆匆,便知道这是外头有了事情要回话。 自然了,若换做是大总管到书房这里来回话,决计不会有这般的慌张。 秦昭不待见人形色匆忙,三军之中坐镇久了的人,自带着一股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定神闲,是以平日调教手底下的将领也好,府中的奴才也罢,都不爱见他们喜怒表于色,这样子没分寸。 这个吴进,他也说过很多次,可真遇上点儿什么事情,总还是这副样子,是说也说不听,改也改不了。 秦昭拢了拢眉心,又沉声催问“天塌下来了?” 吴进哪里不知道他不待见,但真是太惯于这样子了,遇上事情沉不住气,先前大总管也教了,也骂了,为这个也没少吃亏,可就是改不了,好在是王爷心善,虽说是带兵出身的人,可脾气再没那么好,可着这满京城去打听,也没有哪个达官贵人家的主子,是这样不摆主子的款儿,不拿底下奴才撒气的了。 倒不是说他仗着这个就越发不收敛,实在是从前也和秦昭表过决心,但真是改不了。 他出身不好,不比那位大总管,是王府家生的奴才。 当初二两银子把他从外头买进府,他就是凭着自己的小心一点点爬上来,可所谓的小心和谨慎,那就是不管遇上什么事儿,都知会上头一声,最早的时候人家觉得他这个人没主见,也办不了事儿,但总归觉得,他懂事儿,知道分寸,不胡来,日子久了,也就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和习惯。 这会儿秦昭沉了声催问,他倒是也想着先告罪,但再想想秦昭也不是真的要追究计较,便只做了个礼,正正经经的回起话来“底下的奴才递话进来,说是湖州齐王殿下那里遇上些麻烦事儿,奴才再三的想了,不敢直接去回了郡主,只能先到书房来找您。” 这事儿说来又话长了。 原来当初秦令歆自齐州离开之后,回了王府左右放心不下,一个魏鸾已经叫她头疼不已,彼时也同黎晏谈了许多,可黎晏的态度,一如从前,一门心思都在魏鸾的身上,她束手无策,又不甘心,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况且如今还多了个宋宜那样不安分的,她之所以把玉佩留给魏鸾,就是防着那些眼高于顶的,仗着家中富贵,便一味的想要攀高枝。 那天在宋家的花房,躲在暗处听了宋宜的一席话。 那样的话,看似是同黎晏毫无关系,可等到秦令歆回了京,再去回想,又哪里是没有关系的呢? 宋宜嫉妒魏鸾,归根结底,还得归在黎晏的身上。 堂堂的齐王殿下,凭什么眼里就只有她魏鸾一个了。 于是秦令歆再三的求了秦昭,派了人,暗地里盯着齐王府的一举一动。 她倒真不是说要监视黎晏,在京城里长大的孩子,宫里都是常进常出,规矩和分寸她懂,真叫外人知道了,她敢监视当今齐王,那就是陛下再不追究,也会心里有了隔阂,到头来,得记在她父王的头上去。 只是她实在放心不下,想知道黎晏的举动罢了,不管黎晏做什么,她都不会插手,也不会叫底下人贸然惊动了黎晏,她远在京城,心系齐王府,迫切的想要知道黎晏的身边都有什么人,都发生了什么事。 秦昭原本不同意,她说破了天,再说不为监视,真要是落人口实,那不是也成了是,陛下会怎么想,他们这些人,谁也管不着,解释的话,陛下肯不肯听,那就只有陛下自己个儿清楚了。 可是他一向宠爱秦令歆,她为这个在家中闹了日,简直是茶不思饭不想,眼见着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人也消沉了许多,他无奈之下,也只好点头答应了,只是再三的交代了手底下的奴才们,回话归回话,若是秦令歆再令交代了他们办什么事儿,就一定得来回了他的话,问过他,得叫他知道,不能听了她的,一味的办事儿却忘了分寸。 这些日子以来,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他平日忙,顾不上那许多,便嘱咐了吴进,再有话,直接去回了秦令歆,不必告诉他知晓,他也无意知道齐王府的一举一动。 然而今日吴进特意跑到书房来回话…… 秦昭眉心越发蹙拢起来“齐王好好的怎么跑到了湖州去?” 吴进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您先前说不必事无巨细都回您,奴才们就没敢来惊扰,郡主是都知道的。原是为着一桩人命官司,是魏家的姻亲,滨州孙家的长房长孙,在人家湖州杀了陈家的儿子,孙家人登了魏家的门,惊动了那位魏老爷,这才惊动了齐王殿下,这不是一路带着魏家大爷和那位二姑娘,一起往湖州去了。原也有些日子了的……” 他略顿了顿声,偷偷地打量着秦昭的脸色,却见他有些出神。 那样的神色,并不是着恼或是气愤,更像是陷入了沉思和回忆之中。 他不敢催,可是一味的等也不是办法,这眼看着半展茶的工夫过去了,主子没有一点儿回神的意思。 于是吴进轻咳了一声,又低声叫了一句王爷。 秦昭这才回过神来“你说的孙家,是魏业元配孙夫人的母家?” 他啊了一回,对秦昭有此一问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除了那个孙家,还有谁家?且他话里已经回过滨州孙家,怎么还要再问一句,是不是孙夫人的娘家…… 他摸了摸后脑勺“是,那位犯了案的孙家大爷,就正是魏家二姑娘的表哥。其中发生了什么,奴才们也不清楚,但就是那天魏家大爷带着那位二姑娘登了齐王府的门,之后齐王殿下就带着他们往湖州去了。” 那还用问为什么吗? 魏家那个魏鸾,从小就是黎晏放在心缝儿上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丫头…… 秦昭眯了眯眼“他们在湖州又遇上什么事儿了?听你这个意思,他们为救人去的,又有齐王在,还有什么人敢给他们为难吗?” 吴进心说谁道不是呢,有那位殿下在呢,也不知是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敢干出这样的事儿。 再者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又并不只是将那位殿下拉下水那样简单的。 他们都是京城里长大的孩子,这些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拿魏家二姑娘的出身做文章,当年的事过去了十几年,谁还说得清楚呢?这里头可是把一干宗室与元勋贵胄,全都扯进来了,要说起来,自然也包括了他自己的主子…… 想到了这一层,吴进心中越发生出些惧怕来,就怕秦昭听了这话,要拍案而起。 清名刚直这四个字,他主子是再看重不过的。 “王爷,湖州城也不知是打哪儿开始传的,如今已经是流言四起,满城风雨,说魏家那位二姑娘,并不是魏老爷亲生的女儿。说那位孙夫人有倾国之姿,昔年与魏老爷在京中时,实则不安于室,同京中……同京中的王孙公子,多有往来……”他越说声儿越小,偷偷摸摸的往秦昭的方向看过去,可后话又不敢不回全了,“那些人说,那位二姑娘,实则是尊贵的出身,保不齐同齐王殿下是堂兄妹呢,只是可惜了,没法子认祖归宗,养在魏家,所以魏业这么些年,才把她宠上了天,那是为着不敢怠慢,又哪里是真心疼爱。” 可谁曾想,吴进的话音刚刚落下,秦昭正要去端茶杯的手一抖,青花瓷的小杯子,便应声而碎了。 “你说什么?” 吴进不明就里,却战战兢兢“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是啊,他这是怎么了呢? 秦昭揉了揉眉心,正好低头时,看见了那只已经稀碎的青花茶盏,他定了定心神,目光却再挪不开。 青花瓷,是她从前极爱的。 那时候席间交谈,她言笑晏晏,或掩唇轻笑,或状似微嗔,说起瓷器,分明不是什么大户出身,却头头是道,她说她最爱是青花,那以后的这么多年,他府中所见,十瓷九青花。 秦昭胸口一痛,呼吸也猛地一窒“然后呢?流言传的这样难听,齐王就没有过问吗?” “过问是过问了,底下的奴才也回了话,只是到如今也没个头绪,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地里兴风作浪,齐王殿下也没查出来,只是出了这样的事情,就紧着把消息送回京来了,奴才想着,不敢轻易惊动了郡主,唯恐生出事端,只敢先来回了王爷,请王爷做定夺。” 这是正经的道理。 他自个儿的女儿,什么样的脾性,他最清楚不过,尤其是打小便对这一个最是上心。 倘或听说了这样的事,她八成得动身跑到湖州去。 那是跑去凑热闹的于她而言,巴不得魏鸾真是如传言那样的出身,成了黎晏的堂亲,如此一来,黎晏有再多的心思,也只能就此算了。 没了心头肉,又眼看着到了该娶正妃的年纪,放眼大梁境内,又还有谁,比得过她,与黎晏更般配。 是以不能叫她知道。 这种事情一出,黎晏还正在气头上,而且当年他做过的事…… 秦昭隐在广袖下的手攥成了拳,紧了又紧“这话回到我这里就算完了,你交代下去,谁也不许在郡主面前多嘴,只当都不知此事也就罢了,另外你再替我去办几件事,仍旧不许给任何人知道。” 吴进心下咯噔一声,却忙应了个是“王爷您吩咐。” “孙夫人有个乳娘,姓杨。从前她在京城的时候,杨氏是一直跟着服侍的,后来她生魏鸾难产去了,杨氏也就再不见了踪影,你替我去查一查,这个杨氏当年之后,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离开的魏家。”秦昭将手指并拢,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发出几声闷响来,“孙夫人怀胎十月,魏业请了十位名医在魏家小住,又给了重金,整整十个月,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去查,那十个人,现在还在不在人世,若然还在,那身在何方,查个清楚,要是有可能,带到王府来见我,我有话要亲自问。” 听到这里,吴进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当年那位孙夫人活着的时候,魏家和广阳王府是有走动的,王爷还很高看魏业一眼,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其实王爷是知道,那位夫人到底是不是个安分的。 叫他去调查这些,摆明了是对魏家二姑娘的身世起了疑心……这就是人家说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吧,王爷那样一身傲骨的人,为了郡主,也操心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估摸着真查出来,那位二姑娘非魏老爷亲生,接下来,就真该到宫里去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成全他们郡主多年的心愿了吧…… 上拉加载下一章s2k阅读网 第一百六十六章:激烈的态度 第166章激烈的态度 檀香味浓,青烟亦丝丝缕缕自青铜瑞兽香炉中钻出来,一个劲儿的朝上努力着。 历代广阳王征战沙场,手上不知染了多少鲜血,身上背负着多少杀孽,是以自秦昭的祖父起,每每于书房独处,便爱焚一道檀香。 檀香向佛法,好像如此一来,佛祖庇佑,能洗去他们身上不少罪业。 吴进朝着秦昭的方向多看了两眼过去,心下对他们王爷多出些别的看法来。 从前觉得王爷高高在上,那样的铁骨铮铮,今日看来,这一副铁骨之下,也不乏柔情。 他重又躬起腰,长揖拜礼下去,是个要退出书房外的架势。 秦昭叫住他“你记清楚了,你今日回的话,我今日吩咐的事,一概不许说与外人,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位主子是带兵的人,十几岁跟在军中,上阵杀敌,再到累军功,号令三军,军法无情,杀伐决断,那是铁血手腕。 吴进脖子瑟缩了一阵“是,奴才晓得。奴才今日什么都没回过王爷,至于王爷交代的事情,回头交办下去,也决不许他们多嘴来问,当奴才的只管听吩咐办事,倘或问起为何要查当初的人和当初的事,奴才自料理了他们。” 秦昭的面色这才稍霁,也没了先前那样严肃的样儿,另又同吴进吩咐了两句“这件事情既然交代给了你,就一直是你去办,只是等郑归从家回了王府,你去知会他一声,让他也心里有个数,万一有什么你料理不来的,还有他帮衬着你。” 吴进低垂着的脑袋一抖,秦昭虽看不见他的脸色,却也能想见此时必定难看,他没意多理会吴进的那点子情绪,便摆了摆手,打发他退出去了不提。 …… 等到吴进一出了书房的门,耀眼的光门被两扇雕花门再次隔开时,秦昭所有强撑出来的镇定,全都不见了踪影。 他盯着自己隐隐在发抖的指尖,看了好半天,失笑出声来,细细去看他面上神色,那样的笑容之中,全是苦涩和怅然。 孙氏之于他,便如梦一场。 昔年长安巷初遇,一眼惊艳,以为天人下凡尘,其后再不得遇,他派了多少人去打听,才知那是城西魏业的发妻。 那样的悸动,他多少年没有过,便是现在的正头王妃,也从没叫他有过那样的感觉。 这个王妃,是父王在时,指腹为婚的,系出高阁,毓质名门,哪里都是百里挑一的好。 可她不论怎么好,也不过这俗世中一俗人而已,又如何比得上孙氏天女神姿。 但孙氏早已嫁做人妇,他有再多的私心,也只能不了了之,后来也不过魏家宴上,见过几次,说过那么几句话,再后来…… 秦昭一时头疼不已,竟连回想,也不敢了。 心中的神女已去世多年,当初她为生魏家阿鸾难产去了,他感到锥心之痛,也曾叫人备下丧仪,送到魏家去。 可是更多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一直到如今十几年后,再听的孙氏消息,竟是湖州城中流言四起。 说魏家阿鸾非魏业亲生…… 这样的话,令秦昭心头震动。 查,这件事情,他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黎晏不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小子,可他毕竟初出茅庐,真动起手段来,差得远了去,站在湖州地界上,叫人欺负至此,连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住,便说他将来能成大器吧,至少眼下叫秦昭看来,这位齐王,真不顶什么用,也不知道自己那个傻闺女,是如何鬼迷心窍,看上了这么个人。 要是指望着黎晏把事情查个清楚,恐怕是痴人说梦。 不过在这个事情上,秦昭也无意惊动更多的人,尤其是不想黎晏知道,他也在插手调查当年的一些旧事。 毕竟惊动了黎晏,就等同于惊动了魏业。 他和魏业之间,早算两清,魏业离开京城数年,和广阳王府再无往来,过往的一切,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散如烟,早逝去在匆匆岁月中,没有人愿意回想,更没有人愿意再提起。 老死不相往来,便是最好的。 秦昭面色一沉,眼中闪过沉痛,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踱步至于靠在西墙上的多宝格,略抬了抬手,在最顶一层正中的格子上,取下一只紧闭着的黑漆檀木的小盒。 这只小盒十分的精致,黑漆上又勾金描银,描出一幅鸳鸯戏水图来,最妙的,是这小盒上头带一把小锁,锁上已经生出锈迹,看起来很是老旧,与这精致的盒子着实不搭,也足可见,这盒子实在是有些年头了。 秦昭抚着那小盒,其后又将盒子捧在手心上,重又踱回书案前。 他面上一派虔诚,叫檀木小盒搁置于案,未及自脖领处掏了一会儿,拉出一条红绳编织的线链来,而那链子下,又明显的坠着一把钥匙。 秦昭动起手,将红绳自脖子上取下来,那钥匙果真就是开这小盒上铜锁所用。 不多时,只听嗒的一声,铜锁开启,而秦昭掀开盒盖的手,却在发抖。 当黑漆檀木的盒子被打开,引入眼帘的,是满满的回忆。 那是一方素白色的湖丝手帕,被叠放的整整齐齐,搁在盒子的正中间。 当看见这东西,秦昭面上的虔诚之色便越发浓烈,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可是脑海中突然闪现过什么画面,便鬼使神差的又将手收回去,脸上的神色,也渐次变成了懊恼和悔恨。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方手帕,出神良久,思绪也被渐次拉远了去。 直到书房的门被人敲响,才把深陷回忆之中难以自拔的秦昭拉回来。 他面色阴沉,显然不悦“谁?” 门外秦令歆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倒吸口气“父王,是我。” 听见爱女的声音,秦昭才缓和下神色,又不紧不慢的将黑漆檀木盒子盖起来,重新上了锁,放回了远处去,从头至尾,他眼底满是眷恋和爱慕。 等一应都做完了,他往书桌后的官帽椅坐过去,才扬了声叫秦令歆进门。 等人进了屋,他扫过去一眼“怎么这个时辰跑到书房来寻我?早上吴进回了话,不是说你到靖安侯府去赴宴了吗?” 秦令歆同他见了个寻常礼,又自顾自的站起身“父王,现下已经什么时辰了?”她做出一副吃惊姿态来,“我一大早就去赴宴,如今两三个时辰过去,凭她是什么宴,也该散了的。” 秦昭揉了揉眉心,倒真是没在意这些,敷衍的哦了声“今日不必上朝,我一直在书房翻阅兵书,你大哥到京郊校场去练兵,也没来回我的话,我没顾着什么时辰。” 他一面说,一面才又去打量秦令歆“那你这是刚赴了宴回来?” 她啊了一声点点头“回了家叫人去寻了吴进,想问问他今儿湖州那里有没有什么事儿,但找了一圈儿,都说没见着他。父王,你派他出府了吗?” 秦昭略眯起眼来,至于今日他才知晓,原来秦令歆是每日都叫人飞鸽传书来回话。 他本以为,她再如何对黎晏上心,也不过日得一封飞鸽传说,就很了不得了。 王府是养有信鸽的,从前做战鸽用,如今四海升平,再难见战火纷纭,那些鸽子便派不上了用场,只是他从前用惯了,就仍旧专门派了人去养着,直到这回秦令歆要盯着齐州,他才调了六只信鸽来供她一个人用。 实际上要说起来,调用了信鸽,恐怕盯着齐州这事儿,宫里多少就也会知情。 鸽子倒不是宫里给的,是他广阳王府自个儿一只一只养起来的,但就是成日这样飞来飞去,天子的眼线遍布天下,那是真正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没有什么是能够瞒过陛下一双眼的。 秦昭不免长叹一声“你成天叫人给你回信,信鸽在京城飞进飞出,你是生怕宫里头不知道,王府调用了信鸽吗?这鸽子飞到了哪里去,陛下会不过问?” 他无奈的点点桌案“你也不是平头百姓家里不知事的姑娘,总该心里有数,日子久了,保不齐这信鸽腿上绑的消息,都是先过了陛下的目,才送到你的手上。我原以为你只是日过问一次,这些鸽子飞进飞出,也不至于那么惹人注目,可没曾想,你任性成了这样,为了齐王,竟连什么都不顾了?这会子还敢跑到书房来问我,是不是派了吴进出府去!” 他越说就越是来气,对这个女儿,他真是千般宠爱万般骄纵,从前也觉得她是个懂事又大气的孩子,拿到外头去,绝不会丢了广阳王府的份儿,可今次遇上黎晏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不顾后果,更失了分寸。 “我准了郑归回家去看顾他儿子,府上大小的事,现在都经吴进的手办。歆儿,那是王府的二总管,一天到晚大事小事,没有百件,也得八十,都要他操心过问,再拣了要紧的来回我,或是打发内宅的婆子去回你母妃,你是打量着,他成天只盯着齐王的事,等着回你的话了吗?” 秦令歆叫他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骂,当然觉得无辜极了。 她盯着黎晏,父王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么今日就突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她不过是遍寻不得见吴进,打量着来问上一句而已,若真是被父王派出了府去…… 秦令歆喉咙处滚了两滚,那股子不服气全都写在了脸上“父王,我也不曾说什么啊?吴进要是父王派出府的,我自回我院子里等着就是了,等他回来了,自然来回我的话就是了,我又不会逼着父王眼下就把他叫回来……”她略顿了顿声,端着一派委屈看过去,“哪里就引出了父王这么多的话呢?倒成了我多不知事,只顾着自己一样。再说信鸽的事情,大哥他是知道的,先前连着三日底下的奴才从齐州给我送回消息,大哥正好都知道,就来问过我,我也没瞒着他骗着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他早知道我是日日叫人送信回京,也没有责怪我,更没有告到父王的跟前来,怎么这会子这样责骂我?” 听了这个,秦昭更是叫一口气倒噎住。 得,现在好了,不光是这个女儿胡闹劝不住,连带着他广阳王府的世子,也成了陪着她胡闹的了! “你大哥告你的状?你大哥责怪你?”他怒极反笑,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吹胡子瞪眼睛的去瞪秦令歆,“你小的时候,打了魏家的阿鸾,人家不过背地里阴你一回,那是一报还一报,你大哥堂堂一个世子爷,还要跟人家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你打量着蒙我是吗?他会告你的状,他会责怪你?别说你日日叫人送信,你就是一天叫人送三次信儿,他知道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秦令歆的后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不知道父王哪来的这样大的火气,若是放在以往,她撒个娇糊弄过去,这事儿父王也就不提了,但今次父王这样子,摆明了是要追究到底的。 她小脸儿一垮“父亲今日不是不上朝吗?朝廷里应该没什么叫父王烦心的事情,怎么火气这样大?是底下的奴才伺候的不尽心,还是早起遇上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她一面说,又可怜兮兮的掀了眼皮,凄楚的样儿,长长的睫毛像沾湿了,眼中也氤氲着水雾“便是遇上事儿了,同大哥他们说一说,拿个主意,自有大哥他们替父王您分忧,怎么反倒拿我来撒气。也怪我自己倒霉又没眼色的,偏赶着这个时候到书房来问吴进的去向,正撞在父王的怒火上,白挨了这一顿责骂。” 她不是不知道父王在气什么,只是想来,真不至于就到了这样的地步。 广阳王府的兵权不说是全卸了,可至少这五六年来,父王和大哥都是赋闲在家的,大哥也至多是往京郊校场去操练个兵马罢了,她小女儿家心思,盯着黎晏的举动,陛下知道了,或许敲打父王两句,但绝不至于就动别的心思,要对广阳王府如何…… 于是秦令歆抿起唇来“父王,你对此事态度这样激烈,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啊?” 上拉加载下一章s2k阅读网 。4网址 第一百六十七章:梦醒 第167章梦醒 瑞兽香炉中飘散出的青烟,丝丝缕缕,趁着月窗下吹进的一阵微风,便消散开来,再不成形。 秦昭盯着那只青铜瑞兽炉看了会儿,有些出神。 他神思倦怠,为的自然是孙氏之事,早没了心思同秦令歆纠缠这些,若不是她敲响了书房的门,方才他看过那方手帕,就要歇着去了。 偏她又来闹,闹的他头疼不已,说话重了些,眼下又叫她多心,胡思乱想起来。 秦昭渐次收回目光,到底是落在了秦令歆的身上。 一转眼的工夫,她长大了,站在那里,亭亭玉立,面容姣好,哪里还有幼年时被他抱在怀中的模样。 那时小小的一团,掐她一把,她都只知道傻乎乎的笑。 现在不同了,她会想会考虑,想多了,还知道问,哪怕这问题听来是那样幼稚可笑。 秦昭不由失笑,又一味的摇头。 秦令歆瞧着他这般模样,愈发将秀眉蹙拢起来,紧皱成小山川“父王摇头又是什么意思?方才说了那样多,又把话说的这样重,像我不知轻重,恣意妄为,我问父王是不是陛下说了什么,或是敲打了我们广阳王府,父王却又摇头,我看不懂了。” “不是你看不懂,是你从来就不明白,这其中的紧要之处究竟是在哪里。” 秦昭冲着她摆摆手,分明是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说。 秦令歆瞧着,这像是气消了的样子,故而也愈发笃定,先前父王必定是在别处受了气,一肚子的气憋在心里撒不出去,她是那个倒霉的,一头撞进来,叫父王这样一通责骂。 她委屈的撇了撇嘴,到底还算消停,略一提裙摆处,藕荷色的绣鞋露出个鞋头来,她瞧着秦昭面色一沉,手上力道登时减弱,裙摆也重又垂下去,及了地,将那精致的鞋头盖了个严严实实。 “父王所说要紧之处,又是指什么?”秦令歆往左手边儿一溜排开的官帽椅上,挑了最靠前的一把坐过去,手上不自觉的抚着扶手,心下其实突突的,紧张的不得了,“从小父王就说过,圣心难测,陛下的心,才是最要紧的,难道今次却又不是了吗?” “是,却也不是。”秦昭看着她,眼底的柔软被触动,几乎溺出水来,“你记得我教过你圣心难测,那又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广阳王府是忠是奸,陛下心中自有定夺,我们一身清正,两袖清风,陛下便永远不会疑心我们。” 秦令歆眉心更拢起三分,重重的点头“我自然是记得的,但是父王刚才……” “所以我说,你未曾领会这其中要紧之处。我方才所言,并不是暗示你,陛下对王府起了疑心,说穿了,你这样盯着齐王,陛下就是知道了,也不过当你孩子心性胡闹,我呢,至多是宠爱女儿,骄纵你惯着你罢了。”秦昭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又略是一顿声,“只是总有奸佞之辈,进谗言,构陷忠良。陛下未必会听,可长此以往,终归扰了陛下的清净与安宁。人家说行得正站得直,自然不怕那些个闲言碎语,广阳王府有没有不臣之心,原也不是他们红口白牙几句话说了算,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的道理,还要我再教给你吗?” 秦令歆呼吸一滞,原来父王说的是…… “那些信鸽,会有别人知道吗?”她抿起唇来,上下牙齿打着颤,“父王从前不是说,那都是王府一只一只养大了,训练好的,你说成天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儿啊,雀儿啊,那样多,他们还能认得出哪只是咱们广阳王府的信鸽,而后再把些个不堪入耳的话说到陛下那里去吗?” “圣心难测,人心难道不一样难测吗?”秦昭无意吓唬她,是以也不再多说那么多,只恐怕说得越多,她小脑袋里想的也就越多,一来二去的,反倒把自己给吓唬住了。 他轻轻地点着桌案,低沉的音调带着莫名的安抚“也只是说与你听,没有叫你瞎操心的意思,原本也用不着你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朝廷里的勾心斗角,你一个姑娘家,理会这些做什么?” 秦昭的神色已然变得柔和下来,瞧着秦令歆紧蹙的秀眉,失笑出声来“你皱着个眉头做什么?真叫我几句话吓唬住了?” 秦令歆本想张口啐他,又觉得实在太不规矩,哪怕是同他撒娇,也有些过了头,她并不知父王今日为何发脾气的,原本就有些胆战心惊的样儿,这会子只会更规矩。 她两只手交叠着搁在小腹处,抬了眼朝着秦昭的方向望过去“倒不是说叫吓唬住,只是父王方才那样严厉的模样,叫我想起小时候。每每我在外头惹了祸,或是不听话,不服管教,父王都是这样板着脸,正经是个生气的模样。” 秦令歆去回想,可又觉得那一切都是甜蜜的。 人家说父爱如山,一点也不假,小的时候,父王再凶,也从没有真的同她动过手。 大道理一遍又一遍的教,教出如今的她来。 她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又连忙掩唇“我只是觉得,好久没跟父王好好说说话了。” “是啊,你成天一门心思在齐王身上,还顾得上跟我说说话吗?”秦昭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见她也没那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来,才放下心来。 他顿了声收住后话,想了须臾,到底是开口赶人“你回去吧,等吴进办了差事回府,我叫他到你那里去回话。不过歆儿,你自己也长点儿心吧,今天同你也说了这么多,齐王那里的事情,该宽的,就要宽一宽。最初你跟我讲,不放心他,唯恐他身边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再扰乱了他的心,我不说,那是懒得拆穿你。齐王真就是眼皮子那么浅的人吗?我看未必。说到底,是你关心则乱,自己个儿乱了阵脚。” 秦令歆听了他的话是已然站起身来的,可后头的话入了耳,那已经迈出去的腿,霎时间就又收了回来“父王现在不赞许了吗?” “是从来都不赞许。”秦昭丢了个白眼过去,“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赞成过你和齐王的事?” 秦令歆一时吃瘪,那点子委屈又涌上心头来。 她不懂事的时候,也想过来着,凭她父王的身份和贵重,到陛下面前去求一道赐婚的圣旨,还能不行吗? 可这事儿没成,归根结底是父王不愿意。 她也问过也闹过,长这么大以来,但凡她想要的,父王都给了她,偶尔有父王一时不愿意给的,她闹一闹,父王也就心软松口了,唯独是黎晏的这件事。 其实一直到今天,她都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她索性站住脚,面皮绷紧了“父王,有件事,我一直不懂,却一直没有问过您,今天……”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秦昭一抬手,方才面上的柔和不见了踪影,他抬眼过去,眼底是一派淡然,“且不说这样做是不是有失身份,只说便是这赐婚的圣旨求下来了,你倒是如愿的嫁进了齐王府,以后呢?以后齐王怎么看待你?你明知他一颗心都是魏家的阿鸾,还要不择手段的嫁他为正妃,你一辈子的幸福,都不要了吗?” “可是父王,只要……” 秦令歆急切起来,可她的急切,却丝毫不能影响秦昭“只要嫁给黎晏,你就觉得幸福,也感到满足,要跟我说这个吗?” 她一时闭上嘴,用沉默来回应他问出口的话。 秦昭嗤笑一声“孩子心性。一辈子有多长,你没走过,就永远不知道。我不能眼看着你一时头脑发热,把自己的一生都搭进去。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姑娘,是魏家的阿鸾。 她和黎晏两个人,分明是两情相悦,叫他如何从中横插一脚,为他的女儿,就毁了魏鸾的幸福吗? 这件事,换做什么人,他都不愿,更不要说是魏家的阿鸾。 孩子如今也大了,有些事,就比从前更应该瞒住,这一辈子都不该松口,只是瞧她今日把这些话问出了口,秦昭又不免头疼的厉害。 这个问题,只怕在她心里藏了很多年,以前是不敢问,今儿借着父女俩说几句心里话的工夫,并为着他前头莫名其妙的发了一通脾气,再要责骂她,有些开不了口,她索性就全都问了。 秦昭吸了口气,极清浅的叹了一声“你爱慕齐王,我从来没有约束,更没有一定不许你如何。你也好,你诸兄弟姊妹也好,我不拿规矩绑着你们,你们爱做什么,我也都不插手。但是歆儿,人活一世,凡事都该有个度。就像是你上次在太后面前撒娇请旨,跑到齐州去,太后向着你,也有心帮你,放你去了,可那然后呢?”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你还是年纪小,看不透,以为太后放你去齐州,就是全心全意的帮你靠近齐王,打齐州城回来后,又进了几趟宫,在太后跟前勤勉侍奉。” “难道……不是吗?”秦令歆一怔,几乎是僵在那里,“如果太后不是一心向着我,便不该放我到齐州去,还特意调拨了宫里的人跟着侍奉。” “可太后为什么没给你指婚呢?”秦昭一声反问回去,把秦令歆噎了一回,“如果有心撮合,太后是齐王的亲娘,她下旨赐婚,齐王不得不听从,还用的着你求着我,去给你求这个赐婚的圣旨吗?” 秦令歆瞳孔一时放大了“那是太后娘娘不愿伤了齐王的心罢了!” 她咬重了话音,却并不知那是说给秦昭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太后那样疼爱齐王,自然不愿意强迫他。” “是啊,所以太后愿意放你去齐州,也能帮你撑脸面,可是能不能得了齐王欢心,就是你自己的事,与她无关,她也绝不会插手。”秦昭缓缓站起身来,又径直踱步过去,等走近了秦令歆身旁,两只手臂一抬,落在她肩头。 他上了些力道,好叫她整个人面对着他站定住“歆儿,你该醒醒了。” 醒醒? 这两个字,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 数九寒天间,最寒风刺骨的,也不及此。 她怎么醒呢?父王想叫她如何清醒? 是放弃黎晏,还是放弃自己过往的十几年? 她第一次见到黎晏的时候,在是宫里的宴上,那会儿是为着太后做整寿,普天同庆,她随着父王和母妃一同进了宫,在御花园的一片银装素裹下,遇上他,那时也是一眼惊艳。 她知道那是个男孩子,可她从没见过那般有气派的男孩子。 黎晏生来好看,贵气十足,却又不是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姿态,反倒平易近人。 也许从那时,便已经注定了一眼万年,这个人,再也没办法从她的心上被挪开。 那是最深的烙印,任凭何人何事,都无法抹除他留下的痕迹。 之后的十几年间,再愚蠢不堪的事都干了——针对魏鸾都是其次的,要紧的,是京城中谁人不知,广阳王府的元乐郡主,整日里追着齐王殿下的屁股后头,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也在所不辞。 好在黎晏对她,还算是留了些面子,虽然一直都是淡淡的,却从没有当众叫她下不来台。 而她一直都觉得,魏鸾那样的出身,凭什么和她比呢? 但今天父王却告诉她,该醒一醒了。 原来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秦令歆抬起手,把秦昭的手从肩膀上挪下去“父王,黎晏他不是梦,从来都不只是我的梦。他真真切切的存在,我能看到他,也能感受到他。十几年过去,父王同我讲,我该醒了——是我的梦该醒了?还是魏鸾的梦该醒了!” 秦昭眼皮突突的跳,心下只道不好,就已然连声问出了口来“你想要干什么?” 秦令歆笑着,却透着一股子阴森“我能干什么?当初没对魏鸾做什么,现在就也不会。只是父王,您这句话,说的不对,活在梦里的那个人,从来都是魏鸾不是我!”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七十八章:闹事 第168章闹事 这一日魏鸾是午后回了房中小憩,悠悠转醒时,是为着听见了外头有闹哄哄的动静。 她睡的极不安稳,梦里又是章氏阴森的笑脸,又是前世宫中一道圣旨赐下的毒酒,到后来,魏鸢也冷眼旁观,掖着手站在旁边儿看。 一杯毒酒下了肚,她竟不知如何招惹得天子那样怨恨,要叫她以最惨痛的方式死去,竟是不得好死。 她痛苦的呻吟,却放声不起来,连叫喊也被吞没了,而没有人心疼她,父兄都被收押,章氏得意的看她受苦受难,连魏鸢……连她的亲姐姐,也冷眼看着,她一眼看过去,魏鸢的眼中,竟全是痛快二字,何曾有半分怜惜与心疼? 再加之楼下吵吵闹闹,那嘈杂的声音入了她的耳,就更闹的她睡不下去。 一时间醒来,魏鸾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有些慌乱,扬了声叫当珠和尤珠,两个丫头是守在床边的,她没把床上的幔帐撩开,声儿里只透出紧张和不安,把两个丫头也吓了一跳。 最先递进来的,是尤珠的那只手。 茜红色的幔帐被撩开一半,先见了手,跟着才见了她那张脸。 尤珠瞧着她鬓边的汗珠,暗暗吃了一惊“姑娘这是做梦了吗?” 魏鸾唔哝了一声“外头是怎么了?我听见吵闹的声音。” 这客栈自他们住进来后,便少有三教九流来闹事了,黎晏对底下的奴才好,出手也大方,当初把客栈几乎包下了大半客房,除了他们住的几件雅间上房外,余下的是安置奴才们用。 客栈的掌柜也有眼色,知道这是个有钱的主儿,周身的气度看起来又是贵重无比,便处处都小心伺候,也绝不敢叫人惊扰了他们。 后来在府衙大堂,黎晏亮明了身份,甭管说杜启崖心里头乐不乐意吧,总归还是要派了人把客栈守好了,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黎晏,他这个知府是要担责任的。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 魏鸾的眉心越发蹙拢,那头当珠已经拧了条帕子来与她擦去鬓边汗珠。 她抬手拦了一把,从当珠收住接下半湿的帕子,自顾自的动手“黎晏和我大哥呢?” 说起这个来,尤珠小脸儿皱巴了一回,正好她又擦完了汗珠,于是丫头把帕子接回来,叫当珠拿了去。 尤珠就那样半跪半坐在魏鸾的床边儿,又替她掖了掖那薄毯子的边角处,像是怕她受了风一样“姑娘快别提这个了,殿下和大爷这会子都在楼下呢。” 魏鸾登时一个激灵,果然是出事了。 她神色肃起来“怎么?底下是什么人在闹事吗?知府衙门不是派了人在客栈的?还有人敢来闹事?” 湖州从来就不是什么穷乡僻壤的地方,百姓们不说见多识广,可也不至于鼠目寸光。 这地方既然有了知府衙门的衙役把守,那便是里头住着平头百姓开罪不起的人物,连知府大人都要敬待着,他们活腻了才会跑到客栈来找麻烦,后来流言一起,傻子也晓得是黎晏住在这客栈中了,现如今这些人聚众到客栈来闹市…… 魏鸾刚倒吸了口凉气,那头尤珠又叹着气开了口“我也只是听了两耳朵,还是又特意去问过赵隼,才知道,先前来了五六个人,都是些城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男人们,说是前阵子他们的兄弟们叫抓了去,无缘无故的抓了人,到现在也不放回去,叫知府衙门出面压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咽不下这口气,才找到客栈来,原本也不敢惊扰贵人,可也没见过这样仗势欺人的。” 这岂不是可恶至极吗! 可等沉下心来,又不免觉得,这仍旧是受人蛊惑的样子。 哪里会有这样子的刁民呢?不到知府衙门去闹,竟敢来闹当今的齐王殿下,或许是打量着,黎晏如今为着外头的流言,已然是在风口浪尖上,便不好再拿他们这些寻常百姓如何。 只是这样的道理,又哪里是平头百姓想得通的,更何况听尤珠这意思,这伙子人,原就是些靠着乞讨勉强过日子的,就一如先前赵隼抓回来的那几个一样。 魏鸾不由的拧眉,赵隼既没抓了他们,显然他们同如今收押在知府衙门大牢的那几个不同,只是这样子闹到客栈来…… 她翻了个身,作势是要起身下地的样儿,可手刚拉开身上薄毯,就又止住了动作,僵在了那里。 尤珠眉心突突的,亦作势拦了一把,只是虚拦着而已“姑娘要做什么?这会子姑娘可不能露面,外头都是些粗鲁莽撞的人,姑娘要下去,万一冲撞了可怎么办?” “是,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出去。”魏鸾抿起唇来,重又靠了回去。 当珠站在旁边儿看着,眼珠子骨碌碌的滚两滚,取了两个大背枕来,给她垫在身后,好叫她靠的舒服些。 魏鸾瞧着摆了摆手“不要忙,我这就起身,”她一面说一面又去叫尤珠,“你们俩把那架薄纱屏挪到罗汉床前,你再去叫赵隼来,我有话要问他。” 这会子尤珠倒是没再犹豫,横竖叫拿了纱屏隔开了,再加上赵隼进了门,该端着什么规矩,他心里也都有数,齐王殿下手底下的奴才,是不敢在姑娘面前造次的。 于是她欸了一声,招呼了当珠去挪纱屏,等一应都忙完了,又嘱咐了当珠两句,叫她服侍魏鸾,自己一溜儿往门边去。 尤珠的手刚触碰到雕花门时,魏鸾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别惊动人,我叫他来问候,黎晏早晚会知道,只是这会儿别叫他瞧见了,免得又分心来操心我。” 尤珠只是点头也不说话,心下却有别的计较,她犹犹豫豫的,站在那里,到底没再拉开那扇门。 丫头把脚尖儿调转个方向,回过身来,又望向魏鸾那头去“姑娘既怕殿下分心担忧,何苦还要管这个事儿呢?上回姑娘不是说,殿下同您说了一大车的话,叫您不要再插手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您也答应了的,今儿怎么又要……”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六十九章:其心可诛 第169章其心可诛 尤珠是自个儿叹了气,后头的话就没再说下去了的。 魏鸾噙着笑,也不招手叫她,当珠虚扶着她,她也虚借力,一面轻移莲步往罗汉床那头挪过去,一面又开了口“插手是一码事,过问是另外一码事。我已经跟着出了门,到了湖州,几次三番冲着我来” 她啧的咂舌,话不必说明了,自己的心里却清楚“黎晏不叫我插手,是怕我劳心劳神,加之外头有很多事情,我未必能处理的得心应手,我虽无心,却只怕坏事,凡事有他在,原也用不着我奔波劳累的。可出了事,我总得知道,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两眼一抹黑,做个睁眼瞎,人家在外头忙前忙后,我真没心没肺的闷头睡我的觉吗?” 她这样说,尤珠就不好再多劝什么。 她其实不赞成姑娘这样过问外面的事,学学大姑娘那样多好啊,将来持中馈也好,料理内宅也好,那是姑娘家的真本事,出了嫁,做了人家家的人,难道还有心思惦记外面的事情吗? 尤珠偷偷抬眼打量了一回,心里想着黎晏那一茬儿呢,觉着魏鸾就真是做了齐王妃……不对,要真做了齐王妃,天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她更应该收好自己的本分。 齐王殿下宠爱姑娘,姑娘要过问外间事,他一定不会说什么,可外头人会怎么说又会怎么想呢? 如今养了这样的习惯,也没人约束姑娘…… 尤珠自顾自的摇头,却几不可见,轻叹着推开门,一抬脚迈出去,自寻赵隼去,再不提后话了。 当珠看了看她的脸色“姑娘,你没生气吧?” 魏鸾摇头,反问她“别人对你好,你会反过来同人家生气吗?” 当珠傻笑了一声,挠了挠头说不会“我是怕尤珠说得多了,姑娘觉得她约束你,在家里的时候,连齐娘都不这样子约束姑娘,出了门,反倒她话那样多,处处是要拘着姑娘似的。” “那也没见她去絮叨别的什么人,平日里不也就是说你多一些吗?”魏鸾失笑,觉得这世上,其实再找不出这样好的丫头。 当珠和尤珠这两个,一个傻乎乎的只晓得忠心侍奉她,一个是聪明伶俐心眼子也多,但多归多,却从没有坏心思,仍旧是一门心思为她好。 她正待还要再说什么,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再是吱呀一声,门就被人从外推开了。 魏鸾隔着纱屏,能隐隐的瞧见个人形,果然是赵隼跟在尤珠的身后进了门来的。 他进门那会儿其实有些犹豫,脚下是顿了顿的,魏鸾能瞧见个大概,于是扬了声叫他“赵隼?” 他这才低了低头,迈进门来。 她眼看着赵隼端了个寻常的礼,嗯了一嗓子算是应下又示意他起身来,噙着笑开口“我原以为尤珠要到外头去寻了你来,得费些时间。” 赵隼立时明白她的意思“主子吩咐了奴才在楼上守着,防着那些刁民糊涂,倘或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往楼上冲,没人守着可不成。” 于是魏鸾的眉峰便更是高耸起来“闹的这样厉害?” 赵隼点了点头,又怕她瞧不见,回了个是“一大早闹将起来,起先是在客栈外头被拦住了,可不拦倒还好,越是拦着,他们心里的怨气越是厉害,还打伤了两个衙役,主子叫一人赏了二两银子好抓药治伤。他们收不住场了,才打发人进来回了主子,闹到这会子,人都扎堆聚在楼下大堂中了。” “闹什么呢?”魏鸾愁眉不展,面色凝重起来,“我听尤珠说,是为着前几日抓的那几个人,可你当时抓人的时候,他们就没闹?” “这些人居无定所,最多是平日扎堆而已,抓人那会儿没这些人在,抓了人,估摸着他们几日不见人,又到处去打听,扫听着了消息,今日才来闹。”赵隼语气沉重,其实他面色也不好看,只是魏鸾瞧不见罢了,“姑娘用不着担心,咱们带了人来的,知府衙门的衙役不顶事儿,咱们带的人保管够用,不会叫他们冲撞了姑娘。” 魏鸾嗨呀了一声“我哪里是怕他们冲撞了我。眼下黎晏是怎么说的?难道就凭他们这么闹吗?” “主子起先也生了气,但想想都是些无知的百姓,为着兄弟们敢闹到主子跟前,好歹算是有情有义,也就没那么大的气性了。这会儿大爷陪着主子在外头,还在劝他们回去。” 魏鸾嘶的一声。 黎晏的脾气不算顶好的,平日古怪的时候也多,今儿这样压着火气,只怕并不为这些。 “你当初抓人,是查有实证的,那这些人既然没叫你抓了,我想着,他们是没收人银子?” 她到底问出声来,赵隼便顿了须臾“姑娘开口问了,奴才也不敢不如实回姑娘。抓的那几个,是查有实证,可这些个没叫抓回来的,也未必就干干净净。主子早上听闻的时候,已然叫奴才安排下去,查一查这些人的由来和背景,这些日子又同什么人走动过。说是些无家可归,乞讨度日的可怜人,可奴才瞧着,这伙子人来势汹汹,真是一点儿也不怕主子的。” 这便是了,也正应了她初时的猜测。 只怕这些人的背后还有人,而那个人,十有就是这场风波的幕后主使。 所以这样算下来,他花了银子指使人大肆造谣,除去要败坏魏家和黎晏名声之外,也是算着有一日黎晏的人查着了这些人,必定动手抓人,而这幕后黑手,便早为他们备好了后招抓了人便煽动另一伙子人到黎晏面前来闹。 这人,放是不放呢? 若放,黎晏气不顺,咽不下这口气,糊涂事儿办起来,使性子那也是一把好手的。 可要是不放,外面把他传的更加不堪,这样子去为难湖州城的老百姓,亏的他是个王,人说爱民如子,他却一点也不怜爱这大梁的子民。 用意恶毒,其心可诛! 上拉加载下一章s2k阅读网 第一百七十章:埋怨 第170章埋怨 说是有情有义也好,说是无知无畏也罢,进了这客栈来滋生事端,这伙子人,原本就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要说叫黎晏三言两语吓唬住,便退缩了,那才真是不大可能,但如果依着赵隼此时所言,这些人,面对黎晏时,没有丝毫的惧怕之意…… 魏鸾心下一沉“那黎晏现在是怎么说?总不能叫他们一直这样闹下去吧?” “已经派了人去知会杜知府,叫他带人来解决的,主子的意思,先前也同他们说了,抓人是为着那些人心术不正,收人银子造谣生事,无端的中伤了主子。别的不说,主子这样贵重的身份,他们敢红口白牙胡说一通,就是杀了,也不为过。” 赵隼说着,又叹一声,只是始终没有把头抬一抬,这会儿略顿一下,又续上了前话“只是他们也不听,也不信,现在是认准了主子仗势欺人,为城中流言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便寻了个把老百姓来撒气。” “啪”的一声,赵隼也打了个激灵,一抬头隔着纱屏的方向望过去,匆匆一眼,便又垂首下来。 只听得当珠柔着嗓音劝“姑娘仔细手疼。” 赵隼眉心略一蹙拢“姑娘也不要这样生气,气坏了身子便不值当,主子也要跟着焦心的。一早他们闹起来,主子就交代了尽量别惊扰姑娘,就是怕姑娘知道了要动肝火。” “你劝的这些我不是听不进去,可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叫人不生气?”魏鸾板着个脸,虽然知道他瞧不见,可紧绷的面皮仍旧没有丝毫松动,“照这样说来,这伙子闹事的人,更是抓不得碰不得了不是?” 赵隼回了个是“他们本就振振有词,说主子仗势欺人了,如今把人抓了,怕是更要激起民怨。外头百姓可不管他们做了什么,这些人平日里无家可归,要说是为害一方的祸害也算了,偏又不是,真抓了,叫老百姓怎么说,他们自己心里也更加的不服气,自然也愈发不信,先前抓人是为着他们黑了心,闹到最后,还是主子僵在上头下不来,是以眼下也只有勉力安抚,抓不得,碰不得。” 这便是最气人的地方! 她和黎晏,没有做错任何事请,如果一定要说错了,那便是她不该到这湖州城来,可其实想想也不对,便是她不来,人家一样会说,齐王殿下插手孙家和陈家这桩人命案,是为魏家的阿鸾。 魏鸾略合上眼,心下说不出的难受。 她是替黎晏感到委屈。 如果不是为了她,他安生的待在齐州的王府中,哪里会遇上这样糟心的事情,偏到了这样的时候,他还一心惦记着最好别叫她知晓,不然又要生气忧心。 魏鸾吸了吸鼻尖,勉力平复了下心绪,才又开口叫赵隼“别的事没有,就是叫你来问问外头是怎么了,你过会儿见了黎晏,告诉他我知道这个事了,但也没有他想的那样,又是生气又是担忧,这样的事情他自己能料理好,我也不至于遇上什么事情都蝎蝎蜇蜇,他不用操我的心。至于说已经派了人去查今天这些人的来路底细” 她拖长了尾音,又咂舌品了品,像是在沉思,可又很快重扬了音调“要我说,大可不必了。” “姑娘?”赵隼一时吃了惊,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毕竟什么也瞧不真切,只隐隐的看见她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又感受到她灼灼目光,于是他抿唇想了须臾,也没再低下头去,“若不查,真是有人指使……” “便是有人指使的,又能怎么样呢?再抓起来,送到知府衙门的大牢去关起来吗?”魏鸾失笑着摇头,缓缓启唇,打断了赵隼的后话,“前头抓了人,没几日,他们闹到了客栈来,今天再抓了人,我敢保证,不出三日,就会有更多的人把这客栈团团围住,要黎晏给他们一个说法。我不是说湖州多刁民,只是那幕后主使之人黑心黑肝,他设了套,就等着咱们一步步的往里头跳,而先前的流言,也只会越闹越厉害。” 她深吸口气,略收了声,再开口也是顿顿的“本来做了那么多事,是为了平息风波,不叫流言再散播下去,但你瞧,这不就又出事了吗?所以人家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叫湖州始终满城风雨,便是将来我们离开了湖州,湖州的百姓,茶余饭后,也总把这件事情当做谈资。黎晏说的不错,这是冲着我们魏家来的,他不过是被无辜牵连。可既已知是如此,还要查,还要抓,那不是正中了人家下怀?何必呢?” 赵隼暗暗心惊,这位二姑娘的确是聪慧又通透的一个妙人。 要平息风波,最好的办法,不是死咬着不放,也不是把散播谣言的人全都抓起来,而是听之任之,日子久了,百姓们自然也就不再提起,越是管,才越是乱,这世上的好多事,不就是叫人给管乱的吗? 他从没有哪一时哪一刻,是这样诚心敬服了魏鸾的。 眼下躬身拜下去,是毕恭毕敬又虔心诚意的一礼“姑娘的话,奴才过会儿告诉主子去,主子保管能听进心里去。” 魏鸾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嗓子,总觉得赵隼有言外之意,只是懒得计较和追究,不多时摆了手,又示意了尤珠好生送了他出去,其余的便都不提了。 只是那头赵隼一出了门,当珠便满脸的憋屈“这是怎么个意思?我听着他后头那句话,倒像是在埋怨姑娘。” 得,连这个小傻子都听出来了。 赵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说话这样不检点,并不像他会干出来的事。 黎晏为她做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什么时候轮到赵隼来指手画脚埋怨她呢? 可是当珠也听出这样的言外之意,显然不是她多了心。 魏鸾眸色暗下去“埋怨不埋怨的,他管不着黎晏,我也管不着他,别多事了,他就是生出些埋怨的心,也是为着黎晏,你只当不知道吧。” 上拉加载下一章s2k阅读网 第一百七十一章:刁难 第171章刁难 杜启崖带着府衙衙役到客栈来的时候,差点儿一口气倒噎住,倒不上来。 彼时客栈一楼大堂之中,乌压压的围满了人,再加上这些人又没有家,气味也就好闻不到哪里去,且不说他叫一股子浊气熏的头疼,只说这些人,这样子把齐王殿下给围住了…… 杜启崖面色一黑,鬓边的汗珠就滚落下来,正好掉落在他自己脚边。 他低头看,水渍又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衙役们有眼色,拦开了一条路来,好叫他能走到黎晏的身边去。 黎晏站在楼梯上,始终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可越是如此,杜启崖才更是心惊胆战。 等走近了,他一撩官服下摆处,径直就要去跪。 黎晏伸手拦住了他,朝着大堂之中努了努嘴“这么些人呢,杜知府动辄便跪,岂不更叫他们觉得,我是个专与人为难的王?” 杜启崖忙陪了个笑脸,跟着又连声倒不会“殿下性子和善,是这些刁民……” “刁民?”黎晏一扬声打断他的话,“自古只听闻穷山僻壤出刁民,这湖州富庶,也专出刁民吗?” 他话音落了地,才冷哼了一声,那真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一个音调“前头抓进去的那几个,算不算刁民?” 杜启崖上下牙齿打着颤,为着黎晏特意顿了声,他心下了然,这是等着他回一声呢。 黎晏问湖州如此富庶之地,是不是也专出刁民,显然对他的刁民之说心生不满,但先前造谣生事的那几个,又的的确确是刁民无疑。 他吞了口口水,拿舌尖儿舔过下唇,润了润唇片“自然算刁民。” “那你湖州治下专出这样的刁民,你又怎么说呢?”黎晏好整以暇的打量他,双手也环在了胸前,稍稍往后退一步,同杜启崖拉开了距离,“你是湖州的知府,从来上报朝廷都是报喜,以前也没见你提过湖州出刁民。怎么今次我到湖州走一趟,就遇上了这么多的刁民呢?要么是造谣生事中伤我,要么是如今天这般将我下榻之处围个水泄不通” 黎晏连声咂舌,像是意犹未尽的在品着自己的这一番话,更像是故意拖延时间,拿沉默来击溃杜启崖最后一丝理智。 “殿下,下官……这……” 杜启崖心惊不心惊呢? 这样的大一个罪名扣在他头上,他当然心惊又害怕。 黎晏说来说去,无非是要怪罪他,将这湖州城治理成了这个样子。 刁民出在他治下,所闹的事情,又桩桩件件都是冲着黎晏去,真要是闹到了御前去,陛下凭何会维护他? 杜启崖略一抬手,宽大的袖口往下垂着,那手掌虚淹着,抹去了鬓边冷汗“湖州城中出了这样的刁民,下官难辞其咎。” 他这样子…… 黎晏笑出声来“你倒乖觉,晓得辩解我也不会听,只能是多说多错,便索性不说。” 他啧了两声,转头去看魏子期“你瞧,杜知府还是很会办事儿说话的。” 魏子期面不改色,不悲不喜,听了他的话,也只是略一颔首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 黎晏这样子与杜启崖过不去,并不是真的有意去为难杜启崖,无非今日叫这些老百姓堵在了客栈中,心里憋着一口气,到底不受用。 先前对着这些百姓不好撒脾气说什么,唯恐更惹民怨,这会子见了杜启崖,那些怨气,自然都出在了杜启崖的身上。 “杜知府,这些老百姓”魏子期便将黎晏的话接了过来,后头的这些交代,有了黎晏之前的刁难,他也不好再说,不然真是欺人太甚,把人家为难了一番,还要交办人家事情。 他心下无奈,这位殿下高高在上的久了,除了鸾儿外,对谁大抵都这个样子。 杜启崖的一声“这些人我带回府衙去,好好地再审一审,瞧瞧背后有没有人……” “不,这些人,你只能安抚,不能收押,不能审讯。”魏子期脸上有了笑意,淡淡的,只扫了杜启崖一眼,便把目光投向了黎晏,“殿下?” 黎晏一沉声“是,你现在把人抓回去再过堂,岂不更激起民愤民怨吗?” 杜启崖做了这么多年的知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安抚民心呢? 外头谣言四起时,老百姓只是当做谈资,到底与他们无关,他们说过笑过,也不过是将来再提及时,议论两句。 可是从前几日抓了几个流浪的乞丐回衙门,事情就变了味儿。 好端端的怎么抓了人呢?难道还不许人说话了吗? 这几日谣言没止住,反倒越发激烈,大多也是为这个,城中百姓除去议论之前魏家二姑娘的出身,以及齐王殿下到湖州的意图之外,还要再捎带上齐王殿下欺压百姓这一条。 现在还要抓人,是真说不过去。 但黎晏方才有意为难,杜启崖知道他是气不顺,才顺着说了这么一嘴。 这会子黎晏和魏子期去做好人,反叫他吃个哑巴亏。 他低垂着头,眼皮往下一压,盖住了眼底的情绪“那就依殿下的,下官去安抚打发了他们,自不叫他们再来扰了殿下的清净,这个事儿,他们无非要个交代,下官给他们一个交代就是了。” 逼人也不能逼的太急,杜启崖已经是处处服软,哪怕无端受到了刁难,也不曾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悦来。 黎晏与魏子期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却心照不宣。 于是他点头算应了杜启崖那番话,其余的,只又问了一番得宝的事情,便都不再提。 杜启崖仿佛有话回,黎晏却一背过身,迈开步子要再上楼,显然不肯听了。 魏子期忙虚拦了一手“杜知府,今晨起至于现下,殿下也困乏了,有什么事情,等改日再来回殿下。杜知府还是先料理了下头的事,不要再叫齐王殿下为此烦心的好。” 杜启崖横过去一眼,那是眯起眼来打量的神态。 魏子期不过一介布衣,若非跟着黎晏一道,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杜启崖心下暗暗发了狠,面上却丝毫不露,闷着声儿嗯了一嗓子,扭头下了楼梯,一概后话皆不再说。 上拉加载下一章s2k阅读网 。4网址 第一百七十二章:派上用场 第172章派上用场 黎晏上了楼正好遇上赵隼,他眼睛眯缝起来,打量着望过去,又瞧了瞧他身后方向,微一抿唇,咂舌叹了声“阿鸾叫你去?” 赵隼迎上前来叫了声主子,他是探了头又往下扫了一圈儿的,正瞧着杜启崖那头带了衙役们安抚人,这会子已然把一群人带到了外头小院儿去。 他这才回了话“二姑娘睡醒了,大约是听着外头这样闹哄哄的,尤珠多说了两句,她也闹的不大明白,就叫了奴才去,问了两声。” 黎晏哦了一回,揉了揉眉心,也顺着他的目光回望一眼,等收回目光时,瞥见了魏子期正上楼的身影。 他站定脚步想了须臾,到底没等魏子期上来,自顾自的迈开腿,朝着自个儿屋子方向步过去。 赵隼知道这是不想理会魏子期,便亦步亦趋跟的紧,于是魏子期上得楼,待要再多问几句后话的时候,已经只能瞧见他主仆二人的背影了。 关起门来说话,自然就舒服得多。 黎晏靠在椅背上,翘了个二郎腿,也没正经看赵隼,只是问他“阿鸾跟你说什么了?” 赵隼心说这倒真是心有灵犀了,不必多说多问,也知道魏家二姑娘有话交代他转达。 “别的都没什么,主子您大抵也都猜得到,无非是怕您焦心一类的,只是临走那会儿,二姑娘又交代了几句话,叫奴才一定要告诉主子。”他一面说,一面越发猫起腰,端的一本恭敬。 那头见黎晏把下巴微微扬起,又高高的挑眉看过来,虽然没开口,赵隼也知晓,这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故而他咽了口口水,又清了清嗓子“二姑娘的意思,今日到客栈来闹事的这些人,不能查,也不能抓。这伙子人,甭管是不是受人挑唆蛊惑来闹事的,主子都只能忍了。倘或是,主子查出蛛丝马迹,只会更恼火,明知他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却不能将他们下了大牢收押起来,那才更堵心呢。” 黎晏眼底却隐隐泛起笑意来“她说没说是为什么这样叮嘱你?” 赵隼忙不迭的点头,自然也是把他主子眼中的笑意看在了眼里“外头传的话难听,二姑娘心里虽不受用,也知晓,主子您若再揪着不放,只会更叫湖州百姓的心中生出怨怼来。一来二去,成了鼎沸之势,情态失控,不是主子愿意见到,自然,也不是二姑娘愿意见到的。” 听来这番话,黎晏再想想魏鸾这几个月来,一直藏在心里的忧虑,便懂了。 她还是怕惊动了京城,惊动了宫里。 这一切都是因魏家而起,因她魏鸾而起,闹到如今,累的他名声不好听,而他名声不好听,自然也就败坏了宫里的名声…… 说来说去,谁叫他是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黎晏长叹一声“前头交代你的几件事,这几日过去了,有什么要回的?” 赵隼一怔,原以为他还会多问几句魏鸾的事儿,却没料到他话锋一转,不再提魏鸾这一茬儿。 “主子,二姑娘那里……” 他话没说完,偷偷打量了一眼黎晏的面色,他面上看起来是淡淡的,像是不愿多谈,故而赵隼只能讪讪的收了声,闭上嘴,心下存疑却不敢再问。 他轻咳一嗓子,顺着黎晏后头问的那句,自然而然的把魏鸾的事情揭过去不再提起“昨儿后半天有信儿送回来,最迟后日,得宝就能到湖州,奴才已经安排妥了,先悄悄的接进来,就在客栈里见他,越是在外头,怕主子您越是招人注意。” 回了这么两句,他自个儿顿了下声,给黎晏留下了回应他的时间。 黎晏却沉默了下去,许久后,才沉声问他“你是说,杜启崖安排了人手,监视客栈?” 赵隼心下咯噔一声“监视倒也算不上,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安排人监视主子的举动,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在客栈见得宝”黎晏拖了拖音,终于正经的望过去那一眼,“客栈外头还有他知府衙门的人。” “自然是有,奴才心里是有数的,既然敢把人接到客栈来,便是不怕他们能发现了,神不知鬼不觉的,等主子问完了话,再悄悄送出城,通知知府衙门的人到城门口去接人,直接带回府衙去收押就是了。”赵隼犹豫了片刻,到底是又开了口,“就是……” 他犹豫为难的模样落在黎晏眼里,便叫黎晏觉得意外。 其实赵隼真是个好奴才,旁人或许觉得,这奴才好些时候说话办事不本分,太过逾越,想对主子的事情指手画脚的,但是于黎晏而言,却并非如此。 他生在皇家,长在皇家,从小到大,听多了阿谀奉承,也见多了卑躬屈膝。 赵隼在他面前,一直都把奴才的本分端的很好,这么些年了,真心为他的,才有几个呢? 人家多为着他的尊贵而敬他、怕他、利用他,赵隼替他操心的、忧虑的,每一桩每一件,都是真心实意的。 是以以往的时候,赵隼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心里有什么,就在他跟前直言不讳,他也不觉得这是多过分的事儿,若是十分有道理的,他也能够听上几句。 今次却不同。 他问起滨州和京城事,赵隼反倒迟疑了,吞吞吐吐的,那后话像是不敢说的样子。 黎晏略一蹙拢眉心“怎么不敢说了?” 不敢说,自然有不敢说的道理。 得宝是滨州孙家的人,其实把人无缘无故的送到府衙大牢去,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主子这是等着陈家人动手,叫得宝“意外”的死在监牢之中,就只是看陈正廷和杜启崖究竟有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而已了。 可那毕竟是孙家的人,是从小就服侍孙家大爷的,真死了,怎么交代呢? 不是说他主子要同孙家人交代什么,是魏家二姑娘那里…… 赵隼又咽口水,喉咙处明显滚了两滚“得宝一旦进了监牢,出不出得来,就得两说者,奴才是怕,主子不先与二姑娘说清楚心思,回头出了事情,二姑娘那里不好说……” 黎晏便明白他因何而迟疑犹豫了。 方才说起阿鸾,他不想多说,倒不是说懒得提起阿鸾,是因为关于阿鸾的一切,他都心中有数,也轮不到任何人来置喙,自不必与赵隼多言。 估摸着,赵隼也不是不清楚,就是这会子再提起阿鸾来,他心里虚了而已。 黎晏浅笑出声“这就把你吓的不敢说话了?” 赵隼一时汗颜,抬手抹了抹鬓边“主子玩笑了。” 黎晏却摇头“不是玩笑你。赵隼,我的心意和心思你未必不知,你这样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我一问,你又什么都说了” 他啧声叹息,略坐直起身来,正色打量起赵隼“你想试探什么呢?你服侍我十几年了,到如今了,有什么好试探的?是因为我叫你派人回京城去打听当年孙夫人的事,叫你生出别的心思,还是我有意把得宝送到鬼门关去,叫你觉着,或许如今我的心里,阿鸾的分量,已然没有昔年那样重呢?” 赵隼吓的脸色都变了。 他双膝一并又一曲,冲着黎晏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奴才就是死,也不敢生出这样的心思来。” 他说的倒是情真意切,那样急于辩解的模样,落在黎晏的眼里,更多添出无奈急促之感。 黎晏把膝盖略一偏“你起来回话吧,你有没有这样的心思,我话说到了,你记着就成。要是有,趁早改了,我身边儿用着最得力的便是你,甭叫我不待见。” 他叫起,赵隼自然不再跪,打小就是这样的,主子发了话,那就是真的不怪罪了,再一味的跪着求饶请罪,反倒显得矫情,也显得主子是个不饶人的主子。 是以他双手做掌,在地上略撑了一把,便站起身来,又躬身应个是“奴才记得,奴才记一辈子在心里。” 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更是像坚定了什么决心,黎晏只当是听不出,也没在意当回事儿“滨州那里你安排妥当了,那京城呢?这也有五六日光景,还没回话吗?” “京城的事儿比滨州这件事要麻烦些,事情毕竟过去了十几年,现在突然叫人回去打听调查,总要费些工夫,”赵隼吸了吸鼻尖儿,“况且当日主子特意交代过的,不许惊动了人,那便要暗访,打听起来就更费事儿。孙夫人在京中时,已经算是富贵人家,同寻常老百姓往来又不多,要打听她的事儿,还得指望着大户人家。” 黎晏也不为难他,知道这事儿难,眼下也急不得,只是他心里一直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几次的事情都冲着魏家去,而且湖州闹成这样子,魏子期也已经家书一封送回了齐州,至于今日,魏业仍旧毫无反应呢? 照理说这事儿,最受到侮辱的,还是他魏业,可偏偏最该震怒的人,却表现的平平淡淡。 照着黎晏想来,再不济,也该先把魏鸾接回齐州,不能叫她再待在湖州,越发的落人口实,可是魏业什么也没做,甚至连回信也不曾有。 如果说怕反应过激,叫人家有话说,说他是本来就心里有鬼,不过是如今魏鸾身世被拆穿,他恼羞成怒,才急的跳脚,那这样不予理会,就不怕人家说他是默认了吗? “赵隼,如果这事儿换成是你”黎晏反手摸着下巴,摩挲了好一会儿,“要是你,接到魏子期的家书,也会无动于衷吗?” 赵隼一愣“主子是说魏老爷的反应不对劲儿吗?” 他说是“你不觉得奇怪?” “自然是奇怪的。”因他提起了,赵隼才敢回了两句,“早几日魏家大爷送了家书回齐州,可这么些天过去,齐州什么话也没给,奴才没告诉您,怕您更添堵,前两日底下的奴才们聚在一处说嘴,说魏老爷的态度可真是奇怪,这么大的事儿,孙夫人又去了这么些年,他怎么也不顾着自个儿和孙夫人的体面了呢?湖州闹成这样子,他竟无动于衷,真是叫人看不透。” 是啊,实在是叫人看不透啊。 “这样吧,你给王府送个信儿回去,叫他们盯一盯魏业。”黎晏眸色沉下来,连带着语调也一同沉到了谷底去,“王爷你还留的有能办事的人吗?” “主子要办什么事儿?”赵隼细想了想,才敢回他,“这趟出门是为办事来的,主子一早交代了,奴才带人出门的时候,谨慎小心能成事儿的带的多,要不是顶要紧的,王府里倒还有高禄在,要说十分要紧的,奴才怕他历练不够。” “有高禄也足够了。”黎晏嗤的一嗓子,那声音像是讥笑,也真是充斥着讥讽的意味,但一时间,谁也说不上来,他到底在嘲弄什么。 连赵隼也叫他这幅模样给弄糊涂了,拿不准他到底是想做什么,只好试探性的问了一嘴“主子还是怀疑魏老爷吗?上回您倒是说过,可后来不是说,这毕竟是给自己脸上抹黑,再说了,对魏老爷有什么好处呢?就为了叫您把矛头对准陈家?可您也不糊涂,想通了,就不会死抓着陈家不放,魏老爷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上回说是这样说,赵隼在旁边儿也劝了很多。 那种怪异,一直都萦绕在黎晏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魏业对魏鸾的宠爱是假的他到底不和他们父女生活在一起,平日是不是真情实意,他也看不着,只是魏业如今的行事,叫他瞧出些端倪,横竖魏鸾不是他心目中最紧要的。 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儿,这份儿疼爱都能做给外人看,那别的事情呢? 他还是不放心,指尖儿在扶手上轻点着“我还是不放心,这些道理你说的都对,我也都知道,所以一开始虽起了疑心,也觉得古怪,但并没有叫你派人去查魏业,现如今……你告诉高禄,查查魏业这些日子都见过什么人,他手底下有没有频繁出城的。至于别的收押在知府衙门大牢的那几个刁民,也该派上用场了。” 上拉加载下一章s2k阅读网 第一百七十三章:放人 第173章放人 黎晏说派上用场,原不是说说而已,他心里早就有了打算。 第二天一大早,他交代了魏子期几句,又同魏鸾嘱咐过一通,也没带上他兄妹,只领了赵隼和几个贴身服侍的,便往府衙方向而去。 自湖州城谣言四起,黎晏已经有很多天不到府衙来了。 本来他接手了孙昶的案子,是该勤勉一些,虽不至于日日到府衙去问话,但也不能这样子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哪怕他是个王,也没有携带至此的。 那个案子在杜启崖手上已经是一拖再拖了,现如今转到他手上去,难不成还要再拖上个月吗? 只是他不去,杜启崖又哪里敢催问,加上他又真是好不容易才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没道理再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的道理,自然是黎晏要做什么,便随他做什么,他连问都不会过问半个字的。 这会子底下衙役进来回他的话,说是齐王殿下带着人到府衙来,已然快要到一堂去了,叫他赶紧到前头去迎着。 杜启崖吃了一惊,又怕黎晏计较他今次怠慢。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分明从来没有得罪过这位殿下,可这位殿下却总是揪着他不放,这些日子他在湖州,每每出了什么事,都要怪罪到他这个知府的头上来,便如昨日刁民聚众围堵客栈之事这的确是出在他治下,可又不是他挑唆着百姓这样干的,何以他一进了客栈,要平白叫黎晏数落为难一通呢? 如果说是为了孙昶的命案,可他即便是收了银子,总归没有立时断了案子,这一拖几个月,孙昶的人头,现在还好好的在他的脖颈上,至少是暂且保住一条命了吧? 要说收了银子收受贿赂……黎晏是宫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不可能没见过这样的肮脏事儿,官场上的这些黑暗,他还能不清楚了?怎么就偏咬住自己不放了? 杜启崖一面往一堂那头去迎黎晏,一面又把这些念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到了他也没能闹明白,黎晏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直到他见到黎晏,恭恭敬敬的拜过官礼,黎晏却并没有再开口责问他,于是杜启崖更提心吊胆。 等他见过礼站起身来,偷觑着打量了一眼,发觉黎晏面色如常,也不似前几次见他,总板着个脸,今儿倒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是以他原打算开口解释几句,无非近些日子衙门里事多,他并非有意怠慢了黎晏,这会子也索性闭上嘴,干脆不说了。 横竖黎晏也没提,他好端端的自己去翻腾出来说,没得再送了话柄给黎晏,那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杜知府,上次抓回来的人,还关在你府衙大牢中吗?” 黎晏开了口,杜启崖也没多想,径直回了个是,等回完了话,转念想一想,黎晏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就问起,这样问起,显然今日就是专程为了这些人来的,于是他又添了两句“下官也过了堂,除了先前问出来的那些话,其余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先前殿下又交代过不许动刑,下官一直记着,到今天为止,他们也没再开口吐出过什么东西了。” 他们嘴里吐不出东西是正常的。 被抓回来的几个老百姓,之后他也让赵隼又特意调查过,的确都是这湖州城中的流浪汉,平日无家可归,多少年了都是靠着在外乞讨度日的,不说多老实巴交,至少是地地道道的湖州人。 所以这次出这种事,全是应了那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人也只是那人钱财罢了,不是说自个儿存了什么害人的心,虽说仍旧不可饶恕,但黎晏也不至于要和几个平头百姓斤斤计较到这个地步。 这也就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他就交代了杜启崖,不许动刑。 眼下杜启崖说过了几次堂,再问不出任何东西来,黎晏一点儿也不意外,反倒表现的淡淡的。 杜启崖略抿了抿唇“殿下是要亲自再过一堂吗?” “不。”他没做任何迟疑,径直就回绝了杜启崖的那一句。 黎晏一只手搁置在惊堂木上,又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杜知府,放人吧。”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声音都是轻飘飘的,从堂上一路传到这大堂之下来。 杜启崖站在那里,眉头一拧,竟以为自己听错了。 放……人? 这些人恶意中伤,损的可不只是这位齐王殿下的名誉,更要紧的,不是那个魏鸾吗? 黎晏和魏鸾的传闻,他听过不少,是以本以为,黎晏在盛怒之下,还不定会做出什么糊涂事儿来,就算要不了那些人的命,也得扒下他们一层皮来才行。 但黎晏呢? 他几日不到府衙,也没再提了人来过堂审问,今日突然到了府衙来,话也没多说几句,一开口叫他放人。 杜启崖一时迟疑,下意识的稍退了那么一小步“殿下说……放人吗?” “怎么?杜知府有什么问题?”黎晏挑眉看下去,也顺势坐直起来,“这些人不是说,先前是收了人的银子,一日二两,在城中四处散播谣言吗?这一连几天过去了,他们都没有再去城郊破庙,而抓人的事情,也闹的沸沸扬扬起来。杜知府,你可曾派人到城郊破庙去守着过?” “这……人是派了,但在破庙外等了两日,什么人也没见到,后来下官又提审了他们,原以为是他们扯谎……” “不是他们扯了谎。”黎晏嗤的一声,神色再不如来时那样淡然,面上笼罩了一层阴鸷,“百姓,是你治下百姓,他们叫抓进了你知府衙门,关了几日,究竟还敢不敢扯谎,杜知府你心里是应该有数的。可是他们没说谎,破庙又确实没有人再去过,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杜启崖明白了。 他做了深呼吸状“殿下的意思,下官明白了。给他们送银子的人,在城中是安排了眼线的。所以他们被抓走的当天,那人便已经得到了消息,之后自然不会再出现。” 他这话其实把自个儿身上的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黎晏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看了好半天,才松了口“就当杜知府说的是对的吧,是这城中出了‘奸细’。” 杜启崖心下咯噔一声“殿下这话,下官不懂。” “真的不懂吗?”黎晏一扬声,转而叫赵隼,“不若你与杜知府,说上一说?” 赵隼一躬身迎声是“知府大人或许不知,我们动手抓人,是秘密行事。早前殿下吩咐下来,叫我们去查,我们的人,在城中蹲守了好些日子,才查到这些人的头上,后来怕打草惊蛇,抓人都是悄没声的,没有惊动任何人,而再之后,我回到客栈回了殿下的话,殿下交代把人送到知府衙门来关押,不好我们自行关押,这一路到知府衙门,又是悄没声的,没上绳索捆绑束缚,也不曾着人左右押着他们一路过来,是以,这人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外头的人,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该知道。” “殿下,这”杜启崖瞳孔登时放大了,那种深深的恐惧感,一下子涌上心头来。 他小看了黎晏。 眼前的人,看似尊贵,也不过十几岁的孩子,饶是京中长大,见多识广,可手段有多深? 杜启崖看着他这些日子忙的焦头烂额,可事情一件也没能解决,便只当他有勇无谋,毫无城府。 但是今天,黎晏显然是有备而来。 赵隼的那一席话,分明是言有所指。 幕后的黑手为何没有再出现过呢?无外乎是已经知道了城中情形,知道了这些人被抓。 这些老百姓都不会咬死了不松口,为了自己好过一些,被抓的时候,就会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而知府衙门一定会派人到破庙去守着,就算他不去,黎晏也会派人去,只要那幕后主使手下的人还敢露面,就少不了叫抓个正着,所以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黎晏从一开始,就布好了局。 怪不得…… 杜启崖正了神色,也不见了先前的紧张与慌乱“怪不得殿下近几日来,每每见了下官,总是多有责备之言,原来从一开始,殿下就怀疑,是下官的府衙之中出了‘内奸’,将这样的消息送出了城,送到了幕后主使之人那里,是以后来给他们送银子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殿下虽未曾吩咐过下官,却也自己派了人在破庙外守着,等着拿人,一连数日扑了空,便越发坚定了这个认知,如此一来二去,自然怪罪在了下官头上” 他拖长了尾音,一抬眼,与黎晏四目相对“在殿下的心里,甚至是怀疑过下官的吧?” “杜知府是进士出身,从前的履历,也是清贵的很的。”黎晏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一丝的犹疑和动摇,“这么多年来,杜知府身沐皇恩,自然晓得知恩图报四个字。圣人书,你读了一肚子,总不至于到头来,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也不可能是个罔顾君臣之礼的混账。既如此,我自然不会怀疑杜知府。” 他话是这样说,可是眼底的不信任,一览无遗。 他分明是故意的。 杜启崖一时气结。 黎晏行事城府这样深,不至于说连那点子不信任也掩藏不起来,而他看得分明,那就只能是黎晏故意做给他看的。 “殿下若然不信下官……” “我说了,我是信杜知府的。” 堂下站着的人,看似想要表忠心,可是黎晏一摆手,旋即就打断了他后面想要说出口的话,连这个机会,都不曾给他。 “只是杜大人,说来说去,问题十有,出在你的知府衙门里。”黎晏肃容,不见了笑意,“记得昨日我说过的话吗?” 昨日杜启崖一眯眼,想起昨日黎晏说他治下无方的那些话。 原来要给他扣罪名是一回事,话里有话,是另外一回事。 他在湖州知府这么多年,未必湖州被他治理了个一塌糊涂,可他知府衙门里出了内奸,这样子与人家通风报信,那就一定是他这个知府御下无方,真揪出了人来,他一样少不了担些责任。 杜启崖心一沉“殿下昨日的话,下官没有忘,下官也不知……”他合上眼,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知?现在说不知,听来就更像是推卸责任。 他黑着脸跪下去,什么推卸的话都不再开口说,只是叩首请罪“是下官御下无方,手底下的人出了这样的事,犯下这样的错,下官领罪。” “领罪?”黎晏摆摆手,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你快起身说话吧。这是你的过错吗?是你教唆人这样子行事的吗?既都与你无关,你又何罪之有。这整件事,我是生气,大动肝火,初时也确实想过,要给京城去封信,告诉皇兄此时,先查办了你这个知府,出了这口恶气,但冷静下来了,回过头来想,这些年杜知府把湖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为这样莫须有的罪名,拿了你这样一个好知府,我的罪过,便大了。” 不管他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的客气,总之他说了这样的话,那便是往后,也不会再拿这件事来翻旧账。 杜启崖一颗心落回肚子里,但仍旧跪着没起身“殿下不追究,不计较,是殿下宽宏大量,下官却实在心中难安。原本孙家和陈家的一桩案子,要殿下劳心劳神,下官已经无地自容,其后又出了这些事,有损殿下清名,现而今还有了所谓内奸……”他顿了声,越发把头低垂下去,“只是下官仍旧不明白,此时放人,殿下是有什么打算吗?” “拿了人问不出东西来,原想吊着,现在看来也不成了,既不成了,索性把人放出去,总关在你知府衙门里,人家也没犯什么砍头的罪,拿着人,不像话。”黎晏的嘴角隐隐上扬,连语气也变得晦涩起来,“不过杜知府,这回你可派人盯好了,你这湖州城,要是再出了什么人命案,恐怕和朝廷,你就不好交代了。” 上拉加载下一章s2k阅读网 第一百七十四章:阳奉阴违 第174章阳奉阴违 杜启崖原本唯唯诺诺的,应声回话也这样,真是叫黎晏吓唬住了。 他自个儿也心想了,打从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十几年间也没这样过,昔年他有一身的文人骨气,便是对待上官,恭谨有是有,却远不止于用的着唯唯诺诺这四个字。 到底是如今官场上待的久了,再不是那样一身刚正之气,黎晏说他从前清贵……是,那也只是从前了,打他第一回开始拿人银子,就再与清贵二字沾不上边儿。 他又恨。 恨手底下当差的没能耐没规矩,为了那点银子就黑了心肝,什么都敢干。 这么些年了,他贪的是不少,要说来这天底下有谁不爱银子呢?可是他从来不克扣底下人的月例俸禄,逢上年节,还另多发了银钱给他们过节去,饶是这样也不行,为了银子,敢私下里向外传递衙门里的消息,且又事关齐王殿下,这些人真是自己找死还要拉上他来垫背! 然而眼下黎晏说,人放出去了,倘或湖州再出了人命案子,同朝廷便不好交代…… 他略一合眼,谁也不是傻子,言外之意都听得出。 于是杜启崖抱袖长揖“殿下还是想拿了人回来吗?” “怎么?杜知府不想?”黎晏不搭反扬声问,又一面倚着扶手好整以暇的看他,“人进了你知府衙门一遭,吐出了些什么东西,外头人大约不知道,或许他也知道,毕竟你身边,谁是那个通风报信的,你也未必心里有数了。可是杜知府,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坏在人身上的,既知道这些人恐怕会坏事,如何还能留他们性命?” “只是下官以为……”杜启崖嘴角抽了抽,“那人既谨慎,知他们被捕后,再没有露过面,事情既然败露,他就知道衙门里一定想方设法要抓他,即便此时放了人回去,他也未必贸然就动手来杀人灭口。况且他从来都是蒙面而来,未曾以真面目示人,那也就不怕这些人认出他来,如今杀人灭口,反而容易暴露行踪,岂不是得不偿失吗?” 他说的这些,黎晏又何尝不知呢? 可是要找出一个人来,原也不只是凭着容貌,身形、声音、特征,这种种加在一起,或许找人难了些——那个人,或许他们认识,或许从前出现在他们身边过。 如果是个陌生男人,便不至于以面纱遮挡,不敢真面目示人,便真的给人看见了,画出来了,这天下如此之大,要找出一个陌生的男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来日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谁又奈他何? 那么他在怕什么呢?——他所怕的,无非是这些乞儿被抓,将他容貌描述出来,自己能立时认出来。 黎晏心下是如此笃定,虽然冷静下来想时,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可不知是从何时起,这个念头,就在他心里扎了根,且一日强烈过一日。 这些话同杜启崖没多大的必要说,黎晏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再没有那样的和颜悦色,至少是打从杜启崖见到这位殿下,至于今日以来,最难得的一次和颜悦色了。 他也只是拿手掌撑着脑袋,手肘支在扶手上“我既这样说了,杜知府照办就是,不闹出人命是最好,我虽然想抓人,可这百姓的命也是命,皇兄每每教导我要爱民,我也不是说心里盼着他们丧命才好。不过杜知府可要小心了,这杀人灭口,总不会明目张胆,大白天走在街上捅你一刀子,那是傻子才干的事儿,盯紧些,却别打草惊了蛇。这件事,恐怕是为难杜知府,但是没办法,受为难的事儿嘛,好些地方都会有,你瞧着我如今接手了孙昶的案子,不也一样受为难吗?” 他一面说着,已经起了身来往堂下走,路过杜启崖身侧时,一抬手,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共勉之,嗯?” 杜启崖做了深呼吸状,对着黎晏的背影满满施礼,翻了眼皮目送着他颀长身形渐次消失在影壁墙后,方才直起身来,又将那口气,长长的松了下去。 旁边儿跟着的主薄,此时直起身,转过脸来看他,神色略有些古怪,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却定定然“大人,齐王殿下这是……这究竟是盼着出事儿,还是盼着不出事儿啊?” 他是幽幽开口,听的这么一絮叨,杜启崖背上的寒毛都恨不得竖起来。 “别胡说八道的!”杜启崖轻声呵斥了一嗓子,“殿下是大梁的王,哪有盼着臣民出事的道理。” 话是这样说,可是黎晏那样的举动和言行,真是不想啊。 听来听去,他真的像是盼着这些人,一旦放出府衙大牢,便会出事,也只有出了事,才会有迹可循,顺藤摸瓜的揪出下手的人。 不然何至于再三的交代,叫他盯紧了,盯仔细了,说什么不会明目张胆的杀人灭口…… 这些人居无定所,平日要出个什么意外,也是再轻易没有的。 黎晏他…… 杜启崖黑下脸“倒是衙门里的人。”他一顿声,又蹙着眉头,“这几个人是赵隼带着人交到衙门里来的,那天也是你同我一道,带着人收了押,再往下的不入流的人不知情,是以要往外传递消息,其实真要查,没那么难。只不过眼下碍着齐王还在湖州,他近来挑刺儿,我没那么大的心,还叫他拿住我的把柄,你悄悄的查,自己的心腹用起来才放心,别什么都交办给别人了,知道了?” 那主薄显然迟疑“可是齐王殿下已经上了心,大人要是不揪出几个人,交给殿下,只怕殿下那里,并不好交差。” 交差?这话说来多轻易,上下嘴唇一碰,好似是他说要交差,黎晏就能叫他把这个差事给交了的。 杜启崖心下越发不称意“孙家的事情你全都知道,闹到了今天这地步,我能在齐王面前交什么差?人家就为这个来的,别说我,你也跑不了,孙家的银子不是我一个人拿的,你也有份儿,甭打量着还能交什么差,也不要想着他交代了什么,我们只管照做,做好了,就一切太平——想要相安无事,那是痴人说梦,你且看着吧,等事情了结,少不了一本奏章把我参了,我讨不着这份儿好,你也一个样。既然早晚都是讨不着好处的,那对着齐王,面子上恭谨着也就尽够了!”娇鸾令 第一百七十五章:湖州府库 第175章湖州府库 主薄暗暗吃了一惊,犹豫着,到底问出口“大人这不是……这不是成了阳奉阴违吗?” 这个人真是——! 杜启崖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这会儿更叫他弄得不上不下的,说不出的难受。 真是读书读傻了,脑子里全是迂腐。 要说他胆子小,平日里跟在他手底下,分那点子羹的时候,可丝毫没有见他手软。 偏偏遇上了事,竟是个调教不好,也扶不起来的主儿。 “什么叫做阳奉阴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道理还要我教你吗?我只问你,孙家的银子你收没收?” 主薄倒不迟疑了,点头说了句收了“可就为这个,齐王殿下还能要我们的命不成吗?原先大人不是总说,这朝野上下,大到京城的权贵,小到我这样的七品主薄,就没有一个,是干干净净的。既然没有,齐王殿下还能揪着咱们不放了?” 换了别人家的事儿,黎晏估计还真没有那份儿闲心管,更别说秋后算账,想法子报复,可事关孙家,那真是一切都说不准。 杜启崖拿不准,就更跟他说不着,他这会子胡搅蛮缠,只是令杜启崖更生出烦躁来。 “你怎么恁的烦人呢!”他实在不耐,甩了袖,宽大的袖口就打在了那主薄的身上,“齐王殿下齐王殿下,你满口都是齐王殿下。你也会说咱们——那你就给我清醒点儿,咱们两个才是一条船上的人,还有,高通哪里去了?” 这主薄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冲的一时发懵,怔怔的呆愣在那里,进退不是,开口说话就好似更加的不是。 杜启崖的眉是越挑越高,见他发呆不说话,念了声祖宗,一头又急的什么似的“说话!” 他迟登的回过神,啊了一嗓子“一早高大人带人去清点府库了,这会儿估计在府库呢,大人找他吗?” 这都什么时候来,还有那个闲心清点什么府库! 不对—— 杜启崖眉目间一冷。 现在是什么日子呢?府库通常月初月末时小点一次,每三个月大点一次,到了年底要向户部报备,那还要再清点一回,连带着一整年清点的账册,一并交到户部去,若是户部的堂官觉得有了差错或是问题,那麻烦便大了去。 现如今三个月并不到,又正逢着月中时分,高通去点什么府库? 杜启崖寒下声来“你去叫他来。” “这……”主薄反手挠了挠后脑勺,到底欸的应了一声,又偷眼打量杜启崖,抱袖一礼,小跑着出了门,往府库寻人去了。 杜启崖只觉得气血上涌。 算他看走了眼,当初用了这么个人。 彼时用他,也不过觉得他看来老实,实则真是个心大胆子大的,可后来谁又能想到,他真不是那样的。 看起来是老实巴交这不假,但他可真不算胆子大! 胆子大?高通那样的,才算的上是胆子大呢。 杜启崖在大堂上等了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外头高通才疾步而来,一进了门,也不见礼,扬声就问话“我后头正忙着点府库银两,你叫赵越斌去叫我干什么?” 于是杜启崖眯起眼来,斜了眼风扫过去。 他是没有端坐升堂案之上的,不过是平日里侧旁设有旁听听审的官帽椅,他此时坐在那里,两只手分搁于扶手之上,此时听了高通这样的话,冷哼了一嗓子“我倒要问问你,这时候,你清点的哪门子府库?” 高通嗨呀了一声“我当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这么急赤白脸的叫人去喊我到前头来。我是湖州的银曹,清点个府库还得挑时候了?” 杜启崖终于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 那官帽椅取的是黄花梨的料,实际上这湖州知府衙门的一事一物,都是好东西,不说多珍贵,但就如这黄花梨的椅,沉香木的案,紫檀底座的琉璃屏风,没有一样不名贵的,这些都是最早的时候,陈家孝敬衙门里的。 其实黎晏也早发现了,只是从没开过口去问,这些话就像是糊上了一层薄纱,不戳穿,大家相安无事,戳破了,自然少不了向朝廷上奏本,把湖州大小官员全给参奏了,第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杜启崖。 这会子杜启崖一巴掌拍上去,他自个儿手心立时通红一片,然则他恍若未觉“你是湖州银曹,你想什么时候清点,便什么时候清点,只要你觉得府库的出入银子不对数,就随时能开库清点。衙门里有定数,每月何时清点,每年何时清点,你现在开了库,大张旗鼓的去清点,这是打量着告诉齐王,湖州衙门的府库银子数目不对,赶紧来查一查?” 话到后来,杜启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的。 他这是怎么了?今年到底是交了什么霉运。 湖州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出,偏偏手底下的这些人——甭管从前看着多精明能干的,现在一个个全成了不中用的样子,这还有上赶着给黎晏送话柄的。 这个高通,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话说的便不对了。”高通也是直眉瞪眼的,满脸写着的全是不服气三个字,显然对于杜启崖这样咬牙切齿的话,不以为意,且感到极度的不满,“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好吗?齐王突然到湖州,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情,府库的银子根本就对不上数,他要是哪天起了兴致,要你开府库,他要查湖州知府衙门的账,你开是不开?” 他一头说着,又见杜启崖提着那口气,气急不已,他反越发平淡的开口“是,我知道,齐王他手上没实权,湖州也不是他封地,你要拒绝,不是不行,但你敢开这个口吗?你拿了孙家那么多的银子,齐王十有八九全知道,有把柄和短处在人家手上捏着呢,你敢不叫他查?” “所以,你就自己先开了府库,惹人注目!”杜启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左腿一抬,在地砖上狠狠一踏,“我怎么有你们这样的糊涂混账手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七十六章:赏银 第176章赏银 高通其人也是正经从科举上来的,且他中举原比杜启崖还要早那么一两科,实则算是他的前辈,加上他做官之前,家中富庶,虽不至于似魏陈宋这样的人家,生意做的那样大,但衣食无忧还是办得到的,是以他真是没吃过什么大苦头,家里又只培养了这么一个读书人,他早年间又争气,那自然是处处得人高看一眼的。 但是之后入朝为官,他脾气秉性不大好,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人是没什么坏心眼,也不会成日憋着劲儿要害谁,就是脾气不好,动辄与人起冲突闹矛盾,一来二去,人缘便差了些。 为官时尚且如此,从前读书时就更是可想而知,于是昔年的同窗之间,竟几乎没什么私交不错的朋友,便是有那么一两个,也不过酒肉交情,成不了气候不说,真放在朝中,也不会替他说话举荐。 原本六年前他在京中为官,也不过是脾气上来,得罪了人,加上口无遮拦的,平日里在外头吃醉了酒也满嘴的胡说,这才被贬到湖州来,饶是这样,如今这个银曹,也是他家中不知上下使了多少银子,才勉力保住的。 后来他倒也做的还算风生水起,他自己也不当回事儿,同僚们有时背地里嘲笑,他大大咧咧的也不较真,当年读书归读书,可从没想过要做官,真的高中了,那是他的命,他不为这个消尖了脑袋往上爬就是了。 可是现如今杜启崖一个后辈,爬到他头顶上去也就算了,高通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杜启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实在是个为官的好料子,又有才干,只是可惜了,不大正干,心也坏了大半。 偏偏今日杜启崖是在气头上的,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客气。 平时倒都还好,杜启崖虽是知府,官品也比他高,但他也说了,这个人八面玲珑,是个不轻易得罪人的主儿,尤其是这么些年在湖州共事儿,有银子也都是大家一起贪,谁手上没谁的把柄呢?杜启崖就更不愿意得罪他。 今儿个他那样的话语说出口来,高通登时就觉得脑袋嗡嗡的,一股子气血上涌,那种怒意就上来了。 他一大早的忙前忙去,去清点府库是为了什么? 这些年陈家是没少孝敬银子上来,这回孙家出事儿,又捞了不少,但衙门里平素开销大,府库的银子有一时多支取了挪用的,还未来得及补上去的,这个窟窿,没人查那是相安无事,可要是有人查,谁也跑不了,非得叫人家给一锅端了。 齐王如今在湖州,又几次三番的为难杜启崖,杜启崖早几日吃了两杯酒,还跟他抱怨过这个事儿,他听了,自然记在心里就上了心,这才想着要清点了府库,至少如今得自己心里有数,这府里有多大的窟窿,对不上账的那些,都花到了哪里去,且不说一时间补不补得上来吧,便哪怕是将来齐王查出端倪了,要找了他或是杜启崖来问话,好歹他们心里有数,是早做了准备的,不至于一问三不知,那才真要了命。 眼下杜启崖却又来怪罪他? 高通气冲冲的,直眉瞪眼的朝他嚷嚷起来:“我不是好心?什么叫混账手下?大家是同朝为官的,我又不是你杜府的奴役仆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真要出了事,头一个问罪的也是我这个银曹,不是你这位知府,你至多是个御下无方,我是实打实的担罪名!我还不能清查一回,做到心中有数了?” 他一头气的吭吭哧哧,一头又去端了手边茶盏往肚子里灌茶。 杜启崖瞧着他的模样便直皱眉。 高通也是读书人,科举出身,但就是没有一丝文人儒雅。 他祖上就是北方人,他自己也是北方长大的孩子,一身的粗鲁劲儿,恐怕是家里人也调教不过来。 杜启崖看看他,又看看那杯茶,只觉得浪费了。 “横竖怎么说,你都觉得自己有理——”杜启崖那口气险些没倒过来,真是叫高通气的不轻。 他原想抬手指过去,左右想想到底觉得太不客气,今日的不客气已经够多了,高通显然也动了肝火,他要是再火上浇油,事情只会更麻烦。 高通是个一根筋的人,大道理未必听不进去,可问题是不能叫他脾气上来,不然那就成了不管不顾的,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凭是什么人来劝,他横是一个字也不听。 到头来,这口气,也只能是杜启崖自个儿咽下去。 他再三的忍耐,那只手到底没抬起来:“我叫你来,是有几件事情,本来想再跟你商量,但眼下看来,我说,你只管照办就是了。” 高通更是拧起眉头来:“这意思,现如今连跟我商量事儿都不成了?” 这真是个活祖宗,杜启崖鬓边青筋突突的跳,压着那股子火气:“不是不能商量,是我打定了主意,你说什么都不好使了。” 高通见他面色不对,这会儿回过味儿来,才不再斤斤计较。 他把肩头一耸:“成,那你说吧,我听着,你交办了,我只管办好就是了。” 杜启崖咬紧了牙关,尽量把自己那口气捋顺了:“齐王说了,抓回来收押的那些老百姓,叫都放回去,只是防着有人要杀人灭口,叫咱们盯紧了,倘或再出了人命案子,那就是交不了差的事儿。我寻思着,人放回去,加派人手去守着城门,进出人等一概严加盘查,这抓回来的六个人,每个人身边儿再安排上人,三人为一班,一班一日轮着跟紧了盯着,银子嘛就要再多给——” 他顿了顿声:“拿着衙门的俸禄银子,干差事是理所应当的,但你也知道,多给了赏银,他们干的就更卖力气,齐王他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那未免来日再生事端,宁可多散出去些银子,所以叫你来,好歹府库的银子要出入,都要经你这个银曹的手,要支出去多少,也得你在文书上签了字,才能叫人拿着去领了银子发给他们。”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七十七章:防患于未然 第177章防患于未然 高通好些时候鲁莽归鲁莽,要说遇上正经事情,也不是个全然没了脑子的人。 这回开府库清点,他自然有他的道理,杜启崖生气是一回事儿,可就如杜启崖想的那样,他是个一根筋的人,认准了,就觉得自个儿没做错什么。 这会儿杜启崖又说了这样一大车的话,他起先听的云山雾绕,等到闹明白了,大吃了一惊:“殿下叫放人?” 杜启崖沉声嗯一嗓子算是回了他,也不再接这个茬儿,只是催问他:“我说的话,你都听明白没有?” “不是……”高通的声儿是钝钝的,这会子整个人也显得迟钝起来,“为什么放人啊?这样散播谣言,恶意中伤齐王殿下,他也忍了?” 要说起这个,杜启崖起初听黎晏松口,也暗暗吃惊的,可后来也就想明白了。 眼下高通又提起,他便耐着性子多解释了两句:“又不是死罪,还能把人砍了头?关了几天,也算给过教训了,齐王殿下还要名声,不能在湖州失了民心,把人放了,是早晚的事儿而已。” 高通喉咙一紧:“我怎么觉得,不像是这样呢……” 他声音听来仍旧是那样怔怔的样儿,几乎一字一顿,好似从喉咙里发出声音都很艰难。 “齐王不是还吩咐了,怕再闹出人命吗?”他又扬声反问,连带着眉心也蹙拢起来,皱巴在一处,久久未能舒展开,“你就不觉得,这位殿下,如今是巴不得闹出人命案子来。倒不是说为了拿你什么把柄,那是为了顺藤摸瓜,抓着了证据,好拿住幕后主使之人吧?” 他这会儿倒一点就透了。 杜启崖也不点头,也没矢口否认,就那样沉默着,看起来倒更像是个默认的姿态。 于是高通倒吸口凉气:“这不就结了,你还敢加派人手把守城门,对进出百姓严加盘查,还要从府库抽调了银子,再加派衙役跟着这些老百姓?你这样做,不是明着跟齐王对着干吗?” “你是不是叫齐王给吓傻了?”杜启崖咬着牙质问他,“是奉承齐王要紧,还是你的小命要紧?” 高通不解,挠了挠后脑勺:“你把话说明白点儿。” 杜启崖又倒噎一口气:“湖州的水已经被搅混了,多少事情闹到了一起,人命案、造谣中伤一位秦王,现在是满城风雨,几成鼎沸之势,别说你,我都快压不住了!要真顺了齐王的心,再闹出人命,惊动了朝廷,派了钦差到湖州来查案,我问问你,你这些年贪的那些数儿,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不能再查了,说什么都不能再叫人到湖州来瞎折腾了。 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上,其实根本就不堪重负,小小的一粒石子砸进来,都能激起千层浪。 齐王一尊大佛杵在湖州不肯走,已经够叫他们头疼的了,好在为魏家为孙家,齐王不会追究这次他们收了孙家银子的事情,这事儿不追究,过往贪墨,自然就也不追究。 可是一旦再出了事,惊动了朝廷,陛下震怒,派了钦差大臣到湖州,他们这些人,就真是一个也跑不了了! 高通猛然回过味儿来,刹那间明白了杜启崖的用心,连声哦着,又反手一拍脑门儿:“我懂了!我明白了!成,当然成,我这就批文书签字,叫人拿着文书到府库去支银子出来,不是六个人吗?一班三个,六班就是十八个人,一个人多赏下去一两银子,也尽够了。我叫人到府库去支出来二十一两银子,除去他们的十八两之外,余下的三两银子,这六班衙役匀分了去,这阵子要跟着他们盯人,吃茶跑腿儿,也甭叫他们自己掏腰包,有这三两,怎么着也够了。” 他好歹还算是上道,想的比杜启崖竟还要周全。 至此杜启崖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些许:“这才是正经道理,这几个人,说什么也要盯紧了,哪怕是昼夜不屑,哪怕是风头过去,再多贴补他们些银子,我都乐意,只要不出事,就什么都好说,可要有一个出了事,事情再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高通那边儿早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他是不执着于这个官位的,但昔年被贬谪时,他爹上下使银子打点关系,后来这些年里,又总是絮叨他,他也渐次明白过来,他的这个湖州银曹,对高家而言,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如今他爹年纪也渐渐大了,每每与同乡中人说起他,都觉得脸上有光,贬谪之事毕竟过去了六年,再无人提及,现在提起他,都觉着这孩子真是争气。 是以日子久了,高通就觉得,为了他爹,为了高家,无论如何把这个湖州银曹干下去,不说干的多好,至少别再叫人给摘走,到了这个年岁,灰溜溜的回家去,那可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刚才杜启崖说什么惊动朝廷,又是钦差,又是彻查贪污一事的,真是把他吓着了。 湖州不能再出事了——陈家的案子,放不到朝廷眼里去,至多是小打小闹,而这次的流言,看似是冲着齐王,实则不过冲着魏家,只是因齐王同魏鸾的关系,才被牵连进来,也不至于要朝廷大动干戈,可如果说,齐王殿下决心彻查此事,非要揪出幕后黑手,而他们为了自保,选择杀人灭口,事情的性质便不同了。 高通倒吸口气:“是,你说得对,而且还不能大张旗鼓,城门处加派了人手把着,齐王殿下知道了,一定会找你问话的。” 他略一顿声,翻了眼皮看过去:“你怎么应付?” “城中频频出事,我吩咐人把守城门,原也是职责所在,齐王也说不出什么来,况且我只管装傻充愣,他既说了别再闹出人命,我这自然算是防患于未然。”杜启崖冷笑一嗓子,嘴角扬起的弧度霎时古怪,“难道他还能为这个,把我参到御前去吗?你不用管这些,把银子的事情安排妥了,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用管,凡事有我就成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七十八章:不若出城 第178章不若出城 第二日早起,黎晏和魏鸾难得的心情不错,加之魏子期这几日忙前忙后,也顾不上管他二人如何走得近。 为着头一日里交代了杜启崖那些事儿,眼下的困境倒不说能解了,只是黎晏自我开解,又劝解魏鸾好一番,本来说好了,今儿要在湖州城中逛一逛的。 他们一行到湖州也有些日子了,可真正静下心来四处逛一逛却没有过,那日出门去,还是存了别的心思,又在陈家的酒楼里遇上那样的事儿,其后发生的一切,可都算不上令人愉快的。 也赶巧了这一日天儿不错,前几日有些阴沉沉的,像是憋着劲儿有一场大雨要兜头浇下来,可是积积糊糊好几天,愣是没了动静,到这一日他二人早起,发觉外头阳光甚好,这样的天,便越发叫人心情舒畅起来。 早饭是没在客栈里吃的,魏鸾吃腻了客栈里的样式,拉了黎晏要到外头去用些小食,黎晏瞧着她难得的兴致不错,便由得她去,饿着肚子带着她就要出门。 两个人几乎比肩往客栈门口方向去,身后又跟着当珠和尤珠,还有黎晏身边儿的几个小厮。 赵隼就是在这时候,迎头撞了上来的。 黎晏拧着眉,下意识的先护了魏鸾一把,把整条胳膊拦在她身前,防着赵隼一头撞上去。 魏鸾自个儿也机警,瞧见他横冲直撞进了门,收住了脚步,又往后小退的步。 当珠和尤珠也吃了一惊,一左一右的,一个扶着人,另一个往前跨出去一些,等看清楚了来人是赵隼,才松了口气,卸下了那一身的防备姿态。 “你这杀才!” 黎晏抻着脸,语气差到了极点。 赵隼是一味的低着头进门的,哪里想到说,这一大早的会迎头撞上他二人要出门,这会子撞上了人,他一抬头,瞧见了黎晏铁青的面色,又暗自庆幸,好在不是冲撞了魏鸾。 他把长袍下摆处略往上提一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奴才万死!” 黎晏抬了腿,原本是要照着他肩膀上踹过去的,魏鸾忙上了手扯住他:“赵隼平日里不是个莽撞的人,你好歹听他说一说,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慌慌张张,横冲直撞的就进门,也顾不上瞧人,倘或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你再要罚他,也不迟不是?” 黎晏是真的生气了的,魏鸾知道他对身边服侍的人一向宽厚,撒气做筏子都少有,更别说是动手了。 可他那一脚,方才是实打实的要踹到赵隼身上去的,连魏鸾看的都是心下一惊。 黎晏这会儿在气头上,也就是她开口劝两句,他还能听进去,可仍旧是横眉冷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赵隼,也不愿意同他多说什么。 魏鸾瞧着无奈,到底是往黎晏身后站了站,才问赵隼:“这是怎么了?一大清早这样急躁,你素日不是个毛躁的人,怎么反倒来招你主子生气呢?” 赵隼没由来心口一窒。 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这样的魏鸾,实在……她实在是像极了王府当家主母的样子。 从前在京城,后来到齐州,他没少见那位元乐郡主与主子走动,照说来,那位郡主气度非凡,才更该有这样的气度,然则经年过去,他从未曾在元乐郡主的身上瞧出这样的气度来,便是长大之后,这回郡主到齐州,也往王府去了三两趟,说话办事儿,都已然是大人做派,没有了幼年时的顽劣与胡闹,但她始终是个外人这样的生分,不是谁加在她身上的,是她自己总拿自己当外人看。 赵隼一时沉默,有些出神,低着头沉思着。 他不说话,黎晏就更生气:“问你话呢!” 他厉声呵斥,惊的赵隼打了个哆嗦:“主子,知府衙门派了人,在城门处严加盘查,出入往来的百姓,挨个的严查来着,奴才得了信儿,又去看了一趟,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全都这样。” 这意味着什么呢? 得宝还要进城的。 黎晏记得昨日赵隼来回话时,说是最迟后日……那也就是说,最迟明日,得宝就会到湖州了。 可是杜启崖却偏偏这时候加紧戒备,对往来人等严加盘查,他这是想做什么? 黎晏心下咯噔一回:“有没有去打听?” “也跟守城的官兵打听了两句,给了些银子,只知道,他们原不是看守城门的,是杜大人一人多赏了一两银子,叫他们这几日暂且把着城门。”赵隼仍旧低着头,跪的很端正,“奴才想,这应该是防着出事,特意加派了人手去,一人多给一两银子,是为了叫他们更卖力气,办事儿更仔细,主子……” 他犹犹豫豫的没后话,黎晏心下烦躁,啐了他一口:“有话赶紧说。” “早上送来的信儿,得宝可是到傍晚,就能进城了……”赵隼终于抬了头,又掀了掀眼皮,去看黎晏的面色,果然他面皮紧绷,于是他又抿唇,“这样子加派人手看着,想悄悄地混进城,就不大容易,人将来还是要送到知府衙门去的,不能叫他露脸,不然给人瞧见了,记住了样貌,恐怕要节外生枝。” 这道理黎晏何尝不知道呢? 他呼吸急促起来,可好半天都没开口。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赵隼的双膝都跪的发麻了,他才回了神。 一低头,瞧见赵隼仍跪在那里,再侧目看看魏鸾的殷切目光,黎晏呼吸一重:“你起来说话吧。” 赵隼的一声应了,撑着身子起身,却为着双腿发麻,膝盖又疼,身形不稳,打了个摆。 魏鸾一惊:“尤珠。” 丫头是机灵的,上前三两步去,就把人扶住了:“赵总管您当心些。” 赵隼忙说不敢。 原他一个齐王府的大总管,也不是受不起尤珠这一搀扶的,但她毕竟是魏鸾贴身的丫头,魏鸾叫她上了手来扶,那是给了他天大的脸面,他不能生受,得端着客气,端着恭敬。 黎晏也不理会他那点小心思:“你跟我去一趟知府衙门。” 赵隼嘴角抽动,显然有话想说,可是临到了嘴边,全都有咽回了肚子里,只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魏鸾。 魏鸾无声的叹息。 黎晏这会儿真是在气头上,气糊涂了…… 她拦了过去,是整个人横跨出去一步,在黎晏脚步将要挪动之前,挡在了他面前的。 黎晏一愣:“阿鸾?” “你去了知府衙门又怎么样呢?”魏鸾扬声反问他,“昨儿回来,你跟我说,去了一趟知府衙门,叫杜大人把抓来的百姓都放了,只是又叮嘱了几句话。彼时我不明白你的用意,你却说,幕后主使之人,泰半会杀人灭口,只要他动了手,就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只是蛛丝马迹,也好过现在这样,大海捞针一样的,无迹可寻,想查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他说是,也不反驳这话:“你不明白,但杜启崖不该不明白,他既明白了我的用意,今日放了人,却派人严加把守城门,对往来百姓加以盘查,这是明着和我过不去。还有得宝得宝从滨州来,大约要几日的路程,杜启崖也能估摸出来,这几日得宝怎么算也该到湖州了,他偏偏此时在城门处加派人手,又是什么用意?我料着未准是他心虚,就防着我先暗地里见过得宝呢。” “可是你没有证据,不是吗?”魏鸾是安抚的口吻,知道他眼下急躁,可这人,最怕的便是急躁起来,失去了理智,“你能拿他怎么样呢?这会子去了衙门,同他对质吗?质问他是不是要拦得宝吗?可你打算先私下里见过得宝,再把人送给知府衙门,原是瞒着杜大人的,这话就开不了口了,不问这个,问什么?” “问问他” 他话音没落下,魏鸾摇着头就打断了:“你问了也没用,是你话里话外叫他加派人手,不许湖州再闹出人命来,他大可以装傻充愣,原这就是按着你的吩咐办的,你又凭什么到府衙去找麻烦呢?” 黎晏沉默了,迈出去的那条腿,收了回来,再没有挪动。 她说得对。 杜启崖完全可以装傻充愣,他心里头究竟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即便猜出来了,只要他不承认,谁都拿他没办法,只要他不松口,咬死了说他只是听吩咐办事,为着昨日自己有那样的交代,今日他才特意抽调了人手在城门处严加防备,就是防着有陌生人再随意入城,暗地里行不轨之事。 那么自己呢? 黎晏唇角拉平了:“我这样跑到府衙去兴师问罪,大概不出两日,城中又要传言我是个胡搅蛮缠又难伺候的人了。” 他其实话里有话,知府衙门里有内奸,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只是这些话,他没有告诉魏鸾,怕她担心。 魏鸾听来不明就里,便浅笑出声来:“那他还不至于,不要命了才敢这样去编排你。只是眼下府衙你去不得,去了也无济于事,但得宝后半天就要到了,城门口那样把守着,他到底要怎么进城,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其实话音落下去的时候,魏鸾心念闪过。 如果得宝不能进城来,那为什么不能叫黎晏出城去呢? 原本今日黎晏也是要带着她在城中逛一逛的,眼下不过把这地点改到城外去。 从齐州来的时候,王府的仪卫他没带,但护卫他周全的,还是带了十来个人的,是以要出城,也不必知府衙门派人来跟着,带着自己的人出门,要见什么人都方便。 她如此想,抬了眼去看黎晏,正好又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看出她有心事,于是问了两句:“我看你有心事的样子,在想什么?怎么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呢?” “不管杜大人是为什么在城门加派了人手,现在得宝要悄无声息的进城来与你回话,已经是有些困难的事情,既然如此,你何不到城外去见他呢?” “出城?” 黎晏的反应算不上吃惊,但也不至于全然平淡。 魏鸾深吸了口气:“是,出城去见他。本来今天我们也是要出门的,但赵隼这样慌慌张张的进来,才耽误了。这几日城中流言多,杜大人恐怕也知道,我前头几日不见人的事情,现如今有了些头绪,我心情也好了些,你带我到城外去散散心,这说得过去吧?” 说是说得过去,可要出城见得宝,总归不是那么安全。 孙昶那件案子,案卷黎晏是都看过了的,其实疑点真不少,可是整个案子看下来,那些疑点,又好似都不是疑点,总有什么说辞,能叫整个案子顺理成章的捋下来。 于是他不得不佩服,杜启崖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知府,他在这案子的案卷上做了手脚,如果孙家没有搬出他,将来不管他是要杀还是要放,进退都可。 他不愿意再节外生枝,打草惊蛇,所以才想悄悄地见一见得宝,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问个清楚,再留下一份口供。 如果今日出了城……倘或杜启崖不是为得宝之事把守城门,倒还好说些,可要就是为了这个,防着得宝私下先见过他,那他此时出城,不是明着告诉杜启崖,得宝已经快到湖州了吗? 黎晏思忖了须臾,转而望向赵隼的方向:“你这阵子在城中打探消息,衙门里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吗?” 赵隼也是一愣:“主子您要做什么?” 他反手摩挲着下巴,是个沉思的模样,但只顿了那么一声:“我想知道,眼下出城到底可不可行,如果杜启崖不是为得宝的事情增派的官兵,那出城去见他,也没什么这样,你想个法子,去打听打听,今晨府衙都发生了什么事,说到底,他为什么增派人手,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要么就是他身边的心腹,你能说上话的人,也恐怕离杜启崖的心腹差着点儿距离,你先去打听打听,看看府衙今晨是个什么情形,打听清楚了,我再做定夺。” 等都交代完了,他又犹疑,像是怕耽误了事儿,眼看着赵隼转头要走,又叫住他:“确定了是傍晚时分人会到吗?” 赵隼说是,来信的是底下可靠的人,脚程也就那么快,到傍晚人就到湖州了。 黎晏这才放下心来,摆了摆手,打发了他去打听消息,其余的暂且压下了不提。 上拉加载下一章sgt;2k阅读网 第一百七十九章:耐人寻味 第179章耐人寻味 黎晏还是出了城的。 他说的其实不错,赵隼在湖州这些日子,替他跑前跑后的打听消息,在知府衙门里,倒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只是杜启崖贴身的事儿,那就是一问三不知呢。 彼时赵隼得了他的吩咐,带了两个人,便去打听起来,自然银子也没少舍出去,没出半个时辰,就带着人又匆匆自外头回来。 魏子期是已经起身下楼的,也听魏鸾大致把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通,这会子见了赵隼回来,下意识的先看了赵隼的脸色,觉得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气。 而赵隼说的那些,无非是早间高通开了府库去清点一类的话,黎晏也知道,大多府衙中,开府库清点府库银子,是有规定的日子的,不是十分特殊的日子,通常是不会轻易开府库的,倒也不是怕有人手脚不干净,只是毕竟府库重地,凡事都有个规矩。 那会儿黎晏心下便已有些怀疑,但又听赵隼说打听不出别的来,他再三的犹豫,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到底还是决心出城去。 不然真弄的得宝没法背着人进城,他想问的问不出,这种时候,真么什么必要端着这份儿架子。 起初的时候魏子期是满心不同意的,知道了是魏鸾的主意,更是满口责怪之词。 说到底他无非是觉得,既有人盯上了黎晏,黎晏就不该轻易出城,便是要出城,也要有府衙的人护着,万一真要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呢? 可是这要去见得宝,铁定不能叫衙门里的人跟着了,那黎晏的身边就只有他们而已,一旦出了任何岔子,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他们兄妹,加之又是魏鸾瞎出主意,怂恿着黎晏出城去的,保不齐落在人家眼里,成了里外勾结。 他心眼子多,想的就也多,是唯恐将来给自己家里招惹上祸端。 只是劝了黎晏那么多,他像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过头来又把他冷嘲热讽了一番,魏鸾那头大约也不赞同他这样拦着,是以黎晏冷嘲热讽的,她也只是开口拦了那么两句而已,就再不多说别的,说得多了,魏子期自觉无趣,便也就收了声。 临要出门那会儿,黎晏问他还去不去,他不假思索的就跟了出门。 去还是要去的,哪怕出了事儿他也未必能做的了什么,可至少黎晏人在他眼前,他能看着,也心安不少。 这会子等出了门,一行人一路往西城门方向去,那正是从滨州入城的方向。 为着前几日魏鸾心情不好,今次说要带她去散心,倒也没有人多心起疑,只是客栈这里的衙役们见了这位殿下要出门,多嘴问了才知道是要出城去,又忙不迭的回了府衙去回杜启崖,而那头,人家却已经远去了。 …… 湖州西城门出来,再向东越有三里地,是有村镇的,镇子上的百姓淳朴的很,见了外来的贵人,又是好奇,又是热情。 赵隼找了个还算是安静雅致的酒肆,迎着他们进了门。 说是酒肆,其实也不过路边临街搭起来一间屋子,看着是比那些个茅草屋要整齐些,可要跟湖州城中的酒肆茶楼相比,那可就差的太远了。 茶也没有好的,糕点也不算径直,说穿了,往来行人至于此,有个落脚的地方,口渴了有杯水,肚子饿了有口吃的,精致度不挑,食材用料自然也不会挑。 黎晏眼里多少带着些嫌弃,又担心的朝魏鸾那头看过去:“吃不过这里的茶,就不要吃,省的一会儿回了客栈,又闹不舒服。” 说的她顶金贵似的,外头的东西一口都碰不得了。 魏鸾扬了扬嘴角,说了句没事,端了那黑漆漆的小瓷杯就着嘴边吃了一口。 的确不是好茶,但也没有到难以入口的地步,魏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可怕?” 黎晏只是摇头,见她吃了茶,便也不说什么呢。 一旁魏子期犹豫了须臾,到底是开了口叫殿下:“高银曹开府库这件事,殿下……不觉得有古怪吗?” 当然是觉得古怪的,无规矩不方圆,高通当年虽然是被贬谪出京,但是这点规矩和道理他不懂吗?那他昔年的圣人书是枉读了,这么多年的官儿也算是白做了。 可他觉得古怪是一回事,魏子期若觉得有古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黎晏拧眉看过去:“怎么说?” 魏子期觉得应当不是他的错觉,黎晏的神色有异,那种眼神更像是审视。 他索性回望过去,与黎晏四目相对:“殿下觉得我不该问?” 黎晏反倒愣了,他是没料着魏子期这样直截了当的问到他脸上来。 他掩唇,虎口处掩在唇边虚挡了一把:“倒不是觉得不该问,只是好奇罢了。” 于是魏子期笑了:“殿下想是忘了,魏家昔年做皇商时,我已然记事儿了,家中的事情和生意,我爹从没有瞒着我,是以朝中这些事情,我多少也知道些,尤其是户部的规矩和条例文案。” 是了,黎晏一抿唇,真是把这茬儿给忘记了。 过去了太多年,好多事,人们会习惯性的淡忘掉,就比如说,孙夫人—— 他定睛望着,眼中闪过魏子期看不明白的光芒,可到底没开口,只是转了话锋,去接上魏子期前头问的话:“古怪是一定有,不逢年节,又不是月初月末,好端端的开了府库,你没听赵隼说吗?清点府库这件事,是高通自己干的,事先没跟杜启崖商量,更没回他一声。这个事吧——” 黎晏的音调是刻意拉长的,后头的话没有直接说出口,一眼斜过魏子期的方向,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魏子期心下嗤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把他的话接过来:“这事儿原本高大人是湖州银曹,也就不必与杜大人商议,他自然有权利随时清点府库,可是杜知府知晓后,大发雷霆,与他大吵了一架,可偏偏吵完了,又像是无事发生,高大人还能那样听话的去调派人手到城门处,这就很耐人寻味了。”amp;#x767e;amp;#x9540;amp;#x4e00;amp;#x4e0b;amp;#x201c;娇鸾令amp;#x722a;amp;#x4e66;amp;#x5c4b;amp;#x201d;amp;#x6700;amp;#x65b0;amp;#x7ae0;amp;#x8282;amp;#x7b2c;amp;#x4e00;amp;#x65f6;amp;#x95f4;amp;#x514d;amp;#x8d39;amp;#x9605;amp;#x8bfb;amp;#x3002; 第一百八十章:顺顺当当 第180章顺顺当当 高通那个脾气,是出了名的,别说黎晏知道,就连魏子期都早有耳闻。 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这样的人心里不记仇,但当下吵完了架,还想叫他和颜悦色的跟你坐到一处商量事儿,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从前高通还在京中时,黎晏就没少听人说起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办事儿的人,真交办了差事,也算是个尽心的,就是这脾气改不了,加上高家又有点积蓄银子,把孩子养的不可一世,读了书也没抹去身上的那点子煞气,反倒更添了些傲气,在京中行走,这样的脾性是要命的。 可今儿个怎么突然就转了性呢? 要说来,杜启崖因为他清点府库的时候责骂他,那可真是莫名其妙了,按着高通的那个脾气,没把他府衙大堂拆了,就已经算是本分规矩,还能坐到一块儿说话?说完了,还能照着杜启崖的吩咐办事儿? 这里头要说没事儿,这会儿连魏鸾都不信了。 “他们两个这是……”魏鸾抿了抿唇,看向黎晏那头,“这里头是有事儿啊。” 黎晏沉声嗯了那么一嗓子:“要么是叫人拿住了把柄,可我估摸着,高通那个脾气,不大像是。六年前他被贬谪出京,他自己没心没肺的,不当回事儿,还是他爹上下打点,才保住他如今一个湖州银曹,这事儿我知道,至于皇兄知不知道——”他唇边是意味深长的笑,后话没提,“现在要说杜启崖一个四品湖州知府,把他拿捏的死死的,我是不信的。” “那就是他二人之间有共同的利益了。”魏子期眸色一暗,“多年来,杜知府恐怕贪墨之数不在少,换句话说,这位高大人,也沾了不少。” 说来这便是人心不足。 高通当年在京城得罪了人,被贬谪出京,要动用银子保他一个湖州银曹,那可不是小数目,是以高家纵使不能同他们这些人家相比,也已经算是十分富贵了,饶是如此,如今高通还要跟着杜启崖一起,下手贪银子…… “沾没沾的,你也没有人家高通贪银子的铁证,说那么多做什么?”黎晏睇过去一眼,显然对魏子期的言辞已生出不满的心来。 魏子期听得出来,一时间有些讪讪的:“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殿下想来,清点府库与贪污之间,就没有一点关系了吗?” “那自然不会没关系了。”黎晏伸了个懒腰,好似方才那一眼,只是不经意间睇过去的,并不是真的生出了烦躁和不耐来,这会子魏子期顺嘴问,他又耐下了性子来顺嘴回,“照说这日子不该清点府库,高通从来为官是个没成算的,想一出是一出,性子也是这么个性子,我估摸着,他这时候开了府库清点,到底是湖州府库的银子对不上数,我如今身在湖州,他心虚了,怕我去查,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魏鸾哦的一声,拖长了尾音:“那就怪不得,杜知府会那般生气,同他大吵了一架了。” 黎晏沉声嗯着,思绪又转过。 可说来,杜启崖又是怎么拿捏的住高通的呢? 威逼利诱,高通未必吃那一套,况且似高通这样的人,同杜启崖坐在了一条船上,最该担心受怕的,是杜启崖才对,他得拿高通祖宗似的供着捧着,或许最开始,他拉了高通下水,也不过是想着,既然这个人被贬出京,都还能保住官位,来日一旦出了事,高通和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能捞他一手。 黎晏平素最不待见的,便是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他觉得无趣,又肮脏,好好地朝堂,都是叫这些人给败坏了,风气带坏了,就很难再正了,朝中污浊之气不散,何来清明之说? 从前皇兄每每头痛,其实都是围着这些人。 他抬了手在鬓边揉了揉,那是太阳穴处,他略一压:“眼下不大顾得上,他这样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倒是想着,等事情了结,回到齐州,不如想法子告诉皇兄,也不必正经上了折子去参他,只是叫皇兄知道此事,早晚心里惦记着,找了机会,只怕得好好查一查湖州这潭水了。” 魏鸾嘴角抽动,似有话要说,那头魏子期一个眼神丢过去,示意她闭嘴:“这自然是殿下做决定的事情,我们插不上嘴,也不该插嘴。” 他有心岔开了话题,便不会再顺着黎晏的话提这茬儿,打了岔,朝着外头瞥了一眼天色,算着时辰,略一抿唇:“怎么算,得宝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黎晏一挑眉,略带着意外的望过去,嘴角似笑非笑的扬起,那弧度不是十分明显,只是眼角眉梢处,似是有了笑意的。 魏鸾待要看真切时,他脸上那样模糊的表情便已经敛去,只听得他沉声叫了赵隼一回。 那头赵隼弓着腰,回了话,说是早已经派了人去迎,见着人就带到酒肆来见面,估摸着人是该到了,但到底没个具体的时辰。 黎晏哦了一声:“那你再派人……” 他话音未落,打酒肆门口进来个人,身上穿的是圆领袍,黎晏一眼瞧见了,便收了声不再说。 魏子期是背对着门口做的,见他收声不言,又朝着门口方向望去,听着身后哒哒脚步声,下意识的扭脸儿朝身后看。 这个人……齐王府的人。 那奴才三两步近了前来,果真端着恭谨,请过了安见过了礼,头也不敢抬,只等着黎晏问过了,才敢开口:“奴才先来回主子话的,好不叫主子一味的等着,他们见着了往滨州去的人,大约摸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 黎晏低头想了会儿,脚程实在不算慢了:“一路上都还好,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他到底惦记着杜启崖突然在城门加派了人手这回事,便多问了两句。 那小厮叫他问的倒愣了下,下意识去看赵隼,却发现赵隼连看都没看他,这才啊了一嗓子:“是,没遇上麻烦,一路从滨州来,走的都顺顺当当的。”amp;#x767e;amp;#x9540;amp;#x4e00;amp;#x4e0b;amp;#x201c;娇鸾令amp;#x722a;amp;#x4e66;amp;#x5c4b;amp;#x201d;amp;#x6700;amp;#x65b0;amp;#x7ae0;amp;#x8282;amp;#x7b2c;amp;#x4e00;amp;#x65f6;amp;#x95f4;amp;#x514d;amp;#x8d39;amp;#x9605;amp;#x8bfb;amp;#x3002; 第一百八十一章:情势不同 第181章情势不同 黎晏摆手打发了那小厮退到一旁去,他赶路而来回话的,路上奔波又累了,赵隼一向是会体谅人,更会替黎晏笼络人心的,带了他到一旁,又塞给些散碎的银子,那小厮果真感恩戴德的接了,才又听了赵隼的话,略歇歇脚,便先回城去休息不提。 这头黎晏同魏鸾兄妹两个面面相觑,皆陷入了沉思之中。 如果一路自滨州而来,都顺顺当当,没有遇上沿途找麻烦的人,尤其是在近了湖州城的时候,那么也许……是他们想错了吗? “如果杜知府没有派人……” “或许我们错想了他。”黎晏沉了声,把魏子期的话顺势接了过来,“看样子,他在城门加派人手,真的只是为了防着城中再闹出人命来。” “可要说来……”魏子期犹豫了一嗓子,掀了眼皮看过去,才发现黎晏面色不郁,“他也在朝为官这么多年,难道真的听不出殿下话中深意?殿下那样交代,为的是什么,他心里只怕有数,既然知道了,还要这样子加派人手防备着,那就还是别有居心。” 这就是魏鸾先前说的,即便是跑到府衙去质问杜启崖,黎晏也必定捞不着任何的好处。 杜启崖大可推说不明白,全是按着他的吩咐办的,可实际上大家心知肚明,他是明白的,他知道黎晏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别有居心是一定的,可杜启崖到底是图什么? 魏鸾把担忧的目光瞥向黎晏,却见他也只是做了沉思状,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大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黎晏把面前的茶杯端在手上端详了须臾,嗤了声:“他大约是怕出了事,惊动了朝廷,届时皇兄派了钦差到湖州,一来二去,再查出他多年来的贪污,到时候,他、高通,还有他手底下的那些蠢货,就一个也跑不了。高通倒还好说,京中被贬都能保住官位的人,一场贪污案,至多他家中再花些银子,把贪的亏空补上了,别说命保得住,就是这案子,他也说不准能压下的下来。” 他这样说,魏子期便眸色一暗。 魏鸾或许不知情,他却明白,国库亏空更大,若能得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天子也乐得放了高通一马,换个地方,还舍个官位给他,其实巴不得这样的人,将来继续犯错或是得罪人。 高家有钱,又拼死拼活的想要保住高通的官位,所以只要他犯了错,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银子送到国库去,这就好比当年压榨魏家,是一样的道理。 横竖陛下心里有数,不会将高通再放在什么很重要的位置上去,如今的这个银曹,是还没出事,等到出了事…… 魏子期心一横:“可是杜大人没银子、没手段,也或许,他穷苦多年,即便如今手上有银子,也舍不得把这些银子全舍出去,来保自己的命。” 黎晏一眼横过去:“你好像听出了些言外之意,又颇有不满和愤慨?” 他说不敢:“殿下的话,我听过自然就忘了,哪里来的不满和愤慨呢?” 魏子期和黎晏之间,好似从不能够和平相处,一言不合,就是火星四溅。 魏鸾暗暗吃惊,实在听不懂他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咦了声:“你们这是在说什么?” 朝廷里的肮脏事,不要说黎晏,连魏子期也是无意叫魏鸾知晓的,于是两个人不平的剜了彼此一眼,却十分默契的谁也没有再开口提及此起。 魏鸾见问不出,索性也不再追问,省的说得多了,再要叫他两个针锋相对起来,她平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要调和他两个之间的不和与摩擦,眼下湖州城中频频生事,又有黎晏交代叫她不要多问多管,她心中难安,明面儿上还要端着一派的祥和安定,真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什么也不担心,是以再没有心力去管他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便只希望,他们能瞧着眼下多事,不要再打这个嘴仗。 因这茬这样轻易揭过去,魏鸾吃了口茶,顺势又去看黎晏手上那只白瓷的小盏:“你先前不是说,等回了齐州,要想法子给京中送信,叫陛下知道湖州的事情吗?” 黎晏恩了一声,手上动作也一顿,白瓷小盏停在了他手上:“怎么了?” “我记得来湖州之前,你说过的,这位杜知府,在朝中也算是有根基的人,他的同年也好,同乡也罢,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不在少数。” 黎晏觉得一定不是他想多了——魏鸾的语气变了,连吃茶的动作都放慢了。 他侧目望过去,果然见她面色阴沉。 坏了,这是生出别的想法来,只怕是觉得,当初来湖州前,他的那番说辞,不过推诿,哪里有什么动不得的人和官,这个杜启崖,也没那么厉害,现在能给京城送信,叫皇兄记挂上湖州的水深,那当初她提起此事时,他说的那番话…… 黎晏心下咯噔一声,白净的瓷盏重又搁置于案,发出一声闷响来:“我当初也不是敷衍哄你,眼下只是情势不同了而已。” 魏鸾哦了一嗓子,却显然不怎么相信他:“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知道,无非是他违拗了你的心意,你大可以与陛下说,此人行事诡异,是该好好查一查,可归根结底,人家这样做不是说不通,他是一方知府,为了城中的安宁和安定,就算是违拗了你,又有什么?” 她几乎把黎晏所有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黎晏倒吸口气,实在是叫她倒噎住:“你也不要不听我说,情势如何不同,不是三言两语与你说得清楚的。当初是不知道杜启崖心怀鬼胎,你说的,是怕他和陈家勾结,要欺负孙家人,可你要知道,拿住这样的证据,太难了,况且为这个去查他一个四品知府,算来算去,不还是要算在你头上吗?不然我凭什么替孙家出这口气的?现如今是他违背了我的意思,说到底,幕后主使之人败坏了我的名声,他不思为我抓出幕后之人,反倒为一己私利,置我的交代于不顾,如此,我与皇兄面前告了他状,要朝廷留意湖州,便顺理成章,你明白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八十二章:值不值得 第182章值不值得 关于杜启崖的事情,魏鸾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黎晏,她应该相信黎晏,哪怕前后的态度反差,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可她仍旧选择了相信二字。 天色已渐近昏黄,酒肆是不会这时候打烊的,往来的行旅匆匆,多驻足片刻,讨上一杯白水解解渴,便要继续赶路,这酒家老板是个心善的人,其实一碗再普通不过的茶,也不过两个铜板,可有些人舍不得,家里老老小小要养活,在外头忙碌了一天,汗洒了一地,也仍旧舍不得花这两个铜板,买上一碗茶来喝,便到这里讨白水,老板通常都不说什么,噙着笑就给他们倒了,喝完了,还会再问一句,够不够,倘或不够,便会再舀一碗水来。 倒也有手头上有些个闲钱的,进了门,坐上三两刻,要一壶茶,歇歇脚。 王府的奴才们带着得宝进门那会儿,真是一身的风尘仆仆,也足可见这一路而来,赶路确实是很急了。 得宝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只以为途经此处歇歇脚,进了门也没留神,只是等彻底迈进了大堂,烛火通明,他抬眼四下看,一眼就瞧见了魏子期和魏鸾。 奴才的瞳孔登时放大,显然大吃了一惊,再端详坐在主位上的贵气男子,看看身边站着的齐王府的人,他好似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得宝三两步上了前去,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魏子期的脚边,一开口,染上了哽咽:“表少爷……” 魏子期心里也不好受,这是孙昶贴身服侍的人,从小跟在身边儿,打孙昶进学堂,就是得宝伺候笔墨,从来人前人后,奴才都是一心向着自家主子的。 这回孙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事发之后,他又被放回湖州,估计从回了家,也没少吃苦,至少家中舅舅与舅母,便会责怪他不省得从旁劝阻,叫主子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魏子期略一弯腰,上了手去扶他:“没事,来,起来说话。” 得宝低着头哽咽抽泣,眼角竟也真有了泪。 魏鸾看的心下动容:“你这次回了家去,舅舅和舅母不管说了你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你是家生的奴才,从小服侍表哥的,表哥出了事,舅舅和舅母心里急,一家子上上下下,没有不急的,你受了委屈,过后他们也会明白,更不会亏待了你,别难受了,起来吧。” 其实要说委屈,那真的有,可要说记恨在心,得宝是不敢,更是不会的。 他的确是孙家家生的奴才,他爹和他娘,都是在孙家服侍了一辈子的人,从前孙家虽然穷苦些,可家里也有使唤奴才和丫头,他爹和他娘就是那时候跟在孙家的,一直到孙家发了富贵,他爹娘又有了他,老太爷心善,又觉着知根知底,便叫他跟了大爷身边服侍。 这一家子没有大恶的人,大爷也是菩萨心肠,小的时候甭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上了学堂回来,还会教他识字读书,等长大了,在外头能独当一面了,带上他,也不藏私,不知教了他多少本事。 从前大爷还总是说,哪有好儿郎一辈子要卖与人为奴的道理,等哪一天他觉着自己学成了,就放他出府,外头天高地阔,任凭他去闯荡,倘或闯不下去了,就还回到孙家来,只当是一家人,没两样的。 这样好的主子,这样好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儿找去。 大爷这趟出了事,不要说家里主子们着急,就是他,也急得不行,只是一个奴才家,什么也做不了罢了。 这回回到滨州,老爷和太太真是没少给他脸子,连带着他爹和他娘,也没少受委屈,说到底,是他跟着大爷出门的,大爷出事的那天晚上,也只有他在身边跟着服侍,出了这样的事情,家里主子们责怪他,他自己心下也责怪自己,那天倘或拦着点儿大爷,不叫他出门去吃酒,又或是多带两个人,再或是跟出去的快一些,上手拦的快一些,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生人命案子。 现而今大爷还关在大牢里,他不过是受些白眼,有时候想想觉得委屈,可记恨?记恨谁,又记恨什么呢? 于是得宝一个劲儿的摇头,撑着身子站起来,却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奴才没有什么委屈的,也只是突然见着表少爷和表姑娘,心里头觉得说不出……说不出的难受罢了。” 他说难受,其实是替孙昶委屈难受,又觉得那样好的一个人,在大牢里,不定叫折磨成什么样,见着魏子期和魏鸾,觉得有了救星,心里头就更动容而已。 魏子期哪里敢叫他一味的说这些,倒像是晾着黎晏一样,故而拦了一把他话头,正眼去看黎晏,旋即又回头看得宝:“这是齐王殿下。” 得宝也并不吃惊,略抬了一眼过去,很快又低眉顺目的,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说知道。 黎晏一挑眉:“你是个很聪明的奴才,孙昶把你调教的不错。” 得宝忙说不敢:“只是殿下派了人到滨州去接奴才,府里上下都知道的,这会子见了表少爷和表姑娘,殿下又端坐主位之上,通身气度不凡,奴才便是个糊涂的,也能猜得到,是殿下您。” 黎晏见他说话并不粗鄙,想来果然是孙昶素日教导的不错,也是了,身边贴身服侍的,带出门去,其实跟他身边的赵隼没两样,人前人后,不能丢人跌份儿。 “那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了?” 得宝怎么不知道呢? 他点了点头:“殿下是想救大爷的。” 这话说的很机灵也讨巧,倒像是要把黎晏架上去。 黎晏心下嚯了一回,心说这个奴才真是了不得的。 魏子期悬心起来,几乎要开口斥责他两句,然则到底是黎晏话更快一些:“救是未必,要看你怎么说了——不过得宝,你觉得,你主子值不值得我救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八十三章:蹊跷 第183章蹊跷 得宝起先愣了一下的,这样的话 他从前跟着自家主子在外头奔波忙生意的事儿,也见过聪明人之间的交谈,往往都是这样子言不达意,留下三四分的余地,叫你去猜,叫你去揣摩。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十分聪慧的人,同这些主子们比起来,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这话其实不难听的懂,可这要怎么回,他实在是拿不准,是以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魏子期。 魏子期压根儿就没瞧他,倒是黎晏把他那点子小动作尽收眼底,自然了,他的心思,也就全明白了。 黎晏虚掩了唇,虎口就挡在唇边儿:“你瞧他做什么?” 魏子期这才回头去看得宝,略蹙了眉心:“殿下问你什么,你就只管回什么,哪里有藏着掖着的?” 他反问一嗓子,得宝还没言声呢,黎晏倒顺势就把他这个话接了过来,说了声正是了,又自顾自的往下说:“要救人,原你也是指望不上你们家表少爷的,说来说去,还是得指望我,现如今我问你几句话,你还要看他的脸色,倘或真的这样有能耐,要不然,你求了你家表少爷,请他想法子去救人?” 黎晏并不是非得要挤兑魏子期两句才心里痛快,实际上也是话赶话说到了这儿,何况他说的也都是事实,又不是恶意的贬低人家。 魏鸾听来心下是不爽的,便轻咳了声,又斜眼过去扫了黎晏一回。 黎晏撇了撇嘴,倒是没说后话,略收声一会子,又继续往下说:“所以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救,叫你这样为难?那可见,是不值得了。” 得宝忙说不是,便又双膝并拢跪下去:“我们大爷实在冤枉的很。” 他这一喊冤枉不要紧,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两个都是心头一紧。 喊了冤,那不是随便好喊的,总归要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那成了什么呢? 得宝本来就是孙昶身边亲近的人,他说的话,人家都要觉着,十句有十句都是向着孙昶的,哪里有什么公正这一说。 黎晏愿意听他说几句,也全是看在魏鸾的面子上,这会子他一开口就喊冤,怎么能叫人不捏一把冷汗。 黎晏果然眉心越挑越高:“冤枉?他杀了人,甭管是蓄意谋害,还是无心之失吧,陈家大儿子一条命交代在他手上,有什么好冤枉的?” 得宝越发低下头去,肩膀瑟缩了一阵子:“那天夜不算深,只是天色昏暗下来,各处都掌灯挂起了灯笼,街头上昏黄一片,奴才在酒楼里头打发了人,给完了银子,一出门就瞧见我们大爷同人拉拉扯扯的,大爷吃了酒,况且素日里是个不能吃酒的人,奴才就着急了,跟过去的很快” 他一面说,一面陷入了回忆之中,直到魏子期有心提醒的一声轻咳,才把得宝的思虑重又拉了回来。 他自觉在主子们面前失了礼,便又弯腰叩首拜了一回:“先前有些话,恐怕殿下也是听过了的,陈家那位大爷身边也带了人,两个贴身服侍的小厮跟着,又都年轻力壮的。我们大爷同陈家大爷动起手来,陈家大爷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越发惹的我们大爷上了头,手上也没了轻重,他身边儿两个奴才,见势不好,便来拉扯,奴才见了自然也不敢站着,三两步近了前去拦着,可实际上,那两个奴才,说是拦开主子,实则是死死地抓住了陈家大爷,反倒叫他动弹不得。我们大爷酒劲儿上头,奴才根本就拦不住,拦了几回,都叫他挣开,直到直到” 他直到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不肯说下去。 黎晏却听懂了,一沉声接过他的话:“直到陈昱卿断了气,是吗?” 得宝唔哝一嗓子,又忙不迭的点头:“奴才真是吓坏了,陈家那两个奴才,好似也受到了惊吓,但他们又是报官,又是回家去报信的,真是不像慌了神的模样。” 这些是黎晏他们所不知道的,原来那天夜里出了事之后,陈昱卿身边的两个小厮,竟把事情处理的这样井然有序吗? 魏子期那头起了疑心,便多问了几句:“没人拦着表哥,见出了事,就各自去报官送信儿了吗?” 得宝点头说是:“连陈家大爷的尸身,他们也没看着的,奴才眼见着他们从那种惊诧中回过神,又满脸的愤然,可是商量了两句,就一个往府衙,一个回陈府了。后来奴才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要说他们不怕大爷跑了,倒也说得过去,可陈家大爷出了事,尸身就那样放在街上,他们也不管吗?” 这些事情,是未曾记录在案卷之内的,足可见杜启崖当初在审这件案子的时候,并没有真正上了心。 黎晏面色难看起来:“杜知府叫你回滨州报信,可你毕竟当夜是在场的,去了滨州后,就再也没到湖州上过大堂吗?” 他说上过,可又犹豫了下。 黎晏瞧出他的犹豫:“怎么了?” “杜知府他”得宝抿起唇来,咬着下嘴唇想了须臾,“杜知府传了奴才过了一次堂,问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便放了奴才回去,后来老爷和太太为这件事埋怨奴才,也没再带着奴才到滨州来过,又觉得我办事不利,不能劝阻主子,倒也细问了那天夜里的事,可是后来究竟有没有同杜知府提起过,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不可能不提起的。 这些细节和线索实则很要紧,陈家的那两个奴才,摆明了是有问题的,束缚着陈昱卿,叫他毫无还手能力,死在孙昶的手上,事发之后,又丢下陈昱卿的尸身,忙着去报官,忙着回家去送信,如果说孙昶出了事,得宝会受到牵连,那么陈家的两个小厮呢? 陈昱卿丢的可是命,难道回了家,他们两个还能安然无恙的度过吗?陈家人的心就那样大,也那样善,会丝毫不迁怒于两个奴才? 黎晏心下冷笑,这话说出来,他是头一个不信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温瑶 第184章温瑶 陈正廷的那张脸在黎晏脑海中闪过他虽未曾和孙家人打过交道,但也都有所耳闻,孙家人没有那样高高在上的姿态,对人宽和,为人也宽厚善良,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坏心眼子。 实际上生意场上的人,哪有十分干净的,但能像他们家那样,秉持初心不改的,多少年下来,已经实属难得了。 陈家人,恐怕没有那样好的涵养,或许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有过,只是年月更迭,野心不断的膨胀,再多的银子进了家里,都不知足,永远贪图着更多的银子。 这样的人家说来可怕,他们没有敬畏的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宽厚待人的心,对自己人、对外人,都一样的。 陈家的这些奴才们,上回黎晏也听赵隼偶然间提起过,大多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每个月的月例银子不算少,陈家出手倒是大方,可就是成日心里头不安宁,唯恐一丁点儿小事儿做错了,就要挨罚挨骂,再严重些,赶出府去,都是有的。 给人家家里做奴才的,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实在没办法了,才卖儿卖女,到富贵人家或是高门之内,为奴为婢,是以他们只能忍着,也只能谨慎着,生怕一不小心丢了差事,一家子老老小小等着这点银子养活,没了差事,那是要了一家人的命。 如此想来,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 黎晏眉峰隆起:“孙昶到湖州也有些日子,和陈昱卿为了今年新茶采买的事,也打过交道,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你认得吗?” 得宝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那是陈家大爷近身服侍的人,就如同奴才在我们大爷身边儿伺候,是一个样儿的。” 那并不对。 倘或真的和得宝一个样,他们不该对陈昱卿下黑手。 这两个人,只怕大有问题。 黎晏嘴角略上扬,是个讥讽的弧度:“那陈昱卿当街调戏民女,那姑娘,你现如今还能认出来吗?” 得宝吸了吸鼻子:“当然是能认得出来的,事到如今,奴才也不敢瞒殿下您,那姑娘那姑娘家住在城东二里地,并不是城中的人,但是她在城中刘家秀坊做工,生的周正,清秀的一张脸,小家碧玉的煞是好看,加上一手好绣工,很是招人喜欢。那天晚上,倘或换了别的什么人,我们大爷也没那样生气的了。” 黎晏一听,心下便唷了一嗓子,合着这里头还有孙昶一段风流事儿。 他古怪的目光转向魏子期:“上回你们去大牢里见孙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魏子期脸上自然也挂不住了,就连魏鸾,也不免在心下啐孙昶。 这都到了什么时候,怎么还扯谎骗他们? 原以为那天在牢里,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可没成想,见到了得宝,才知道他还是骗了人,撒了谎。 孙昶他哪里是吃醉了酒记不得那姑娘长得什么模样,分明只是不想说罢了,或许他觉得,得宝不敢随口乱说的,毕竟那姑娘很有可能,同他还发生过些什么。 只是得宝也实诚,加上一心只为他好,想着能救他的命,如今见了黎晏,便把什么都坦白了。 魏子期冷眼去看得宝:“表哥和她认识?” 得宝听他问,而且语气又实在不好,哪里敢敷衍他,把脑袋转了个方向,对着魏子期的方向拜了下:“大爷留心这位姑娘许久了,她绣工出奇的好,在湖州城中也算小有名气,其实去年大爷到湖州,就打听过,只是那会儿没有多做停留,大爷也没真的上了心。今年再来,为着陈家这档子事儿,耽搁了,住了这么些天,一来二去的,这才” 要是说起这样的事情,魏鸾便是气不打一处来,其实连黎晏和魏子期,也觉得荒唐又不可思议。 孙昶家中是有妻有女的,他那个元配发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是从小就指腹为婚的,外人看来,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他这到湖州来走一趟,就看上个绣娘? 而且他到湖州是来做什么的? 家里的生意耽搁了,这么要紧的正经事,他不说日日焦心着急,竟还有心思去扫听人家姑娘的事儿吗? 现在好了,为着这姑娘,还错手杀了好,诚然未必是他错手,也许是被人给构陷设计了,可不管怎么说,连得宝都会说,若换做别的什么人,孙昶压根儿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气性,要这么说来,那陈昱卿当日嘴里不干不净的几句话,也很有可能,是冲着这个绣娘去的。 魏鸾心下急了些:“知道她姓什么吗?” 人在刘家秀坊,又知道家住哪里,这会子知道了姓甚名谁,要去找,必不会找不到。 得宝说知道:“那姑娘姓温,闺名单一个瑶字。” 温瑶。 真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听来便叫人觉得,这是个极温婉的姑娘,便正是江南水乡女子一般,举手投足间,皆是气度。 魏鸾转头去看黎晏,黎晏果然也在思忖着什么,不多时,他开口又去问得宝:“这个温瑶,是一直都住在城东二里地的吗?” 得宝一愣,顺势抬眼看过去,黎晏嗤了声:“你主子既看上了人家,还不把人家家世背景都打听个清清楚楚吗?” 孙昶便是有心纳妾,也总要过了他爹娘那一关,孙家再怎么宽厚,也不至于把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弄回家里去,孙昶又是自己在外头看上的姑娘,要说服他爹娘,就更困难些,何况这姑娘还是从湖州来的,想来当初他把人家打听的一清二楚了,才敢真正对人家上心。 得宝咽了口口水:“好像是从三年前才到湖州附近定居的,当初大爷叫我们去打听,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大爷也怕弄得温姑娘坏了名声,不叫声张,悄默默的打听了,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湖州人,家里头爹娘也只是养父母,不是亲生的,那一手刺绣功夫,也是早年间在苏州时,跟着苏州的老绣娘学来的,后来辗转到了湖州,这才成了她养家糊口的手艺。” 第一百八十五章:安分 第185章安分 她是三四年前才到的湖州,却并不见得,从那时候起,陈家人就预备下这样一个姑娘,等着害孙家人,没有人能预知后事如何,要一定说这个温瑶是陈正廷手下的人,或是陈昱卿手下的人,那也只能是打算拿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害人是一定的,可要害谁,就说不准了。 是以得宝说的这一番话里头,引得黎晏深思的,到底还是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 他一沉声,回过头去,略斜眼扫过赵隼:“知道怎么做了?” 赵隼颔首应声:“只是这两个奴才,到底是陈家大爷贴身服侍的,倘或说动静闹得大了,只怕惊动了人。” “惊动了人,也是不怕的”黎晏悠悠然丢出这样一句,“现在这幅情形,还怕惊动人?” 魏鸾却脱口而出一声不:“惊动了人是不怕,可如果他们两个真是受人指使,打草惊蛇,只会叫蛇畏首畏尾,再也不会轻易露面了。” 这样说来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黎晏晓得,她说到底,还是埋怨他这回所谓的打草惊蛇这件事,心里有怨气,可横竖已然如此,再多说也是无益,就拿这样的方式,来发泄她心中的不满。 他心下无奈更多,连魏子期也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有心说她两句,却又知道,当着黎晏,她无论说什么,黎晏都不会恼了,旁人插嘴,黎晏反倒是要生气的,毕竟还是觉着,这不过是他同魏鸾之间的事情,魏鸾的小打小闹小性子,都是可爱至极,要是别人插手管了,却成了不知好歹的。 故而魏子期略想了须臾,把话全都给咽了回去,到底是没有再说出口来,只是深看了魏鸾一眼,眼神中多有不满罢了。 魏鸾只当是没瞧见,那头黎晏撇了撇嘴:“那依你说,该如何呢?” 他自己是有主见的人,只是不愿意再惹恼了魏鸾罢了,是以眼下魏鸾不管说什么,他也肯听一听。 魏鸾不是不知道,他不同她一般见识,是骄纵着她这点小心思而已。 她调整了心绪,也尽力的把语气放轻缓下来,不叫自己看起来那样冷冰冰的。 那头赵隼看看她,再看看黎晏,鬓边都盗出了冷汗来:“姑娘,您的意思,是不能动这两个奴才吗?” 魏鸾说是,感激的眼神便投了过去。 赵隼是有意岔开话题的,不然她和黎晏僵持着,那样不上不下的,彼此都难受。 她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上回你查着那几个人,不是拿着人家收银子了?” 赵隼恍然大悟,立时哦了两嗓子:“姑娘是叫奴才去查这两个奴才平日里见了什么人,拿了什么人的银子……” “也不尽然。”魏鸾冲他摆了摆手,无声的叹息着,又把目光转回了黎晏身上去,“如果陈昱卿死了,谁最能得到好处呢?” 黎晏眸色一暗:“你说陈昱礼?” 陈正廷这辈子儿子女儿没少生,可嫡出的儿子们,就这么三个,陈昱明又是个不争气的样子,那个陈昱礼,倒还算是三兄弟之中,最跳不出毛病来的。 陈昱卿倒也人模狗样,可这色字头上一把刀,今次出的这个事儿,不就正应了这句话吗? 但要说来,也没有人会糊涂到这个地步的…… 是以黎晏又自顾自的摇头:“这么做也太明显了。” “所以大可以查一查,陈家这位二爷,平素得罪过什么人,又或是,他陈家得罪过什么人。”魏鸾把肩头一耸,两手一摊,“其实要说收买了陈昱卿贴身服侍的人,我想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出来的。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要不是陈昱卿素日苛待,他们也很难叫人家收买了去。可大户人家的孩子,出门在外也要顾着脸面和体面的,苛待家下奴才,总归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所以外人又怎么知晓呢?” 她话到后来,言笑晏晏,几乎是胸有成竹,那样的表情,看起来三分俏丽,七分的艳丽。 黎晏一时看的入迷,她本就该是这样的,从来都该是这样的,自信的,生机勃勃的。 他大约明白了魏鸾的意思,魏子期也接了句话:“陈家自己内宅的事儿?” “我也没这样说,只是湖州城这么大,要查也不能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咱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呢?”她撇了撇嘴,又去看赵隼,“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赵隼始终弓着腰,说明白,可到底不放心,忍不住多问黎晏两句:“那奴才就照着二姑娘的话办了,主子还有什么交代的吗?” 这毕竟是齐王府的奴才,魏鸾也不觉他有此一问是多此一举,只当没听见,横竖她要说的也说完了,他们都听进去了,这就足够了。 黎晏嗯了两嗓子:“如果真是事关陈家内宅,不要插手干涉,查清楚了,自己心里有数就是。这两个奴才叫人买通了,要害陈昱卿性命,那孙昶就是个背黑锅的,人虽看似是他错手杀死,可实则是两个奴才下的黑手害的人,还有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这个罪名,孙昶不替人背,那也总得要有人站出来伏法,回头交给知府衙门,该拿人的拿人,该查办的查办,跟咱们就都没关系了。” 赵隼心下咯噔一声,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越发低了头,应了两声,便不再多说什么,只领了人出门,匆匆回城,交办差事去了。 那头得宝还跪在那里没有动,其实听来有些云山雾绕,这会子黎晏吩咐完了话,又扬声叫他:“你跟在你们大爷身边,这个温姑娘,平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吗?” 得宝眼珠子骨碌碌的打了几个转,认认真真的回想着,临了了去点头又摇头的。 魏子期看的糊涂,便沉声轻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又是点头,又是摇头,那她到底是安分,还是不安分!” 得宝想来又想:“要说安分,平日奴才们到处打听,温姑娘每日往来家中与绣坊,是不与旁人过多一处厮混的,就是在绣坊里,同姑娘们关系也都处的好,实在是个温婉内敛的人,可要说不安分……” 他抿起唇,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魏鸾的脸色,这一眼正好叫魏鸾看在眼中,就咦了声:“看我做什么?”2k阅读网 第一百八十六章:真心实意 第186章真心实意 他此言一出,黎晏心下一沉,便已然感到不好,可要拦阻,却又来不及了。 得宝那里因叫发现了,面上闪过慌乱,连忙收回了目光,哪里还敢再看魏鸾,只是低着头回魏子期的话:“奴才们私下里总是说,倘或温姑娘是个安分守己的,又是怎么就入了大爷的眼呢?姑娘家该待在闺阁中,便是到秀坊去做工,也不该名声大噪,引得人人追捧,平白的叫我们大爷动了心,这岂不是不安分吗?” 魏鸾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魏子期也倒吸口凉气,分明知道得宝并非言有所指,却还是呼吸一窒,下意识的扭脸儿去观察黎晏神情。 黎晏算是知道了,无怪他回话前先去看魏鸾,果然这话不好听,却含沙射影的像是嘲讽魏鸾。 昔年在京城时,魏家二姑娘名声大噪,便是后来到了齐州去,魏鸾的名字,大梁天下,也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里头最要紧的,不就是因为自己看上了她,处处捧高她吗? 原来底下的奴才们会以为这是不安分。 得宝大气不敢喘,显然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这会儿抬眼瞧着各人脸色都不大好,他哪里还敢胡说八道的。 方才齐王殿下非要问,他犹犹豫豫不敢说,自己又露了怯,偷偷摸摸去看表姑娘,到了弄巧成拙。 魏鸾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所以平日里,你们也是这样看我的?” “鸾儿!”魏子期呵斥出声,“一码归一码,当着殿下的面儿,别胡说。” 她却状似不经意的把肩头一耸:“原也不是胡说,其实我也没多当回事,只是多问两句而已。” 得宝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哪里敢应她半个字呢。 先前黎晏问起几句话,他还敢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魏子期,希望从魏子期的身上看出些什么对自己有帮助的,或者说,他无助又茫然的时候,希望魏子期能告诉他,他应当怎么去回应这位殿下问的话。 然则眼下…… 他孤零零的跪在那儿,谁也不敢看,哪里也不敢望,一双眼就盯着自己身前那块儿地,像是要把地砖盯出个窟窿来。 其实黎晏知道,魏鸾这样看似不经意又似是打趣玩笑的一句话说出口,才正说明了她心里头没那么气了。 实际上得宝说的也不算错,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看法罢了,她改变不了别人的看法,也不可能因为旁人低看了她,就同自己保持距离,所以外头的人怎么说怎么看,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只是乍然听见了,换做谁,心里头都会一时不舒服罢了。 黎晏无声的叹了口气,心也放回了肚子里去,叫了声得宝:“过后大约要委屈你,来的路上,他们都告诉你了吗?” 得宝还是不敢抬头,弓着腰说知道:“照理说,当天夜里出了事,奴才就在跟前儿,怎么着也不该放了奴才回家去,收押关进大牢里,那本就是应该的,原先也只是杜大人心存善念,放了奴才回滨州去报信儿。殿下说委屈奴才,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怎么敢当呢。” 这个人,看谁都是心存善念的吗?或者是,他明知道杜启崖别有居心,只是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儿说罢了。 黎晏嗤了一回,声音不大,却正好能钻入魏子期的耳中。 魏子期斜眼去看得宝:“家里头也觉着,杜知府是心存善念,才放你回的滨州吗?” 得宝啊了一嗓子,这才抬眼看了过去:“表少爷,这……” “行了。”黎晏那种笑意越发浓郁起来,不多时又垂了垂眼皮,就那样耷拉着眼皮斜着扫过魏子期一回,“奴才家说什么,我也不会当真放心上,你这么问他,是要吓死他?孙家再怎么说,也不过一介布衣平民,还敢背地里去妄议朝廷的四品知府了?” 等说完了,他才叫得宝起身:“你就不要跟我们一起进城了,自有人会安置好你,等到了明日,你再随着他们进城去,知府衙门的人会在城门等着你。得宝,今天说的这些话,过会儿我叫人给你写下来,你签了字,在我这儿,算不上画押,但我得拿着这份儿东西,等到你进了知府衙门的大牢,杜启崖再问你什么,你只管按着今日与我所言,再与他说上一遍,至于旁的,一概都不需要你管了。” 话至于此,便显然是无话再交代,而黎晏那头也的确是站起了身,打算迈开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而去的。 得宝并没有起身,而是在黎晏刚一站起时,又叩首下去,叫了一声殿下。 黎晏狐疑,站定住:“你还有话说?” “我们大爷真的是冤枉的,甭管到什么时候,奴才都是这句话,当日杜大人放了奴才家去,没传奴才过堂,不然这句冤枉,奴才早就喊出来了。”他一面说,嗓音已经染上了哽咽,“奴才人微言轻,也不配在殿下您面前说话,但您抬举奴才,还纡尊降贵出城来见奴才,奴才求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大爷。” 黎晏心中说不动容是假的。 他遇见过太多的人,虚情假意,虚与委蛇,有很多年,他都没再遇到一个人,跪在自己的面前,说着最真心实意的话,做着最诚心的求祷。 得宝的话,是最淳朴的,他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可是这些就是他心里头的话,一字一句,在心尖儿过了一遍,又到了嘴边,脱口而出,全是为了孙昶。 黎晏面色略一沉,说了声知道了,再没理会他,抬脚往门口而去,自又出了门不提。 魏鸾和魏子期跟在身后,对视了一眼,又纷纷低头去看得宝,兄妹二人皆是摇了一回头,跟上了黎晏的脚步,一同出了门去。 只是二人一出门,发觉黎晏并没有走远,他背着手站在那里,好像在出神发呆,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魏子期想了想,那手戳了戳魏鸾,又朝她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的往后退个三两步,显然是把地方腾出来,好叫他两个说几句话的意思。 魏鸾把小嘴一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提了裙摆,踩着细碎的步子进了前去。2k阅读网 第一百八十七章:湖州水深 第187章湖州水深 天色昏黄时,每个人的轮廓,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了。 魏鸾提着步子到黎晏身侧,他身量高,她要仰视他,可是一抬头,那张侧脸,却也只有心中熟悉的那个轮廓,看的不真切了。 她深吸口气,两只手捏着长裙略提起裙摆的动作一收,四破长裙便又摇曳及了地:“你在生什么闷气。” 她说的平静,是笃定了他心情不太好,在生着闷气,只是她不明白,好好的问了得宝几句话,他在气什么呢?要说生气,难道不该是她吗?毕竟在天下人眼中,她和温瑶是一样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是了,不安于室。 魏鸾唇边扬起个自嘲的弧度来:“我都没为得宝几句无心的话动怒生气,好端端的,你怎么生气了?” 黎晏低头看她,她那里是就着光的,是以他能看真切,那张姣好面容,还有那张脸上,最真心实意的的担忧,以及眼底不加掩饰的困惑。 他心里堵着的那口气,好像一下子又平顺了。 黎晏摇头:“也不是说生气,只是看得宝这样子”他又唉声叹气的,“外人眼中,我是高高在上的齐王,可我的身边,能这样实心为我的,却没几个。” 魏鸾起先有些怔住,啊了一嗓子,旋即又明白过来,噗嗤一声笑了:“是,齐王殿下有这样的感慨,若给人听了去,还不要笑话死吗?” 她是有心打趣,试图令他开怀一笑,可话音落下,却发觉黎晏只是拿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在看她,她便也就讪讪的收了声,不再玩笑:“你不是还有赵隼,也还有我吗?” “那样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得宝他”黎晏略一顿,自己也犹豫着想了须臾,好半天才又重新开了口,“得宝自己也会说,他其实是不配在我面前求什么情的,放在平日里,不要说他,就是孙昶,都未必有资格在我面前回话。” 这话说来他又像是怕魏鸾会生气,打量了她一眼:“你别恼我这样说话。” 魏鸾嗨呀一嗓子:“你这说的也是实话,我恼你做什么。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心里一直都有数,其实说穿了,要不是沾了我的光,我爹从京城离开后回到齐州,每每到齐王府去拜访,你也未必乐得见他。” 有些话说的太直白,其实大家都有些尴尬,黎晏便干咳了一声,显然对她这样的言辞感到不满。 魏鸾自己倒是无所谓的,横竖她说的也是事实,她自己都不觉得丢脸尴尬,他有什么好尴尬的? 黎晏也不跟她计较这个,又重提了前话:“可你看啊,我临要出门,得宝仍旧敢扬声叫住我,拦住我的脚步,同我说那样的一番话。孙昶身边有这么个奴才,是他的幸事,也是孙家的幸事。” 魏鸾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你在羡慕什么,可人家说高处不胜寒,从来都是这样的道理。你高高在上,是因你生来便该高高在上,那个位置,少有人能与你比肩,孤独也好,寂寞也好,这些都是你该为你的贵重而付出的代价,可其实来说,你也并不差,我不是说了吗?你的身边,至少还有我,还有赵隼,而陛下与太后,又是那样的疼爱你。你今天是怎么了,见了得宝,倒有这样一肚子的感慨。” 是啊,他这是怎么了呢? 或许从前没想过,得宝一个奴才家,会为他主子做到这地步。 他不觉得得宝是个糊涂的人,今天在酒肆中的一番谈话,不论他说什么,隐晦的、直白的,得宝的回话,可以说都是恰到好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纰漏不讨喜,那便是关于温瑶的那一番说辞,牵扯进魏鸾去,但那原也不是得宝的本意。 这个奴才很聪明,平日一定是机敏的人,他大约知道,此番一进湖州大牢,很有可能再也走不出来。 然而得宝什么都没说,更什么都没做,他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一切,他所希望的,只是孙昶或者,是有人能够救孙昶挣脱牢笼,还孙昶一个清白。 黎晏心下觉得震撼不已,突然就开始有些后悔了自己当初的这个决定。 “如果得宝死在了大牢里,孙昶会觉得遗憾吗?” 魏鸾觉得他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咦的一声反问回去:“他为什么会死在大牢之中?” “也许”黎晏哂笑,低着头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也许有人不希望他说出今日这番话吧。” “可当初他一路回滨州,要杀他,就该早点让他闭上嘴了。” “那不是节外生枝吗?”黎晏失笑着摇头,一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湖州出了命案,得宝那天夜里就在场,他若那时死了,这案子就一定有蹊跷,杜启崖想压也压不住。什么人有什么原因,要去杀得宝呢?即便做成意外,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孙家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况且他只有回到了孙家,杜启崖才能得到孙家的那些银子,不是吗?” “那你是想说”魏鸾把秀眉一蹙,尾音又拖了拖,她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或许当初有人想要得宝死,可是杜启崖暗中保护了得宝,或是拦下了你在怀疑什么?” 他怀疑什么呢? 得宝当初如果死了,那是事有蹊跷,可现在死,就是死无对证。 说不定藏在陈家的那个幕后黑手,和杜启崖之间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和联系,早在最初放得宝回滨州时,就是二人商量过,想贪孙家一笔银子的,而那时谁也没料到,这案子到头来会惊动了他,如果没有他到湖州走这一趟,得宝的那些话,又有谁会轻易就信了?有杜启崖这个四品知府压在上头,谁还能够越级去告御状吗? 黎晏的心往下沉了沉:“不是我在怀疑什么,而是事情本身,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说的不明不白,魏鸾不由的悬起心来:“我最开始的时候,真的以为,这案子只是陈家做了手脚想害人,如果我早知这里面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我不会” 第一百八十八章:一切都会变好 第188章一切都会变好 黎晏按了她一把,打断了她后头的话:“不会想着救人?还是不会来求我救人?我知道你,你顾念着骨肉亲情,嘴上说的再硬气,都狠不下这个心,你想救孙昶,所以从一开始你就认定了,是陈家人背地里捣鬼,陷害了孙昶,即便有案卷摆在你面前,即便所有人都说,连他自己都承认,是他错手杀了陈昱卿,你也不愿意就这样相信。”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阿鸾,我记得从前与你说过的,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叫人管乱的。” 魏鸾心头咯噔一声:“如果不来查湖州这个案子,便也不会知道,湖州乱成折子,一桩案子,背地里还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 “是。”他说的斩钉截铁,“不要说是你,连我也没想到,这小小的湖州城,真是‘人才辈出’。阴谋诡计,波诡云谲,湖州的这出戏,可一点也不比京中朝廷里每日都唱的戏要差。” 魏鸾有些自责,但又觉得这些污秽,总有一天会被揭开,而她,不过是推波助澜的,提前揭开了蒙在湖州官场上的那块遮羞布罢了。 不,那不只是湖州官员们身上的遮羞布,还有湖州的生意场陈家为首的,其余的人家,也未必干干净净。 “事到如今,你会想要彻查吗?” 她问的云淡风轻,他心中却波澜大兴。 查?从何处开始查呢? 到头来,所有的愤慨,也都只是化作一抹摇头,好似随着黎晏摇头的举动,他胸中那点壮志豪情,也烟消云散了。 魏鸾一拧眉:“不查?” 黎晏失笑:“怎么查?湖州上到知府银曹,下到一个小小主薄,没有一个干净的,真要查,我怕湖州官员都叫一锅端了,湖州乱了,朝廷就得派了人来镇这个乱。可是阿鸾,我未曾入部入阁,原本我该做宗正卿,我也最有资格做这个宗正卿,可我今年十五了,仍旧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封地王而已。皇兄疼我,可他一样会防着我,其实有些话我从前不想同你说,有些牢骚,也不愿意叫你听了去。” 他深吸了口气,刻意的忽略掉魏鸾眼底的惊骇:“当日我从京中返回齐州,你跟我说,有些话不要随口乱说,张口就来,从此就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所以阿鸾,我有心彻查,却不能逼着皇兄彻查湖州的官商勾结。我也跟你说过,要真的治陈家一个以商乱政的罪名,他们担不起。” 他这些话,魏鸾从来没听过,前世没有,今生更没有,可是今日,他把什么都说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有些时候,他对京城,没有任何的留恋和好感。 分明天子那样把他捧在手心,看起来,对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可他每每提起他的那位皇兄,总是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疏离。 就连先前她说起,她畏惧天子,更惶恐有朝一日引来天子雷霆之怒,他眼中更多的是无奈,语气里,更多的也是怅然。 实际上,他也是怕的不,那样的情绪不能称之为怕,应当只是,疏离而已。 “我懂了,这件事,我不会再问你,也不会再逼你。”魏鸾的手,动了动,指尖儿也弯了弯,她下意识回神望向魏子期的方向,见他并没有看向这边,才放心大胆的去牵黎晏的手。 那是一种带着安抚力量的牵引,当两只手交叠紧握,其实一时间,没有人说的上来,究竟是谁安抚了谁,又或许,这是他们两个人,彼此的救赎。 “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就好。”魏鸾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你上次让我不要再插手,今天是我问得多了。” 黎晏反握住她:“你想问就问吧,也怪我不好,从不跟你说这些,怕你烦心,怕你困扰,觉得什么事儿无非我一个人扛着就够了,反倒叫你惶惶不安,什么事儿好像都没个着落。我要早告诉了你,你也不会这样总追着我问。” 魏鸾叫他说的不好意思,脸上红晕泛起一片来:“你说的我倒像是个麻烦精。”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儿:“麻烦精当然不是,你关心的这些,都是因为这些事关你,或是你身边亲近的人,再不然就是我,若换了不相干的人,你也不会这样上心。这样其实很好,至少你有血有肉的活着,我看着也放心。” 她心肝儿直颤,知道他说什么早在她刚刚转醒时,沉默寡言,深居简出,最多也不过分出些精神来见他,可见了面,话也说不上几句,往往是他在说,她在听。 那时候黎晏很担心,觉得她大病一场,简直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个活泼伶俐的魏鸾,仿佛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 可是只有她知道,那时醒来,她自己也是茫然无措的,不知道自己将来该怎么办,接下来的路,又该如何走。 现而今黎晏欣慰,她自己,又何尝不欣慰呢? 她感恩于老天爷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叫她重来一次,也感激黎晏始终相伴不弃,陪在她的身边,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始终都在,也从来都信她,且也只信她。 那时她敏感多疑,不,直到现在,她仍旧敏感多疑,唯恐有人要害了她去。 黎晏心细,遇上她的事儿就更是敏锐,一定察觉得到,可他从来不说,也不会开口责怪她什么。 魏鸾噙着笑,满目温柔:“毕竟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还有一个你,其实我也觉得如今这样挺好的,人嘛,多操些心,才不会活的那样没滋味。以前我想不通,内宅中,斗来斗去的,什么趣儿呢。可直到上回我母亲被夺了权,我爹发了话,叫我姐姐持中馈掌家,我才觉得通体舒畅,原来竟是这样的感觉。” 他拿她没办法,更不好说,别人家的孩子,哪里有这样算计继母的呢?放眼看下来,也只怕就她一个而已。 他又腾出那只空着的手揉她脑袋:“你觉得高兴就好,日子久了,就什么都会变好的。”2k阅读网 第一百八十九章: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189章不清不楚的关系 第二日知府衙门的人在城门处带走得宝没多久,京城就传来了黎晏想要的消息。 那会儿魏鸾正带了青衿和子衿两个到城中去闲逛,为着昨日与黎晏把话彻底说开,这次的事情,到底不再是她心头解不开的结,人的心结解开了,整个人就轻松得多,也就有了四处走走的心思,魏子期看着也高兴,就没拦着,只是又吩咐了从家里带出来的几个小厮,暗地里头跟着,防着有人冲撞了她而已。 是以赵隼带着消息进客栈时,魏鸾并不在。 那会儿黎晏正拉了魏子期对弈,一见赵隼面色凝重的进门,手上的黑子一顿,不多时撂回了棋盒中去。 魏子期坐在他正对面,因看不见赵隼的神色,只当他是觉得下棋无趣,便也将手中白子搁置回盒中:“不如殿下也出去走走?” 黎晏只是摆手:“是没什么意思,你下棋是一把好手,只是处处要让着我,还得想方设法不叫我看出来,不过子期,谁也不是傻子,你留了手让棋,我真瞧不出来吗?这么下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叫赵隼陪我下。” 魏子期也不觉得失礼或尴尬,只是笑着:“是殿下技高一筹罢了。” 黎晏也不跟他较劲儿,哦了两嗓子,确实有些兴致缺缺:“你去忙你的吧。” 他应了个是,起了身来下了罗汉床,盘腿坐的久了,腿有些发麻,又站了好一会儿缓过那个劲儿,一抬头,看见了赵隼的面色,心一沉,回头去看黎晏,但却见他面色如常。 魏子期眯起眼,思忖须臾,到底是没多嘴,冲着黎晏拜了个礼,只当什么也没瞧见,便提步出门去了。 他人一走,黎晏就沉下脸来:“你这些日子,越来越没有分寸了。上次是慌慌张张的撞上我,这回这样的面色进门来,亏的是魏子期从来做人有分寸,不该他问的就绝不会多问一句,不然他开了口,你打算怎么回话?” 赵隼知道这不是真的生气,只是不待见他这样慌张的样子,是以他拜了个礼就又开口告罪。 黎晏果然摆手叫他起身:“什么消息,是牢里的,还是京城的?” 赵隼说京城,又抿了抿唇,好似在想着这个话要怎么回,才显得和软。 那头黎晏等了半天,没听到他的后话,便越发沉声下去:“进门时候神色慌张,这会子问你话,却又不说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大的气性,说你两句,你三缄其口了?” 赵隼忙说不敢,只是为难而已:“京城的消息,当年孙夫人在京中时,其实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概是为着出身不好,权贵人家的太太夫人们设宴,她能推的,也往往都借故推了,只是之后会再特意备下一份礼物,送到人家府上去赔礼,一来二去,也不会得罪人,也不用到那样的场合去露怯。” 这样说来,这位孙夫人,倒是个很聪慧的女人。 黎晏一挑眉,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算得上?” “是,毕竟还有些是推不了的,除此之外”赵隼又抿唇,偷偷地去打量他神色,“魏老爷曾经在府中设过几次宴,底下的奴才们,是按着孙夫人怀上二姑娘那前一年左右去打听的。据说那时魏老爷并不是经常会设宴,偶尔宴请,都是京中达官贵人,连广阳王殿下,都在受邀之列。” “广阳王?”黎晏倒不是显得多吃惊,只是蹙拢眉心,“所以广阳王和魏业,就是那时候结实的?” 却不想赵隼又摇了头说不是:“起初魏老爷设宴,广阳王府是一概都推了的,推了有那么两三次,后来却又接下请帖了。广阳王殿下赴宴时,孙夫人都会在场,其实也就赴过那么两次宴,可是两次,孙夫人是都在的。” 这就不对了。 到哪里也没有这个规矩。 宴请外男,怎么能叫女眷在场? 魏家那时候生意已经做的大,这些权贵到魏家去赴宴,自然带女眷,那就该叫孙夫人在后头陪着女眷们,哪里有跑到前头去的道理? 黎晏愁眉不展:“怎么会叫孙夫人到前头去?” “这个奴才们就不知道了。”他弯了弯腰,“只知道那时都是章夫人在后头陪着女眷,孙夫人都是陪着魏老爷到前头去见客人的,而且而且” 他站在那里而且了好几遍,支支吾吾的,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黎晏有些不耐烦,心下生出些莫名的烦躁来:“你这杀才,差事真是当的越发好,在我跟前回话,也这样吞吞吐吐,有什么话,还不快说!” 这些话实在是难以启齿,说到底事关魏鸾和她的生母,就怕黎晏听来,心下不受用。 赵隼真是硬着头皮才敢开了口:“当初京中有些流言,说孙夫人倾国容色,魏老爷便是拿发妻交还来的好处就是当初广阳王殿下,不是十分抬举魏老爷,还帮着他做上了这个皇商吗?人家思来想去,到底是觉得,在魏家宅子里,那位殿下和孙夫人之间,还不知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黎晏果真拍案而起:“混账东西!” 赵隼打了个哆嗦,一激灵,扑通跪下去:“主子息怒!” “这些流言,怎么从没听人说起过?” 如果是在魏鸾出生的前一年发生的事情,他那时也至多在襁褓之中,可问题在于,牵扯到了广阳王府,老百姓茶余饭后便会十分当做谈资,十几年过去,他再没有听到任何的风声。 黎晏眯起眼来:“广阳王派人料理过那些舌头?” 赵隼一点头,黎晏的瞳孔便蓦然放大了。 人家说清者自清,这样的恶意中伤诚然难听,可是广阳王战场上杀伐了半辈子的人,不会经不住这点风吹雨打,要派人去料理,要去杀人灭口,那这件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又坐回去,做一副沉思状,手搭在官帽椅的扶手上,来回的摩挲着:“有没有打听到,这些流言的源头是什么?即便要谣传,也该有鼻子有眼的,说广阳王和孙夫人不清不楚,就没个说头?”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九十章:杀人灭口 第190章杀人灭口 “这个说头,倒是有的,就是” 赵隼还是那副样子,黎晏的心便越发往下沉了。 这个奴才从小跟在他身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 魏鸾那句话其实说的不错,他也用不着多羡慕孙昶身边儿有一个得宝,他身旁,从来都有魏鸾和赵隼,赵隼对他的忠诚,要远高于得宝对孙昶那样的。 这个奴才一向一心为他,如果不是会令他感到为难,又或是令他困顿的话,赵隼是不至于这样三番五次欲言又止的,更何况方才他已然呵斥过一次了。 黎晏没再斥责他,声儿虽然还是沉闷的,可语气却好了太多:“你只管说你的,就是如何?” “就是听起来实在像是空穴来风,但仔细一品,又真的像是那么回事儿,所以奴才不敢轻易回,怕主子听了觉得荒诞。” 荒诞? 他用了荒诞二字,黎晏眼底的疑惑才愈发浓烈。 况且他这话听来更像是前言不搭后语,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我说了,你只管说你的,是不是荒诞,那是我的事儿。” 黎晏真是压下了心中所有的火气,才能仍就这样平心静气的同他说两句话。 赵隼未必不知道,他再这样吞吞吐吐,必定惹得他主子恼怒不悦,前头也铺垫了那么多,横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主子这会儿也不会迁怒于他。 是以他顿了声想了想:“起先还是因为,广阳王府接二连三推了魏家请帖,却突然又接了请帖,还在半年之内赴宴两次。主子您知道,广阳王这些年,很少到谁家去赴宴,当年您离京往齐州封地,太后设宫宴,他都没来,更不要说别人家了。” 黎晏嗯了一嗓子:“这我知道。广阳王是沙场征战杀伐的人,受不住京中权贵那套拘束客气,平日里也不愿意叫彼此尴尬,索性就不去赴人家的宴。但这又值当什么?谁还没个看得顺眼的人了?” “可问题就在于,那阵子正是魏家和陈家夺皇商的时候,广阳王突然赴宴不提,后头同魏老爷的往来,可实在算不上过多,亲密就更是无从谈起,可是后来,广阳王不就是莫名其妙的偏向了魏老爷,在陛下面前进了言,帮着魏老爷做了这个皇商吗?”他这话像是反问,却又并不是,毕竟这些事儿,又有谁不知道的呢? 赵隼顿了顿,清了一把嗓子:“后来不是没多久,孙夫人就怀了身孕,魏老爷像是高兴坏了,请了那么多的名医住到魏家去,从那之后,广阳王府和魏家,好像就没了往来似的,一直到孙夫人生下二姑娘过身,广阳王府还派人过府去吊唁,打那再后来,就是真的彻底没了走动,逢年过节的,魏老爷也不会再给广阳王府下请帖或是拜帖。” 黎晏眼皮突突的跳:“这些都是你打听过的?” 赵隼点头说是:“不是打听清楚的,也不敢在主子跟前回了。另有一件事儿”他拖了拖尾音,“据说当年广阳王殿下第一次过魏府赴宴,吃多了酒,是曾在魏家小憩过一个下午的,从午宴一直到了夜深,都留在魏家不曾离去。” 黎晏面皮一紧:“所以外头的人,才传的那样不堪,说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不清不楚?” 赵隼吞了口口水,听出他主子语气不善:“大约是如此,况且主子您知道,这人,总归是有个嫉妒心的,就好比您高看二姑娘,对二姑娘好,外头那起子小人,便里外里的挤兑二姑娘。这事儿放在孙夫人身上,是一个道理。夫人生的貌美,为人又柔善,名声又一直不错,这些人抓住些捕风捉影的事儿,那还不是往死里编排孙夫人吗?” 可究竟是不是编排,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早知流言刚刚传出来的时候,黎晏就困惑过,既然孙夫人身体底子还不错,加上魏业那样看重,请了那么多的名医在府上小住,就只是为了看顾孙夫人这一胎,那为什么还会难产过身? 再加上上次他听来的,孙夫人自有了身孕之后,中馈之事就交到了章氏手上去这一切都太不合理了。 今日赵隼带回京城的消息,冥冥之中,黎晏好似明白了什么。 如果他是说如果! 倘或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真的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依着魏业的为人狠毒,真的会放过这个发妻吗? 假如说,阿鸾真的是孙夫人和广阳王的孩子,那孙夫人的过身,还是她有了身孕后就被夺了权的事这一切的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但,事情又真的会是这样吗? “现在还能找到当年在孙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吗?” 赵隼大约是料到了他会这样问,摇了头:“派回京城的人,也都有眼力会办事,得到这样的消息,也就顺势去查了孙夫人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当初跟着孙夫人过魏家的,一个是她的乳娘,还有两个是贴身陪嫁的大丫头,乳娘是在二姑娘落生的那年后半年就去世了,那两个大丫头,当初孙夫人过身,她们一个悲痛欲绝,跟着孙夫人去了,另一个是魏老爷给了一大笔银子,安顿出府了。” “安顿出府?”黎晏眸色一寒,“发妻带进了府中的陪嫁,他给了银子,把人安顿出府?能找到吗?” “找过了,”赵隼的语气不大好,声音是沉闷又带着苦涩的,“她带着银子离开魏家,回滨州的途中,死在了山匪手中。” 死了。 都死了。 当年跟在孙夫人身边服侍的,那些最忠心耿耿的,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剩下的那些,近不了身,或是近身服侍了,也未必知道主子们那么多的事儿。 糊里糊涂的,反倒能安然无恙的活下来。 乳娘和两个大丫头的死,看似都是意外,又或是过于忠心殉了主,可黎晏莫名感到,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或许三条人命,全是沾在魏业手上的! 杀人灭口。 第一百九十一章:死无对证 第191章死无对证 如果照着赵隼目下这样的说辞 “那就是死无对证,也没地方可以查了?”黎晏扬了音调,显然不悦,“孙夫人身边近身服侍的,接二连三的出事,难道当年就没有人追查过?” “孙家倒是追究过一阵子。”赵隼咽了口口水,想着京中送回来的消息,还有底下人回过来的话,心下不免一阵叹息。 其实孙家这一家人是真不错,从来不卑不亢的。 早年间孙夫人难产过身,而魏业又是怎么对她身边人的呢? 乳娘放回了老家去,也是给了一大笔的银子,说是叫她回家跟孩子们共享天伦,颐养天年,可乳娘的大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孙夫人,孙夫人那一去,她上了年纪,伤心郁结,自然没多久,也就不在人世了。 要说来,孙夫人是魏业的元配发妻,她的乳娘,就该留在魏家。 魏业一向说的都是爱重发妻,怎么反倒这样轻待了她的乳娘呢? 还有孙夫人房里服侍的两个大丫头 孙家当初找上门去,要叫魏业给个说法,实则就是咽不下那口气,而且当年的时候,孙家人一心以为,是章夫人从中做了手脚,害了孙夫人不说,连带着发落了孙夫人身边的人。 赵隼反手摸了摸鼻尖儿:“这里头的事儿也说不清,孙家当初一直都觉得,是章夫人害了人,才那样急切的打发了孙夫人身边近身的人。他们在京城打听消息,好像说当初孙夫人院中服侍的丫头,不到一年的时间,就都被章夫人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赶出了魏府去的。” 这倒没什么,章氏从来是个不服输的人,叫她屈居孙夫人之下那么些年,她为着魏业全都忍耐了,那会儿孙夫人一去,正头发妻这个位置挪出来,魏家宅里再没人能压得过她一头,即便是后来温氏如何得宠,总也越不过她去,内宅之中论一手遮天,她做的再好没有了。 黎晏揉了揉太阳穴处:“后来孙家也不了了之了?” 赵隼又点头:“说到底也还是有些惹不起,加上魏老爷实在会做人。孙夫人在的时候,他就没少帮衬孙家了,孙夫人一去,魏老爷表现的悲痛万分,对二姑娘是极尽疼宠之能事,对孙家的帮扶也就更多,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姑娘三岁那会儿,他不是一把手给了孙家五万两的银子吗?” 是,这事儿他的确知道。 其实那时候还小,也没想过那么多,五万两银子有多少,他都不大清楚地,只知道孙家做生意赔了,几乎是赔了个倾家荡产,魏业出手大方,替他们平了事儿不说,还给了五万两的银子,叫孙家重头来过。 这怎么能算不仗义呢? 孙夫人离世已有三年,再深厚的感情,多早晚也抵不过一句人走茶凉,魏业那时能那么做,孙家自然感恩戴德,铭记于心,更觉得这个姑爷真是不错。 是以从前即便找过麻烦,即便有过要替孙夫人讨个公道的心,日子久了,也在魏业那样示好的姿态下,渐次淡了。 可是于黎晏而言,如果连孙家那里都无从下手,这件事,几乎可以说是到此为止了吗? 魏家打听不出什么,孙家当年是追究过,可后来不了了之,所以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恐怕他们也不得而知,那么剩下的,就只有广阳王府 广阳王府,可不是那么好查的地方。 黎晏深吸口气:“查不下去了?” 赵隼便一时又成了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黎晏原本就心烦不已,一抬眼扫过去,见他又是这副神色,当下面色不郁:“怎么?你又有什么不好与我直接严明的话了?” “倒不是,只是”赵隼叫主子,声音清浅下来,淡淡的,“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奴才心下也过了几个过,觉得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三条人命到底是沾在谁手上,弄清楚了,恐怕当年孙夫人到底有没有” 他一时哑然无声,到底是不敢说出孙氏什么难听的话来,于是讪讪的收了声,在黎晏的注视之下,转了话锋,只继续往下说,再不提关于孙氏的那两句:“奴才想,如果说还有什么人,是能够知道魏家宅子中,昔年究竟发生过什么的,那,该只有那么一个人了。” 黎晏眉心一挑,眼底也是一亮:“谁?” 赵隼回望过去,定定然看向他,目光坚定,语气亦然:“王川。” 黎晏呼吸一窒,竟一时间把这么个人给忘了。 他略拧起眉来:“是啊,王川跟在魏业身边大半辈子,早在魏业没有入京之前,就已经进了魏家的门。他在魏家做大总管这么多年,魏业的事,一桩一件,没有他不清楚的。” 赵隼便也回了他一个是:“所以奴才想,如果主子还想往下查,咱们倒不妨从王川身上下手。况且说来,即便是孙家人当年追究,如今咱们去找孙家人来问,他们也未必就说的那么清楚。孙夫人久居魏家内宅中,嫁出去的女儿,哪里有事无巨细,全叫母家知道的呢?说来,王川是魏家宅里的人,以前二姑娘每每说起来,孙夫人在世时,对王川不是一向不错吗?恐怕有些事儿,着落在王川的身上,还要靠谱些。” 这法子正经不错,可问题就在于,如何才能撬开这个人的嘴呢? 如果王川知道当年内情,能把他们想要的告诉他们,而魏业又真的曾经杀人灭口,却独独放过了王川,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魏业极其信任倚重的,只有自己的心腹,才不必在事成之后杀之灭口,因为魏业打心眼儿里笃定,王川一辈子都不会出卖他! “说是这么说,你有法子撬开王川的嘴吗?”他一面说,又不免冷笑出声来,“他在魏家多少年,替魏业做了多少事,我要调查的这件事,大概是能置魏业于死地的,你指望从王川嘴里,听到什么所谓真相呢?” 第一百九十二章:调查广阳王府 第192章调查广阳王府 “这……”赵隼面露难色,说不出话来。 黎晏见状便心下明了,嗤了一回:“说来你如今真是会办差事了,早想到了我会因此作难,便想起有这么一个人,在魏家内宅多年,对魏家上下的事情一清二楚,魏业的秘密,他也全然知晓,可是要怎么撬开他的嘴,原也不是你该考虑的。我既是做主子的,事儿又是我要查的,总归该我来想法子,是吧?” 赵隼这回是一面笑着一面回话的,要说来,主子是知道他的,他的确在最初想起王川时,没考虑后头那么多,横竖这天下的事情,主子都有他自己的成算,难道小小的一个王川,主子还能摆不平了? 眼下叫这样打趣,赵隼才猫着腰,做出一副赔罪的姿态来:“是奴才该死,还要叫主子劳心费神。” “行了,你也不用做这个样子给我看了。”黎晏一摆手,叫他起身来,“只是要拿捏王川,怕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倒是……王川有个儿子?” 赵隼略思忖须臾:“是,上次替二姑娘到王府递话的,就是他那个儿子。” 是了,之前阿鸾还同他说起来过,其实有些疑心王川这个人。 论说他不该叫他儿子抛头露面的和齐王府过多往来,要是给章氏知道了,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他又好似故意为之,要叫他儿子在王府这头混个脸熟,至于内宅中,又叫阿鸾欠了他的人情。 其实黎晏看来,无论怎么算,王川都像是在为自己留退路。 可魏家的大总管,手上管着多少事儿,多少钱,他要什么退路呢? “这么着吧,京城的人你撤回来一半,剩下的,叫他们打听打听,孙夫人出事的那前后半年时间,广阳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行为举止,还有这次湖州流言四起的事儿,广阳王府又知不知情。” 他这些吩咐一出了口,赵隼脸上闪过紧张:“主子,您可不敢把主意往广阳王府身上打啊。” 黎晏丢了个白眼过去斜他:“分寸我知道,所以叫你把人撤回来一半,别留那么多人,没得在惊动了广阳王府。我无意与广阳王为难,更不愿与他为敌,况且有元乐在,我巴不得离广阳王府越远越好,这回也不过为着当年那些传言,事关广阳王,而且他又出手料理了那些舌头,实在不能不叫人怀疑。赵隼,这天下事,从来都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再者说了,他若行的正坐得端,还怕我今次查上一查?” 话是这么说,可这世上的人,谁又没有那么几件不愿给人知道的秘密呢? 那都是人家放在心里最深处的,一辈子珍藏的,无论何时,都不想被人揭穿了,摆到明面儿上来的。 主子虽然嘴上说无意与广阳王府为敌,可倘或真的揭露出什么不该揭露的,这不愿为敌,也已经为敌了,到时候夹在中间儿为难的,那不是陛下吗?没得回过头来,要怪他主子不懂事,为个姑娘家,把事情闹的这样大。 其实赵隼也觉得,为了一个魏家二姑娘,把目光都转向广阳王府了,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于是他十分有心再多劝两句:“主子,这要惊动了,事情可就真的闹大了。这事儿归根结底,得着落在二姑娘身上,要是叫陛下知道,怕对二姑娘也没什么好处,您是不是……再想想?” 他说的这些,黎晏并非不知道,可事情查到这一步,眼下他还要料理了湖州孙昶的案子,腾不出手来盘算王川那头,可他又不能这样全然放下这件事。 黎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叫你查,你就只管去查,不管结果怎么样,自有我担待着,即便真的惊动了,我原也是不怕的。无意为难,并非是怕了广阳王府。如果当初广阳王真的”他顿声,自然也说不出那句话,改了话头,“那今日一切,也都是他自作自受,有什么怕人说,怕人查的?闹到皇兄面前,我也不担这个罪名。至于你说对阿鸾不好” 他拖长了尾音,似乎是在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究竟会不会给魏鸾带来灾难。 临了了,黎晏眸色一柔:“我彻查此事,只是为我的名声而已,外头传言那样不堪,说我与阿鸾成了堂兄妹,可我爱她,这辈子,也只爱她,皇兄早就知道我的心,我不查个清楚明白,将来难道糊里糊涂的,请一道赐婚圣旨,要阿鸾做我的齐王妃,而外头传言依旧吗?” 这一切好似都合情合理,全都说得过去,可赵隼仍旧不放心,怕就怕,这些话陛下未必听得进去。 毕竟这个事儿放在陛下眼里,最好的法子,就是借此机会,同魏家二姑娘一刀两断,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齐王与魏家,再没任何瓜葛。 现放着个贵重的元乐郡主在,又那样一心一意的喜欢他们家主子,他主子若同魏二姑娘断了往来,迎娶了元乐郡主为齐王妃,那才是陛下最乐见的,也才是成就一段佳话。 赵隼既见苦劝无用,便也就不再多说,多少年了,从前他还会提一提这样的话,可自从叫主子斥责骂过很多次,他再也不提了。 心到这儿了,那就谁劝也不顶用了。 男人一旦动了真情,那什么都能不管不顾的,满心满眼,就只有那么一个女人。 偏主子心里那个女人,又实在是天下少有的绝色容颜,青梅竹马长大的,还有谁比得过呢? 赵隼做了深呼吸状,把所有的后话只往肚子里咽。 黎晏坐在旁边儿看着:“你到现在,还是会觉得,我为了阿鸾,昏了头?” 他忙摇头:“奴才当然不敢,也不会这样想。虽然主子看重二姑娘,是二姑娘的福气,可这些年下来,二姑娘对主子的好,奴才也是看在眼里的,怎么会这样想。” 黎晏听他解释了几句,也不以为意:“随你怎么想吧,横竖我是这样定了心的,广阳王府那里你只管派人去调查,尽量别惊动了就是,至于王川那头,等湖州的事情彻底了结,会到了齐州城,我再腾出手来想想法子,怎么着能撬开他的嘴,得到我们想要的答案。”2k阅读网 第一百九十三章:杨氏的秘密 第193章杨氏的秘密 而与此同时,京城广阳王府中,吴进站在郑归的身后,偷偷摸摸的打量着自家王爷的神色,那样铁青的面色,那种周身戾气毫不掩饰的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恐惧。 他有些胆战心惊,饶是在王府服侍了这么多年,除了除了当年孙夫人过身的消息传进王府外,他几乎从没有见过。 两次,两次王爷变成这样,都与那位孙夫人有关。 吴进心下隐隐生出怀疑,可他又哪里敢多言多问。 那头郑归清了一把嗓子:“王爷,人还在进京的路上,王爷您看是不是派几个人,再去迎一迎?”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向东躲西藏,这话是他亲口说的?”秦昭手上捏紧了个什么东西,没人瞧得真切,只听得见他说话时,分明是咬牙切齿的,“那杨氏呢?”他转了目光又去看吴进,“杨氏还没消息?” 消息,自然是有的,可眼下他突然就不敢回了。 要说来就该怪郑归! 当日王爷吩咐下来,要查杨氏下落,要查当日住进魏家给孙夫人调理身子那十个大夫的下落,现而今查是查清楚了,可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十位名医,当年哪一个不是名满京城的,可到如今,要么是身败名裂,要么早已客死异乡,他们找到的唯一一个,还活在世上的,却告诉他们,这十几年来,他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从不敢在哪个地方待的久了,至多半年,便要换个去处,就怕杀身之祸,转瞬便至。 听了这样的话,郑归带了他来见王爷,又说要先回这个事儿。 现在好了,杨氏的死讯还没告诉王爷,王爷就已经动了怒,这会子王爷问到他脸上来 吴进心下咯噔一声:“杨氏她她是在离开魏家的后半年,过身的。” 死了,这一个,也死了。 直到秦昭手上那枚蝠纹羊脂白玉佩落了地,郑归才看个分明这东西是当年魏业送的,那年他得了广阳王府天大的好处,做了皇商,后来就借故孝敬了这么一枚玉佩,玉质温润,是绝佳的极品玉佩,而他又知王爷一向最爱蝠纹的东西,后来王爷也就收下了,也是真的喜欢这东西,总爱带在身边。 “王爷” 郑归轻声叫他,可话没说完,那头秦昭已面无表情的冷着嗓音又问吴进:“杨氏是为什么离开的魏家,知道吗?” 吴进点头说知道:“奴才打发人问过杨氏的大儿子,据他所说,当年孙夫人过身后,杨氏是想过留下来照顾二姑娘的,可是魏老爷不许,横竖说是章夫人在家里闹,无非觉着她是孙夫人的乳娘,孙夫人既已过身,二姑娘身边又有那么多贴身的婢女,连乳娘都是孙夫人活着的时候已经找好了的,千挑万选进的府,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才打发出了府。魏老爷倒也给了不少的银子,真是够他们一家子一辈子的活头了,要说是送出府去颐养天年,也说得过去,所以杨氏的大儿子,倒也没说魏老爷的不是,只是提起那位章夫人,满心的鄙夷罢了。” 可是秦昭知道,这不过是魏业惯用的手段罢了。 他不是一向这样吗?分明是自己作孽,却总要推到别个身上去,这位章夫人,又不知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替他担了多少的骂名。 “那杨氏是怎么过身的?”秦昭深吸口气,尽量的让自己保持冷静。 吴进倒没有多想别的,只是秦昭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她儿子说,是病死的。当初杨氏回了家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心情不好,整个人精神也不大好,年纪又大了,经不住这么折腾,白日里吃不下东西,到了夜里又睡不着,请了好多大夫,也吃了好些药,可是都不管用,不过半年时间,人就去了。” 他一面回话,一面又想起什么,猛然哦的一声:“对了,她大儿子说,杨氏过身前,他们几个孩子守在杨氏的床前,听她糊里糊涂的,说什么对不起孩子这样的话。可是那大半年,因为有魏老爷给的银子,一家子都过的比从前更要富裕,加上杨氏给孙夫人做乳娘,原本家里的日子过的就挺宽裕,他们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地方,所有后来他们兄弟几个一处商量着,还是觉得,杨氏临死前的那句话,是在跟孙夫人讲,可至于她对不起孙夫人什么,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自己奶大的孩子,和亲生的没两样,甚至要更亲近。 杨氏和孙氏相处的日子要更久些,从孙家,一路到魏家,孙氏身边最亲近的,就是杨氏了。 她对不起孙氏什么呢?是什么样的悔恨,叫她在离开魏家的短短半年时间里,折腾的自己大病难愈,最终含恨离世。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秦昭的脸色比之先前要更难看一些,呼吸也更加急促,“杨氏过身,魏业就没有再派人去他们家看一看吗?” 吴进摇头说没有:“别说那时没有,就是之后的这十几年,也再没有往来过了。至于说别的她大儿子说,杨氏临咽气的时候,连着喊了好几声齐娘,估计还是放心不下二姑娘,怕二姑娘将来长在章夫人手上,是要受委屈的吧。” 不会。 秦昭没见过杨氏几面,可直觉告诉他,不会是这样的。 如果对魏家阿鸾牵肠挂肚,临死之前也不会去叫齐娘的名字。 齐娘只是个乳娘,就算是孙氏活着的时候亲自选出来的,也终究只是个奴婢罢了,真能叫章氏高看一眼,不敢对她做什么吗?杨氏怕魏家阿鸾吃苦受委屈,一个劲儿的喊齐娘,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起已经离开人世的那九个大夫,斜了眼去看郑归:“人就不要明着派了,悄悄地派人去跟着,暗中护送他安全进京,如果路上发生任何意外,记住,留活口要紧,这个人,不能受一点儿损伤,我要见到一个大活人,还有好些话,需得从他嘴里,才能分辨个明明白白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真相 第194章真相 其实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分辨清楚的呢? 郑归是眉心紧蹙,面色凝重的,侧目回头去看了吴进一眼,略一抿唇,朝着吴进摆了摆手。 秦昭不是没看见,只是当做没瞧见而已,吴进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这个差事,原本就是王爷派在他头上的,那时王爷虽也说过,待得郑归回了王府,要知会一声,可王爷又说了,这事儿仍旧是他来看着,不必再叫郑归接手。 但今次倒好了,消息从外头传回来,郑归神色匆匆的拉上了他,直奔王爷的书房来。 这一切,又成了郑归的事儿了。 吴进合眼,一扬声,叫了句王爷。 郑归当下面色大变,那头秦昭无声的讥笑:“退下去。” 这才是叫当头一棒打了个清醒,吴进打了个冷颤,回想着秦昭那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没由来一阵后怕。 他再不敢看秦昭,只是愤愤不平的纨了一眼郑归,到底拜了礼,一步步的退出了书房去。 “王爷也不要和他置气了。”郑归待他出了门,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前阵子奴才家里出事,这差事您既一早委派给了他,他上上下下忙活着,现如今奴才回了府,要从他手上接走现成的功劳,他肯定不服气的。” “你总有你的说辞和道理,多少年了,还是存着那点子善心。”秦昭嗤了声,“他跟着我多少年,你跟着我多少年?从前看他伶俐,处事也算得体,今儿个他未免太没眼力。” 郑归心下咯噔一声:“奴才知道王爷心里着急也不痛快,可要这样子拿咱们做奴才的撒气做筏子,连奴才都要替吴进叫屈了。” 他真的委屈吗?这诺大的王府之中,想着上位的,从来都不缺,他连主子的脸色都不会看了,还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只不过是秦昭眼下也懒得搭理他,平日也不怎么同奴才们为难罢了。 秦昭叹口气:“郑归,多少年了” 他拖长了尾音却再也没了后话,郑归面色柔和下来:“十六年。” 十六年,人这一辈子,又有几个十六年呢? “你说,魏家那个阿鸾” 秦昭的声音是在颤抖的,郑归听来不由心惊。 他主子上了战场杀红了眼都不会生出惧怕的人,昔年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都不在话下的人,今日,却为着一届小女子,害怕了。 郑归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清了清嗓子:“王爷,魏家二姑娘,当然是魏老爷亲生的女儿。” 秦昭的脸色腾地一下就变了:“你分明知道” “奴才知道!”郑归咬重了话音,打断秦昭的话。 他自知逾越,扑通一声跪下去,冲着秦昭连连叩首:“王爷,孙夫人过身十四年,难道您希望,十四年后,天下人对夫人指指点点,说她不安于室,说她水性杨花吗?当年的事情,从来是一笔糊涂账,魏家在那之后,不是没得好处,您照拂了魏家多少,提携了魏业多少,那点子烂账,早就清算了结了才对!” 他话音越咬越重,停下了叩首的动作,再抬头去看秦昭:“杨氏自魏家离开,她心心念念惦记着孙夫人和二姑娘,却并没有找到王府,求一求您,而孙夫人她”郑归抿紧了唇角,犹豫了须臾,到底把后话说出了口,“夫人她也未必,希望您插手这件事。至于二姑娘的身世,也许夫人从来都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包括您。” 秦昭脑子霎时间空白一片。 是了,他差点就忘了,孙氏应该是不想的。 她恨他,也恨魏业。 她原本平静的人生,都毁在了他的手上。 如果那天,他照旧辞了魏业的宴请,如果那时,他不知道她是魏业的发妻,魏家的当家主母,那么之后的所有事情,就全都不会发生。 郑归说的没错,她是不想他出面插手,更不希望魏鸾的身世,被任何人知道的。 所以那时她这个当家主母被魏业架空,她也从没有想过,求助于他。 只是魏鸾 “郑归,那个丫头” “王爷,您糊涂了。”郑归还是跪着,腰杆却挺直了,“这么些年了,说不准连魏业自己都说不清,那位二姑娘,到底是谁的孩子,您又怎么笃定呢?当年的意外发生之后,您再没有登过魏家的门,魏业也再没有宴请过您过府去,当初您打发奴才去查,孙夫人有孕的日子,可是算来算去,这里头总有个说不准吗?夫人和魏业是结发夫妻,这个孩子,到底是魏业的,还是您的,您真拿得准吗?” 说不准,事情过去了太多年了,当年起过疑心,可郑归也这样劝他,而且查来查去,到最后也仍旧是个拿不准。 那件事是意外,更是丑陋不堪的真相,他不能声张,孙氏也丢不起这个人,冒不起这个险,故而只能不了了之。 再到后来,魏家阿鸾同令歆,同黎晏之间发生的种种,他都只能扼腕叹息,道一声孽缘。 直到魏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十四年过去,他渐次将那段往事埋藏在内心最深处,却不想,今次为令歆一番胡闹,全都又摆到了明面上来。 可是十位名医,九死一逃亡,杨氏的离府,还有临终前的郁郁寡欢,以及孩子们守在床前时,她说出的那些古怪的话,这一切,都令秦昭感到心惊。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魏业的骨肉,他为什么要赶走孙氏身边所有的人?杨氏从小奶大孙氏的,怎么就没资格留在魏家,看护魏鸾呢? 那些住进了魏家给孙氏调理身子的大夫,也大多是小有名望的,魏业为什么又要冒风险去杀人灭口呢? 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他都没有停下杀人灭口的脚步,最后这一个,一路逃亡,一路流浪,难道魏业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被拿住了,他该如何自处? 秦昭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你说的,我全都明白,可是郑归,有太多的事情,解释不通,你叫我,如何静下心来,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九十五章:放不下的旧人 第195章放不下的旧人 “那王爷又打算如何呢?您又能如何呢?” 郑归双膝并拢了,双手撑在膝头。 他到底跟着秦昭太多年,秦昭的任何事,他没有不知道的,说起话来,底气便足。 说是主仆,其实更像是兄弟。 就算是早年间秦昭在外征战,郑归也是跟在他身侧的。 一同上过了战场,厮杀过,流过血,也死里逃生过,那样的感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取代的了的。 大多的时候,他说的话,秦昭愿意听,也只有他,刚同秦昭说上几句真心的话。 秦昭终于抬了眼,好似才从那种恍惚的情绪之中走出来,又像是才看到郑归还跪在那里一般。 他嘴角抽动:“你起来,坐着回话吧。” 郑归动了动,倒是打算起身,可他说坐着回话,他便又愣了下。 秦昭啧的咂舌:“我心里乱糟糟的,你别矫情这个,去坐着。” 郑归平素也算是十分端着了,这里毕竟是京城广阳王府,不在是西北军营之中,也只有在秦昭心情不好,或是遇上了烦心事的时候,他才敢放下规矩和礼仪,劝解几句,或是陪着秦昭,喝几杯酒。 眼下秦昭说心烦,他便也不再扭捏拘礼,起了身,活动了下双腿,慢吞吞的挪到了旁边儿去坐下来。 秦昭瞧见了他活动双膝的动作,眉心一拢:“你右腿上有旧伤,今天是我走了神分心,也顾不上你,往后别这样了。” 郑归的一嗓子,倒不多说别的,只是仍旧惦记着魏家的那点子事儿,嘴角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奴才说了这么多,王爷还是不肯放手吗?” “放手?”秦昭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反问回去,“我叫你们四处打听那些旧人的下落,又费这么多心力要把人接到京城,你觉得,我像是要放手的样子?” 郑归低声长叹,心道便知道是如此。 “可是那然后呢?”他抬了眼,眼底没什么情绪,“王爷到底想证实什么呢?证实魏二姑娘的出身,还是证实孙夫人其实死于魏业之手呢?”他一面问,却并没有等着秦昭答他,只是略顿了那么须臾,便又自顾自的往下说,“即便王爷证实了,又能怎么样呢?” 郑归的眸色渐次黯淡下去:“王爷,魏二姑娘是齐王的心头肉,可那齐王,是咱们郡主心尖上的人。倘或王爷证实了,魏二姑娘的确并非魏业所生,难不成,还要叫她认祖归宗吗?如果真是那样,王爷打算叫郡主如何自处?又让王妃,如何自处呢?” “我”秦昭一时之间,竟哑口无言。 秦令歆是他唯一的嫡女,从小养的金贵,除了在黎晏的事情上,他从没叫这个女儿吃过半点苦头,受过半分委屈。 他的那个王妃,自嫁到他秦家门里,无不端庄贤淑,处处得体,又把这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真是挑在大拇哥上,数不出半点儿错处的。 事情一旦被证实,他又打算,如何面对妻女呢? 私生一个女儿,这没什么,可彼时孙氏早已嫁做人妇,也为魏业生下一双儿女,他却仍旧情难自禁,做下这等糊涂事,现如今去说是意外,谁又愿意体谅他?而他,又哪里值得被体谅? 这条路,无论如何都是走不通的,怎么走,都是个死胡同。 郑归见他沉默下去,深吸了口气:“所以奴才劝王爷,不如撂开手,只当做不知道,也就罢了,外头风言风语,不管闹成什么样子,故人早已不在,王爷的心事,也早就该放下了。” 可是又有谁,能真的放下过去? 秦昭的目光,飘忽不定,最终落在了那多宝阁上的小盒子上。 郑归顺势望过去,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紧,舌尖全是苦涩:“王爷” “郑归,我不能。”他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你要知道,从头到尾,她都是无辜的。当年出事没过几个月,她有了身孕,我就起过疑心,其实那时有我的私心,私心里,希望那个孩子是我的,也算是,在这世上,我与她之间,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羁绊。可你劝我,你又要去查,查到最后,跟我说,这样不行,这样会辜负了王妃,辜负了祖宗,我来迟了,我认了。再后来,我叫你盯着魏家,消息传来,她被魏业架空,当家主母不持中馈,对外还要称是她心甘情愿,把料理庶务的事,一概交给了章氏。” 说到这里,秦昭的声音,染上了哽咽的意味:“我替她委屈,你又劝我,这到底是魏家的家事,我不能插手,而那时,我正提携了魏业,叫他做了这个皇商。你说,如果插手了魏家家事,又事关孙夫人,外人若知晓,风言风语一时四起,对我更加不利。我听了你的,也信了你的,只充耳不闻,当做不知道。” 秦昭眼眶湿润,可那包着的泪,却未曾掉下来。 他从小就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从军打仗的人,流过血,就是没有流过泪。 郑归看他这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王爷” “十四年过去,不,十六年从我在京城长安巷,第一次见到她,至于今日,十六年过去。”秦昭咬紧了牙关,字字句句带着坚定,更透着他的决心,“我明知魏家阿鸾很可能是我亲生骨肉,我明知她当年很可能是含冤而死,我明知道,魏业若处心积虑害死她,一定是因为我一手作下的孽,你还要来劝我,放开手,放下过去郑归,这次,不行,我绝不会听你的。” 郑归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劝他。 时至今日,什么道理他不明白呢? 人至中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什么样的情情爱爱,没有感受过,生离死别都见惯了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放不下? 可是他说放不下,也绝不可能放下。 孙氏,始终是他心头的伤,也是他毕生挚爱。 很多时候,郑归会替广阳王妃感到不值,又或许,正因为孙氏是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那一个,才会显得格外珍贵。 郑归合上眼:“王爷如果铁了心,奴才,自然不敢再横加劝阻。” 第一百九十六章:决心 第196章决心 战场杀伐,肆意点兵出征的那些年间,郑归跟在秦昭身板,也没少出谋划策,或是一时他气急上了头,要规劝,就都是郑归。 可郑归是个难得的本分的人,进退有度四个字,他比天下大多的人做的都要好。 他认认真真的劝过了,觉得那是为秦昭好的,该说的,他绝对不会藏私,有些时候,尽管是有招惹的秦昭不悦,他也仍旧会说。 可是说完了,秦昭还是不肯听,或是坚持己见,那他便选择遵从也顺服秦昭的任何决定。 便一如眼下这般。 哪怕在郑归的心目中,秦昭如今最该做的,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魏家发生的一切,湖州发生的一切,都不该和他有关。 他有广阳王府要支撑,有妻妾,有子女,他的人生,本来已经圆满了,十四年前的那场意外,并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那么十四年后,就更不该让那场意外,来影响他的人生。 然则秦昭哪里肯听,铁了心要为孙氏讨回这个公道。 郑归深吸口气,实在无法苟同,却还是真心诚意的支持他:“奴才会安排好,等人到了京城,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秦昭嗯了一嗓子:“你办事,我从来都放心。” 他斜眼看过去,见郑归面上仍旧挂着浓郁化不开的担忧,便又叫了他一声:“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只是眼下,我没有想的那么长远。你问我,如果魏家那个阿鸾真是我的女儿,我是不是要让她认祖归宗,我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 事情毕竟过去太多年了,魏鸾做魏家的女儿,也太多年了。 人的感情是不作假的,魏业疼爱她这么多年,认祖归宗?她自己愿不愿意认这个祖,归这个宗,都得两说,更何况广阳王府里还有个元乐郡主在。 “王爷,该说的,该劝的,奴才都跟您说了。其实道理,您比奴才更清楚,何况这赫赫扬扬的广阳王府,从来,都不是王爷一个人说了算的。”郑归犹豫了须臾,到底把这番话说出了口来,“当初魏家何至于放着好好的皇商不做,远走齐州,那不都为着陛下吗?陛下不待见这位二姑娘,觉得她狐媚,带坏了齐王殿下,其实到如今,陛下恐怕都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是碍着太后在,又真心疼爱这个弟弟,才没有真的把魏家和二姑娘怎么样而已。如果您查实了,突然跑到宫里去,告诉陛下,魏家的这个二姑娘,其实该是咱们王府的小郡主,你觉着,陛下会怎么样呢?” 陛下? 于陛下而言,皇室的脸面,是最要紧的。 如果魏鸾只是魏家的二姑娘,那也不过是出身弱一些,商贾人家的孩子,要嫁黎晏做正妃,到底门第太次,但好歹还算是身家清白,人家说高嫁低娶,黎晏真的怄起来,这事儿到头,多半是半推半就的,也就那么着了。 可是魏鸾要是摇身一变,成了他和孙氏苟合所生的孩子,这个孩子身上,就烙上了一辈子的污点。 广阳王府的小郡主?哪里有那样好听的名头,就是他王府妾室生的孩子,也不过庶女,在外行走,人家尊称一句郡主,那是看在王府的面子,加上王妃好性,从来抬举这府中一众庶子庶女罢了。 魏鸾凭什么呢? 她的母亲,不是广阳王府的人,她的母亲,早嫁他人为妇。 魏鸾不要想着认祖归宗,他也别打量着,魏鸾有了这层出身,就能更顺利的嫁进齐王府去,今上,便头一个不许了! 秦昭无声的叹息,心底满满的全是无奈。 早在郑归问他第一次的时候,他心中便闪过一个念头倘或那真是他的孩子,他愿用余生,去弥补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让她做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姑娘。 孙氏之于他,终归是不同的,就像是他与郑归说的那般,他希望,这世上有什么,是他和孙氏之间的羁绊,那是唯一能够证明,那个女人,曾经属于他的存在,或许,那个存在,就是魏鸾。 而他也多少知道一些,章氏的为人脾性,从前王妃也念叨过几句,当年他提拔魏业时,王妃为此感到不满,其实不是对魏业这个人心生不满,更多的,是不满章氏的行为举止而已,总觉得,章氏和孙氏没法子放在一处去比较。 后来孙氏撒手人寰,章氏顺理成章做了当家主母,对孙氏留下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善心。 魏鸾这丫头,从小就没了亲娘,魏业给她再多的疼爱,她的心里,恐怕也留下了不少的创伤。 他没有一日爱护过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也没有一日是长在他手上的,是以他自然想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去,更何况,那丫头,从小的时候起,眉眼间便是七分像孙氏,活脱就是孙氏转生的一样。 人说爱屋及乌,秦昭深以为,看着魏鸾的那张脸,他也愿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了。 他并没有认真想过,如果那个孩子,不是他和孙氏的孩子 那头郑归看他出神,好半天都不言声,压低了嗓音叫了一声王爷。 秦昭回过神来,思绪终于被他拉回:“你说什么?” “奴才是说,且抛开二姑娘这一茬不提,若是孙夫人真死于魏业之手,王爷是打算时隔多年,将魏业绳之于法吗?” 绳之于法吗?魏业如果不在了,魏家也就败了,魏子期绝不足以撑起一个家,尤其在章氏手下。 “现在说这些,不过空空其谈罢了。”秦昭摆了摆手,“我心下以为,此事**不离十,却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来证明,就是魏业杀害发妻。你问我,如果坐实了魏业的罪名,是不是要将他绳之于法,我只能说,我不会轻饶了他。” 不会轻饶…… 郑归低下头去,没有再问:“奴才都明白了。” 他说明白,那就是真正的明白,秦昭只是深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任何的话。2k阅读网 第一百九十七章:居心叵测 第197章居心叵测 再说湖州那里,广阳王府的异动,是有人回到赵隼面前去的,可赵隼听了消息,也觉得意外的很,思来想去,便紧着去寻了黎晏。 他特意的避开了人,知道黎晏什么事儿都不愿意瞒着魏鸾,平日里两个人也是无话不说的,从没有说到跟前去回话,还要把人支开的。 但是广阳王府的事情,事关到孙夫人生前名誉,况且他们细查下来,又只怕昔年孙夫人和广阳王之间,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只是时隔太久,他们这些人,一时拿不准,不敢妄下定论罢了。 这样的事情,肯定是得背着点儿魏鸾和魏子期兄妹的。 是以赵隼匆匆上楼,却四下张望,瞧着没人在,才敲了门。 里头黎晏刚小憩起了身,底下小子服侍着净了面,这会儿一听见外头敲门声,声儿还有些闷闷的:“谁?” “主子,是奴才。”赵隼压低了声。 黎晏听他声音不对,神色一凛,摆了摆手:“你下去。” 小奴才不敢胡乱说话的,替他打理好腰间坠着的玉佩穗子,便告了礼往外退。 到了门口的时候,一抬手拉开门,见了赵隼站在外头,少不得再做一个礼,才匆匆退了下去。 赵隼也没多看他,提了步子进门,发现黎晏已经在拔步床上坐下去,左手的手肘下搭着个黑漆的三足凭几。 黎晏见了他来,也没等着他请安,扬了声就问他:“挑着我小憩刚醒来回话,还是京城的事儿?” 赵隼嗯了两嗓子:“广阳王府那里,是有些古怪。” 他说广阳王府,黎晏才来了精神,整个人也稍稍坐正了些,又怕外头没人拦着,过会儿魏鸾要过来,于是一拧眉:“阿鸾人呢?” 赵隼摇头:“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屋里歇着,奴才上来的时候没瞧见人,青衿和子衿也没在门口守着。” 黎晏哦了一声,声儿是淡淡的,带着长舒一口气的轻松:“那你说吧,广阳王府是怎么就古怪了。” 他眼珠子打了几个转,心念也闪过好几回,思忖了须臾:“听底下的奴才们说,前阵子,湖州刚出事儿没多久那会儿,广阳王府派了好些人,四散出去,打听什么消息,他们留了心打听了几句,才知道是在打听当年住在魏家给孙夫人调理身子的那些大夫们,如今的去处。” “打听那些大夫?”黎晏眉心越挑越高。 这一定不是广阳王府要用医。 自他记事儿以来,就知道,广阳王府上是自己养的有大夫的,虽不能说如何的妙手回春,可医术高超是一定得,不然也不配叫广阳王养在府中数年。 更何况皇兄一向看重也抬举广阳王府,要真是王府用医,有外头的大夫调理不了的,都是宫里头调了太医过府去诊治,要用什么药,甭管再名贵,皇兄也从不吝啬,都紧着好的给王府用上。 广阳王这会子打听这些人的下落…… 黎晏嘶的倒吸口气:“这么说,他也对魏业起了疑心了?” “可怪就怪在这儿了。”赵隼皱巴着眉头,苦着一张脸,“要说广阳王殿下起了疑心,那就该一查到底才对,可偏偏派出去的人,查了有这么小半个月时间,又都没了动静,外头的消息如何,咱们也不得而知,只知道这阵子,王府又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就邪了门了。 广阳王是带兵出身的,带兵打仗的人好些时候认死理,说不好听点儿是一根筋儿,他要是对魏业起了疑心,觉得昔年孙夫人的死实在蹊跷,而且魏鸾的身世也值得去查探推敲,那他就绝对不会轻易收手,怎么着也要追查到底才对。 可现如今呢? 黎晏彻底坐直了:“还留了人盯着王府吗?” 赵隼点头说是:“留了人,日夜盯着王府动向呢,这是他们紧着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 黎晏哦了声,反手摩挲着下巴,做了一副沉思状:“这样,还叫他们继续盯着,这阵子广阳王府要是进了什么脸生的人,或是有什么异常,再飞鸽传书来告诉,我现在倒是很好奇,广阳王,他想干什么。” 他不能不提防着广阳王,秦令歆毕竟是广阳王的掌上明珠,虽然说这十几年来,他从没有插手过孩子们之间感情上的事儿,可其实很多事情,要没有他默许纵容,秦令歆也干不了,更不敢干。 谁也不知道他从前不插手,今后会不会一直都不插手。 这次湖州的流言,黎晏不知道是怎么传回京中的,可细细想来,只怕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广阳王府眼中,如此想来他又是恼怒,又是心惊,无非是怕广阳王为了秦令歆,暗地里给他下绊子。 这个事儿还没弄清楚,他想尽了法子要瞒着宫里头,倘或叫广阳王捅开了,那才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魏鸾的身份变的尴尬起来,是她娘和别人私通生下的,这个名声太难听了,皇兄一定不会接受,就连母后,要是知道了,都不会再宽纵着他,除非能证明,魏鸾就是魏业亲生的,或是她的那个生父,能叫皇兄和母后放下这所谓的脸面,到了了,不声不响的,许了他和魏鸾的婚事。 眼下看来,不管怎么样,都得先稳住了王府。 黎晏定了心神,面色凝重:“告诉京里的人,不管广阳王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报我知道,倘或王府的人,要做任何对魏家、对魏鸾不利的事,也就不用再怕打草惊蛇,叫他们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了。” 这些日子事情虽然多,刚出事的时候黎晏也都震怒,可时间久了,他渐次的理出了头绪来,似这样面色凝重的时候,也就变的少了。 这会儿赵隼一见他这样,心下一沉:“主子是怕广阳王借此机会,拨弄是非,叫陛下更厌恶二姑娘,从而好叫郡主……” 他没敢说完一句囫囵话,可是黎晏的表情,已经告诉他,他猜的是对的,说的那些,也一个字都不差!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九十八章:刘家兄弟 第198章刘家兄弟 大约莫过了有那么五六日的光景,先前打发去调查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的人,才有了消息带回客栈来。 这件事情说急也算不上多急,也不必避讳人,赵隼带着消息进门那会儿,黎晏正拉了魏鸾投壶,魏子期只是掖着手站在旁边儿看着,绝不下场参与。 他挑了眉,又收敛了神色,估摸着自己主子还是为着魏家大爷前几日博弈让棋的事儿,心里头不爽快,今儿投壶,八成也没说什么好听话,魏家那位大爷人精似的,自然不会再下场,只站在一旁瞧着他们玩儿,也就是了。 赵隼三步并作两步近了前去,正巧了魏鸾投中,欢喜雀跃的拍着手:“这回可是我赢了吧,你别耍赖,说好了拿你那枚红碧玺比目鱼佩做彩头,可别不认账啊。” 她一面说,一面把手心儿朝上摊开手,冲着黎晏面前就伸了过去。 黎晏耸耸肩,因见她欢喜高兴,心情自然大好,再一侧目,正好看见赵隼:“既定了彩头,我自然不赖你的,赵隼,一会儿去把我那个比目鱼佩拿来给二姑娘。” 他嘱咐完了,又装模作样的往后小退半步,朝着魏鸾虚一礼,半弯了腰下去:“魏二姑娘是投壶的个中好手,往后,可千万手下留情,不然我齐王府有再多的好东西,也架不住二姑娘这样的好本事呐。” 于是她又咧嘴笑,大约也好些天没这样眉开眼笑过,连带着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欢愉。 魏子期站在一旁瞧着,心里头也高兴不少,有时候也不得不佩服黎晏的本事,大概也只有他,能在这种时候,还逗的鸾儿喜笑颜开。 赵隼一面应个是,一面又凑上了三两步,是朝着黎晏的方向去的,放低了声音叫主子,可声音里透着的却是认真和严肃。 魏鸾的笑立时就收了,看看黎晏,又看看赵隼,打发了子衿她两个去把东西收拾起来:“你们收拾了先上楼吧。” 两个丫头知道这怕是有话要说,便的一声,什么也不多问,只忙着自个儿手上的事儿,收拾了东西,便一前一后的上了楼梯不提。 黎晏眉心跳了跳:“有话回我?” 赵隼嗯的颔首,后话没开口。 黎晏心里知道,这一定不是京城的事,不然他会避开魏家兄妹,是以他稍稍放心,往大堂中四方桌旁步过去,拉了身下长椅坐下来:“之前叫你们去查的,陈昱卿身边那两个小厮,有消息了?” 赵隼又说是,跟着说了句主子英明。 其实不过是溜须拍马的话,平日里奴才们说的也多,赵隼偶尔也会说,谁都不会当真。 可今儿魏鸾也不知是怎么的,噗嗤一声就笑出来,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她又觉着不好意思,又看赵隼脸上分明有些许挂不住,心下愧疚,忙掩唇:“别瞧我,我没事儿,赵隼呐,你有话只管说你的。” 她一面说一面落了座,徒留魏子期在她身后频频摇头,不多时也跟着在她左手边坐了下去。 “陈家大爷身边那两个小厮,原是一对儿兄弟……” “兄弟?”黎晏吃了一惊,反问回去。 赵隼的话叫他打断了,却仍旧平声回个是。 魏子期咦的一声把话接过来:“那看起来,这家人的日子,实在是艰苦的很了。” 谁说不是呢? 寻常人家揭不开锅,也都是先拿了女儿去卖,为奴为婢的,换了银子贴补家用,要是机灵点儿,有本事点儿,能得了主子的喜欢,步步高升,将来做了人家府上管事的姑娘,一家子跟着沾光,再遇上个有些姿色的,爹娘卖孩子时,打的就是给人家做妾做通房的心思,还不为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 卖儿子的也有,有些人家女孩儿小,又或是出了门的,就只能卖儿子,可从没有说,一卖就卖俩的,那得穷成了什么样子,真是多等一日怕就要饿死人,才会把两个儿子都卖给人家做奴才,家里头不留下个男丁支应事儿,全送到了人家家里去。 黎晏不由的蹙眉:“你继续说。” 赵隼这才敢重又开口:“这一对儿兄弟姓刘,土生土长的湖州人,爹娘都是老实巴交的平头百姓,大字不识,名字拆了吉祥二字,给兄弟俩。可是刘吉和刘祥兄弟,却有个舅舅,实在不是个老实的主儿。” “那他们这个舅舅,是怎么个不老实法?”魏鸾叫他的话勾起好奇心,再想想,只怕这事儿是要着落在兄弟两个这个舅舅身上的,不然赵隼不会拐弯抹角的去提起个不相干的人,于是她又多问了句,“他们那个舅舅,跟陈昱卿的死,有关系?” 赵隼点头又摇头:“姑娘听奴才说了,就明白了。” 她哦了一声,讪讪的摸鼻尖儿,倒显得她心急了。 黎晏也没吭声,只是白了赵隼一眼:“那你还不赶紧回明白了?” 得,这就是又说错了话了。 赵隼低了低头:“他们这个舅舅,叫王石头,三十来岁的人了,克妻,前头娶了两个,都叫他克死了,后来没好人家的姑娘愿意跟他,加上他家里又穷,就一直一个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大多时候,都赖着他姐姐姐夫,也就是刘吉和刘祥兄弟家。” 魏鸾下意识的皱眉。 这样的人,活的卑微又恶心,是打算一辈子都赖着人家家里的,自己一点儿出息也不会有。 那头赵隼见他们不言声,才又紧着接上来:“可是半年前,王石头突然发了横财,置办了一处宅子,买了个年轻俊俏的姑娘,倒也不是说娶进门,就那么跟着他,外头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也没人说什么。原本想着,他平日里又贪一个赌字,有什么发横财的机会,也都得叫他败光了,这好日子,也不会过长久,可这半年过去了,他日子照旧过的风生水起,三个多月前……”他略顿了顿声,刻意的提醒了一回,“也就是陈家大爷出事前不久,他又买了一处两进的宅院,叫刘吉兄弟一家子搬了进去,说是这么些年全赖他姐姐姐夫照顾,如今既有了本事,只当报恩了。” .。4m. 第一百九十九章:计中计 第199章计中计 这可真是奇哉怪也了。 魏鸾眉头紧锁:“他做了生意的?” 魏子期却摇头:“做生意也是要本钱的,半年前突发横财,他这样的人,绝不会拿这笔银子去做生意,怕多半仍是挥霍无度。” 可那怎么会半年过去,还有闲钱再去买一处两进的院落,安置刘家人呢? 再者说了,似王石头这样的人,大多是狼心狗肺,他穷苦时,粘着那些苦哈哈的亲戚们不撒手,可他要是一朝富贵,那就是翻脸不认人,谁也甭想从他身上讨着半点儿好处,一文钱他也不会舍得花在这些亲戚们身上。 黎晏深感此事古怪,目不转睛的望向赵隼:“你们打听了这五六日,总该打听清楚了,他这笔银子,是从哪里来的吧?” 赵隼说是,越发弯腰下去:“王石头买回家去的那个姑娘,今年才十六,他年纪做人家爹都足够了,好好的姑娘,叫他糟蹋了,连个名分也不给,奴才们找过那个姑娘,说是王石头先前吃多了酒,说漏嘴过,说他在替陈家办大事儿,宅子女人算什么,将来陈家得养他一辈子,他要什么有什么。” 话至于此处,他又顿了声,侧目去看魏鸾,犹犹豫豫的:“后来酒醒了,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把人家姑娘打了个半死,威胁着不许她对外说出去半个字,不然就要把她活活给打死了。那姑娘又害怕,本来就有卖身契在王石头手上,又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傍上了陈家这棵大树,她哪里敢招惹王石头,也就三缄其口,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了。” 果然,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魏鸾倒吸口凉气:“所以这笔钱,不,半年前的,三个多月前的,王石头手上所有的银子,都是陈家人给他的?” 赵隼一味的点头:“奴才们也去核实查证了,王石头突然发达,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可这里头,有个人,却很奇怪。” “什么人?”黎晏仍旧没挪开目光,“陈家的人?” 他说不是:“这个人是陈家三爷乳娘的儿子,叫冯正北,平日是跟着陈家三爷花天酒地,无恶不作的一个人,不过他仗着自己亲娘奶大了陈家三爷,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自恃与那些人都不一样,几乎从不与王石头这样的人往来。” 他这样说,黎晏他们就明白了。 恐怕冯正北其人,是拿自己当宅子里的爷了,王石头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入了他的眼呢?尽管他们本都是一样的人,可他心里不这样想,自然不会同那样的人往来。 “他是半年前和王石头走动的?” 赵隼又点头:“不止如此,奴才查到的,是他好几次给王石头送过钱,或者说,王石头从陈家得到的那些银子,十有**,都是经冯正北的手,送到王石头手上去的。” 这是买通!这一定是买通! 魏鸾倒吸口气,瞳孔也蓦然放大了:“所以王石头并不是心存善念,才会买下一处两进的院落安置刘家人,而是那笔银子,本就是要他经手,买了宅子安置刘氏夫妇,因为在不久之后,他们要刘吉和刘祥兄弟两个,做出这等杀人害命的事情。” 她越说越是心惊,简直难以想象,这些人在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样的筹谋,又盘算了如何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觉得胸口一痛,又是一惊:“那时表哥到湖州,和陈昱卿也已经起了矛盾,或许他们本来只是打算要陈昱卿死,而表哥只是正好撞进来,于是才有了这样一番筹谋盘算。人死了,陈正廷在盛怒之下,加之昔日的仇怨,他只会想尽一切办法,要表哥偿命,要孙家不得善终,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是他自己家里的孩子,要置他的长子于死地!” 或许是刘吉和刘祥兄弟俩做的时候心生退缩之意,又或许只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让得宝看出了端倪来。 原本他们可以无声无息的让陈昱卿彻底消失的 “这是陈家内宅之祸。”魏子期眸色深沉,脸色也难看极了,“到头来,他们却把罪名赖在了表哥和孙家头上,孙家为此舍出去多少银子,表哥又为此案在牢中遭了多少的罪,可事实上,他们都是无辜的表哥没有杀人害命的心,他吃多了酒和陈昱卿动起手,是被人陷害,才会导致陈昱卿的死,归根结底,问题出在刘吉和刘祥兄弟身上,和表哥没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黎晏斜过去一眼,也是黑着一张面皮的,“人到底是折在孙昶手上了,只能说这其中另有隐情,孙昶绝对罪不至死,一条命,是能够保全了。至于陈家内宅之祸嘛子期,你是宅子里长大的孩子,我问问你,陈昱明家中行三,又从来都是最不成器的一个,他害死陈昱卿这个长子,也不过便宜了陈昱礼而已,他图什么呢?” 哪里会有人这么糊涂,冒了天大的风险,又不知花出去多少银子,还招惹上王石头这样的人王石头醉酒之言,说陈家要养活他一辈子,这话一点也不假他手上捏着的,是陈昱明的死罪,除非陈昱明杀人灭口,不然可不就得养活他一辈子吗? 可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嫡长子不在了,那么大的家业,怎么轮也是陈昱礼来继承,轮不着陈昱明,他也捞不着半点好处,他图什么呢? “殿下的意思是这是计中计?” 魏鸾听他两个说起这些,一时只觉得头疼,素手指尖在桌子上轻点了几下:“不管这是不是计中计,也不管到底是陈昱明杀人害命,还是陈昱礼为一己私欲残害兄长还要嫁祸给弟弟,都是他们陈家自己的事情,到府衙摊开了说,证据摆出来,自有杜知府去查,有陈正廷自己分辨,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话音落下,侧目去看黎晏:“我们要做的,是救人,不是救陈家。” 第二百章:怀疑 第200章怀疑 救陈家? 不。 陈家于黎晏而言,是极陌生的存在,如果一定要他说出个所以然,那便是不喜欢三个字吧。 这家人,从陈正廷这个长者,再到陈昱明这个同辈人,没有一个叫他喜欢的起来的。 要么是气焰嚣张,仗势欺人,要么是心思极重,深不可测。 和这样一家人打交道,难受又累得慌,如果有可能,他倒愿意一辈子不与陈家人往来。 陈昱卿之死,不管到底是不是陈家内宅之祸,还是外头有什么人想搅扰的陈家宅子不宁,与他都毫无关系。 魏鸾前半句说得对,他们特意走一遭湖州,还平白被卷入这诸多纷争之中,为的,不就是救孙昶一命吗? 只是事赶事,既到了这一步…… 黎晏沉了沉声:“前几日不是还交代了,叫你们盯着点儿温瑶吗?” 赵隼一直提着精神等他问话呢,掖着手,竖着耳朵,这会儿听见他这一嗓子,忙肃了肃面皮:“是,一直盯着,温姑娘那里倒没什么异常的,每日照旧是家中与秀坊两头跑而已。奴才也打发人去打听过了,他们家还是老样子。刚出事儿那几天,温姑娘是没出过门的,过了有大半个月,她娘病倒了,实在没法子,她才又回秀坊去做工,换了银子贴补家用。” 这倒是人之常情。 傍晚时分遇上陈昱卿那么个不着调的,当街叫拦住了,换了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怕是要吓破了胆,自然不敢再出门,要是有些骨气的,恐怕寻死觅活的事儿也干过了。 那天要不是正好遇上了醉酒的孙昶,温瑶会遭遇什么,他们已然可以想到。 可黎晏仍旧觉得,这一切都太过于巧合了。 他反手摸鼻尖儿:“她从前也有过至晚方出城归家的时候吗?” 赵隼想了想:“有倒是有,可极少。温姑娘在刘家秀坊做工也有些年头了,她是家里的长女,到这个年岁还没有出嫁,实在是因为家里头穷苦,拿不出嫁妆来,倒也有人家看上她的相貌和手艺,可实在是穷,底下还拖着三个弟弟……” 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来二去拖到现在吧,这几年在刘家秀坊做工,除非是遇上城中有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把她叫到家中去看绣样,平日里她从不晚归的。” 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孩子能顶事儿,底下的弟弟年纪都还小,什么忙也帮不上,温瑶那个娘,身体又一向都不大好,是以她检点的很,很少在外头多做逗留。 其实魏鸾想来,温瑶的心,大概是一潭死水一般。 没了心的行尸走肉,每日活在这世间,从来都只是为别人而活,那个家,并不是她的家,也不可能带给她任何的温暖,那一家子人,从老到小,都只会在她身上榨油,等榨干了,卖个好价钱…… 魏鸾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黎晏眼尖,眉心一跳:“也没起风,怎么打冷颤?” 她说没事,面色却沉重得很。 魏子期侧目看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也有各人的命数,至少,她能叫表哥高看一眼,放在了心上,又为她,失手打死了陈昱卿,她的命,也不算极苦。” 黎晏听他这一番话,显然不悦,眉眼处往下一拉,沉了面皮,再不发一言。 魏鸾心下也怅然。 这样的想法未免太过可笑。 且不说这次的事情,便是一切如常,孙昶都未必能把她迎回家去,上有严父严母,下有贤妻娇女,一个温瑶,算什么呢? 更别说为温瑶失手杀人的事儿一出,温瑶和孙昶之间,就更加不可能了。 孙家宅里,绝容不下这样的一个温瑶,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么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尽管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大家心下明了,此事和温瑶,和孙昶,都不大有关系,但在舅舅与舅母的心中,总归横着一根刺。 孙昶能为她做出这种事情,诚然也有醉酒之故,可毕竟还是为她失去了理智。 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哪怕只是个妾,也难保将来孙昶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那是孙家的长子,家业是要交由他来继承的,孙家冒不起这个险,也不可能叫他去走这一步。 只是同兄长争执这个,没什么必要,况且黎晏那个脸色,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她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许他真的以为,被富贵人家的爷看上,就是那些穷苦人家姑娘们毕生最大的幸事。 魏鸾心下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再去接这茬话,生怕再招了黎晏那股子劲儿。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黎晏:“现在还要盯着人家温姑娘吗?” “我依然觉得她有问题。”黎晏不假思索的回她,正好也偏过头,与她四目相对,“这一切太过于巧合,你不要忘了得宝说过,如果换了别的什么人,恐怕孙昶没那么大的气性,即便是醉酒,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错手杀人的地步。” 他还是觉得,温瑶这个人,是早就有人准备好的,或者说,那天傍晚发生的事情…… 魏鸾一拧眉,转而去问赵隼:“温瑶那天是去了谁家看绣样吗?” 赵隼说是:“城西的沈家。说是他们家大奶奶要做条裙子,寻了极难得的料子,想了好久才叫人去请了温姑娘过府看绣样,打算把裙子的活儿单交给温姑娘。”他一面说,一面又弯了弯腰,像知道她必然会追问似的,自顾自的又添了两句,解释道,“姑娘大概不知道这里头的门道。这活儿要是交到秀坊,秀坊的人派到温姑娘手上,温姑娘赚不了沈家的银子,只能拿她自个儿的工钱,可要是沈家大奶奶找上她,要她来做这条裙子,那就是额外的一笔银子了。” 所以温瑶私下里会在城中接活儿,而秀坊主人大约是为她手艺实在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她接的也不多,加上她家中也实在太过困难了些,便也就任由她去了。 魏鸾点头示意知道了:“那你如今,是不是要连城西沈家一并怀疑上呢?”2k阅读网 第二百零一章:放过她 第201章放过她 黎晏倒是觉得古怪,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的偏颇温瑶。 魏鸾不是这样的人,感情用事?这四个字他很少会放在魏鸾身上。 大多时候,她懂得隐忍克制,自从上次大病一场,痊愈醒来之后,就愈发如此。 从前在家中还会有胡闹的时候,故意去怄章氏,现如今在大事上,连章氏也能容忍了。 怎么这次遇上这个温瑶,她却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黎晏拧眉:“你为什么总想帮温瑶说话呢?” 魏鸾也叫他说的一怔。 她自己是一点儿没察觉的,可叫黎晏这样一提,她再仔细的去回想,说出那些话时的心境,竟好似真的是在为温瑶开脱说话,希望黎晏不要再去追究这个姑娘。 是可怜吗? 或许吧。 魏鸾摸着鼻尖儿,吸了口气:“可能是觉得她可怜吧。” 她话音落下,果然就瞧见黎晏翻了个白眼丢过来,不屑极了。 他嘴角抽动,分明是有话要说。 但魏鸾知道,他这一开口,必定没什么好话,于是一扬声,赶在他前头开了口,把他所有的后话全都给噎了回去:“你不必与我说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事到如今我也无意知道,她究竟从一开始就是一枚棋子,还是有人借了此事大做文章。这一切所谓的真相,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黎晏,她和刘家兄弟不一样” 她尾音拉长,语气中满是无奈:“刘家兄弟打小跟在陈昱卿身边,是陈家大爷贴身服侍的人,月例银子并不少,就拿我们家的例来说,一人一个月少说一两银子,他兄弟二人,就是二两银子,更不要说主子们平日里的打赏,贴补家用绰绰有余,这十几二十年间,积攒下来的也不少,怕是给他两个娶媳妇也尽够了,不然你以为,刘家是靠什么,养着那个王石头的呢?” 黎晏略抿起唇角:“那你觉得,他们并算不上穷苦,所以为了银子,去谋害陈昱卿性命,是罪不可恕,而温瑶,哪怕是她自己甘心做棋子,也只是因为,家中实在穷苦,她被逼无奈,为了生计,为了活下去,不得已而为之?” 他反问,便是不认同魏鸾的话。 魏鸾挑眉回望过去:“她是有手艺,能在秀坊做工,可不一样没能把自己嫁出去,没能给自己攒上一份儿嫁妆吗?我们不知道温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可单这样看看温瑶,这一家人,大约都是会吸人血的恶鬼。我说不好到底是可怜她,还是如何,你就当我是可怜她吧。” 她低下头去,摆弄着自己的手指,目光也盯着自己的指尖儿看着:“我只是觉得,她长了这么大,吃得苦未免太多了些。更何况,如果她是棋子,也有执棋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你要她入狱,要她去坐牢,这一辈子彻底的毁了,那背后站着的执棋人呢?有些棋子无辜,有些棋子可憎,我更愿意相信,温瑶属于无辜的那一类。” 她的善心,从来不算大,至多在事不关己时,才愿意去体谅。 而温瑶的事情,已经关系到了她,或者说关系到了魏家,她原不会有这么多的耐心和谅解的。 也许,她自己经历过那种无奈和无助,没有人能伸出援手,更没有人能拉她一把,救她于水火之中。 温瑶与她所经历的不同,她遭受的,是天子雷霆之威,连黎晏都束手无策。 那,温瑶呢? 温瑶从小到大,大约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不管她是不是那枚棋子,孙昶的案子,总归能够有个了结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魏鸾深吸口气:“你要的,是赶尽杀绝吗?如果是,那城西沈家也未必无辜。一来二去,还要牵扯多少人进来,才算完呢?” “所以你适才追问,就是有意牵扯出沈家来。”黎晏觉得无奈至极,对于温瑶,他未必就一定要如何,只是心中还是希望,能够得到那个真相。 他不明白魏鸾为什么坚定到这个地步,一定要他放过温瑶,连查,都不要再查下去的放过。 “你想救人,目的达到了,至于别的,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声音里透着清冷,问完了,又兀自摇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魏鸾撇嘴:“并不是不想要真相,可你跟我说过,真相往往伤人。黎晏,她只是个弱质女流,一个姑娘家,凭一己之力撑起温家一整个家,我觉得她很不容易。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为什么非要把她逼到绝路上去呢?而且表哥是喜欢温姑娘的,经此一事,他和温姑娘之间已经不再有任何可能了,可我相信,在他内心深处,仍旧愿意把这个姑娘深藏,且珍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等有一天青丝变白发,还能有这么一个珍贵的人,拿出来回忆回想,在湖州大地上,有那么一个温瑶,是他一辈子的向往。可如果你一定要追查温姑娘,对表哥来讲,只是痛上加痛罢了。” 她顿了声,胸中泛起苦涩来:“你之前说了,不管此案是不是由陈家内宅之祸引起,人命,终究是折在我表哥手上了,这件事,他一辈子都无法拜托。上次我们去大牢里见他,他萌生求死之意,为这条人命,自责难安,不愿苟活人世。原本案子查清了,是另有阴谋,他也许能想通,可心中还会为陈昱卿这条命而感到内疚,你再要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姑娘,只是别人拿了陷害他,或是谋害陈昱卿的棋子黎晏,你这不是在救他,是在杀他。” 黎晏眉心一颤,连带着心都颤抖起来。 一个温瑶,死不足惜,但真的有必要和她针锋相对到这个地步吗? 她说的也都对,尽管还是在为温瑶开脱,但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正经道理。 如果闹到最后,孙昶承受不住这一连串的打击,那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所有努力,又都算什么? 黎晏沉思了好半天,到底沉声叫了赵隼:“温瑶那里,不用再盯着了,你带着人去,把那个冯正北还有王石头,一并抓捕到案,抓了人,就径直送到府衙大堂,我半个时辰后过去。”2k阅读网 第二百零二章:冯正北 第202章冯正北 赵隼带着人行动很快,一路上也没耽搁工夫,到地方抓人,遇上反抗的或是嘴里不干不净的,把人一扭,捆缚起来,嘴里给堵住了,唔唔哝哝的什么也说不清楚,再支使了左右压着人直奔府衙大堂而去。 抓王石头的时候倒还好些,他再怎么混不吝,到底没什么靠山,遇上这样的阵仗,当下就叫唬住了,也不必赵隼手底下的人做什么,只拿了他便算完事。 可冯正北那头,便有些个麻烦事儿。 原来是陈昱明这个人,平素虽说不着调,又是个十足的纨绔,偏对他那个乳娘好到了骨子里,早几年就在城中给他乳娘置办了一处三进的院子,倒也不是支的陈家柜上的银子,是拿他自己那份儿,又央了他娘掏了体己银子贴补了些,总归是买下那么一处院子,且那地方,本就挨着陈家不多远,隔了一条街罢了。 从那时候开始,陈昱明那个乳娘就带着她那一大家子,搬到了这个“儿子”买给她的院子里去住着,而冯正北也更因为此事,越发得意,也越发耀武扬威,深以为自己同陈家三爷也该是称兄道弟的关系,平日里湖州城中横着走,谁都得高看他一眼。 是以当赵隼带着人叫开了冯家大门,而门房上的小厮拦不住人,只能眼看着他们横冲直撞的进了门去,一直到他们在前院大堂中拿住了冯正北,冯正北整个人暴跳如雷,深以为这伙子人是不要命了! 他心中是那般想,嘴里也是那样叫嚷的:“哪里来的混账东西,不知道这是哪里吗?也敢在我冯家地界放肆,我看你们横是不要命了!” 他一面叫嚷,为着人叫赵隼带去的人反手压着,他胳膊上疼得不行,又扬声叫府里的奴才们。 可是赵隼带的人原也多,除了跟着他进门拿人的,余下的都拦在了门口,哪里会叫冯家的奴才进门去帮冯正北。 赵隼高高的挑眉,皮笑肉不笑的。 这些年他跟在黎晏的身边,见识的无不是大梁权贵,不是位极人臣,就是富贵无极,平日见着主子们,他收敛锋芒,那是为着不给他主子招惹是非,不叫人背地里嚼舌头,说他一个齐王府的总管,都是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没得以为他主子是个如何趾高气昂的人。 可要放在冯正北这样的人跟前儿,尤其是他嘴里头这样不干不净的,赵隼可再没那么好的脾气。 他冲着旁边儿小奴才使了个眼色,那奴才也是个有眼力的,当下横跨出去三两步,近了冯正北的面前去,盯着他啧声咂舌,又摇了摇头,知道冯正北这两句话惹恼了赵隼,他也没想着手下留情,况且今儿个到冯家来拿人,那是他们家殿下的意思,是以他连犹豫都不曾有,一抬手,照着冯正北脸上就是一巴掌招呼了上去。 人家说打人不打脸,打了脸那是极羞辱的一件事,冯正北有多少年没被人羞辱过。 实际上他自己不是不知道,外头的人也有看不起他的,觉得他一味的攀着陈家这高枝儿不撒手,又正经拿自己当个人物,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亲娘奶大了陈昱明,他就是把眼珠子放在头顶上,陈昱明不说什么,陈家人不说什么,哪里就轮得到外头那些不相干的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眼红眼热,嫉妒他有这样好的命数罢了。 眼下叫个奴才这样子一巴掌甩在了脸上,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那样响,实际上甩的他耳畔嗡嗡的。 冯正北一下子就打懵了,可那股子劲儿缓过来,他就挣扎的更厉害:“真是疯了,你们到底知道我……” “我知道你是谁,但恐怕,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赵隼嗤笑着,朝那小奴才摆了摆手,“你下手也忒黑了些,再者说了,叫你拦又拦冯家大爷这张嘴,你怎么就动了手了?” 那小奴才却嬉皮笑脸的,一点儿不当回事儿,弯着腰退回到赵隼的身边去:“奴才也是听着这位大爷嘴里太没个遮拦”他拖长了音,又斜着眼去瞧冯正北,那真是不拿正眼看,说白了,也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儿。 冯正北为他这个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这小奴才又赶在他前头开了口:“咱们在齐王府当差也这么些年了,什么时候有人在您面前这样张牙舞爪的,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些。” 齐……齐王府? 齐王在湖州,冯正北是知道的。 齐王在调查孙昶的案子,那是同陈家脱不了干系的一桩案子,冯正北也是知道的。 早些日子,陈昱明在陈家的酒肆中得罪了那位齐王殿下,杜知府当着陈正廷的面儿,把人下了大牢,到如今都还没有放出来。 这一切的一切,冯正北都知道。 他娘说,见着齐王府的人,躲着点儿走。 他心里有数,不就是看他素日耀武扬威的,横行霸道,怕他冲撞了齐王府的人。 在湖州的地界儿上,有个陈昱明和他成了狐朋狗友,他出什么事儿,陈昱明都心甘情愿的替他兜着,可得罪了齐王府,那就没人兜得住了。 冯正北脸上一时青一阵白一阵的,实在难看的很,到后来,又化作一抹红,是涨红的。 他那条胳膊叫人扭着这么半天,他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就怕动不应,胳膊就废了。 这会子勉强的抬头去看赵隼:“诸位……诸位是齐王府的人?” 赵隼冷哼了一声:“陈家大爷,继续叫骂?” 冯正北鬓边青筋突突的跳,连带着眼皮也跟着一起跳。 先前的那个小奴才,又往外站一步,眼睛朝着赵隼方向瞥过去,再去看冯正北:“这是我们齐王府的大总管,赵隼赵大总管!” 齐王府的大总管……这个人看起来年纪不算大,冯正北从前有所耳闻,说齐王身边那个总管,是从小跟着他服侍的,一起长大的情分啊…… 冯正北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赵总管,不知者不怪,是我无礼了,可实在也是……实在也是您带着人突然就闯进来,二话不说这样拿了我,我这一时也糊涂了,这才……” “不知者不怪?”赵隼仍旧是嗤笑,好似根本就不把他的话放心上,“上一回,陈三爷伤着了魏二姑娘,说的也是不知者不怪,可我瞧着,殿下可没意轻纵了这个不知者。” 冯正北心下咯噔一声。 这么说,就是这事儿过不去了。 他虽素日混账了些,却不算是个十分糊涂的,并不像陈昱明那样。 瞧一瞧赵隼端出的架势,再想一想他说的话,冯正北索性把那副讨好的嘴脸也收了回去:“赵总管这意思,今儿就是特意来寻晦气的了?” 赵隼心里觉得有趣。 这个人只怕是自视甚高惯了,见着王府的人,也敢用上一句寻晦气。 他这头没说话,先前的小奴才已然张口就啐了过去:“凭你什么人物似的,也值得我们殿下来寻你的晦气吗?这么大个人,一张口自称是个爷,站在这儿说出来的话,却也不怕人笑掉了大牙的!” 这奴才素日就是个牙尖嘴利的,但他机灵有眼色,又的确会办事儿,从前赵隼调教过他一阵子,叫他把那副刻薄的嘴脸收敛些,不过今日赵隼倒觉得,刻薄,自也有刻薄的好处了。 这会儿去看冯正北的脸色,是彻底的黑了,可偏偏对着王府的人,他又是敢怒而不敢言,听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只能把那点子气性往肚子里头咽。 赵隼觉得有趣,可正事儿要紧,前头主子也说了,半个时辰后要动身往府衙大堂去。 他略算了算,去抓王石头时,没费什么工夫,这会儿估计人也已经押到了府衙去,冯正北这头嘛…… 赵隼终于正了神色,不再与他调侃那许多:“冯大爷,王石头这个人,你认识吗?” 冯正北其实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不认得的,可是话到嘴边,没由来的,他改了口。 也许是赵隼那灼灼目光灼伤了他,吓的他不敢扯谎,也许是他们这阵仗太大了些,他莫名就先心虚了。 总之冯正北点了头:“认得,一起吃过酒,有些交情。”他说完了,反倒有拧眉反问,“那又怎么了?齐王殿下管天管地,还要管我交什么朋友,见什么人吗?” 赵隼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有些不上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心里头一点数都没有,把个什么不干不净的话都挂在嘴边,殊不知,早晚有一日,得祸从口出。 他嘴角扬起的是讥讽的笑:“既承认了,那就跟咱们到府衙去吧,王石头眼下已经押到了府衙去,过会子我们殿下要亲自审问。” 冯正北浑身一震,而押着他的两个奴才,也果然动了起来,是要提了他出门的举动。 他没由来心慌了,整个人身子往下一沉又一坠,再不肯挪动半步。 那两个奴才年纪也不大,虽说力气大,可也架不住他这么大的身量往下坠,自然一时也提不动他,推推搡搡的,竟一点用处也没有。 赵隼一时头疼:“怎么,还要三催四请,才能叫冯大爷挪动挪动?” “不是……”冯正北是彻底慌了神了,一开口语无伦次的,可他又害怕,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叫人家拿住了把柄,于是赶紧闭上了嘴。 过了好半天,他缓过了那个劲儿,才敢开口:“我这也没犯事儿吧?王石头怎么了?他犯了案子吗?怎么惊动了齐王殿下呢?赵总管,我就是跟他吃过几次酒,这……他就是犯了法,也轮不着我来连坐吧?” 这是要当泼皮耍无赖了。 赵隼替黎晏办差的这些年,也见过那些耍无赖的,无非是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就开始撒泼,好像这么着,就能顶事儿管用一样。 他原也不怕冯正北跑了,一摆手,示意两个奴才不必动他,紧跟着又自己上前小半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冯正北:“冯大爷,要说这半年的时间里,偷偷摸摸的塞给王石头几百两银子,足够他买下两处宅院,还买了个妙龄丫头在房里服侍,这样的交情,您说只是吃过几次酒,这是打量着蒙我,还是蒙我们殿下呢?” 冯正北的眼底闪过震惊:“你们……你们怎么……” “我们怎么知道?”赵隼又站直起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样子,冯大爷也只是徒有其表,实则是个草包,连这点子道理竟都不明白,还要张口来问我这个奴才。”他一面说,一面咂舌又摇头的,“冯大爷,还不走吗?叫我们殿下等着您,您的架子,可就太大了。” 冯正北怕了。 给王石头送钱的事情,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从来是自己悄悄地,借着吃酒的由头,席间就把钱给了王石头的。 而王石头也还算是乖觉,平时两个人看起来交情不错,但这些事,他从不对外张扬,也怕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现如今一转脸,齐王府的人又怎么知道的? 如果他们知道了那些银子的事,知道了王石头和陈家是有往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 “不”冯正北的声音里带着颤抖,“赵总管,这跟我可都没关系,那些钱,也不是我的钱,我也只不过受人所托的,跟我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啊!” 他慌了,跌坐在地上,手却往前伸着,试图去攀拉上赵隼的衣摆,好似那是最后能够救他性命的一根稻草,他拼了命,也想要够着。 然则赵隼并未如他所愿,在他将要触碰到自己长衫下摆时,往后一退,叫冯正北抓了个空。 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会怕成这样,就不怕堂上他不开口了。 可他心里也是不屑的。 这样的人,能成什么气候呢?想来陈家那位大爷也是可惜,竟折在了这样的小人手上。 赵隼冷下了脸来,再没有心思与他周旋打官腔,摆手支使了左右:“请冯大爷府衙去吧!”2k阅读网 第二百零三章:被拿捏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03章被拿捏 府衙大堂。 黎晏带了魏子期兄妹在堂上,杜启崖是敢怒而不敢言,原本他们来的时候,魏子期和魏鸾也说过,他们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大堂之上。 且不说这案子事关他们亲眷,便是他们这样的白衣之身,何况魏鸾还是个姑娘家,堂而皇之的立于府衙大堂之上,也不合规矩。 然则黎晏又哪里会听这个呢? 于他而言,这并不算什么,普天之下又有谁不知道,他从来偏颇魏鸾,凡是魏鸾干出的事情,在他这儿,就没有逾越两个字,哪怕是旁人说破了天,也是不顶用的。 眼下黎晏端坐高台上,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令置了官帽椅,坐在他下手左侧,而杜启崖坐在右侧,目光时常是落在兄妹二人身上的。 魏子期外出走动得多,也见惯了人家打量和审视的目光,不管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他都能泰然处之。 魏鸾倒也还好,只是今日杜启崖的视线太过不客气,也没有半分的遮掩,就那样明目张胆的投向她,盯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有些坐立不安,轻咳一声,扭脸儿去看黎晏。 黎晏自然是瞧见了的,惊堂木在手上转过一回:“杜知府看什么?” 杜启崖心下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唯恐惹恼了黎晏。 他今日带着人突然出现在府衙,而且那时王石头已经被齐王府的奴才捆绑了送到府衙多时,他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黎晏就带着魏家兄妹来了,直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多看了魏鸾两眼而已,啧 杜启崖一面摇头,一面问黎晏:“殿下叫拿了王石头到堂来,这是他冲撞了殿下吗?” 黎晏反倒高高的挑眉,回望过去:“杜知府认得他?” 杜启崖点头说认得:“他从前泼皮,在城中没少招惹麻烦,府衙大堂也走过几回,后来发了财富贵了,又有些仗势欺人的举动,叫人家告到衙门来的时候也有,是以下官知道这个人。” 果然是个横行霸道的泼皮无赖,赵隼打听的也没冤枉王石头,这个人,在知府衙门都是有名有姓的,连杜启崖都对他印象深刻,足可见平日里他如何张狂了。 黎晏略蹙拢了眉心,低头去看跪在堂下的王石头。 人大约都这样,平素再如何张牙舞爪,遇上了贵人,没了底气,便先蔫儿了下去。 此时他跌坐在堂下,连跪直身子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心虚的不行,头也不敢抬,更别说去正视黎晏,与他四目相对了。 黎晏心中不屑,若不是为着这个案子,这样的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多看上一眼。 他把嗓音略清了一把:“王石头是吧?” 王石头肩头瑟缩了一阵,点着头说是,连声音都在打颤。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斜着眼风扫过案上置的惊堂木,他其实想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的,可是打量着王石头那个模样,大约大约用不上这东西。 于是他嗤了一声,连声儿都冷淡了下来:“叫人拿了你到府衙大堂,知府大人这会儿云里雾里不明白,你自己个儿,心里有数吗?” 王石头终于抬起了头,堂中众人才看清楚了这男人的长相。 左边嘴角处一直延伸到耳垂下方,有一道颜色已经极浅淡的疤痕,那是经年累月过后,伤疤已经不明显的状态,可乍然看过去,还是能瞧真切仔细的,是以便让王石头那张原本看来还算老实的脸,有些狰狞吓人。 魏鸾想来,如果没有那道疤,她大约会以为眼前人敦厚老实,可有了那道疤 她略掩唇,偏了偏头,正好看见了魏子期眉头紧锁。 果然,人人厌恶。 也许,厌恶的不是那道疤,而是王石头这个人,毕竟他的的确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王石头看得清众人眼底的不屑和嫌弃,垂下头去,眼神略暗了暗。 他想着黎晏那句你该心里有数,又一阵说不出的丧气。 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为了那点银子的事。 他吞了口口水:“殿下,我的那些银子” 可是他话音未落,外头赵隼带着人押着冯正北已经进了门来。 赵隼端礼问安,旁边儿小奴才自然押了冯正北跪下去。 瞧见了冯正北,王石头的心才彻底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从没想过事情会有败露的一天,他也没有这个脑子,即便是齐王到了湖州之后,冯正北曾经有意的提醒过,叫他稍稍收敛些,别叫他惹上什么麻烦,回头真要招的一身骚,谁也帮不了他。 他没放到心上,或者说,压根儿也没听进去。 黎晏见他起先开了口,这会儿一见了冯正北,反倒又收起后话,一味的盯着冯正北瞧,于是点了点桌案:“这就是冯正北?怎么耽误了这么久。” 赵隼猫着腰立于堂下,就站在他二人身侧,抱拳一拱手:“到冯家拿人的时候,冯家这位大爷颇有些古怪脾气,嘴里也是不干不净的,奴才们这才耽误了些工夫。” 黎晏啧声咂舌:“看样子,陈家这一向对你是不错。” 他眼中一片阴翳,再开口时,也全然不见了温和态度。 先前虽然是问赵隼话,可这会子话锋一转,直冲着冯正北面门而去:“若非你仗着陈家之势,凭你什么好出身一样,也敢在这湖州城中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他们早说过,湖州富庶,再不济,富贵人家也太多,更有似陈家这样,昔年从京城返回湖州的,别的人家也是有的,只是大概都不如陈家当年在京中那样风光罢了,是以湖州城中,也当得起一句卧虎藏龙,只是这虎也许小些,龙也大概没那么长成罢了。 赵隼既然敢带着人冲进他冯家大宅去拿人,背后要没点儿势力,谁这么去得罪陈家呢?但听着赵隼的意思,冯正北怕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好话一句都没有。 至于后头如何服了软黎晏都不必多想,也知是赵隼亮明了身份的缘故。 他眉毛越挑越高:“陈昱明平素就这样纵着你?就为着你娘奶大他?还是说,他其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是被你知道,被你拿捏的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零四章:贪心所致 第04章贪心所致 黎晏是心平气和的在问,可是大堂外的古树上,落了三两只鸦,他话音落下时,正好有鸦鸣的声音传进屋里来,那声音透着一股子沧桑,叫人听的心内惶惶然。 冯正北的鬓边已然盗出了冷汗来,他下意识的说没有。 那头杜启崖也总算是听出了些端倪,合着把这两个人拿到府衙,是为陈家之故啊? 他面上虽然不露,心下却不免震惊。 本以为这位殿下在湖州城,不会有什么作为,加之关于魏二姑娘的流言一起,他乱了心神,就更不会对孙昶的案子多上心,横竖这么多天过去了,这案子仍旧一点进展也没有,无非是他齐王的身份压在这儿,没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催问,陈家先前为着陈昱明还关在牢中,就更不敢去追问。 可是出乎杜启崖意料的是,黎晏在偷偷地调查着证件案子的来龙去脉。 这个王石头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陈昱卿身边两个小厮,就是他的外甥。 得宝还关在府衙大牢里,他也问过了几次话,到没问出什么来,后来索性也不问了,反正案子归了齐王管,他连问话都是纡尊降贵到牢中去问,不好提了人来升堂,费力也未必讨好,便索性不做。 杜启崖心念转过,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么一个念头也许,在得宝进城之前,是见过黎晏的? 他如实想,便急于求证,话在嘴边儿过了好几个过,临了了又拐了好几道弯儿:“殿下拿了这两个人,下官知道这个王石头是刘吉和刘祥的亲娘舅,殿下是查到了什么吗?” 黎晏侧目去看他:“看了杜知府果然是聪慧夙成的一个人,我只问了这么几句话,杜知府就能猜出个七八成来。”他说着顿了顿声,转了转手腕子,没再看杜启崖,“是,我查了陈昱卿身边的人,后来发现,这个王石头,半年多之前突然发了笔横财,在陈昱卿出事前不久,他又得了一大笔钱,置办了宅院,安置刘家一家子人。” 话音落,他才终于又正眼瞧杜启崖:“他是在你知府衙门都留了名儿的人,杜知府觉着,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吗?” “知恩图报?”却不料杜启崖还没开口,跪在堂下的王石头却莫名激动起来。 他挣扎着要起身,甚至想要往前扑。 赵隼一时吃惊,唯恐他没个分寸,冲撞黎晏,当下一抬腿,照着王石头肩胛处一脚踹过去,王石头一阵吃痛,闷哼一声,便已侧翻在地。 旁边儿的衙役有眼色的很,三两个上前去把人押住了,好叫他动弹不得。 赵隼那一脚,下了十足十的力道,王石头这大半年来也算是养尊处优,就是以前,也是他姐姐与姐夫养着他,他哪里劳苦过。 是以这一脚,叫他好半天没能缓过神来。 黎晏几不可见的摇头:“这么多人在,你怕他伤了我不成?把他踹出个好歹来,线索岂不是又断了?” 赵隼一低头,请了个罪,但到底黎晏也不是真的要问责,他便猫着腰退到了黎晏身侧去站定住,一概后话都不再提。 那头王石头也略略缓过劲儿来,一抬头,眼底全是不甘:“那是他们家欠我的,要不是他们,我也不能伤了脸。穷苦人家讨媳妇本就不容易,他们害的我破了相,这城中更没人敢跟我” “人家是因为你破了相吗?”黎晏懒烦听他絮叨,一扬声打断他,“你命硬克妻,谁敢跟你?不务正业,游手好闲,谁敢嫁你?难道跟着你,一辈子吃姐姐姐夫的?你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这些钱,是不是冯正北给你的,不论是半年前的那一笔,还是你拿来给刘家人置办宅院的那一笔” 他问完了,一侧目,发觉魏鸾冲他正使眼色,想来是有什么话,他遗漏了,而她坐在一旁,却不好开口。 故而黎晏顿声下来,又细细的回想突然他脑中灵光闪过是了,王石头方才激动地模样,说刘家人欠了他的,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反过来,厚待刘家人呢? 冯正北前前后后给他银子,他只怕更是一文钱也不会用在刘家人身上了! 黎晏面色一沉:“你既说他们欠了你,而我想来,他们肯心甘情愿养你这么些年,大约是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亏欠了你的。你又哪里来的好心,还给他们置办宅子,买了一屋子服侍的奴才,叫他们不必再水深火热的活着,反倒养在大宅子里享清福?王石头,你是这样好心的人吗?” 王石头一怔,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到头来,缓缓地转过头,把目光落在了冯正北身上。 冯正北心下咯噔一声:“你看我做什么,我怎么知道”此时与他多做争论无益,冯正北到底比他有些脑子,正过身,朝着黎晏的方向猛磕了几个头,“齐王殿下明察,小人真的不知道,王石头怎么会给刘家人置办宅子,而且小人也和赵总管说了,那些银子,不是小人的,小人只不过受人之托,叫把银子转交王石头手上去的。” “哦?”黎晏扬了声,尾音音调一挑,“这么说来,你一推干净,你倒成了不知情,稀里糊涂给人利用的那一个了?” 冯正北一面吞口水,一面喊冤枉:“小人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负责给他银子的” “混账东西!”黎晏手上的惊堂木,终于还是拍响了。 堂下王石头和冯正北二人皆吓了一跳,呆呆的往上去。 那头黎晏沉声又开口:“你既毫不知情,如何就那样乖巧,听了人家的话,把银子送到王石头手里去?” “我是我只是我这这,我送那些银子,就”他吞吞吐吐的,看看黎晏,又去看王石头,话分明到了嘴边,却犹豫着不说完整了。 赵隼眸色一暗,已然明了:“送到王石头手上的银子,是你克扣过的,你答应送这笔钱,也只是想从中捞一笔,而叫你送钱的人,决计不会自己去见王石头,至于交办什么差事,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你的事儿,那就是后话了,最初,你只是为了钱,是吧?” 第二百零五章:周氏的银子 第205章周氏的银子 这里头的事儿,说来门道深,可明眼的、经历过事儿的,十有**都能明白,连魏鸾这样养在闺阁中的姑娘,一时间听了赵隼的话,也回过味儿来。 合着这个冯正北,打一开始愿意接这茬子事儿,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主仆的情分,也不是说陈昱明同他交情多好,那可能根本都和陈昱明没关系,纯粹就是他自己财迷心窍,想着经手这样的一笔钱,总归能够捞着不少的好处。 背后的人,既然不肯亲自出面去给王石头送钱,拐弯抹角的托到了冯正北这里来,那便是不愿叫人知道,更不愿叫王石头知道,是以便是冯正北从中拿了钱,多早晚都不怕人发现,横是没人会去查。 至于王石头嘛…… 魏鸾斜了眼风去看,瞧着王石头面上怔怔的,眼底全是不敢相信,目瞪口呆的偏了脑袋,把那样质问的目光,落在了冯正北的身上。 冯正北应该并不是心虚,只是不愿意去面对,故而他连看都没看王石头一眼。 魏鸾分明瞧着王石头奋力的挣了一把,竟险些挣脱出来。 跪在他身边儿的冯正北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更往一旁挪过去。 那头王石头嘴角一动,大约是要叫嚷出来,黎晏懒得听他们打这个嘴仗,尤其是厌烦聒噪无度的人,当下叫了声赵隼。 赵隼会意,黑着脸看王石头:“公堂之上,也是你们叫嚣的地方吗?” 王石头略吃一惊:“大人……”他话一出口,自己就先后悔了,连连的磕了好几个头,“殿下,小人真是叫人给坑惨了。” “坑惨了?我看未必吧?”黎晏怒极反笑,实在觉得,这个人没脸没皮。 他生长在富贵堆里,没见过这样泼皮无赖的人,其实在京城也好,齐州也罢,纨绔不是没遇上过,真正的权贵人家的孩子,就是打小没有好好的养,教坏了,养的一身陋习,走到哪里都是十足的纨绔模样。 可是归根结底,再如何纨绔,也还是有些见识和气度在的,到底那些孩子,家里都有些底子,绝不是王石头这样的人! 黎晏心下越发不屑,那股子寒凉的意思也越涌越多:“你本就存了害人的心,眼下知道自己卖命的钱叫人克扣了,又说你被人给坑惨了?” 他反问了两句,便再也不去理会王石头,视线转了个方向,目不转睛的盯着冯正北:“你说你是财迷心窍,为了那些银子,才愿意在中间传话,给王石头送钱,那是什么人,叫你给王石头送钱的,又为了什么,要隔三差五的给他送这些银子,供养着他?” 到了这种时候,冯正北根本就不想隐瞒什么,他也知道,瞒不住了。 打从赵隼亮明了身份,说是齐王殿下派他们到他家里去拿人那时候起,冯正北就知道,陈家的事情,彻底败露了。 而实际上,这样的结局,并不出人意料。 当初给王石头送钱,王石头又是个不知道收敛的,明里暗里都警告过他,可他大约真的是穷怕了,也穷疯了,突然间手上握着那么多的银子,而为了之后的事,陈家又是摆明了这笔钱会一直不断,有了陈家这座靠山,难道王石头还怕什么坐吃山空吗? 人家说由俭入奢易,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 这个草包赚钱的本事没有,可花钱的本事,那可一点儿用不着人交。 买姑娘,买宅子,金银玉器,应有尽有。 第一回送到他手里的银子,不出五日,他就败了个精光。 但冯正北心里也清楚,那个人选中王石头,自然也为王石头这样的性儿而已。 能拿钱收买的,那就是最简单的。 他这里正想的出神,那头黎晏又咳嗽一声,没说话,但催问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王石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冯正北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坐实了他的罪名。 他这半辈子,是活了个糊里糊涂,可是总不至于,人事不通。 齐王殿下坐在这大堂上,不就是为了给孙家大爷脱罪吗?要能拿住了他,他就成了那个替罪羊…… 然则事与愿违,他又哪里晓得,在冯正北还没迈出冯家大门的时候,就已经下了要坦白的决心。 冯正北跪直了身子,须臾又冲着高台上遥拜下去:“叫小人给王石头送钱的,是陈家周姨娘身边的乳娘。至于为什么送这些钱给王石头”他拖长了音调,声儿是平平的,波澜不兴,再直起身,竟提起了勇气,同黎晏四目相对,“殿下既叫赵总管拿了小人到堂来,还不知道这些银子,是买陈家大爷命的钱吗?” 陈正廷有一妻一妾,这些年下来,他虽然不算宠妾灭妻,但年仅二十四岁的妾室周氏,和陈正廷那个已近四旬的发妻吴氏比起来,到底更得宠些。 周氏当初入了陈家的门,不到一年的工夫,就有了身孕,又一举得男,虽说是个庶出的儿子,可为着周氏得宠,又会讨陈正廷欢心,而巧的是吴氏生的三个儿子,又都是那副德行,唯独次子陈昱礼还稍合陈正廷心意一些,日子久了,陈正廷对这个庶出的儿子,便宠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些事情,早在黎晏留意了陈家举动时,就特意让赵隼去打听清楚过陈正廷在他庶子七岁生辰上,把家中生意十分不错的七间铺面,送到了周氏手上,说是等陈昱舟长大成人,再叫周氏交还给孩子,眼下这些年,都是陈正廷亲自在打理那七间铺面,而周氏因原就是商女出身,陈正廷又从不约束她,是以她偶尔也会过问柜上的生意。 周氏手上有钱,且是不少的钱,七间铺面每年赚回来的银子,恐怕都足够她另起炉灶,另立门户的了,更不要说只是抽出些许,去买陈昱卿的命。 只是这样做,对她真的就有好处了吗? 杀了一个陈昱卿,她还要费不知多少心力,要了陈昱礼和陈昱明两兄弟的命,陈正廷今年也不过三十六七的年纪而已,周氏还要防着再有新人进了门,再给陈正廷生下个老来子…… 黎晏抬手压了压鬓边:“要买陈昱卿的命,这样的话,也是周氏那个乳娘亲口告诉你的?” 冯正北点头说是:“她不见王石头的,当初找上了小人,后头的这些事,还有要交代的这些话,就也都是小人来传话了。” 他话音刚落下,稍稍一顿,又啊了一嗓子,接上了自己的前话去:“殿下是再英明不过的人,其实小人后来也有想过的,她之所以会找上小人,也不过是怕小人被人拿住了,那脏水自然就泼到了三爷头上,横竖怀疑不到她,便是小人说出她,她大概也能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她敢做,就一定有法子把自己摘干净,可至于怎么摘出去……黎晏想来,也无非是在银子上头动的手脚。 他略眯了眯眼:“前前后后,你总共给了王石头多少银子?” 冯正北好似一时之间记不清楚,低下头又掰着指头开始细细的算,约莫有半展茶的工夫,谁也没有出声催问他,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直到他再抬起头:“半年的时间,送到王石头手上的银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五百两了,小人克扣的那些,撑死不过一百两银子。” 其实他拿走的已经不少了。 不过 黎晏冷笑一声:“陈家好歹是湖州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你们的眼皮子未免也太浅,五百两银子,就买了陈昱卿的命了?” 陈家这位大爷的命,未免也太不值钱,不过是王石头一辈子穷苦命,见了五百两的银子,就敢做这样的勾当。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五百两银子,对周氏而言,有那七间铺面在,就实在算不上什么。 按赵隼当日所说,铺面的地契是都在周氏手上的,陈正廷对她可以说是宠爱到了极点,也信任到了极点,柜上的事虽都还是陈正廷在过问打理,但周氏现如今要支取什么银子,那全都是名正言顺的,底下的奴才们也不会有那样多嘴惹麻烦的,会去知会陈正廷一声。 只是送到王石头手上的这五百两银子,恐怕查账,是查不出来了。 周氏的乳娘要把自己摘出去,那这笔钱就不能是从周氏名下支出去的。 黎晏侧目去看杜启崖:“陈家这位姨娘,我倒是听人说起过那么两句,说是生的花容月貌,也是湖州人士,她爹就是湖州城里的茶农,陈老爷当年也是和她爹有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认识了这位姨娘,后来又收了房纳了妾,说起来倒是一段佳话,是有这么回事吗?” 杜启崖一点儿也不意外,顺着他的话只管点头:“周姨娘母家就在城北,周氏茶庄是他们家的营生。” 银子是实打实的给出去了,可是要平柜上的账,要将来不背人查着,要么,这笔银子压根儿不是从柜上走的,要么,这笔银子其后又从别处挪了填补上。 五百两的亏空不易查,但架不住人细查,人命案子没有人敢敷衍草率的处置了,更何况周氏要真有这样的成算和心机,早就该料到此案也许会惊动了齐州。 只是黎晏又隐隐感到奇怪,如果是周氏……她一个女人家,心真的就那样大,敢在孙昶身上做文章,真的不怕惊动了齐州,案子没法子善了,到头来查到她身上去吗? “杜大人,恐怕要劳动你辛苦一趟,带着人把周姨娘名下的七间铺面,连带着周氏茶庄的账目,好好地清查一遍,我要找出这五百两银子的亏空。”黎晏点着桌案,交代话的时候,显得那样漫不经心,“至于她身边那个乳娘,最好是你先去一趟陈家,跟陈老爷通个气儿,人呢,就不能留在陈家了,在你没查清楚周氏账目之前,她都得待在府衙大牢之中,不许人探视,也不许人跟她说话,更不许有人替她传东西出去。” 杜启崖已然站起了身,又不得不佩服这位殿下的心思缜密,一拱手应了声是:“下官这就带人去办。” 他迈开步子往堂中走了几步,须臾又顿住脚步,略想了想,回过身来再看黎晏:“那周姨娘……” “她到底是陈老爷的姨娘,是女眷,主不主,仆不仆的,一时没查明白,就要收监,说不过去。”黎晏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只拿了她的乳娘,但是这位周姨娘,恐怕要陈老爷单独划个院子出来,把她先禁上几日,仍旧是你府衙的衙役去看管,不许人进出,不许人和她说话,要说陈家有什么不方便,那也只能暂且不方便了。” 他交代完了,眼看着杜启崖面不改色的转身要走,又想起吴氏来,扬声又叫住人:“事情闹开,估计吴氏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她亲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现在把周氏牵扯进来杜大人,周氏如今也算是重要的涉案疑犯,你可得叫你手底下的人,把人给看好了,她要出了什么差错,你可不好交差。” 杜启崖眉峰一拢,心下一凛,仍旧恭恭敬敬的做礼,客客气气的说下官明白,只是转身出门时,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黎晏到湖州之后,几次三番的试探他、警告他,他久居官场,不是个傻子,早就听得出来,也看得分明。 先不说黎晏初登府衙大堂时的下马威,便说他府衙大牢之中现而今关着一个得宝,那就是最堂而皇之的试探!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曾庆幸于有黎晏这位齐王殿下,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接过去,可是黎晏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欺侮人,实在叫他忍无可忍! 杜启崖掀了眼皮望天,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蓝,水洗过一样,可他的心情,却丝毫不能随着白云游走而放晴。 陈家的这个案子,总该了结了,只要案子了了,孙昶平安无事的离开大牢,黎晏才会早日离开湖州,而他的心情,才能彻底放晴一切,都应该随着冯正北和王石头被抓捕归案,而结束了!2k阅读网 第二百零六章:明哲保身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06章明哲保身 在陈家的这件事情上,杜启崖没有丝毫的犹豫不决,带了人登堂入室,听了黎晏的,该拿的人拿了,该关的人关了。 杜启崖临从堂上离开前,黎晏那句话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周氏的身份到底不同些,实际上有些尴尬,说是主子,可她也不过是妾,但要说是陈家的奴婢,恐怕陈正廷又不是那样看她的,再者说来,她自己如今还有着陈家七间铺面,怎么论,也该算是半个主子, 而据杜启崖所知道的,周氏素日里也十分的端着主子的款儿,就为着数年前陈正廷给了她的那七间铺面,这湖州城中每每有个什么宴,周氏也总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人家家中。 起初也有些议论的声音,只是日子久了,谁的日子也不是为了一个周氏过的,大家渐渐地习以为常,自然也就不再说了。 今次杜启崖叫人将禁足周氏的那个西跨院,同陈家主院拿石砖砌了一道墙,暂时算是隔开了来,单放了三班衙役,昼夜轮替的看着周氏,真是听了黎晏那句,不许她见任何人,更不许任何人来同她搭话。 陈昱舟打小是长在周氏手上的,母子两个一向感情十分的好,如今周氏遭罪,且杜启崖有心不往这乱七八糟的事儿里头搅和,自然也就没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别说是他去问,就是陈正廷问的时候,他也只说这是齐王殿下的吩咐,有什么话,只管问齐王殿下去,跟他说不着。 其实到了如今这时候,还有什么姻亲情分可言呢? 打府衙出来,杜启崖心里就一直在打鼓,陈家的案子一拖再拖,到底是拖出麻烦来了,估摸着到这会子了,黎晏心里还惦记着,就怕他为着姻亲之故,和陈家里外里的勾结,又讹了孙家的钱,又整治了孙家,替陈家出一口恶气。 可这里头的事儿,他真是一件也不知道! 杜启崖有心抽身出来,哪里还顾得上陈家死活呢? 是以当陈昱舟扯着他不许他走时,杜启崖黑着脸扬声叫了衙役,又支使左右将这个不知事的轻狂小子叉了起来。 陈昱舟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时也懵了:“杜大人是知府,可进了门二话没有,动辄就拿人,抓了人不说,还这样子关了人,一句交代也不给,现下这样支使人将我叉住,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杜启崖冷着面皮嗤笑不已:“交代?陈昱舟,便是你爹”他话音一顿,眼风往陈正廷所站着的方向扫过去,“他敢跟我要个交代吗?” 陈昱舟胳膊上吃痛,拔高了音调就叫爹。 陈正廷脸色又能好看到哪里去呢? 可是人是黎晏吩咐抓的,杜启崖也只是听吩咐办事,如今的湖州城,哪里还轮得到他只手遮天? 他上前了三两步:“到底还是姻亲,你便是有为难的地方,我不令你更为难,你要抓人也好,关人也罢,我一句话也不会说,可这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缘故,你总该叫我知道,这样糊里糊涂的,把我们一家子都蒙在鼓里,咱们两家还是亲家吗?” 他不提这个还好,越是提起亲家二字,杜启崖眼底的冰渣便越是往一处聚拢,到后来终于破碎开来,散落了一地。 杜启崖周身散发出的寒凉气息,几乎要把这一屋子的人都给冻伤了:“你这是叫我念着情分,因私废公吗?我说了,人是齐王殿下叫抓的,你的那位好姨娘,也是齐王殿下叫单独关押的,没把她一起抓回府衙大牢,就已经够给你们陈家脸面的了。你不是要说姻亲吗?” 他一面扬了个不屑的笑,一面环胸往后退了三两步:“城北你那位好亲家,倒等着你去救救他。” 陈正廷眉心突突的跳:“周家怎么了?” 陈昱舟也是吃了一惊,他外祖家吗?他眉头紧锁,眼下倒也乖觉,不再奋力挣扎,也好叫自己少吃些苦头,只是把一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视线始终落在杜启崖身上罢了。 杜启崖把两手一摊:“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眼下还要带着人去查周家的账,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或是有什么冤屈,齐王殿下就在府衙大堂上等着你去喊冤。” 他说罢,摆了手示意左右撒开陈昱舟,而陈昱舟也果然不敢再扑上来拦住他的去路。 杜启崖嗤鼻,只是不再多说别的,脚尖儿调转了个方向,便径直迈出了堂屋外,一应的后话皆不再提,只留下陈正廷父子二人大眼对小眼的。 那头陈昱舟先回过神来的:“爹”他声儿沉下去,带着无措和茫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咱们现在要做什么,真的这样任人宰割吗?” 任人宰割?恐怕没那么简单。 齐王倒并不像是冲着陈家而来,最开始他瞧着杜启崖那样的阵仗,心里有些发憷,那也无非是怕齐王才是那个因私废公的人,为了魏家而有心整治他们家。 可是杜启崖前前后后的一通忙活,也只是抓走了张氏,又把周氏单独关押起来,留下了人看守,不许人去问话,也不许人送什么东西过去,仅此而已。 这会儿杜启崖黑着脸离开,陈正廷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大概其猜得到,杜启崖一定是因为什么缘故,打算和陈家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至少要让齐王觉得,那是个能叫他容忍的距离。 明哲保身。 杜启崖在官场的十几二十年,这四个字,做的再好没有。 他也气,他也恼,可到头来,却也全都能理解。 人家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杜启崖那样的人呢? 只是 齐王又为了什么呢? 陈正廷侧目望向小儿子,目光在他身上来回的游移,是审视,更是打量。 陈昱舟叫他看的心里发毛,下意识的瑟缩了脖子,往后退了小半步:“爹,您看我做什么?” “你娘她”陈正廷顿住话音,好半天,才横了心,问出口来,“你如今也大了,你娘她平素做任何事,你还是全都不知道吗?”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零七章:仍旧怀疑他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 第07章仍旧怀疑他 陈昱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瞪口呆的与陈正廷四目相对着:“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娘受了委屈,您怎么” “她有什么好委屈的?”陈正廷厉声呵斥,打断了他的后话,“齐王会无缘无故为难她一个女人家吗?如果是冲着咱们家来的,只管抓了我,或是抓了你二哥去,这一大家子,也就算是完了!” 他咬牙切齿,眸中几乎不带半点温度:“昱舟,你老实跟我说,你娘到底都做过什么?你甭打量着到了这时候,还替她遮掩隐瞒。杜启崖的话,你也听到了,这里头,可还有你外祖父的事儿,这会子他就要带人到周氏茶庄去,会发生什么,你我都不得而知” 陈正廷深吸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缓出来:“他是要明哲保身,再不掺和咱们家的这点子破事了,不管在齐王殿下那里闹成什么样子,和他杜启崖,都没有半点关系了。你要是还不跟我说实话,可就真的没人能帮你娘了!” “您叫我说什么实话呢?”陈昱舟声音中浸上了哽咽,鼻头一酸,连眼中也染上了氤氲水雾,“爹,娘她能做什么呢?我也不明就里,我也觉得糊涂,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样子了。可您怎么到这时候,却要反过头来怀疑是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为什么? 陈正廷眸色暗下去。 能叫齐王殿下如此大动干戈的,也无非事关魏家阿鸾,可与魏鸾有关,湖州城中,无非一桩流言四起之事,一桩孙昶人命案之事,前者他实在是想不通,周氏有什么动机,去做这样不要命的事情。 她从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这点子也是他从前最喜欢的,能屈能伸,只要是有利可图,再伏小做低,她都能忍受得住,可既然这样中伤魏鸾还捎带上齐王,对她没有任何的好处,她就一定不会去给自己招惹麻烦。 如此说来,便只有孙昶的命案 内宅的斗争,陈正廷见识过,只是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会出在自己家里头。 此时他看陈昱舟,心情便很是复杂起来。 至少齐王不会无故陷害周氏,也没那个必要去陷害周氏,如果不是周氏暗地里做过些什么,哪里会有今日之祸? 陈正廷一横心:“你还是不肯说,是吗?” 陈昱舟几乎哭出声来:“爹,您叫我说什么啊?” 这样的事,也许是该瞒着孩子 陈正廷深吸了口气,略一合眼,等到他重新睁开眼时,视线却再也不会落到陈昱舟身上去了。 他负手在身后,迈开了步子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只是他身形刚一动时,陈昱舟就叫住了他:“爹,您去哪儿?” 陈正廷脚下稍稍一怔,却连回过身来看他一眼都不曾有:“去府衙,见齐王。” “我” 陈昱舟那句“我随您一道去”都没来得及说完,陈正廷已然沉声拒绝了他,话音落下,便自顾自的迈开腿,头也不回的离开的这正堂。 黎晏是一直等在府衙没有走的,他想来杜启崖在这件事上也不敢迁延耽误,至少要先把周氏那个乳娘抓捕到案,甭管他眼下过不过堂,人是不能轻易放跑了的,毕竟一大早赵隼带着人大张旗鼓的抓了冯正北和王石头,就怕出什么岔子,回头人不见了,那什么线索就都断了。 魏鸾有些漫不经心,但黎晏和魏子期也都瞧得出来,这丫头很是紧张。 黎晏看看她,又扫了眼门口方向:“你怕什么呢?有冯正北的证言,还有得宝当日的口供在,抓刘吉和刘祥,是早晚的事,你别怕他两个跑了,我早让赵隼派了人盯着呢。” 魏鸾自己一点也不吃惊,抬眼望过去:“我只是在想,你就不觉得,这一切查起来,都太过顺利了吗?” 黎晏一怔:“那你的意思呢?” 她其实也不太说得上来,只是觉得,顺利的离谱了些。 从得宝跟他们讲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到他们查出王石头,顺藤摸瓜的查到冯正北,抓了人,冯正北就立马供出了周氏身边的乳娘,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的问题,可就是因为过于顺利,反而叫人心下难安。 魏鸾反手摸了摸鼻头:“如果是这么简单,这个案子,早在几个月事发之时,就该结案,我表哥也不必在牢中受磋磨,孙家也用不着舍出去那许多银子。最开始,是杜大人放了得宝家去,像得宝这样在场目睹了事发的人,他竟连审都不审上一回,就直接放了人,如果当日他审了,问了,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再发生,我们也不会到湖州来”她乍然收了声,定定然看着黎晏,“你不觉得古怪?”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杜启崖。”黎晏平心静气的,其实魏鸾的怀疑不无道理,毕竟确确实实就是这么个事儿,只是当初他们也合计过,杜启崖会放得宝回滨州,更大的可能,就真的只是为了叫孙家着急,一急就容易乱了分寸,那白花花的银子,自然就送到了他的手上来。 而杜启崖从一开始,盘算的就不是结案,要的也不是一个真相。 黎晏几不可闻的叹了声:“他有他的盘算,为的或许真的就只是孙家的银子,案子怎么了结,大不了就是一拖再拖,对他来说,拖得越久,拿到手的银子也就越多,不要说孙家,就连陈家,都会背地里给他塞钱的。而杜启崖也很可能,早就料到你外祖父和舅舅走投无路之时,会到齐州去请你爹出面相助,横竖他这位知府大人,都是可以抽身出来的。你要这么想,就不会怀疑他了。” 魏鸾轻咬着下唇:“可是他” 黎晏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我不是叫杜启崖带人到陈家去了吗?你且看着陈正廷会不会闹到公堂来替周氏喊冤,便知他有没有将事情始末缘由告陈正廷知晓,他到底是不是和陈家勾结,咱们也多少心里有数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零八章:鸣冤鼓 第08章鸣冤鼓 陈正廷来的很快,府衙大门口上当值的衙役也并没有拦着他,显然是早就得了黎晏的吩咐,只管放了陈正廷进门,不必拦着,甚至于 鸣冤鼓才被敲响了一声的时候,门口的衙役三两步小跑着下了台阶,往陈正廷身边凑过去,一抬手,拉住了他。 陈正廷横眉竖目,往外挣了一把:“做什么!” 那衙役冲着他直摇头,手却不敢撒开,就怕他再敲响那鸣冤鼓。 可衙门里的鸣冤鼓,是从来不拦人的,什么人都能来敲响了,但要是说不出个冤屈来,那罪过也重。 眼下陈正廷一肚子的气,虽然他也疑心是周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可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一声,抓了人,又单独关着周氏,打的到底是他陈家的脸。 这么多年了,他一向抬举周氏,高看周氏,现如今黎晏来这么一手,连带着周家茶庄都跑不了,这简直是要把周家一锅端,那怎么也算是他外家,不吭不哈的,他平白就吃了这个哑巴亏吗? 是以他觉得冤屈,且这份儿冤屈大了去的。 这衙役死命的拉着他不松手,陈正廷怒气涌上来,越发奋力的往外挣:“现如今击鼓鸣冤,衙门都不许了吗!” 陈正廷在湖州城中是横着走的人,他倒不是十分的拿乔,不过也绝算不上宽厚,平素虽不至于是个眼高于顶的,但底下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得赔着好脸子。 公门中人原是不必看他脸色的,但为着杜启崖的那一层关系,自然也没有人敢得罪陈正廷。 小衙役面露难色,照旧不敢松开他,只压低了声儿:“陈老爷您别敲,齐王殿下交代过,只管由着您进门,不许我们拦着的,您快别敲了。” 陈正廷反倒愣住,捏在手上的鼓锤也果然没了动静。 这是算准了他会来吗?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其实就是他叮嘱过杜启崖,到了陈家,什么话也不许说,就为了等着自己跑到衙门来这一趟呢? 这位齐王殿下小小的年纪,心思竟这般难测。 陈正廷深吸口气,深看了那衙役一眼,把手中鼓锤往出一递,眼看着他接过鼓锤:“齐王殿下特意交代,还是说等着看我来不来击鼓?” 小衙役一怔:“殿下是说,倘或您来了,就不必拦,您要不来,那便不来了呗。” 他心说这位陈老爷脾气也古怪,齐王殿下还有专程等着他的?只是面上又不敢表露出来罢了。 陈正廷心下啧声,只是不再与这衙役多言,撩了长衫下摆处,便提了步子径直上了台阶,一路直奔府衙大堂方向而去了不提。 陈正廷进门那会儿,先瞧见的其实是魏鸾。 他下意识的拢起眉峰,心下斥骂了一句没规矩。 他们做生意的人家,从没有拘着女孩儿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他也知道,当初在京城时,魏业就十分的纵着魏鸾,她成天在外头疯跑,魏业也不管,横竖有齐王殿下在,也没人敢说三道四,日子久了,也就这么着了,是以这回魏鸾跟着一起到湖州,他其实真没觉得多稀奇。 可要说女人家上公堂,那就是另一码事儿了。 大梁倒没有明文规定,说女人家不必上堂受审,可往往有女人家涉案的,堂官大多体恤,要么是关起门来过堂,不许人旁听旁观,要么就是带回本家去,在她家中审问,真有特别严重的案子,不必留丁点儿情面,又或是十恶不赦的蛇蝎心肠,那才当了男人一样来提审。 魏鸾这算什么呢? 这案子本就和她魏家有关,她早就该避嫌,可她非但没有,反倒这样堂而皇之的端坐于公堂之上,成了个一旁听审的,齐王殿下骄纵她,是不是也骄纵的太过头了些。 陈正廷跪身下去拜礼,才把目光从魏鸾身上收回来。 黎晏只当没瞧见,他既然敢做,也不怕人说,不过是带了魏鸾上公堂来,从前在京城,更离谱的事情他也不是没做过。 眼下看着陈正廷跪的端正,想想他方才看魏鸾的眼神,那种打量和不屑一顾,黎晏竟生出一种快感来。 他很少觉得这个出身曾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也许是从小长在金银玉石中,便觉得这些都不值一提,但今日,他竟觉得,这种遥不可及的尊贵,是对陈正廷这样的人,最好的羞辱。 陈正廷分明不屑,也分明不甘,方才鸣冤鼓击的那样响,魏鸾乍然听见时,吓的一激灵。 可是等到他进了门来,还是得毕恭毕敬的行礼,还是要跪在堂下,等着自己开口叫起,才敢有所动作。 他明摆着觉得魏鸾不合规矩,更是个不安于室的,偏偏面上什么都不敢说,那一闪而过的不屑,也要尽快收敛起来,等到与魏鸾说话时,还是得留几分情面,再端出三分的客气来。 黎晏一时感到通体舒畅,心情也好了不少,摆了摆手叫他起身:“方才是陈老爷你在击鸣冤鼓?” 陈正廷起身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抬头望上去。 这个人明知故问,这样故作姿态的模样,真是令人生厌作呕。 他匆匆收回目光来,等到站直了,才点头说是:“早些时候杜知府亲自带着人,到草民家中抓了张氏,其后又将草民的妾室单独关押,分派三班衙役轮流着看着,不许人与她见面,更不许人与她说话,草民问过杜知府,可是知府大人说,这些都是齐王殿下的意思,”他一面说,一面又长揖下去拜了一礼来,“殿下此举,却又是为何?周氏是个内宅妇人,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殿下,叫殿下这样子大动干戈?” “得罪了我,我也不好就把人关押起来禁足的。”黎晏嗤了一声,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听,几乎听不见的清浅。 陈正廷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不问周氏犯了什么罪,只是说得罪了自己得罪二字这般好用,还要这大梁律做什么呢? 第二百零九章:惺惺作态 第209章惺惺作态 陈正廷并没有再接话。 按衙役先前所说,黎晏就是在等他,既然是等他来,那后头有些话,压根儿就不必他先开口问。 他就那样掖着手站在堂下,连跪都没有再跪。 魏子期一旁看着,到有些佩服起他来。 照说击鼓鸣冤,上得堂来,便也就只有跪着回话的份儿,更何况黎晏看陈家人,只怕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更不顺心,陈昱明不是到如今都还在大牢里头关着呢吗? 偏陈正廷好似真正的一身正气,刚直不弯,就那样直挺挺的站着,眼中虽有几分急切,但面上大多还是云淡风轻的闲逸。 其实这些黎晏也是看在眼中的,有时候他不禁回想,如果昔年不是广阳王出面帮了魏业一把,那个皇商的差事,怕也不可能落在魏家身上。 这些年他和魏业没少打交道,从来都觉得,魏子期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也许不该这样说,但大体上就是这样的感觉。 魏业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在他身上,只有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就足以说明这个人是个什么样的处事和品性。 这次到湖州一行,虽也见识了陈家人的不堪,还有陈正廷的心思沉重,可同魏业比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竟又不知好了多少。 黎晏下意识的摇头,只是没叫魏子期兄妹瞧见罢了,他略侧目,又稍稍抬头,正好看的是赵隼站着的方向。 赵隼是一直留神着自家主子一举一动的,这儿瞧着主子拿眼神示意他,他当下会意,稍稍往前站了那么半步,叫了声陈老爷,直到陈正廷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缓缓开了口,把事情来龙去脉,与陈正廷娓娓道来。 他有心,便说的十分细致,自然了,当日出城去见得宝这一宗,是略过了不提的,至于他们如何知道的当晚发生的事情…… 除了关在大牢中的得宝之外,这湖州城内,不是还有一个温瑶吗?再者说来,王石头是刘吉和刘祥两兄弟的亲娘舅,这大半年的时间,他这样子突发横财,本就古怪的厉害了,种种事情联系在一起,会引得主子疑心调查,也不足为奇。 反正从抓了王石头和冯正北二人到案,再到主子交班了杜启崖差事,连杜启崖他都没有起了疑心,那在陈正廷的心里,就更不会生出什么疑虑来了。 那头陈正廷听完了,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刺激,身形不稳,踉跄了一把,竟险些跌坐下去。 他勉力的撑住了,眼底的震惊毫不掩饰:“殿下,这……这意思是……” 黎晏其实有些不落忍的,别说他,就连魏鸾,都心生不忍。 陈正廷也年近四旬的人了,这十来年间,他又独宠周氏一个,对陈昱舟,都是格外的宠爱,不然陈昱舟一个庶子,凭什么在人事不知的时候,就先分走了七间铺面呢?而周氏一个妾,这些年来登堂入室的事儿又没少干,在外头抛头露面,连吴氏都拿她没奈何的,这其中若不是有陈正廷的百般回护,吴氏一个当家主母,真的就拿捏不住一个周氏了? 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 陈正廷的嫡长子,很有可能就死在周氏的阴谋算计之下。 这种事,放在谁的身上,都是受不住的。 “我给她……我已经给了他们母子……”陈正廷几乎站不住,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 黎晏微微蹙眉,指了指右手边的官帽椅:“陈老爷坐着说话吧。” 公堂之上不设椅,那张官帽椅,显然和魏子期兄妹坐着的一样,是临时叫人抬上来的。 陈正廷眉心一动,谢了恩典,慢吞吞的挪步过去,果真安安稳稳的坐了下去。 只是魏子期瞧着有些不对劲,方才他挪过去的那几步…… 人在大悲之下,情绪大幅波动,站不稳,也站不住,脚下会发虚,走起路来都是踉踉跄跄的,可是陈正廷并非如此,他脚下稳扎稳打,虽然走得慢,但依然很稳。 魏子期眉峰是越拢越高,也不由自主的会去多看陈正廷两眼,那是带着审视的目光,虽不灼烈,却也很容易就被人察觉。 陈正廷方落了座,一抬眼,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人在盯着他打量。 两个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挪开视线,谁也不想先心虚露怯。 还是黎晏打断了这样僵持的局面:“所以陈老爷,我派人到你府上抓人也好,关押周氏也好,都是为了换陈家大爷一个公道,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的吧?” 陈正廷不再与魏子期僵持不下,点头说是,可心头仍旧怅然:“可是殿下也知道,周氏只是个妾,昱舟……昱舟也只是个庶子,即便是昱卿不在了,不管我有多喜欢昱舟,陈家的家业,也轮不着他。殿下,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黎晏冷不丁的笑出声来,“陈老爷是自欺欺人,还是不愿意面对呢?冯正北就算是人证,至于物证嘛王石头花了钱,那些钱是哪里来的,等查过了周氏茶庄的账目,大约也一目了然?事到如今,陈老爷和我说误会?” 陈正廷心下咯噔一声。 果然还是周氏茶庄上出了岔子,怪不得杜启崖会特意的提那么一句。 他略眯起眼来,恨不得此刻就手刃了周氏。 他先前的怀疑大抵不错,只是昱舟究竟是不是知情,便不得而知,他努力的回想小儿子在家中时被他逼问的模样和表现,怎么想,怎么觉得儿子是无辜的,一切的罪孽,都是周氏伙同了张氏做下的。 陈正廷的手死死地攥着官帽椅的扶手,骨节处隐隐泛白:“殿下,我这真是……” 他声音有哭腔,话说不下去,垂下了头,那模样像是在擦拭眼角的泪珠。 那头魏子期面色一沉,这样情真意切,倒像是真的,他一时之间,竟无从分辨,陈正廷究竟是惺惺作态,还是真的为这内宅之祸而悲痛欲绝了……2k阅读网 第二百一十章:骇人听闻 第10章骇人听闻 其实和陈正廷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案子也是衙门的案子,哪怕陈家是最大的那个受害者,只要黎晏不松口,他照旧没有旁听的资格。 况且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实际上连孙昶都能被摘到一边去,陈昱卿的死,从头到尾,都只是陈家自己的问题,而这个问题究竟是出在谁身上,眼下这时候,谁也说不准,换句话说来,陈家的每一个人,包括陈正廷在内,都是有嫌疑的。 是以这案子中的任何细节,都不必叫他们家的人知道。 黎晏也不过拉了陈正廷寒暄几句,又端着三分的客气,劝他看开些,也不必太过于郁结于胸,案子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现如今想得再多,也是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更多的,还是劝他凡事要三思而行,说到底是怕他跑到西院去找周氏,一来二去又把事情闹的不可开交的。 不过好在陈正廷到如今还有些理智尚存,虽说对周氏可能做过的事情深恶痛绝,但黎晏几句话交代下来,他倒也能听得进去,再三的同黎晏保证了,绝不会到西院去找周氏麻烦,也不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把事情闹开,如此,黎晏才放了他离开府衙回家去。 然则当陈正廷刚刚迈出大堂的那一刻,魏子期身形一动,嘴角一抽,一声殿下便脱口而出了。 黎晏面色凝重一抬手:“知道你想说什么。” 于是魏子期便不动了,重又坐回了官帽椅上。 魏鸾不明就里,侧目去看他:“大哥,怎么了?” 魏子期却只是抿唇不语。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打小又不是察言观色长起来的,瞧不出陈正廷有古怪,这没什么打紧,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不过看黎晏这样子,八成是看出来了的 魏子期深吸口气,那口气又缓缓舒展出来:“殿下看出来了?” 黎晏仍旧板着个脸,面色并不如何好看,斜着眼扫过案上惊堂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没回应魏子期,魏子期沉默了好半天,到底有些坐不住:“殿下?” 黎晏这才回了神:“他脚下那样踏实,哪里是个经受不住的形容,何况他说起话来条理清晰,先前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反倒像是装出来的。我若是他” 他若是陈正廷,又待如何呢? 陈正廷这个人,从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黎晏重又去看魏子期:“你小的时候,陈家还在京中,你爹就没有告诉过你,陈正廷这个人,是个什么为人品行?你自己素日所见,陈家老爷,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如今,你竟都忘了吗?” 不,怎么会忘记呢? 魏子期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旋即就回过了神来。 陈正廷不是什么好人,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干过,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家,见不得人的事儿,谁家又没有个三五件的呢? 昔年京中风头正盛时,还传出过陈正廷打死家奴这样的事情,不过那奴才是家生的,他手上捏着人家的卖身契,才没有闹到官府,连官家都不好插手管罢了。 这样的人,如今乍然得知长子很可能死于内宅争斗,他又独宠周氏那么多年,周氏一门上下也不知从陈家身上捞了多少的好处,到头来,养了白眼狼,还要绝他的后他们早就说过的,这案子要是周氏筹谋的,她必定还有后手,一定要陈家几个嫡子全都死于非命,才能把陈家的家业,牢牢地攥在陈昱舟的手里。 这个女人贪心不足,野心大得很,绝不会满足于只杀一个陈昱卿的。 他们不了解周氏,从常理来推断,他们尚且会这样想,更不要说周氏是陈正廷的枕边人,这么多年来,他会不了解周氏吗?他会不知道周氏想要做什么吗? 可就是这样一个绝非良善的陈正廷,却肯听了黎晏的话,再三的保证,绝不会去找周氏麻烦,这可能吗? 魏子期藏在袖下的手,死死的攥成了拳:“我没忘,再加之他今天的所有举动和表现,我更觉得,他有古怪,且这问题怕大了去的。若按陈正廷从前那样的做派,眼下怕冲到家中,勒死周氏都是有的。那是他花了银子买回家去的人,说好听了是个妾,说的难听些,同家中的家奴没什么两样,可周氏敢打家业的主意,还杀了他的嫡子,即便案子没查清,杀子之仇,他也不会轻易就饶过了周氏才对。” 话音落下,他自己顿了好半天,到底是黎晏不催着他,给足了他时间,叫他继续说下去:“但他表现的平平淡淡的,对周氏也是这样,我便觉得,陈正廷或许早就知道,有一天周氏会被抓出来,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顿顿的,其实不大敢说下去,后话就自己收住了。 黎晏却笑了。 “殿下?”魏子期面露疑惑之色,定定然望上去。 黎晏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你不敢说了,是因为你觉得,他当爹的,不会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且也没有任何的理由。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陈昱卿他好色,名声有些不大好,所以他就要陈昱卿死?” 他说来又不免摇头:“陈家再如何家大业大,也不是世代为官的,那么大的家业,要交给谁,愿意交给谁,不都是凭陈正廷一句话的吗?” 陈家这样的人家,总归不是什么正经的世族大家,要说起来,规矩真没那么大,谁来继承家业,都只是凭家主的心意罢了,何至于为这个,就要把长子给杀害了呢? 所以魏子期犹豫了,尽管陈正廷今日的表现,古怪极了,可他还是不敢细想,不敢承认,是陈正廷下了毒手,杀了陈昱卿。 但是黎晏这样子直截了当的戳穿了他的心思,他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头魏鸾倒吸口凉气:“你们怎么会突然怀疑,陈昱卿的死,和陈正廷有关呢?”她不由自主的将秀眉蹙拢,“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们怎么会”她吞了口口水,抬眼去看黎晏,“看样子,你和我大哥,都看出来了陈正廷是有问题的?” 面对她的时候,黎晏的态度便显然好多了,说起话来也柔和很多,不似与魏子期说话时那样高高在上,又或者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略敛起那副姿态,正了神色:“是,我们都看出来了,估计你大哥比我看出来的还要早些,也亏得他耐得住,没在陈正廷的面前表露出来。” 黎晏一本正经的回了她这么一句,又想起了她的虎毒不食子来,下意识的想起魏业。 其实有很多事,只是到如今都没办法去告诉她,说了她不免又要伤心,而且那些事,他也没能彻底搞清楚,广阳王府和魏家昔年的走动,到底在广阳王和孙氏之间发生过什么,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自然也就没办法跟魏鸾去说。 今日她说起虎毒不食子,那魏业呢? 如果没有湖州的事发生,从前他们都以为,魏鸾是魏业亲生的女儿,可那时他不是也劝过魏鸾吗?或许从一开始,魏业就并不是真心的疼爱她,那只是无关紧要的时候,宠一宠,无关痛痒,再者说来,他从小就高看魏鸾一眼,魏业对魏鸾好一些,再上心一些,总归没有什么坏处的。 但是这次魏业铁了心叫魏鸾跟着到湖州,这又算什么呢?明知道湖州是非之地,只怕要生出事端来,再加上有陈家在,难道会轻易的放过魏家的子女了?便是有他在,人家背地里做手脚,他并没有三头六臂,挡得住一次两次,难道次次风雨,他都能遮挡的严严实实了? 显然并不是这样,不然也不会有湖州城中流言四起。 是以打从一开始,就是魏业亲手把魏鸾送到了这风口浪尖上来,而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魏家,为了他自己明知道对魏鸾没有丁点儿好处,更明白即便是要救孙昶,有他在,有魏子期陪同,也足够了,却还是硬要把人送到湖州。 想起魏业做的这些事,还有十几年前可能发生的事情,黎晏眼底便闪过狠戾和阴鸷,只是他又遮掩的很好,没叫兄妹两个察觉罢了。 赵隼到底服侍他久了,他周身气息稍有变化,他就能察觉得到,下意识的低头去看:“主子” 黎晏一摆手,示意他无妨:“虎毒不食子虽然是这样说,但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也并不少。”他把两手一摊,“总有些人是没心肝的,眼里也未必是孩子最要紧,这些人心里总归有更要紧的东西。也许对陈正廷而言,陈家的名声更要紧”他拖长了音,把目光掠过魏子期,“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魏子期面色凝重,点了头:“因为矛头指向了冯正北,而冯正北和陈昱明一向交情不错。但如果殿下猜测的是对的,我料想,在周氏茶庄,就该能查出端倪来,不然这一切太过顺利成章,反倒显得有些假了。” 他这番话,倒正合了黎晏的心意。 黎晏原也就没看错过魏子期,这个人讨厌归讨厌,可论聪慧,的确是少有的,并且好些时候,魏子期的心思与想法,同他是一般无二的,若不为着魏子期每每看他不顺眼,又爱阴阳怪气的,他大约能和魏子期成为很好的朋友,说到底大家有小时候的交情在呢,怎么着也会日渐密切与亲近的。 他无声的叹了一回:“差不多是这样的吧,但也不是说一定就这样,也许什么都查不到,这样我们才会重新转过头来,去考虑,张氏和冯正北,究竟在替谁办事,到底是为周氏,还是为陈昱礼。而如果陈正廷才是幕后那只黑手,他要的,无非是陈昱礼也在这件案子里栽跟头,说到底,他和陈昱卿没什么不同。这么多年下来,陈昱卿好色,家中娇妻美妾如云,外头不知把他说的多难听,捎带着,自然说他陈家门风如何不好,连这个嫡长子都教成了这样,可见并不怎么样。至于陈昱礼,他是个莽撞的人,单从上次陈家酒肆发生的事,你也能看出一二来,那你就可想而知了” 他没说完,魏子期却明白了,他顺着黎晏的话就把话接了过来:“如果真的是陈正廷,那他要害陈昱礼,也算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么些年了,陈昱卿虽说好色,招惹了不少的口舌是非,但总归还能给家里做点儿事,多少外头的事情,都是陈昱卿这个嫡子去周旋去做的,要说赚银子,我倒是听人说,陈昱礼也是一把好手,但到底不如陈昱卿。饶是如此,他都要陈昱卿死” 魏子期自己也顿了声的。 其实说来觉得有些心寒,毕竟陈昱卿在陈家所处的那个地位,和他是差不多的。 这么些年,家中有多少事情,都是他在奔波走动,如果到现在看来,是陈正廷为了所谓的名声二字,要长子和三子的命,又或是,他本就最中意的是陈昱礼,但是黎晏又有那句话说得对。 陈家不是什么世族大家,即便是多少年的富贵人家,但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说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陈正廷原也不是家中的嫡长子,他不是一样继承了陈家家业,且他掌家的这么多年,把陈家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吗? 所以说,倘或陈正廷真的只是因为中意陈昱礼,真的没必要要两个儿子去送死,说穿了,现在他把周氏也捎带进去,那等同于把陈昱舟也捎带了进去的,他这一辈子到如今,也就这么四个儿子,难道为了叫陈昱礼继承家业,就把三个儿子都不要了? 他不敢想,他怎么敢想呢? 魏子期死死地抿紧了唇角:“殿下说得对,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架不住有些人蛇蝎心肠,不配为人,可说到底,我还是犹豫的毕竟这件事,听来太过骇人听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周家的亏空 第211章周家的亏空 他们那头犹犹豫豫,对于这案子不敢拿定陈正廷究竟是如何,而那边杜启崖带着人匆匆往周氏茶庄而去。 周氏茶庄的主人叫周余,今年也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从前家中有几亩地,便种了茶,最早的时候生意一般般,但总归是能够维持家用的,一家子大大小小,过得也还算是不错。 嫁给了陈正廷的那个,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余下的他还有三子二女,现如今为着陈家的缘故,生意也是越做越大,越做越红火,再不是当年那个畏手畏脚的周余了。 今日原本他不到柜上去的,但是前阵子孙昶到湖州收新茶那会儿,同他们家暗中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的——这事儿说来真不怪他,横竖他是开门做生意的,一家子就靠这个吃饭过日子呢,陈家再怎么提携他们的生意,总不可能每个月白花花的银子送到周家来,倒是周氏每个月会送些东西回来,但是人嘛,总是贪心不足的,富足的日子过的久了,自然就想要更多的银子,过更加富足的生活。 是以当初孙昶找上周余的时候,他暗地里是卖了一批茶叶给孙昶的,但是这笔账就不能走明账,五六年前陈家给周氏茶庄一大笔生意的时候,周余为了表现出自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在内账册上添了陈正廷的名儿,每年到了年底,是要给陈正廷分红利的,虽然陈正廷并不在乎这点银子,他委实是看不到眼里去,可架不住他哪天心血来潮,要看账本——这账本怎么能叫陈正廷看呢?那不是全都露馅儿了吗? 陈家和魏家的旧怨,周余不是门儿清,但好歹知道,孙家和魏家有那么一层关系在,他要背着陈家和孙昶做生意,就为了那些银子,把陈正廷给得罪了,那是得不偿失。 故而当日周余特意吩咐了,要把这笔钱做了暗账。 暗账嘛,就总归见不得人,可凡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总是容易出岔子。 譬如今日——实际上这消息是昨儿后半天就送到周家去的,说是账上出了将近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底下的管账先生已经发现了有差不多半个月了,和对账的管事儿对了整整半个月,一直都没敢告诉周余,想着怕是哪里少记了,或是多出了,没得瞎折腾,毕竟从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但是一来二去半个月时间过去,这笔银子还是对不上账,是真正的不翼而飞了,家里头也没有哪位少爷奶奶来支取过,管账的郑先生和对账的霍先生这才傻了眼,无奈之下,只能去告诉周余。 周余倒不是说心大,只是这个人有个臭毛病,一到了后半天,就懒烦折腾,不愿意挪动,白天把事情都交办完了,柜上的事也都处置妥当了,到了后半天,往家里头一窝,再不愿意出门,除非是外头有了推不了的应酬,不然是决计不出门的。 昨儿郑霍两位先生到周家去告诉他这个事儿的时候,他仍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只说今日一大早再到柜上来盘点对账,挨个的问柜上的人。 二位先生自然觉得不妥,还是周余自个儿说了,横竖已经拖了半个月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晚上,二位先生见苦劝他无用,只能讪讪的离开了周家,今儿一大早直奔柜上而去,等着周余到铺子里对账。 杜启崖带着人来的时候,周家茶庄是没有开门的,铺面上的门板扣了个严严实实,只是隐约能够听见里头有人说话和来回走动的动静。 底下的小衙役竖着耳朵在门板上听了好半天,到底没有去拍门板叫门,只是又一溜小跑着往杜启崖身边凑过去,猫着腰:“大人,里面是有人说话的。” 这可奇了怪了。 周家自从傍上了陈家这靠山之后,湖州城中也没什么人家不长眼的轻易来得罪他们家,关门歇业是少有的事儿,反正杜启崖所知道的,周余这个人虽说有些随性,但开门做生意的事儿,逢年节上都不会不开门的。 杜启崖沉下脸来,略一抬手,念叨一声去。 他话都不必多说,手底下的人自然有眼色,又三两步跑到门板那头,砰砰的砸门。 里面周余正生着气呢,听着外头砸门的声儿,拿脚踢了一旁小厮一回:“去打发了!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上了板就是歇业了,还砸门呢!” 那小厮知道他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连声欸着就往门口挪,又一面扬声:“贵客回吧,今儿个茶庄上板了,贵客明儿请早。” 外头砸门的声音倒是停住了,那小厮刚打算转身再回堂中去,就听着一道沉闷的声音传进来:“知府衙门来人办案,赶紧开门!” 那小厮吓的脚下一软,可也不敢就立马开门,跌跌撞撞的往堂中回,哭丧个脸叫东家:“外头说是知府衙门的人……说办案的,叫咱们赶紧开门呐。” 这回周余着实愣住了。 想来他女儿在陈家得宠,他那个外孙子没长成的时候,就从陈家三个嫡子手上分走了七间铺面,这十几年间,其实陈正廷也算是高看他们周家了,当初他几乎是把孩子卖到陈家去的,但陈正廷拿他当正经老泰山看,知府衙门的人不会不知道这一层,怎么还会跑到他茶庄来找麻烦呢? 他拧眉,心下虽困顿,却并不敢十分怠慢,毕竟也没有人吃饱了撑的冒充衙门里的人,跑到他家的茶庄上来闹事。 是以周余虽不情不愿的,仍旧叫人先把摊开的账册收拾收拾,自己又带了人往门口去,一面急声催促:“还不赶紧去把门开了,叫衙门里的老爷进门来!” 门板打开,外头明亮的光线进了屋中,金色的光芒先洒了一地,金光粼粼,摇曳生辉。 周余往旁侧身站着的,正想要开口寒暄两句,一抬头,入眼却是杜启崖那张实在算不上和善的脸。 “杜大人……”他吃了一惊,这才端出七分的恭敬来,又啐骂小厮叫赶紧去备着上茶,“杜大人这一大早的到我们这儿来,又是这样兴师动众的……” 可是他的客套话都没能说完了,杜启崖一扬手,止住了他所有的后话:“今儿来不是和周老爷你叙旧的,有公务在身。”他一面说着,一面踱步往堂中走,眼风扫过之处,还有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账本。 杜启崖回过头去看周余:“今儿个上板歇业,这是在对账?” 周余欸了一声,仍旧是陪着一副笑脸的:“这有好几个月没对过账,挑了今儿叫他们把账给……” 然则杜启崖还是没叫他把话说完:“那便更巧了,省的还要麻烦周老爷,叫人把账本都拿出来,你们正好在对账,也就方便我们查账了。” 周余是彻底愣住了的。 合着杜启崖今儿到茶庄来,是一点情面也不打算给他留的。 这样子几次三番的打断他的话,换做谁,也是要生气的,只是周余出身地位摆在这里,素日不过仰仗着陈家,便并不敢真的在杜启崖面前拿乔托大罢了。 眼下他听杜启崖话里的意思,是要查他们家的账,他虽敢怒不敢言,可总要替自己说上几句话。 周余挺了挺腰杆:“杜大人说这话,我听不大明白,查账?查什么帐?”他说着抬手指过去,那方向便正是摊着账本的那几张桌子,“这都是我茶庄上的账,是我周家自己的家账,我没有犯事儿,也不曾涉什么案,杜大人虽是堂堂的知府大人,可也没有说随随便便,就要来查我们家的账的吧?” 杜启崖一挑眉:“周老爷好硬气。”他嗤了一嗓子,斜着眼扫过周余,那副姿态,摆明了不屑一顾,压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我带人到你茶庄来查账,听的是齐王殿下的吩咐。周老爷,陈家大爷的死,查到如今这时候,同周姨娘身边那个乳娘张氏,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了,和她脱不了干系,那周姨娘,又能多干净?”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啧的咂舌叹息:“张氏能前前后后的拿出五百两银子来买通王石头,这笔银子,打哪里来的?周老爷,不要说是你周氏茶庄,就是陈家四爷名下的七间铺子,也一个都跑不了,都得查!” 周余眼底的震惊是骗不了人的,对于杜启崖说出口的事情,他听来真是心惊肉跳。 人命案子?和张氏扯上了关系?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情呢! 周余一时慌了,上了手差点儿扯上杜启崖,可到底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及时的收住了手:“杜大人,这话可不敢……” 他本想说上那么一句,这样的话可不敢信口胡说。 可是他看看门外的人,杜启崖摆出这样的架势到他家茶庄来,这话会是胡说的吗? 周余吞了口口水,做了个请的姿势:“杜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如果换做是从前,这个面子,看在陈正廷的份儿上,杜启崖也会卖给周余的,况且其实平日里,周家也没少了他的孝敬银子,只是对于周余这样的人,他多留了心眼,收人的银子归收银子,却从不会留下任何的把柄叫他们拿住了就是。 现如今杜启崖心里有了别的念想,只想叫孙家和陈家这桩案子尽早的了结,黎晏能够尽早离开湖州,不要再把眼睛盯在他的身上。 他从来就不是圣人心性的人,没道理为了保全这些不相干的人而牺牲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是以就在周余满心以为他会松口时,杜启崖却板着个脸,一本严肃的回绝了周余:“周老爷有什么话,不妨就站在这里说,要没别的说的,我手底下的人,可要公事公办了。” “杜大人——”周余见他扬起手,莫名一阵心惊。 他算是摸准了杜启崖今日的脉象,横是软硬不吃,一定要查账了。 可问题就在于,郑霍二人昨日刚来回过他,账上的确出了七百两银子的亏空的,可是这笔钱,他们没有人知道去了何处,他自己也不曾支取挪用过。 今天杜启崖跑来说,张氏曾经给过王石头五百两银子,买通这个人,害了陈昱卿性命,这里头一来一去,岂不是正差不多填上了? 他怎么敢叫杜启崖就这样查…… “杜大人,到这种时候,我也不敢瞒着您,实话跟你说了……”周余这会儿是真的慌了,这个罪名他担待不起的,陈正廷要把这个罪名扣到他们周家脑袋上,他们一大家子人,就算是毁了! 他吞吞吐吐,勉强的支撑着,一抿唇,横了心把后头的话说给杜启崖听:“今儿来查账,是因为柜上先生对账之后,发现出了七百两的亏空,前头半个月连我也不知道,管账先生和对账先生这查了半个月,实在是没头绪,才来回了我,我这不是一大早就到了柜上来,上板歇业,要好好的清查这笔银子的去处。您这会儿突然跑来说,张氏她给了王石头五百两,买凶杀人——” 周余肩头瑟缩一阵子:“大人,您查出这七百两的亏空,这罪名,可不就坐实了我们的吗?” 杜启崖面不改色,眼珠子一转,脑海中自有别的念头闪过,只是沉着脸:“七百两的亏空?周老爷生意做的大了,心也大得很呐?出了七百两的亏空,也不用报官,就自个儿关起门来自己查,合着出了家贼,周老爷也是个圣人脾气,不打算闹到场面上去了?”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怎么着也说不清了。 周余是真的不敢告诉杜启崖,这笔银子,多半是和孙昶做生意时,叫那伙子黑心的贼给贪了,反正当初是走暗账,明里不好发觉,暗中动手脚,也不好轻易就逮着他,他自然有恃无恐,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杜启崖和陈正廷之间…… 周余这头还犹豫着,那头杜启崖把音调一沉:“嗯?” 他立时打了个激灵:“这银子是当初和孙昶做生意得来的,我……我叫人走了暗账,不敢给陈家知道。杜大人,我真的是无辜的啊!”amp;#x767e;amp;#x9540;amp;#x4e00;amp;#x4e0b;amp;#x201c;娇鸾令amp;#x722a;amp;#x4e66;amp;#x5c4b;amp;#x201d;amp;#x6700;amp;#x65b0;amp;#x7ae0;amp;#x8282;amp;#x7b2c;amp;#x4e00;amp;#x65f6;amp;#x95f4;amp;#x514d;amp;#x8d39;amp;#x9605;amp;#x8bfb;amp;#x3002; 第二百一十二章:六百七十两银 第212章六百七十两银 杜启崖着实叫他的话给惊到了的。 他和陈正廷也算是相处多年的了,当初陈正廷灰溜溜的从京城离开,回到湖州老家来,开始疏通湖州官场上的关系时,他还并不是湖州知府。 那时候眼看着陈正廷的手段和本事,他暗暗心惊,觉得此人实在不简单,无怪能在京中混迹多年,只怕要不是广阳王横插一脚,抬举魏家,陈正廷也不会带着家眷离开京城,京中多早晚也轮不到他魏家上台面唱那出戏的。 是以也是从那时候起,他觉得,自己要在官场上走得更加平稳,其实很有必要与陈正廷这样的人密切相交,这也才有了后来的姻亲之说。 打从一开始,陈正廷于他而言,便不过是可利用的工具而已。 不过这么些年了,杜启崖也时常告诫自己,陈正廷这样的人,可以威逼甚至可以利诱,但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对不要去惹怒他。 杜启崖眯起眼来打量着眼前的周余。 年过了四十的人,这十来年操心虽然少了,但早年间劳心劳神,身体上大约闹了亏空,便比同龄的人看来更多出三四分的苍老。 而且早些年周余是要自己下地去照看那些茶树的,虽说不至于整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但日积月累,这腰杆子便挺不直。 他略有些佝偻着身子站在那儿,满脸都写着诚惶诚恐。 可就是这样的小人物,竟敢在陈正廷的头上动土吗? 杜启崖的声音沉了沉,不敢置信一般,同他确认了一回:“你和孙昶做生意?背着陈家人?” 周余当然知道他和陈正廷的关系不一般,这会子也只能自认倒霉,但要说这话不跟他实说了,那七百多两的亏空,他要真的把张氏给了王石头买凶杀人的五百两,算在周家的账上,他还能落着什么好呢? 买凶杀人和与孙家做生意,两相比较之下,后者至多将陈家给得罪了而已,不至于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于是周余定下心来点了头,斩钉截铁的说是:“也是我一时财迷心窍贪了心,当初孙家大爷来收新茶,陈家大爷一味的压着我们不许卖,孙家出手也大方,其实去年来收茶那会儿,也没亏了我们的。孙家大爷给的价格再公道没有,我们平日卖的新茶,都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孙家大爷把价格给到了三两银子一斤生茶——” 他拖了拖尾音,其实是平平淡淡的收了声,又掀了眼皮去打量杜启崖神色:“大人您知道,我们家虽然也是散户,但有陈家帮衬着,这些年下来,每年新茶下来的时候,最少能采下个五六百斤,要是遇上收成好,茶叶长得也好的年份,能采下个千八百斤的。孙家大爷这一斤生茶就多出一两银子,我们今年采下来的八百七十多斤生茶,抛下二百来斤我们自己家中制了茶饼来卖,那六百七十斤,就是多出了六百七十两银子,这个生意……” 他有些说不下去,杜启崖却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屑:“你也会说,这些年来是靠着陈家帮衬。周余,要没有周姨娘得宠,陈老爷帮衬着你们家,你们家拿什么一年采下五百到一千斤的生茶?这还只是头春的新茶,且不算后半年别的茶叶呢。如今倒好了,转过头来,你为了六七百两银子,和孙家人做生意。” 杜启崖啧的咂舌,望向周余的眼神,越发古怪,也越发透着一股子看不起:“人家都说知恩图报,陈家对你这也算知遇之恩了吧?你这算不算恩将仇报?” 他说恩将仇报是有些言重了的,可偏偏周余他不敢反驳。 这话真的不对吗?说重自然是重了,他也没把陈家怎么着,更没有损了陈家利益来肥自己,陈家帮衬他是不假,可白花花的银子放在那儿,难道叫他有银子不赚?他是做生意的人,又不是一味的依靠着陈家过活的,倘或这六七百两银子,陈家给他补上,他跟谁做生意就都是做了。 但陈昱卿当初给的银子,就是二两银子一斤生茶,就是对他们家,也没有半点儿让步的,往年也都是这样,所以从去年起,他才偷偷地和孙昶做生意,横竖陈家人也不晓得他们家每年采下来多少斤生茶,又或是这一年打算自己留下多少做茶饼来卖。 去年没和陈昱卿谈成生意,他说的就是不打算对外卖生茶,茶叶成色都不错,倒不如自己制了茶饼对外去卖,价格还要好一些,可实际上,手上的生茶是都卖给了孙昶的。 今年也一样——先前几个月,孙昶和陈家僵持不下,到后来谁也不敢再卖生茶给孙家,就怕来年在湖州地界上吃不开,他算是好的,找的时机不错,在他们闹的最僵之前,已经把这一年的头春新茶,全都卖给了孙昶,自己真的就只留下了那二百来斤。 不过周余一开始如意算盘打得好,这一项就多赚了近七百两银子,等到后半年采了别的茶下来,生意就不必再和孙家人做了,人不能胃口太大,总不能一点儿生茶都不给陈家留,那就容易叫陈家拿住了他。 既有了那七百两银子,这一年到头,也就差不多了,他是贪心,但总归不至于到了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的地步。 这一切都按着周余的设想在进行着,陈昱卿当日也没发觉他手上的生茶都卖给了孙昶,他本暗暗松了口气,陈昱卿却死在了孙昶手上。 那会儿周余还在想,这人命官司打起来,恐怕就是个没完没了,本来他担心过,孙昶要是说出来从他手上收了茶,可要怎么办呢?但后来转念一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孙昶也没道理单提起他。 而周余眼看着几个月过去,陈正廷都没有找上门来寻他麻烦,他便知道,这事儿算是彻底过去了,陈家和孙家甭管到最后闹成什么样,他银子是赚到手了,也不用担心被陈正廷给拿住了。 本觉高枕无忧的周余,又何曾料到,会变故突发呢?amp;#x767e;amp;#x9540;amp;#x4e00;amp;#x4e0b;amp;#x201c;娇鸾令amp;#x722a;amp;#x4e66;amp;#x5c4b;amp;#x201d;amp;#x6700;amp;#x65b0;amp;#x7ae0;amp;#x8282;amp;#x7b2c;amp;#x4e00;amp;#x65f6;amp;#x95f4;amp;#x514d;amp;#x8d39;amp;#x9605;amp;#x8bfb;amp;#x3002; 第二百一十三章:无计可施 第213章无计可施 杜启崖的鄙夷,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瞧不起,周余以前见得多了,真的是习以为常。 可是今日的习以为常中,偏又带着一些不甘心。 他凭什么就该遭人白眼呢? 周余反手摸了摸鼻尖儿,佝偻着的身躯试图挺直一些:“杜大人,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样的行径,觉得也不过六百多两银子,怎么就值得我这样辜负陈家的帮衬和提携。” 他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地把那口气长舒出来:“说实话,这种事儿,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您瞧不起也好,觉得我不惦记陈家恩德也罢,这世上,谁又会和银子过不去呢?我和孙家又没有仇,我和白花花的银子,更没有仇。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别觉得我不识好歹冲撞您——” 他是把尾音顿了顿的,那姿态倒像是在等着杜启崖松口,才敢继续说后话。 但杜启崖知道,他今日是有些豁出去了,谨小慎微横是没有用,打从方才自己没给他留面子,他就心里明白,今儿这一关怕是很难过去,毕竟知府衙门的大堂上,还坐着一位齐王殿下。 于是杜启崖也没动,连眉毛都没挑一挑,果然就又听见周余自顾自的说下去:“您拿了孙家的银子,陈家大爷的案子不也是一拖再拖了吗?” 他说这话是压低了声儿的,倒也顾忌着这话不好轻易叫人听了去:“这里头的事儿,咱们都心照不宣罢了。其实您这些年,和陈家走得近,银子一样没少收,但如今闹出人命来了,您还是一心只贪孙家的银子,宁可把案子往下压,也要先把钱拿够了。大人,要不为着您一拖再拖的,这案子又怎么会惊动了齐王殿下呢?” 周余这个人倒是个不糊涂的,一面说着一面叹气摇了摇头:“您在官场这么多年了,早该想到的。孙家见使银子买不回他们大爷的一条命,就势必要打官场上的主意了,可他们家能指望谁?还不是要去求魏业这个亲家,可求到了魏家,不就是求到了齐王府吗?齐王殿下待魏家那位二姑娘如何,您比我们明白。所以您瞧,闹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不还是您一手造成的吗?今儿您进了门,又说了前头那一大车的话,我听也听明白了,横竖这案子多半和孙家大爷也无关,是陈家内宅之祸,且这个祸,恐怕落在我闺女头上。” 说到这儿,周余心下也有了气,可真不敢在杜启崖跟前使气性,本来他说了这一大车的话,估计就是戳了这位知府大人的心窝子了,他还敢使气性摆脸子,那今儿个他就更甭想过去了。 周余顿了顿呼吸:“杜大人,所以您也不要来说我如何,做生意嘛,我没损了陈家的利益,就算不上什么恩将仇报。” 至于此,杜启崖真的觉得,周余这个人是可惜了。 以往这样的人,他是不放在眼里的,即便看在陈正廷的面子上,偶尔多看周余两眼,也绝不会高看他。 但今日…… 有些话,分明就不是他该说出口的,可他浑然不怕。 这个人骨子里是有刚气的。 反正事到如今,跑是跑不了了,这一趟知府衙门是一定要走的了,与其畏畏缩缩,倒不如活个痛痛快快? 这样的人生,是杜启崖曾经无比羡慕的,在他年少无知时,也是一心向往的。 痛痛快快这四个字,在他迈入官场的那一天起,就再也不会写了。 他能随心所欲吗?便是到了今日,他做了一方知府,也是不能的。 这么些年贪银子,好似富甲一方,可平日哪里敢那样露富,唯恐被人告到御前去,只能小心翼翼的。 杜启崖略合了合眼,沉思了好半天,等在睁开眼时,眼底的鄙夷和不屑全都不见了踪影,脸上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 周余稍稍安心,只要不动怒,什么都好说。 他又猫着腰,但本身他身形就有些佝偻着,便是再猫着腰,也并不显得多谦卑:“杜大人,那您看这知府衙门……” 杜启崖嘴角往上扬了扬:“知府衙门,周老爷还是要跟我们走一趟了,”他一面说,一面双手抱拳朝着门外方向恭敬的做了个礼,“齐王殿下可还在大堂上等着周老爷。” 周余的脸立时就黑了:“杜大人,我说了这么多……” “你说的再多,也不该说给我听。”杜启崖拉平唇角,往后稍退半步,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打量他,“你该不是以为,你同我掏心掏肺的说了这么多话,我就会到齐王殿下面前替你说情吧?周老爷,张氏那头可是叫实实在在的拿住了的,你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你自己说不清楚,难道指望着我来替你说清楚吗?” 他嗤笑一嗓子,越发往门口方向退:“你要真是不知情的,在殿下面前回清楚了,你们家这笔烂账,自有齐王殿下派人来查个清楚明白,既不是你做的,你怕什么呢?不做亏心事,自然是不怕鬼敲门的。” 杜启崖说话的工夫,人就已经迈出了周氏茶庄的大门,只又扬了声朝左右衙役吩咐:“请周老爷府衙走一趟,把这些个烂账也都规整收拾了,一并带走!” 人是带走了,账本也一并带回了府衙去,杜启崖真的是一点情面也没有给周余留,吩咐了人把周氏茶庄把守着,这就算是暂且给封了。 这倒不是黎晏交代下来的,只是毕竟涉及了人命案子,便是按照寻常查案的章程来走,茶庄也是要暂且查封的,等到事情查明白了,要说真的和周余无关,自然茶庄再还给他,可要案子是他做下的,这茶庄该如何处置,那还要听黎晏来说,毕竟如今他是不敢再擅自做这样的主了。 周余一路跟着衙役们出了门,眸中含着七分恨意,临走时,不免顿住脚步,又回过头去看身后被封了的茶庄。 半辈子——这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啊。 他眯起眼来,只恨杜启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却又无计可施!amp;#x767e;amp;#x9540;amp;#x4e00;amp;#x4e0b;amp;#x201c;娇鸾令amp;#x722a;amp;#x4e66;amp;#x5c4b;amp;#x201d;amp;#x6700;amp;#x65b0;amp;#x7ae0;amp;#x8282;amp;#x7b2c;amp;#x4e00;amp;#x65f6;amp;#x95f4;amp;#x514d;amp;#x8d39;amp;#x9605;amp;#x8bfb;amp;#x3002; 第二百一十四章:欺瞒哄骗 第214章期满哄骗 杜启崖带着周余回府衙那会儿,日头是正好的时候,熠熠生辉的光芒,拉长了身后的影子。 周余走在杜启崖后头,一步一步的,几乎全都踩在了他拖长的身影上,眼底仍旧是愤恨,每一步都踩的极重。 临到了府衙门前台阶时,周余站住脚步,一抬头,叫了杜启崖一声。 杜启崖听得他的声音,自然把脚步收住,回了身来看他,把眉心一挑又一扬,倒是没说话,那副神情分明是示意他有话直说的。 周余其实有些犹豫。 杜启崖对他的态度,显然和软了很多,只是他这次涉及的案子,是杜启崖绝不愿意插手的,是以便是心下对他再多出些好感,也未必会替他说上两句好话。 这会子要是把话说的太绝…… 周余吞了口口水,那头杜启崖自然等得有些不耐烦,提了步子要进门,周余忙追上去半步:“大人就不怕我见了齐王殿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杜启崖身形一怔,却并不感到吃惊和意外,只是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周余:“我料到你会这样说,不过周余,你这个人其实聪明得很。人家常说富贵险中求,这话我看一点儿也不错,可你既然敢冒险,自然是有本事能不叫人抓住。你觉得,我怕吗?” 周余面色一沉:“大人固然是不怕的,反正这么多年,我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大人又何惧之有呢?” 杜启崖肩头一耸,把两手一摊:“所以你又何必问呢?” “但是大人——”他在杜启崖反身要进门时又扬声叫住了人,“有些话说出口,便总要在齐王殿下心头落下个疑影的。” 杜启崖脸色彻底黑了:“说来说去,你指望我替你求情,说几句好话,所以才拿这个威胁我。不过我倒是好奇——”他学了周余先前的模样,把音调拖长了,又突然重新开口,“在茶庄时候,你不是说,这笔银子,和张氏买凶杀人的五百两毫无关系吗?” 这话仿佛是反杀了周余一手,连他自己都一时间哑口无言。 杜启崖冷笑出声来:“殿下也不是要颠倒是非黑白,是你的罪过,自然你来担着,不是你造的孽,把话说清楚了,殿下没有冤枉你的道理。周余,你亏了银子在先,无端被卷入这场风波在后,若不是做了亏心的事,你怎么这么怕?” 说来说去,直觉告诉杜启崖,周余未必真的是清清白白的。 案子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不敢笃定,案子就是周氏做下的,可张氏既然牵涉其中,只怕周氏也难逃干系,偏偏这么巧,在这种时候,周氏茶庄账上多出近七百两的亏空,这一切不是太巧了吗? 杜启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周余那头眉头紧锁:“我没做亏心事,大人用不着拿这话来激我。可是上了堂上,没人帮着我说几句好话,我到底会不会做了旁人的替罪羊,大人真的拿得准吗?”他扬声反问,“孙家大爷还关在大牢里,齐王殿下带着魏家兄妹一起来的,人家是骨肉至亲,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齐王殿下心里向着谁,原也不用我说。我没罪,也不怕殿下查,只是不想无故背了本不是我的罪名,这才想求一求杜大人,若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好歹替我周旋两句而已。” 他胆子实在是大得很,也可能是到了眼下这地步,便把什么都豁出去了。 杜启崖嚯了一嗓子:“求?周余,你这可不是个求人的态度吧?” 周余不假思索的便开口:“等事情成了,我自……” “我用不着你的银子,也当不起周老爷的孝敬二字。”杜启崖压根儿没容他把话说完,冷着嗓子便打断了,“从前那么多年,你送到我府上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之数,饶是如此,到今日你都敢拿出来说嘴,来要挟我,我还敢收你的银子,岂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官做的太顺了?” 周余真不想这样的,这世道从来是有钱好办事,白花花的银子舍出去,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他在湖州做生意,场面上的人情往来,当然也少不了要银子在其中支撑着,哪怕是对陈家人,他不是也没少送钱吗?陈家看不看得上眼是一回事,这个礼数他要周全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能花银子解决的,他从来就不吝啬于出钱,是以在这件事情上,他从没有动过要得罪杜启崖的心思,今日也是万不得已…… 然则就在周余想给自己留一些余地,想着如何能说上几句软话,叫杜启崖看起来不那样生气时,杜启崖却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松了口:“不过你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答应你就是了,横竖你也不要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是到不得已时,替你说和两句,这原也不值什么,我应了。” 周余自然是长舒一口气的,可只有杜启崖自己心里清楚,他是真的怕周余狗急跳墙——人被逼急了,那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原本他不是也打算着,倘或周氏茶庄查不出什么东西,他也是要想法子在账目上动一动手脚,把张氏给了王石头的那五百两银子,做成是从他周氏茶庄支出去的样子。 那时他想法也简单,反正这个脏水已经泼到了周家身上,他想叫黎晏趁早离开,不如狠一狠心,彻底把周家脏死,也就算了。 只是没料到他到了茶庄,周余倒自己先说了那七百两的事儿,如此一来,他反而不好再动手脚。 放到眼下,周余说的话,便必定不是吓唬他而已…… 黎晏对湖州的案子上心的有些过了头,并不是他先前所想那样,只为了救孙昶一命而已,他要的,好似是一个真相,等的,也是一个水落石出,如果孙昶真是杀人凶手,他一定不会草菅人命轻纵了孙昶,但如今查到这情况之下,他也不会再叫谁糊弄过去了。 这一切,杜启崖心里都有数,可他还是动了在黎晏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心思。 狗急跳墙这四个字,从来就不是说说而已的。 …… 黎晏看着从大门口走进来的人,杜启崖身后跟着的男人,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再卑微不过,一进了门,也不敢四下乱看,等在堂中站定住,想都没多想,径直就跪了下去,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先磕了头。 杜启崖的脚步倒是没停住,朝着黎晏的方向走过去,而黎晏的目光还落在门口方向,是因为底下一班衙役,手里捧着些什么东西,跟在他们之后进来的。 黎晏眉心微一蹙拢:“他们拿的是什么?” 杜启崖这时走近了,脚下一顿,做了个官礼来,才与黎晏娓娓道来:“下官带人到周氏茶庄时,正赶上周余在清点账目,下官细问过才知,茶庄上有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对不上账,柜上的先生对了半个月的账,也查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才在昨日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周余,他今日一大早到茶庄去查账的。” “七百两的亏空对不上账?”黎晏眉头越发蹙拢起来,眼角的余光又扫过了门口站着的衙役们,自然了,也不是瞧他们的,视线所到之处,还是他们手上拿着的那些东西。 他顿时了悟:“周家的账本?” 杜启崖说是,便又没了后话。 黎晏挥了挥手:“先拿下去叫银曹去看着查吧。” 他如此吩咐,底下的衙役又看过杜启崖脸色一回,才敢带着东西又往外退,只一路去寻了高通不提。 黎晏倒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杜启崖有些胆战心惊,只往一旁退下不提。 底下周余跪着,心里早把杜启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了。 他方才是怎么回这位殿下的话的?合着在府衙门口答应好的,都只当是没说过一样吗? 说什么会替他周旋,会替他说上几句好话来求情,这才刚进了门,就急着卖他吗? 七百两银子的亏空从何而来,他也不回明白了,就打算叫齐王殿下将错就错吗? 周余眼中闪过阴鸷,一抬眼看向杜启崖:“杜大人回话缘何却只回了一半呢?在府衙门口,草民问过大人,是要如何回殿下的话,大人说一切您来回,之后殿下问什么,草民答什么就是,可怎么进了门,您只说我家中账上的七百两亏空,只字不提这亏空从何而来?大人,您这么着回话,岂不是要害死草民吗?” 别说是黎晏,就连魏子期和魏鸾也纷纷侧目看向杜启崖。 杜启崖倒没想着,周余还能在这事儿上摆他一道。 其实要说他也不是完全有心的,坦白来说,他想叫黎晏误会,可这误会又能到哪里去?周余自己不是没长嘴,黎晏只要问了,他一定坦白回了,这事儿论说还是周余自己回比较好。 他先前答应了周余,要是到了不得意的时候,替他说两句好话,那就不能叫黎晏觉得,他和周余之间,是从前私交就不错的,最好是叫黎晏以为,他二人也不过是泛泛之交,这样才最好。 是以这个事儿他没打算替周余回,免得叫黎晏觉得,这样要紧的事情周余都告诉了他,交情还能不好吗? 只是他……杜启崖一阵头疼,亏得在府衙门口他还夸赞周余聪明,这个人上了大堂见了贵人,怎么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殿下,下官这个……” 黎晏似笑非笑的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了,重又落到周余身上:“有什么话,你自己回了,怎么事事都指着杜知府?你说吧,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是从何而来,我倒是想听一听,这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你那个闺女身边的乳娘,前前后后给了王石头五百两,要买陈昱卿一条命,如今东窗事发,她被拿住了,我叫杜知府带人到你们家的茶庄去查你们的账,你就正好告诉杜知府,柜上有七百两的亏空?” 谁说不是呢!这事儿要换在别人身上,周余也保管是不信的,巧,这可真是太巧了! 可是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真是有冤没地方说。 他就这么一张嘴,百般解释,也架不住人家不愿意听。 这会儿齐王殿下开口问,好歹还愿意听他说一说,周余其实一颗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的。 这位殿下好似也不是真的就要拿他来顶罪,不然进了门听了杜启崖那几句话,这笔亏空查都不用查,就咬死了说张氏的那五百两银子是从周家支出去的,他还能到哪里去申辩?不过定了罪,关在大牢中,等死罢了。 这案子是齐王殿下金口断的,谁也不敢反驳什么,连带着杜启崖在内——更何况杜启崖也不会真为了他费心费力。 周余深吸了口气,便把之前在茶庄时与杜启崖说的那番话,重又同黎晏说了一回。 魏子期坐在旁边儿,听的直皱眉头,这件事上次见孙昶时,也没有听孙昶提起过,看样子,和周家做生意,且是按着三两银子一斤生茶的价格去收周家手上的头春新茶这回事,孙昶压根儿没当回事? 他心下隐隐不悦,只是此时不好多说什么。 魏鸾也感到意外,论说和陈家闹成这样,怎么好好的会跟周家谈生意呢?孙昶真就不怕人家背地里使绊子,拿阴招坑他? 黎晏撇了撇嘴:“那你的意思是说,这笔银子走了暗账,而你柜上出了家贼,把这笔钱黑了,所以到如今才会有对不上账的事情发生,偏偏你又不知道是谁黑了心肝,这样黑你周家的银子?” 周余说是,可却又越发把头低下去,实在是他自己也知道,这说辞太站不住脚了。 果然黎晏声音沉下去:“周余,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任由你欺瞒哄骗吗?” 周余连连磕了三个头,一味的说着不敢:“草民怎么敢欺瞒殿下……对,对了,孙家大爷就在大牢里关着,殿下可以派人去问,真的有这么一笔账,草民也真的和孙家大爷做成了这笔生意的!”amp;#x767e;amp;#x9540;amp;#x4e00;amp;#x4e0b;amp;#x201c;娇鸾令amp;#x722a;amp;#x4e66;amp;#x5c4b;amp;#x201d;amp;#x6700;amp;#x65b0;amp;#x7ae0;amp;#x8282;amp;#x7b2c;amp;#x4e00;amp;#x65f6;amp;#x95f4;amp;#x514d;amp;#x8d39;amp;#x9605;amp;#x8bfb;amp;#x3002; 第二百一十五章:恨不能撕碎她 第215章恨不能撕碎她 黎晏侧目去看魏鸾时,她有些出神,其实是因为不太能够想得明白。 这次到湖州来收新茶,真的就为难成这样了吗? 上回在牢里见到表哥的时候,出得门来,大哥说过,表哥是个十分有头脑的人,只要还有他在一日,孙家的生意就不会垮,也无怪外祖父和舅舅这样豁出去老脸,求到爹的面前,也要救下表哥来,这里头只怕并不为着表哥是家中嫡长,到底还是他能支撑得起这份儿家业,才会如此。 那时候她不能参悟透彻,只是觉得,大哥既然这样说,那表哥大约真的是个十分会经营的人。 但今日见到周余,再听周余说当日与表哥谈了生意的,又是三两银子一斤生茶的卖出去…… 魏鸾心下生出怪异感来。 那会子为难到了要和周家人做生意,饶是如此,表哥也没写封信回家去,劝一劝外祖父和舅舅,今岁茶叶生意上,不如就算了。 她倒也能明白,今年退一步,只怕往后年年都要如此,且还是要任由着陈家得寸进尺。 可说来这是没法子的事儿,湖州就是陈家的地界儿,湖州新茶原本就是陈家一家独大的,区区的一个孙家,又能怎么样呢?按照黎晏的说法,爹这么多年心里都憋着劲儿要陈家好看,可是十几年过去了,不也什么都没干成,或者说,没敢干吗? 孙家原本就不是指望茶叶生意才能过活的,生意这种事儿,今岁有利可图,明年便就未必了,既是未必的,又为什么非要分一杯羹,还得看着陈家脸色行事呢?倒不如索性就不要做了,什么地方赚不了银子,非要动一动陈家头顶上的这片土。 表哥既是聪明人,就应当分得清楚利弊,也懂得该如何取舍才对,怎么反倒转过头来与周家人做生意,白舍出去那几百两的银子…… 魏鸾愁眉不展,眼中更是一片愁云惨淡,但她与黎晏之间,好似是心有灵犀一般,这时察觉到他的目光,下意识的扭脸儿看上去,果然与他四目相对。 黎晏眼中有询问的意思,魏鸾心下的怪异感稍稍褪去,面上也换来一旁柔和,朝着黎晏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的意思再明显没有了,周余明知道孙昶还关在牢中,不至于这种事情还要扯谎,真的拿了孙昶来问,他就更加的有罪说不清,本来那七百两银子的去处,恐怕周余自己都还交代不清楚呢,这会子还要扯谎骗黎晏,那才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黎晏心下本也是这样想,只是又怕魏鸾一时想不明白这一层,他径直就的松了口,认了周余所言,魏鸾心里头是要胡思乱想的,是以才会有那垂询的一眼睇过去,此时见魏鸾是个能拎得清的,也就松了口气,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杜知府,叫人把张氏带上堂来吧。” 周余的目光中是毫无闪躲的,倒显得那么的坦然无惧。 黎晏等人看在眼中,皆下意识高高的挑眉。 这男人倒还算是个有骨气的,全然不怕就这样坐实他的罪名,拿了他来顶罪一般,也不知是惯会装出这么一派的云淡风轻,还是果真与此案无关了。 杜启崖那头得了黎晏的话,也不含糊,亲自往牢里去提了张氏来,现如今在黎晏面前,他一点儿没有初见时的官架子,只是尽可能的表示着自己的恭顺,也希望黎晏能渐渐地打消心中对他的那点子疑虑,哪怕这很难,哪怕他也不是真心的顺服,可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他去而复返其实很快,毕竟府衙大牢距离这大堂也并不算多远,再加上他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黎晏看,等到出了门,拐角绕出去,杜启崖自个儿是根本就懒烦多挪动一步的,只不过打发了底下的衙役到牢里去提了张氏来,等见到了人,他再带着人一路回到堂中去,便也就做出一副,是他亲自到牢中提了张氏的模样罢了。 此时张氏有些蓬头垢面的,跪在地上,也不敢随意的抬头四处张望。 打从她进了这府衙中,没有上过堂,是径直就被关了起来的,但她自己做过的事儿,自己心里总归有数,当时衙门里的人到家里去抓她,她又听提起冯正北和王石头二人,便知道大约是完了,那点子见不得人的事情被捅开了,再也无所遁形。 她不是没想过辩解,就是没想到进了知府衙门,也没人提她过堂来审问,有一肚子的话开不了口,也没处诉说。 这等了好半天,才有了衙役到牢里去提她上堂来——时间是真的不长,从她被抓回来,再到这会子被提至大堂上,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而已,可是心境却大不相同了。 张氏这一辈子贵人没怎么见过,至多也不过如陈正廷那般的富贵人家而已,是以在她的心里面,那些身处权力中心的人,都是高高在上又无比精明的,这些人心眼子少说十万个,哪一个随便转一转,也不是她能比得过的,想要为自己辩解开脱,大抵是不能够,怕只怕越说越错,把柄也叫人家越拿越死。 更何况,当初办这样的事情,该得到好处,她全都得了,家里头儿女们也都安置的十分妥当,她不是个糊涂的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就是她死,也该烂在肚子里,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这会子张氏就跪在周余身旁,黎晏一挑眉,扬声问周余:“你身边跪着的这个女人,认识吗?” 周余如何不认识她呢?小女儿落地时,周家也已经算得上家境殷实了,给孩子找的起乳娘,又是什么都拿了好的紧着,那会儿张氏还是他亲自挑出来的,就一直陪在小女儿的身边,直到她进了陈家的门,张氏也跟着一起到了陈家去。 他面色沉下去,咬牙切齿的模样是恨不能把张氏给撕碎了的:“草民认得,这就是草民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跟前的乳娘。”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一十六章:对他不满 第216章对他不满 或许是周余说话时候咬牙切齿的姿态,还有那样的语气和口吻,实在有些吓人,跪在一旁的张氏瑟缩了肩头,下意识的拖着膝盖更往一旁挪动了些许。 魏鸾看着,冷笑了嗓子,她倒是没说话的,只是这一声没刻意的压着,自然就传入了众人耳中去。 魏子期觉着她没分寸,虽上得堂来旁听,但无论如何不该发出任何的声响,以免落人口实,说她在公堂之上影响了黎晏的判断,这对她、对黎晏,都没有半点好处。 不过黎晏不这样想,既带了她上堂,别说只是一声冷笑,她就是这会子发声质问张氏,他都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之处。 是以魏鸾这样子不屑一顾的嗤笑出声,却还能忍住一言不发,他倒觉得,她今次已经十分耐着性儿了。 不过魏鸾的笑声也才正提醒了他,再低头去看周余和张氏二人时,他才发觉,张氏比先前离周余更远了些。 黎晏嘴角上扬着:“这是公堂之上,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你也用不着离周余那样远。说来,周余对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的吧?” 张氏肩头一抖,只是颤颤巍巍的说了声是:“要不是老爷放我进府中给我们姑娘做了乳娘,这会子我还不知是在哪里,一家子老小,早就饿死了,也是有可能的。” 她到如今,周氏进了陈家门那么多年过去,陈昱舟也早已经长大成人,却还仍旧以姑娘相称…… “你对陈正廷很不满吗?” 黎晏看似不着边际的一句话,问的张氏愣住了神。 她原本准备好的话,几乎都已经送到了嘴边的,无外乎是些鬼迷心窍,又见不得姑娘和小少爷受委屈一类的话,总归这位殿下问什么,她认什么就是了,至于周余会如何歇斯底里的失态辩解,那是周余的事,现如今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那个闲心还管周余会如何呢? 知遇之恩?这四个字固然说的不错,她也低眉顺目的认了这四个字,但在周家的那些年里,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也只有她心里清楚……哦,是了,周余也心里有数。 可是令张氏意外的是,齐王殿下一开口,只是问她对陈正廷是不是十分的不满意。 她一拧眉,这时才敢抬头看上去一眼。 当黎晏那张俊秀又带着三分英挺的脸撞入她眼中时,她显然惊艳了一回,真是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了。 张氏心头突突的跳,到底记着回他的问题,吞了口口水:“殿下怎么会这样问呢?从跟着我们姑娘进了陈家门,老爷对我们姑娘是千万般的好,我奶大姑娘的,姑娘过得好,我心里就高兴,怎么会对老爷不满呢?” 她反问了一大车的话,但对黎晏而言,这也都只是掩饰的说辞罢了。 他眉目间一片清冷,原就生的好看的一张脸,但凡沉下面色,再染上七分的清冷,便又透出一股子的贵不可言来:“你张口姑娘闭口姑娘,周氏进陈家门做姨娘也有十几年了,陈昱舟落生也已经长大成人,你在外头尚且一口一个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陈家门里的姨娘,也只当你对陈正廷不满至极,才不愿意认他这个老爷,不愿意承认,你奶大的姑娘,是他陈正廷的姨娘。” “我没有!”张氏开口就反驳,那真的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 等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过激失态,这一声叫嚣是冲着大梁齐王而去时,不免感到一阵后怕,偷偷抬眼去打量黎晏神色,发觉他并未如何着恼,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等张氏缓过那口气,自然也缓过那股子劲儿时,才能够冷静下来,继续说后头的话:“这是姑娘吩咐的。其实院子里服侍的人,除了我,没有人会叫一声姑娘的。” 她一面说,一面吸了吸鼻头:“殿下是尊贵的人,哪里知道我们姑娘那样的难处。说好听点是姨娘,可谁又不知道,那是老爷花了银子买回家去的,要说周家老爷也是家境殷实的,要真是把姑娘给了陈家老爷做妾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卖闺女一样把孩子卖给陈家老爷的,陈家门里上上下下瞧不起我们姑娘,太太从前又没少给脸色看,也就是我们姑娘年纪轻,样貌又生得好,这些年在老爷跟前服侍,也没有敢不尽心的,尽可能的恭顺谦卑,才讨了老爷的喜欢。哪里是什么姨娘呢?叫她一声姨娘,那就跟拿了刀子剌她身上的肉是一样的,她疼的死去活来,还只能生受着。” 这样的话说出口,显得周氏再没那么可怜,连魏鸾听了都止不住的皱眉。 周余这事儿干的实在不怎么样,自己亲生的姑娘,倒像是一点也不心疼,眼里头就只有白花花的银子,周氏进陈家门,他既拿了陈正廷的银子,那周氏将来过得怎么样,就跟他再也没关系了。 横竖当初他是把姑娘卖给陈家的,将来就是死在陈家门里,他也管不着。 眼下听张氏这样说,周氏倒还算是个有气性的,陈家的奴才她约束不着,也只能告诉自己的乳娘,别那样喊她,她听了心口疼。 这个女人十多年如一日,看似风光无限,生压了吴氏的一头,可这里头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罢了。 魏鸾这头正心下叹气,那边张氏已经又开了口:“殿下您问我是不是对陈老爷不满,那是真没有的。我们姑娘日子过得苦,可再怎么苦,好歹这些年下来,都还有陈家老爷心疼她,爱怜她,好些时候我们姑娘自己说,那也不过是看在她年轻的份儿上,拿她当玩物似的稀罕着,等年岁渐长,又是另一番光景,可不管怎么说,十几年熬过来了,我们哥儿现在年纪也大了,能照顾她了,总算该着苦尽甘来了不是?我怎么会对陈家老爷有不满,要不是陈家老爷心疼我们姑娘,在陈家那样的大宅院里,我们姑娘早就叫磋磨死了也未可知呢。”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二百一十七章:还我一个公道 第二百一十七章:还我一个公道 要是照张氏这样的说法,她应当十分感谢陈正廷才对,毕竟这十几年来有陈正廷对周氏的诸多照顾和保护,她在陈家那样的深宅大院中,怎么活得下去呢? 诚如魏鸾先前所想的那般,吴氏当年在京城时,尚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如今到了湖州,在内宅中,难道却制服不了一个周氏了吗? 况且吴氏接连给陈正廷生了三个儿子,便是陈正廷或有不喜欢的,却也不能否认了吴氏是有功的,至少在陈家子嗣香火这一宗上头,谁也压不过吴氏这一头。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这么多年,周氏能安然无恙的度过,且大多的时候,又都是她在在走动,这湖州城中,也少有人不知周氏这个人,连带着周家都得了不少的好处,从白手起家的小本买卖,到如今也能同湖州官场说上话,这里头绝少不了陈正廷的相助。 如此说来,张氏又为什么要害陈昱卿?就只是为了陈昱舟吗? 黎晏沉默了好半天,眉头紧锁,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层,而眼下周余就在堂中,若叫他二人当堂对峙…… 他如此想,便也就已经开了口:“所以你原本对陈正廷感恩戴德,感念他从始至终高看周姨娘的这一眼,到头来就这么回报陈家的?陈昱卿是陈家的嫡长子,你听了周余的,为了给陈昱舟争这份儿家产,连素日里陈正廷的那点好处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要我说,陈正廷也是瞎了眼,把你留在陈家服侍!” 不要说周余了,其实连张氏自己都吃了一惊的。 这话说的—— 合着也不是叫她来指认谁的,原就是已经吃准了这是周余吩咐她去干的事儿,这就是叫她来跟周余对峙的。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和周余…… 张氏犹疑着,看看黎晏,再看看周余。 从前她在周家服侍的时候,每每见到周余,他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对待底下的奴才们,也从不知宽宥二字是如何写,他们这些人,在周余的眼里压根儿就算不得人,不过是他花了银子买回府上的物件罢了。 所以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初周余把姑娘卖给陈正廷时,她会那样生气,而多年过去,她心中对周余的恨意依然分毫不减。 周余自个儿就是这么着把他们买回了周家,然后又不拿他们这些人当人看的,后来姑娘长大成人了,且生了一张俊俏的脸,模样周正,身段儿更是周正,周家又已然算得上家境殷实,姑娘虽然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可是那时候要说配个良人,也不是不能够的。 早年间里,多少好人家的孩子上门去提亲,什么好样的没有呢?但那时候都叫周余给回绝了。 彼时张氏也天真的厉害,竟以为周余是为着姑娘还小,将来且有选择的余地,不至于也委实没这个必要,这么早就定下了人家来,倘或周家将来更加的乘风破浪,青云直上,那岂不是把姑娘低嫁的狠了,委屈了姑娘那样齐整的一个人吗? 然则到头来,周余收了陈家老爷的银子,竟拿姑娘当个物件似的,就这么着折了白花花的银子,卖到了陈家去。 现如今这算不算现世报呢? 张氏趁着周余还在发呆出神的工夫,冲着黎晏连着磕了好几个头,又个顶个的响,果然等到她再抬起头来时,额头红了一大片,饶是黎晏离得远,也隐约的瞧见了张氏额头处的红肿。 他下意识地拧眉,到底是从不苛待奴才的人,一时见了张氏这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于是黎晏点了点桌案,指尖轻叩红木堂案发出的闷响,一声声全砸在张氏和周余的心口上:“有什么话就径直的回了,我才问了这么两句,你照这么个磕法,早晚得血溅公堂,给不知情的听了去,倒以为我如何的动了刑,逼得你们这样子一样,成什么体统!” 魏鸾也觉得意外呢——这个女人进得门来,她的目光就在没有从张氏身上挪开过了。 张氏那张脸上,写满了精明二字,重生为人,这两世加起来,魏鸾虽也有些识人不明的时候,但仍旧能看得出,张氏大概是个精明惯了的女人,平素又要强些,好拿捏身边人,无论怎么看,她都不是个十分怯懦的人。 但是魏鸾一定没有看错的。 方才黎晏话里话外的提起了周余,说买凶杀人实则是周余在背地里指使她干的那会儿,张氏愣住了,而且眼底也有了些许的迟疑,再后来,便是这样子没头没脑的冲着黎晏磕头叩拜了。 这个女人想做什么? 而那头魏鸾尚没能够想明白张氏究竟意欲何为时,张氏已经直起了身来,面上是诚惶诚恐的恭谨:“实在是不敢欺瞒殿下您,但是这个事情,同我们周家老爷,真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殿下您要明察,可千万不要听信了小人之言,就冤枉了我们老爷。” 周余惊诧之余,竟惊呼出声来。 这不是开脱,更不是在齐王殿下的面前洗脱他的嫌疑。 张氏越是这样说,齐王就只会更加的怀疑他而已! 原本齐王能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定是对他生出了疑心的,而且从他进了府衙大堂到这会儿,拢共也没问上他几句话,周余本来就觉得,说不准先前是他想的太多也太好了,齐王还是打算拿他来做这个替罪羊的,只不过是他以为,这位殿下是不同的,是秉公办事的一个人。 但是在这个世道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公正?他若有魏家兄妹那样的出身和机遇,今日便也就不会跪在此处了。 周余倒吸了口凉气:“殿下千万莫要叫人迷惑住,此事和草民的确无关——殿下您不是已经叫人把账本送到银曹大人那里去了吗?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究竟是出在了哪里,想来不日便能够有结果的,您千万不要听她在这里诬陷草民呐。” “诬陷?”黎晏听来一时觉得新奇不已,更觉得周余目下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模样,是以他嗤了一嗓子,“我听着,张氏这不是在为你说情开脱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诬陷呢?你觉着张氏说的不对,那就是承认了,此案的确与你有关了?” 这是个陷阱。 他开口替自己辩解也不是,不替自己辩解就更不是。 周余心下一沉:“殿下您明察,张氏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要把脏水往草民的身上泼,是要叫殿下您以为,此案背后指使她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草民——”他拖长了尾音,叩拜下去,颇有些声嘶力竭的模样,“草民冤枉!” 黎晏高高的挑眉:“行吧,那就按你所说的,张氏此举意在诬陷你,是要给你身上泼脏水,但是周余,你把张氏提进了周家,叫她做了周姨娘的乳娘,可以说,这么些年来,是你周余,养活了她一家的老小。到后来她随着周姨娘进陈家的门,周姨娘在陈正廷跟前得脸,她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能在陈正廷的面前说得上话。放眼这湖州城中,能叫陈正廷看在眼里的,能在陈正廷跟前说得上话的,又有几个?她能有今天这样的机遇,全赖你当年选了她给周姨娘做乳娘,如果她今日诬陷了你,那就是恩将仇报。我不懂,她怎么就成了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呢?” 话到此处,黎晏顿住了声儿,只是偏过头来去看杜启崖,反手摩挲着下巴,思忖良久,到底是扬声叫了一嗓子杜知府。 那边杜启崖也看的兴致勃勃的,突然听见黎晏叫他,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殿下?” “杜知府是湖州的知府,湖州城中事,你比我要清楚的多,不如你与我说一说,这张氏为什么要恩将仇报,时至今日,反倒来诬陷周余?又或者——”他学足了周余先前的模样,一样的把尾音拖长了,唯独不同的,是他在话音即将落地时,又一转音调,续上了后话来,“如果张氏是个真小人,在周家服侍这么多年,周余凭何不把她赶出府去呢?” 生意场的人,眼睛都明,不然做不成生意,也赚不了银子。 周余今日虽然几次表现出愚笨不堪来,但也不全然是个傻的,便是到了黎晏的面前,也有聪明的那一面表现出来,是以黎晏才不认为,这个张氏要从来都是居心叵测的一个人,周余会容她在周家服侍这么多年,还叫她跟着周氏到陈家去,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而周余面色一沉,显然明白黎晏问这一大车话的用意是什么,他面前是悬崖,他本想及时勒紧缰绳,好叫自己不一头扎进去,可偏偏天不遂人愿,他身后有一只手,在推着他往前走,他只能眼看着自己跳进了那悬崖,又一点点的,坠落崖底,谁也救不了他。 周余很清楚,他对张氏从来就算不上好,而张氏对他,更多的也只有恨,如果没有眼下陈家的案子,这一辈子,他和张氏也就再没有交集了,自然也就对这些无所谓。 可是出了事,张氏借此机会栽赃他,要给他身上泼脏水,他心知肚明,只是没法子说与黎晏听,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故而周余想了好半天,才终于磕了个头:“殿下,张氏也未必就是恩将仇报,也未必就是从一开始就有意给草民身上泼脏水的。只是她干了这样的事,背后指示她的那个人,她不敢供出来,或是不想供出来,恰逢今日殿下提了她来与草民当堂对峙,话里话外又透露出疑心此案乃草民所为的意思,她这才顺着您的话往下接,便也就只当是草民做的了,说到底,是想给她自己脱罪,更是给那个幕后黑手脱罪的。” 但是他说了这样多,魏鸾的心中却反倒更加的不喜欢这个人。 张氏的背后如果真的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一定是周氏。 那毕竟是周余的亲生女儿,十几年来又不知给他带去了多少好处,现在出事了,为了保自己,周余就在这公堂上,把矛头直接转到了周氏的身上去。 魏鸾心中感到悲凉,而那股子悲凉的感觉,又一点点的蔓延至于她全身,简直要把她整个人牢牢地捆缚起来,叫她动弹不得。 这样的感觉,不就是之前黎晏说的,爹对她……爹现在对她做的,不也是一样的事情吗? 魏鸾眯起眼睛来,不由的多打量了周余几眼。 大约她周身气息稍有变化和不对时,黎晏就瞧出来了,而她为什么郁结不快,黎晏也总是能够猜出个八九成来。 他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打了几个转:“所以你是在告诉我,躲在幕后指使张氏买凶杀人的那个人,是你的亲生女儿,是陈正廷的姨娘周氏,此案从头到尾都和你无关,衙门要查人,要抓人,只管冲着你女儿去,只要别把矛头对准了你,就一切与你无关了?” 其实周余真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可是当这些话从黎晏的口中说出来,就好像变了味儿了。 他成了冷漠无情又残忍的一个人,而且这样的做法,反而更像是在极力的掩饰自己的罪行…… 周余这会子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实在不敢随便应。 那个小女儿,其实未见得和他多亲近,反倒跟张氏这个乳娘更亲密些,而张氏又一向护着她,他这会儿要是还敢在黎晏跟前攀咬她…… 周余下意识的偏了偏脑袋,几乎是拿眼角的余光去斜着扫过张氏,果不其然,张氏面色不善的在盯着他,那架势,大有他敢应一声是,她就要冲上来和他拼命地样子。 “不……”这个字,周余脱口而出,“草民只是说,草民是冤枉的,但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地里指使了张氏买凶杀人,草民不知,也不敢胡乱揣测。至于草民的那个小女儿……她从小就是个老实孩子,草民更不会相信,她会指使张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草民才一直求殿下,一定要明察,还草民,也还小女一个公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一十八章:红颜祸水 第二百一十八章:红颜祸水 可这世上的事,又哪里来的公道二字呢? 魏鸾听来周余的话,心下便一味的想要发笑。 周余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这么说来,既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周氏。 说穿了,他不敢攀咬周氏,怕张氏在这公堂之上同他过不去罢了,可是他又不能一张口就去替周氏辩解什么,毕竟黎晏的那几句话,实则是给周余挖了个坑,不是周氏,就是他,不论他怎么说,好似都不对,但是没想到,周余这样机敏,这一番话说的,连魏鸾都要忍不住为他拍手叫好了。 不过他说的并不对——倘或这世上还有公道两个字,她前世又何至于被陛下赐下一杯毒酒,还连累的父兄不得善终呢? 魏鸾嗤笑出了声,其实声音不算大,她小姑娘家,说话做事都惦记着矜持两个字,一言一行都要大方得体,话不会大声说,笑自己也不会十分大声的笑。 只是这堂上静默的可怕,她这一笑,才钻入了众人的耳中去。 周余当下便沉了心,径直的跌入了谷底去,倒也不为别的,就只是这位齐王殿下,太把魏家二姑娘的话当回事罢了。 魏鸾这样嗤笑,分明是对他那些话不屑一顾,她都不屑一顾了,那就更不必说齐王殿下…… 周余嘴角抽动了一回,目光已经转投向了魏鸾坐着的方向。 然则他未问出声,到了嘴边的那些话就被黎晏的问话给堵回去了。 “公道嘛从来都在人心里,官府也不是还你公道的地方,周余,你张口闭口要公道,那陈昱卿和陈家的公道,又叫哪个来还?” 黎晏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明显不好,甚至是带着三分怒色的。 打从周余和张氏相继上了堂,他就没表现出生气和愤怒,其实杜启崖也觉得意外,这么长时间了,除了当日黎晏叫人压着陈昱明上堂时,为着陈昱明嘴里不干不净的,又伤了魏鸾在前,黎晏曾把愤怒挂在脸上,其余的时候,哪怕他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黎晏此时是生气了的,却也都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任何的端倪来。 人家说宫里头长大的孩子,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这话真是一点也不错,便是黎晏这样受宠的,不也是这样的吗? 这会子为周余三言两语,怎么就面露愠怒之色了呢? 杜启崖想不通,魏子期侧目望上去,自然也是想不通的。 只有跪在下头的周余,是没工夫细想高台上那位殿下究竟在想些什么,而眼下对他来说,齐王殿下口中所说的,陈家的公道,又与他何干呢? 周余心中不服气,到了这种时候,也自然的敢带到面上来的。 陈家的公道既然是与他无关的事情,到了这种时候,他要替自己分辨说话,自然是无可厚非,而这位齐王殿下,又凭什么一张口就来连声的指责他呢? 还有这个张氏—— 其实要说来,最可恨的,还是张氏,齐王如今这样子,也不过是听了张氏的话,只当是他眼红了陈家的那份儿家业,要给他外孙挣出来个好前程。 所以最可恨的人,便是身边跪着的张氏。 到如今这时候,周余也承认,从前是有亏待了张氏的地方的,但是诚如齐王所说的那般,她跟着进了陈家之后,所得到的一切,其实都应该感谢他,如果没有他,她又从哪里得到这些。 想到了这一层,周余便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他一时偏过了头去看张氏,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灼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张氏给看穿了:“我究竟是有哪里对不起你?周家又有哪里克扣了你的或是少了你的?就是锦儿,打小长这么大,跟她亲娘都不如跟你亲,她始终惦记着你奶大了她的情谊,到如今,是谁教的你这样,竟是要毁了我们周家,也毁了锦儿的!” 周余越说越来劲,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说到激动时,他手臂一抬,指尖正对着张氏,眼见着那指尖儿朝着张氏的脸上越靠越近,大约是要戳到她面门上去的。 上头杜启崖生怕他激动之下做出糊涂事,公堂之上逞凶伤人,那罪名可大可小,现在牵扯到陈家的命案呢,他要伤了人,或是把失手把张氏给伤的重了,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那可就说不准了,如此一来,这罪名就大了去,黎晏便是要说他是有意杀人灭口,也不为过。 要说来周余是死是活,和杜启崖倒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衙门口几句话,实在叫杜启崖提心吊胆,即便这是周余自己的过失,但他仍旧怕到最后周余疯狗一样的攀咬他,他又何苦来呢? 倒还不如这时候提醒他一声,叫他离张氏远一点。 于是杜启崖黑着脸一扬声,呵斥左右衙役:“眼见着人都要打到张氏脸上去了,你们是死人吗!” 等到呵斥完了,他才板着个脸,一本正经的又教训起周余来:“这是公堂之上,殿下尚且没问完话,哪里就容得你这般放肆,眼里简直没了人了,混账东西!” 倒也是周余自己个儿的反应快,在被左右衙役压制住之前,就先收回了手,而至于杜启崖因何这样拔高了音调来呵斥住他,他此时心下也是了然的,到底还是心存了五六分的感激。 不过脸周余都能感觉得出来,杜启崖明着是呵斥他,实则是在偏袒他,向着他,这么着叫他收住了手,不就是怕伤了张氏不好交代吗? 不要说黎晏了,就连一旁坐着的魏子期和魏鸾兄妹二人,对视了一眼,心中也是惊诧不已。 他们与这位湖州知府打交道也有些日子了,况且魏鸾从黎晏的口中,还听说过不少杜启崖的往事,至少在魏鸾的眼里头,杜启崖平素是个极其谨慎的人,算不上谨小慎微,但是慎重二字,绝对是当得起的。 便拿这次的案子来说,他仍旧有胆子贪银子,且还是陈家和孙家两头银子一起拿,但在对孙昶的处置上,他却迟迟没有动作,是既不愿意得罪了孙家,又不愿意因为这件事情和陈家真的闹翻了。 一直到黎晏带着他们到了湖州,其实回头过来仔细的想,杜启崖是早就有心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的,但是他从没有表现出来过,反倒是等着黎晏登了门,一张口从他那儿接走了这烫手山芋。 而那天——魏鸾一时眯着眼陷入了沉思当中——那天杜启崖也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喜悦,反倒觉得权柄移于黎晏手中,他心里头有些许的不服气,只不过是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这般做派,真可谓是滴水不漏了。 可是今日呢? 堂下跪着的这个周余,与他不过泛泛之交,况且湖州的案子,很有可能就是周余折腾出来的,而叫他作难了这么久。 杜启崖有这样好心的吗?还在这时候出言去提醒周余? 果然黎晏对杜启崖是没什么好感的,也并没有打算给杜启崖留什么面子和余地,嗤笑着点了点面前的桌案,那惊堂木又在他手上走过一趟,轻轻的举起,轻轻地落下,一切都只是轻轻地,唯独惊堂木落案时发出的声音,是一声闷响,直冲着杜启崖的面门而去。 杜启崖没由来一阵心惊,下意识地望向黎晏。 黎晏似笑非笑,嘴角隐约上扬着:“杜知府看起来很关切周老爷的样子,又或者,是我想多了,你关心的,其实是张氏吗?” 他扬着音调径直的问到杜启崖的脸上去,丝毫不怕他下不来台:“我怎么瞧着,你这不像是呵斥周余的模样呢?今日倘或周余在公堂上,当着我还有你杜大人的面,失手伤了张氏,我便要治他个藐视公堂的罪名,更怕他泰半是为了杀人灭口而出的手。反倒是杜知府你这么一拦——” 黎晏啧声咂舌,那一双眼在周余和杜启崖的身上反复的来回游走,把他二人皆看在眼中,不停地打量着。 到后来,他索性收回了目光,便只落在杜启崖一人身上而已,更多出三分的探究和三分的审视:“你在帮他。” 最后那句话,是黎晏沉声说出口的,听来平平淡淡,可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透露着笃定。 杜启崖是在帮周余,这毋庸置疑。 只是杜启崖不承认,也绝对不会承认。 待到黎晏话音落下,他便立时开了口,说出的是矢口否认的话:“殿下实在是多心了,下官又何必要帮他呢?” 他一面说着,一面拿眼角的余光去扫地上跪着的周余,可是后头的话,仍旧是对着黎晏回的:“周余如果真的存了杀人灭口的心,那便是死上千百次也不为过,先是指使奴才买凶杀人,现在见事情败露,被殿下您给拿住,公堂之上还有心杀人灭口,那他便简直是丧心病狂!” 杜启崖咬重了话音,似乎是在努力的表达着自己心中的不满,而那些不满堆积起来,他没地方可以发泄,正好黎晏又说了这样的话,实则是冤枉了他,这一时间便成了他的宣泄口。 他呼吸急促起来,呼吸声也渐次变的重起来:“下官在任湖州知府前,干的就是刑名,好些事情,见的原也就多了,对他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好包容的。更何况,如果把陈家和周余放在一起比较——” 他又望过去,开口倒是坦荡:“便是下官不说,殿下心里也清楚,自然是陈家同下官走的更近,也就更亲近一些。现在受害的是陈家,下官又何必要帮周余说话呢?” 他说的字字句句都是道理,且看起来是那样的合情合理。 然而从一开始的时候,黎晏就没觉得杜启崖是个什么好人,是以他眼下说了再多,为自己辩解再多,黎晏也只是觉得,这个人巧言诡辩,实非良善敦厚之辈。 不过杜启崖会矢口否认,也原本也就在黎晏的预料之中,毕竟没有人会傻到当堂承认庇护了周余这样的人。 黎晏坐在那里,目光是一直都落在杜启崖身上的,他的神色变化,还有眼神的明暗几变,黎晏全都看在眼中,乃至于杜启崖到后来越说情绪越是激动,黎晏也全都尽收眼底,只是仍旧无动于衷罢了。 于他而言,这就是做戏,是杜启崖特意做给他看的一场戏。 便如杜启崖自己所说的,陈家和周家,他自然与陈家更亲近一些,但是当日他也同魏鸾说过的,杜启崖如今是要明哲保身,想把自己从这摊子烂事里头抽出来,做个清清白白的互助哦知府了,不然那天他带着人到陈家去,也没必要把什么都推的干干净净,连句内情都不敢跟陈正廷讲。 黎晏嘴角越发上扬,只是把这样的话放在心里,来日有的是机会好好的同杜启崖清算这里头的一笔账,但不是眼下就是了。 于是黎晏拉长了尾音,长长的哦了一嗓子:“如此说来,果真是本王想多了,冤枉了杜知府。” 杜启崖脸色微变,知道不好,黎晏并没有听进去他的任何解释,打心眼儿里就认定了他就是在帮周余的,他会自称“本王”,便可见目下是动了肝火了。 接下来……接下来不管周余再说出什么,他都不能再插话了。 时至今日,黎晏对他仍然心存芥蒂,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黎晏对他这样的态度究竟是从何而来,可是他知道的,他的明哲保身大抵没什么用,总有一日,黎晏是要和他秋后算账,且是把湖州这笔烂账,好好清算的——现而今有了冯正北和张氏的供词,孙昶的罪就算是洗刷干净了,放人只是早晚的事,可是这案子到底没过去,当初他但凡仔细的追问,也不会叫孙昶在牢里吃苦受罪,还叫孙家搭进来那么多银子。 这笔账,黎晏是要讨回来的,替魏家二姑娘,慢慢的讨回来。 杜启崖眼风扫过,正好是魏鸾坐着的方向——红颜多祸水,眼前这一个,尤其是个祸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一十九章:逞凶伤人 第二百一十九章: 这边黎晏拉着杜启崖问东问西,实则又是好一番的试探和敲打,这叫杜启崖心中又是不快又是后怕,到了如今这时候,他要是再想开诚布公的跟黎晏谈一谈,恐怕是不能够的了,只不过是更叫黎晏心下觉得,他心中有鬼,也正因为有鬼,才会有这许多的做派。 于是杜启崖便索性闭口不言,任由黎晏猜测与琢磨,反正黎晏手上也没有什么实打实的证据就拿住他了,不然也不会试探到今日。 再者说来,在陈昱卿的案子上,他又的的确确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非是收了两头的银子,一开始是怕朝廷派了人下来查,回头要治他这个贪污的罪,他有口难言,但是黎晏到湖州,他就知道,贪污这档子事,是不会被追究的了。 周余并不知他二人这你一言我一语的,里头还有这么多的事儿,且此时对于杜启崖的好心,也并不怎么领情,只是眼看着高台上的人没了动静,也不再开口说话,而他偏偏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虽然左右还有衙役压着他,但他仍旧侧目过去怒视着张氏:“你究竟得了人家什么样的好处,我便不提了,锦儿是你从小奶到大的,你这样害她,是要她的命!” 他说来咬牙切齿的,眼中的恨意与怒意是喷薄而出,径直冲着张氏而去的。 张氏脖子瑟缩了一下,这样的周余对她而言,是十分陌生的。 她先前的时候倒是也说过了,周余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更多的时候,他所表现出的不耐烦和高高在上,反而会叫家里的奴才们心生恐惧,而那种恐惧之余,夹杂着的,就是厌恶和愤怒。 不过周余可能是素日在外行走时,端着谨慎小心惯了,时常都是陪着一张笑脸,所以即便他在家里颐指气使,也很少有真的动怒的时候。 从前张氏经常会觉得,周余之所以会在家中那样,把底下的奴才们不当人看,也全是因为他在外头受够了窝囊气,好歹也是个有家业的人了,又是他白手起家挣出来的,哪怕不至于富可敌国,甚至于富甲一方都算不上,但总归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却要在外头处处看人脸色去办事,尤其头上还压着陈正廷这尊大佛,实际上周余的日子也不好过。 不过他好过不好过的,同张氏无关就是了。 故而今日周余这样子动了怒,那神情和姿态分明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她撕碎的模样,叫她如何不胆战心惊呢? 张氏下意识的往旁边躲了躲,是拖着膝盖挪动过去的,眼神闪躲着并不敢真正与周余四目相对,开口说话时也是支支吾吾的:“我原本并不想这样,老爷你又何必要这样呢?我前头替你遮掩,你却这样子把我舍弃了——” 她心里头是害怕的,面上却还强撑着镇定,吞了口口水,再也不去看周余,一抬头,目光直冲着黎晏而去,等瞧见了黎晏打量与审视的目光时,心下咯噔一声。 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从前是,后来跟着周锦进了陈家,周锦在外行走,并不会带上她,大多都是带着年轻漂亮又机灵的小丫头,至多是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又或是遇上了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回到家中,会与她说上一二,跟她商量个主意出来。 张氏心里一直都知道,周锦其实看不起她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会给周锦丢人,但是周锦又的确对她很不错,惦记着吃着她的奶长大的,跟亲母女没什么两样,所以该给的尊敬都给了。 周锦曾经跟她说过,有那么一种人,不怒自威,他似笑非笑的打量你,心里头的念头却已经百转千回,和这样的人玩心眼,是自寻死路,你不如他精明,也永远不可能比他更精明。 很显然,黎晏就是这样的人。 他生在皇家,长在宫城中,那朱红宫墙琉璃瓦下,藏着的是这世上最污秽的东西。 岁月斑驳的痕迹,是那座宫城,见证过无数藏污纳垢发生的证据。 和黎晏这样的人玩心眼子?张氏自嘲的想要摇头,她从来都不敢想的。 如果一早知道,这件事情会惊动远在齐州的齐王殿下,她是打死也不会干的。 那时候答应了出面做这个传话的人,也无非是觉得,不会被人发现,更不会有这样棘手,只是如今一切都脱离了那人的掌控…… 张氏深吸口气,时至今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撑着,一味地把事情往周余身上推罢了。 她终于又侧目看了周余一眼,发觉周余眼中的那簇火,比之先前要烧的更加浓烈,简直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了,如果不是左右衙役拼命地压制着他,再加上知府大人方才的那几句话,这会子他一定会冲上前来的。 “齐王殿下,买凶杀人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敢干的。”她低眉顺目的说,就好似真的十足无辜,“况且您知道,那家业再大,也是人家陈家的家业,同我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我杀了陈家大爷,也轮不到我分走人家家里丁点儿银子,我图什么?再者说,五百两银子——”她拖长了尾音,长叹一声,“我在周家服侍了大半辈子,又跟着我们姑娘在陈家十几年,拢共也没能攒下来五百两银子,我从哪里弄来那么多的钱,去买陈家大爷的命呢?” 这些黎晏都知道,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明白,张氏的背后,另有主使之人,而张氏也不过拿人钱财,替人家办事而已。 他点了点头,一沉声:“不如说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张氏唉声叹气,心里其实紧张,只是不动声色罢了:“半年前老爷曾把我叫回家里过一次,对外是说,担心姑娘在陈家过得怎么样。您或许不知道,但知府大人应当还记得,半年多前,我们姑娘曾经流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其实死的不明不白,城里头也是传的沸沸扬扬,无非是怀疑夫人见不到我们姑娘受宠,暗地里下了毒手,害的我们姑娘险些一尸两命,但最后这事儿,还是不了了之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去看周余:“其实我们姑娘心里也不受用,可没办法,陈家老爷压着不许闹,姑娘为了我们哥儿,也就忍了。至于说老爷……老爷是从来不敢在陈家老爷面前胡说八道的,所以我们姑娘虽然受了天大的委屈,可他这个当爹的,也不敢到陈家老爷面前去质问什么。” 这原本也就是正经道理。 周锦当初是被周余卖给陈正廷的,那是陈正廷爱惜,抬了她做姨娘,她自己又争气,当年一举得男,在陈家的地位愈发水涨船高。 但实际上,周锦在吴氏的眼里,也就只是个买回来的丫头罢了,要她生或是要她死,都不过凭吴氏这位当家主母一句话,不要说她流产到底和吴氏有没有关系,即便有关系,只要陈正廷自己不愿意追究,周余和周锦父女两个,就什么也不能说,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吃了。 其实要这么说来,黎晏倒也有些理解,张氏为何会这样恨周余的。 他不免在心中长叹了一声:“那后来呢?周余把你找回家去,就是跟你合计了如何谋害陈昱卿吗?张氏,你也会说,即便是陈昱卿死了,陈家的家业,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难道说,陈昱卿死了,对周余,就有好处了?” 张氏猛然抬起头,显然对黎晏这番话不敢苟同,她一扬声,斩钉截铁的:“当然有好处!” 她咬重了话音,又略抿起唇来:“殿下,要不是今次事情败露,不出一年的工夫,陈家的二爷和三爷,也会不得善终,死于非命,而没有人会查到我们身上来,因为即便陈家老爷有心追查,周余也总会有法子往别处去引,要么,是如这次叫孙家大爷背了罪名做替罪羊一样,要么,就把祸端往陈家内宅去引——家丑不可外扬。陈家老爷是个要面子的人,陈家又是这湖州城中的头一份儿,陈家老爷丢不起这个脸,至多逼着知府大人找了替罪羊,心中稍稍纾解罢了。殿下您说,周余他能不能得到好处呢?” 果然他们没有想错的! 如果不是陈昱卿的死攀咬错了人,招惹上了孙家,进而惊动了他们,那在不久的将来,陈昱礼和陈昱明兄弟两个,也会性命不保,而周余这样深思熟虑,大抵会在陈昱舟身上也动个手脚,只是不会要了他的命罢了。 而那之后,陈正廷便会更加重视陈昱舟,到最后,陈家那么大的家业,都尽数归了陈昱舟这个庶子所有。 这么些年了,陈家内宅里,也就一个吴氏,一个周锦,吴氏年纪大了,早过了能为陈家绵延子嗣的年龄,周锦倒也还能生,况且即便她也不能生了,有周余这样子替她筹谋,她只要能护着陈昱舟不出事,往后就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享受不尽了。 于周余来说,怎么会没有好处呢? 黎晏冷下了脸来:“所以这一切都是当日周余和你商量好的?你不是说,周姨娘在陈家这十几年,多亏了陈正廷的百般回护,才能过的不错吗?你奶大周姨娘,就很是感念陈正廷,既然如此,怎么反过来要断人家陈家香火?张氏,你说这话,有证据吗?” 周余是应该要开口替自己辩解两句的,可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张氏说的这些,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但他就是怕,怕他一开口,说得越多,就错的越多,杜启崖是答应了要帮他一把的,但他生怕弄到最后,连杜启崖都帮不了他了。 张氏低下头去,做了沉思状,过了好半天,才悠悠抬起头来重又开了口:“那五百两银子,是从茶庄的账上支出来的,殿下您去查茶庄的账,这笔亏空,后来周余和孙家大爷做生意,赚了银子填了进去,但和孙家大爷做生意赚回来的银子,就出了亏空。周余自己早就知道,但他特意叮嘱了叫做暗账,只当不晓得这笔亏空,为的就是怕有朝一日被人发现了,他好置身事外。” “你胡说八道!”周余终于忍不住了,他奋力的挣扎着,扑腾着起了身。 旁边儿压着他的两个衙役,因先前见他老实下来,手上的力道就卸去了大半,这会子周余人在盛怒之中,又是突然挣扎起身,他二人一时间不防备,竟叫他挣脱了出去。 张氏来不及反应时,脖子就叫周余死死地掐住了。 她感觉呼吸困难,眼前也是漆黑了一片。 好在两个衙役反应快,当下三两步冲上前去,连拖带拽的才拉开周余。 张氏跌坐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着。 这样的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连杜启崖也大为震惊。 魏鸾捏紧了手,这会子手心里头全是汗。 真要是在公堂上闹出人命…… 黎晏面色铁青:“赵隼,你带着人,把周余压下去!” 赵隼一愣,并没有立即动作,反倒压低了身子,伏在黎晏耳边,与他耳语了几句,而后杜启崖就看着黎晏点了点头,话倒是没有多说一句,赵隼就带着人押着周余匆匆出门去了。 而那些人……杜启崖坐在另一头,眸色一暗。 黎晏如今真是做得出来,叫齐王府的人带着周余走了,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这个湖州知府留啊,大概……大概还是为了他方才为周余说话? 他心下嗤笑,这怕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黎晏他自己在魏鸾的事情上,不也是这个样子,甚至比他要过分得多,可他只是帮着周余说了两句话而已——啧,真是做得出。 黎晏自己倒是没觉得他这样的举动有任何的不妥,他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杜启崖的面色究竟是如何难看,好似他此番举动,并不为给杜启崖难看,而后也只是冲着堂下衙役摆摆手:“把张氏扶起来,挪把凳子给她,叫她坐着回话。”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二十章:他的真面目 第二百二十章:他的真面目 张氏惊魂未定,哪怕是落了座,也仍旧是大口的喘着气,她这时候甚至于连抬眼去看黎晏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余那样子扑过来,是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她不防备之下被人扼住喉咙,空气一味的被抽离干,整个人感受到了窒息,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的。 张氏不免后怕,如果周余的力气再大些,如果衙役们反应过来再迟一些…… 其实她心里明白,知府衙门的衙役没有那样窝囊,尤其是当着这位齐王殿下的面儿,谁也不愿意落个玩忽懈怠的罪名,谁不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在这大堂中站着听吩咐的呢? 可是周余出手太快了……张氏深吸口气,看样子,她这样无端的指认和攀咬,是真的让周余怕了,也让周余不能接受,所以他会孤注一掷,也是在怒极之时失去了理智,只是一心的想要她死。 周余做错了什么吗?真的没有。 到了这种时候,张氏于心不忍,为着周余方才掐上来的那双手在隐隐颤抖着,她知道,他在害怕,怕齐王轻信了她,不再查证,直接就定了罪,更何况,周氏茶庄上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周余的的确确说不清楚。 这笔银子去了哪里?为什么直到今日才被翻腾出来去查?周余是个爱财如命的人,怎么会放任七百两银子无影无踪而又表现出漠不关心呢?这一切不是太奇怪了吗? 除非这笔银子,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授意底下人从柜上支走的,所以他知道银子的去向,也知道是拿来做了什么,他才会不骄不躁,也不急着追查银子的下落,以及茶庄柜上的那个家贼究竟是谁。 毕竟,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家贼啊。 张氏深呼吸,又长长的把那口气吐出去,如此反复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 黎晏一直没开口,直到这会子见了她隐隐平复,才扬了音调开了口:“先前周余也险些与你动手,可今次,他这样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你身边,一抬手扼住你的喉咙,是一心要你死。张氏,这些话,为什么会令他失常至此呢?” 他面色凝重,一面说,一面认认真真的盯着张氏那张脸。 其实她眼下也还是半低着脑袋的,黎晏看不得并不太真切,只是隐隐的感受着,她面上的表情变化。 张氏没答话,他好似也没等着张氏回话,只自顾自的又往下问:“公堂之上,逞凶伤人,这其中的厉害,杜知府是已经警告过周余的,更不要说,他方才是想杀你——证据未明,案子没有调查清楚,他在堂上要杀人灭口,那就是自己把自己的罪名给坐实了。张氏,他会糊涂至此吗?” 魏鸾心道不会。 不论怎么看,周余都不该是一个鲁莽至此的人,除非是真的被冤枉,真的是听不下去张氏这样信口雌黄的给他泼脏水。 但这案子就左右为难起来,周余和张氏,总有一个在撒谎,但究竟是哪一个扯了谎,而这些谎言中,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们还要去一一查证。 魏鸾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朝着黎晏的方向望过去,冲着他摇了摇头。 黎晏会意,这是不想叫他再问下去,恐怕是再追问,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反倒惹出更多的麻烦来。 于是他沉默了一会子,盯着张氏又看了须臾,见她还是不抬头,想来也是叫周余给吓着了,不过这样也好,正好也有了理由暂且把人重新押回牢里去,今日是不必再审了。 他腾的站起身来,叫了声杜知府:“我看张氏这样子,今日恐怕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你叫人把她带回去,如果有必要,找个大夫来给她瞧一瞧,煎点儿安神的药,张氏今日算是松了口,她说出的这些话,回头我还要细细的问。不过你记住了,我不提她过堂,谁也不许再审问她。至于周余——” 他拖长了尾音,脚步又站定住了,两只手背在身后,沉吟片刻:“周余那里有赵隼盯着,你也不用管了,人到底是押在客栈里,还是送回你衙门的大牢里,我会交代给赵隼,只是要把人送回来了,可别把人跟张氏关在一块儿。杜知府,出了事儿,可得你来担待着。” 杜启崖还能说什么呢? 他何尝不知道,张氏说的这些话,就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这背后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还蕴藏着多少的阴暗,连他都不敢多想,只是觉得,周余大概真的是无辜的,至于黎晏心里会不会这么想…… 如果黎晏不认为周余无辜,方才不会追问了张氏那几句话,这会儿也不会说,说不准会把周余关在客栈里头。 真要是犯了事儿,还能不送到知府衙门的大牢中吗? 杜启崖面色一沉,稍稍别开脸,生怕给黎晏瞧了去似的:“下官明白了,殿下只管放心,下官回看好张氏,不会叫她出岔子的。” 所谓岔子,那不只是周余会对张氏做什么,也许,在张氏的身后,还蕴藏着更大的力量,也站着更厉害的人物。 …… 黎晏只吩咐了那么几句,就带着魏鸾兄妹两个离开了知府衙门,等到一出了门,魏鸾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去望天,这会子天色正好,阳光又明媚,虽不至于刺眼,可是乍然抬眼去看,还是叫那金芒晃了眼。 她不由的抬手,在眼前遮了遮:“我倒不如不要坐在堂上这样子旁听了。” 魏子期感同身受,只是不提。 那头黎晏脚下一顿:“不是你非要跟过来的?” 魏鸾把嘴一撇:“我是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麻烦的事儿。原本拿住了王石头和冯正北,又有冯正北的供词,拿了张氏到案,我以为,这案子也就该告一段落,我们很快就能返回齐州了。湖州这个地方啊——”她学着黎晏平日拖音的模样,又伸了个懒腰,“真叫人喜欢不起来。” 黎晏知道她是话里有话,更是言由所指,多半还是为了城中流言不断的事情。 她平日里看着是没心没肺的,好像丝毫没有被那些不中听的话给影响到,可也只有在不经意之间,才会被他敏锐的捕捉到,她的在意,还有她的心怀芥蒂。 她面色沉下去:“喜欢不起来就喜欢不起来吧,这次事情结束了,往后都不带你到湖州来。” 魏鸾丢了个白眼过去:“你原本不是还想……” 只是话没说完,她自己收住了。 原本黎晏想到湖州来做茶叶生意的,那时候他特意的说过,但现在陈家成了这样子,从里头烂了,黎晏绝不会再和这样的人家掺和到一起去了。 所以她没有再说,毕竟已经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事情。 她讪讪的收声,又拉平了唇角:“我听你问张氏的意思,是更怀疑张氏了?” 黎晏想了想,到底是点了头的:“周余没必要。” “啊?你是说……” 她话问了一半,叫一旁魏子期拉住了:“殿下的意思,周余真要杀人灭口,也没必要等到今天,而且周余现在手上有银子了,更没必要的,是叫张氏去做这个手脚。外头寻了别的什么人,即便事情败露,也不至于立时就把他暴露出来,找了张氏,一旦事发,傻子都会怀疑周余父女。更何况……” 他略顿了顿,侧目看向黎晏,见他面上也没有起什么波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撇了撇嘴:“还有周家那七百两银子,你真以为,周余傻到这地步?从自己家柜上支出来五百两,前前后后的叫张氏给王石头送去,这都半年时间过去了,他还不晓得把这笔账给做了,难道等着衙门里查他吗?” 魏鸾愣住了神,不得不说,他二人说的都对,可这一切,不都是事情败露为前提的吗? 她拧眉:“也许他自负,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从没想过会有事情败露的那一天呢?” “你觉得可能吗?这世上的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他做了,就总有线索,你当他陈家是那么好相与的?”黎晏不敢苟同,反驳了她两句,“不过一切也都是说不准的,也许他真的敢,也未可知了。” 但眼下,他总归是更怀疑张氏的了。 那魏鸾便不大明白,张氏图什么呢?做这么多,就只是为了要周余死? 还有周家茶庄那七百两银子的亏空,张氏分明是知道的,方才在堂上,她才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真的像是从一开始,这就是周余和她设计好的。 “那七百两银子……”她吞了口口水,“周家有她的内应?” 黎晏点头说是:“如果是张氏撒了谎,那八成是了,说不定这笔亏空,就是他搞出来的鬼,怕来日暴露了,好把祸水东引,叫周余和整个周家来担这个罪名。” 其心可诛,这未免也太歹毒了些?这是和周家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做如此筹谋和布局? 陈家的内宅之祸,显然没有明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吴氏应该是恨周家,更恨周锦的,十几年来,周锦压在她头顶上耀武扬威,她为陈正廷的偏袒而束手无策,如果说有机会要周锦不得好死,她一定愿意去做,但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陈昱卿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倾注了无数心力培养大的孩子,为了要周锦死,就搭上陈昱卿的命,而且还在冯正北身上动手脚,连带着陈昱明都要沾上一身骚吗? 那…… 魏鸾深吸口气:“你最初,怀疑过陈正廷的。” 是,至于今日,黎晏也仍旧在心中怀疑陈正廷,可要说动机,又显得不足。 他斜着眼去看魏鸾,发觉魏鸾目光灼灼的盯着他瞧,他摇了摇头:“我到现在也怀疑他。”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那你叫赵隼把周余带走单独去问他话,是因为陈正廷?” 他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样保持着沉默,好似没听见魏鸾的问话一般。 魏鸾咦了一嗓子,因半天得不到回应,便动了动嘴角,正打算要再问他一次。 黎晏一抬手:“我听见了。” 魏鸾撇着嘴小声嘀咕:“听见了不说话,现在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黎晏哭笑不得,也不与她打嘴仗,任由她去说:“我本想让周余和张氏当堂对峙,也想到了他二人恐怕各执一词,但是周余那样情绪激动,他是真的要张氏死,而且张氏一开口把所有罪名都往周余身上推,这些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所以周余不能待在堂上了,他再和张氏待在一起,我们才是真的什么也问不出来,不如叫赵隼单独带了他去,保不齐还能问出些东西来。” “殿下想从他那里问出什么呢?”魏子期拦在魏鸾前头问了一句,“只怕他无非和赵隼喊委屈,别的什么也不会说,而且他要是无辜的,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至少他应该知道,周锦有没有这份儿心思,张氏平日除了服侍周锦之外,还和什么样的人接触过,或者是往来密切过。”黎晏翻了一回眼皮,“他是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这不假,但十几年来陈家对他的照顾,也都因为周锦,你真的以为,他会放着周锦在陈家,不管不问吗?既然是卖给人家的,当初怎么又要张氏跟着一起进服呢?难道不是因为,张氏奶大了周锦,不管怎么样,总会护着她吗?” 他说着嗤了一嗓子,似乎对于魏子期的问话不屑一顾:“子期,你这话问的太愚了,不该是你问的。从一开始,周余就想靠着周锦从陈家得到好处,这才是他最初的目的。你忘了吗?当初说起陈正廷的这位姨娘,那可是说,陈正廷先看上了人家,周余不过顺水推舟,还白得了银子的好处,把闺女卖给陈正廷的。周余这个人,心眼子怕有十万个也不止,你可别叫他今日堂上的行为举止给蒙骗了啊。” 原来,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他已经考虑了这样多…… 魏子期看看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个亲妹妹,一时间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什么都没有再说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二十一章:离开湖州半个月 第221章离开湖州半个月 用黎晏的话来说,周余是相当关心周锦的。 他家中儿女原不少,但不管怎么论,跟了陈正廷的周锦,才能给他带来好处,能给周家带来好处,是以周余对周锦的关切,哪怕不是真心的,也绝不会有一日断过。 倘或说周余是无辜的,那么周锦呢? 魏鸾秀眉微微蹙拢,朝着黎晏站着的方向望了一眼过去,挡在眼前遮光的那只手,也早已经又垂至身侧。 周锦是未必无辜的那一个。 张氏关切周锦之心大概不假,不然周余不会叫她跟着一起去了陈家,而周锦自己,选择从家里带走的,也只有张氏一个而已,这便足可见张氏于周锦而言,是与众不同的存在。 那么今次事发,张氏要给周余头上泼脏水,说不准只是为了救周锦而已。 魏鸾一抬手,学了黎晏的模样,压了压太阳穴处。 她力道轻,动作又小:“你是觉得,单单一个张氏,不足以买通周氏茶庄柜上的伙计或是掌柜的,说到底,能接触到周家那本暗账的人,大概能算得上是周余信任倚重的,他既得了周余信任,叫东家高看一眼,就没必要冒这个险,所以这里头要么是有天大的好处,要么就是张氏背后有个能说得动他的人,而那个人,十有八九,是周锦。” 黎晏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他看似平静的神情,已经给了魏鸾答案。 他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 周锦是周家人,这十几年间,又俨然成了周余最喜欢的那个女儿,如今在陈家如鱼得水,活的好不自在,要买通柜上的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魏鸾嘴角略抽动了下,刚要开口再说几句后话来,黎晏已经扬了声,赶在她前头出了声:“而且你想想看,按照周余自己所说,之所以到了今日才去柜上查账,是因为管账的和对账的合计了一通,没敢告诉他,这瞒了足足有半个月,眼见着事情查不清楚了,才跑去周家告诉的他。” 他一面说,一面啧声叹了一回:“生意是周家的生意,要换了是你,就敢随随便便瞒着东家吗?七百两银子,对他们而言,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周家不是陈家,更不是你们魏家,纵使富庶,也不到富甲一方的地步,他周余视财如命,七百两银子的亏空找补不回来,那就是要了他的半条命,底下的人,还敢瞒他?” “你是说——” 魏鸾愁眉不展,看样子,这里头的水很深,原本她就觉得,湖州之事太过不简单,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到这会子,又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她面色一沉:“你不拿了周家柜上管账的和对账的回衙门问话?” 黎晏摇头说用不着:“已经打了草,蛇早晚会动起来,现在抓了他们来问话,什么用处也没有,反倒显得我们紧张,先露了怯,我刚才已经吩咐了赵隼,再派几个人,去盯着他们俩,别叫人从湖州跑了。” 魏鸾想起赵隼要带着周余离开大堂之前,同黎晏耳语了那么几句,但那时黎晏明明什么也没有说的…… 赵隼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奴才,转瞬之间就能想到,周家柜上或许出了问题,那问题不只是贪走七百两银子那么简单的,于是他临走之前,特意去问过黎晏,要不要把人先监视起来,以防周余这里出了事,他们后脚就收拾东西跑了,回头找不到人,就又陷入了僵局。 魏鸾眼底隐有笑意,怪不得这么多年了,黎晏跟前,永远是赵隼最得脸,也就他最能说得上话。 不过要说来,齐王府也真算是“卧虎藏龙”,先前孙喜叫她弄回了魏家去,今日她又见识了赵隼的机敏。 黎晏见她怔怔的,整个人处在发呆的状态,便叫了她一声:“在想什么?” 魏鸾回过神来,摇头说没什么。 黎晏也没多想,只当她觉得麻烦,一时间头疼,便就又叹了一回:“但是凡事也都有个万一,我怀疑周锦,也只是怀疑罢了。原本不是吩咐了杜启崖,不要这样大动干戈,别走漏了消息吗?但估计是他一到周氏茶庄,就正好遇上周余在对账查账,这七百两银子的亏空说不清楚,他就把人给带回衙门来了。陈昱舟手上那七间铺面的账,到现在还没有见人来回话,所以周锦到底有没有动过陈昱舟的银子,我们都不知道。” 假如她真的动了,且是不小的数目,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但是周锦要是没动过陈昱舟手上那些铺子的银子,那她靠什么买通茶庄柜上的人?就红口白牙的一张嘴,也不是那么好收买人心的。 …… 再说那头赵隼带着人,一路押着周余出了大堂,其实也没有离开府衙,就拐过三道弯,往大堂后的二堂绕了过去。 杜启崖暗地里不管怎么样,明面上还是很过得去的,从黎晏接手孙昶的案子的第二天开始,杜启崖就把府衙二堂挪了出来,专供黎晏休息用的。 其实黎晏在府衙待的时间并不多,但他还是吩咐了下去,不许任何人随意惊扰了二堂这里,专门留给黎晏一个人。 于是赵隼带了人出门,便直奔二堂而来。 周余显然怒意未减,进了门时,赵隼也不要他跪,他自己咽不下那口气,也就没有服软。 他翻了眼皮去看赵隼,觉得这些人面目可憎,一如杜启崖。 十几年间杜启崖收了他多少银子?周家生意做的真不算大,可孝敬银子从来分量都不少,但到头来又怎么样呢?杜启崖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出了事,他谁也不会管,谁也不会顾。 他倒也算是看明白了,别说是他,今儿个就是陈正廷出事,被人这样诬陷,他杜启崖站在公堂上,也照旧不会说一句好话。 这些久居官场的人,又或是见惯了达官贵人的人,见风使舵是一把好手,明哲保身更是一把好手,他们这些人,在杜启崖这样的人眼中,便如蝼蚁,似蜉蝣,不值一提,更不值得为了他们,坏了自己的光明前程。 赵隼大马金刀的坐下去,眼看着左右要去押着周余跪下,他一摆手:“周老爷心里带着火儿呢,我们原是做奴才的,周老爷不想跪,就不跪吧。” 周余一挑眉,反倒觉得吃惊。 面前这个是齐王府的大总管,这他还是知道的,说是做奴才的,可人家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赵隼放到哪里,也没人敢对他使脸色,别说自己了,就是杜启崖,见了赵隼,不也得客客气气的吗? 那背地里,给的是齐王殿下面子,这谁又不知道呢。 故而周余尴尬的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赵总管,你又想问什么呢?” 赵隼一撇嘴:“那要看,周老爷想说些什么了。” 他把两手一摊,目不转睛的盯着周余打量:“周老爷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可他要说什么呢?赵隼又会信他多少呢? 周余面色一沉,连带着目光也黯淡下去:“我要说,张氏她信口雌黄,恶意中伤,公堂上所说所有一切,都是她编出来诬陷我的,赵总管信吗?” “我信不信的,都不打紧,要紧的,是殿下信或是不信。”赵隼敛去面上的玩笑,换了副正经神色,“你说张氏诬陷你,她图什么呢?” “我对张氏不好,一直都不好。”周余低下头,声音也渐次弱下去,“周家宅子里所有服侍的奴才,我对他们都不好。” 人要承认自己的过错,永远需要莫大的勇气,而眼下,周余坦然的说出这番话,着实令赵隼吃了一惊。 他话音落下,才抬起头来,重与赵隼四目相对。 也许是最难以启齿的说出了口,就再没什么觉得艰难的,周余再开口时,显然要坦诚的多:“我从前做的只是小本买卖,够一家子吃喝而已,后来是锦儿跟了陈老爷,家里生意慢慢好起来,日子也好起来。但赵总管见的世面多,见的人也多,应该知道,似我这样的人,出门在外,那都是要看人家脸色行事的。” 赵隼咦了声:“有陈老爷这样一个靠山,周老爷还要仰人鼻息?” 周余却嗤了声,显然不屑极了:“陈正廷是个眼里只有自己的人,他高看锦儿,捎带手的照顾周家一些罢了,靠山?他不会做任何人的靠山。” 这话就值得深思了。 陈正廷眼里只有自己,他爱的,也只有他自己,那他的几个孩子,又怎么说呢? 赵隼心念闪过,突然就想起了现如今还关在牢里的陈昱明。 其实陈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陈昱明当日又的确是无心冲撞,关了这么多天,这惩罚也尽够了。 杜启崖一直不敢放人,是怕得罪了他们主子,可是陈正廷呢? 这位陈老爷,在主子面前,是有说话的机会的。 当时拿了张氏,关了周锦,他急赤白脸的跑到府衙来,得知真相时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那会子其实是可怜的,毕竟内宅之祸累的长子丧命,他又人到中年,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不悲伤呢? 主子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那会儿他要是开了口,主子一定放了陈昱明。 可是他没有—— 赵隼拉下脸来:“周老爷接着说吧。” 周余是看清楚了他面上的神色变化的,只是不明白,自己说的这几句话,有哪里惹得这位齐王府大总管不快了吗? 他心下咯噔一声,越发小心起来:“在外行走看人脸色,仰人鼻息,永远要陪着笑脸,端着客气和小心,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没有人会不压抑的。故而回到家中,对待底下的奴才们,我便动辄打骂,拿他们……拿他们是不当人看的。” 赵隼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仍旧瞧不起这样的人。 他自己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回了家拿那些奴才们撒气发泄,这算什么呢?自己受了苦,还没有一颗仁厚的心,这样的人,真是…… 赵隼啧了两声,到底没多说什么:“所以张氏就一直怀恨在心?周老爷,就为了这样的理由,她这样栽赃陷害,你说殿下信吗?” 自然是不会信的,连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周余眼皮往下一耷拉,有些蔫儿头耷拉脑的模样:“我知道殿下不信,说来我自己都是不敢信的。你要知道,我对张氏再不好,那不是对她一个人,是一家子都那样,她觉得我对锦儿不好……” 他呼吸一窒:“赵总管,陈老爷在湖州城,那是能只手遮天的人物。他看上了锦儿,我能怎么样呢?拦着不许他碰锦儿,寻了好人家,把锦儿风光大嫁吗?那不是为锦儿好,那是在害她,也害了她夫家,至于周家,我白手起家好不容易经营到了今日,陈正廷能一夕之间把周家给毁了。我没办法,我只能让锦儿跟他了。” 赵隼听来不耐烦,忍不住回了他两句,又是言带奚落的:“所以你就拿陈老爷的银子,把周姨娘卖给陈家。” “那笔银子是陈正廷一定要给我的!”周余咬牙切齿的,“多少年了,我背着这个骂名,我也跟锦儿说过,那不是我要来的银子,是陈正廷一定要给,说的冠冕堂皇,是什么聘礼——他又没有三媒六聘,给的什么聘礼?” 赵隼一愣,没想着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儿,合着周余这么多年的骂名都是白担了的? 他并不会全然信了。 周余这样的人,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而周锦跟了陈正廷又是不得已的事儿,他有银子收,在外还能有陈家提携相帮,何乐而不为呢?不过是舍出去一个闺女,也未见得周余就会有多心疼。 赵隼懒得与他掰扯这个:“周老爷,清白无辜,口说无凭,你总要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才能叫殿下替你伸冤做主,严惩张氏吧?” 他话锋转得快,周余怔了怔神:“那七百两银子——赵总管,那笔银子一定有问题的,还有张氏,他半年前曾经离开过湖州小半个月,你们去查,去问她,她去了哪里,又做什么去了,没有那么巧的事情的,算起来,她离开了半个月再回来,差不多就是第一次给王石头送银子的时候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二十二章:行踪成谜 第222章行踪成谜 这个消息—— 赵隼当下变了脸色,也坐正了身子。 坦白来说,他打心眼儿里也是瞧不上周余这样的人的,或许周余有自己的无数苦衷,可是很多事,他干的不厚道,更不近人情,赵隼在京城待了那么多年,又陪着黎晏长了这么大,什么没见识过?似周余这样的人,说的体谅些,是他小门小户有苦衷,说难听了,那不就是自私自利,什么都能拿来利用,更是什么都能拿来做交易的吗? 当初周锦是这样,这次跟孙昶做生意又是这样,赵隼甚至都怀疑,买了周锦的那笔银子,究竟是如他所说,还是他伸手同陈正廷要来的。 只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情,同眼下的案子和僵局也没有多大的关系,赵隼才不当回事,也没有再过多的追问,只当他说的是实情也就罢了。 可是周余突然说,在半年前,张氏曾离开湖州小半个月,而算时间下来,张氏回到湖州时,就是她第一次叫冯正北给王石头送钱的时候,那么这半个月,张氏去了哪里?又去做了什么? 赵隼拧眉沉思:“你知道张氏去做了什么吗?” 周余摇头说不知道:“我虽然一直都关心锦儿在陈家的日子,但到底她记恨我,见面的时候也不多,对我更不可能掏心掏肺的。当初张氏离开陈府,不见踪影,我最早发现的时候,是锦儿带了好些东西回家看她娘,但那时张氏并没有陪在她身边。” 他一面说着,见赵隼仍旧愁眉不展的样子,眼中还夹杂着疑虑和不信任,周余是生怕赵隼不信他所言,只当他是为了给自己脱罪,于是就有些急切起来,忙又添上几句后话:“赵总管你不知道,锦儿得了陈正廷的喜欢,心也越发大起来,当初陈正廷给了她七间铺面,这么些年账目都捏在她手上,她心气儿越发高,也越发眼高于顶,张氏对她而言,其实是个尴尬的存在。” 赵隼做了一副了然状。 这样的人他也见过,自己有出息了,甭管是靠着什么出息的吧,总归是出息了,能耐了,一转脸,就瞧不起从前跟在自己身边的那些人,哪怕这些人是打小跟着服侍的,一样看不起。 而周锦和张氏之间,大约就是如此。 只不过是张氏到底奶大周锦,偏偏周余对周锦又不好,她娘在家里头又说不上话,有心疼她,又碍着周余,不敢明着亲近她心疼她,是以从小到大,周锦的身边,就只有一个张氏真正关心爱护她。 故而到了如今,周锦早成了陈家宅里风光得意的周姨娘,而张氏,仍旧是那个大字不识,只知道关切她吃穿用度的无知农妇,周锦多少就会嫌弃她,这也就是为什么素日周锦出门,都不愿意带上张氏。 赵隼想来,张氏自己心里未必没数,毕竟是放在心尖儿上关怀着的人,有丁点儿的不对劲,她都应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才对。 赵隼高高的挑眉:“但是每次回周家,周姨娘都还是会带上张氏?” 周余说是,也松了口气。 和聪明人说话,是件轻松事儿,他根本就不必再三的解释,赵隼听来就能明白,毕竟见过世面的人,到底不一样。 他抬起头来望上去,发觉赵隼正直勾勾的盯着他,那样的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审视打量,又像是要看穿了他的伪装。 周余看着那样的赵隼,没由来想起了黎晏。 他下意识打了个冷颤,脖子一瑟缩,就收回了目光。 其实他没说谎,目下同赵隼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他用不着心虚,但面对赵隼的打量,他莫名心惊,后背几乎浸出一层的冷汗来。 赵隼见他半天不说话,尤其是在二人四目相对之后,周余很快收回目光,重又低垂下脑袋,不再看自己,是以他沉了沉声:“周老爷?” 周余这才回过神来,只是仍旧不抬头:“也许是感情不一样吧,回家的时候,她都是带着张氏一起的,毕竟当初她进陈家宅子去,也就只带了张氏一个而已,后来她院子里服侍的那些小丫头,都是陈正廷点过去服侍的,感情也没多深,我想来……” 他说起这个大约有些尴尬,吞了口口水:“估计那些丫头最开始也不大看得起她。” 看不起是一定的,说是个妾,其实不就是买回家去的奴婢吗?又整日在宅子里耀武扬威的,谁会服气呢? 不过要赵隼说来,周锦也的确算是个有本事的了。 能把陈正廷收的服服帖帖,这是她的本事,能叫陈家内宅的奴才们对她改观,这又是她的本事。 周余其实生了个好女儿,周锦是能帮衬上他的,只是从前他自己不惜福,把最好的这个闺女卖给了陈正廷,十几年过去,闹的父女两个一向不和,周锦恨他,而他心里也未必多待见周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要紧的,自然还是这个张氏。 “你们那时候就没问过周姨娘,张氏去了哪里吗?” “怎么会不问呢。”周余嗨呀了一声,陷入了沉思之中,仿佛是在认真的回忆半年前发生的事情。 ——半年前周锦带着两个面生的小丫头回家时,周余其实不在家中,只有秦氏和她两个嫂嫂在家里。 周锦为着被卖给陈正廷这件事,当初她两个嫂嫂没少添油加醋,后来她回家时,也总是阴阳怪气的嘲讽羞辱她,是以她和上头的嫂嫂们关系也不怎么好,要不是周家还有她娘在,她八成连家都不会回。 秦氏是知道她不喜欢两个儿媳的,便打发了儿媳忙自己的去,只拉了周锦,娘儿两个在屋里头说会儿话而已。 后来周余归家,周锦正好要带着丫头回陈府,他瞧着张氏不在,也顺势问了那么一嘴,周锦自然是没理会他,像是没瞧见他这个人似的,同她娘拜别过,就带着人出门去了。 周余为这个生了场起,后头还是秦氏说起来,张氏在周锦那里告了小半个月的假,出城去了,他觉得有古怪,倒也问了因何出城,秦氏却说不知,周锦原也就只说了那么几句,具体张氏是做什么去了,她不得而知。 要不是现在出了这档子事情,周余其实都忘记了,那会儿张氏还曾离开过湖州小半个月。 “张氏她是……” 赵隼的话都没问完,周余一扬声,就已经接了过来:“她就是湖州人!” 他咬重话音,分明知道赵隼想问什么,这会子把事情说开了,底气也就足了些:“她一直生活在湖州,当初叫她给锦儿做乳娘,也是看上了这一点。她老家其实是阜阳县的,也不算远,就在湖州城西五里地,但她老家早就没人了,她相公孩子都在湖州城生活,所以我们想,这样的人家里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照顾锦儿也能尽心些,时间也多,不至于隔三差五的来告假,推说家中有事要出城。” 这就怪了。 张氏老家既然早就没了人,她出城干什么?且一去半个月的时间…… 方才大堂之上,张氏说的那些话,赵隼记忆犹新,在张氏的心里,应当没有什么比周锦更重要的才对,她为什么会丢下周锦一个人在陈家,跑出城去呢? …… 赵隼是叫人把周余送进了县衙大牢中关押起来的,他知道黎晏离开之前会叮嘱好杜启崖,故而就没再露面,横竖杜启崖自己会有分寸,也不敢把周余或是张氏给弄死了,这位知府大人好不容易才能抽身出来,饶是这样,到今日他都没能彻底打消了他主子心中的怀疑,是以杜启崖只会更加小心谨慎,不会叫周余和张氏出丁点儿差错,不然后果全要他来担着。 那头安置妥了周余,赵隼自个儿疾步回客栈去。 周余松口吐出的这个线索,很是紧要。 见到黎晏那会儿,赵隼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为着路上走得快,这会子见了人,忙着行礼请安,但等站直起身来,却又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黎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你是齐王府的大总管,平素什么阵仗没见过,不也都是四平八稳的,怎么今次跟着我到湖州来一趟,却每每表现出急切和毛躁呢?” 上回是走路不长眼的撞了人,今天又是这样失态的大口喘气回不了话,赵隼挠了挠后脑勺,就打算去请罪的。 魏鸾欸了一声:“他一定是从县衙走得急,你不体谅他,怎么还要怪罪呢?”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面前的茶杯,“你倒杯水,顺口气再回话吧。” 黎晏本来也不是真生气,只是有些许的恼他这样不争气而已,加上魏鸾还要从旁替赵隼说好话,那他就自然更没了气性了。 赵隼虽不至于感恩戴德,毕竟知道黎晏不会真为了这些小事生他的气,但魏鸾近来总是有意无意的帮他说上几句话,他倒也知道领情和感恩。 他站在那里看黎晏,见黎晏不动声色的别开脸不再看自己,才敢上了手去倒了杯水来吃。 一杯水下了肚,那股子劲儿果然缓下来好些。 魏鸾是看他气儿顺了,才跟着开口问:“是从周余嘴里听到了什么吗?这样神色匆匆的。” 赵隼把茶杯重又搁回了桌上去,又一面回魏鸾的话说了个是,也不多做犹豫和耽误,把周余回的那些话,与黎晏他们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黎晏和魏鸾兄妹纷纷蹙眉:“这个张氏的来龙去脉,你有没有弄弄清楚?” 最早的时候,其实赵隼也安排了人去查,但没那么快查清楚,这会子黎晏问,他就只能摇头:“还得查,事发突然,奴才知道要安排人去调查张氏的来龙去脉,还有近些时日都接触过什么人,但到现在还没消息,要不是周余说她半年前离开过湖州,奴才真不知道……” 黎晏也不会为这个为难他,事发突然这是事实,赵隼能打发了人去调查张氏,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反手摩挲着下巴,挑眉看向魏子期:“你怎么看?” 魏鸾有些意外,这还是黎晏头一次这样和善的语气同她大哥商量事情。 魏子期自己也有些吃惊,反手指了指自己:“殿下问我?” 黎晏一撇嘴:“不然呢?” 魏子期拿不准他想做什么,但目下这个情形看来,黎晏是没个能商量的人的,鸾儿她…… 他吸了吸鼻头:“张氏有问题,这是一定的,而且她身上的问题,一定比周余要大得多。在她曾离开过湖州的这件事情上,周余没必要扯谎,只要去问过周锦,就什么都清楚的,他撒了谎,就只能说明他心虚,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至于张氏嘛……她一直生活在湖州城,阜阳县又没了她家里人,这样离开湖州半个月,再回来就正巧是她第一次叫冯正北去给王石头银子的时候——” 说起冯正北,魏子期眸色一沉,突然想起什么来。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黎晏正听他说,乍然见他收了声,便咦了一声:“怎么不说了?” “殿下何不去问问冯正北呢?”魏子期挑眉回望过去,“张氏当初是怎么找上冯正北的,又是怎么样收买人心,叫冯正北心甘情愿的为她做这样的事的,还有那个王石头——刘吉和刘祥两兄弟在这之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殿下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黎晏嘴角渐次扬起来,笑意愈发浓郁。 他怎么会不好奇呢? 不,那不该称之为好奇——在这个买凶杀人的案子中,张氏、冯正北、王石头,乃至刘家兄弟,每一个人的证言和供词都至关紧要。 “刘家兄弟大约一会儿就能叫你见着,至于冯正北嘛……其实问不问,意义不大。张氏找上他,无非要给陈昱明泼脏水,咱们早就说过的,而他会答应替张氏办事,他自己说了,就是为了贪点儿银子,财迷心窍,是很可怕的一件事。”黎晏耸了耸肩头,站起身来,打从魏子期身边路过时,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不轻不重的,“等一等刘家兄弟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二十三章:求情 第223章求情 魏子期他们从刘吉兄弟口中所听到的,其实并没有多出乎意料,无外乎是当初为了银子,那五百两银子给了他们舅舅,但是这么些年下来,舅舅都是和家里头绑在一起的,而且冯正北出面找上他们那会儿,是王石头已经拿了钱的,钱到了手,再加上陈昱卿平素对待他们也并没有十分好,他们思考了大概两日,就应了下来。 而且当时冯正北也卖了张氏一手,刘吉兄弟合计着,横竖这事儿同陈昱礼还有周姨娘是脱不了干系的,他们即便下了手,也无所谓,钱拿到手了,等到陈昱卿出了事,他们大约也能被放出府去,回头收拾收拾,一家子远离湖州城,远走他乡,这件事情就只当做没发生过。 所以也没有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刘吉两兄弟也挺老实,如今事情败露了,齐王府的人拿了他们到客栈来的时候,基本上就是黎晏问什么,他们便说什么,像是认了命,只是后来又暗暗恼恨王石头,得了银子那样挥霍无度,惹人瞩目。 而魏子期也问过,家里头难道就没有劝过王石头吗?短短半年的时间,花出去那么多的银子,等到真的出了事,他跑都跑不了的。 刘吉那会子也是满肚子的委屈,眼眶都红了,跪在客栈一楼的堂中,磕了两个头,才说当初也劝过,可是哪里劝得住呢?要说起来张氏这事儿干的也不厚道,又要用他们兄弟,要借着他们兄弟的手来要陈昱卿的命,可是给出去的银子,却全都送到了王石头的手里去。 王石头是出了名的无赖,多少年了一家子拿他没办法,银子到了他手里,谁还能要的回来?但他又拿了钱,这事儿就只能替张氏办…… 后来黎晏叫人把兄弟两个送去了县衙大牢,毕竟是涉案的,而且事到如今,他们也坦然承认了,那天夜里出事时,就是有意钳制住了陈昱卿,好叫陈昱卿能死在了孙昶的手上,而那之后又急匆匆的先跑回家去报信,叫陈正廷得了信立时报了官,当天夜里就拿了孙昶入监牢中,这才有了之后的事。 彼时刘吉兄弟已经被送出了客栈,魏鸾面色凝重的沉思了好半天:“他们会说谎吗?” 黎晏怔了下,显然对她有此一问感到诧异:“你觉得他们在说谎?” 其实魏鸾也说不上来那种感受,只是觉得古怪得很。 银子没到他们手里去,可事情实打实是要他们来办的,那当初为什么不和张氏交涉呢?要他们出手害陈昱卿可以,但银子只能送到他们手上去,即便是怕将来事发被人拿住,一连串的都要遭殃,他们不敢自己接这笔钱,可无论如何也不能送到王石头那里去吧? 她心下如是想,嘴上也就这样说了:“如果这笔钱送到了刘家,稍稍背着王石头一些,难道等到事情结束,他们就甩不脱王石头吗?有五百两银子在手,陈昱卿一死,刘吉兄弟从陈家辞出来,他们一家四口收拾了行李,连夜离开湖州城,有了钱,富贵傍身,后半辈子都吃喝不愁,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总归有王石头找不到的地方。如此一来,既得了富贵,还能摆脱王石头这个大麻烦,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呢? 张氏是要指望他们来成事的,这点子要求又不过分,只要刘吉兄弟开了口,张氏难道还有所推辞不成? 再说了,要真是把银子放在刘吉爹娘手上,反倒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即便有得宝的证言,他们也很难拿住刘吉兄弟的把柄,当时赵隼顺藤摸瓜的查下去,查到了王石头身上,还不是为着这半年以来,王石头吃穿用度无不挥霍吗?从而才拿住了这些人,才有了今日的事情败露。 所以魏鸾心中有所怀疑,原也是合情合理的。 黎晏面色微沉:“既然已经选择了说实话,何必还要在这些事上遮遮掩掩呢?” 他觉得没理由,但又不得不承认魏鸾的怀疑有道理。 这头他们正一筹莫展,外头赵隼带了个容长脸的小厮疾步进了门来。 黎晏一瞧见他,便大约知道,张氏那里有了线索,于是他打量着那小厮,看了好半天,才去问赵隼:“叫他去查的张氏?” 赵隼瑟缩了一下,明显有些后怕。 魏鸾顺势望过去,暗暗倒吸口气。 那小厮她认得,是赵隼远房的表弟钱易德,当初赵隼在黎晏面前举荐了他,叫他进了齐王府当差。 后来因为有赵隼的这层关系,钱易德人前人后总是耀武扬威的,偏偏黎晏又最讨厌这样的奴才,觉得不安分,更不本分,忘乎所以,忘了自己的身份。 要说起来,冲撞黎晏的事儿是没有过的,但这个钱易德当年从小地方来投奔赵隼,赵隼把他安排进了齐王府,他大概是不知道其中的深浅和缘由,而赵隼也没料到钱易德得意忘形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会冲撞了她…… 那还是钱易德刚进齐王府服侍的第一个月,寒冬腊月的天气,冻的人腮帮子都生疼,魏鸾是好丹青的人,又爱冬日红梅娇艳,兴致起来的时候,便提笔作画,画作刚成,她兴致勃勃的带着画去了齐王府。 以往也都是这样的,她那里做成了画,便去寻了黎晏来题上几个字,或是两行诗,而黎晏为了哄她开心,通常还会取了自己的印章,再落个款。 但那一日大雪纷纷,白茫茫的一片覆盖了整个齐州大地时,魏鸾却在齐王府,吃了头一个闭门羹。 她带着丫头和那幅画兴冲冲的去了齐王府,却正赶上城北霍家设宴,请了黎晏去,是以他并不在府中,而那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黎晏离府,是带了赵隼一同去的,故而当魏鸾出现在齐王府,钱易德又正好跑到门房上交代当值的小厮几句话,遇上魏鸾,也不知她来历,便三言两语的要打发了她去,只当是谁家的姑娘不知事儿,跑到王府献殷勤的。 旁边儿的小厮倒也劝了,说这是魏家二姑娘,但钱易德小门小户,又是打穷乡僻壤出来的,是真不知道魏鸾这位魏家二姑娘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嘴里就不干不净的扯了几句话,吓的门房上当值的小厮脸简直比雪还要白,可是钱易德从进了府之后,仗着赵隼的关系,眼高于顶,也没人敢得罪了他,就怕得罪了那位大总管。 魏鸾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呢?她本不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哪怕不至于圣人心性,也绝没有到狭隘的地步,可是这个奴才,叫她吃了闭门羹也就算了,偏偏嘴里不干不净的,无非说她到王府大献殷勤,心术不正一类的话。 那时魏鸾涨红了脸,她叫魏业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难听话没听过几句,哪怕从小跟秦令歆打打闹闹的,但秦令歆毕竟是个郡主,粗鄙的话说不出口,也压根儿就不会说,偏那时遇到这个钱易德,她一肚子的火气,却又不肯同个奴才撒气,总觉得是丢了自己的份儿。 于是那日裹着茜红大氅的魏鸾,在齐王府的门口站了近两个时辰,生生把小脸儿都冻僵了,连带着双腿都已经没有什么知觉时,才等回来了黎晏。 不过后来黎晏没有立时就发落了钱易德,也是有魏鸾求情的缘故,她虽然还是有气,但又明白不知者不怪,况且还有赵隼的面子在,总不能太打了赵隼的脸。 黎晏当时震怒,却还是肯听魏鸾的话,只是叮嘱过赵隼,再不许重用这个人,只放他做些无关紧要的活计也就是了。 从那件事情之后,钱易德这个人,就几乎再没有出现在黎晏面前过,黎晏渐次也就把这个人给淡忘了。 但是今天赵隼又带着他出现,黎晏在看见那张脸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魏鸾受的委屈和那些苦。 其实魏鸾心下也是咯噔一声的。 赵隼不是个鲁莽的人,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也没再提拔过这个远房的表哥,怎么偏偏到了这个时候,他又把这个钱易德带到了黎晏的面前来呢? 湖州的案子闹的大家心里都不痛快,也纠结矛盾的这么多天了,他还要火上浇油,把钱易德弄到黎晏面前来惹他烦心,这实在不像是赵隼会干的事情。 而且……去调查张氏这个事儿,对这个案子而言,是个至关重要的环节了,黎晏当年明明就说过…… 魏鸾生怕黎晏这会子动了怒,也看出了赵隼面上的为难,便横跨出去小半步:“赵总管,这是怎么一回事?” 黎晏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赵隼偷偷的去看魏鸾,见她使了个眼色,稍稍放心:“主子,年前他家里出了事儿,他爹娘前后病倒了,做些扫洒的活儿,月例银子拿不多,我也不能一直贴补他家里头,就只能……” 他其实也不敢说得太多,那会儿重新用了钱易德,真是因为他家里头出了事,到处都要用银子,但是赵隼又不能总是贴补,倒像是施舍人家的一样。 只不过是这件事情他一直不知道怎么跟黎晏开口而已,这回出了事儿,他是想着借机让钱易德“戴罪立功”,要是能在黎晏面前博得一个不错的表现,将来才能继续在王府里头好好的办事儿。 他跟在黎晏身边服侍了这么多年,知道他主子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当年钱易德办的事儿,是主子心里的一根刺,魏家二姑娘长这么大都没受过那样大的委屈,冰天雪地里站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寻常姑娘都受不住,何况是魏二姑娘呢? “主子,这事儿是奴才自作主张……” 黎晏果不其然冷哼出声来:“你是自作主张——”他冷着脸子看赵隼,又把那样冰冷不带一丝温度的目光扫过了钱易德的那张脸。 他到今日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从霍家回到王府,他原本就吃了两杯酒,加上那日缝初雪,他又高兴,就多吃了两杯,回王府那会儿有些酒气上头,一到门口下了软轿,就看见了魏鸾瑟瑟发抖,站在风口上,小脸儿煞白。 他大惊之下上前去握了握她的手,果然是指尖都是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他到如今都害怕…… 魏鸾身体实在算不上好,当初孙夫人生她难产,她落地之后虽然养的精致的不得了,但大病小病一直都不断,每回她病倒,他都提心吊胆的,所以对于钱易德,那时真是杀了他的心都有的。 后来魏鸾求情,赵隼虽然害怕,却始终都忍着没敢开口求这个情,其实黎晏稍稍冷静之后,也不忍心太叫赵隼丢面子,所以才不了了之,只是叫钱易德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罢了。 但是今天—— “赵隼,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难听话没说过你吧?”黎晏由始至终说话都是冷冰冰的,“你是我近身服侍的,我不愿意为难你,当年发生那件事的时候,我也没有重责你吧?至于这个钱易德,当初只是让你把他弄得远一些,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心里是感恩戴德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再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这么个人,到今天,你擅自做主,把调查张氏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办,还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邀功,赵隼,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还是说,你真的以为,这么多年了,我离不开你?” 赵隼脸色大变,最后这句话说出口来,太厉害了! 什么叫做我离不开你呢? 这样说来,主子如今动了要把他赶出王府的心思! 赵隼一时间彻底的慌了,双膝一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子,奴才……” “黎晏,你冷静一些。”魏鸾把手在黎晏的袖口上扯了一把,“赵隼从来是忠心耿耿的,你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有些话说出了口就收不回来,别寒了身边人的心。” 别寒了身边人的心…… 黎晏眸色一暗,侧目去看她:“你还要为他求情?”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三十四章:私通 第224章私通 对于魏鸾会出面替他说情这件事,赵隼是并不感到意外的,而且这么多年来,会站出来替他说几句好话的…… 赵隼垂眸细想来,也就只有魏鸾一个人而已。 他是太后调到主子身边服侍的,当初跟着主子的时候,年纪尚小,也没少做错事情,当奴才的都本分,尤其是他们这样的奴才,但架不住年轻不知事儿,师傅虽然教的多,也悉心叮嘱过,可他小小的年纪,做了齐王殿下身边第一人,免不了有洋洋得意的时候。 旁人眼红他,巴不得他早点出事,惹得主子厌弃他,只有他离开了齐王府,底下的那些人,才能爬上来。 赵隼自认这么多年了,对待底下的人,没有说不宽和宽厚的,哪怕是早年间,他再得意,也从来不会耀武扬威,但真遇上了事儿,或是惹了主子不快时,没有人会站出来替他说句话,更不要说求情了。 其实主子也明白这些,所以很少真的拿他怎么样,便是怒极之时,也少在旁人面前落了他的脸面。 这些年下来,赵隼越发感恩戴德,知道主子人前给他留足了面子,是不想叫他这个齐王府的大总管难做人,更不想让底下那些个用心不良的人看他笑话,他如何不感念主子恩德呢? 是以主子真的发了脾气的时候,有魏家二姑娘站出来替他说几句话,他心里就一直记到了今日。 赵隼略抬了抬眼皮,瞧见了魏子期轻扯着魏鸾的衣袖,当下眸色一暗。 魏家这位大爷,实则是最疼宠这位姑娘的,昔年那段事情,他怕记恨到今日,方才他带着钱易德进门,最先瞧见的,就是这位大爷变了脸色,那神情,恨不能冲上来撕碎了钱易德,只是又碍于主子在,不得不生生忍下来罢了。 据他所知的,当年二姑娘替他和钱易德说了好话,叫主子高抬贵手时候,魏子期还为这个着实的恼怒过一阵子,好些天都没同二姑娘说上一句话,打心眼儿里气她,由此他便也可知道,对钱易德昔年作为,魏子期是恨入骨髓的。 那头黎晏仍旧眉头紧蹙着:“你敢把人带到我面前,这会子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也不会说了?还是你打量着我平素纵着你,又有阿鸾在,一定为你说情,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赵隼忙磕头说不敢:“奴才原是想叫他‘戴罪立功’,主子倘或还有怒气,这次之后,奴才再不敢动这样的心思。只是多年过去了,他家里头真是要过不下去……这些年在王府里头当差,奴才也再没有提拔过他半分,他以往得罪人不少,人家看在奴才的面子上,不怎么与他为难,但也绝不是与他好好相处,他受苦也够了,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该冲撞姑娘,这么多年安分守己又兢兢业业的,交代到他手上的差事,没有不尽心的。本来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拿到手,他不是个挥霍的人,吃穿住的王府又都出了,是以这些年也攒下来不少,但他爹娘相继病倒,把那点子积蓄都给用光了,实在是没了法子,奴才这才……” 齐王府的差事好,魏鸾想想先前自己家后宅厨房发生的事情,想来齐王府中的油水只会更多,钱易德这么多年要是捞油水,到如今也不会弄得这样狼狈。 赵隼说他安分守己,大约出了当年的事情之后,也真是把他的胆子给吓破了,再也不敢目中无人,无处不端着小心陪着谨慎,别说是捞油水了,他只怕一两银子都不敢多拿多得,不该是他的,他打死也不会沾一沾了,就怕再叫人拿住了,闹到黎晏面前去,有了前头那一桩事,黎晏必定不会再轻纵了他。 这些道理,赵隼一定交代过,是以他手上干干净净的。 魏鸾心下不忍,当年生气,也只是一时怒气上头,受不得他嘴里不干不净的话,且不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便说她如今重生一世,心胸自与从前又不同,再不会同钱易德一个奴才斤斤计较什么,何况如今人家家里头有日子难过,他爹娘都还在病中,是需要银子去支撑着家里头,还要看病吃药的,她要是还去计较这个,未免也太冷血没人性了些。 于是魏鸾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衣袖往外抽了抽,又往前靠了小半步,越发远离了魏子期:“黎晏,他要这样说,你好歹要听一听,赵隼这些年忠心耿耿服侍你,要不是钱家真的走投无路了,赵隼也不会违背了你的意思,再重用钱易得的。” 黎晏冷哼一声:“了不起离开齐王府,到外头谋生去,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哪里赚不来银子!” 说这话就太过于不近人情,外头的差事不是不能谋,但哪里会有齐王府的差事好呢? 倒不是说钱易德还要偷懒耍滑不照顾家里头,他要真是个不知轻重的,便只一味的缠着赵隼贴补钱家就是了,赵隼又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不然一开始也不会拿了银子贴补他们,要真说被缠的烦了,赵隼又不是那样的性子,他服侍人惯了,看人脸色也惯了,性子早就磨平了,在外绝不会给齐王府跌份儿,但对身边人的,大多时候都是能包容的地方,都包容了去。 他同钱家本就是表亲,钱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那些钱都是救命的钱,他又不是给不起那些银子,没必要那样子撕破脸,弄得大家都难看,亲朋之间还要说三道四的,坦白来就,现如今的赵隼,反倒丢不起那个脸。 当初他到了黎晏身边服侍的时候,一家子不知道欢喜成了什么样,觉得这个孩子出息了,将来能给家里头争光,能叫家里过上好日子,现在钱家这样子了,他反倒撒开手不管了,那叫人家怎么说他?岂不是说他出息了,越发眼高于顶,眼里没了人似的。 所以这样子看来,钱易德本性倒真的算不上多坏,当初大约也只是刚从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没见过世面,仗着有赵隼给他撑腰,便横行霸道的,魏鸾想想也能够理解了。 如果按照黎晏说的,缺了银子使,大可以离开齐王府到外头去谋生…… 魏鸾无奈的摇头,忍不住的想笑:“你这样说,便是强词夺理了,放着齐王府好好的差事不做,跑到外头去谋生吗?外头的活计真的能供他谋生的吗?那点子月例银子肯定不如齐王府派下来的,还要顾着他自己的吃喝,家里还有他爹娘要照顾,说不得底下还有弟妹,你说叫他到外头去谋生,他又到哪里去谋生呢?” 她一面说,一面去打量黎晏的神色,见他好似不为所动,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我方才也说了,你本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又何必做出这幅不近人情的姿态呢?赵隼是你近身服侍的,在你跟前了这么些年,你这样子对他,何苦来呢?” 黎晏侧目去看她:“我何至于生气至此?” 他扬声反问:“我为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魏鸾便忍不住想要扶额。 她当然是清楚的,一来是为她,二来嘛,黎晏还是觉得,赵隼违背了他的意愿,这是忤逆。 黎晏这样的人,是不大容得下忤逆二字的。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对他恭顺的?赵隼今次做的事,出乎黎晏的意料,更让黎晏无法接受。 但魏鸾不愿意见他这样子,其实他自己心里也不好受。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隼:“我明白你为什么,可是这么多年了,当初也是我劝你别责他们太重,原就是不知者不怪的,那会儿我气性大,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在王府门口一站就是两个时辰,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我又是何必呢?糟蹋的不还是自己的身体吗?还弄得你心里不舒服,又记恨了这么多年,赵隼那阵子也是提心吊胆的,不要说见了你,就是见了我,也是说话都不敢大声,哪里还像你齐王府大总管的样子呢?” 她说了一大车的话,其实魏子期的面色是越发难看的。 当初他就觉得魏鸾不该劝,但是魏鸾不听,他也不好总是多说,但如今呢? 这毕竟是齐王府里的事儿,要怎么处置府上的奴才,那都是黎晏自己的事情,如何轮到她来指手画脚呢? 倘或传出去了,别人要怎么说她,又会怎么看她? 仗着齐王殿下的宠爱,便真拿自己当齐王妃了不成吗? 魏子期再也听不下去,上前了两步,板着个脸:“鸾儿,这是殿下自己的事情,自然是殿下自己来做主,你别多嘴!” 魏鸾望过去,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大哥,如果换了是你,也会觉得,赵隼忤逆了你的意思,他连同这个钱易德,都该被赶出府去吗?哪怕钱家如今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也还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哪怕赵隼服侍你十几年,尽心尽责,忠心耿耿,你也不允许他有一丁点儿的错处?” 其实她说来自己心虚,赵隼这次的错处,那可不是一丁点儿。 做皇家的奴才,总重要的就是衷心,要做个好奴才,主子说什么,便要听什么,主子不待见的事儿,一件都不能干,像赵隼这样的,真把他赶出齐王府去,也不为过。 但是魏鸾的话音落下,魏子期当下就变了脸色。 他下意识去看黎晏,神色之中闪过慌乱和紧张,生怕黎晏更加的生气,就怕魏鸾这几句话是火上浇油。 他拧眉:“你怎么……” 黎晏扬了嘴角嗤笑:“你不用说她胡说八道,信口开河,她这么问你,那就是说给我听的。” 他收回了目光,重新把视线落在魏鸾身上:“你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魏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过分了吗? 这一切不都还是为了她吗? 跟大哥说的那几句话,也许过分了一些,但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抿平了唇角,到底是看了赵隼一眼,还是心有不忍,“黎晏,真的算了,眼下的案子才是最要紧的,即便你要处置他们两个,不也得等到事情结束吗?等回了齐州城,要怎么发落,还不是任凭你吗?” 她一面说,一面抬手指了指地上跪着还有些瑟瑟发抖的钱易德:“赵隼既然带了他来,那他就一定是查到了张氏身上的问题,你到这会子也不听吗?” 至此黎晏面上才有了些许的松动。 魏鸾说得对,什么事儿都得分出个轻重缓急来,眼下最要紧的,自然还是案子,总不能一直僵在这里。 他面上还是清冷一片,但眼底的寒冰显然有了融化的迹象:“说吧,着急忙慌的带了人来见我,张氏那里查出什么了?” 钱易德还怔怔的害怕,哪里顾得上去回话,果然黎晏脸色一黑,发出一声不悦的闷响来。 赵隼知道他主子这会子正在气头上,忙拿手肘戳了钱易德一把,又冲着他使眼色,叫他有话就直回。 钱易德清了清嗓子,怯怯的,一开口还有些磕磕巴巴:“奴才是……是张氏她……奴才……” 他简直语无伦次,连魏鸾听了都忍不住的皱眉,看样子他今天是真的叫黎晏的模样给吓住了。 “行了。”黎晏扬手一摆,“你既带了他来,必是他先说与了你知道,你觉着这事儿能叫我放下对他的成见,既往不咎,别叫他回了,有什么话,你赶紧回了吧。” 赵隼稍稍松了口气,主子这样说,显然就是气性没有方才那样大了。 他欸了一声,低头又拜过一回,才稍稍抬起头来:“张氏其实不是个安分的人,她身边有个亲密的人,调查的时候,大约……大约那是同她不清不楚的……”他说着有些犹豫,抬眼看了看魏鸾,这个话大约是她听来不合适,可是到底他咬了牙,还是说出了口,“老百姓的说法是,私通。” 魏鸾一掩唇,果然躲了躲。 黎晏反倒大吃一惊:“和这个案子有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二百三十五章:传许恭 第225章传许恭 与人私通,是要定罪论处的,且这个罪名本就是可大可小,端要看怎么处置了。 这个张氏嘛……如果按着周余的话来说,她也应该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穷苦出身,年轻的时候嫁给了齐屠户,齐屠户也一直都对她不错,家里日子虽然清贫,但从来都没有亏待过她,她平素也都是和和气气的对齐屠户,夫妇两个倒有几分琴瑟和鸣的意思。 真是叫人想不到,她人到了这个年纪上,竟然与人私通! 黎晏去看魏鸾,见她满眼的嫌恶,抿唇想了想:“要不你先上楼?” 魏鸾略一楞,旋即又摇了摇头:“只是一时听来觉得不堪入耳,倒也不至于如此,我没事,你叫赵隼回话就是了。” 黎晏也没强迫她,这样污秽不堪的事情本不该叫她听的,也怪不得赵隼方才会愣怔那么一下子,又抬眼去看她,不过她既然不愿上楼,仍旧想留在这里听赵隼回后头的话,他也不会说什么,这个案子从头到尾她都格外的关注,自从出了齐州城,那真是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湖州的案子上,好不容易到了眼下,眼看着就要水落石出,要是不叫她听一听,她是绝对不干的。 是以黎晏嗯了一声,才又沉声去催问赵隼:“和她私通的那个男人,是谁?” 他的直觉是对的,赵隼既回了这样的话,那个男人,十有**就跟这次的案子是有关的。 果然赵隼闷声开了口:“陈家的大总管,许恭。” 魏鸾是站在黎晏左手边儿上的,她倒吸口凉气的声音,自然钻进了黎晏的耳朵里去。 陈家的大总管? 似陈家这样的人家,似陈正廷这样的心思深沉,若不是心腹之人,他不会叫许恭做了陈家的大总管的,就一如他身边的赵隼一样。 这个许恭,除了是陈家的大总管之外,手上掌握了陈家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和张氏……私通? 有那么一瞬间,黎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也只是须臾出神,便又追问了一句:“确定属实?” 赵隼说是,此时又戳了戳钱易德的腰窝处,也好在这个钱易德胆子虽然小了些,到底不是个十分不争气的人,方才那样子磕磕巴巴说不好话,真是叫这样的阵仗还有黎晏那样难看的脸色给吓坏了,这会儿赵隼替他回了一番话,黎晏也显然没有先前那样大发雷霆的姿态,他稍稍松口气,也暗自放心。 眼下赵隼戳他,那分明是示意他来回后头的话。 钱易德心下揣摩了一会儿,原本赵隼今日把他带到殿下的面前,就是为了他的前程铺路的,总不可能到了主子跟前,他一句话也不说,全豆角赵隼替他回了。 张氏和许恭私通的事情,虽说是他查出来的,但他总要能在主子面前说上话,才能叫主子彻底放下对他的成见,将来他在齐王府的日子才会好过,加上有赵隼帮扶提携,早晚还是能够出人头地,最起码得叫主子觉得,他是个能够重用的人,绝不是个废物才好。 是以他清了清嗓子,把那口哽在喉咙里的老痰清了下去,也一改先前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回殿下的话,是属实的,这事儿其实陈家上下都心里有数,奴才听陈家底下的小厮说,恐怕上头的主子,也心里有数,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是许恭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陈老爷东奔西走,为陈家如今的家业立过功,没有人敢去为难他,而张氏呢,又是周姨娘的乳娘,周姨娘在内宅中那样得宠,陈家四爷又机灵聪敏,很受陈老爷喜爱,一来二去的,大家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不知道罢了。” 他说到这儿,拉平了唇角想了想:“好像他们自己平时也还算是检点,不至于人前放肆,只是总归有端倪可循,才会叫人拿住了。这事儿也有好些年了,最早的一回,还是叫周姨娘自己在张氏的房里拿住的……” 魏子期忍不住皱起眉来:“周锦自己拿住的人?” 钱易德扬声说是:“说来也怪没脸的,那小厮说是六年前了,青天白日的,张氏不见了踪影,一晌午没到周姨娘跟前去露个脸,却也并没有在她跟前告假,周姨娘是吃过了午饭不放心,叫人四处去找,底下的小丫头听着张氏房里有奇怪的动静和声音,羞臊的红了脸,又不敢闯进去,回去告诉了周姨娘,倒把周姨娘气的不轻,带了两个贴身服侍的丫头到她屋里,把她和许恭拿了个现行。” 这是够没脸的了,青天白日的就这样子,还是在她自个儿的房里。 张氏是周锦的乳娘,黎晏和魏鸾都心里明白,周锦安排给张氏住的地方,和她自个儿住的地方不会太远,一来方便照顾,二来也是叫底下人更敬着张氏些,可是谁承想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周锦可不是要气坏了吗? “那后来呢?”本来魏鸾是没打算开口的,这样的事情她不方便多嘴多问,可是听到这里到底是忍不住,一面掩着唇,一面多问了两句,“周锦既拿了他二人的现行,就没有发落?” 钱易德自从当年得罪了这位魏二姑娘,后悔不已,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冲撞贵人,之后见魏鸾往来齐王府都如入无人之境,谁也不敢拦她半分,又知道齐王究竟是如何高看她,心里对她便越发生出几分惧怕来。 眼下听得魏鸾问他,他也不敢抬头,只越发恭敬:“奴才方才也说了,陈家没有人愿意去为难许恭的,除非是叫陈老爷自个儿拿住了他,又实在见不得这样脏眼睛的事,真要打发了他,那是陈老爷的决定,旁人如何敢动他?至于张氏嘛周姨娘虽然气坏了,可并没有气糊涂,六年前那会儿,她在陈家地位尚且不稳,陈家四爷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儿,她要为这个真把张氏赶出府,再不许她跟在身边儿服侍,那周姨娘自个儿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了,在陈家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人都是护短的,哪怕张氏做了这样不知羞耻的事情,周锦也仍旧愿意维护她,袒护她,何况前头还有个许恭顶着,只要没人敢拿许恭怎么样,自然也就没有人敢拿张氏怎么样。 底下的奴才们背地里嚼舌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周锦只要在陈正廷的耳边吹上一阵枕头风,发落几个奴才,赶出去,再不许在陈家宅子里服侍,时间久了,也就没人敢提这茬,再者说了,他们说得多,得罪的不还是许恭这位大总管吗?本身在宅子里的日子也就好过不到哪里去。 而要陈正廷出手料理许恭,八成是不可能的。 谁也不知道许恭手上捏着他多少把柄,他无谓为了这样本不相干的事情,就把许恭赶出府去。 张氏到了这个年岁,还能勾的许恭与她私通,那是她自己的本事,更是许恭心甘情愿的,只要不闹到外头去,不惊动了衙门里的人,关起门来,他们两个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陈正廷才懒得管他们。 魏鸾深吸了口气,不得不说,这高门之中,无不肮脏。 她侧目去看黎晏:“许恭能这样一心待张氏,又不怕得罪人,又不怕吃罪名的,我瞧着张氏本不是个美艳妇人,他大约也是真心喜欢张氏,而张氏对他,也未必只是逢场作戏,不然也不会青天白日叫周锦拿住了。你说……” 她声音渐次弱下去,犹豫了好久:“张氏买凶杀人这件事,许恭会不会是知情的?而在陈家宅子里头,欺上瞒下,里外勾结,现在你回想起来,单凭着张氏一介女流之辈,真能够做的到吗?” “你怀疑是许恭帮着她出谋划策?”黎晏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又顺势回望过去。 果不其然,他见魏鸾点了点头。 这样子的怀疑算不上空穴来风,但就如他们都知道的那样,要动许恭……这只是个奴才,黎晏不是动不起,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陈正廷敢不敢又会不会让他动呢? 黎晏面色微沉:“赵隼,你带上几个人,再去陈家一趟,叫陈正廷带上许恭,到客栈来见我,他要问你是什么事,你也不必说,但总之叫他把许恭一并带上,知道吗?” 赵隼说明白,就撑着要站起了身,旁边儿钱易德站也不是,跪也不是的,正左右为难,就听见黎晏沉声念叨了句你也起身吧,他面上一喜,便也就跟着赵隼的动作站起了身来。 魏子期怕这里头再闹出不必要的误会,那毕竟是陈家的大总管,于是在赵隼要转身出门之前,开口拦住了他,又一本严肃的去问钱易德:“你打听消息的那个小厮,真闹上了公堂,他会出面证实这些话吗?” 钱易德果然不是个草包,冲着魏子期摇了摇头:“奴才打听到这个事儿的时候,也委实吃了一惊,怕将来会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那就得叫他出面来作证,所以也问过他,他拒绝了奴才。他说还要在陈家待下去,不能叫他连饭碗都给砸了,但是许恭和张氏私通的事情,陈家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就连那个冯正北,他也知道,再不济,这是陈家大爷交代进去的一条命,陈老爷明知道这件事,总不会还袒护许恭,所以奴才想来,便是他不肯到堂上去证实这些话,也是无妨的。” 是不妨事儿。 那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也不必指着一个小厮出面来证实。 张氏买凶杀人已经是铁打的事实,他们现在只是想揪出张氏背后的指使之人,如果周锦是无辜的,是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到了这种时候,她不会再在这件事情上维护张氏,尽管张氏的初衷,可能是为她和陈昱舟好,可一旦被拉下了水,周锦就什么都没有了。 魏子期松了口气,又退了半步,没再说什么。 那头黎晏冲着赵隼摆了摆手,示意他去,只是他临出门前,黎晏又拿眼角的余光扫过了钱易德:“他还算伶俐,也知道怎么办事,这回张氏的事情办的不错,往后你看着用吧。” 赵隼脚下一顿,那头钱易德也愣了神,两个人面面相觑,对视了一回,纷纷朝着黎晏跪下去,叩拜谢了恩。 黎晏面上有些不耐烦:“不用跪着谢恩了,赶紧到陈家办正事去吧,再吩咐外头的奴才们,这个许恭,是我要拿住了的,等人到了,叫他们提着点儿神。” 魏鸾便又庆幸,当初黎晏离开齐州的时候,她再三的劝,他多带了人出门,除去平日服侍的,还有赵隼手底下培养的那些个能办事儿的之外,还另带了一百府兵到湖州来,真遇上什么事儿,他们也能不全都指着府衙的衙役来搭把手。 她高高的挑眉:“你现在觉不觉得,我劝你多带人,其实很有好处呢?” 黎晏丢了个白眼给她:“王府中府兵八百,其实” 他拖长了尾音,声音却又戛然而止,后话没再说。 魏鸾从前或许不懂,现在却知道的。 亲王府邸府兵八百是寻常规制,可这八百府兵,是不能够离开封王封地的,换句话说,齐王府的八百府兵,没有圣谕,是不能离开齐州城半步的。 只不过是黎晏格外受宠,加上这次到湖州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他没打算惊动了齐州知府衙门,另备下出行的仪仗,故而他真带了一百府兵出城,一路上护卫他的周全,那也是不怕有人告御状的。 当日她本没想到黎晏会点了一百府兵随行,才会劝他多带些人手,可等知道了,又不能开口拦着了。 她在黎晏的眼里,仍旧是个富贵千金而已,她不是秦令歆,纵使在京中长大,却也不该懂得这样的规矩。 眼下黎晏又乍然收了声,魏鸾知道他险些说漏嘴,心下一沉,只当不知情:“其实什么?” 黎晏果然摇头说没什么:“逗逗你而已,其实我本来打算带上五百人的,但想想这一路上也不怕遇上什么草莽土匪,没必要那么兴师动众的,才作罢了而已。”2k阅读网 第二百三十六章:对不起 第226章对不起 陈正廷带着许恭一起到客栈来的时候,面上已经写上了憔悴二字。 这几日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宠爱了十几年的女人很可能是杀害他嫡长子的凶手,还有一直在陈家还算恭顺的张氏,买凶杀人直接出面的,就是她,这些事加在一起,哪怕是他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也一时间无法接受。 当赵隼又带着人到陈家去见他,他其实都已然有些恍惚,而赵隼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也大吃了一惊。 自他们到湖州以来,每每见到陈正廷,他无不是意气风发的模样,何曾狼狈憔悴至此? 只不过赵隼惦记着黎晏的吩咐,任凭陈正廷几次三番的追问,他也没去告诉陈正廷今日黎晏因何传他到客栈去,陈正廷有些灰头土脸的,却没法子推,只能请了赵隼稍等,去换了身衣裳又净了面,才跟着赵隼往客栈去了。 这会子许恭跟着一起进了门,黎晏一眼望过去,发觉他肩头是在隐隐颤抖着的。 看样子他如今知道后怕了,张氏被知府衙门抓走之后这么久,他都没有走动过,表现的平平淡淡,一直到今日他传了他们来,许恭才有了害怕的意思。 黎晏嘴角扬了扬,眼中是一派的清冷。 那头陈正廷已经带着许恭行礼请过了安,而黎晏自然也看见了他面上的憔悴,摆了手示意他坐着回话,好似十分意外:“这原也没有几日不见,陈老爷怎么看起来这般疲惫憔悴?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啊。” 陈正廷只一味的苦笑。 他如何不知道保重身体,但成了如今这样子,他拿什么保重身体? 但黎晏这会子问了他,且是带着关切体贴的语气和心思,他又不能哭丧个脸不回,便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身体倒没什么,这几日也请了大夫,每日都煎了药来将养,到了夜间也还要再吃些安神的药,才能成眠,倘或哪一日不吃,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只要闭上了眼,眼前就全都是昱卿的那张脸,还有这十几年来我待周氏的种种……” 他深吸了口气,又把那口气长舒出去,如此反复了几次,才又把目光落在了黎晏的身上:“多谢殿下关怀,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黎晏顺着的话叹气,面色凝重,好似真的为他这番话而感到悲伤难过。 想一想人到中年,风光了大半辈子的人,如今弄得夜不能眠的样子,仿佛被身边最亲近的人给背叛了一般,如何叫人不心疼他呢? 故而黎晏又冲他摇头:“逝者已逝,陈老爷节哀顺变吧。” 陈正廷显然不愿意再接他这个话茬,大约也是怕黎晏再继续说下去,还要提起陈昱卿的那些事儿,他的心没有那样硬,承受不住。 他顿了须臾,索性转了话题,也省的黎晏再去提这事儿:“殿下今日传了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呢?还特意叫把许恭也带上……” 他犹豫了下,回身看了看许恭,眼中闪过茫然和疑惑。 黎晏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看看他,又去看看许恭:“我听说——” 他把尾音一拖,音调又往上转着,那是说不出的好听悠扬,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此:“许恭和张氏,他们二人之间,有些个不清不楚的事情,是吗?” 陈正廷呆呆的看他,显然没料到黎晏会知道这件事。 其实从六年前周锦第一次拿住他们的时候,他就有想过,要不然把张氏送出府,了不起多给她些银子去安身,好歹是奶大了周锦的人,而至于许恭嘛,他毕竟在陈家服侍这么多年,有些东西不能叫他到外头随处乱说,自然不能轻易的就得罪了他,所以本身陈正廷是想着,不如把他放到外头的庄子上去,叫他仍旧做个管事,而且庄子上的事儿,也有油水可捞,只要家里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身份地位上自然不如陈家的大总管说的响嘴,但银子他也不会少拿。 不过后来还是周锦把他劝住了,一来周锦自己也舍不得张氏,二来也是怕他真的得罪了许恭,再给家里头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大总管这样的位置上,一时间也不好再找了人呢顶上去,跟着陈正廷四处奔走,恐怕还要弄出麻烦事儿来。 陈正廷左思右想,到底觉得有道理,所以后来他放任周锦去料理家里头那些不干不净的舌头,既然选择了把许恭和张氏留在府中,对他们做的事情只当不知道,那就不能再叫这样的家丑外扬,故而就由着周锦去了。 直到今日,六年过去,家里头的人都没有对外提起过了,那些料理出府的,周锦办的也算是大气漂亮,虽然把人赶出去了,但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嘴,当年都是给了银子的,一个人给了十两银子,那几乎是他们一整年的月例银,也够他们拿去做个小本买卖,或是够他们吃喝个好久。 黎晏从而得知的呢? 陈正廷嘴巴是微微张开的,那是吃惊之余的本能反应。 黎晏越发觉得有趣,带了调侃:“怎么?陈老爷不知道这个事儿?”他啧的咂舌,又撇着嘴摇头,“不应该的吧?我听说的是,六年前张氏被拿住,陈老爷你是知根知底的,至于后来为何没有拿了他二人送官,也没有把他们两个赶出府去,我想,一是周姨娘舍不得,二就是你陈老爷用着许恭这么多年,实在是顺手,到底也有几分情谊在,是舍不得就为这样情不自禁的事情赶走他的。不过陈老爷大抵想不到,六年过去,当日你的一时心软,酿成今日内宅之祸,平白搭进去陈昱卿的一条命,要是当初心再狠一些,把人赶出去了,陈昱卿也不会死,是不是?” 陈正廷眉心一拧,浑身一颤。 黎晏说得对,如果不是他当初的一念之差,留下张氏这么个祸害……但也说不准的,要说这事儿背地里是周锦动手脚,即便没了张氏…… 他苦笑摇头:“当初殿下不是怀疑过周锦吗?如今还把她关在西院里,还是不许我们去看她,也不许人送吃的喝的去,殿下说没了张氏,昱卿就不会死,真的是这样的吗?恐怕未必吧?” 魏鸾嘴角往下一沉。 其实之前黎晏和她大哥都说过,陈正廷本身也是值得怀疑的,直到今天,许恭被他们拿住了,陈正廷还在说,周锦是值得怀疑的,且一味的要把他们的视线挪到周锦的身上去。 她侧目去看魏子期,发现魏子期的目光始终落在许恭身上,她又顺势望过去,只见许恭低着头,肩头隐隐约约还在发着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从进门的时候开始,许恭就在瑟瑟发抖了,很明显,他在害怕。 魏鸾面色一沉,许恭一定有问题,他也应该知道,黎晏为什么把他们叫到了客栈来,或者说从张氏被抓走的那一刻开始—— 她清冷着一把嗓音:“许恭,你知道我们早晚会找上你,对吗?” 许恭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神扫到了魏鸾的身上来,像是刀子一样,直剌剌的往魏鸾身上扔了过去。 魏鸾也不瑟缩,更不会怕他,他越是这样,她心下便越是得意:“而且你今天被传到客栈,显然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而来,所以自从你进了门,就一直在害怕,在瑟瑟发抖的,因为你心里怕了,你知道我们查到了你和张氏的关系,而张氏买凶杀人,大概同你,就脱不了干系,是吗?” 许恭死死地抿着唇角,却一言不发。 “魏二姑娘,这……”陈正廷眼前一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 他再经不住任何的刺激了。 从周锦到张氏,如今又牵扯到了许恭,哦对了,还有那个冯正北…… 这些人,在他陈家宅子里,待了多少年呢?记不起来了。 陈正廷又深吸了口气:“许恭跟着我服侍了很多年,府里府外,上上下下,多少事情都是许恭在料理,从前孩子们都还小的时候,都是靠着许恭帮衬我。”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魏二姑娘话里说,许恭和昱卿的死也脱不了干系,就只是因为张氏的缘故吗?他是和张氏之间……大家在一起相处的久了,有些感情,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的……” “无可厚非?”魏鸾拦住了陈正廷后头所有的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张氏是有夫之妇,且成婚多年,也生了几个孩子,把孩子拉扯大了,并且齐氏多年来对张氏算是不错的,张氏凭什么与人私通? 这也就算了,到今日为止,陈正廷又是凭什么说出,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呢? 魏鸾面色越发难看,对陈正廷的看法也越发不好。 她本就不喜欢陈家的这位家主,一来有从前的缘故,二来是陈家如今的所作所为,也总归让人看不过眼。 现在呢? 魏鸾冷笑着,眼中写满了不屑二字:“陈老爷说无可厚非,是吗?张氏有夫之妇,许恭到了这个年纪,有没有成家立业,我是不知道的,可即便他没有,陈老爷也是读过圣贤书的,难道不知道,发乎情,止乎礼的道理吗?” 她一面说,一面又掩唇,躲了躲,不愿意再去看他们:“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这些话其实不该我来说,但陈老爷今日所言,实在叫我大开眼界了。他们这样子的人,拿到官府去,是要定罪受刑的,您居然说得出,无可厚非这样的话。” 她始终不肯再去看陈正廷一眼,好像多看那一眼,都会令她浑身不自在:“还是说,陈老爷明知这样的事情不堪入耳,也知道是他们的罪过,却还愿意保着许恭呢?张氏你自然是舍弃了的,但许恭,是你一定要保着他的,是这个意思的吧?” 她反问了两句,其实事到如今,越发不敢再信陈正廷这个人。 最早的时候他们说陈正廷也可能会害陈昱卿,她很难以接受,说到底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且是他的第一子,陈昱卿究竟有多大的过错,才能引得陈正廷这样子不待见,甚至要杀了他,才心满意足。 但是今日,陈正廷带着许恭出现在这客栈中,当黎晏直截了当的揭穿许恭的真面目,又怀疑起许恭和此案有关之时,陈正廷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若要魏鸾想来,陈正廷应当是愤怒的,是不敢相信的,一如那日他在府衙大堂上,听闻此案是张氏买凶杀人,而周锦又不得不被他们单独关起来时的态度,那样才是对的,才是他该有的。 可他并不是——陈正廷一改当日的反应,他选择了相信许恭,更有甚者,他选择保着许恭。 这样的反应,黎晏显然也是不满意的。 他同魏子期对视过一回,果然开了口:“陈老爷,你对许恭,好像格外的喜欢,这样的事情出了,你还愿意保着他?” “不不不……”陈正廷连连摆手,又急着去辩解,好像生怕黎晏误会了他一样,“不是说要保着许恭,护着许恭,实在是……许恭可以说是看着昱卿长大的,殿下您说,他伙同了张氏,买凶杀人,里外勾结,害了昱卿性命,这叫我怎么敢相信呢?昱卿是府里第一个孩子,那时候家里的生意没铺开,是从祖宗的手里接下来的基业了,所以也没有如今那样忙碌,不到外头去催账收账时,许恭就好带着昱卿四处走走逛逛,逗他开心,陪着他玩闹,那真是拿昱卿当自己个儿的孩子看待的,他怎么会……怎么可能……”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许恭可能做了什么事,站起身来,又把脚尖儿转了个方向,去看许恭:“许恭,你别不说话,你倒是说句话!” 许恭嘴角隐隐在颤抖着:“老爷……” 他一开口,带着哽咽的声音:“这件事情,我知道……从一开始,张氏找上我,我就知道了……老爷,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爷!”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七章:不能再受刺激 第227章不能再受刺激 事到如今,一句对不起,就能够抹去他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吗? 许恭的这句对不起,能有多重的分量——他口中所说的对不起,又有几分真心呢? 陈家一条命,长子的一条命,哪怕陈昱卿有再多的不对,那也是陈正廷辛辛苦苦培养大的,好不容易到如今,能够勉强支撑家业了,就死在许恭和张氏的手上吗? 陈正廷知道自己再不能受到任何的刺激,他并不怕许恭被黎晏拿住之后,会吐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许恭勾结张氏害死了昱卿,是他先对不起陈家的,他不会再做更多对不起陈家的事,而且黎晏也不是为了要整治他陈正廷和陈家才到湖州来的,是以他没有必要且也不会咬着许恭不放,非要揪出陈家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才甘心。 但他接受不了的,是许恭的背叛—— 陈正廷几乎在许恭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便眼前一黑,一头栽了下去。 其实还是赵隼眼明手快,在他身形不稳要跌下去时,已然快步上了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托住了陈正廷的身子,免得他真栽倒在地,再碰伤了。 陈正廷忽然昏死过去,黎晏也吃了一惊,忙打发人到外头去请大夫来,而那头许恭悄悄地抹泪,哽咽着,泣不成声,却也一直都在压抑着,不敢哭出来,不敢惊扰了主子们。 他犹豫了很久,在赵隼扶着陈正廷重新坐回官帽椅之后,他撩了长袍下摆处,三两步迈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黎晏的面前。 黎晏皱着眉头躲了一把:“做什么?” 许恭吸了吸鼻子,又抹了一把鼻尖,对着黎晏磕了几个头:“老爷经不住刺激了。殿下,打从我们大爷出事,老爷就是吊着精神在强撑着,到底陈家家业大,里里外外有多少的事,又有多少双眼睛,一个劲儿的盯着陈家,这些都是要老爷出面应对的,至于各家女眷中……” 他稍有迟疑,一抬眼,发觉黎晏审视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才定了定心神:“夫人是许久不管事了,老爷宠爱姨娘十几年,最早那会儿,夫人还有那么一口心气儿,但日子久了,也就随老爷和姨娘去了,对外其实都还好,老爷在外头也都给夫人脸面,但实际上,家里的事儿,夫人早撂开手了,都在周姨娘手上管着。之后的很多事,殿下到湖州也有日子了,想必也知道,这么些年下来,在外走动的,都是周姨娘。” 黎晏念叨了一声是啊,斜着眼觑一回陈正廷,整个人把身子往后一靠,索性靠在了黄花梨官帽椅的椅背上:“这一点我早就知道,当初还觉得陈正廷宠妾灭妻,实在可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是自食其果了。” 许恭面色一僵,自然落入了黎晏的眼中去,他嗤了声:“怎么?我说他是自食其果,且是个恶果,你觉得不服气?周氏家境虽然算得上殷实,但终究不是大富大贵,她原本大概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都是这十几年来,叫陈正廷宠惯坏了,又持家,又在外走动的,有了野心,就想要得到的更多,从而才动了杀人的心思。” 黎晏在冷笑着,语气中全是对陈正廷的不屑:“所以许恭你来说,他算不算,自食其果?” 这话许恭没法回。 他不可能去编排陈正廷,也不可能顺着黎晏这个话往下说,这又有什么自食其果的呢?他在陈家的日子久了,清楚地知道陈正廷的这位正妻是个什么脾性的人,从前手腕高明,出身又还算不俗,大多时候态度强硬,往往不容人,所以在京城那会儿,陈正廷才一直都没有纳妾。 陈家的家业是祖荫下来的,似魏业那样白手起家的,都先后迎了平妻进门,又纳妾温氏,而陈正廷呢?他从始至终,一直都只有吴氏一个人而已,纳周锦,那是离开了京城,又加之吴家日渐衰败,吴氏再也辖不住陈正廷,陈正廷才纳了周锦进门的。 陈正廷不喜欢吴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周锦刚入门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的周锦还算是温顺,是以他就明白了,为什么陈正廷会看上了周锦。 眼下黎晏说,这是自食其果。 许恭摇了摇头:“奴才不能说老爷是自食其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人也都有各人的难处,老爷为什么宠爱了周姨娘十几年,奴才看在眼里,心里也多少有数,况且这也算是家事,殿下如今放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这个……” 他也不敢说黎晏说错了话,只能点到即止:“奴才想同殿下说的,是老爷真的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了。”他一面说,一面又深吸了口气,“从大爷,到周姨娘,如今又到奴才……老爷这样昏死过去,是实在气急了。” 黎晏拖长了尾音哦的一声:“原来你也知道,陈老爷这是气急了。”他把下巴挑了挑,“说说吧,为什么答应帮着张氏害陈昱卿的性命?” 许恭一愣:“在这儿?” 黎晏把两手一摊:“或者你更想在府衙大堂上?” 对于黎晏来说,他不是实权王,又从小是无法无天的一个人,接手了湖州的案子,又不是为了别的事情,是以不管他是在府衙大堂审案,还是在这个客栈中审过了许恭,那都没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怕杜启崖告他的状,即便闹到了皇兄那里,他也总有说辞能把这个事儿给遮过去。 当许恭问出那句话时,他觉得有趣极了:“你是怕上了府衙大堂,还是希望上了府衙大堂呢?” 许恭连连摇头说没有:“奴才只是一时感到意外而已……这案子……我们大爷的案子,已经拖了好几个月了,奴才也不瞒您说,况且您大概也早就知道,杜知府是收了银子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向了魏鸾兄妹两个,明显言有所指:“实际上,我们老爷也不知给了杜知府多少银子,但杜老爷就是一味的拖着,我们又没法子,老爷又念着多年的情分,不愿意闹大了去,一忍再忍。所以您说起这个案子,但是在这儿问,奴才以为一定要在府衙上才算数的。” 黎晏竖起一根指头来,冲着他左右摇了摇:“在哪里审你无所谓,算不算数,也不是杜启崖说了算的。”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叫许恭愣怔住了许久。 许恭又深吸了口气:“殿下,那您想知道什么呢?就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帮着张氏,谋害了大爷吗?” “不然我应该知道什么?” 黎晏这句话才问出口,外头小厮带着大夫进了门来,先同黎晏见过了礼,便凑到了陈正廷的身边去为他请脉了。 为着大夫请脉,黎晏才收了声没有过多的追问,不过他静下心来想一想,方才许恭那样诚恳的说了一通,其实陈正廷突然之间昏死过去这件事,对他的触动是极大的,这会子问他,他大概才会知无不言。 黎晏是没有在六部之中供职过的人,但以前还在京城那会儿,他年纪还小,又爱胡闹,三五岁的年纪在宫里头长大,觉得皇宫真是大,到处走一走都很好玩,可是等到再大一些,那座宫城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他就闹着出宫玩儿,成天都往外跑,在民间跑的久了,偶尔也会往六部衙门跑,横竖没人敢管他,加上他又有分寸,不会在六部衙门胡闹,再往后,衙门里的大人也喜欢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会同他说上两句,他自己喜欢刑部,就时常往刑部走动,干刑名的人脑子都好使,又带着些不卑不亢的意思,包括京兆尹衙门也是一个样的,是以他听得多了,也见过不少,遇上许恭这样的,他也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办。 故而黎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想了须臾,招手叫了赵隼来,压低了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而后魏鸾就眼看着他起了身往门外走,愣是把许恭也晾在了那里不去理会。 她咦了声,就想要起身追上去,一旁坐着的魏子期在她胳膊上用力一压,阻止了她的动作。 魏鸾顺势侧目去看,偏了脑袋:“大哥?” 魏子期只是冲她摇头:“殿下自有安排。” 她抿起唇来,显然有些不大高兴了。 而那头赵隼往许恭身边凑了凑,做了个请的姿势,魏鸾便明白了,还是要趁热打铁眼下就从许恭的嘴里问出话来,但陈正廷还在这里,许恭又顾念陈正廷的身体状况,大概有些话就不会说,尤其是过会子陈正廷转醒的话,他就更要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说了。 她正摆弄着衣角,整个人也放松下来,往椅背上靠了靠,就看着赵隼的脚尖儿一转方向,又朝着她的方向凑了过来。 魏鸾小脑袋一歪:“我也跟着过去?” 赵隼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这话就一定是阿谀奉承了,他叫过了许恭就往她跟前来,那不是要叫她一起去听一听,是什么?哪里就值得他一句冰雪聪明了。 不过魏鸾心下到底是高兴的。 她对这案子多关心又多上心,黎晏是一直都知道的,倘或今日他审问许恭而不许她旁听,她倒不至于跟黎晏闹脾气,可心里会不舒服是一定的。 这会子赵隼来叫她,她几乎没有半分犹豫,就起了身。 然则魏子期显然不想叫她过去,手一抬,就抓住了她的手腕:“鸾儿。” 魏鸾回身去看他,发觉他面色并不怎么好看,眉头紧锁,还冲着她在摇头。 她噙着笑,拨开了魏子期的手:“大哥,有时候你就是太小心也太谨慎了,在黎晏那里,从来都不必,你总是忘记这一点。” 魏子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他只是不想……跟上大堂已经不成体统,如今黎晏不上堂,要在这客栈里审问许恭,他们这些白衣之身,还是回避为好。 湖州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他耿耿于怀至今,而且一直到今天,外头也还是有这样的话在散播着。 黎晏呢?黎晏倒是也生气了,可他能做的又有哪些呢?他做的没有多少,他护不住鸾儿。 在魏子期的眼中,他绝不是那个良人,他越发迫切的希望,魏鸾能和黎晏保持距离,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因为从小和黎晏走的那样近,也就不会有今日之祸,外头那些人恶意中伤魏鸾,要么是眼红嫉妒,要么是为了整治魏家,偏偏又顺带着把黎晏的名声坏上一坏,横竖同魏鸾自个儿是不会有关系的。 可是她始终都不懂,她始终愿意靠近黎晏。 这会子这屋里有这么多的人,他也不好与魏鸾争执这个,只是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儿,他一时觉得心也一个劲儿的沉下去,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魏鸾已经跟着赵隼,带着许恭出了门去,魏子期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的出神。 直到他回过神,深吸了口气,转而去看那大夫:“陈老爷怎么样?” 那头大夫已经收回了手,回了句无碍:“陈老爷只是一时气急攻心了,吃两服药,调一调,就无妨了,平日陈老爷操劳的多,但好在身体底子不错,是以今次没什么大碍,只是以后还是少受一些刺激,不然这样久了,总归对身体不好,日积月累,是一定会做下病来的,我给陈老爷请脉,看着他近日也没少服药,药这样的东西,总有三分毒性在,吃多了也未必是好事,进补的多了,总会反伤了自己的。” 魏子期面色越发沉下去:“那要是不得不受刺激呢?” 那大夫叫他说的愣了下,他头一次听见有这样不听劝的,这到底是要为陈家老爷身体好,还是想要陈家老爷身体不好呢? 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还是尽量……”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就丢出四个字便没有再说,魏子期倒也没再多问什么,受不受刺激,那要看今天黎晏能从许恭的口中得到什么话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八章:事出有因 第228章事出有因 许恭跟着出了门的时候,还频频回头望向客栈一楼的堂中去,简直是一步三回头的。 魏鸾是在不经意回眸时瞧见了,她心里头全是不屑。 这会子做出一副十分关切陈正廷的模样,那当初又何必去害陈昱卿性命呢?好歹是跟在陈家服侍这么多年的人了…… 魏鸾脚下顿了顿,前头还在引路的赵隼自然就跟着她顿住了:“姑娘,怎么了?” 她摆了摆手,就那样子双手环在了胸前:“许恭啊,你现在很担心陈老爷?” 许恭叫她问的愣了下,侧目去看她:“是……”他自己回话都回的犹犹豫豫的,其实是拿不准魏鸾什么心思来问这句话,“老爷方才是晕死过去的,奴才这一向又知道老爷在家中如何操劳,身体不说垮了,但总归是经受不住……” “嗤——”魏鸾这一声是从鼻子里头挤出来的音儿。 她见过很多人,但是这样厚颜无耻的,是真的没见过。 何为厚颜无耻呢? 陈正廷厚待他了十几年,年头甚至更长一些,毕竟许恭是陈家家生的奴才,他爹娘就是在陈家当差办事儿的,一家子的衣食无忧,那其实都是陈正廷给他们的,到头来,陈正廷又得到了什么呢? 许恭这会子表现出的一切关心,在魏鸾的眼中,都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要真的有这份儿慈悲心肠,也就不会对陈昱卿下手了。 她想了想,小脑袋也顺势就歪了歪:“这会儿关切的厉害,怕陈老爷的身体吃不消,迟早要拖出问题来,今儿就昏过去一次,明儿还指不定怎么样,你和张氏作的孽,却要叫人家来遭这份儿罪,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吗?” 魏鸾一面说,见许恭嘴角抽动着,他仿佛有话说一样,于是她就先啐了一口上去:“你还要说什么呢?说你吃了猪油蒙了心,上了张氏的恶当?做都做了,这会儿还来充什么好人。陈老爷也是倒霉透了,遇上你这样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很少说难听话,一直以来在家里头受宠,黎晏又惯着她,她好多时候无法无天,又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但难听的话是不会说出口的,打小她父兄没教过,她姐姐又是个大家闺秀的做派,而黎晏周身又都是贵气,她耳濡目染,自然也端的一派华贵,虽不至于说端庄持重,但轻浮的言行,实在少有。 许恭是叫她骂的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旁边赵隼暗暗吃惊,倒觉得这位二姑娘今次好似真的是大动肝火,对许恭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过眼,不过眼下他又不敢叫魏鸾再多说,怕把许恭说急了,或是羞愧难当了,过会子他主子还要问话呢,再问不出个所以然,那麻烦可就大了。 是以赵隼脚尖儿一转,往回踱了两步,猫着腰又低声去叫魏鸾:“姑娘,主子还在东厢那头等着许恭,您别把自个儿气坏了,不然许恭的作孽就更重了,主子见了要生气的,更没有他什么好果子吃。” 魏鸾一双圆滚滚的乌珠滚了两滚,到底把视线落在了赵隼身上:“你怎么替他说话?” 她也说不好心里头憋着的那口气从何而来,但一定不是为陈正廷打抱不平,或许……或许是赵隼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她从前见识过,也被这样的人坑害过,就一如前世的宋家,尤其是宋家那一对儿姊妹。 赵隼连连摇头说不敢,魏鸾知道自己这话是迁怒,深吸了口气,正了身形:“我同你开玩笑的,走吧。” 她面上表情也转的太快,赵隼心说这位二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却实在难猜,他也算是各色人等都见识过的人了,从前还能揣摩出这位二姑娘的心意和心思,但如今……如今反倒很难做到了。 …… 黎晏是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左手手肘下有个黑漆祥云纹的三足凭几,他双眼略合着,看起来像是在小憩精神。 魏鸾其实觉得这客栈很妙,在大堂主楼东西两侧,各有厢房两间。 当初他们一行人住下来的时候,魏鸾为着好奇,再加上连魏子期和黎晏也从没见过哪里的客栈,是像这样的布局,在外头还有厢房,便多问了两句,掌柜的说是之所以置了东西厢房,就是为了招待贵客。 可什么叫贵客呢?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里的掌柜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二十多年,见过不少古怪客人,有些人不愿意同那些人住在一处,楼里虽然一共分了四层,三楼和四楼的上房雅间都是个顶个的舒适,但总归有时候人多,扎堆在一起,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有些客人会为此甚是不悦。 故而掌柜的在客栈经营了几年之后,便在楼前的院子里,又另建了东西厢房出来,东西各两间,全是独立成小院儿样式,各自隔开来的,若有十分有钱的客人,一间屋子住上一晚是要十两银子的。 魏鸾倒觉得这掌柜的好会经营,有钱人家不稀罕那十两银子,在外走动为着个清净舒服,也掏得起这十两银子来,便是长住的,也是有的。 她那会儿还听掌柜的特意跟他们提起过,西厢房靠近门口的那一间,从前是陈昱卿常年包了下来的。 本来最开始掌柜的不肯干,厢房拢共就这么四间,这近二十年来,好些客人入湖州,愿意到他们客栈来打尖儿,那就是冲着这四间厢房来的,他又不缺生意,更不会缺这点儿银子,但陈昱卿这样一包了去,开了先例,往后人家只拿了银子来说话,个个都要把厢房包下来,不管住不住,就是得放在那儿,那他的初衷便不再了。 不过后来陈昱卿给他开了一晚上按十五两银子算的价格,加上又抬出陈家的名头吓唬人,掌柜的寻思着,横竖不是亏本买卖,又再三的同陈昱卿商量了,对外照旧挂起来,只是每逢来了客人要住西厢一号房,都只推说已经有了客人住进去,而陈昱卿在外头只不要声张就是了。 魏鸾那会儿还追问过,陈昱卿他又图什么呢?家大业大的人,哪里不能买下一处宅子,也未见得这厢房就成了人间仙境一样的去处,值得他花那么多的银子,非要包下那间房。 后来他们才知道,陈昱卿有时候在外头厮混胡闹,其实是很不入陈正廷的眼的,他是痛恨长子往来于花街柳巷的,而早些年,陈昱卿也有过外宅,但都是偷偷的,被陈正廷发现过一回,把他的月例银子全给断了,也不许他到柜上去支银子,他便再不敢养外宅,只敢说瞧上了姿色上乘的良家女,纳妾迎回家中去,而至于那些姿色更不俗,但出身平平的,又或索性就是花楼姑娘的,他不敢带回家,又不敢到楼子里寻欢作乐,外宅不能养人,刚好这客栈中有这样几间厢房,因价格不菲,布局自然也就能入陈昱卿这样花花公子的眼,他就动了这个心思,即便一年豪掷几千两,也在所不惜。 这会儿三个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门,魏鸾瞧着黎晏倒神色如常,撇着嘴踱步过去,在他左手边儿坐了下去。 她刚一落座,黎晏把手边茶盏往她那头一推,她低头看,盏盖是半开着的,隐隐能看得见里头的浮叶。 魏鸾面上隐有笑意,只是不言声,素手执盏,吃了一口茶,觉着通体舒畅,那茶杯才又放回原处去:“神神叨叨的,把人叫到东厢房来问话,我大哥刚才还说我呢。” 她是压低了声音的,赵隼站的近一些还能勉强听清,许恭站得远,便听不大真切了。 黎晏也随着她笑:“随他去吧,他一向这样,但凡你与我亲近些,他就要阻挠,大概我跟你大哥上辈子才是冤家,今生谁也不待见谁,但偏偏还要打交道。你瞧我近来屡屡服软示好,我看着,他态度倒没见多和软,那都是看在‘齐王殿下’的份儿上而已,勉强给我几分客气和尊重,不好太叫我下不来台罢了。” 魏鸾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的,但见黎晏不急着去问许恭话,反倒有心思同她东拉西扯,而且他这时才缓缓睁开眼来,眼风又从未扫过站在门口的许恭。 他有心晾着许恭。 魏鸾眼一眯,便决定陪他演下去,只把许恭晾在一旁,旁若无人的与他交谈起来:“这样的话都说了多少年了,从我记事儿的时候,说到现在,总要有十年了吧?你们俩大概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在我是知道不必与你疏远的,大哥再怎么说教我,我只不听就是了。” 黎晏好似吃惊:“你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了?那看样子,我在你心里分量不轻。” 魏鸾嗔怪他,又有意无意的朝着许恭的方向努努嘴。 她知道许恭站得远听不见,便又越发压低了声儿问他:“晾一会儿也就是了,你这东拉西扯没完没了,真打算把人一直晾在门口?” “他都没有急,你急什么?” 黎晏话音落下,才往门口的方向去看了许恭第一眼。 他怎么没有急躁呢? 交叠在一起的两只手分明不时便搓一搓,脑袋是低垂的,但黎晏能看见许恭的脑袋时不时的动一动,他大概想要四处张望,更迫切的想知道,他和魏鸾在做什么,为什么叫了他来,却又像是忘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至此,黎晏才哦的一声,又扬了音调:“叫你来是有话问,陈老爷昏睡着,你又担心他身体,把你带出来问话,是顺了你的心意,不再刺激他,你站在门口不进来,是打算我问什么,你都闭口不答了?” 许恭忙拔高了音调说不是,才踩着细碎的步子,几乎小跑着,凑近了前去。 他不敢站着回话,知道自己是犯了事儿的人,这位殿下这会子没直接拿了他送官去,一定有殿下的用意,但也绝对不会是体恤怜悯他的。 “殿下只管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许恭一味的磕头,又一声比一声响,“是奴才犯了弥天大罪,罪无可恕,没有什么好不应,更没有什么好不答您的。” 魏鸾听着他磕头的声音直皱眉头,黎晏知道她见不得这个,就稍稍坐直了些,欸了一声:“你这么个磕法,得磕死在我面前,怎么着?知道自己犯了事儿,事情败露,索性磕死了,也算是赎了你的罪孽?” 这话听来像是玩笑打趣,可许恭却心头一凛,果然也停下了继续磕头的动作。 他抬起头来,呆呆的看黎晏。 黎晏和魏鸾二人对视一眼,额头果然是磕的红肿一片,照这么个磕法……许恭别是真的有这样的心思,索性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吧?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张氏究竟有什么好?” 她是脱口而出的,黎晏不禁摇了摇头。 这丫头有些傻,这话偏就她一个姑娘家问不得,可当她察觉到许恭也许有心求死时,竟一心觉得,许恭还是有意维护张氏,宁可死,也不想再供出张氏更多的罪状来,但是又不能继续对不起陈家,那不如死了算了。 黎晏深吸口气,接过魏鸾的话:“许恭,你到如今这个年纪,应该早就成了亲,膝下也该儿女双全的吧?” 许恭说是,倒没了先前吞吞吐吐的样子,他一吸鼻尖儿:“只是我家那个福薄命不好,十年前就去了。后来我为陈家奔波操劳,一双儿女年纪小,没有人照看,就有续弦娶了一个,偏偏那一个又黑了心肝儿,我不在家,就一味的磋磨孩子们,孩子小又不敢告状,我第一次知道,就是张氏跟我说的……” 他一面说,一面止不住的叹气:“要是续弦娶的是个好的,也就不会有这后面的所有事情了。” 看样子,当年许恭跟张氏好上,不是无迹可寻,更不是没由来的,只怕许恭那一双儿女,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黎晏如是想,便就开口问了他:“你续弦的那一个,对你的孩子并不好,或许是虐待了孩子,正巧让张氏碰上撞见了,告诉了你,而之后张氏又一味的可怜你的孩子,对你一双儿女无不精心照顾的,日子久了,你也就对她动了感情,是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九章:说服 第229章说服 许恭面露痛色,眼底也有无尽的伤痛,而良久之后,他才点了头。 魏鸾的心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往下一沉。 她深吸了口气,扭头去看黎晏:“他……” 黎晏手往上略一抬,打断了她后头的话,又转过头来去看许恭:“你喜欢张氏,因为她在你的眼里,是温顺柔和的一个人,服侍周姨娘又一向都尽心尽力,你的发妻或许是个很不错的女人,远比张氏要好的更多,但时间过去太久,你早已经把她给忘得差不多,那之后你续弦又娶了这样一个,慢慢的,你就发现了张氏的好,而她大概——” 黎晏是故意拖长了尾音的。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的,又特意将眉头挑高了:“她大概更有意和你亲近,对吗?” 黎晏这句话一问出了口,许恭便立马吃了一惊的。 他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所以当黎晏会问出这样的话……其实在黎晏的心里,张氏在当年,便是有意来同自己亲近,或者说的再难听一些,从一开始对他的一双儿女不错,那就是张氏存了心来勾引他的吗? “殿下,这……这不可能的……”许恭支吾了一番,低声咕哝了句什么话。 黎晏一拧眉,同魏鸾面面相觑,发觉魏鸾也皱眉不说话。 他知道魏鸾对许恭的反应并不满意,或者说,打心眼里儿厌恶这样的许恭。 他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话虽还是冲着许恭问,只是目光再也没有落在许恭的身上去,他始终盯着魏鸾在看,像是怕极了她会突然生气一般。 魏鸾其实是个十分性情中人的人,许恭续弦娶的那个女人,不管再怎么不好,许恭在没有休妻之前,同张氏勾勾搭搭的牵扯不清,这于魏鸾而言,一定是她所不能接受的,哪怕那个女人,一味的苛待许恭的一双儿女,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母亲,其实同章氏是很像的。 黎晏深知许恭说起这些,会叫魏鸾想起她家中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许恭对那个女人的态度,魏鸾或许本是无所谓的,但因为有了一个张氏的存在,她心中便多了几分厌恶感。 许恭那头始终不敢正眼去打量魏鸾,他是个知道外头事儿的,加上陈家出事之后,陈正廷也同他说过很多话,当初黎晏带着魏家兄妹到湖州,陈正廷就特意的交代过他,出门在外不要得罪魏家兄妹,既有齐王殿下坐镇湖州,哪怕那会儿陈家那位三爷叫拿到了大牢中,陈家不是也什么都没再做过吗? 早在京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魏家这个二姑娘是得罪不得的,谁得罪了她,冲撞了她,齐王殿下是要同人家红了眼,撕破脸的。 如今魏二姑娘就坐在面前,他哪里敢抬起头去正视人家一眼呢? 是以他并不知道魏鸾的面上闪过的无数不屑,更不晓得在魏鸾眼底的那些厌恶感,他只知道,齐王殿下在咄咄逼人……不,或许不能说是咄咄逼人,在这位殿下的眼中,他也只是为了这个案子而已。 许恭略合了合眼,深吸一口气,又把那口气长长的舒出来,如此反复几次,他好像很努力地在平复自己的心绪,到了最后,才重新睁开眼来,深望了黎晏一眼:“我是真心喜欢张氏,而她,也一定不是为了利用我。” 那样的笃定,那样的坚决,叫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心下一颤。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真的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样坚定的爱情了吧…… 黎晏是富贵堆里长大的人物,宫里头且不说了,至于宫外,那些权贵人家纳妾也好,养外室也罢,更有甚者,还有养男宠的,什么风流韵事都有,昔年闹的京中满城风雨的,比比皆是。 至于魏鸾呢? 魏业以往总是做出一派深情,仿佛爱极了孙氏,而魏鸾又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后来,她所坚信的一切,都被黎晏给推翻了。 无私的爱情,她很多年没见过。 眼前的这个许恭,这份真情实在令人动容,只是可惜了,他爱的,是他本不该爱的人。 魏鸾无奈的摇头,实则也替他惋惜:“只是可惜张氏早已嫁做人妇,且张氏也生了孩子,她有自己的家,她也该相夫教子,你呢?你与她私通之时,你也成家立业了,也有一双儿女承欢膝下了。张氏固然善待你的孩子,可她终归不是你孩子的母亲,你的儿女,可以喜欢她,可以喜欢跟她玩儿,可是你呢?你连这点自持能力都没有吗?许恭,你在陈家这么多年,陈老爷有那样倚重你,我不信。” “二姑娘,张氏真的没有引诱我。”他当然听得出来,在魏鸾的话里话外,仍旧是觉得,张氏勾引了他。 但是许恭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并没有那样的事发生。 他抿紧了唇,又把唇角往下一拉:“您觉得是张氏勾引了我,可您要想一想,如果没有胡氏先折磨了孩子们,也没有张氏正好撞上那一幕,难不成,她早知道这一切,就是抓准了时机,再去照顾我的孩子吗?”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况且这么些年下来,两个人在一处相处,到底是真心实意的,还是虚情假意,我又不是块儿石头,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黎晏哦了一嗓子,长长的音儿婉转着:“所以你觉得,你为了张氏,能够奉献一切,当然了,也能够牺牲一切,即便是要你舍弃如今得到的一切,你也心甘情愿为她付出,是吧?” 许恭不假思索的就点了头:“她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她,何况是……” 他没说完的话,黎晏和魏鸾却听懂了。 在许恭的心里,陈昱卿的命,和他的命,是没办法相提并论的,换句话说,许恭并不能算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尽管在出事的第一时间,魏鸾便知道,这个奴才,一定算不得忠仆,但此时听到他亲口说出这样子模棱两可的话,还是不免心头一阵寒凉。 多少年的感情,抵不过与张氏温存的这几年。 魏鸾眯起眼去看他:“你就没有害怕过吗?” 许恭摇了摇头。 怕吗? 不,现而今回过头来想,最开始的时候,他是怕过的,这样的罪名他真的担的起吗?恐怕未必,真要是出了事,还得叫陈家来保他。 不过后来他也就不怎么怕了。 张氏是个温柔的人,会体贴他,照顾他,能把他家里头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一双儿女也被张氏教的还不错,所以日子久了,他也就慢慢的忘了,为什么要怕呢?他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欢愉了…… “我最初的时候,也害怕过,但后来就不怕了。” 黎晏果然嗤了一声:“你自然是不会再害怕了的。六年前你和张氏被周姨娘拿住的时候,你应该是怕极了,也是最怕的时候吧?” 许恭点头说是:“那时候叫姨娘拿住了我们,真是羞臊的没脸了,本就是青天白日的……” 他话到这里,赵隼在旁边儿掩唇咳了一声:“许恭,别什么话都往外瞎说。” 这算是提醒他,至于是不是善意的,许恭本也不在意。 他想起来魏鸾还坐在这屋里头,这样的话……说穿了,当年是他和张氏白日宣淫,情不自禁,才会惊动了周锦,那时候真是害怕极了,就怕主子们合计下来,要拿了他两个去送官的。 大半辈子都给了陈家,他那时所得到的一切,在外行走,至少湖州城中,人人都少不得高看他一眼,突然之间发生这样的事,他怕,他当然会怕。 许恭抿了抿嘴,又反手摸了摸鼻尖儿,后头的话没说,只是转了话锋:“横竖那会儿姨娘拿住了我们,原本老爷和姨娘是要拿了我们送官的,但是后来……后来不了了之了。其实我知道,那时候府里好些人背地里嚼舌根,我虽然是府中的大总管,可是出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怎么着也堵不住人家的嘴,真是没脸见人了。” 黎晏便冷笑出声来:“但是你慢慢地发现,那些人,都让周氏发落了。你方才也说了,这么些年来,其实都是周氏持家的,所以那些人一离府,你就知道,这是周氏干的事儿,但周氏敢这样子做,背后就一定有陈正廷支持了她,不然她也不敢这样子去包庇张氏。所以从那之后,你就更放肆,和张氏的事儿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再也不必遮遮掩掩,从前还要藏着掖着的,如今也不必了——” 他啧声咂舌,冷着眼肃容去看许恭:“说说吧,陈昱卿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爷的事情……大爷他……”许恭仍旧把头低下去,赵隼眼看着他好似抹了抹眼角。 其实黎晏也看到了,是以他朝着赵隼丢了个眼色过去。 赵隼立时会意,明白了他的意思,咳了一嗓子,把一副嗓子清干净了,左脚在地砖上轻踏了一步:“都到了今天了,做这幅样子又是要给谁看?是给我们主子看,还是要给魏二姑娘?许恭,事儿是自己做的,罪责早晚跑不了你,事到如今,陈家和陈老爷也不会再原谅你,至于你爹娘,恐怕在陈家也再待不下去,你就是哭天抢地,肝肠寸断,他也不会再原谅你,你不必再这样子,只管有什么说什么就够了。” 许恭的那种哽咽姿态果然顿住,他呆呆的抬头去看赵隼,发觉赵隼面无表情,他再侧目,目光从黎晏和魏鸾的身上匆匆扫过。 他吸了吸鼻子,把那副模样彻底敛了起来:“是,奴才知道了。” 他连嗓音都沉了下去:“那是半年多之前,张氏有一天突然来找我,说她有一件事,是在心里过了好些年,一直想做,但是始终没有敢做的。我那时听了,一是好奇,二是担心。殿下您不知道,这么多年了,张氏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又像是个无欲无求的人,照理说我在陈家待了这么多年,有好些事情,也是能替她办的,但她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什么要求,也没求过我替她办什么事儿,再加上……再加上我们这样的关系,又不好叫人家知道,送她些东西,也是偷偷摸摸的,有些值钱的,她也不敢戴也不敢用,我其实一直觉得这些年来很亏了她的。” 许恭对张氏,实在算是有情有义,大概那时张氏也是知道许恭这样的心思。 男人啊…… 魏鸾摇摇头:“然后她就告诉你,她想要陈昱卿死,是吗?”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不说的,许恭便认了:“而且她后来还说,不只是大爷,二爷和三爷,一个她都不会留,其实为了什么,您大概也都知道了,还不是陈家家大业大的,她要的是四爷将来能继承陈家,要的是周姨娘越发扬眉吐气,母凭子贵。” “你就这么痛痛快快的答应了?”魏鸾一时气结,手掌不自觉的收紧了握成了拳,听了他这番说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没成想许恭却连连摇头,矢口便否认:“奴才怎么会痛痛快快的就答应了呢?”他一面否认着,一面就抬头看了过去,“那会儿她这话说完了,奴才就愣住了,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她又怎么可能动这样的心思,着实把奴才给吓到了。” “那后来呢?”黎晏面色越发凝重,张氏当初能够说服许恭,便一定不只是许了许恭好处那么简单,他眯着眼,眼眸中透着精光,“陈正廷待你一向不薄,你必定不会为了张氏许你的什么名和利就决心对陈昱卿痛下杀手,这样帮着张氏为非作歹,后来,张氏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许恭唉声叹气:“说来是困在一个情字,奴才知道,这样说,殿下您会不屑一顾,可实际上,就是这么简单而已。那时候我不同意,张氏一个劲儿的哭,在我面前跪了下去,说周姨娘受委屈了这么多年,从前在家里做姑娘就命苦,跟了老爷也只是个妾,没人看得起她,诸如此类的。我从没见过那样的张氏……”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章:刺激张氏 第230章刺激张氏 在魏鸾的心里,对张氏的印象是十分淡薄的,只有之前在府衙大堂,黎晏拿了她过堂那会儿,她远远地见过张氏,偏那时张氏不敢总是抬头看,是以她也没能把张氏那张脸看的清清楚楚,至少不足以烙印在她的心上。 只是从周锦和许恭对张氏的态度,她隐约可以看得出来,张氏平素为人不算坏,而且她这些年也算是昂首挺胸做人的一个人,许恭先前也说了,张氏多少年来没有开口求过他任何一件事。 许恭拿这陈家的大权的,里里外外,他要是想瞒天过海,连陈正廷都不一定能逮得着他,张氏和他好了这么多年,看许恭这架势,八成又是对张氏有求必应的,女人家的直觉都是准的,那双眼睛也是毒辣的,她会看不出来?会察觉不到? 想到这一层,魏鸾不免又感慨,张氏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要谋害陈昱卿三兄弟这件事,张氏应该真的筹谋了很多年,在这一点上是没有欺骗许恭的,而她多年的筹谋,也造就了她多年来不求许恭一针一线,就是卯足了劲儿,等着同许恭开口的那一天。 而许恭的? 他呆呆的以为,自己真心实意的付出,换来的一样会是张氏的一颗真心。 魏鸾打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嗤的声儿来:“你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一切都只是张氏的计而已?” 许恭仍旧是摇头,对她问出口的这些话,显然不屑一顾,更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这样的计谋她坚持了这么多年,我也认了。” 魏鸾身形微微一动,还想要问些什么话,黎晏一眼横过去,拿眼神分明是示意她不要再揪着这个事情不放。 黎晏毕竟是男人,或许他年纪还是小了些,可他深爱过一个姑娘,他能够理解也能够明白,在许恭的心里,张氏一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存在。 魏鸾几次三番的说起张氏用计,并非真心的对待许恭,这叫许恭听来,便非常的刺耳,眼下还有很多问题,要靠许恭来解决,真把许恭给说急了,他三缄其口,那他们可就什么话也套不出来了。 这会儿魏鸾瞧见了黎晏这样的眼神,知道他也不是埋怨,但他总归是要自己不要再去刺激许恭,于是魏鸾讪讪的收了声,抿了抿唇角,再也不多说什么。 黎晏也是等过了好半天,给足了许恭缓过那个劲儿的工夫,才张口问他:“你见不得张氏哭,更见不得她在你面前下跪,她压根儿也用不着三番五次的来求你,你就已经心软了,再回过头去想一想,有你和她里应外合,怎么会成不了事呢?既然事情能成,那不过是早晚的问题,陈昱舟一定能够继承陈家家业,到那时周氏也少不了你的那份儿功劳,好处更不会少了你的。或许你对陈正廷是忠心的,我也说过,你并不为会那些名利的东西去背叛陈家,可是这些名利的东西,一定是能入你眼的。” 魏鸾呼吸一窒。 是啊。 许恭不会为了这些东西背叛陈正廷,可是当他选择了去背叛,那么这些东西,就一定是更能够诱惑他的存在。 魏鸾抬眼望下去,见许恭面露愧色,这个人…… 她胸中涌起一阵子的怒意。 这个人叫他们说中了。 当初他答应了张氏的请求,是真的计算过,在事成之后,能够得到多少的好处。 陈家的大总管又算什么呢?陈昱舟拿了陈家大权,他的地位,便一如人们常说的……她斜眼去看黎晏,人家讲“从龙之功”,或许便是这样,只是碍于黎晏坐在这里,她又不敢把这样的话说出口而已。 许恭面上的愧色稍稍褪去后,才正了神色,去回黎晏的那番话:“其实殿下您……”他做了深呼吸状,“您眼睛毒的很,不愧是皇宫里头长大的人,您这样说,奴才不敢不认,要说没有这样想过,那是奴才不坦诚。奴才先前也说过,既然事到如今,就没有什么好不坦诚的。” 他说到这里,犹犹豫豫的又顿了好半天,好在是黎晏和魏鸾两个人都没有催促他,仿佛是在等着他去回忆那段往事。 其实时间过去的并不久,可是运筹帷幄,那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劳心劳力,又怕事情败露,处处都要周全了,真是心力交瘁。 现而今回头去想,许恭都不免一阵阵的心惊。 他想了好半天,才又重新开了口:“那时候张氏和奴才说了,这些事情,她其实早就有自己的筹谋,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好出面去办,总要找个人替她成全了,她思来想去,什么人都不靠谱,唯有我……” 魏鸾讥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全是讽刺的意味:“唯有你?你这个陈家的大总管,陈正廷身边无数秘密的掌握者,求到你这里来,张氏真是想得出。” 一直到现在,魏鸾都没有放下她心中对许恭的排斥和抵触。 在她看来,张氏就是有所图,当初也不过是利用了许恭续弦的那位夫人对他一双儿女不好,借此机会去接近了许恭而已,只是许恭不愿意相信,也不肯去面对自己被利用的事实。 黎晏又不叫她说,她其实心里憋的难受。 那头许恭抽泣了两声:“奴才也知道,这样做,愧对陈家,更愧对老爷,但是奴才……” 人家说,人不为己,才是天诛地灭,似许恭这样的,又算是什么呢?他又算是为了什么呢? 黎晏没有再过多的询问什么,只是叫他把当初张氏的所有筹谋全都复述出来,又叫了魏鸾取用纸笔,将他所言一五一十的全都给记了下来,临了了叫许恭签字画押,这就算是他的口供罪证,而后嘱咐了赵隼,暂且把人押在客栈中,不必送到府衙大牢去,毕竟张氏还关在牢里,眼下张氏的供词还没问完了,不该叫他两个人在牢里碰了面。 赵隼一一听了,把这些全都记下来,又将那份供词给收好了,才又提了许恭出门去不提。 魏鸾长松了口气,转了转手腕,她腕间的镯子跟着她的动作转动着,她扭脸儿偏了脑袋过去看黎晏:“那现在要怎么办?”她说着又调转了视线,把目光落在门口的方向,望着赵隼和许恭渐次远去的身影,出神良久,“有了许恭的供词,难道凭这个就顶张氏的罪吗?看许恭话里的意思……也不是,他自己也明说了,这事儿和周锦脱不了干系。其实他没有周锦的铁证,但他自个儿就算是人证,当初他也以为,张氏是替周锦气不过,才会有这样的筹谋盘算,想要替周锦,替陈昱舟,挣出个更好的前程来,但后来许恭慢慢地发现,张氏做的这所有一切,周锦都是知情,且也是在暗中支持她的,那些银子,就是周锦从周家的茶庄上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当时我表哥和周家做生意,周家得了的那些银子,不就是叫周锦给暗地里弄走了吗?” 黎晏面色并不怎么好看,他觉得这事儿隐隐有哪里是不对的,可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 那种古怪的感觉,让他一直都不能放心,也无法安心。 照理说来,有了许恭如今的这份儿证词,即便是不再提审张氏,他能顶张氏和周锦的罪,陈家和孙家之间的恩怨,也能就此了结,孙昶也能够安然无恙的返回滨州,继续做他的孙家大爷。 可是……事情真的就这样简单吗? 他突然间回了神:“你不觉得,事情太过简单了吗?许恭图什么?” “什么?”魏鸾叫他说的愣了下,显然云里雾里的。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后脑勺:“什么叫许恭图什么?他不是说了吗?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不忍心,加上周锦和张氏又许了他好多……” “不是跟你说这个。”黎晏冲着她摇了摇头,“你想啊,许恭是陈家家生的奴才,从小就在陈家服侍的,他吃的穿的喝的用的,哪一样不是陈家的呢?按他自己的说法,还有赵隼打听来的那些消息,就连许恭先后两次成亲,陈正廷都没少替他操心,也没少给他出银子。陈正廷这样待他,他为了张氏,都能对陈昱卿痛下杀手,你觉得,事情败露,他会这么快就松了口认罪,把张氏的所作所为,全都供认不讳,且还攀咬出周锦来吗?” 魏鸾一时哑然。 如果不是黎晏突然问起这件事,她实在是没有想到的,可眼下叫黎晏这样子一提,她才发觉,好似事情是发展的太过于顺利了。 这样的进展,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 到了湖州之后这么久,这件案子仿佛一直都是一筹莫展,一头雾水,他们的眼前总是有团团迷雾,他们很努力地想要拨开,想要探寻到那背后隐藏的真相,却始终不得其法,甚至于,湖州城中流言四起,矛头直指向她,这些东西,全都是阻碍,而这阻碍,也很有可能出自于陈家。 魏鸾一时沉默下来。 但是现在呢? 从得宝到湖州,再到赵隼查到王石头和冯正北之间耐人寻味的往来关系,再牵扯出张氏,一直到许恭…… “事情好像进展的太过于顺利了些。”魏鸾秀眉蹙拢着,“就好像是……就好像……” 黎晏眉心一动,把她没说完的话立时就接了过来:“就好像是有人刻意的牵引着,引导着我们,一步步的接近了所谓的真相。可是阿鸾,这样得来的真相,就一定是真相了吗?” 魏鸾果然摇头:“若是有人刻意引导,那势必不是真相,至少不是我们本来想要的那个真相。” 黎晏会心的笑,这丫头是够聪明的,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但魏鸾仍旧是愁眉不展:“那然后呢?你觉得许恭为了张氏能杀陈昱卿,没道理如今一被拿住,就立马把什么都交代了,他图什么?又为了谁?如果他真的爱张氏爱到了骨子里去,那今日就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松口,恐怕只会把所有的罪责都揽过来,自己一个人担着,说是他利用了张氏,欺骗了张氏,从头到尾,张氏都是无辜的那一个。” “是啊,他现在所说的,所做的,都是把张氏往鬼门关送,还有周锦。”黎晏沉了沉声,面色越发凝重,“六年前他和张氏被拿住,诚然,即便是没有周锦从旁求情,陈正廷也未必动他,但总归是有周锦替他们求了情,才有了陈正廷的高抬贵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他如今的作为,不是恩将仇报吗?” 这样说是有道理的,不过魏鸾倒觉得这没什么,本来许恭杀害陈昱卿,还答应张氏要接连谋害陈昱礼和陈昱明两兄弟,就是在对陈正廷恩将仇报,一次是做,两次也是做,这样的人,早就没了什么骨气可言,也再不是个铁骨铮铮的君子,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黎晏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便无奈的摇头:“他选择了对陈正廷恩将仇报的那一刻,便是要把余生交付张氏的,如何还会对周锦恩将仇报?” 魏鸾眼底闪过茫然。 黎晏知道她不懂,她也不必懂,这句话,他心里最清楚也最明白就足够了。 魏鸾见他也没打算往下说,便欸了一嗓子,又转了音调去问他:“那你同我说了这么多,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呢?是顺势结案,还是……你另有什么打算吗?” 黎晏到底不是干刑名的人,能查到今天这一步,其实已经算他厉害的了,接下来…… 他从罗汉床上起身下了地,在那青灰色的地砖上来回的踱步,脚下的木屐哒哒作响,一声声落在魏鸾心尖儿,她眉心跟着那声音一动又一动:“你别来回走了,走的我眼晕。” 他至此才收住脚步停下来:“走,带你去牢里见见张氏。” 他语气里透着坚定,魏鸾看过去,见他眼中也满是坚定。 她眸色一喜:“刺激不得许恭,未见得刺激不得张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一章:他在撒谎 第231章他在撒谎 张氏出事之后,周锦就被黎晏派人给押起来了,她又犯的这样的事儿,没人会为她使银子,是以她入了府衙大牢之后,杜启崖也没看在谁的面子上,加上他一点儿银子都没拿到,便也就不会对张氏格外照顾。 当初黎晏也只是说叫把张氏单独关押,别给人背地里做手脚的机会,杜启崖明白他意思,还有特意吩咐了几个人,盯紧了张氏的那件牢房,但要说环境嘛…… 黎晏带着魏鸾一路往里走,前头引路的衙役一直带着两个人走到了监牢最深处,魏鸾探着身子往那头看,尽头处有个拐角,隐约有光,但监牢中毕竟昏暗不见天日,便是有光,也只是淡淡又薄弱的微光,瞧不真切的。 那衙役脚下一顿,往旁边侧身一站,比了个手势:“张氏就关在拐角的那一间,知府大人特意吩咐过,除了日常看押张氏的几个人之外,是不许我们往那件牢房旁边儿凑的,这几日就连张氏的饭,都是专门有人给她送的。” 黎晏心下了然,杜启崖在这件事上也还算是尽心得力,生怕张氏出了差错,他不好交差。 于是他嗯了一声点点头,又摆手示意那衙役自己退下去,等到衙役走得远了,他才悄悄地捏了捏魏鸾的手:“牢中阴暗潮湿,你要是不惯待着,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魏鸾噙着笑点头,实则那股子阴暗的霉味儿一阵阵的扑面而来,已经令她倍感不适,但她又绝不会叫黎晏一个人去见张氏,横竖黎晏这样的出身,如今也在这监牢中遭这份儿罪,她在一旁陪着,也没什么好说的。 故而她只是拿手去掩了掩鼻息,一面又轻声说无妨:“上回我不是也跟着大哥来看过表哥一趟吗?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哪里就那样娇贵了,这地方你来得,我便来不得,受不住了吗?” 黎晏知道她是强撑着,只是不揭穿她的那点小心思,反倒觉得得意洋洋的,不管怎么说,她是愿意陪着他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境遇下,他都会感到无比开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黎晏跟在她身后,也是顺势护着她,直到了那尽头处,往左手边拐角绕过去,没走出去三五步,关押张氏的那一间牢房便入了二人的眼。 黎晏曾在七岁上时,去过大理寺的监牢,也为着好奇心,偷偷地跑进过刑部大牢,只是地方到底比不得京中,尤其是大理寺和刑部中所关押无不是重犯要犯,那些涉案之人,从前大多位高权重,或是富贵无极,是以监牢的环境,并不会差到哪里去,这湖州府衙的大牢…… 而魏鸾感到震惊的,是张氏的这间牢房,与她先前所见孙昶的那一间,完全就是两码事。 黎晏捏着她的手心儿,感受到了她整个人颤抖了一回,他蹙了眉心去看她:“怎么了?” 她摇头惊叹:“我先前见表哥的那间牢房,虽也不是什么享清福的地儿,但勉强也算得上干净,稻草铺在身下睡着虽说也不舒服,但……但总也好过……” 张氏是面对着墙盘腿坐着的,身上的枷锁早褪了去,只手腕间和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而已。 她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声音,缓缓回头,见是黎晏二人,才勉强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她上了年纪的人,在这府衙大牢关了几日而已,人便已见憔悴疲惫之姿了。 张氏缓步至于门边,沉重的镣铐越发妨碍了她的脚步,又叮铛作响。 她躬身下去拜了礼:“殿下和二姑娘是有要紧的事要问奴婢吗?怎么这样跑到大牢里来了。” 魏鸾眼窝一热。 她知道,张氏是不值得同情,更不配她的可怜的,可是这个年纪的人了,这十几年张氏跟在周锦身边又是好吃好喝的供着,不说如何的锦衣玉食,但总归是没吃过什么苦头。 这间牢房,床是石头堆砌起来的,单是看着,魏鸾都觉得腰上一疼,这样子睡上几天,那肯定是要浑身酸痛的。 之前孙昶的牢房中,好歹还有张桌子,桌子上放了水壶茶杯,虽说也显得破败,但张氏这一间,却是索性都没有那些东西了。 “你这几日都不用喝水的吗?” 张氏唇角扬了扬:“做错了事,杀了人,被拿住的那一刻起,奴婢就知道,这一辈子的福气和运气,都到头了。”她低头,说话间,又把手腕抬高了一些,那镣铐晃动着,越发叫人感到沉痛,“奴婢是来赎罪的,不是来享福的。” 她一面说,一面深吸了口气:“奴婢知道,二姑娘到了牢里,去见过孙家大爷。孙家上上下下使了不少的银子,还有您魏家的面子在,知府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总要照拂孙家大爷一二,奴婢哪里比得上?” 黎晏轻咳了一声,扯了扯魏鸾。 魏鸾拉平了唇角就没再多说什么。 张氏说的也算实情,这也不算是杜启崖苛待她或是如何的,本来关进了监牢中,就再没了福气可言,住的好一些,或是坏一些,对张氏来说,都已经是无所谓的事了。 不过张氏也算是聪明,知道他们此来是有要紧事,且又是不愿意在大堂上开诚布公的问话的,所以才会这样子纡尊降贵到监牢中看她。 张氏的一通感慨发泄完,抬了眼皮去看黎晏:“齐王殿下想问奴婢什么?” 黎晏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几乎面不改色,只是缓缓开口:“你和许恭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 果然张氏浑身一颤,面色一僵,先前的那一派云淡风轻,早不见了踪影。 她慌了。 黎晏侧目与魏鸾对视一回,几不可见的朝魏鸾点了点头。 魏鸾会意,稍稍上前半步:“你当初跟许恭好上,也是为了今日的筹谋吗?许恭一直否认,一直说不是,说你们是两情相悦,张氏,是这样吗?” “他说……”张氏嘴唇都在抖着,“他说是两情相悦……这不是利用,”她深吸口气,好似在努力的平复着心绪,“我没有利用他,他也没有要利用我,他是真的爱我的,不然我都一把年纪了,凭他的地位,凭他手上的银子,要什么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没有呢?他是爱我的。” 说起许恭和她之间的感情,张氏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一味的重复着这几句话。 许恭是真心爱她的,这话,究竟是在说给他们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 黎晏蹙拢眉心,还没来得及问出后面的话,张氏又从那样的魔怔中走了出来:“殿下您怎么知道我和许恭的事儿的?您见过我们姑娘了吗?” 他摇头说没有:“周氏还在陈家西院禁足,我没见过她,也没叫任何人见过她,包括陈正廷在内。你和许恭的事,当初陈家宅子里闹的人尽皆知,六年过去,周氏为你们的确发落了不少人,但总不是把每个人的嘴都给堵住了的,有心打听,总能知道。” “也是,这世上的事,从来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张氏又唉声叹气,“殿下也抓了他吗?” “抓……”黎晏把这个抓在放在舌尖上品了品,随后说不是,“只是叫赵隼把他带到了客栈,问了些话,我目下还不打算把他收押,先关在客栈,等着结了案,再看着怎么给他定罪了。” 张氏长舒口气,好似放心了一般:“那就好……那就好……” 魏鸾听来不由皱眉,怎么事到如今,张氏还有心维护许恭一样呢? 她如是想,便也就如是问:“张氏,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你还想维护许恭?你还想着,许恭能够全身而退?” “这本就……” “你想说,这本就和许恭毫无关系?”张氏只刚开了口丢出三个字,魏鸾寒着脸打断她的话,“真是巧了,许恭话里话外,也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从一开始,所有的事情就都是你筹谋的,缜密的计划,全都出自你手,而他,只是因为爱你,因见不得你哭红了双眼苦苦哀求,又跪在他脚边求他帮你,所以才会与你里外勾结,帮你谋害陈昱卿性命,如若今次没有被我们拿住,将来,还会一并害了陈昱礼兄弟的命,就只是为了叫陈昱舟继承陈家家业。” 魏鸾啧声咂舌,简直是惊叹出声的:“你对许恭大抵是真心了,是我小看了你,以为你只是为了利用他陈家大总管的身份。他那样供认不讳,说出你是主使之人,而你的背后,站着的就是周锦,偏偏到了你嘴里,他仍旧是无辜的。你既想替他脱罪,不妨把所有事情都认下,凭你和周锦两条命,也够把他给摘出去的了。” 她一面说,一面又把两只手摊了摊:“本来嘛,许恭手上不知道捏着陈正廷多少秘密,我看陈家这位家主,也未必真的敢弄死许恭,你们倒正好彼此成全。有你和周锦两条命,足够消陈正廷心头怒气,这许恭也算是命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有你这么个红颜知己想保着他,真的了不起,真是够伟大的。” 张氏呆呆的,好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她就那样站在那里,望着魏鸾有些出神。 魏鸾知道,这些话,她听进去了,全都放到心里去了。 黎晏身形一动,刚想开口追问,魏鸾牵着他的衣角,往后一用力,拉住了他。 他也没回头看,却明白了魏鸾的用意,于是讪讪的收声,任由张氏出神发呆。 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张氏好似从神游的状态猛然找回了自己的神思来,她感到震惊,同时又愤怒,难以置信之下,两只手一抬,攀握住监牢的门框,带着手上的铁链一阵响动,也坠得她手腕生疼。 但是那样的疼痛,却好似都不值一提,抵不过她心口的疼。 “二姑娘,您说,您是说……”她一开口,已经有了哽咽的声儿,她又吸鼻头,努力不叫自己哭出来,“许恭说,这一切是我筹谋策划,是我计划周详,请他帮我,才有了今日陈家之祸,而我的背后,又是我们姑娘在指使我的?” 魏鸾高高的挑眉,把眼皮一番:“怎么?难不成许恭还会冤枉你,给你泼脏水?” 她说着,把双手环在胸前,好整以暇的又去打量张氏:“我怎么瞧着不会呢?照你说的,你和许恭是两情相悦,彼此都是拿真心在对待彼此的,他有什么好冤枉你的?我看你方才那副样子,肯为了他去死一般,他在我和黎晏面前言辞凿凿之余,也曾为你求情开脱,说的情真意切,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负心人。” “不,不不不——”张氏面上的难以置信再掩藏不住,她猛地收回手,仿佛那门框上的倒刺会刺的她体无完肤。 她不敢看黎晏,更不敢去看魏鸾。 张氏的脸上此时写满了悲伤,当她的一双眼终于敢望向魏鸾时,两个人四目相对,魏鸾竟从那双眼中,看见了悲痛欲绝。 分明已经是历经沧桑的人,竟被短短几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乃至于慌乱悲痛至此。 张氏从没有怀疑过这是个计,是她和黎晏拿来诓骗她说出真相的计。 在张氏的心里,许恭……许恭的分量,一定比周锦还要重。 魏鸾是个女人,她永远能够理解和体会,那种付出了真心,拿命去爱过的一场的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许恭之于张氏,便是那般存在。 所以张氏会绝望,会心痛,更会心碎。 她突然不忍心,可很显然,黎晏又猜对了。 许恭和张氏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定不是许恭说的那样简单,陈昱卿的死,也未必就真的是周锦指使着张氏策划来的,许恭在这之中究竟是什么样的角色,大概……大概只有许恭和张氏他们自己,说得清楚。 念及此,魏鸾狠下心来,咬紧了牙关:“你做这幅样子,是给我看的吗?话是许恭说的,可事情终究是你做的,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默认了,如果是这样,黎晏这就要派人去拿了周锦归案了,有了许恭的供词,也是时候该结案了,我表哥为此案受了不少委屈,你们也应该要……” “不!”张氏撕心裂肺的喊声震的魏鸾下意识退了两步,“他骗了你们!他也骗了我!许恭在撒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二章:原来是他 第232章原来是他 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眼中一亮,那是精光闪过,那样的光芒,自然没有入了张氏的眼。 此时的张氏,已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她跟了许恭这么多年了,一直都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天,也能为她撑起一片天,她遇上难处麻烦事儿,很少去惹许恭烦心,她不愿意给许恭带来任何麻烦,她知道这个男人愿意为她付出,这就足够了,又何必事事都去麻烦他呢?他每日要操劳府里府外的事,已经很累了,她心疼尚且来不及,实在舍不得他有更多的麻烦。 张氏自认为是处处替许恭着想和考虑了的,便是当年被周锦拿住的时候…… 她把周锦奶大,拿周锦当亲生的姑娘看待的,她倒是也拿周锦当主子看了,只是大多时候,还是有些别的心思,觉着周锦敬着她,也是应当应分的。 所以当初周锦拿住了她和许恭的时候,她去求过周锦,豁出去这张老脸,希望周锦不要拿着这件事儿去对她和许恭做什么…… 张氏还记得,那时候周锦板着脸,几乎把这么多年的情分,都弄没了。 这件事,时至今日,她都没有同许恭说过,说出口来像是在邀功,两个人情分到了,为彼此做些什么,也没必要非得什么事儿都说个明明白白的,大家心照不宣,日子不也一样的过了吗? 但如今……如今她为许恭做了那么多,许恭却转过头来给她身上泼脏水,陷害她,叫她百口莫辩。 这几日她住在这监牢中,备受折磨,可是能把这一切的苦都忍下来,那些委屈,也都往自己肚子里吞,当初她决定那样子攀咬周家的时候,甚至于把周锦也出卖了,从小到大的情分,那真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孩子,她为许恭付出的,难道还不够吗? 张氏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靠在牢房西侧的那面墙上,她侧目望向那小小的窗口,仍旧是有微光照进来,又洒落在地上,可是没能摇曳生辉,仅仅是把监牢中的阴凉,越发放大了。 魏鸾有些心急,张氏这里会松口,吐露出的一定是会令她和黎晏都震惊不已的话,可偏偏这时候,张氏又沉默了…… 她脚下一动,又往牢房门前凑了凑,嘴角一扬的工夫,一声张氏便脱口而出了。 黎晏想要拦的,可是来不及,只是勉强扯住了她衣袖一角。 她动作快了些,一步跨出去,衣角却在黎晏的手上,魏鸾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一股子外力,往后头扯了一把。 她回头看,见黎晏面色如旧,只是暗暗地示意她不必惊扰张氏,她抿了抿唇角,犹豫了须臾,到底讪讪的收了声。 张氏那里反而悠悠开口:“殿下您不用怕,二姑娘便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您也不用怕奴才不肯开口了。” 她回头去看,好似把神思敛了起来,她不再看那扇小窗,踱步往牢房门口的方向来:“奴才说了,许恭他骗了您,骗了所有人,当然了,他也骗了奴才。” 黎晏始终不动如山的面色,终于有一瞬间的崩塌。 他略拧起眉头来:“他怎么骗了你,骗了我们?” 张氏脸上闪过沉痛,那种无辜的模样,叫魏鸾心下动容:“这整件事,都是许恭一手策划的,不是奴才。给了王石头的那五百两银子,也不是从周家的茶庄上弄出来的,周家亏空的那七百两银子,是我买通了人,悄悄弄走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真的事情败露了,那要把这脏水泼到周家身上去。” “是许恭策划的?”黎晏果然大吃一惊,“周锦知道吗?” 张氏摇头:“我们姑娘不知道。”她一脸愁苦,“奴才不是说了吗?事儿是许恭策划的,其实……其实……”她支支吾吾的,又偷偷抬眼去打量黎晏,“后面的话,奴才说了,殿下您愿意信奴才吗?” 黎晏觉得有趣儿,连魏鸾听了也直挑眉头。 这个女人其实是不寻常的,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能问出这样的话,若换做别的什么人,今日只怕要哭死在这府衙大牢中了,莫名其妙的替所谓的爱人背了这样的罪名,到头来还被自己心爱的男人泼脏水,不愿意与她共同分担,说穿了,就是把她推出来,叫她一个人扛下所有的罪名而已。 张氏这会子这样说…… 魏鸾拉了拉黎晏的衣袖,侧目看他,而黎晏却并没有低头回望回来。 黎晏想了想:“愿不愿意相信你,那是要看从你的嘴里说出什么样的话来的。”他高高的挑眉,“你打算告诉我什么呢?这件案子,许恭不是主使之人吗?是他策划的,可他背后,仍旧另有其人?” “是!”张氏斩钉截铁的回了他,又带着些许咬牙切齿的模样,“许恭的背后,是另有其人的,而那个人,您大概永远都想不到——”她把尾音拖长了,又昂首挺胸的,“陈正廷,陈家那位好家主,陈,正,廷!” 她几乎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的把陈正廷的名字丢出口来。 而魏鸾果然惊诧之余更兼害怕,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还是黎晏上了手稳住她:“当心些。” 她勉强站定住,心口突突的跳,一味的不敢相信。 原来……原来黎晏的直觉是对的,不,那或许不是直觉。 从黎晏第一眼见到陈正廷时,他也许就看出了陈家这位老爷的猫腻了。 当日在府衙大堂上,黎晏那样子针对陈昱明的时候,陈正廷仍旧无动于衷,他真的就站在旁边,那样看着,哪怕是后来杜启崖把陈昱明扔到大牢里头去,陈正廷不是也没再出面过吗?他和杜启崖那样的交情,陈昱明犯的那点事儿,根本也没多大,总归不知者无罪,说上几句软话,把人捞出来也就是了。 偏偏陈正廷没有,他什么都没做过。 魏鸾呼吸一窒,她想到了——那天黎晏说过,陈正廷从头到尾,或许都只看重自己的名誉,或者说,那是陈家的名誉,似陈昱卿和陈昱明这样的儿子,对他、对陈家来说,一定是败坏门风的存在。 想一想客栈中的那个厢房,陈昱卿花了那么多银子在外头乱来,可见他平日里有多么的不收敛,至于陈昱明,她是见识过的。 魏鸾暗暗心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叫了声黎晏:“你说对了,真的是他……” 黎晏冲着她摇了摇头,仍旧把目光死死地定在了张氏身上:“所以从头到尾,是陈正廷指使许恭,让他杀了这几个儿子?而许恭左思右想,以防万一,找上了你,想着等到出事儿了,把你推出来顶罪,自然了,也能拉上整个周家一起来顶这个罪。而你最初是信了许恭的鬼话的,觉得不会出事,即便是出了事,他会保着你,只会让周余和周锦父女两个做主谋,你不过是听了他两个的指使而已,是吗?” 张氏忙不迭的点头:“便是殿下您说的这样了。那时候许恭与奴才说的很好……” 她又在霎时间陷入了回忆之中,片刻的沉默过后,到底是又开了口,接上了自己前头的那番话:“那是半年多之前了。那会儿许恭找上奴才,说了这件事,一开始奴才是不同意的,要说叫周家来顶罪,那奴才是再没那么同意的,您知道的,奴才对周余可以说是深恶痛绝的——” 她一面说着,就一面又刻意的把尾音去拉长。 其实张氏的心里是痛苦的,她眼下说出的这些话,她自己的心,都在隐隐刺痛。 说到底,她很难以想象,许恭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同黎晏他们说出的那些话来的,又或者说,打从一开始……对,她没有说错,许恭骗了她,从一开始就骗了她。 许恭那时候说的所有的话,会保着她护着她,诸如此类的,全都是骗人的,一旦出了事,第一个被推到前面去顶罪的,就是她这个弃子。 弃子,她就是那个弃子而已。 张氏的那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做了一副深呼吸状,又把那口气长长的吐出去:“那会儿要说把我们姑娘也拉进来顶罪,奴才是说什么都不肯的。您知道,那毕竟是奴才奶大的孩子,怎么忍心呢?” 她后头的话都不必再说,黎晏也懂了。 实际上张氏目下说的这番话,同许恭是差不离的,都是为着不忍心,也都是为了舍不得三个字。 她真心的爱慕着许恭,自然经不住许恭的软磨硬泡,更或者,当初虽然许恭说过会拉了周锦来顶罪,但也许她和张氏做了些保证,周锦的罪名小一些,总归不会叫她拿那条命去顶了这份儿罪也就是了。 所以后来张氏松了口,同意了许恭的要求,也愿意为许恭做这个中间人,又去找上冯正北。 “陈正廷为什么要杀陈昱卿?”黎晏面色阴沉,哪怕他早就猜测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可是当张氏真的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难免心情不好。 毕竟虎毒不食子,陈正廷要有多狠的心,才会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手上,这样的人,心狠手辣,更不配为人。 张氏唉声叹气的,又摇了摇头:“说来是冤孽吧。陈正廷这个人,把自己的脸面看的极重,当年陈昱卿强抢民女,又在外头整天的乱来,今儿宿在这个楼子里,明儿个怀里搂着个楼里的姑娘招摇过市,为这事儿,陈正廷不止一次的请过家法,后来他年纪渐长,大概是夫人也不停地说教,他才有所收敛,可您知道的,这样的高门大户中,陈昱卿身为嫡长子,他这样子的行径与作为,外头说三道四,指指点点,让陈正廷没少蒙羞。” “他为了这个恨陈昱卿吗?”魏鸾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难以置信的望向黎晏,他真的把一切都猜对了,那么接下来,陈正廷还有什么作为? 她脑海中几乎空白一片,猛然转过头来问张氏:“杀了陈昱卿,接下来呢?他要陈昱礼和陈昱明兄弟两个……不对,他要把罪名放到周锦的身上,那陈昱舟就不配再继承陈家家业,他在陈昱礼两兄弟之间,一定有一个是要保下来的,是……陈昱礼?” 话到后来,魏鸾的声音几乎在颤抖着。 黎晏听着,广袖略震了震,去捏了捏魏鸾的手心儿。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也知道她心悸在哪里,无非是他猜对了一切,而这一切,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然则不出他所料的是,张氏站在阴暗处,背着小窗照下来的光,又把头点了下去。 他听见魏鸾倒吸口气,越发捏紧了她的小手:“陈正廷做的这一切,其实也不只是为了让陈昱礼继承家业,当初我说过,陈正廷他自个儿就不是嫡长,他爹当年叫他继承家业时,也只不过看中了他的能力和本事,陈家不是什么百年望族,没有那样大的规矩约束着,要谁来继承家业,不过凭陈正廷一句话而已,他没必要为了让陈昱礼当家做主,这样害自己的孩子,归根结底,都只为了该死的面子二字。” 对他的这番话,张氏真是再同意不过的,站在那头频频点头:“殿下您真不知道,奴才从许恭嘴里听到过许多话,早在我们姑娘没有进陈家门之前,陈正廷这个人就是个心胸狭隘的,把面子看的极重,照许恭的说法,当年许恭也受不了他这样,只是时间久了,慢慢的也就忍下来了。这回他要杀陈昱卿和陈昱明两兄弟,为的就是这个了,到了这种时候,奴才也不骗您,也不会再瞒您什么,您也知道,当初拿了奴才到府衙大堂,奴才就已经认命了的,那会儿说的有关于周家的一切,都是许恭交给我的……” 她一面说,一面仍旧显出一副愁苦姿态:“半年前奴才离开过湖州一段时间,殿下应该是知道的吧?” 黎晏听她自己提起这件事,咦了声:“我知道,你出城做什么去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三章:是他骗了你 第233章是他骗了你 “那时候出城,是去拿银子的。”张氏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给王石头的银子,许恭说不能动家里头的钱,一旦叫查出来了,是件麻烦事儿,这笔银子得从外头弄来,偏偏这件事情不能给太多的人知道,总不能随便找了个什么人,就跑出去拿了银子再回来,又不知道嘴牢不牢,真出了事儿牵扯一通,大家都要跟着倒霉。” 黎晏细细的品了品这番话,想了好半天:“所以你出了城去拿银子,但你并不是回了你老家?” 张氏自然点头了。 她老家早就没人了,当初就是孤苦伶仃的,进了城里来,嫁了人,就再也没惦记过老家怎么样,实际上她那个镇里头,也算是大家族,有族长,有族中的叔伯们,只是早就不往来了,也实在是没什么必要往来,日子久了,好像也就忘了有这些人的存在,是以她又怎么会在周锦面前告了假,一走大半个月,跑回老家去呢? 那时候离开湖州,她是只身一人上路的,她也没少吃苦,但为了许恭的那些话,那些苦苦哀求的话,她都忍了,走了再多的路,也都打碎牙齿和血吞,之后也再没有同许恭诉过苦。 “奴才是多了个心眼儿的,”张氏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眼眶已经泛红,且眼中真是包了一包泪的,“当初许恭叫奴才到城南十里地的一家银号去取银子……” “城南十里地?”黎晏敏锐的捕捉到,也就是说,当初张氏离开湖州,和她老家完全是走了两个不同的方向,对外掩人耳目到了这个地步…… 他深吸口气:“为什么许恭要你到那家银号去取银子?那家银号跟陈家有什么关系吗?” “有的。”张氏频频点头,又想了好半天,“那时候许恭说的云里雾里,他一开始也没跟奴才坦白,后来奴才不肯去,总觉得蹊跷的很,他大约真的用得上奴才,才坦白了,说那家银号其实是陈正廷在七年前就开的一家银号,外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陈家的账都是陈正廷一手管着,家里的叔伯长辈也管不着他,他就支用了家里的银子,在外头开了这家银号。” “目的呢?”魏鸾一时疑惑不解,便追问了两句,“且不说陈家家大业大的,他也不缺这点银子,便说这偷偷摸摸的……” 这话虽说难听些,可不管怎么说,陈正廷就是这样偷偷摸摸的,在外头开了一家银号,何必呢? 魏鸾顿了顿声,把心底的那点子犹豫全都忽略掉,到底是把自己的前话又接了上来:“他在外面偷偷地开了一家银号,他要这些银子?还是单纯的要这家银号呢?” 张氏面上闪过茫然,但旋即又望向魏鸾:“听许恭说,那家银号只有他知道,陈正廷最早的时候,就是防着有这些事情的,因为有些事情上不了台面,见不了光,家里的银子有些时候用不得,我听他的意思,当年给杜知府送的好些银子,都是从那家银号取回来的,也都是许恭亲自去的。” 话至于此,黎晏就明白了,陈正廷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家银号说白了,就是方便他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譬如贿赂杜启崖,又譬如这次买凶杀人的事儿,回过头来想,陈正廷这个人,的确是用心险恶,歹毒到令人害怕的地步了。 “你去取银子,有什么凭证吗?” “有!”张氏好似激动了起来。 说起凭证二字,她眼中就有精光闪过:“奴才方才就说了,幸亏是留了个心眼,当初许恭叫奴才去银号取银子,奴才便想过,他总要给奴才个什么凭证的,您大概知道,虽说银号这种地方,也算是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人来来存取银子,都是有凭信的,他一开始也没给奴才。” 黎晏高高的挑眉:“后来他给你了?” 果然张氏又把头点了下去:“再者说了,那银号里都是要登账的,一笔银子是一笔,奴才去取银一千两,走的又是明账,并没有暗地里背着人,是许恭叫奴才光明正大的从柜上去取,那就有登了底的,而且他给奴才的凭信,奴才也留了一份儿……” 魏鸾对银号其实不算十分熟悉和了解,魏家没有这样的营生,从前她爹倒是也想过,银号毕竟来银子也快,存进来的银子,拿去做些别的经营,本来魏家就已经有底子,要有了个银号去作支撑,那不更加的如虎添翼吗?只是后来觉着麻烦,要应酬的事情也太多,总归是要头疼,本来支撑家业就够累的,再有这样的银号,来银子倒是方便得很,可要操心的事情也太多。 不过当初毕竟是有过这样的心思和想法,她爹和她大哥也研究了许久,她跟在旁边儿,或多或少的也听了些的。 到银号去取银子,要拿着凭信,等到了柜上,这凭信又要一分为二,银号留下一份,取银子的人手上留下一份。 但是张氏跑到银号去取银子的时候……即便是一分为二,等到她回了湖州,许恭也不可能把另外那一份留在她手上的。 按照如今的形势看来,打从一开始的时候,许恭就是要舍弃张氏的,他要张氏来顶罪,那就一定也对张氏有所防备,或许他也会觉得,张氏一心爱慕他,不会对他心存疑虑,便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所谓的证据,留待来日,反咬他一口。 可是许恭做这样的事,又势必会谨慎小心,不会容许出现一丁点的差错。 魏鸾深吸口气:“银号的凭信由来一分为二,你怎么会多出一份来?当初你回湖州,总不见得是许恭没叫你交还给他吧?” 张氏黯然摇头:“奴才一回了陈家,他第一件事就是向奴才要了那凭信,之后才交代了别的事,银子如何托冯正北交给王石头,还有这银子要如何分几次给了王石头,又是要怎么拿捏住刘吉两兄弟,这都是后来的话了,其实也都是许恭早就策划好了的。” 她缓了口气,也勉强的平复自己的心虚。 如今想想这些事,她才会觉得,自己错得有多糊涂呢? 当时她回家,怎么着也算是风尘仆仆归来的,许恭真的爱她吗?如果爱她,她回家时,他怎么一点也不担心她呢?她出门大半个月,走了那么远的地方,一个女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只身一个人啊…… 他好似一点也不担心,不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更不怕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会提心吊胆,茶饭不思。 许恭所关心的,只有她手上的那份凭信。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没觉得如何,虽然也失落过一阵子,可那样的失落和黯然神伤,也只是转瞬之间而已,很快便又被许恭的甜言蜜语给包围,她便又飘飘然,忘乎所以了。 那她最早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儿,多要了一份凭信,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她干这样的事情,实则辜负了姑娘,也是要冤枉周家的,可如今能够证明自己的无辜和上当受骗,竟还要靠姑娘的那些叮嘱——做人做事,总要多留个心眼,陈家高门大户,门槛高规矩更大,行差踏错,便招人话柄。 她就是怕招人话柄,更是怕来日出事,那时候在城南那家银号的,她自个儿掏了银子,给了柜上的小掌柜,好说歹说的,多要了一份凭信。 思绪戛然而止,也是为着魏鸾沉声的催促,张氏稍稍回过神来:“奴才给了小掌柜的银子,倒也不多,一点碎银子而已,那地方虽然不算穷乡僻壤,但毕竟不如湖州城这么富庶,银号柜上的小掌柜,一个月原也拿不了多少月例银子,奴才出门的时候,许恭单给了奴才十两银子上路的,奴才多留了心眼,便只同那小掌柜说,奴才是个忘性大的人,时常把东西随手的放着,回头便找不见了,所以每回上银号取银子,都会多要一份凭信,横竖也不会对银号造成什么损失,他们那里都是留底儿的,我即便有两份凭信在手上,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他后来也就信了。” 魏鸾侧目去看黎晏:“这……” 黎晏却点头:“这倒也没什么,他能白得了银子,又不会有什么损失,不妨给你这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总不见得你还拿了另外一份凭信到柜上去闹事,他们开银号的,根本也不怕人会找上门来闹事儿。” 他把手摊开,是手心儿朝上的:“这东西你会贴身收着才对,日夜不离身吧?” 张氏心说这位齐王殿下真是神了,这样的事情都猜的到。 她看着黎晏,吞了口口水,缓缓地背过身去,抬了左手在胸口那里摸索了一阵,好半天,再次转过头来时,手上果然多了样什么东西。 魏鸾拧眉凑上前去三两步,张氏自己也有眼力见,这东西毕竟是她打怀里掏出来的,黎晏的那只手虽然还在她眼前,可她绝不会把这样的东西放到黎晏的手上去。 故而张氏猫了猫腰,又把头略低了低,手上的东西便送到了魏鸾的手上去。 魏鸾把那东西捏在手心里,仿佛还带着张氏身体的余温,她又捏紧了三分,其实有些想铺开来看,不过在动作之前,到底是先去看了黎晏面色,见黎晏虽然是面不改色的,但隐隐拿了眼神示意她不必这样做,她便把手上的动作全都收住了。 那头黎晏把手收回来:“这东西算是物证,你这个人,便算是人证,但是你总要知道的,陈昱卿是陈正廷的亲生儿子,那是他的嫡子,有朝一日你要在公堂上指认他的时候,他当堂反驳,你会怕吗?” 张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人会有畏惧心的,而且杜启崖这个人,大概还是会偏心陈家的。 如果说在陈家和孙家之间,杜启崖不敢明显的偏袒谁,只能两头拖着,一面敷衍,一面去捞银子,可如果换在了她的身上,杜启崖不会护着她的…… 张氏定了心神:“奴才不会怕!” 她其实一面说,一面又哽咽起来,眼眶的那种湿润,实际上也没有如何褪去。 她抬眼看过去,虽然在这个年纪的人了,还是有些可怜兮兮的模样,黎晏倒是还好,可是魏鸾看着,却心下动容。 魏鸾抿了抿唇:“你后悔吗?” 张氏叫她的话说的愣住了。 后悔吗? 怎么会不后悔呢? 眼下成了这样子,她何止是后悔! 张氏放声哭了出来,却是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口来。 黎晏和魏鸾面面相觑,还需要再问下去吗? 魏鸾失笑着摇头:“人活一辈子,大概都是这样的。你自认为你与许恭相爱,他知你懂你,更真心的怜惜你,你也为他付出了很多。你的真心,你的操劳,你替他照顾一双儿女。六年过去,你本以为,你们这样的感情,虽然或许为外人不理解,可你们彼此理解,更拥有彼此,这辈子,也算是此生无憾了。可是谁又能够想得到,有朝一日,出了这样的事情,从一开始,许恭利用了你,他只是要完成他主子的指派而已。” 是啊,谁说不是呢? 原本魏鸾一味的追问许恭,难道就不怀疑,从一开始,张氏就是在利用孩子接近他,博取他的好感,从而利用他,让他心向周锦,为周锦做事。 那又要为周锦做什么事情呢? 六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说短却也一定不短。 等到六年过去了,张氏认为时机到了,便哭着跪在许恭的面前,向他诉说周锦的委屈,还有周锦的那些冤枉。 这么多年来,周锦在吴氏的淫威之下,而陈昱舟又在几个哥哥的压迫之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许恭明白其中的道理,周锦看似风光,说到底,不过是个买来的丫头罢了。 但现如今呢? 转过头来,魏鸾觉得,是张氏上了许恭的恶当,从一开始,就是许恭欺骗了她,是许恭拿孩子,去戳中了张氏心窝最柔软的地方而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四章:做个了结 第234章做个了结 “我简直不敢相信……” 从府衙大牢出来,魏鸾大口的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她从没有何时,觉得夕阳西下时的余晖是那样的好看的。 她贪恋着那样的温柔光芒,抬眼望去,天边挂着的是一片片的彩霞。 黎晏快步跟上去,又在她身后站定住脚步,拍了拍她肩头:“别难过。” 魏鸾吸了吸鼻尖儿,他果然是最懂她的。 她收回目光,侧目略一抬头,与黎晏四目相对,见他眼底满是担忧,便无声的笑了笑:“也说不上多难过,只是替张氏不值罢了。初见许恭时,我还问他,就没想过从头到尾只不过是张氏的计谋而已,现在看来,是许恭骗了她才对。” “名不正言不顺,总归不会有什么好报。”黎晏也是止不住的叹气,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或许本就是一段孽缘,“他们自己种下的因,得的自然就是这样的果。但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张氏心甘情愿的。” 真的这样轻描淡写就算了吗? 女人动了真心,什么都能豁得出去,要不是张氏一颗真心待许恭……不,要不是许恭骗走了张氏的真心,张氏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黎晏好似看穿了她心底的想法,一抬手,在她头顶上揉了一把:“其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是不是?别替她不值了,有今天的下场,也都是她自己作的孽,她若是个安分守己的,有家室,又有儿有女的,当初又怎么会和许恭私通呢?” 说来也是这样的道理,一个巴掌拍不响,魏鸾心里是清楚的,只是可惜了…… 这世上有情人太少,真心该被好好珍惜与呵护,只能说张氏看错了人,也把真心交付错了人,一切不过是一场孽缘,时至今日,有什么罪业,也只能张氏自己担着。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便当她是自食恶果吧。”魏鸾长舒了口气,“我原也不是心疼张氏,只是怜惜那一颗真心罢了。” 她一面说,又一面唉声叹气的:“接下来呢?你要把陈正廷捉拿归案,到公堂上去审问吗?” “等到明天吧。”那份凭信早被黎晏揣进了袖子里去,他略抖了抖袖口,“有人证又有物证,其实陈正廷也跑不了。” 这些事情魏鸾是不懂的,可她就是觉得,陈正廷不会这样乖乖认罪,尤其是他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按照张氏的说法,杀亲生儿子,也是为了自己那该死的面子,难道他会当堂认罪,承认自己杀害了亲生儿子,连畜生都不如吗? 魏鸾一味的摇头:“我觉得他不会认。” “他当然不会认。”黎晏掀了掀眼皮,又觉得无奈,“一会儿回了客栈,先去见见许恭,张氏说的这些话,拿来问一问他,才最合适不过。张氏于陈正廷而言,毕竟没有那么亲近,说出的证言和供词,都比不上许恭的有力,如果能让许恭先认了,那陈正廷就无所遁形了。” 魏鸾啊的低呼出声:“可是许恭会吗?” 她兀自摇头。 和张氏相处六年,未必一点情分也没有,许恭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看他对陈正廷那样关切,只怕他不是,可既然他不是,对待张氏,又如何真的就成了铁打的心呢? 然而在他要做个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张氏,选择了忠于陈正廷,要他供认陈正廷的那些罪状,怎么可能呢? 她小手一扬,扯上黎晏的袖口处轻拉了拉:“我觉得你去问他,也是白问,并不见得比你直接拿了陈正廷上堂问话会好到哪里去。” 她想了好半天,又想起当初她舅舅和舅母到家里去的时候,说过的那些话,一时想起还关在大牢之中的孙昶:“当初说表哥错手杀人的时候,也算是人证物证俱在,所以舅舅和舅母彻底绝望了,上上下下的使了那么多的银子,都没能叫表哥回到滨州,只是在牢里过的稍微舒坦些,比现在的张氏要强一些而已。你想啊,这么多年不走动,要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没法子了,我外祖父不会叫舅舅到齐州登门,而且最开始的时候,我爹是不想管这件事儿的,横竖意思也是管不着,一个弄不好,就要担个草菅人命的骂名了。” 魏鸾说到这儿的时候,又顿了下,抬眼去看黎晏,带着不确定和迟疑:“其实有了人证物证,是可以直接顶罪结案的吧?” 黎晏不假思索的说是:“但最好还是叫陈正廷自己承认。” 她几乎想都没想,脱口问他:“为什么?” 黎晏低头看过去,她脸上两道好看的柳叶弯眉早蹙拢到了一处去,眉峰高高的隆起。 他见不得她皱眉,从小就见不得,于是上了手去抹平她眉间的不悦:“这件案子如果不牵扯到你和魏家,我怎么结案,都不怕人背后议论,如今有了张氏的供词和物证,派人拿了陈正廷,不管他认不认,只拿了他归案,由着杜启崖去顶罪,这案子就算是到此为止了。” 魏鸾是个聪明姑娘,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因为她,因为魏家,更多的,是因为湖州城的风言风语,他不能草草结案。 即便如今手上有了人证和物证,也要陈正廷心甘情愿的认罪伏法,不然外头总会有流言纷纷,伤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名誉,还有她和魏家。 魏鸾心头暖暖的,那股子暖流又很快蔓延至她周身:“我明白了,只是觉得很为难你。” 黎晏去握她的手,那小手软软的,她又一向养得极好,他捏在手心儿里,连眼底都柔软了一片:“没什么为难的,从一开始就想得到,来湖州这一趟不是那么好走的,我要是嫌麻烦怕麻烦,当初也不会答应来了,只是事到如今我越发后悔,真的不该带你一起来,你爹他……” 说来就又要扯到魏业身上去,这里头便又牵扯出湖州的流言和京城广阳王府奇怪的举动。 黎晏自顾自的收了声,免得说得再多些,引起她的怀疑来。 他乍然收了声,魏鸾反倒不疑有他,反手握了他一回,就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这时候提这些做什么,上回不是说好了,都不再提了,便是真有什么,也只等着回了齐州再说吗?” 她勉强的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是僵硬的:“回客栈去吧,好在你没把许恭扔到大牢里头去,就押在客栈中,我估摸着陈正廷这会儿也早就醒了,赵隼应该没再叫他见过许恭,不过出了这种事,不见到许恭他不会轻易离开,现在回客栈,十有八九还能再见见陈正廷。” …… 魏鸾猜的没有错,陈正廷果然没有离开,是以黎晏带着魏鸾从外头回客栈时,两个人刚刚饶过影壁墙,就瞧见了大堂门外抄着手来回踱步的陈正廷。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陈正廷此时怕是慌了神的。 他并不是因为许恭可能背叛了他而伤心悲痛,更不是不甘心,他只是怕许恭会出卖他。 这个人…… 黎晏心下冷笑。 许恭大半辈子都给了他和陈家,为他卖命出力气,可是真出了事儿,他照样不能全然信许恭会三缄其口,绝不出卖他。 陈正廷先前的昏厥,现在想来,也应该是知道事发,许恭藏不住了,一时急过了头,想着如何能补救回来,才会急的昏过去,绝不是因为所谓的许恭背叛了他,杀了他的嫡长子而气急攻心的。 黎晏沉了沉气,又定了定心神,踱步上前。 陈正廷那头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瞧见了他和魏鸾正一前一后的往自己的方向步过来,于是连忙迎过去:“殿下,我……” 黎晏一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陈老爷还没回府,是想等我回来,放你去见一见许恭?” 陈正廷又点头:“大总管那里我再三的说了,他不叫见,说是没有殿下放话,眼下谁都不能见许恭……” “是我说的。”黎晏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冷不丁的斜一眼过去,在台阶前站定住,“许恭现在涉案,而且有张氏的证言,证明他的的确确是参与了此案,手上沾了血的。陈老爷,周姨娘只是有涉案之嫌,便被关在了你陈家西院,不许人见她,更不许人与她交谈,许恭这样的,怎么可能叫人见他呢?” “可是殿下,许恭毕竟跟着我服侍了这么多年,他又是陈家家生的奴才,我实在不敢相信……”陈正廷面上的急切是不作假的,只是他究竟为了什么,他心里有数,黎晏和魏鸾也心里有数罢了。 他的后话仍旧没能说完,黎晏也实在懒烦听他絮叨,板着个脸转过头来,正视着陈正廷,连语气也不大好:“陈老爷,事实放在这儿,是我冤枉了许恭,还是张氏随意攀咬?你应该很清楚,这种事,凭张氏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在你陈家宅中成事?没有许恭支持她,帮衬她,两个人里应外合的,陈昱卿的命,怎么就莫名其妙的交代了呢?” 陈正廷再无话可说了。 许恭和张氏的关系摆在那儿呢,而且这会子齐王殿下就这么把人押着不许见,一定是许恭也坦言了罪行,不过有没有把他供出来,那得两说。 齐王的客气,只能当客气来看,那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后头,究竟藏了什么别样的心思,竟连陈正廷都一时难测。 他抿了抿唇:“殿下,我真的不能……” 魏鸾见他纠缠不清,略一拧眉:“陈老爷,许恭做这种事,你怎么反倒还有心袒护他一样呢?” 陈正廷一愣,立时扭了脸儿去看她:“这不是袒护!我只是想问问他,为了什么……” 他有气无力的垂下头,带着说不出的丧气和悲伤:“他毕竟在陈家太多年了,殿下您是知道的,家生的奴才和外头买来的又不一样,打他小的时候,我就把他放在柜上去历练,真是要我还怎么对他好,还怎么去栽培他?便是这样的恩情,他都一点不知道感念,现在……现在成了这样……” 黎晏知道这是做戏给他们看,自然也没觉得魏鸾那句话问的有何不妥,陈正廷这幅模样落在他眼中,叫他觉得恶心至极。 他实在无意与陈正廷站在这里周旋,便沉了沉声:“许恭为的,不过是张氏而已,我也替陈老爷问过了,当初他见不得张氏跪在他脚边哭着哀求,所以才同意了帮张氏做这件事,目的也很简单,他们要的是你陈老爷后继无人,你这一辈子,嫡子也只得三个,三个嫡子都没了,那就只有陈昱舟能继承你陈家家业。” 他一面说着又顿了下,像是怕陈正廷再追问别的,自己又添了两句话:“他也说了,陈昱舟也不会安然无恙,不然落在外人眼里,一定会背地里嚼舌头,说是陈昱舟对三个哥哥动了歪心思,只不过不管他们会对陈昱舟做什么,总归不会要了他的命就是了。” 陈正廷果然倒吸口气:“怎么会……就为了一个女人,许恭他怎么会这样背叛我……” “他做都做了,做一次是做,做两次也是做,陈老爷,你现在来纠结为什么,已然毫无意义。有张氏的供词,许恭自己也供认不讳,陈老爷,回府去吧。”黎晏一面说着,已经迈开步子上了台阶,等到他站定住脚,再把脚尖儿调转个方向,回过头去看陈正廷时,带着三分居高临下,“至于周姨娘,和这案子也大抵脱不了干系,张氏是什么都没说,但许恭交代了,幕后主使之人就是你的这位姨娘。我看陈老爷先前气急攻心厥过去,本不想告诉你,但陈昱卿毕竟是你儿子,你也该知道这一切,明日我会升堂问案——”他拖长了尾音,眼中隐有玩味闪过,说出口的话更是言有所指,又模棱两可的,“陈家的命案一拖数月,孙家大爷在牢中也吃了不少的苦头,陈老爷,这一切,也该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五章:我会难过 第235章我会难过 打发了陈正廷离开之后,黎晏才迈着步子进了一楼大堂中,甫一进了门,他下意识的四下扫视一圈儿,果然没瞧见赵隼的身影,于是他抬头,一眼便瞧见了二楼上探头探脑的赵隼,这会子还钩着头探着身子往楼下看,又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无奈的摇头,抬手招了招,示意赵隼下楼来。 赵隼长舒口气,明白这是已经打发了陈正廷离开客栈,便踩着轻快的步子,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等近了黎晏的身,他做了个礼,又唉声叹气的:“陈家这位老爷实在是难应付得很,奴才好说歹说的,他就是不肯走,弄得奴才也没了法子,只好避开他,躲到了楼上去,不过好在陈老爷知事儿有眼力,见奴才给他留着体面只是一味的躲了,倒也没再追上来。” 陈正廷还不算太失分寸规矩,倒也难为他,事到如今还能勉强的沉住气,保持着该有的理智,虽也纠缠了赵隼一阵子,却不至于死缠烂打,揪着赵隼不放。 黎晏想起进门时候东侧厢房门外站了四五个小厮,那会儿没多留意,这会儿听见赵隼的说辞,又想想陈正廷的反应和举动,他咦了一声:“你把许恭关在东厢房中?” 赵隼点着头说是,脸上就有了明显可见的笑意:“是啊,奴才想着,他自个儿干了亏心事,怎么着也得受点儿折磨。东厢房那一间从前不是陈家大爷包下来的吗?银子都给了一整年了,人没住上一整年,客栈的掌柜的不是说了吗?那东厢房到现在他也没叫外人住过一日,哪怕是陈家大爷出事之后,也一直是空着的,照旧有人去收拾打理。陈老爷和许恭不是知道陈家大爷在这客栈包了厢房的事儿吗?他也该好好看看,要不是他黑了心肝痛下杀手,陈家大爷如今也还活的好好的。” 魏鸾站在一旁倒吸口凉气。 赵隼原是瞧不上许恭的行径,才会有此一招,叫许恭在对陈正廷心怀愧疚之余,眼看着东厢房的一切,睹物思人,想起陈昱卿昔日种种来,更对陈昱卿多出愧疚和负罪感。 她上前了半步:“这么看来,赵隼是歪打正着了。” 黎晏沉声嗯了一嗓子,那头赵隼摸不着头脑,就多问了一嘴:“姑娘说什么歪打正着?” 他眼中闪过茫然,匆匆扫过魏鸾一眼,继而转去看向黎晏:“主子去了一趟大牢,回来这样子……” “张氏说,从头到尾,都是许恭受了陈正廷的指使而策划的这一切,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是许恭捏在手心儿里的棋子而已,现如今东窗事发,她就变成了弃子。”黎晏与他解释了两句,从袖口掏出那份儿凭信,递到了赵隼脸前去,“半年前她离开湖州城,根本也不是回了老家去,是到城南陈正廷暗中经营的银号去取银子用的,给王石头的五百两银子,就是从这儿来的。” “怎么会……”赵隼惊呼出声,下意识的捂了嘴,低头看过去,顺着黎晏的话,目光触及他手上的东西时,心头颤颤的,“合着真叫主子您给说中了,陈老爷他丧心病狂到了这般地步的吗?亲生的儿子也下的去说,那岂不是和魏……” “行了,你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成了,我去见见许恭,你上去告诉子期一声,说我见了许恭问完了话,再同他细说这事儿。” 黎晏呼吸一窒,赵隼差点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一定是和魏业有关。 那个魏字鬼使神差的从他口中说出来时,他已经先侧目去看了魏鸾面色,虽看似与平常无异,可眉心处分明挑了一回。 魏鸾耳朵尖,自频频出事之后,又格外多出些敏感和敏锐,同她有关的一切、同魏家有关的一切,她分外留神,只是面上都不怎么提罢了。 赵隼也是大意了,竟差点儿就说出口,还当着魏鸾的面儿,实在也是太叫他意外,一时没了分寸,口无遮拦的。 好在他主子反应够快,及时的打断了他的话,只是他偷偷打量魏鸾面色,细细观察之下才能发现,这位二姑娘还是上了心了。 赵隼吸了吸鼻头,只当无事发生一样,把那份凭信恭恭敬敬的又递回去,交到黎晏的手上,之后将黎晏吩咐的话一一应下来,转身上了楼梯,往楼上魏子期房间的方向快步而去,余下的一切都不再提了。 魏鸾撇了撇嘴:“他刚才想说和魏什么?” “什么?”黎晏心下一颤,只佯装听不懂,把东西收好,一面往外走,一面反问了她一句。 魏鸾跟在他身后,慢悠悠的往外走,一会儿理理衣衫,一会儿又摆弄着指尖儿,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可细打量时,才发觉她眼底有精光闪过,而那精光之中,偏又夹杂着三分疑虑和焦躁。 只是此刻黎晏走在前头,加之心虚,便没能回过头来看看魏鸾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赵隼想说什么呢?魏?魏什么呢? 多少年了,黎晏身边儿打交道的姓魏的,不也就只有他们一家吗? 即便是她不知道的别的什么人家,又怎么至于黎晏这样讳莫如深,在赵隼几乎脱口而出时,他立时脸色微变,反应那么快,当下就打断了赵隼的话,而之后打发了赵隼上楼去回大哥一声,分明就是有心支开赵隼,怕她顺着赵隼的话追问下去而已。 但赵隼为什么好端端的又突然提起他们魏家?陈正廷杀害陈昱卿,又设计了还要害陈昱明的话,这样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禽兽不如,又是为什么和他们魏家有了关系的呢? 是她,还是她大哥,又或者是……她爹? 魏鸾心下咯噔一声,脚下自然也就顿了顿:“黎晏,来湖州的路上,你跟我说,我爹未必是真心疼爱我的,这话,你自己还记得吧?” 她真是聪明的很! 黎晏身形一顿,整个人的脊背绷紧了,却不敢回头。 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的出了大堂的门,黎晏只是顿了那么须臾而已,便迈开步子又下了台阶,一路朝着东厢房的方向而去。 魏鸾话音落地,好半天都不见他回应一句,方才又分明见他身形有所顿怔。 他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为人处事从不藏着掖着,干什么都是亮亮堂堂的,在她面前的时候,尤其的无话不说,今天呢? 今天的黎晏是一反常态的。 魏鸾深吸口气,脚下快了三分,几个跨步上了前,竟一时间也不顾着什么失礼不失礼的,整个人横在了黎晏的面前。 她身量比黎晏要矮小的多,这会儿拦在黎晏面前,仰着脖子看他:“为什么不说话,你心虚什么?” 黎晏心口突突的跳,却面不改色:“不是心虚,是觉得你想得太多,我只是觉得赵隼聒噪,这会子急着去问许恭实情,才打发了他去找你大哥而已,偏你心眼子多,有这样多的说辞,我倒还想要问问你呢,赵隼几句话而已,你是怎么觉得同你们家有关系的?而且你爹的事……前头你还说呢,咱们说好了,一切等回了齐州再说,怎么突然又提起了?” “是我突然提起的吗?”魏鸾有些揪住不放,可是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了。 他们为了孙昶的案子来的,一拖几个月的案子,他们又在湖州待了快两个月了,眼看着能做个了结,这时候何必还要节外生枝? 即便是家里真的有什么古怪之处,黎晏一早发现了,却只是瞒着她,那也不是该眼下追究追问的。 是以为了深吸口气,把那些质问的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去:“也许是我想多了吧,但究竟是怎么样,我也只是眼下不提了而已,我们一起长大的,你一向待我不同些,我自问也是拿十足的真心与你相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你不要骗我,更不要瞒着我——黎晏,你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黎晏有很多年没见过魏鸾这样一本正经了。 她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即便是从京城离开,跟着家里人迁回齐州,她也没改了那个脾性。 要叫她一本正经的去想个什么事儿,难如登天,但她今天好像真的上了心,只不过分得清轻重缓急,才会暂且压下不提了而已。 黎晏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魏鸾知道了,他在暗中背着她调查的这些事……广阳王府和孙氏之间,广阳王和魏业之间,她究竟是不是真如外头传言那样,并非魏业亲生的女儿……魏鸾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想他?又会怎么待他? 天渐入了十月,天色稍暗,微风拂过,便透着凉意,黎晏是个生来不怕冷的人,也叫这些想法弄得整个人惶惶然,没由来打了个冷颤。 魏鸾没瞧见,只是看他没什么动作,她想了须臾,侧步让开了路:“走吧,不是急着去见许恭吗?” 黎晏站了一会儿没有急着动,等到他左腿抬起朝前迈出那一步时,低沉的声音也钻入了魏鸾耳中去:“我从没想过骗你,更无心对你隐瞒什么,但阿鸾,我早与你说过,人活一世,总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不想骗你瞒你,更盼着你一世无忧,你该信我心里一定有你,也只有你,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打着为你好的名号,做一些稀奇古怪又不顾念你感受的事,但如果……” 他把尾音拖长了,那一步终于迈出去,稍一侧目,回头去看她:“我是说如果,是为你好,为你着想,而真的瞒着你做了一些别的事,你也拿我和旁的人一样看待,一样不能接受吗?” 这个问题,魏鸾从来都没有想过,前世她没这么多的心眼和算计,傻乎乎的活着,黎晏给她什么,她就接受了什么,她没要求过黎晏为她做什么,自然也不会揣测黎晏是不是背着她做了什么事。 如今重活一世,她想得多,盘算的多,处处留心,格外留神,好多时候,看黎晏的行为举止反常,便忍不住的提心吊胆。 她知道她这样子,黎晏也不好受,其实是彼此折磨,日子久了,黎晏会觉得她不信任他,总要生出嫌隙来。 但是黎晏今天问的这些话…… 她会拿黎晏和别人一样看待吗?即便是黎晏,也没办法接受吗? 魏鸾静静地想了很久:“不会。” 黎晏听她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可是他刚刚放下心来,魏鸾就又有后话吐出了口:“对旁人,是难以接受,会恨他们自作主张,对于你,是失望,是难过。我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话是不能说,有什么事是不能共同承担的呢?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在你的庇护之下,一世无忧。这世间多纷扰,你生于皇家,长在宫城,你本就在这纷乱之中,从没有一日躲开过,我自幼与你相识相交,自然也避无可避。你想要给我的一世无忧,从来都难以成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共同面对,彼此分担?” 她一面说,一面噙着笑摇头,面上尽是一派柔和神色:“所以我不会难以接受,更不会为此而疏远你,记恨你,只是会觉得,原来我们两个人,竟真的无法携手面对风浪。如果你口中说的那些事,是为了给我一个安稳,才瞒着我去做的,那大可不必。黎晏,我是你的负担和累赘吗?我从来不想是,我想你也不会觉得我是,既然我不想做累赘,你也不觉得我是个累赘,那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的,对吗?” 黎晏呼吸一窒:“阿鸾——” 魏鸾站住脚,回身去看他,仍旧在笑,只是笑不达眼底:“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可我愿意相信,你一定是在为我好。只是今日,我话已至此,你做的事,我不会再问了。” 她说完这番话,也不再看他,径直往东厢房而去。 其实她心里是难过的,为她,也为黎晏。 两个人之间十几年的感情,是脆弱的吗?什么时候开始,要到了这样小心翼翼的地步?是她近几个月以来的敏感多疑造成的,还是黎晏太过于急切的想要呵护她、保护她,而这些,都不是她要的,她要的,从来是光明正大的与他携手并肩,风云再大,有他,就该有她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六章:没想到 第236章没想到 黎晏带着魏鸾进门的时候,许恭整个人抱着肩膀缩在墙角的红木顶梁柜旁边儿。 魏鸾疑惑,去看黎晏,两个人四目相对却是面面相觑,皆不明白。 黎晏掩唇,虎口挡在唇边,轻咳了一嗓子。 那头许恭听见了动静,有了动作,缓缓地转过身来,大约是蹲的时间久了,他腿已经开始发麻,努力想要站起身来的时候,身形一晃动,手很快就扶住了身旁的红木柜,这才勉强稳住了。 他抿起唇来,唇角又一直在往下拉,与二人见过礼,掖着手挪了挪,却还是把身子靠在了红木柜上。 黎晏下意识的去看他膝盖:“为什么蹲在那里?” 许恭抬手揉了揉鬓边太阳穴处,显得有些头疼。 魏鸾眯着眼打量了好半天:“刚才陈正廷在外面吵着闹着要见你,吵的你头疼了,是吗?” 其实也不是头疼,只是有些寒心,更有些难过。 许恭是知道的,陈正廷所表现出的急切,都不是因为担心他,更不是为了想要捞他一把,陈正廷是在害怕——怕什么呢? 他低下头处,眉眼处带着一股子的清冷。 无非是怕他供出那些实情,更怕他把昔年陈正廷做过的那些事,一股脑的全都说与知府衙门听。 陈家做生意这么多年了,见不得光的太多,杀人放火虽不至于,但足以定罪的,一定有不少。 所以当陈正廷在门外闹,那样不顾身份,又不顾体面的去再三央求赵隼时,许恭实在听不下去,也是越听心越凉了。 这厢房很大,大到他觉得孤寂,便只好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在这墙角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远离那些嘈杂的声音。 听不见,也看不到,他耳边清净了,心里自然也就清净了。 他自问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陈家,对不起陈正廷的事,几十年过去,他跟在陈正廷的身边,本以为比陈正廷身边儿的兄弟们都还要亲近,可一旦出了事,才发现,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 这会儿魏鸾问他,他只是摇头:“只是觉得对不起老爷,他接受不了,也不敢相信,才会那样不顾体面的在外面闹着要见我,就像是当初衙门里的人拿了周姨娘到西院去关押时……”他略顿了顿,稍稍抬眼看过去,“老爷那会儿也气的不行,也想要冲到西院去质问姨娘,但还有一丝理智尚存,晓得到府衙去击鼓鸣冤,从殿下您的口中,听来那些话。但是今天……” “但是今天他却控制不住自己,连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荡然无存,所以你更觉得对不起他?”黎晏冷笑着反问出声来,对于许恭的这些话,实则是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的。 面前那张脸,看起来敦厚老实,可其实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嘴里更是没有一句实话。 黎晏长了这么大,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极其厌恶,乃至于到了恶心的地步的,其实少有,但似许恭这样,能将他人感情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一定令他深恶痛绝。 或许许恭忠于陈正廷,也对陈正廷重了一个情字,可他到底辜负了张氏。 黎晏反手摸了摸鼻尖儿,随手指了一旁的黑漆缠枝莲圆墩儿:“蹲的久了双腿不舒服,坐着回话吧。” 许恭欸了一声,倒也不推辞,真的就挪动着步子往那头坐了过去。 魏鸾看不过眼,觉得他不配坐着回话,但黎晏放了话,她又不好说什么,便只是在许恭落座时,嗤的从鼻子里挤出个音儿来,无不嘲弄讥讽。 许恭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看过去,却发现魏鸾的视线从没在他身上停留过。 他觉得喉咙一紧,已然感到不安。 那边黎晏嘴角隐隐上扬,盯着他打量了好久:“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我见过刑部审案,也见过大理寺鸣冤的人,监牢中的刑具,我也见过,那些东西——” 他好似对这些实在提不起兴趣,甚至有些反感,一面说,一面拿手掩在鼻前,眸中全是鄙夷和不屑:“用在寻常人身上,谁都受不住,刑部大牢那是花样百出,不怕你不招供,我见得多了,其实多少都了解。许恭,知道为什么没把你扔到府衙大牢,只是关在这东厢房中吗?” 许恭脖子一瑟缩,摇头说不知。 黎晏嗤笑出声来:“我不喜欢那些东西,总觉得受了刑,叫嚷的人头疼,有很多事,能平平静静的解决了,何必要大动干戈?你说是不是?” 许恭眼中闪过惊恐:“殿下……” 黎晏一抬手:“别急着回话。”他话音落下,手就跟着话音一起又垂至于身侧,“我呢,也不是个专擅的人,也愿意给你个机会,好好想一想,陈昱卿的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面说,一面深吸了口气:“你一时被拿住,事情败露,慌了神,说错了话,这是有的,我体谅你。” 许恭上下牙齿打颤,却好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黎晏一撇嘴:“不愿意说?” “不……”许恭下意识的反驳,好似那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他脱口而出一个不字,可接下来,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呆呆的望向黎晏:“奴才不懂……奴才听不大明白,殿下的意思……” 到了这种时候还嘴硬啊。 黎晏双手交叠着,连拍了三下,侧目去看魏鸾。 魏鸾立时会了意,啧声咂舌,开口时语气显然不好:“陈正廷在城南有一家银号,你是陈家的大总管,又是陈正廷的心腹,不会不知道吧?” 银、号—— 许恭猛然抬头:“你怎么知道……” 人在受到惊吓时的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许恭从没想过,他们会查到城南的银号去,那地方隐秘,从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陈家的产业,是陈正廷私下里经营的,如果说黎晏和魏鸾在此时知道了,那就一定是…… 张氏出卖了他。 许恭眼前一黑,心下暗暗发狠,却知道回天无力。 方才他脱口而出,便是承认了,那银号确实是陈正廷经营的,他也知道这件事,之后再想要辩驳,说什么都是无用。 于是他反而坦然起来,轻咳一回,清了清嗓子:“奴才是知道的,那银号走的好些账,其实不能细查,都是老爷拿去做人情的银子。” 现如今说起陈正廷给各处官府送银子的事儿,反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了一样,许恭偷偷打量黎晏神情,见他神色无异,才继续说下去:“这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总归怕人家拿住了,回头要大做文章。但是殿下您知道的,能把生意做大的人,哪家没点儿这样的事儿呢?不要说我们陈府,就是齐州魏家……”他一面说,一面看向魏鸾,“姑娘也不敢说,家里头就是清清白白的。” 是不敢保证的,而且至今为止,都没有人知道,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她爹究竟是如何得了广阳王殿下青睐,能得广阳王举荐,力压湖州陈家,做了皇商的。 这里头只怕是要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且不是使了银子那样简单的,广阳王府又不缺这点银子使,还得是别的什么事儿。 清清白白? 人活一辈子,谁敢说自己一定是清清白白的? 从来不过赤条条的来,又赤条条的去,清白无牵挂,那都是痴人说梦而已。 黎晏本来怕她要生气,可是瞧着她那模样,又很平静,整个人也是淡淡的,压根儿就不为所动,故而他稍稍放心:“许恭,为什么要撒谎?” “撒谎?”他只装作不明白,反问回去,“奴才撒了什么谎?” 黎晏啧了两声:“我若没见过张氏,如何得知城南银号的事,许恭,我刚才说了,愿意体谅你,也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人嘛,受了惊吓,一时糊涂说错了话,我不计较你。我不愿意动粗动武,那样大动干戈的,你受罪,我受累,没意思极了,你眼下这做派,是想试一试,我究竟有没有从刑部大牢学到些真东西?” 魏鸾都有些惊讶。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黎晏。 不怒自威。 人说皇族高高在上,生来带着龙气祥瑞的,但黎晏在她面前一向温顺的很,她何曾见过这样的黎晏。 她抿起唇来,悄悄地扯了黎晏衣袖一把,也是怕他说的过了,把许恭吓着了。 但黎晏知道,这种人,跟着陈正廷不知道做过多少昧良心的事,三言两语就被吓着,是断断不可能的。 不给许恭下一剂猛药,怎么可能叫他开口吐出真东西呢? 于是过了有那么半盏茶的工夫,许恭仍旧三缄其口,再不说话,黎晏腾的站起身来,扬声便叫赵隼。 东厢房的房门很快被推开,赵隼从外面探头进来:“主子什么吩咐?” “带上他,去府衙。” 黎晏话也不多,说完了就迈开腿往门口走,而赵隼又是从门口方向往屋里进,三两步的就横到了许恭身边去。 魏鸾仍旧坐在那里没有动,冷眼看着赵隼一手提着许恭的后领处,手上再一使劲儿,几乎是把人提起来的。 直到赵隼替着他真的往门外走,许恭才相信,黎晏不是在吓唬他! 他奋力的挣扎起来,面上带着惶恐,整个人用了十足的力道往下坠,叫赵隼提不动他,也迈不开腿。 黎晏见不惯人撒泼,在门口站住脚,回过身看他时眼中一片冰冷:“你也在陈家做总管几十年了,出了事,撒泼打滚,是什么做派?” 他双手环在胸前:“许恭,我没工夫跟你耗时间,你不肯在这里说,我就带你换个地方说,你要是想好了,愿意在这儿说,我还能叫你舒舒坦坦的把实情原本道来。” “说,奴才说,奴才都说……” 他认命了。 从张氏被拿住的那天起,他就劝过陈正廷,一定得想想法子,叫人死在府衙大牢,再也开不了口,这件案子才能到此为止,而齐王殿下大概也不会再追查下去。 可是陈正廷不肯。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说是这种时候闹出人命,要张氏死在牢中,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摆了是告诉黎晏,这案子仍有古怪。 许恭苦口婆心的劝,可陈正廷一味的不听,那时他就想过,会有今天,而陈正廷……陈正廷他也只能认命,是他自己怕了,不敢了。 他不知道张氏手上有什么东西,能叫黎晏和魏鸾这样深信不疑,不惜要拿了他去动大刑,可许恭知道,张氏一定有最有力的证据,能证明银号和陈家的关系,也能证明从头到尾都是他们一手策划,即便是不能,有张氏这个人证,他们也是有罪说不清。 许恭跌坐在地上,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 黎晏看在眼里,心中不屑更多:“你此时垂头丧气,是因为真相再也藏不住,还是因为你仍觉得自己有负陈正廷所托?” “都有,但也都不是。”许恭瓮声瓮气的,“其实从一开始,奴才就劝过,别这样做。高门大户,哪家不出几个纨绔呢?三爷便也就算了,可大爷并没有顽劣到这样的地步。多少年了,外头的生意,不也有大爷打理的一份儿功劳吗?奴才也是看着大爷长大的,真是下不去那样的手,但没法子,架不住老爷他不肯听,他从来都觉得,大爷和三爷,只会给陈家带来耻辱二字,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全是在给陈家蒙羞。日子越久,老爷越是不能接受,所以……所以……” “所以在孙昶来湖州做生意之前的那半年,他就开始着手筹划,安排了这样一出戏,要一箭双雕。”黎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他就没想过,动了孙昶,会惊动魏家吗?” 许恭还是低着头,声音倒比先前清亮了些:“想过,但老爷他不怕。一则那时孙家和魏家好几年不走动了,老爷觉着按魏老爷的脾性,也不会插手管。二则即便魏家要插手,老爷本想着,他和杜知府那样的交情,再多使些银子,也能催着杜知府尽早结案,把孙家大爷砍了也就完了,只是没料到之后会生出这么多的是非而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七章:恨你入骨 第237章恨你入骨 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事。 过去的十数年间,杜启崖所表现出的贪婪,令陈正廷一时以为,只要使了十足的银子,他想办成的事儿,杜启崖都会随了他的心思。 可是谁又能料到,今次杜启崖在贪婪之余,又平添了三分胆怯,在处置孙昶时,他退缩了。 如果当初杜启崖把心一横,也不怕会为此招惹上麻烦,两头拿了银子,仍旧把孙昶砍了,自然是不会有之后的这许多事情。 失算二字……无怪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许恭话至于此处,黎晏已全然明白:“当初知府衙门拖着不肯处置,陈正廷就没有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呢?”许恭唉声叹气的,“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奴才一直劝老爷,张氏留不得,可老爷不肯听,只是一味的催着知府大人尽早结案,一来二去的,一直拖到了殿下您亲至湖州。” 可即便是他到了湖州,陈正廷也没打算放过孙昶不是吗? “他铁了心要孙昶的命,便是我到了湖州之后,他也没改变过这个想法,他就不怕……”黎晏嘶的倒吸口气,“他真不怕啊。” 许恭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越发把头低下去,说起话来还是带着叹息的意味在里头:“事到如今,怕又有什么用呢?要是您刚一到湖州,老爷立马松了口,轻易绕过孙家大爷,那不是更引人怀疑吗?” 他说的也算有道理,那时候已经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了。 陈昱卿已经死了,这命案总要有个说法,他轻易就放过孙昶,更像是不拿他儿子的命当回事儿,怎么会不惹人怀疑?还不如将错就错,况且在陈正廷的眼里,只怕他这位齐王殿下,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自作聪明,更是自作自受。 黎晏冷笑一声:“他十有**以为自己的计划缜密,我断然不会查出端倪,而你与张氏的关系,多少年来都再无人提起,我更不会查得到。这案子到最后,即便拿住了张氏,只要不牵扯出你,他依然能够太平无事。陈正廷不愧经营家业这么多年的人,这买卖怎么做最划算,谁也算计不过他了,只是可惜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是不是?” 许恭点着头说是,不然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 魏鸾听着他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把整个案子从头到尾的细想了一回:“所以杜大人从头到尾并不知情?” 许恭愣了下,抬眼去看她:“二姑娘怎么会以为,知府大人也牵扯其中了呢?” 不是她无端揣测,实在是他们初到湖州之时,杜启崖的表现过于反常,再加上杜启崖对孙家的巧取豪夺,本就招了魏鸾的不快,要说杜启崖是清白的…… 她稍抿平唇角:“只是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许恭也不疑有他,重又低下头去:“知府大人是不知道的,这样的事,老爷怎么敢叫他知道呢?您瞧着我们老爷在外风光,又跟杜知府一向走得近,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这位知府大人,简直就是个无底的洞,多少银子也填不满,老爷一肚子的气,可还得忍着,他在任上这么些年,坑了我们陈家多少银子,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这种事儿给他知道了,他不会帮忙是一回事,要坑银子是另一回事,将来真的事情败露,他又一定头一个拿了老爷去问罪,好把自己摘干净。这种人……这种人不能深交,我们老爷心里有数,当然不会叫他知道。” 原来什么亲近亲密都不过是假象而已,杜启崖在许恭他们的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魏鸾深吸口气,便不再多问什么。 该说的,许恭都坦白了,他服侍陈正廷这么多年,到今日,都轻易的松了口,把陈正廷做过的事情,一概供认不讳,如果杜启崖真的涉案,许恭才不会在此时替他遮掩。 黎晏看她也没了后话要问,站在那儿,伸手点了点桌案,发出声声闷响来:“明日府衙过堂,许恭,你可不要想着当堂翻供。你今日所说,我已让赵隼全都记了下来,过会儿他拿给你画押,你自个儿想清楚了,翻供,不会有什么好处。” 许恭连声说着不敢,又说不会:“奴才今日已经坦言事情的真相,便绝不会再翻供,奴才自知已是不忠,怎么还会做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只是殿下,张氏她……她还好吗?” 黎晏和魏鸾二人皆是愣住,万万没有想到,到了眼下这时候,他竟还会问起张氏。 魏鸾当下怒从中来:“你还问她?你不是几次三番撺掇着陈正廷杀她灭口吗?” “我……”许恭一时哑口无言。 黎晏瞧着她发脾气,不动声色的拉住她,又轻叹一声:“张氏,不太好。你先前与我所说,我自然都告诉了她知道,她听后……许恭,真心是要拿真心去对待呵护的,与你说这些,恐怕你也不大懂,只是你寒了人家的心,明日大堂相见,只怕两相尴尬,而她又恨你入髓,你就不要再想别的了。” 一番话是彻底断了许恭的心思和遐想的。 他无所次的问自己,对张氏,真的无情无爱吗?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做不到的。 张氏是真心爱他,他如何不知道,因为爱他,才会做出许多本不会做的事,只是到头来,落得这样的下场。 许恭眼看着黎晏与魏鸾一前一后的要出门,猛然惊醒过来一般,拖着膝盖跪行出去好些步,一开口,带着歇斯底里,一声殿下脱口而出。 黎晏身形一颤:“说吧。” “奴才曾想要老爷杀她灭口的事,明日堂上,殿下能不能……” 他没说完,魏鸾听得明白,面上很是动容。 她侧目去看黎晏,见黎晏犹豫须臾,临了了,却一横心,说了句不能。 许恭眼底的希望彻底破碎了:“殿下,奴才真的是……” “我方才说了,这些事情,你都不必再想。你想不想要她死,都已经不重要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八章:出卖 第238章出卖 从东厢房出来,魏鸾长舒一口气,天色已彻底昏暗下来,屋外各处掌了灯,那样昏黄的光线,越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黎晏在前头走着,走出去约莫有三五步,听着身后没了脚步声,反倒多出几声叹息。 他能感受到,魏鸾是尽力在克制着的,可那种微弱的声音,还是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他立时收住脚步,回头去看她:“觉得我方才的样子,不近人情,很难受?” 魏鸾却摇头:“一码归一码。这案子总要完完整整,才算有个了结,许恭的那些供词,一字不落的,是要说给陈正廷听的。他曾经怂恿陈正廷杀张氏灭口这件事……其实我觉得,自今日我们在牢中见过张氏之后,她该心中有数的。” 黎晏莫名松了口气:“也是,她在许恭身边那么多年,了解许恭,如今既然知道许恭对她本就无心,那要杀她灭口,应该也不会在意料之外了。” 只是他又不明白,既不是觉得他不近人情,又何至于这样子唉声叹气,还怕他听见呢? 于是黎晏略翻了翻眼皮:“案子了结,我以为你该开心的。” 魏鸾又摇了摇头:“这种案子,我怎么会开心呢?表哥得救是不错,但人心——” 她拖长了尾音不再说下去,只是目不转睛的望向黎晏。 自古难测是人心,可怖可敬的也从来是人心,她今日所见所闻,全是人心险恶,一时难免伤怀罢了。 …… 第二日众人皆起了个大早,昨夜里黎晏就让赵隼把许恭送进了府衙大牢,又交代过杜启崖,今日一早是要升堂问案的,其余一概不与杜启崖多说。 大早起来他又打发了人到陈家去知会陈正廷,要他到堂旁听。 这会子从客栈出门时,魏子期下意识的就拦了一把:“今日结案,仍旧叫我们兄弟去旁听,殿下这……” “一次是听,两次也是听,有什么不妥的吗?”黎晏翻了个白眼过去,对魏子期这样的小心谨慎很是不满,“事情始末缘由,我昨日已经都与你说了,子期,难道你就不想看看,今日陈正廷堂上会如何失礼失态吗?” 魏子期心下咯噔一声。 他自问从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昔年京中与陈家的隔阂和矛盾,一直到今天,他都没能忘记。 能亲眼看着陈正廷倒霉,那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可是黎晏这样阴阳怪气的说出口,他心下难免一阵不痛快。 魏鸾略扯了扯黎晏,又往魏子期身旁站过去:“大哥,都到这时候了,你纠结这个做什么?上次黎晏要我们去旁听,你也是这样,可你瞧,这几天过去了,外头也没见有什么风言风语的,你就别瞎操心了成不成?” 她有心说和,就是怕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一会儿又上了头。 其实黎晏真不是有心刺激他,只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而已,当下听了魏鸾这样说,自然也不多说什么,目光闪了闪,便迈开步子不再理会身后的魏子期。 及至于府衙大堂时,杜启崖早就候在了堂上,而陈正廷也为提心吊胆而来得早,只是他们进门时扫过陈正廷面上神色,见他又撑着镇定,好似无事发生一般。 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即便知道了陈正廷的真面目,这会子也不是要立时与他撕破了脸。 反倒是陈正廷瞧着魏家兄妹又跟上了堂来,脸色稍稍有变。 黎晏已在高台宝座上坐下,瞧见了陈正廷的面色,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啧了两声:“是我叫他们一同来的,说到底,这案子涉及到孙家人,陈老爷能旁听,他们自然也旁听得。” 陈正廷想笑着解释,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好颔首点头,示意他心中有数。 黎晏也不与他多寒暄,侧目看向杜启崖,稍一点头,那头杜启崖会意,吩咐了左右衙役去大牢中将许恭等一众涉案人等带到堂上来。 彼时周余再见张氏,那样的焦躁仍旧未能褪去,即便有衙役死死地押着他,他还是奋力的想往张氏面前扑过去。 黎晏面色一沉,惊堂木一响:“周余,公堂之上,成何体统!” 周余下意识脖子一瑟缩,老老实实的跪了下去。 “我呢,也问过,也查明了,你周氏茶庄账上的亏空,与此案并无关系,而且张氏和许恭也承认,此事是他二人意欲栽赃陷害你。”黎晏撇了撇嘴,“周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周余自己都愣了下,他抬头看上去,但又乍然瞧见了陈正廷的铁青面色。 他不明白,这算什么? 他呆呆的,又摇头:“没……没什么要说的……” 黎晏说了声好,摆了摆手,示意左右松开他:“张氏诬告于你,你既大度不追究,又与此案无关,可以回家去了。” 周余这才反应过来,本来张氏诬告他,他是能请齐王殿下与知府大人做主,将张氏再定一罪的。 可他方才未能察觉,也是一时惊诧,白便宜了张氏…… 周余吞了口口水,本来想辩驳几句,可转念再一想,张氏涉的是买凶杀人案,下场本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他不说,官府定罪也不会轻饶了张氏。 只不过周锦…… 他起身的动作稍顿:“殿下,张氏既是诬告我,那锦儿她……” 杜启崖紧绷着面皮:“周余,这是你该过问的吗?还不退下!” 得,不问就不问,原本他对那个闺女也没多少感情,问上一嘴,那是为着自己个儿以后的富贵着想,既叫知府大人这样呵斥了,他自然不会再问,当下拜过礼,猫着腰退了出去。 陈正廷眼看着周余退出堂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他已隐隐感到不好,恐怕他所猜测之事,是成了真了,不然哪里有这样轻易就放了周余离开的道理,那真是黎晏三言两语,周余就成了无罪无辜之人,要不是许恭说了什么…… 他略合了合眼,再定睛去看许恭,至此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从许恭上得堂来,就始终不肯与他对视。 许恭,把他出卖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三十九章:赔给孙家 陈正廷那一口气险些倒不上来,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意去相信,许恭到底还是…… 如此说来,今天一大早黎晏让赵隼到陈家去,根本就是有备而来的。 黎晏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缘由,可偏偏又像是丝毫不知内情一般,眼看着他提心吊胆,等着看他丑态百出。 那感觉……那感觉坏透了,就如同当年在京城时,他等着看魏家出丑丢人,是一样的。 那时候他继承了家业,也已经在京中经营了些许年头,而魏业呢? 小门小户小家底,凭什么和他一争长短呢? 彼时他觉得魏业不自量力,拎不清自己的身份也认不清京城是个什么地方,非要在京城分这一杯羹,到头来只能是丢人闹笑话罢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魏业真的能成事,能挤走他们家…… 眼下的齐王殿下,又是否抱着这样的心思,在看待他,看待湖州的这个案子呢? 不自量力。 是了,就是这四个字,陈正廷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四个字,是要用在他身上的。 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昱明也还关在府衙大牢之中,他想办的事儿,一件也没能办成,其实真的是不自量力,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以为他能做好一切罢了。 人心、官场,他懂了几分? 陈正廷心头一阵怅然,而那边黎晏已然拿了许恭和张氏问了不少话,只是陈正廷分了心,一个字也没听清楚而已。 不过他听不清,杜启崖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且越听越是心惊胆颤的,那双眼睛不由自主的扫向了陈正廷坐着的方向。 陈正廷冷眼看着,黎晏上下嘴唇动了动,往一处一碰,好像叫了谁一声,可他再扫视这大堂之上,又无一人有所动作。 直到杜启崖冷着嗓沉声叫了一回陈老爷,才算是彻底拉回了陈正廷的思绪。 他有着恍然,眸中闪过茫然和疑惑。 黎晏嗤了一声:“许恭方才所说,陈老爷,都没听见了?” 许恭啊对了,许恭出卖了他的。 黎晏果然是在等着看他笑话的,可是堂堂齐王殿下,又何必这样对他?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魏家阿鸾。 陈正廷深吸口气,那口气是彻底吸进去之后,又长长的吐出来,如此反复三五次,黎晏也没有再催促他,只是那样静静的看着他。 事到如今,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魏家兄妹还坐在这公堂之上,他不愿给魏家人看了笑话,更不想叫什么人小看了他。 陈正廷沉思再三的想过,缓缓的站起身,又一点点的挪步至于堂中,在许恭与张氏二人的身侧站定住。 他低头看,许恭瑟缩着肩膀,没有抬头,更没有看他,但大抵是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他靠的越近,许恭的姿态便也就越谦卑恭顺。 出卖自己的也是他,如今又做这副模样,叫人不齿。 陈正廷冷笑着,把长袍下摆处一撩,双膝并拢,跪了下去。 他朝着黎晏的方向再三拜过:“其实殿下您什么都知道,早在赵隼到陈家叫我至公堂前,您就已经全都知道了。” 他不是在问,平静的语气只是在淡淡的描述着事情的真相:“殿下想听我说什么呢?这么多年,许恭跟在我身边服侍,他做的,就是我做的,即便我说与我无关,殿下也未必会信。况且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好推诿不认的呢?我说不是我,只会更让殿下觉得,我实在是个小人,心肠歹毒不说,还敢做不敢认” 陈正廷把尾音拖一拖,又叩首拜一礼出来:“殿下问什么,我都认罪。”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不该辩解或是无需辩解时,也绝不会多替自己说半个字。 黎晏松了口气,其实原本也怕陈正廷当堂不认,说许恭和张氏两个人在出事之后,合起伙儿来栽赃他,无非是想减轻他们自己身上的罪责,叫他陈正廷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了,要这么着,委实麻烦些,少不了他们还要再辛劳一阵,总归要找出令陈正廷心服口服的证据,叫陈正廷再无话可说才行。 眼下他说什么罪都愿意认,这边是最好的结果。 黎晏那只手在惊堂木上又过了好几过,到底是没再将惊堂木甩响。 他本有很多话想问个清楚,可陈正廷真的认罪了,那些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口了。 问什么? 父子一场,他同几个儿子,就真的没有一丝感情了? 还是问问他,陈家这么多年,到底还有没有干过这样买凶杀人的勾当呢? 都不必了。 这一切,都和他们再无瓜葛了。 他们到湖州一趟,想办的事,至此,全都办完了。 惊堂木是被黎晏轻轻放回去的,杜启崖横过来眼看着的,随着惊堂木闷声一响,他的那颗心,也落回了肚子里去。 “杜大人。” 黎晏话音落下,杜启崖便已站起身。 他稍稍侧身,面朝着黎晏的方向,毕恭毕敬的口称殿下,又把头低一低,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黎晏一直都觉得杜启崖有古怪,他越是在自己面前谦卑有礼,便越像是做贼心虚,可是许恭说杜启崖和此案是无关的,眼下陈正廷愿意认罪伏法,也未曾攀咬杜启崖分毫…… 到底是杜启崖太会办事儿,把自己的尾巴藏的过于好,还是从一开始就真的是他疑心太重,错怪了杜启崖? 黎晏沉默了好半天,杜启崖一直没能听见他后头的吩咐,这才略一抬头:“殿下?” 杜启崖的尾音是往上挑的,透着十足的疑虑。 黎晏猛然回过神来,哦的一嗓子,尾音也照着他那样子往上挑,又拖长:“案子的来龙去脉,你如今也知道了,许恭和张氏的证词也都在,人证物证俱全,陈正廷又当堂认罪伏法,至于之后要怎么定这个罪,那就是杜大人你的事情了。” “是,下官明白。”杜启崖再躬身下去,黎晏分明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落入他的眼中,他立时就明白过来,忙收回目光,只当什么也没瞧见,又接上自己的前话,“此案真相既是如此,那当日孙昶便算被冤入狱,现在案情明了,真相大白,殿下您看,孙昶是不是,可以放回滨州去了呢?” 黎晏一挑眉:“我不是说了,之后如何来定这个罪,就是杜大人你的事了。我呢也不是干刑名的人,这陈昱卿的死虽是陈正廷有心设计,但毕竟也是孙昶醉酒之失,他能不能和周余一样,无罪释放,我是不大知道的。” 杜启崖面色一沉,心跟着一块儿往下沉。 这位齐王殿下不好打发,是个难缠又精明的主儿。 想从齐王嘴里套出一句话,难如登天。 他不愿意担骂名,孙昶到底是该放还是该抓,他情愿叫黎晏来做这个主,横竖他到湖州也就是为了孙昶,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就能叫孙昶立时返回滨州,谁也说不出什么,可偏偏……偏偏黎晏不松口,咬死了要他来做这个决定。 孙昶其实无辜,但黎晏有句话说对了,即便是陈正廷有心设计,可终归也是孙昶醉酒之失,错手杀人,所以要说孙昶有罪,他自然也是有的,这其中如何论,那不过看他这个坐堂官如何定而已。 杜启崖无意得罪黎晏,之前高通擅自开府库清点府库中银钱,已经引起了黎晏的注意,而且黎晏在湖州这么久,风言风语没少听,对他的好感只会少绝不会多,几次三番的试探,除了试他贪污之外,更多的,是试探他有没有同陈正廷勾结在一起。 官商勾结,这罪名可大可小,不过看这位殿下心里如何想,将来会在御前如何说而已。 可是真的把孙昶无罪释放了,难保来日御史言官要参他…… 他是一方知府,官在四品,大好的前程在等着他,他实在经不起这样一本参奏。 杜启崖犹豫不决,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好半天也没能接上黎晏一句话来。 要说黎晏不知道他为难什么,那是不能够的,可这样看着杜启崖犯难,黎晏心里只有满腔的畅快。 约莫过了有半盏茶工夫,黎晏的指尖在桌案上轻点了点:“杜大人在湖州任知府也有年头了,遇上这样的案子,还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定论?” “不,不是”这样一句反驳,是杜启崖本能脱口而出的。 黎晏是要抓他的话柄,还是要抓他的把柄呢? 很显然,这位殿下没打算给他充足的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杜启崖的目光扫过陈正廷,又一一扫过许恭和张氏,临了了,他一咬牙,把心横了一横:“既是有陈正廷设计在前,孙昶实在也算是个无辜受牵连的人,那夜若非刘吉与刘祥兄弟二人将陈昱卿死死地钳制住,他也不会命丧孙昶之手,依下官愚见,孙昶该无罪释放,即日便能返回滨州。” 黎晏长长的哦一声,好似又不领情,只是也没多反驳他,顿了半晌,才追问了句:“那先前即是官府错判了案子,冤枉了孙昶,叫人家白受牢狱之灾,一苦几个月杜大人,都是富贵堆里长起来的孩子,谁也没吃过这样的苦,孙昶既然是无罪的,总不能叫人家平白遭罪吧?说出去,老百姓们口口相传,也不好听不是?” 杜启崖在心里啐骂他,真不是个东西! 当初孙家给他送银子的事儿,黎晏打一开始就一定知道,但是一直都没有提起过,不然那是要连同孙家一并治罪的。 本来杜启崖还奇怪呢,黎晏又不打算提这事儿,可又好像一直都盯着他贪污的事情不肯放,这里外里的,黎晏究竟想干什么。 现在黎晏这一番话说出来,他才算是明白了。 合着这不光是要替孙昶洗脱罪名,讨回个所谓的公道,连带着当初孙家送到知府衙门来的银子,黎晏也是要一并要回去的…… 孙家为这个嫡长孙十分舍得出去,除了他之外,连高通这些人在内,也都拿了孙家的好处,前前后后的算下来,少说得有个万八千两的。 那会儿高通傻乎乎的还劝他,见好就收,孙家到底不比魏、陈这样的人家,万八千两银子拿出手,那已经是大半的家业扔进来,就算把人捞回去,一大家子,不死也要脱层皮,再想缓过这口气,少说得十年八年的,那还得赶上年年都运道不错,做什么生意就赚什么钱,若不然,再赔上三两年的,好不容易攒出来的那点子家底,也就算抖光了,还得回过头去攀附着魏家,重头来过。 杜启崖那会儿没想过这么多,送上门的银子,他没有不收的道理,再者说了,那还是孙家再三的找了门路托关系,才把银子送到湖州府衙来,并不是他们伸手管孙家人要的。 他们要救孩子,有银子为什么不捞? 而眼下黎晏的意思,无非是叫他们把当初拿了人家的给还回去,只怕黎晏的心思再过分些,还要叫他们从府库拿了银子,赔给孙家…… 这样的事情,从前也是有例可循的。 在他任湖州知府的八年前,上一任的知府就断过这样的冤案,叫人家家的孩子皮肉受苦,白在府衙大牢住了一年,折磨的都没了人形了,后来案子查清楚,人家是无辜的,放了人不说,还从府库支了五百两银子赔给人家。 杜启崖眯起眼来,垂首沉思,寻常百姓家尚有这样五百两银子可循,换做有齐王府撑腰的滨州孙家…… 他吞了口口水:“依着上一任知府在时的旧例,下官会同银曹高大人商议过后,酌情从府库支了银子,赔给孙家的。” 杜启崖也算是乖觉,但显然黎晏想要的并不止于此,于是嘴角抽动还要说什么,可是魏鸾一声轻咳,打断了他的话。 他斜着眼风望下去,入目是魏鸾几不可见的摇头,却又没正眼看他。 黎晏心下了然,吸了吸鼻头:“那就依杜大人说的办吧,至于旁的这回是真没什么旁的可交代杜大人了。”2k阅读网 第三百四十章:挖出的死人手 第240章挖出的死人手 一转眼就要入十月了,这时节天气也凉爽起来,秋风飒飒,带得屋外桐树一阵阵的响,不多时那枝头颤巍巍挂着的树叶子,打了个璇儿,径直往地上砸下来,偏偏落地时又没了分量,轻飘飘的,一挨着地面儿,又腾地弹了那么一下子,扑腾不高,可看着就是那么的喜人。 秦昭坐在月窗下的罗汉床上,双腿叠在一块儿,两只手是分摊开来,一个膝头上放了一只。 他静静地看着那桐叶顽皮,面上却毫无笑意。 郑归站在他身后,脚边儿还跪着个什么人,低眉顺目的,也瞧不清楚,只是一身绫罗绸缎裹着,他好似浑身都不自在,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又扯扯那儿,不时的扭扭身子,别扭极了。 他跪在地上不老实,再三的动,郑归瞧着轻咳了一声,好心的提醒着他。 但就是他这一声轻咳,拉回了秦昭的思绪来。 秦昭稍稍侧身,眼角的余光能扫过地上跪着的人,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你从前在京城,也是个富贵有福的人,十几年不见,反倒穿不惯这绫罗绸缎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也是平平,不带着一丝温度,原本秦昭这样子说话,该是吓人的,但他有心收敛,地上的男人听来,便只是觉得眼窝一热,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就簌簌的掉下来,他身前的那块儿地,不一会儿的工夫就见了湿润。 秦昭见不得男人掉眼泪,觉得委实没气性,一时见了这样的,先把眉头拢到了一起去:“好好的我问你几句话,你这一言未发,反倒先哭起来?也是七尺男儿,说出来是顶天立地的,可这眼窝怎么就那么浅?” 郑归知道他主子心里急的是什么,眼下有正经事儿要问呢,可容不得这样子耽误时间。 于是他轻声开口劝了两句:“胡大夫,快别这么着,有天大的难处也都过去了不是?你瞧,你如今不又好端端的出现在京城了吗?过去的,都过去了,当着殿下的面儿,可不敢这样。” 是了,那地上跪着的,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秦昭一眼的男人,正是当年入了魏府为孙氏看顾胎像,而之后又被人追杀数年之久的胡泽霖。 胡泽霖是听完了郑归的话,才稍稍把头抬一抬。 当初他在京中成名时,便已四十有一的年纪,这一路奔走逃命,十四年过去,如今的胡泽霖,鬓边早已生出华发,加之他多年来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眼角的纹路便较寻常老翁要更重,面色也更显得苍白无力。 秦昭目光所及,心下一颤,忙摆手叫郑归:“扶他起来,叫他坐着回话。” 胡泽霖听来无不感动,这些年不论他走到哪儿,都再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了。 十四年前他是京中名医,人人敬着他三分,可过去的十四年间,他就算是行医问药,也不敢那样大张旗鼓的,更不敢露了名在外头,生怕惹上杀身之祸,连隔天的旭日东升都再也瞧不见。 日子过的最艰难的时候,甭说叫人家高看他一眼了,那会儿穿的破衣烂衫,摇着个破铃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给人家看病,遇上个疑难杂症还不敢看,就怕经年的旧疾给看好了,那是要招人留意的,好些时候被当地的百姓当江湖骗子,挨过骂,也挨过打,勉强赚些个碎银子,够自己的吃喝,顾得住自己罢了。 现如今广阳王府的大总管亲自上手来搀扶他,他哪里敢生受。 胡泽霖双手在地上一撑,下意识的躲开郑归那双手,自己个儿撑着用力,慢腾腾的站起了身:“不敢劳郑总管……” “你还认得郑归?” 他话音未落,秦昭咦了一嗓子:“离开京城十四年之久,过去的旧人,你都还记得?” 胡泽霖面露苦笑,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跪的久了,站不稳。 郑归看他一个踉跄,也是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忙就上了手,一把稳住他:“胡大夫,都这把年纪了,我搀一搀你,也没什么,快坐着说话吧。” 他这样说,胡泽霖也不好再推辞,不然反倒显得矫情了。 那头胡泽霖往官帽椅上坐过去,稍稍正了正身子,才点头说个是,算是回了秦昭先前的话:“十四年如一日,草民一日也不敢忘记那些旧人,还有那些旧事,就怕再识人不明,落得更凄惨的下场。” 他说识人不明…… 秦昭眯起眼来:“你所说的识人不明,是说魏业吗?” 提起魏业的名字时,胡泽霖猛然打了个冷颤。 那种害怕,是发自肺腑,早已经入了骨髓,不受他自己控制的。 那几乎成了一种本能,根本就不必见到魏业这个人,只是听一听这个名字,便已如临大敌了。 见此情景,秦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面色铁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魏业要杀你们灭口的?” 胡泽霖嘴角抖动着,也努力的张开了嘴,可是好半天过去,也没能发出一个音儿来。 他着急,秦昭比他更着急。 郑归看着也不由捏紧了拳头:“胡大夫,不要急,这里是殿下在城郊的别院庄子,平日就连我们王妃和世子都不会到这里来,没有人能伤害你,也再没有人敢伤害你。十四年,整整十四年过去了,你都经历过什么,知道些什么,殿下问,你就如实的说,如果你受了委屈蒙了冤,殿下会替你做主。” 胡泽霖侧目去看他:“做主?做什么主呢?” 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的哽咽,好似下一刻就会失声痛哭。 郑归不大敢再招惹他,他这种年岁上的人,多愁善感,时常想来都是生活的不易,更不要说他本就在外漂泊了十四年之久,那种艰辛,更非常人所能感同身受的。 是以郑归思虑再三,索性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秦昭这会儿也耐下了性子来:“十四年太久,这个主,我还真未必能替你做,但你有什么话,不妨告诉我,我千辛万苦,费尽周折才找到你,又一路上安排人秘密护送你回京,一到京城,又立马叫人把你送到我的别院来,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也请了好大夫为你调养身体。胡大夫,你总该明白,我是没有恶意的,而你这样的聪明人,更该清楚,我做着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草民明白。”胡泽霖深吸口气,“殿下,您为的,是十四年前的魏孙氏——”他拖长了尾音,眼皮跳了跳,却仍旧直截了当的把这样的话说出了口,“其实草民心里很清楚,十几年前京城但凡有些见识的老人们,也都会明白,高高在上的广阳王殿下,心里求而不得的,是他魏业的发妻。” 郑归当下就变了脸色,他刚想要呵斥出声,斥责胡泽霖不知好歹,信口雌黄,那头秦昭一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和后头所有的话。 秦昭一口气深吸进去,又顿了好久:“那时京城流言四起,到底,我没能堵住所有人的嘴。” 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有些时候,杀人都不必见血。 胡泽霖打了个冷颤:“是,殿下您没能做到,很显然,魏业他也没能做到。” 秦昭鹰一般的双目又往一处眯缝了些:“魏业追杀你十四年的故事,你现在打算讲一讲了吗?” 胡泽霖的心里是堵着一口气的,那口气不理顺了,他永远没办法和京城旧人正常人一样的去交谈。 不要说回到京城,哪怕只是见到当年的故人,在胡泽霖的心里,都只是平添一道伤疤而已。 他会忍不住去回想——回想那些年他在京城如何风光得意,之后的十四年又是如何的穷困潦倒,而造成这一切的,是魏家,又何尝不是广阳王府呢? 秦昭心下已有八分笃定,魏家那个阿鸾,大抵真的不是魏业亲生的女儿,不然魏业何至于大动干戈,追杀胡泽霖整整十四年之久。 他稍稍合眼,再睁开时,已然收拾好了心情。 胡泽霖抿紧了唇角,也是沉默了半晌,才点了点头,终于愿意开口。 郑归长出口气,悬着的一颗心这时才跌回肚子里去。 “那是孙夫人出事后的半年,本来魏家接二连三的打发了孙夫人贴身服侍的人离府,就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骚动,那时候百姓议论纷纷,大多是说那位章夫人未免太不近人情,孙夫人才走,她就急着要‘清理门户’。可是草民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对……”他话至此处顿了须臾,“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在孙夫人出事之后的那半年时间,京城十几间药铺,接连不做了。” 这个事儿……秦昭冷静下来回想了一阵:“我记得。” “但殿下十有**从未真正上心过。”胡泽霖哂笑出声,更多的像是自嘲,“外人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是药铺歇业或是不做了,要看病,又不是没地方去,虽说那些大夫都是已有名望的,但俗话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那是一个道理的,人家要到哪里去谋生,和旁人都是不相干的。” “你的意思是……”秦昭的声儿也是钝钝的,“当初歇业不做的十几间药铺,都和进了魏家为孙夫人看顾那一胎的大夫有关?” 胡泽霖斩钉截铁的说是:“都是我们自己的营生,而之所以歇业不做了,也都是因为人在一夜之间不见了踪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是一家老小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就仿佛从没有在京城出现过一样。药铺的小伙计又做不了人家的主,坐堂的大夫人不见了,药铺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小伙计要谋生,就另寻了旁家去,工钱银子又不会欠了,柜上都是放有现银的,一个个的也吃不了亏,说不准还多拿了东家的,谁也不会管,谁也不会问,人到底去了哪里,谁上心呢?都只当人家是举家离开京城罢了。” 秦昭倒吸口气:“可实际上,他们都死了,是吗?” 胡泽霖沉着面色点头,见秦昭嘴角动着分明有后话要问,就赶在他前头又说下去:“这些后来是宝荣堂的庄大夫告诉我的,那就是已经半年过去了——那天深夜,我家中院门被人拍响,我本以为是哪家的顽童夜班胡闹,呵斥了两回,可门还是一直在响,吵得我儿子睡不好,也哭闹起来,我这才披衣起身去开了门,就瞧见了庄大夫面色苍白,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外。他那副模样,真是把我也吓了一跳。我们行医问药的人,生死都见惯了,哪里有那样不经吓?他那种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又摇头叹气:“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带着小徒弟进山去挖药的时候,挖到了一只死人手,偏他又是个好事的人,拉着小徒弟一起把那坑给挖开了,底下埋着的……埋着的……”胡泽霖头皮一阵发紧,仿佛很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些事,临了了,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埋着的是城南如一堂姜大夫,还有他的妻女,就连他尚在襁褓中的小儿子,也没能逃过这一劫。” 秦昭想到了的,是魏业杀人灭口,可他却从没想过,魏业丧心病狂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些大夫们无辜的家眷,甚至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魏业竟下得去这样的毒手,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他拍案而起:“是魏业!” 胡泽霖因听他咬牙切齿的,反倒显得平静很多,只是抖动着的肩膀出卖了他。 他吸了吸鼻头:“那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不对,那些人,也许并不是举家搬迁那么简单,像姜大夫那样早已命丧黄泉却无人知晓的,又还有谁?下一个,又会轮到谁?是我?还是庄大夫?”他一连串的话丢出来,面色早已难看到了极点,“我和庄大夫越想越不对,而那前前后后,我们也只在魏家小住过**个月,看顾孙夫人的那一胎,除此之外,再没什么交集,于是我们合计下来,十有**,和魏家、和魏业,脱不了干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四十一章:逃命 第241章逃命 郑归听来有些糊涂了。 当初只是从深山中挖出姜家一家四口的尸体,怎么就认准了是魏业下黑手,要杀人灭口呢? 这里头不对劲儿。 如果胡泽霖他们不是心里有鬼,八成见了姜家人的尸体,也只会觉得姜家不知何时何地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招致这样的灭门之灾,如何就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想,又要往魏家身上想? 那时的魏业,已在京城彻底立了足,因有殿下的扶持,又顺利的挤走了湖州陈家,在京城的生意里头,魏家可以说是一家独大的,魏业又为什么要冒这样的险。 他嘶的倒吸口气:“胡大夫,你们平日里是会自己跑到深山里头去挖药的吗?而且要说埋尸体,那挖出来的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叫人给挖着了的,难道挖个草药,要挖的那么深?当初庄大夫找上门去的时候,你就没有怀疑过?” 胡泽霖摇头,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和古怪的姿态侧目去看郑归:“郑总管是怀疑我说瞎话糊弄殿下?” 秦昭低斥了郑归一声,郑归掖着手,把头略低一低:“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听来觉得稀奇,头一次听说人进山去挖药,药没挖着,反倒挖出几具尸体,还不上报官府知道的,况且庄大夫也是大有名望的人了,怎么就还要自己带着小徒弟进山去挖药,真是听也没听过。” 胡泽霖压着心头的火气,再三的平复了心绪:“郑总管没听过是正常的,毕竟广阳王府家大业大,您手上过的银子,是我们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数,您大抵觉得,要什么稀奇药材不能到外头去买,何必自己辛辛苦苦进山去挖,再说那深山里豺狼虎豹怕都有,那是拿命去挖药的。” 他说着嗤了一嗓子,声音很轻,淡淡的,几乎叫人听不见。 可是郑归挨着他站的,那一声儿钻进了郑归的耳朵里,他立时就有了火气涌上来,但目光触及秦昭面色,便不得不把那点子怒意生生的给压了回去而已。 胡泽霖见他也不吭声,那口气也出了大半,才继续说下去:“我们行医问药的,隔三差五都会进山去挖药。” 这话再开口时,便是朝着秦昭回的,再没理会一旁的郑归:“殿下有所不知,大多难得的药材,是生长在深山之中,又在地底深处,所以庄大夫当初说带了小徒弟去挖药,草民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但要说挖出了姜家四口的尸体,怎么会怀疑到魏业身上去……” 他顿了顿:“我是存疑过的,但那半年以来,我们也只和魏家有过密切的往来了,而且当初孙夫人过身,本就叫我们感到匪夷所思,之后发生的种种,在那时联系到一起去回想,只有魏业,杀人灭口,是最合情合理的。至于郑总管说的没有立时去报官——” 胡泽霖眸色颤了颤,也暗了暗:“原是要去的。” 秦昭眉心一跳,一时也顾不上问他孙氏过身如何令他们感到匪夷所思,下意识的追问了两句:“后来为什么没有去?” 他一声反问,音调往上扬了扬,整个人也彻底的转过身来,是面朝着胡泽霖的方向的。 秦昭仍旧把双腿盘着,只是郑归细心,瞧着他原本搁在膝头的两只手,那时还是掌心摊开的姿态,如今听了胡泽霖一番话,早死死地握成了拳,骨节处还隐隐泛白,可见用了十足的力道,在隐忍,在克制。 郑归抿了抿唇,有心上前去奉盏茶,叫他主子松松劲儿,但这当口上他又不敢动,怕惊动了胡泽霖。 他知道,漂泊流浪了十四年之久的胡泽霖,此时又如惊弓之鸟,多疑又敏感,抵触着外界的一切人和事,稍有风吹草动,都很可能把他给惊住,一旦惊住了,他就再也不会开口,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什么都不会说了。 郑归深吸口气,先前胡泽霖几次出言不逊,甚至于对殿下也一样,实则都是因为他内心惶恐。 或许在胡泽霖看来,广阳王府和魏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他之所以还愿意在殿下面前说上几句昔年的事,也不过是为了殿下同孙氏的一段往事,落在胡泽霖眼中,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殿下的心意和殿下的深情,所以他才敢开口,才会开口,倘或换了别的什么人…… 郑归心下一沉,便索性站在那里不再动了。 胡泽霖并不知他心下闪过这样多的念想,更不知秦昭此时在努力的隐忍着情绪。 郑归想的是不错的,他如惊弓之鸟,即便是在秦昭的面前,知道秦昭得知真相绝不会袒护魏业,他也仍旧害怕。 十四年如一日的东躲西藏,那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胡泽霖实在是过的太久了。 如今坐在秦昭的面前,他甚至连抬头多去打量一眼都不敢。 胡泽霖始终低着头,说起这一段时,他紧张更不知所措,手臂略抬了抬,把一旁四方桌案上的茶盏端起来,可是他指尖儿都在打颤发抖,便带的那青瓷的小盏也跟着止不住的晃动,盏盖捧着杯沿,发出阵阵清脆的瓷器叮铛来。 胡泽霖一只手拿开盏盖,吃了口茶,顺了口气:“是庄大夫不叫去,他说魏家是得了殿下您的提拔,才有了那时的地位,皇商啊……人家说民不与官斗,难道不是这么个道理吗?魏家一家独大时,谁能与他们家分上一杯羹?殿下您也知道的,草民也好,庄大夫也好,甚至是姜大夫,我们这些人,当初在京中,不说人人敬着,可总归有些名望在,可不也都住进了魏家,替孙夫人看顾那一胎吗?” 他说的隐晦,秦昭听来却冷笑出声:“你们怕报了官,非但不能拿住魏业,反倒把自己搭进去,因为你们觉得,魏业有我的庇护,即便他真的杀人行凶,你们也奈何不了他,是吧?” 胡泽霖颤声回了个是,犹豫了下,哦的扬了音调:“而且我们也没证据。我们心里清楚,那一定是魏业的手笔,可官府是讲证据的。我们莫名其妙的把魏业给告了,他使些银子,再托了殿下您出面,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的一定是我们。魏业已经有所动作,我们还不如趁着没轮到我们,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举家搬迁,离开京城也就算了。” 人都是自私的,不然何来的俗语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那时的胡泽霖会这样想,其实也不会令秦昭感到意外。 告发魏业,对他们来说未必有什么好处,反倒把自己更早的暴露在魏业面前——他们已经猜到了魏业的心思,也知道魏业接下来会做什么。 如果不能要魏业死,那不如不要惹是生非。 姜家一家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何必要为了别人,给自己再招上这样的杀身之祸?虽然这样的祸端,或许早晚会降临到他们头上去,可那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偷偷的离开了京城,离开的魏业的视线,说不得能保住一条命,能保住一家人的性命。 秦昭捏紧的拳头略松了松:“所以你们商量之后,决定不报官,只是各自收拾,匆匆离开了京城?” 胡泽霖点头说是:“那时候我们约定好,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庄大夫的老家在京城以西十里地的高阳县,他一定要回老家去,其实草民劝过他别回去,那不是自投罗网吗?可他偏不信魏业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本事,出了京城,他还能一路追到高阳县中。草民见苦劝他不听,便也就由得他去,只是为防万一,约好了每个月书信往来。” 他一面说,又一面的叹了口气,摇头叹息着:“草民最初是在城东五里地的汾阳县城落了脚的,本来想着庄大夫说的也算有道理,总不见得出了城,他魏业还有那么通天的本事,就找到我们了?天大地大的,谁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所以在草民落脚之后的第一个月,给庄大夫去了信。头三个月倒也是相安无事,我们二人书信往来,一月一封,没有断过,可很快,就出事了……” 秦昭心下咯噔一声:“是庄大夫?” 胡泽霖只是点头,面色隐隐泛白,显然那些回忆于他而言,是可怕的,更是他不愿意轻易回想的。 他吸了吸鼻头,眼窝一时发热:“那是我们在互通第三封书信后的半个月吧,草民突然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上是空白的,什么都没写,那时候草民觉得古怪的不得了,毕竟出了庄大夫,没有人知道草民的真实身份,更不可能有人给草民送什么信。于是草民隐隐感到不好,果然拆开信时,信中只有两个字——快跑。” 胡泽霖说完这样的话,自己已经是后背紧绷,头皮也是一阵的发麻。 而一旁郑归听来,心口突突的跳着:“这么说来,他早就给他和你留了一条退路,那封信未见得是仓促之间写成,反倒像是早就写下来,一旦他出事,托付了旁人将信交给你,好叫你知道,他在高阳县已经出了事,极有可能已然命丧黄泉,要你切莫再抱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带着家眷速速离去?” 谁说不是呢? 其实之后的这么多年,胡泽霖每每回想起那时的那封信,都会觉得自责愧疚,更兼懊恼不已。 两个人相约好了亡命天涯的,可他却没替彼此做过任何的设想。 他天真的以为,魏业不会找到他们,更不可能一路从京城追出城外,毕竟他们已经选择带着秘密离开,怎么就非要穷追不舍了呢? 但庄大夫不是……他为彼此留了退路的,早在他回到高阳县落脚之初,他就已经想到了,倘或被魏业所害,如何通知远在汾阳县城的自己…… 胡泽霖合上眼,点头的动作缓慢而又沉重:“是他救了我一命。如果没有那封信,我带着家眷仍旧住在汾阳县城,只怕早就死在魏业的手上了。而之后的事实证明,魏业果然早就知道我住在哪里,在我离开汾阳县城的第二天,一把大火,将我原本的家,还有邻近的四户人家,烧成了一片废墟,我回过头来特意去打听过,无一人生还……我侥幸逃脱,却连累了街坊四邻。” 秦昭喉咙滚了两滚:“你们究竟知道魏业什么秘密,要他这样丧心病狂,连无辜的百姓也不管不顾,要杀你,为了造成意外的假象,将你周边四户人家一并残忍的杀害!”他咬牙切齿,实则是对魏业恨到了极点,“你先前说过,孙夫人过身时,便令你们感到匪夷所思,所以胡泽霖,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话到后来,秦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口的。 他不敢想象,似魏业这样心狠手辣的人,在孙氏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遭受的会是什么样的待遇。 胡泽霖唉声叹气的:“起初我们也只是奇怪,毕竟孙夫人的胎是我们一起看顾,而孙夫人她体质温厚,这是我们都知道的,要按正常说来,夫人先后已诞下了一双儿女,加之身体底子一向不错,体质又温厚,绝无可能在生产之时难产而亡。而令我们更奇怪的,是在孙夫人生产当日,魏业不许我们几个人到产房去陪同,只放了接生的产婆一个人进去,而且那个产婆,我们从来都没见过,大概也不是京城中人,不知道他打哪里寻来的老妪。后来说孙夫人难产大出血,把我们都惊着了,殿下或许不知道,似我们这样住在人家府上替夫人看顾胎像的,在生产之时,催产的汤药和难产的汤药,那是在都预备下的,所以当时我们吃惊之余,忙吩咐了人去煎药,又嘱咐了产婆,将参片放入孙夫人口中,给她吊着精神,但孙夫人那样好的体格,都来不及等那一碗汤药,就生下了二姑娘,撒手去了……” 这样快,竟然这样快! 体质温厚,绝无可能会在生产之日难产过身,不许看顾胎像的大夫到产房中相陪…… 秦昭眼前一黑,大抵明白了什么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ticle_title?}》,微信关注“优读文学”,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