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天狐传说》 (一)青丘有狐 华灯初上,长乐宫里人影灼灼。来往的婢女都是行色匆忙,炉里焚了大半天的檀香也安不下众人这紧张而烦躁的心思。谁也不想也不敢在接下来被安排的满满当当的几天里出现任何差池。 三日之后,青丘少君涂山千翊将登上帝基成为青丘新的帝君。而明日,青丘狐族的所有尊者都会前往红竹林,从天狐圣尊那里请回被移藏多年的崆峒印。 这崆峒印原为崆峒海上不死龙族的护守神器。据说,崆峒印之力可使永生不死,执掌此印,便可废立人皇。青丘帝君贵为五荒至尊,龙尊便将崆峒印进献。此后,历代青丘帝君执掌此印。 为什么说是请回呢?那还要谈起千年之前青丘与魔族的那一战来。 魔族一直觊觎五荒沃野,更不甘居于青丘帝君之下,帅兵叛乱。青丘虽然统领五荒但是却不善于养兵,所以两军交战后节节败退,以至于魔军逼近青丘。当时的帝君涂山颢为了保护青丘,散尽所有灵力与魔族魔尊同归于尽。青丘兵士大震,奋力出击对抗,而失去了主心骨的魔族却因为抵抗无力被迫退回南荒之地。 青丘赢了战争,却失去了最为尊贵的帝君。而少君涂山千翊却因为年纪尚轻没法立刻成为新的帝君。于是青丘大权暂交由狐后掌控,而同时将崆峒印移交给天狐圣尊保管。 这一保管就是一千年之久。 狐后打理青丘之事可谓是赢得了天下的赞赏,但是她终究不是帝君,若想稳住各方,还是得让新的帝君早点归位才行。于是,涂山千翊刚过完两千二百岁的生日,登基之事就被狐族提上日程了。 “少君,明日请回崆峒印一定要慎之又慎!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啊!”青丘大司命也就是涂山家的大长老提醒道。 涂山千翊这一天听他把这句话重复了至少三十遍了——他自己倒是一点不觉得烦! 停下步子,涂山千翊恭敬的向身后跟了一路的老人行礼:“司命大人的话千翊谨记在心了。”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冉冉升高的月亮,又接着说道:“司命大人忙碌一天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要请回崆峒印,切不可有什么差池啊!” 大司命两只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两圈,觉得着男子的话也是对的。便抬起衣袖恭敬的行了礼,转过身去了。 临出宫门,又转过头来:“我说的——少君千万要记住啊!” “我记在心上了。”涂山千加重了语气,打心底里传出的是不耐烦。 老者迈着步子缓缓的去了,月光和烛火的光交织着落在他的身上,拉长了倒在地上的影子,倒是显得有几分落寞。 确定那略显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了,涂山千翊才松了口气似的抬手按了按眉心。这大司命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唠叨,而且也不管你什么情绪状态,他是只管说他的! 他可是疲惫了一天!拖着步子走进长乐殿,顺便将身子扔在软榻上,不禁在心里嘀咕——若是知道当帝君这么麻烦,他肯定要再拖个几百年!便想着闭上眼小憩一会,门外却又传来纷扰声。 “哥哥哥哥哥哥哥……”一连串的叫喊声,中间竟不带换气的。“哎!你们都给我让开!”一声暴怒的大喊,殿门被猛的推开,一身白衣的少女一阵风似的旋了进来,眨眼间已经落身在他的榻边了。 “千凝!”他无可奈何的喊道。 他这个妹妹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涂山千凝一张抬起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细小的牙齿轻轻的咬在朱唇上。那双桃花美目紧紧的盯着他,顺便嗔了半湾清泉在里面。 “你又捅娄子了!”男子的语气里充满了肯定的意味。 少女换了一副面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哥哥……”甜甜的一声叫的对面的男子心里发慌。果然,少女抬起的玉手一挥,就有几个人抬了厚厚的两摞书进来。 “哥哥,三姨娘非要让我今晚把这些书都抄完!可是……这么多我怎么抄的完嘛!而且我明天还要陪你去迎崆峒印哎!”少女哭丧着脸,不满的嘟起嘴来。 “你又怎么惹到三姨娘了!”听少女这么一说,涂山千翊倒觉得刚才的困意跑走了几分了。 “我哪有惹她!”少女辩解着。 他继续看着她,也不再说话。许久,少女又幽幽的说道:“我就是……今天借了一下她的梨花镜……” “梨花镜?” “嗯……” 他轻笑,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梨花镜是千年前一海外仙人赠与三姨娘的。据说镜中藏有镜仙,通晓这世间万事——三娘平时一直是十分宝贵这镜子的! “然后呢?”他问,目光还是贴在少女脸上。 “然后……”少女说的有几分犹豫,“那个……那个镜子……就碎了……”最后几个字轻的很快就被风带走了。 他忍不住扶额——那样好的一件仙器果然还是没逃脱她的毒手。也怪不得三姨娘生气罚她了! “千凝,你平时捣乱调皮也就算了,三姨娘这么宝贝的东西你怎么还随便拿来玩了呢!”他抬起手,轻轻的按在少女的一头乌发上。 “我没有随便拿来玩——我是跟三姨娘借的!”少女再次辩解起来,“而且,是那个镜子先出言不逊的!” “出言不逊?”他倒是觉得神奇,平时一直不好好读书的青丘女君居然说出一个成语来了。 “对啊!我说我是青丘女君,我哥哥马上就是新的帝君了……那个镜子就一直在说‘烤鱼’!” “烤鱼?”千翊半眯起双眼,听她这么说倒是有点糊涂了。 “对啊!烤鱼!说什么‘鱼与浓烟’——估计是烤糊了!”少女说着,两只手的手指不停的在胸前打起转来。 涂山千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已经了然。可是感受到少女身上散发的一股杀气,又赶紧收紧了脸上的表情。 “你笑什么!”她不满地喊道。 “傻丫头,三姨娘让你抄书是对的!”他伸出手指点在少女的额头上。少女摸着额头,被说的一头雾水。涂山千翊摇摇头,只能继续给她解释:“人家说的不是‘烤鱼’!是‘与有荣焉’,意思是也觉得很荣幸。” “哎?”少女一脸惊奇,倏然间红了脸。低下头去也不再说话。“唉,你说你作为青丘的女君,这样子不是惹人笑话嘛!”涂山千翊站起身来走到那两摞书旁边,随手抄起一本翻看着,嘴里又喃喃自语:“不错不错,三姨娘挑选的这些书是通俗易懂的——适合你。” “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读书哪有什么兴趣嘛!”自她出生一千年来,读过的书一共也没多少,大部分还是被三姨娘逼着不得不看的。 “女孩子啊,多读书总是好的,不然以后会嫁不出去的!”他将视线重新扯回她的身上,意味深长的笑着,“要不,找云延给你做个陪读?” “不要!”一想到少司命涂山云延那张自恋狂的脸,她就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 少女站起身来,慢悠悠地逛过来,又猛地一下子扑上前抱住了面前的人,“哥哥啊!人家不想写!” 千翊无奈,“好了好了,你今晚不用写了。明天我去跟三姨娘说说。” 闻言,少女又一下子跳开了,两只手并在胸前,深深地朝涂山千翊鞠了一躬。“谢谢哥哥!” “不过……”男子拉长了语调。 “不过什么?”少女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人。 “你可以不写,但是七日内把这些书看完,然后我会考你的!”涂山千翊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少女愣住,下巴惊的要掉地上去了。“啊?我不要看书……哥哥……”她继续她的撒娇战术。 “那就……赶紧去写吧!明天三姨娘还等着检查呢!”他看着她,说的很认真。 “……涂山千翊!”她抓狂地喊道。 “……涂山千凝!”他跟了一句,看着少女气鼓鼓的脸,忍不住的抬手去捏了一下。 一阵清风被这庞大的气场吓的溜了出去,穿廊过坊,散进雨泽山里。山脚下的紫女渊里倒映着一轮圆月,一只萤火虫点水飞过,惊扰了一条锦鲤的美梦。锦鲤一跃而出,踩碎了一片月光。 (二)崆峒之印 一大早,狐族所有的尊者便在长乐宫外聚首了。加上其他随行的女婢什么的,拖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来。为首的自然是尊贵的狐后,后边紧跟着的是千翊和千凝,再后边是大司命和左右祭司。其他的众人按等级排列下去了。 所有人都要徒步前往红竹林,这是为了显示对崆峒印也是对青丘帝君的尊重。 狐后纯狐女娇自然是心中感慨万分,当年是她亲手捧着崆峒印送到天狐圣尊手里的。时隔一千年,重新请回崆峒印,辅佐新的帝君登基——她也算是对得起青丘,对的起仙去的帝君了。 金鸡报晓,两只五彩鸟舞翅翩翩,缓缓升入青空中。互相追寻着画了九个圈后一起向东边飞去了。地上的人紧跟着缓缓地动起步子来,长长的队伍拖成了一条玄蛇。 红竹林就在青丘山与雨泽山之间。林子的形状像一把斧头,传说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神斧所化。竹林旁边有紫女渊,相传天神紫女曾在这沐浴过。林子周围各种鸟鸣声此起彼伏,凤尾蝶翩跹起舞四下点缀着。 千凝看的痴了竟忘了步子。 虽然她从小在青丘长大,可是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这个地方对于他们一直是“禁地”的存在。一来,这里汇聚了大量的天地灵气,修为尚浅的人往往会被这灵气伤到,二来,这里是天狐圣尊隐修的地方,一般的人也不敢来打扰。 “好看吗?”男声悠扬,一股热气呼在耳际。 她惊醒过来,转过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涂山云延正嬉皮笑脸地看着她。再转回视线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出原先的位置好远了。后边行来的人群恭敬的为这两个人让出一段空间来。涂山云延便笑着拉起少女的手走出了队伍。 出了队伍,他便抬起目光看着队伍里的人——队伍里的几个女婢也在偷偷的抬起目光打量着他。 今日的他挽起的发间只放了一只银簪,干净利落却不失尊贵之感。额前留了两缕长长的刘海,挡住了半只桃花美目。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意——他这青丘第一美男的名号可不是吹的! “看你这精神头——不像是昨夜抄了一晚上书的嘛!”他转回视线,双手环抱着胸说道。 少女嘟嘴,“连你也知道了!一定又是听三姨娘的哪个小婢说的!” “除了那些小婢……我就不能从别处听到啊?”涂山云延知道这事确实是听一个婢子说的,不过听少女这语气倒是觉得心里有一丝别扭。 “别处……那就是别宫的婢子那里!” “反正必须是从婢子那里听到的!”他替她总结道,继而又无可奈何地扶眉,幽幽地叹道:“哎,谁让我生的这么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呢!” 千凝从头到脚地打了个寒颤,瞬间移出三米去,一脸嫌弃地看着还在自我陶醉中的男子。 “女君,少君一直在找您呢。”一个粉衣的婢子跑过来说道。看到涂山云延也在,便恭敬的行礼,娇媚地低下头,轻柔地喊道:“少司命。”这音调跟刚才喊她的时候判若两人。 涂山云延冲着千凝挑眉——他的魅力就是这么大! “哎。”涂山千凝轻叹,转过身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她承认少司命涂山云确实是青丘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可是这货跟他爹大司命一样总是太喜欢把自己当回事了。 “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她轻声模仿着刚才那人的语气说着,双手抱臂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涂山云延倒是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目光落在紧跟在少女后边的婢女身上。她也偷偷转过头来看他,他便就势一个媚眼扔了过去。那婢女连忙红着脸转过头去,嘴角却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好不容易赶到队伍前头了,队伍也停下了。 “哥哥。”她凑到涂山千翊旁边轻声喊到。 千翊悄悄地偏头,附在她耳边说到:“不要乱跑,这地方灵气太盛容易伤到你!” 刚摆正身子,狐后便转身看过来了,目光温柔而坚定的落在千翊身上,“翊儿,一会见到天狐圣尊不要乱说话。我们请的崆峒印便出来,也不会久留。” 又看向一旁的千凝:“凝儿,你修为尚浅,就留在这等候。” “啊?”她还心心念念的想看看这个传说中的天狐圣尊长什么样呢!这会子居然要她留下来在外边等着! “母后……”她委屈的喊道。狐后自然知晓她的心思,可是今天的事不是儿戏,她修为浅会被灵力伤到也是事实,便抬起手摸着少女的头安抚道:“凝儿,以后等你修为够了我再带你来见圣尊。” 她知道,狐后口中的“等你修为够了”是指青丘女君年满一千六百岁时要接受天狐圣尊赐福的事。可是千凝现在只有一千岁,她还要再等至少六百年! 而眼下有不用等就可以见到的好机会,她当然不能放弃! “可是……”少女还想再说什么。 “千凝。”千翊拉了下她的袖子,又打眼示意她一旁还有狐族的祭司长老们看着呢。 千凝看看狐后,又看看旁边一直在看着他们的众人,嚷叫道:“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甩动着衣袖跑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了,一个人生着闷气。 狐后和千翊相视一笑,转过头看向前排的大司命和左右祭司,“几位长老,还请劳烦一趟。”几个人一起回礼,跟上两个人的步子向红竹林深处走去。 “哼!不去就不去谁稀罕!”千凝咕囔着,从地上随手捡起一根枝条在空气中胡乱甩弄着。队伍里剩下的几个尊者看着他们的女君这副模样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你们不许笑!”她怒气冲冲的喊道,却制不住那群老头子。 对于这群都活了七八千岁的老头子来说,眼前这个一千岁刚出头的女君可不就是个小孩子! “女君。”有苏族的二长老恭敬的喊道,“狐后也是为了您好,这里的天地灵气——我们这群老头都是要畏惧几分的呢!”老头子的话语里有几分轻蔑,听的千凝只觉得刺耳。 有苏虽是狐族三大族姓之一。但是他们向来以狡诈诡谲、擅魅惑闻世,有苏氏的女子更是常常为人间召来大祸。最著名的例子自然是属被女娲派到朝歌祸乱殷商昏君的苏妲己了。 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老头的这话,心头更觉得不舒坦了。抬起头看着那张尖酸刻薄的脸,突然又想起另一张脸来——有苏家的大公子有苏少胤。 有苏少胤长得一副尖嘴猴腮,本性愚钝,却总喜欢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因此也闹出过不少的笑话。 他是有苏家的大公子,身份也不低,可是放眼青丘却没有一个女子愿意嫁给他——三千岁了,还是单身汉一个!前些日子不知道怎么着又看上她三姨娘了,非逼着有苏大长老也就是青丘右祭司安排了一场两个人的相亲会。 三姨娘本来是不愿意去的,可是又碍狐后出面说了一嘴,便准备去碰个场就走。结果那货又滔滔不绝的讲起自己的“光辉历史”来。三姨娘性子直听不下去了便开门见山地说教了一通,具体内容不可知了,不过听说最后那有苏少胤是哭着离开的。 想到那有苏少胤两袖抹泪的样子,千凝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抬起一只手遮了嘴,眼角的笑意却藏不起来了。不远处的几个老家伙看着她突然这般笑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直忙着跟婢女们调情的涂山云延这会子终于抽出身来,又旋到了千凝这。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有苏二长老身上,对她脸上的笑意了然了几分——有苏大公子之事被传的沸沸扬扬,他可是功不可没的! “你说——会不会哪天有苏少胤再看上你了?”他把玩着手里的几颗舍利说道。少女别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按年龄算起来,有苏少胤都得是她叔叔辈的了! “你很闲吗?”她问道。 “你要是不理我——那我就很闲。”他看着她答道。 “那……”少女拉长了音调,两只手在身上摸索着,许久,掏出一个小包来。顺手扔给了旁边的少年,她两手一摊,“给你找点事干!” 不用打开涂山云延就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葵花籽——这是他们俩从小干到大的事。他握起小包将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食指在少女额头上轻轻一点,“你啊,这么严肃的时候都忘不了吃!” (三)家贼难防 两个人,一个蹲在石头旁剥着葵花籽,一个坐在石头上吃的心满意足。他不时的抬头看向少女。一个瞬间,却与少女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云延,你说青丘外边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少女看着他问道。青丘狐族的少狐要经历一千六百年才能成为成狐,而只有成为成狐才会被允许走出青丘。 “怎么突然这么问?”他反问。他不回答是因为他也没法回答——距离成为成狐,他还有一百年的路要走。 “你看,我们在青丘长大,可是却是第一次来红竹林这里——我们是连青丘这地方都没认全的呢!三姨娘总说世间有四海八荒,那得有多大啊!”少女眯起眼,仿佛是在想象着四海八荒的范围。 涂山云延看着少女,觉得这话说的确有一番深意——此刻的她,倒是有点像青丘的女君了。 “还有啊,我看书上说万物都有感情,其中最厉害的一种可以撼天动地的感情叫做爱情。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她转过头看着他,两只眼珠子在他脸上凝住了。 他摇摇头,摊开两只手耸肩。 “这个你可以问三姨娘,她肯定知道。”他说完,继续低下头剥种子去了。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苏醒了。 “我问过她,可是三姨娘说那是不好的东西!那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会伤的人遍体鳞伤……还会让活人的心死掉!”她说着冲着他张牙舞爪——可她实在不懂这话的意思。 在她的头脑里,一种可以撼动天地的强大力量应该是好的,就像她母后、天狐圣尊那样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才能一直保护着青丘。这样的力量怎么会是坏的呢?又怎么会让活人的心死掉呢? “哎呀,你看你眉头都拧到一块去了!”涂山云延抬起手想去抚平那紧皱的一团,又想到手上沾着剥种子的碎屑,于是,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拿出一块纯白的手绢仔细的擦了手。 “云延你活的比女孩子都精致!”千凝眼角瞟着那手绢说到。 “再精致不是还是得给你当劳动力。”涂山云延看了她一眼,眼底含笑的说到。 队伍一阵骚动,不远处的长老们都站起身来。千凝远远的便瞧见千翊双手托着一个精致的红色盒子朝这边走过来了。她从石头上跳下来,一溜小跑过去了。 狐后跟在千翊身后,眼眶有些湿润,再其后的几个长老也是一样的神情——一千年了,崆峒印终于可以归位了。 “哥哥!”千凝跑上前,仔细的打量着千翊胸前的盒子——红色的盒子是由一整块的晶石打磨而成的,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 千翊托着盒子的手有些颤抖,脸上的神情较刚才进去时也多了几分凝重。 她打手便想去摸一下盒子,大司命眼疾手快一把伸手过来挡住了,轻轻的摇了摇头。她收回手,看着临近的狐后。狐后温婉的笑了一下,眼神示意她不要乱动。 队伍回去的速度明显比来时快了,或许是因为暮色将近,也或许是因为所有人都急迫的想见证新帝君的诞生。只有千凝在队伍里拖着步子——天狐圣尊没见到!崆峒印也没见到!这一天她除了走的累了没享受到一丁点乐趣! 崆峒印被安放在长乐宫的九华殿里,由大祭司亲自带兵看守。 给四海八荒主人的请柬几日之前就已经都送到了,各方都会派圣使前来参与庆典——这不仅仅是一个新帝的诞生,更是沉寂了千年的青丘向天下的昭告。 所以,两日之后的新帝登基,必须是万无一失才行。 千凝走进长乐宫时,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跟平时有什么不同。涂山千翊和涂山千凝兄妹向来关系亲密,所以对于没事就往长乐宫跑的青丘女君,所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女君。”每个遇上她的人都尊敬的行礼,她只是微微点头回应。溜达着就到了九华殿外,目光匆忙的在两列排开的守卫身上掠过,心底犯了愁——她是打算溜进去看看传说中的崆峒印的——这么多人守着,要进去太难了。 “呦?女君怎么跑九华殿来了?少君这会应该在长乐殿里吧!”大司命苍老的声音不乏戏谑之意。 她笑着转过头去看着那一脸慈祥的老头,“嘿嘿,我就是路过……”抬起的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指了指前方,又重复到:“路过。”说罢便快步跑开了。 大司命半眯起眼,看着越来越小的人点,抬起一只手捋着花白的胡子——这小丫头不知道又想做什么,看来他不仅要挡外盗,还要防好“家贼”喽! 一走出那群人的视线,千凝便纵身一跃落在了大殿的戗脊上,身子贴着琉璃瓦,缓慢地挪动着步子,一点一点的移向了九华殿的阴面。估摸着位置差不多了,便贴着瓦片趴下。她抿嘴笑着挪开了几块,一缕光射了出来。扒着那空隙里往里瞧,殿里的大部分便映入眼帘了。 二十四个守卫面向八个方向分三层守卫着殿中九灵台上的宝盒。 “哇塞,这么大排场……”少女低低地细语。这么多人,她可打不过!可是,堂堂青丘女君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认输了呢! 目光落在两面摆置的编钟上,突然心生一计。比蛮力她赢不过他们,可是比速度就不一定了! 她从衣服里掏出两颗舍利来,这是她今天从涂山云延身上“借”来的。瞄准了一边的编钟,指尖一弹一颗舍利便向那编钟飞了过去,敲响之前,她又将另一颗朝另一边的编钟弹了过去。舍利因为巨大的推力被反弹到另一边,两颗舍利交互着乱飞,一时间整个大殿里都是杂乱无章的宫商角各音。 本来就神经紧绷的守卫听到这声音目光迅速的四下搜索着,可是却只看到两个小点四下飞着。 没有人注意他们身后一只白狐垂落下来,两只爪子抱住了那红色的盒子,在殿门被推开之前尾巴一用力就升回了屋顶上。心满意足的将瓦片归位,只听到下面混乱的人声。她轻巧的一跃便飞下屋顶,继续跳跃着闪身朝南边去了。 狐后听到崆峒印不见了的消息时,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而当她得知是千凝盗走了崆峒印时又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儿,她平时实在是把她娇惯怀了。她淘气,寻常小事上闹闹也就算了,这关乎青丘和帝君的大事,她却还这么放肆! “姐姐,你先别生气,凝儿拿了总比被其他人拿了的好。凝儿这孩子就是好奇心太强——她玩够了就送回来了。”纯狐三娘在狐后旁边安慰道。 千凝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她现在却是掉进了自身难保的境地——现在的她,坐在悬崖峭壁上生出来的一棵甘华树上。向下是烟雾缭绕的万丈深渊,向上是看不到顶的悬崖峭壁。 “哇……哥哥……母后……三姨娘……云延……你们快来救我啊……”她大哭着喊道,可是这崖壁上哪有人能听的到她的声音! 她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哥哥……母后……我错了……”她继续哭喊着。 就这么喊了大半夜,嗓子又干又涩,也有些嘶哑了。 她昨晚偷了崆峒印出来,就骑在未央宫外守门的石兽上打量那崆峒印。突然一阵黑风旋了过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手里的崆峒印便不见了。 她心头一惊,只看到那阵黑风旋着往南边去了。倏然跃起,身上的盒子滚落在石兽旁边她也不管,追着那阵黑风也向南边跑去。 穿林过渊,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那黑风突然停了下来,挑衅似的面向着她。 “你是个什么东西?快把崆峒印换给我!”她厉声叫到。那东西明明只是黑的一团,她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一只手从黑风里伸了出来,手里握着的正是崆峒印。她没有多想便向前一步伸手去抢。倒是一把将崆峒印抓进手里了,那黑风却突然消失了。 一脚踩下去她才发现刚才黑风所在的地方是悬空的,身体前倾朝空气里砸了下去。“啊!”她惊叫着扑棱着双手,直直的落了下去,期间她只记得是翻了好几个跟头的,然后就重重的砸在了这棵甘华树上。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她只知道凭自己现在的修为飞不到顶就得再次掉下来! “哥哥!”她抓狂的喊叫道。 (四)离狐少年 大司命,少司命,左右祭司,都带人出去搜寻一天一夜了也没有见到女君的影子。涂山云延不禁皱眉,千凝就算是好奇拿了崆峒印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不还回来。而且她既然敢拿肯定也不会是因为害怕责罚躲着。 她到底去哪了? 涂山千翊坐在九华殿里,手里握着那两颗捣乱的舍利,心头只觉得隐隐的不安。“千凝……”他已经由一开始的生气变成隐隐的担忧了。 “这么高……摔下去得成肉泥了吧……”千凝自言自语地说着,四肢紧紧的抱着甘华树的树干。四周的峭壁上洒满了绿色的藤蔓,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伏着委蛇什么的。 远远的,云雾里行来了一队人马。她两眼放光,也不管是敌是友便竖起上身挥舞着两只手臂,“喂!喂!能不能帮帮忙!救命啊!”她拼尽全力地呼喊着。身子剧烈的摆动,带动着甘华树摇晃起来。 “喂!救命啊!” “咔嚓”一声,她暗叫不好,身下的支撑力突然消失了——本来就不是多么结实的甘华树终于不堪重负的罢工了。“妈呀!”伴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惊叫,少女直直的向深谷里坠去。 “啊——”一路下坠一路尖叫,却没有如预想中的摔在地面上——一个柔软的怀抱将她整个人笼了起来。她惊慌失措的抬头,只看到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白色的发丝在风中飘扬着,有一缕被他肩头的几根黑色羽毛挂住了。那人带着她向上升去,一直升上悬崖顶,才慢慢的把她放在了地面上。她惊魂未定,只听得身后传来带点沙哑的男声:“司命。”她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身后居然站了一队人马。 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装扮,肩头点缀着几根长长的黑色羽毛。 身旁有人走过,带动一股冷气吹来。整个队伍缓缓的让开了一条路,她看着救她的那人走进队伍里。许久,队伍又慢慢合拢,一群人缓缓的走进云雾里,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了。 好奇怪的一群人! 五彩鸟空灵的鸣叫声提醒她暮色已至。“糟了!”她惊叫到——她出来已经一天一夜了,哥哥和母后他们肯定急疯了!挣扎着起身便往山崖下跑去。 长乐宫里,涂山千翊、狐后、司命、两位祭司、纯狐三娘都在,都是一样的凝重脸。今天已经陆续有各方的圣使到来了。后天就是登基大典,可是女君却带着崆峒印不知所踪! “哥哥!母后!”门外一阵骚乱,千凝一溜小跑的进来了。一群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跟拿针扎着她似的。 “我的小祖宗哎,您这可把我们急死了!”左祭司迎上来说道。千凝自知理亏,便低下了头。 “凝儿!崆峒印呢?”狐后厉声问道。 “在这儿……”本来因为悬崖上的事一心的委屈,听到狐后这么严厉的话语,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咽了口唾沫便去衣兜里掏着,可是翻遍了全身也没有崆峒印的影子。本来刚觉得松了口气的一群人见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凝儿!崆峒印呢?”三娘走过来问道,虽然语气是尽量的平缓了,但是还是掩饰不住焦急之意。 “我……我放在身上了呀!”千凝也是急得要哭出来了。突然想起刚才甘华树断裂,她落下挣扎的用力——会不会……崆峒印掉出去了? “三姨娘……我……”她哭丧着脸,心里明白这下她是真的闯祸了。 崆峒印确实是掉下谷底了。而且一路下坠一下子卡在了一棵树的枝丫处。 “砰——砰——砰——”树干被踹的颤动着。树下的少年一脚一脚的用力,心头的火气却没有消除半分。 “哎呀,楚连轩你就别拿那棵树出气了!人家小莲选刘家少爷是对的——你一个穷鬼拿什么跟刘大人的大公子比嘛!”旁边小光头的劝慰没有半分成效,反而有点火上浇油的意味。 楚连轩回过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便吓得瑟缩着脖子了。 “小莲说过——她非我不嫁的!”少年争辩到。小莲跟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情相悦。可是今天进城却听说小莲已经跟县令家的大公子定亲了——再过几天便要嫁过去了。 “非你不嫁?”小光头轻蔑地看着他,“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一个山野村夫,还指望将来能成什么大器嘛!”说罢,他抬手从旁边折了节草茎,张着嘴剔起牙来。 过了一会又说到:“人家刘家大公子就不一样了!他爹是当官的,他将来再不成器——他爹也一样能给他混个一差半职。小莲嫁过去,这一辈子怎么还不得是家丁婢女伺候着,好吃好喝的供奉着啊!” 见楚连轩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他便爬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也别不服气!要怪也只怪咱们命不好!谁让咱们没有个厉害的爹呢!”说完他又一愣——他忘了——眼前的人不是没有厉害的爹,是根本连爹都没有! 摇着头,他继续剔牙,一边甩着袖子,趿拉着脚上的草鞋去了。 楚连轩在树下发愣,猛的一脚又踢到树身上。“小莲……才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呢!”他自语道。 话语间,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砸了下来——正冲着他的脑袋就去了。 “谁!”他摸着被砸的生疼的脑袋叫嚷。打眼四周,树上,却也没见着有什么人。满心怒火的摸着头,眼角却瞟见栽进土里的东西。 他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拿在手上仔细的打量——居然是一块通透的玉石!上面刻塑有五个人形,四周玉龙盘绕,十分精致。他盯着看着,竟觉得那几条玉龙都是活的,恍惚间就在他眼前游动起来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丢的。 “轩儿……”远处的老妪在呼唤他。他抬起头就看到奶奶在冲着他招手,脸上有几分焦急。 “奶奶。”他应着,顺手将东西揣进了怀里,急匆匆的向老妪的方向跑去了。 听完千凝的解释,一群人都阴沉着脸。 “黑风……”左祭司忍不住蹙眉,其他的人却没有理会到他的。 “往南……你去的应该是断情崖——断情崖之下……是离狐县。崆峒印如果真的掉下崖去了……很可能会在那里。”三娘推测道。 这崆峒印带有强大的力量,若只是被哪个人族捡到了倒还好说,如果是被其他的什么捡到了那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是找回崆峒印,切不可耽误了帝君登基啊!”大司命说道。 “外边的人只当是女君已经把崆峒印带回来了——丢失之事切不可再外传——眼下各方圣使都已经到了,如果被他们知道了崆峒印丢失之事……只怕会生出事端来。”大司命暗指的便是魔使一伙人。 时隔千年,青丘新帝君登基,魔族居然也派了圣使前来恭贺——只怕恭贺是假,别有用心是真的。 “狐后和少君必须是万不能出什么差池的。大司命和我们要接待各方圣使……脱不得身去寻找崆峒印……”左祭司说着,看向涂山云延。 涂山云延心中了然——眼下各方圣使都在注意着青丘的一举一动,他们若是突然调动显眼的人离开青丘怕会引人猜疑。 他便向狐后和少君行礼,道:“狐后,少君,涂山云延请命去往离狐县寻回崆峒印。” “这……”狐后有些为难。涂山云延还不是成狐,按照族规是不被允许离开青丘的。 而且人世险恶,他独身前去恐怕…… “少司命没有出过青丘,对于人世间的事也并不清楚。恐怕有所不妥。”右祭司也有同样的顾虑。 “狐后,少君。”涂山云延恳切的喊道。 “好。”涂山千翊走到涂山云延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心知,眼下除了他,再没有更合适的人了。“但是,云延,此去人世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母后,我要跟云延一起去!”一直沉默着的千凝突然说道。 “千凝,别耍小孩子脾气!”三娘轻轻的拉了她的衣袖。 “我没耍小孩子脾气!事是我惹的,崆峒印也是我弄丢的,我应该自己负责!”少女倔强的仰着脸说到,两只小手垂在身侧紧紧的握作拳状。 “千凝。”千翊看着她,目光深邃。 “在崆峒印找回来之前,你哪都不许去!”狐后突然说道,愤怒溢于言表。 “可是……”少女还想说什么,三姨娘慌忙又拉紧了她的衣袖,小声叫道:“千凝!” 咬咬牙,她甩着衣袖跑出了门。 (五)人世之缘 离狐县。 大街上,人来人往。一路两旁,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小店里传来烤鸡的香气,引得周遭路过的人频频向店里张望。几个儿童嬉闹着跑过街间,转进一条巷子里消失在视线中……千凝的眼四处张望着——这就是她一直好奇的人世间! 狐后不许她离开青丘,但是她还是偷偷跑出来了——听话的青丘女君……那可不是她的做派! “小姑娘,来看看我这面具!”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向她招呼道。 “我?”她有些诧异,但还是听话的跑了过去。 “姑娘看看,这些面具有喜欢的吗?”那小贩一脸欢喜的说着。 她垂下目光,纤纤玉手滑过摊上排开的面具。小贩本来因为来了生意觉得高兴呢,却只见少女连连摇头。“这里面……是没有姑娘喜欢的吗?” 少女也不回答。 抬起目光,视线突然被摊后架子上挂着的一个狐狸面具吸引住了。“那个好看!”她兴奋的指着说道。小贩舒了口气——看来这笔生意大有做成的希望!便拿下了那面具递于少女。 千凝接过面具戴在脸上,又看向那小贩,“好看吗?”那小贩自是连连点头叫好,“太合适了!好看!” 她心满意足的笑着,转身便要走。小贩连忙隔着摊子一把拉住了她,“哎!姑娘您还没给钱呢!” “钱?”她回过头一脸茫然的看着他,“钱是什么东西?” 小贩被她问的一愣,心里头嘀咕——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钱是什么东西的?看这姑娘穿的也不错——也不是没钱的主,怎么…… 他蹙了眉,却还是指了指旁边摊上一个正在付钱的人,“哎姑娘,你看那人拿的就是钱啦!” 她看过去,又转回头来,“我没有那个……” “没钱你看什么面具!快还给我……别耽误我做生意!”这人翻脸跟翻书似的,伸手便要去拿千凝脸上的面具。千凝往后一躲,他就够不到了。“嘿你这——”小贩不满的嚷道。 千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刚才明明是你让我过来的哎!” “我……”那小贩一时哑口无言,“反正没钱就赶紧走!真是的!” 千凝努努嘴,突然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是没有钱……可是……”她俯身靠向小贩,面具下的眼紧紧的盯着那人的眼。小贩还想发作,但是看着这小姑娘的眼,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慢慢的飘了起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识越来越模糊,两眼也渐渐涣散了。 “现在我可以拿走了吗?”她问道。 “可以。”那人幽幽的回答。 “那就——谢谢啦!”千凝调皮的笑着,心满意足的转过身,一蹦一跳的向远处跑去——原来对人用幻术要比对狐狸用幻术简单多了! 情不自禁的哼着小曲往前溜达着,心里却犯着嘀咕。这离狐县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她这一时半会还真理不出头绪该去哪寻找崆峒印。 正想着,就听见前边传来了吵架的声音。 她好奇,便也跟着人群挤过去看——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商贩在吵嚷。 那少年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却周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千凝打眼细瞧他,忍不住咂咂嘴。 少年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高的扎在脑后,几缕调皮的碎发在额前支棱着。一双剑眉,长长的拖着隐入青丝中去了,其下是一双四角凤眼——眼神倒也是凌冽的很。再下边是那英气十足的鼻子,最底下是因为愤怒抿成一条线的嘴……这俊朗的面孔,放在青丘,恐怕真得跟她哥哥涂山千翊不相上下了。 再看向商贩身后的店铺,门上挂着的牌匾写着“兴隆典当”。她倒不知道这地方是干嘛的。 “我实话跟你说,你这东西就是不值钱的,你要是押这就值这个价——多了一分没有!”那商贩扯着嗓门喊道。 少年对他的话显然是不相信的,“好啊!那我去别家看看!”说着便想从商贩手里拿回自己的东西,那商贩却一收手让他扑了个空。 “你可想好了,现在当了还值这个钱……要是回头再来找我……那可就没这个价了!”商贩挑着眉说道。少年踌躇了一下,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向前伸了手夺回了商贩手里的东西。 千凝觉得饿的慌便想走,眼角一瞟却突然看清楚了少年握在手里的东西。骤然间瞪大了两眼——那是……崆峒印! 那商贩扯着嗓子重复着刚才的话,少年却没有半点犹豫的离开了。 “喂!”千凝拨开前边挡着的人,想追上那少年的步子。可是等她从这边挤到那边,那人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左右张望完,她又转过身朝渐渐散开的人群里挤去。挤到商贩面前,她直直的看着他,“喂?老头!” 商贩四下看看,仿佛是不确定眼前的小姑娘是不是在喊他。“别看了就是你!”千凝没好气的说到。 “你叫谁老头呢!”商贩不满的嚷嚷着,“我这正当壮年!” 千凝看着他秃了三分之二的头发,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大叔……”她看着他,忍不住生出几分同情来。“那个……刚才那个卖东西的人……您认识不?” “认识啊。”他看着她,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那您能告诉我他是谁吗?”商贩狐疑的看着她,不明白这么一个小姑娘打听那个人干嘛。抬起手伸到她的眼前,张开五根指头,他将脸向旁边一扭。千凝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愣。商贩不耐烦的摆动着五根手指。千凝也抬起手来看着自己的手指。 商贩实在等的不耐烦了,“看什么呢!”抬起下巴向旁边正在付钱的人一指。千凝这才反应过来——这商贩是想要点好处。 她笑着,两只手缠在胸前,指骨被掰动的咯嘣响。“大叔……您就告诉我吧!”她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明明是很温柔的话语愣是让听的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少女笑着,一步步向他逼近。 商贩骤然变了脸色,咽了口唾沫——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还是祥装镇定,“算了算了!姑娘我就告诉你吧!”他摆摆手,“刚才那个人叫楚连轩,是个山野村夫,家吧……好像就住在离狐县最北边顶高的那个山崖下边。” “哦——”少女若有所思的说到,“谢谢啦!” 转身走出去了几步,她又转过身来看向那商贩,喊道:“大叔,虽然我没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三日之内,你们家必定生龙降凤!但是,以后你要多做点好事,别老想着占便宜!”说罢便一蹦一跳的去了。 商贩挠着头,不解的摇头。他已过不惑之年却一直没有儿女,今年这媳妇好不容易才怀上,算着日子倒是时日也差不多了。 可是,这小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老卢!”正想着却见他邻家的阿婆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身上,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阿婆!你这又是干嘛!”他只当她是又神经了。 “告诉你件大喜事!”他一怔,脑子里回响着刚才少女的话,瞪大了眼。“你媳妇生了!还是俩呢!” “俩?”他抬起手伸出两根指头却忍不住的颤抖着。 “俩!”对面的老妇重复到,“一龙一凤!” 他看向那少女的消失的方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着拜了几拜。 一路溜达着往离狐县北边而来。虽然说起来这野间也隶属于离狐县,但是出了城门,这一块基本上已经是没什么人烟了。 见四下无人,她便幻化回狐形。毛茸茸的尾巴在空气中摇摆着,她抖了抖全身的毛发,一下子钻进草丛里去了。 草丛向两边分开,动静惊扰了停在花朵上的蝴蝶。 她停下了步子,坐下身子去看挡在她眼前的那朵黄花。 青丘的花不仅长得精致而且周身散发着灵气,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而这朵小花跟青丘的花比起来真的是太丑了,可是于她却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在吸引着她? 她伸着鼻子去嗅,那一阵芬芳从鼻腔涌入肺部。刚才被惊扰了的蝴蝶重新落了下来,趴在她的鼻子上跟她对视着。她眨眼,它又倏然飞起,向更远处去了。 这人世间,对于青丘就像一片荒野,可是这荒野里所有的生命体都在表现出他们独特的生命力。 也许,正是因为触碰不到,所以才有了期待,所以才有了想去触碰那份期待的勇气。就像这朵花,就像那只蝶,尽管他们生命短暂,但是却一直在追寻…… (六)九尾灵狐 远处升起一股炊烟,她估摸着离自己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重新跳出草丛,视线里已经竖起了几间简陋的茅草屋。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妪正站在门口张望着。 她重新化为人形,一步一步的朝那老妪走去。“是轩儿吗?”那老妪眼睛已经不太好了,远处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待临近了,她才稍微看清了她些,“姑娘?您……” “奶奶,我是楚连轩的朋友。”她说道。那老妪一听她是楚连轩的朋友,便热情的邀她进屋。 “奶奶,不用了!”她连忙摆着手,“那个……楚连轩在吗?” “轩儿今天去城里了,还没回来呢。”老妪说着,又将她往屋里谦让。千凝推辞不得,便进了院门,但只是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 “奶奶,您忙您的,我自己在这等着就行!”千凝看着给她端来茶水的老妪说道。她只是温柔的笑笑,又要去给她倒水,她连忙抢过茶壶自己倒了。 这个老奶奶倒是给她一种亲近慈祥的感觉。 “奶奶,这附近就只有你们一家住户吗?”她好奇得问。 老妪笑笑,回应到:“现在是只剩我们一家了。” “现在?” “以前啊还是挺热闹的,只是后来陆陆续续都搬进城里去了。”老妪向她解释。 “那你们为什么不搬走呢?”她估计了一下,这到离狐县城脚力来回得大半天呢。 “哎,进城就得重新选地方盖房子——我们哪有那个钱啊!”老妪苦涩地笑笑。 从前在青丘,千凝对“钱”这种东西是完全没有概念的。今天走了这一遭,她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想在人世间过日子,没钱绝对不行! 暮色的帘子渐渐垂了下来,老妪到旁边的间里烧火做饭去了。“姑娘你饿了吧?”她喊道。千凝被她这么一提醒,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厨间飘出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更加重了这种感觉。 可是碍于面子,她又违心的应道:“奶奶,我不饿。”偷偷的,咽了口口水。 “奶奶,我回来了!”院门外传来响亮的男声。 “哦,轩儿,你有朋友来找你!”楚奶奶在厨间喊道。 楚连轩看着眼前陌生的少女愣住了。他一直觉得小莲是离狐县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可是跟眼前这个少女一比,反倒没得说了。 他在记忆里搜寻着,确实不曾记得有这么个朋友。 “楚连轩!”少女跳起身来,拉着他便出了院子。直到走出一段距离确定楚奶奶不会听到看清他们了才停下了步子。 “我们认识吗?”少年皱着眉头问。 “不认识,但是你拿了我的东西!”少女插着腰喊道。 “我?”少年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 “对啊!快点把崆峒印给我!”少女叫嚷着,伸手便要去少年身上摸索。 “喂喂喂!你干嘛!”少年慌乱的躲着。 “快给我!” “什么崆峒印?”他一头雾水。 “就是你今天跟那个老头吵架时拿的那个!”少女解释道。 少年恍然大悟,却又狐疑的看着少女。“我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少女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倒是看的他十分不快! “我……”千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就是我的!是我前日弄丢的!”她又嚷道。 “前日?”少年轻笑,“那绝对不是你的了。” “为什么?”少女惊呼。 “因为这东西是我四日前捡到的!” “哎?不对不对是四日!”她慌忙改口。 她居然忘了人世间的时间和青丘的时间是不同的。就像“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说辞,青丘的一天是人世间的九天——“乾玄用九,乃见天则”。 少年轻蔑地一笑,“呵,听你这样说我更不能相信是你的了。” 千凝已经要抓狂了,她一把掰过少年的身子,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觉得莫名其妙,却也还是直直地看着她。 大眼瞪小眼的过了许久,千凝已经由抓狂变成郁闷了——她的幻术……对他怎么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的眸子像两个黑洞,眸底的深处是一片虚无,给她一种在面对一个死人的感觉。可是眼前的人有血有肉又是那么活生生的。 她放开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楚连轩被她看的实在不自在了,便不满地问道。 “那个东西真的是我的……”千凝低下头,声音也低低的。倏然间,又抬起头看着少年,“你知道青丘吗?我是青丘女君!” 少年双手抱胸看着她,他严重怀疑对面的人其实脑子有些问题。 “我……我是九尾狐!”她喊道。 “你说完了吗?”楚连轩不耐烦地看着她,不屑的一瞟,掠过她向院子走去。 “我真的是九尾狐!”少女嚷叫着。 他停下步子,本来因为小莲的事他已经够烦的了,又遇上这么一个神经病!“你……”转过头,瞳孔却倏然放大了。 “妈呀!”他惊叫着想后退几步,两脚却缠在一起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两只手撑在背后,他用力地咽了口唾沫。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只纯白的狐狸,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它的身后飞舞着。它歪着头看着他,好像对他的反应表示很满意。 “我说了我是九尾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相信狐狸会说人话。 “喂!你现在可以把那东西给我了吧!”她喊道,站起身向他走近了几分。 他手脚并用的往后退着,“你……你先……变回去再说!” 白狐停下步子,一道冉冉升起的白光环绕着她,最终将她整个吞没了。很快那光又缓缓散去,原先那个妙龄少女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她走过来,向地上的人伸出手,扬着下巴,“害怕了吧!”楚连轩没有接少女伸过来的手,自己爬了起来,转过身慢慢的走开了。 “喂!你还没把东西给我呢!”少女跺着脚喊道。 楚连轩转过头来,邪魅的一笑:“你只是证明了你是只九尾狐——又没有证明那东西是你的!” “你——”少女抓狂的跺着脚,“啊——” 走出不少了的少年想到了什么似的又突然回过头来冲她喊道:“要不……你帮我个忙我就把东西给你!” 少女愣愣地看着远处的人。“好,只要你把东西给我!”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追了上去。 “你叫什么?”他问。 “涂山千凝。”她回答。 “我叫楚连轩。”他介绍道。 “我知道啊。”少女丢过来一个白眼。 …… 楚连轩看着饭桌上的少女目瞪口呆。楚奶奶好意留她吃饭,可是她一个人已经把所有的饭菜洗劫一空了——看她的表情,还大有没吃饱的意思。 “啊——奶奶你做的太好吃了!”少女嬉笑着看向一旁的楚奶奶。 “好吃啊,那我再给你做点去!”楚奶奶说着又起身出去了。 楚连轩看着菜汤都没剩一点的几个盘子,一脸黑线地扒了几口碗里的米饭,“传说中狐仙不是吃仙草饮甘露的嘛!” 少女刚好扒完一碗饭,便放下碗筷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第一,我不是狐仙。狐族按照修为的深浅分为五种,分别是灵、妖、魔、仙、天。” “那你是哪种?”他看着她,好奇地问。 少女挠挠头,又低下头难为情地说道:“灵。” “哈哈,原来你是最低级的啊!”果然,换来的是少年的耻笑。 她只是不满地嘟着嘴,却无力反驳——她也郁闷啊,跟她一起长大的小狐都已经是妖狐了,资历高的甚至是魔的级别。可是她偏偏就是不长进! “哎呀,我还有第二点要说呢!”她不满地看着他。 “你说你说!” “第二,你说的是你们所谓的神仙,狐族既属于神仙又不属于神仙。” “嗯?”他不是很明白。 “对于你们来说,只要有神力的都会被归于神仙。青丘狐族是,天族也是,鬼族也是,魔族也是。但是严格说起来你们的神仙主要还是指天族的。” 楚连轩显然还是不明白。 “算了!解释不清楚的!”少女摆摆手,又冲外边喊道:“奶奶,饭菜快好了吗?” 楚连轩倒是被她这不要脸的吃货精神再次逗笑了。“你不是说自己是什么女君嘛!居然还这么不要脸……” 少女正襟危坐,轻咳了两声,一脸严肃:“人这一生有两件事是不可辜负的!一件就是好吃的!” “那另一件呢?”他看着她问道。 少女思考了一会,吐了吐舌头,“还没想到。” 他倒是羡慕她这单纯的样子。 老人们常说,狐狸是一种狡猾奸诈的生物,由狐狸幻化成的女子更是扰乱天下的祸水。可是眼前的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常言中狐狸精的样子。 “对了,你要我帮什么忙?”她突然想起来。 “明天你就知道了。”少年却卖起了关子——明天他要去做一件大事! (七)新嫁娇娘 青丘临华殿内,灯光灼灼。七弦之音,若断若续,游丝一般流动着,散入云霄天外去了。几位舞伎身姿绰约,在大殿中央的地毯上翩翩起舞,水袖悠扬,飞出又收回,仰起又落下。周遭的一群人渐渐醉眼迷离了。 今晚,青丘少君在此宴请各方圣臣。 “哎?久闻青丘狐族的女君是一绝色,今晚怎么没见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圣使问道。 一旁作为陪的左祭司笑着回道:“女君年纪尚幼,玩心一片,狐后怕她任性怠慢了诸位,便留她在宫里读书去了。” “读书?”那圣臣微微一笑,却是意味深长,抬起的一只手把玩着肩头点缀着的几根黑色羽毛。 天蒙蒙亮,千凝便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了——昨晚没地可去的她就直接住在楚连轩家里了。 她揉搓着双眼,跳下床,刚打开门,楚连轩便一把拉了她出了门。 “走。”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便听到他命令般的话语。 “啊?去哪?” 楚连轩不答话,不过看起来应该是要去离狐县城。 被凉风吹的清醒过来的千凝懒洋洋的看着拖着她的少年,又猛的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手。 “你这样走太慢了!一会你坐在我背上。”她说道,也不等对方回话已经幻化成了一只半人高的白狐。它趴下身去,好让他能爬到背上。 “哇!”少年一脸惊奇的看着眼前的巨物。“你不怕有人看到吗?”他又问道。 “你再不上来就真的会被人看到了!”她不耐烦的喊道。 他爬上去,感觉身下的毛软软的。一阵风吹的一片白毛扑在他的脸上挡住了视线,他慌忙的抬起手在脸上扒拉着,“喂!你这毛该剪剪了!” “你还嫌弃呢!”白狐不满的晃了晃身子,他连忙一把抓紧了周遭的毛发。 “记住!这是你人生的巅峰——你坐着的可是青丘女君。”话音未尽,白狐猛的窜了出去。 “啊——”少年惊慌失措的叫着,两只手使劲抓着面前的白毛。只听得耳畔风声猎猎作响。 有了坐骑果然是快,不一会,他们已经在离狐县城门外了。少女突然变回人形,楚连轩还没反应过来的便身下一空,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你……”他摸着被摔得生疼的屁股——昨天的疼还没过去呢! “你来这搞什么?不会是又想打崆峒印的主意吧!”她惊叫道。 “你说的那东西我昨天交给奶奶了。”他才不在乎那是个什么东西呢,他在乎的只有那个人。 进了城,他领着她穿过熟悉的街巷来到一个大门前边。门上贴着崭新的喜字,门头挂着红色的长凌,门两边缀着红色的灯笼。看来这家应该是有新嫁娘要出阁了。 “你能让我见到小莲吗?”他看着她问道。 “小莲是谁?”她反问。 楚连轩低下头又抬起,“她……是这家小姐,是我的心上人!” “心上人?”千凝一歪头,心上……还能住人吗? “反正你让我见到她就是了!”少年不想多做解释了。 “哦,那简单!”少女拉着楚连轩便要往门上撞。 “你干嘛?这门关着呢!”他惊叫。少女眼底含笑,只是带着他往前走。他两眼一闭,再睁开时居然已经是在小莲的闺房里了。 镜子前的少女上了红妆,也着了红装,整个人也被映的红红的。 “小莲……”他难以置信的开口唤道。 镜子前的人猛的转过头来,吃惊的看着他,也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连轩?” “小莲。”他走到她身边,蹲在她旁边看着她。“你真好看!”憋了许久却只说出来这么一句来。 “你怎么进来的?”小莲苦笑着问。 “这个……”楚连轩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小莲,你是不是被你爹逼得?要是那样的话我今天就带你走!我们走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一起过我们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少女打断了,“连轩,你别傻了。”她深情的望着他,“我不是被逼婚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你说过非我不嫁的!”少年喊道。 小莲低下头沉思了良久又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连轩,我是说过这话,可是那时候我们都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他看着她,笑的苦涩,可是却还是不甘心的追问:“那……你以前说喜欢我都是假的嘛!” “我是喜欢你!可是那跟我嫁不嫁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吗?” 少女沉默了,看着眼前的少年,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解释下去。说喜欢吗?也有。说在乎吗?也不是零。可是这并没有达到要两个人相守的程度! “小莲,我是真心的喜欢你。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可以努力啊!等将来……” “等将来!将来是什么时候?我人老珠黄的时候嘛!”少女突然暴怒起来。 他愣住了,目光突然变得很冷,冷冷的看着她。“你就是嫌弃我什么都没有!”他冷笑道。 “对。”她也直言不讳,“你什么都没有,刘家有钱有权有势什么都有!这就是区别!” 他实在不敢相信,他一直深深喜欢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让我断了念想……亏我还这么傻的……”少年无力的说着。 她承认,她是有自私的,她喜欢被人喜欢着的感觉,她已经习惯他对她的好了。如果她今天没有嫁人,也许这份自私还会延续下去。可是今天她嫁人了,就必须要断了这一切了! 小莲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说道:“连轩,我很认真的跟你说一句,楚奶奶抚养你不容易,你有这些闲情不如多去想想怎么让她的晚年过得更舒坦一些!”她别过头不去看他。 楚连轩一愣,缓缓的站起身来,“不劳费心了。” 转过身游魂般的走到窗户边,他看见远处桥上接亲的队伍。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一脸喜气。队伍前后跟着的几个人发了一路的喜糖。 如果今天迎亲的是他,恐怕连那样一匹马都拿不出来吧。 千凝一直隐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这会慢慢的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也寻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好像从两个人刚才的争吵声中又听到了“钱”这个字——这真是个好东西,可以让活人变脸,可以让良人分飞…… “我们走吧。”他说道。 千凝拉起他的手,传来的是刺骨的冰凉。飞身出了窗户,她最后回过头看向梳妆台前的女子——她正两眼茫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又看向身边的少年,有一滴泪从他脸上滑了下来。她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敲击了一下,很轻的一下。 她跟着他在城里游荡到日上三竿。大街上的迎亲队伍已经重新返回来了。她努力踮脚,探出人群去看——新郎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长得倒也有几分秀气。高头大马配着红色的大花衬的他精神的很。其后的八人大轿里坐着今日的另一个主角。门帘挡住了新娘,但是从被风吹的抬起的一角看去,里面的人风姿绰约。 她看看迎亲的队伍,又看看身边双手握拳的人。“喂?要不要去喝喜酒?”她问道。 他拉回视线茫然的看着她。猝不及防得被她拉着陷进人群里去了。 这婚宴就置在刘府里。一系列复杂的礼仪过了,两位新人握着牵红进了正堂。高堂的位置上端坐着刘老爷和刘夫人。 千凝拉着楚连轩悄悄地在门旁的位置站下了。一对新人三拜礼成,要入洞房时,她却突然高声喊道:“连轩,我们也快点成亲好不好!” 她这黄莺出谷的般的嗓音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勾了过来。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新娘子显然也是一震。 “哎,我觉得能嫁给你真是太幸福了!”楚连轩一脸茫然的看着身旁的少女。少女倒是极其乖巧的挽住了他的胳膊,小脑袋靠在他的胳膊上。 在这旁人看来是好不甜蜜的一对! 那新郎官的眼,也不顾旁人的目光,直直的凝在少女身上——哪里冒出来的这样一位绝色娇娘! “连轩……”嗲嗲的一声。另一边的新娘子猛的掀开了红盖头,一脸气愤的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千凝觉得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是要撕了自己,可是她还是得意的笑笑——目光终究是杀不了人的。 更让新娘子气愤的是,握着牵红另一头的新郎已经看痴了,手里的牵红掉到地上了都没有半分察觉。 “连轩,我想吃奶奶做的饭了,我们回家吧!”她说着,目光炫耀似的瞟向已经把红盖头攥成一团了的新娘子。 楚连轩看着那边的新嫁娘,咬了咬牙拉起千凝的手离开了。 (八)意外之祸 青丘的天,东边翻着鱼肚皮般的白色。昏暗的天色下,一袭紫色衣衫的女子两只手捏了埙曲放在嘴边,低沉的曲子流出,一半是沧桑一半是哀婉。曲子在天地间回响,衬的这将明未明的天地更加的沉寂了。 一曲结束,余音却还在耳际回荡。她吹的入神,竟没有注意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姑娘的曲子吹的太棒了!”那熟悉的声音,再听见居然已经间隔千年。她微笑着回过头,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那双眼睛却已经无比陌生了。 黑色的衣衫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肩头的几根长长的羽毛也在风中颤抖着。那一头白发和惨白的脸跟这一身的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下魔族圣使银灵子。”那人恭敬的施礼自我介绍。 “纯狐女嫣。”她恭敬的还礼,心头一阵酸楚——他果然不认得她了。 银灵子笑起来,那笑容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什么温度,“原来是纯狐三娘!久闻三娘精通各艺——百闻不如一见是真的!” 她一怔,听得这话如此的耳熟。 “圣使怎么醒的这么早?昨夜的宴席散的可晚了。”她笑着问道。 “说出来姑娘可能不信,这曲子……我觉得似曾相识。” 她抬起视线看着他,期盼着他再说点什么。 他却闭上眼沉默了。许久,慢悠悠的哼起刚才她吹的那个曲子来。 “这曲子名为《青丘》,据说是多年前榣山的太子长琴初次来青丘时,有感而发创作的。”三娘解释道,目光落在渐渐明朗的天际。 “太子长琴?怪不得听起来如此沧桑……”他半眯起眼,看向远处竖立着的一颗菩提树。 青丘虽为至灵之地,可是向来不养菩提——这棵树能在这里长成也是怪异。 离狐城外。 夜色笼罩着原野,千凝静静地跟在楚连轩的后边——她难得这么安静。 不过,这样的安静确实不适合她——这样一路,能把她给憋死! “喂!”她绕到他前边,双手背在身后倒着走着。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也不用等对方回话,她便自顾自的讲了起来:“从前有个人问女娲娘娘,‘女娲娘娘,您为什么做人的时候要分为男女啊?’。女娲娘娘回答说,‘因为我想知道男人和女人哪个更厉害’。然后那人就又问女娲娘娘,‘结果呢?’。” “你猜怎么着?”她问对面的少年,少年只是发愣的看着她。 “女娲娘娘叹了口气说,‘哎,我又补了一回天’。” 说完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然,这是她编造的。不过,要是被女娲娘娘知道她这样说她,不知道会不会也跟有苏妲己一样被派到哪个昏庸人君身边背负好多世的骂名哦! 楚连轩看着她,一点笑意都没有。 她咳了几声,尴尬的收回笑意,目光四下游离。 “你不用安慰我。”他说道。 “开玩笑!我青丘女君怎么会安慰别人呢!”她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无处安放的两只手身前身后的摆弄着。 他却上前一步将她揽进了怀里。她虽然看不到他的脸,但是直觉告诉她他哭了。她抬起手又放下,然后又抬起,最终落在了他的背上。学着三姨娘安慰她时的样子,两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哎呀,女娲娘娘创造男人和女人就是为了互相伤害的嘛!”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劲。 “我的意思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安慰到他——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安慰她的,她哪里会安慰人嘛! “谢谢你今天帮我!”他放开她说道。 “有什么好谢的……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少女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抬起手一拳捣在少年胸口。 这一拳下手有点重。 楚连轩摸着胸口,脸上的表情因为疼痛微微扭曲着。“你真的是女的嘛!”来自灵魂深处的发问。 “可能……是吧……”少女甩甩被反作用的力搞得也有些疼的手,一边扪心自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一起大笑起来。 “你真的不像个女的!”他肯定的说道。 “你也不像个男的!”她反击道。 “我怎么不像个男的了!” “你看,你刚才还哭了呢!” “我没有!” “明明就有!”…… 吵吵嚷嚷的一路,一天的不快仿佛也随着这四散的笑声飘散了。在月亮升得老高了的时候,两个人终于回到了楚家的小院。 屋里黑乎乎的,想必楚奶奶已经休息了。 “其实,有这么个小院子过日子也不错啦!”她环顾四周说道。 “那是因为你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你要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不出一个月就烦了!”楚连轩反驳道。 “神仙羡慕人间,人们却羡慕神仙。要是偶尔可以交换一下身份生活的话就好了。”话语间,她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灵力,但是一瞬即逝。 轻轻蹙眉——是自己的错觉吗? 楚连轩笑着进了屋,扑面而来的却是浓浓的血腥味。一颗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不详的感觉盘绕在心头。“千凝?”他叫道。 少女闻声跑进了屋子,四下环视却愣住了。 狐族的眼跟人眼是不同的,他们的视觉极度灵敏,即使是在一点光亮没有的夜里也可以看清楚一切。而眼下,她看到的却是满屋子被翻动后的狼藉和……躺在血泊中的楚奶奶。 楚连轩看不到这一切。他摸索着想去点灯,屋里的摆设他自是熟悉的很,却还是被横在脚下的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了。打手去摸地下绊倒他的东西——那居然是一条腿——人腿! “奶奶?”他试探着喊道。却没有人回应。 “奶奶?”他提高的音调,环绕着他的还是死一般的沉寂。 “奶奶!”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千凝扑了过来将他拥进了怀里。“连轩……” 他也不挣扎,任由她抱着,嘴里不停的重复着:“奶奶……” …… 天亮了,荒野里新添了一座孤坟。 楚连轩跪在新坟前,两只眼空洞无神。 崆峒印再次不见了,搭上的还有楚奶奶的一条人命。千凝站在他的身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种深深地无力感环抱着她——她找不回崆峒印,千翊就没法登基成为帝君,也是因为崆峒印,楚奶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如果她没有因为好奇偷拿崆峒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两行泪落下来,砸进土里。 “对不起。”她说了第二遍。只听到他冷冷的声音传来,“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我……我不知道……” “千凝!”一阵白色的风旋来,落在她的身边,那熟悉的声音——是涂山云延。还未等她开口,他已经一掌拍在了她的脑袋上,“你让我找的好苦啊!”绕到少女前边才看到她满脸的泪水。“怎么了这是?”他关切的问。 千凝扑进白衣少年的怀里,放声痛哭起来。 “你别哭啊,怎么了?”他追问道。 “崆峒印不见了……楚奶奶……楚奶奶也……”他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又看了一眼那新建的土丘,心头已经明朗。 “千凝,你现在必须跟我回青丘!”他抱着怀里的少女说道。 她离开他,怔怔的看着他,“可是……崆峒印……” “天狐圣尊要见你!”他一脸严肃的说道。 “天……天狐……圣尊?”她看着他,仿佛以为自己刚才听错了。 “天狐圣尊,她指名要见你。所以你现在必须跟我回青丘。” 她放开他的手,跑到地上的人身边:“连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青丘?天狐圣尊是青丘最厉害的人,她可以通晓天事……也许……不对!她一定知道奶奶是被谁杀害的!” 他抬起头,茫然的望着她。 “千凝!人类是不能随便进入青丘的!”涂山云延在旁边提醒道。 “他不是人类!”少女喊道。她看着楚连轩,斩钉截铁的重复到:“他不是人类!” 地上的男子一愣,不解的看着说话的人。 “云延你看着他的眼睛——你能感受到人应该有的全部气息吗?”这是她一直在纠结的一个问题——他明明有着人的驱壳,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该有的全部气息! 而且,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之间是会有一种看不见的链接的。但是在楚连轩和楚奶奶之间她一点都感受不到这种链接。 涂山云延走过来半蹲在楚连轩的身边,纤长的手托起少年的脸,紧紧的盯着那双眸子。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涌上来,是人——又不是人? “那他是什么?”涂山云延问道。 “我不知道。”少女看着眼前的人的那双眸子,那空洞洞的眸底,仿佛藏了一个冰窖。 “所以,让他跟我们回去!我相信天狐圣尊这个时候要见我……她肯定是知道什么!”她看着对面的人,捧着他的脸逼着他看向她,再次郑重的问到:“云延,你要跟我回青丘吗?” 楚连轩犹豫了片刻,突然很认真的点了下头。 (九)天狐圣尊 三个人刚踏入青丘,就被那深沉的曲调吸引了。 “三姨娘这一支曲子吹了一千年了……”千凝幽幽的说道。自她记事起,三姨娘就常常坐在长宁殿外吹这个曲子。有时候,她还会吹着吹着就哭了。 她一直觉得是个自己俗人,识不得乐曲的好坏,但是每每听到这首曲子,都会觉得很悲伤,心里很疼。 路过长宁殿,远远的便看到了殿前的两个人——紫衣的女子是三姨娘,那个黑衣的人……千凝觉得身影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人转过身来时,她立刻认出了他——是那天在悬崖上救她的那个人! “不过……”银灵子转回在那菩提树上挂了许久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人。 “不过什么?” “我听过的这曲子……”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响起的女声打断了。 “三姨娘!” 千凝站在两个人中间,倾着身子两边打量着。两只手挽上女子的胳膊,她往女子近处一跳,却看向对面的人。“你还记得我吗?”她冲那人喊道。又看向她三姨娘,“三姨娘,他就是我说的那天在悬崖上救了我的人!”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先开口了。“原来是青丘女君。”他抬手举在额前行礼。 “你怎么知道我是青丘女君的?”千凝问道。 那人轻笑,“青丘狐族能与纯狐三娘这么亲密的小狐恐怕除了女君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这人对青丘的事还挺了解的嘛!”千凝嬉笑着说道,这会儿倒一点不急着去见天狐圣尊了。 “千凝!不得无礼!这是魔族圣使银灵子。”三娘向她解释。 “魔族……”千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千凝……”涂山云延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便挪步子过来牵了千凝的手。 “这位是青丘少司命涂山云延。”“这位是魔族圣使银灵子。”三娘在中间互相介绍着。 显然,气氛只是更加凝重了。 “千凝!”第三个声音登场——三娘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她看到他时,不禁皱了眉头,压低了声音责问道:“千凝!谁允许你随便带人类进入青丘的!” “他不……”千凝想辩解,却被涂山云延一把拉到了身后,手心示意她注意旁边的魔族圣使。 银灵子看到楚连轩,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 “三姨娘,圣使大人,我跟千凝还有事,先告辞了。”涂山云延说罢便一只手拉了一个继续朝长乐殿走去了。 掠过银灵子,楚连轩突然觉得一丝熟悉,以至于走出去了好远他还是没忍住的转过头来看他。他正背对着他们跟那紫衣女子说话,可是他总觉得那人的背后是长着眼睛的——那双眼就在直直的看着他,甚至……在跟他说话! “青丘女君果然是一绝色。”银灵子说道。三娘只是轻笑,却并不答语。 “女君今年一千多岁?” “一千刚过。” “我们少君今年刚满一千六百岁——跟女君年纪上也很是般配啊!”银灵子笑着说道。 “女君年纪尚幼,这般配与否还是得等她成年以后再说了。”她就知道,魔族不会安多么好的心——女君还未成年,他们倒已经打起主意来了! 长乐殿外,千翊肃穆的站着。看到云延带着千凝回来了便迎了上去,摸着千凝的头,目光仔细在她身上打量着,“千凝!你下次再这么耍性子我就不让你回青丘了!”他自然是满心的担忧。 少女自知理亏,低着头不说话。 目光瞟见两个人身后的人,千翊的眉头也是一紧,“千凝,这是怎么回事?” 千凝忙拉了楚连轩过来,“哥哥,他叫楚连轩,是我在人世间认识的朋友!” “千凝!这是青丘!人类是不可以随便踏足的!”千翊厉声说道。目光看向那瑟缩着的少年,四目相对,他居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类少年不简单。 “少君这事之后再解释。现在千凝回来了,我们赶紧去红竹林吧!”涂山云延见状忙插进来提醒道。 千翊却摆摆手,“不用了,天狐圣尊在殿里呢。” “什么?”涂山云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狐圣尊已经几千没出过红竹林了。就连千年前的那场战争,当时的帝君都没能请的动天狐圣尊出山。这会子,她居然跑到长乐殿里来了——只是为了一个小丫头? 殿门开了,狐后慢慢的走了出来。看到千凝,目光里混杂着道不明的感情,“凝儿,你自己一个人进去。” 千凝不解的抬手指着自己,“我自己进去?” 她之前是很盼望见到狐族传说中存在着的天狐圣尊。可是,现在却要她自己一个人去见圣尊……她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踌躇着,也不抬步子。 “千凝,你可是青丘的女君呢!”千翊看着出了她的担忧,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抬起的手在少女的肩头轻轻一按,“我们都会在这等着你的。” “嗯……”她点点头,目光从盯着她的众人身上扫过,提起衣襟一步一步的向殿里走去,脸上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她想象中的天狐圣尊,一直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青丘关于她的传说很多,可是真正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但是按照狐族的传说,她应该是活了很多年了的。 所以,当她站在那个听别人讲过无数次的人面前时,她却困惑的侧歪起脑袋。眼前的人,虽然确实是一头白发,可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这根本是比她三姨娘大不了多少嘛! 而且——这天狐圣尊长得也太好看了吧!一双凤眼正盯着手里的茶杯,半垂下眼帘,细长的睫毛便跟着落下了,秀气如山的鼻子,棱角分明的嘴唇——只是一个侧颜,已经好看的这么惊天动地了! “你怎么这么看我?很奇怪吗?”那人问道。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抬手掏掏自己的耳朵。她……怎么听到了一个男声? 他将手里的杯子举在胸前,转过头来看着她,脸上的笑很柔和,给人一种沐浴在春日暖阳里的感觉,“怎么?很惊讶吗?” 这下,她听清楚了——不是自己耳朵有问题——天狐圣尊是个男的! “嗯……您……您实在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她说的很坦诚,不好意思的摸着自己的小脑袋。 “是嘛。”天狐圣尊的两只眼弯成了一双月牙,他放下茶杯,又缓缓抬起手招呼她过来。千凝走过去,他便很自然的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他身边。 虽然他给她一种一点都不严肃的感觉,但是……天狐圣尊是个男的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 她直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的那一张绝色的脸,心里一个劲的叫嚷——没天理! 天狐圣尊是男的就算了,一个男的还长得这么好看!太没天理了!不过,也怪不得那些仅仅是见过他的人把他传做女子了! 他抬手摸着她的头,修长的指尖悄无声息的流过几缕灵气,一瞬间就被她吸走了。可她自己却一点察觉都没有,只是仰着脸看着他。 “你把崆峒印弄丢了——打算怎么办?”他低下头看着她说道。 “圣尊,他们都说您无所不知!那您能告诉我崆峒印现在在哪吗?”她恳切的问道。 他轻轻的摇头,“我不知道。” 少女眼里的一抹希望的火又被浇灭了。 “可是,我知道有个人可以帮你找到崆峒印。” “嗯?谁可以帮我?” 他看向殿门,仿佛目光可以穿透殿门看到外面的人。 “他就在门外边。” “门外边……”少女重复道——外边站着的……千翊?云延?……楚连轩? 狐后看到楚连轩,脸上却没有半分惊讶。她只是满眼的担忧,“翊儿,你先回去准备明天登基大典的事宜吧。” “可是崆峒印……”青丘帝君登基必须以崆峒印昭告各方,眼下崆峒印不在……这登基之事…… “这个你不用担心了,圣尊已经有了计策——我会跟大司命他们商量的。” 千翊担忧看着狐后,她也是一脸的倦容,想来这几天也都是没休息好的。 “云延。”她喊道,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楚连轩,“你安排他住下,千万别让他乱跑。” 涂山云延看看旁边的人——对狐后的反应更是觉得诧异。“是。” (十)绝色男宠 “圣尊,您说的是连轩吗?” 他只是轻轻的笑着,却不回答。 “连轩……他不是人类……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她看着他,渴望得到一个答案。 “非人,非神,非鬼,非魔。”厉害的人好像都喜欢把话说的高深莫测的样子。 “啊?”她一头雾水。 “他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她更不明白了。 “等你找到崆峒印时就会明白了。” “崆峒印……现在没有了崆峒印……哥哥就没法成为帝君了……”她想到这事,心头又是一阵悔意。 “非也。”天狐圣尊从袖中拿出来一个红色的盒子——跟那天那个装着崆峒印的盒子一模一样。“你打开看看。”他将盒子举到她的面前说道。 千凝小心翼翼的接过盒子,放在两腿上,偷偷又瞄了一眼旁边的人才伸手打开。 “崆峒印!”她惊叫道,一只手捂住了嘴。 “假的。”天狐圣尊说道,再次半眯起眼来。伸手拿了旁边的茶杯过来,撩拨开杯盖,一股清幽的茶香扑面而来。 “假的?”千凝不相信的捧在手里,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虽然她之前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但是她敢肯定的说——眼前的崆峒印跟那个绝对是一模一样的! “你看不出破绽的。”天狐圣尊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样子,不自禁的莞尔。心想,以后有这么个小丫头陪着他倒也不错! “就外观来说,是没有任何不一样的。这个……只是没有神力。”他说罢,抿了一口茶水。 “所以……你是打算用这个忽悠那群圣使啊?” 猛的被呛了一口,他轻咳了几声,将杯子放回原处,他转过头认真的看着她,“这不是忽悠。”“只是为了让他们相信崆峒印安然无恙而已。”他继续解释。 “那还是忽悠啊!”少女两手一摊的说道。 他一脸黑线,无言以对——这个丫头要是带回红竹林,恐怕没几天他就会被她给气死了! “原来天狐圣尊也会说谎啊。”少女幽幽的自语。 旁边的人深呼吸,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他忽悠人还不是因为她!要不是她好奇把崆峒印弄丢了……他至于冒着身败名裂晚节不保的风险忽悠人嘛! “等登基大典结束,你要去把崆峒印找回来。” “你肯定知道崆峒印在哪对不对!”少女突然盯着他说道。“你不告诉我是因为天机不可泄露!”她肯定的说着,连带着点头。 他苦笑,着看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少女,忍不住对他之前做的决定表示怀疑。 “喂?你就先住这吧!”涂山云延靠在门框上,满脸不屑的看着四处张望着的少年——他还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掠过涂山云延进门,楚连轩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床太舒服了! “喂?你记得别乱跑!”他提醒道。 那边的少年看着他,满脸不满,“你别老喂喂的!我叫楚连轩。” “随便。”涂山云延慵懒的打了个哈欠,眼角瞟见少年的侧脸,忍不住咂咂嘴——这娃娃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不过跟他一比还是有些差距的。 “你叫什么?”床上的人问。 “涂山云延。” “你是千凝的哥哥?”既然他们同姓,又这么相熟,他便这么猜想了。 “我是她哥哥?那我估计早就被折磨死了。”他说着,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一只手撑在床架上,他看着他。 楚连轩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两只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意。 他俯身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道:“我给你个忠告——别想打千凝的注意!”一字一句,倒是满是威胁的意味。 “哦……”拉长了的音调意味深长,他的一双眼在他脸上打量着。 涂山云延被看的不自在了便直起身子来准备走开。 “你是不是喜欢她?” 楚连轩来了兴致,一下子站起身来拉住了涂山云延的衣襟。却因为起的太急眼前一黑——紧接着身子向后张去。 涂山云延本来只是回过头不满的看那拉他的人,却猝不及防的被这股拉力扯着跟着倒了下去。 “云延!连轩!”少女喊着跑了进来,一眼看到的却是床上叠着的两个人。 “啊——”惊的一下子捂住了两只眼,她在嘴里不停的重复着:“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一只手挡着眼,一只手摸索着往外走,“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千凝!”涂山云延喊道,“不是你想……”便要起身,可是腰间衣襟上的扣子莫名其妙挂在身下的人的衣服上了。 楚连轩倒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还忍不住添点油加点醋,“完了完了,这下你可要解释不清了……” 涂山云延转过脸愤恨的看了眼身下的人,吓得楚连轩连忙闭了嘴。 摆弄了好久,那扣子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跟楚连轩衣服上的线分开。实在无奈,涂山云延敲定了念头——脱! 这方宫里的两个女婢听说涂山云延在这,一路说笑着便走了过来——想的是献个殷勤,没准就抱的美男归了呢! 可是一进门,两个人便傻眼了。 涂山云延趴在身下的人身上,刚解开腰带正要脱外衣…… “少……少司命……” “啊——”刺耳的女声划破天际。 涂山云延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了一跳。连忙脱下外衣跳下床来。看着那两个婢子,两只手奋力的摆动着,“不……不是……” 楚连轩身子都被压的麻了,坐起身来慵懒的撑了个腰。 “少司命……你……”一个婢女抬起手来指着床上的人——一个男的!还长得那么好看! 涂山云延左右看看,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解释不清了! 本来是青丘女君偷跑到人世间带回来了一个人类,传出去的却是少司命偷跑去了人世间还带了个绝色的男宠回来了。而且还有详实的故事情节的描述——据说,少司命在青丘待的无聊了,就幻化成狐狸真身偷偷跑去了人世间,结果因为中了猎人的箭受了伤,那个人类少年刚好路过救了他,还把他带了回家里悉心照顾,一来二去两个人暗生情愫…… “哈哈哈!”千凝听完涂山云延的解释,眼里都笑出泪来了。心里也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同情来——他这算不算替她背了黑锅! 远远的几个女婢走了过来,看到石桌旁的三个人,小声的嘀咕着。碍于礼数,还是向他们施了礼,偷偷的把目光落在涂山云延身上,却是意味深长。 待那几个婢女走远了,千凝才凑到涂山云延旁边说道:“完了——你的老相好们看来都打算对你‘敬而远之’了!”涂山云延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又连忙把身子往另一边顷去了,一只手搭在楚连轩的肩上,转过头看着他,“云延以后要是娶不到媳妇了——你是不是该对他负责啊!” 楚连轩看向涂山云延,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又不是我先动手的……我也是受害者啊!” “你们俩……”涂山云延跳起来。 楚连轩和千凝相视一眼,又一起大笑起来。 “你们——太过分了!”涂山云延暴走,抬手便要开打。两个坐着的的人见状不妙也跳起来,一溜烟的先跑了。 “你们俩别跑!”涂山云延喊着追了上去。 千凝拉着楚连轩的手拼命地往前冲,偶尔回过头看一眼那一脸愤怒的人。 突然抬起手掰着下眼睑,她冲着涂山云延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又转回头看着紧跟在她旁边的少年,笑魇如花。 那是最初,也是最好的记忆之一,刻在楚连轩的脑海里——纵使很久以后,他再回忆起那天的他们,还是会忍不住的勾起嘴角。 夜色撩人,嬉笑声在天地间回荡着,轻快,而且缥缈。 远远的站着看着这一切的人,却红着眼眶。 狐后抬起手,轻轻的揩去了眼角的泪痕——她,好像有一千年都没有哭过了吧。 清风撩动衣摆,耳畔又响起天狐圣尊的声音——“因由缘起,劫由缘生。那少年跟女君有缘,有缘便有劫——这是女君的劫,也是青丘的劫。崆峒印的事只是个开始罢了……” ……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不能过的了这场劫——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十一)鱼目间珠 “狐后……这做法实在不妥。”听完狐后的计策,大司命一脸凝重的说道。 拿假的崆峒印完成登基大典——这根本是一场赌局!是以青丘的声誉和安危为注的赌局!赌赢了是皆大欢喜,青丘可以有新的帝君,四海八荒里蠢蠢欲动的心也得以安抚。但是一旦赌输了,青丘将失去在这四海八荒的威信不说,恐怕五荒之内不稳——其他有心的也会趁机作乱! 这根本就是个下策! “司命大人有更好的法子吗?”右祭司看向那旁边的老者说道。 “我……”他当然也没想出其他的法子,可是这样的一赌……失败的风险和代价都实在是太大了! “眼下各方都在看着呢!”右祭司强调。无论是崆峒印丢失还是青丘帝君没法登基——公布哪一件都势必会引出大的乱子! “可是……眼下我们也没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人拿了崆峒印……如果……”左祭司忖度了良久说道,他一直觉得有些事很奇怪。 “左祭司有什么直说便是。”右祭司最烦他这话说一半的态势了。 “如果拿了崆峒印的人就在青丘之中呢?” 这崆峒印丢失一事实在是有太多蹊跷的点了。 “按照女君的说法,当天从她那里抢走崆峒印的是一阵黑风。可是,那黑风好像并没有要取崆峒印的意思……” 听完左祭司的话,大司命捋着胡子附和道:“我也想过这一点,按女君的说法,那黑风不像是为了崆峒印,倒像是为了引女君去那断情崖。” 众人听完,都在细细的沉思。当时他们只顾着查找崆峒印的去向,倒也没注意这些细节。 “那抢女君崆峒印的黑风跟后来再次拿走崆峒印的……是两个人?”涂山千翊推测道。 那阵黑风,假定他的目标是崆峒印,那天在断情崖上就不该把崆峒印再还给千凝——后来再去离狐县抢回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况且,千凝将崆峒印丢失本来就是个意外,如果没有那个意外——她应该之后就把崆峒印带回来了。 这样想来,那阵黑风的目标绝不可能是崆峒印了!那……离狐县拿走了崆峒印的又是谁呢? “离狐县拿走了崆峒印的……会不会是魔族?”左祭司将自己心头的疑惑提了出来,他心头一直对魔族有所怀疑。 一千年来,魔族一直对于那场战争的失败耿耿于怀,巴不得青丘不安稳。这次新帝登基,他们有意派了圣使前来,不排除是想从中作梗,破坏登基大典。毕竟,青丘有了新的帝君,必然会给他们带来威胁——五荒如果一直没有尊主,他们才有机会获得自己想要的! “如果是魔族……那就很棘手了。”右祭司叹道。如果真的是魔族拿了崆峒印,那想用假的崆峒印登基的事是肯定行不通了。而且,魔族手里还有了一项压制他们的法宝! “我倒觉得不太可能。”大祭司忍不住摇头,“拿走崆峒印的这个人显然是知道崆峒印丢失之事的,而且……对整个事态都不陌生……我们一直封锁着消息……魔族就算听闻了什么消息也不可能这么清楚。” “拿崆峒印的不是魔族。”。 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说话的人身上,千凝看着众人,目光坚定。 “女君这么说是有什么依据吗?”大司命问。 “我和连轩回到楚家的小院时,我感受到了一股很强大的灵气。而且,那种灵气很纯净……绝对不是来自魔族!”虽然她对魔族的接触不多,但是那种灵气跟银灵子身上的那种灵气是完全不同的! “很纯净……”一直沉默着的狐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一丝愤怒。 “拿走崆峒印的的确不是魔族。”空灵的男声游荡在每个人的耳际,所有人都在四下的看着,却没有找到说话的人。 千凝有些惊讶——这声音……是天狐圣尊! 他突然出现在她的身边,一只手按在她的头上,看着她的目光似水温柔。然后,他突然又微微皱眉——他好像听到旁边有磨牙的声音?转过脸,被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的少年吓了一跳。 “圣尊。”狐后走下殿台,过来行了礼,一旁的几位长老也恭敬的行礼,心头却觉得奇怪——这天狐圣尊怎么离开红竹林了。又看向狐后,她的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惊讶之色——看样子,天狐圣尊不在红竹林这事她是清楚的。 狐后突然召集了他们商讨假崆峒印之计,难不成这其实是天狐圣尊出的主意? “天狐圣尊?”涂山云延微微一愣,自语道。刚才他看着突然出现的这个人跟千凝那么亲密,心里一阵恼火。眼下见众人对他如此的恭敬……他就是传说中的天狐圣尊?忍不住蹙眉——传说中的天狐圣尊不是个女人吗? 天狐圣尊抬眼看了一眼狐后,又转回目光落在千凝身上。“明天的登基大典,魔族一定会有所动作,但是真正拿了崆峒印的人……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茫然。 “各位长老都先回去歇息吧,明天的登基大典——还要各位劳烦呢。”狐后看向并排站着的三个人。 大司命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触到狐后严峻的目光,便只是跟着其他的两位一起行了礼退出了出去。 一出了殿门,右祭司就贴了上来,一只手悄悄地戳了戳大司命的胳膊,神秘兮兮的问道:“司命大人,您说……这天狐圣尊怎么突然离开红竹林了呢?” 左祭司走过来,把右祭司拨弄到一边,站在了原先并排走着的两个人中间。“你又想八卦什么?”他不满的看着右祭司——整个青丘的人都知道——大司命唠叨主,右祭司八卦狂。 “嗨,我八卦什么啊——那可是天狐圣尊!”右祭司翻翻白眼,却忍不住的又凑了过来,小声说道:“不过我看圣尊刚才对女君那样子……不会是看上咱们女君了吧!” “你有这些闲工夫,不如好好琢磨琢磨明天登基大典的事。”大司命停下步子,忍不住蹙眉。右祭司的八卦观察倒是让他想到了另一件事——天狐圣尊隐修那么多年,这会却突然离开红竹林,又找上了青丘女君……难不成……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立刻否决了自己的判断——女君年幼不说,除了她女君的特殊身份,在整个青丘中并没有什么特色可言。天狐圣尊如果真的是为了那个目的的话,他应该找个灵修更强大的才对啊! “大司命?您想到什么了?”右祭司见他一脸凝重,连忙挪到他另一边问道。 “什么也没想!”他懒得理他,抬起步子往自己宫里去了。 右祭司却还不安心的又凑到左祭司这边,“你说,这老家伙是不是被我说的吓到了?” “这有什么可吓到的?” “那我推断的要是真的——那少司命跟女君……”右祭司说着,两只手在胸前比划着。 “你啊,还是多想想你们家大公子吧!”左祭司挑眉看着他,又说道:“我听说狐偃家的大姑娘也还没出嫁呢,要不要给你们介绍介绍?” “嘿,你这人不厚道啊!”右祭司不满的咕囔。狐偃家的那姑娘在青丘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娶妻哪有不得贤良淑德的道理啊!何况他有苏也是青丘的大族……要面子喽! “那我还知道狐射家的那孩子……”“那个……不行不行不行……”……两个人吵吵嚷嚷的去了。 紫薇星坐落在头顶,星色有些暗淡,一朵云彩过来,慢慢的将它吞没了。 殿里,天狐圣尊看向狐后,幽幽的说道:“我之前提的事……狐后考虑的怎么样了?” “圣尊,天狐一直是青丘传说的存在,成为天狐圣尊更是一项重担。凝儿还小……我怕……”她满是担忧的目光落在千凝身上。 千凝没听懂狐后说的——什么天狐……什么成为天狐圣尊?天狐圣尊这不是就在他们眼前吗? “我已经试探过了,她是不二人选。”天狐圣尊肯定的说着,目光再次落回到千凝身上。 “女君——愿意守护青丘吗?像你母后和父王那样。”他抬手摸着她的头问道。 “我当然想啊!”千凝不假思索的回答。她是青丘的女君,自然有守护青丘的义务。 可是紧接着又低下头去了——她好像,什么也做不好,什么也做不到——修行了千年却还是只是灵狐……现在又把崆峒印给弄丢了…… “那你想成为天狐吗?”他又问道。 她抬起头,吃惊的看着他,“天……天……天狐?” 一旁的涂山千翊和涂山云延也是听的一愣。 (十二)登基大典 涂山千翊身着帝君的服饰,站在整个狐族的最前边。狐后看着他,恍惚间,竟以为是重新见到了仙去的帝君。 她燃起三根线香交到他的手里,心中百感交集。 千翊举着线香,施礼于天地,然后向前一步,将手中燃的旺着的香插进了香炉里。 头顶掠过点点黑色的影子——青鸟与玄鸟在高空盘旋着,清丽的鸣叫声在天地间回荡。五彩鸟在他们四周环绕着,它们体型小飞的也低,但是却因为周身的色彩在天空中点缀出了一条炫目的彩虹。 星星点点的灵光从四面八方飞来,弥漫在空气中,像极了夜里的萤火虫。千凝抬起手,一个小光点落在她的指尖,调皮的弹跳着。 这些光点,是青丘的所有生灵赠与他们最尊贵的帝君的祝福——也是,对整个青丘的祝福。 西边的山上,一只白虎仰天长啸,头顶的王字因为这一声颤抖着。东边的远天,两条蛟龙搅弄着云海,倏然间穿云破日向更高处去了。南边的鸟鸣声一响起,头顶的飞鸟就都寻声而去了,朱雀鸟煽动着翅膀,驱走了身旁的云彩,露出明亮如镜子似的背景来。北边的玄武兽,也目光炯炯的看着地上的一群人…… 这是,四海八荒的祝福。 这些上古的神兽,都在为青丘的新帝君赐福…… 大典一项一项的进行着,众人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提上胸口——他们选了一个下策,但是这个方法终究是有赢的希望的——只要,不会有有心的人从中作梗。 接下来,就该帝君手捧崆峒印走上青丘灵台了。 狐后看了一眼一身华服的涂山千翊,坚定的点了头。 千翊接过大司命送上的崆峒印,恭敬的托在额前。面向青丘灵台,拾级而上,每一步都走的沉重而庄严。 他在青丘灵台中央站定,转过身面向台下的众人——狐族的各位长老,四海八荒的圣使,以及狐后千凝他们,都在仰着头看着他。他们的目光里有喜悦,有感动,有期待——青丘的新帝君,五荒空缺了一千年的主人! 千翊捧着崆峒印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肩头担子的沉重——他不仅是青丘的统治者,还是青丘乃至五荒所有生灵的一缕希望之光! 眼眶里,晶亮的光芒闪烁着。他将目光从台下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却突然在银灵子的身上停住了。 一片庄严中,他居然在笑——邪魅的充满冷意的笑。 “少君,银灵子冒昧的想请教一件事。” 闻声,人群中一片哗然。不少指责之音流出——这魔族圣使怎么如此不守礼道,这样的场合他却这般放肆。 银灵子不管他们,只是看着台上的人。 “圣使有什么问题不妨等到大典结束了再问,不然要是错过了登基的时辰——那就不好了。”大司命行礼说道。 银灵子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却摇摇头,“我这问题……必须得现在问。”他说着走到众人前头来,一只手把玩着肩头的羽毛,“我怀疑这崆峒印有问题。” 狐后等人心头一沉。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 只听得他又说道:“我听闻……狐族由天狐圣尊那请回崆峒印后……曾丢失过。”圣使中又是一片哗然——崆峒印之力可以废立人皇,毁天灭地,这丢失了可不是小事啊! “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银灵子看着狐族的众人,脸上不乏得意之色。 狐族的一派忍不住皱眉,接回崆峒印的当晚女君盗走了崆峒印一事,他们在当各方圣使到来之前已经封锁了消息——这银灵子是怎么知道的? “圣使的听闻是真的。”大祭司坦言,又补充一句,“不过倒也算不上丢失。” “哦?”银灵子看着他,盘算着他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青丘的人都知道——那日只是女君好奇拿了去,第二日接着还了回来,也算不得丢失。”说罢又面向众人施礼,“这事,确实是青丘疏于职守,我代表狐族向各位表示歉意。” “哦?这么说……倒是虚惊一场了?”银灵子说的意味深长。 涂山云延看着银灵子——天狐圣尊说的没错——显然魔族是知道什么的。 “可是我听到的说法是……后来女君并没有归还崆峒印,倒是突然离开青丘去了人世。” 刚刚安稳了几分的人群被他这话引得又窃窃私语起来。 “女君因为崆峒印之事被狐后责罚,一直在未央宫里读书。不知道圣使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女君去了人世的?”大祭司说着,心头更加觉得奇怪——他怎么对青丘的事如此的了解? “哦?是这样……”他笑笑,“可是我昨日见女君时,她身旁跟着一个人类少年,听纯狐三娘与女君的交谈……那人好像也确实是女君带入青丘的……这又作何解释?”他看向他们,目光深邃。 大司命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目光转向狐后。 “圣使大人,这是个误会。”涂山云延说着走出了人群。朝银灵子恭敬的行了礼,又说道:“圣使昨日见的那人是我的朋友,是我带他进入青丘的,也是我把他介绍给了女君。” “女君视我的朋友如自己的朋友,待他自是亲切。昨天遇到三姨娘女君便热情地去介绍……没想到却造成了这么个误会。” 银灵子看着他,没想到这么个少年居然如此的机灵。微微俯首,“看来真是银灵子弄错了。” 他自知,再继续下去也没用了。 狐族的说辞上没有瑕疵,是有备而来的——对于那假的崆峒印的设置,想必也是是一时间间找不出破绽的。若是他现在再要求验一把那崆峒印……恐怕只是会给自己招黑了。 涂山云延退了回去,心里一阵绝望——他这一席话等于是向全青丘验证那个不实的传言——恐怕以后他在青丘的桃花可是要败光了! “圣使还有疑问吗?如果没有——大典就该继续进行了。”大司命提醒道。 “银灵子冒犯了。”银灵子微微颔首,退回了人群之中。 千翊看着他,觉得奇怪——为何他的脸上没有有半分失意之色?反而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大典结束,按照礼数应该是再次宴请各方圣使作为答谢和送别。各方使臣都陆陆续续进入殿内坐下了。左祭司却站在殿门外,目光飘向远方。 “你这……又看什么呢?”右祭司跑出来问道,好奇的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是远处什么都没有。他以为他是又在发呆了,便抬起手在他的眼前摆了摆,“喂?” “一边去!”左祭司一巴掌拍开他的手,托着下巴说道:“我想事情呢!” “什么事情非得现在想!”说罢,右祭司又指了指殿里,“那里面的……可都得罪不起!”他们是青丘的左右祭司,这会子该进去当陪了。 “你说……到底是谁拿了崆峒印……”左祭司还在幽幽地说着,完全没理会到他。 “咳,这事吧,你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右祭司说着悄悄地打量着殿里的情形,目光溜达了一圈却唯独没见着魔族的人。心头觉得奇怪——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们不该缺席啊! “我是在想那天大司命说的话。”这回去思虑了一夜多,有些事他还是没想明白。 “大司命?说啥了?” “那天他不是推测说,拿走崆峒印的人应该是知道崆峒印丢失之事的,而且还对整个事件的事态很明了的嘛。”知道崆峒印掉下断情崖这事的,不过他们几个人——是有人说漏了嘴还是…… “你是在怀疑……”右祭司与他对视了一眼,心头的猜想立刻得到了证实。紧接着,他又摆着手,“不可能不可能!我说,你就别瞎猜了!这外敌还没解决你还想先把自己人搭进去啊!”说着便拉着左祭司的袖子将他往殿里拽去。 莲花炉里流出阵阵芬芳,这味道带点泥土的清香,又夹杂一丝花朵的鲜甜味。沙罗鬼镜摆在面前的桌案上,端坐着的人闭着眼,嘴里念着咒语。不一会,那镜子里突然射出一道绿油油的光来,慢慢的四散开,弥漫在屋子里。 他睁开眼,看着那绿光里隐约显出的人影——越来越清晰——一个背影,周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少君。”银灵子施礼喊道。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冷漠的男声,不带丝毫的情感。 镜子里的人,缓缓的转过身来。黑色的斗篷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宽大的兜帽将整张脸隐入黑暗中去了。 他缓缓的走出几步,镜子里的映射也随着他的移动改变着——走到那被磨得发亮的王座前,他看着那建木雕成的王座若有所思。 “少君,我昨日在青丘见到了一个人类少年……”他试探着说道。 那人在王座上坐下,抬起一只手摘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一张半面的黑色蛟龙面具。 面具下的一双四角凤眼微微眯起,他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意,“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 (十三)断情有诡 夕阳的光辉笼罩着整座宫殿,仿佛是披下了一件暖色的薄纱外套。清幽的香气四下飞散,这香气来自石阶上摆放着的一盆香雪球——小巧的花朵仰着脑袋,淡蓝色的光辉铺了一片。 院里的若木伸展着四肢,投下的阴影盖住了花的影子,也盖住了石阶上女子的影子。似水柔情的女子,一只手扯住了宽大的衣袖,一只手提着洒水壶小心翼翼的往那花朵间浇着水。 一旁的婢女看着这副场景,忍不住陶醉。她实在想不明白——这纯狐三娘长相倾城,才华横溢,又是狐后的亲妹妹身份尊贵,为何近三千岁了还没嫁人? 正想着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转过头倏然间慌了神,“狐后。” 女婢有些慌乱的声音传入耳朵,女子却一点都不理会,悠然的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狐后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先下去。这登基大典一结束,她就先往这边来了——她急切的想弄清楚一件事…… 悄无声息的走到她的身后,她目光冷冽的盯着她。 “姐姐这会子不是该准备宴请宾了吗?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她将水壶放在一边,打理着被扯皱了的袖子。 “嫣儿。”她厉声喊道,可是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陌生——她有多久没喊过她的名字了? “狐后还是尊重些,喊我三娘比较顺口。”她说道,却不打算转过身去看她。 “是你……拿了崆峒印!”狐后肯定的说道。千凝说她感受到的是一种十分纯净的精力——这种灵力她太清楚了! 女子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变化,只是淡淡的说道:“狐后真是抬举我了。” “我可以听你解释。” “我没做过,又何谈解释?”女子轻笑,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狐后看着她的背影,幽幽的响起的声音,饱含沧桑,“嫣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吗?难道一千年了你还要怪我嘛!” 她在这世间活了几千年了,勾心斗角的过了几千年了——她真的累了! 纯狐三娘轻笑,“我怎么敢怪罪狐后呢!” “无论如何我是你姐姐……我们都是青丘的子民。”狐后说着,祈盼着眼前的人能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我不希望看到你做出有害青丘的事……” “狐后说完了吗?”她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她,却是一脸的冷漠,“如果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我一会还要去检查给千凝安排的作业呢!” “嫣儿……”狐后还想再说什么,女子已经掠过她向殿里走去了。她转过头,看着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目光里——是愤怒,是担忧,却没有半分悔意——一千年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放下呢! 夜色渐渐爬上了天空,几颗星早早地跑了出来,不过因为暮色还未散尽,那几颗星的光并不十分明亮。 吃饱了的三个人懒洋洋的坐在屋顶上。 “云延……你今天的回答太厉害了!”千凝俯身到涂山云延旁边喊道。 “这会才觉得我厉害啊?”涂山云延被她这么夸奖心里头还是挺高兴的。 “嗯!除了自恋我终于找到你第二个特点了!” 涂山云延干咳了几声——这话是在夸他嘛! 楚连轩恐高,也不在意两个人的谈话,只是紧紧的抱着一旁千凝的胳膊——他心里对爬屋顶明明是一万个拒绝的! “你们……你们不怕嘛……”楚连轩说着,往下边看了一眼,忍不住闭紧了眼——这要是摔下去,骨头不得断成好几块的! “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出息——还不如千凝一个女孩子呢!”涂山云延本来就因为他抱着千凝的胳膊不爽,对这少年的怂样忍不住吐槽。 少女倒是习以为常,一只手支棱在身后,抬头看着天空。听到云延说她,便左右看看,突然笑了起来,“连轩,没事的!就算你掉下去……云延也会立刻飞出去接着你的。” “为什么是我?”涂山云延一脸嫌弃,他还巴不得他掉下去呢! “因为……”少女看着他,“这是——你的男宠啊!”少女调皮的笑着,抬起一只手玩弄着垂落胸前的一缕青丝。 “我才不是男宠!” “我才没有男宠!”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说完两个人同时一愣,都是不满地看着对方。 “我喜欢女孩子!” “我喜欢女孩子!” 两个声音又是同时,千凝无奈的左看看右看看,心底感慨——她跟云延从小一起长大都没这样好的默契感。 “你干嘛学我说话!” “你干嘛学我说话!”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俩这默契感我得给满分啊!” “谁跟他有默契感了!”涂山云延翻着白眼,别过头谁也不理。 另一边的楚连轩也是一脸嫌弃——虽然涂山云延确实长的好看,可是他是喜欢女孩子的!说到女孩子,他又想起小莲来——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对了,说正事!”少女清清嗓子,一本正经的两边看了一眼,“我师傅要我们明天去断情崖。” “你师傅……谁啊?”涂山云延满脸困惑,他可不记得青丘女君什么时候有师傅了。 “天狐圣尊啊!”少女自然的说道。天狐圣尊说要培养她成为天狐,所以收了她做自己的弟子。 “那个天狐圣尊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东西……”涂山云延低低的自语,一抬头,迎面而来的是少女的五根手指。 轻轻的拍在他的额头,少女不满的嘟嘴,“不许你说我师傅的坏话!” 一旁的楚连轩一脸困惑,显然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去断情崖干嘛?”他突然想起来之前抢崆峒印的那阵黑风——大司命也曾推断,那黑风仿佛是故意要引千凝去断情崖——看来,这断情崖有故事啊! 千凝转过头看着楚连轩,“连轩,你跟我们一起去。” “我也去?”他不解的反问。 “带他干嘛!他又不会法术……顶多是个拖油瓶!”涂山云延咕囔道。 楚连轩目光暗淡,他也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用处。 “我师傅说的,必须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千凝说着,又左右看看。“哎呀,一起嘛!”少女说着,抓过身旁的两个人的手叠在了一起。 涂山云延想往后抽手,却被千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少女叫道。 不过除了她,好像另外两个人并没有觉得很愉快。 离狐县,已经是夜色深沉。白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这会子除了偶尔冒出的打更人,再见不着其他的活物。 人世还是初春时节,白日有太阳觉得暖和,这会子穿街过巷的风却传送着几分冷意。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洪亮的男声伴随着打更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着。这打更的人,一身粗布麻衣,衣服上大大小小的布丁贴了不少。也觉得有点冷了,便忍不住紧了紧衣服,将吃饭的家伙夹在腋下,一抬头却看到远处走来了一个人影。 “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出来呢?”他咕囔着,眯起眼去看——太黑了,实在看不清楚。 他便在原地站着,好奇的等着那人走近。又近了一段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不是不多日前刚娶了亲的刘家大公子嘛!心头又觉得困惑——这大半夜的……他不在自家府里待着出来干嘛?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轻柔的女声响起,不知道哪个屋檐下的黑暗里突然跳出来了一个女子。 “呦?”打更人心中明了——敢情他这是幽会美娇娘来了!刘家的公子风流成性,在这离狐县也人尽皆知的事。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他干嘛不大白天会啊?非得搞在这深更半夜的…… 好奇的走到一边的屋檐下,隐身在黑暗里,他顺着一排的门墙摸了过去,距离差不多了才支棱起耳朵仔细去听。 “我不是说了嘛!我们有缘无分!你就放过我吧!” “可是……可是你以前说过你爱我!你要娶我的!”女子的声音颤抖着,后边带了点哭腔。 “以前……以前我是说过!可是我现在成亲了!” “成亲了又怎么样!我做妾也行啊!”女子焦急的说着,两只手捧起男子的手,“钦宇,我爱你,你别不要我……” 男子却甩开了她的手,“芊芊,你就当我负心好了!”男子转过身背对着女子。 女子抹了把脸上的泪,后退了几步,抬起手指着对面的人:“好!好!你们这群寡情的人!口口声声说爱我——都是假的!看着吧!我会让你们后悔的!”女子愤怒的吼完跑开了。 更夫看的津津有味,抬起手摸着下巴——合着这是玩够了谈分手啊! 抬步想走,倏然间却又看到男子的身后卷起了一阵黑色的风,那黑风逼近男子,他却浑然不知。 黑风里伸出一只小手来,一把抓住了男子的衣襟,他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被拉进了那团黑风里。 打更人瞪着两眼,因为恐惧,两只腿剧烈的颤抖着。一只手摸着身后的屋墙,瘫倒在地上。 那黑风好像注意到了他,慢慢的移了过来,在他面前的在街上停着——他觉得那黑风里有一双眼在看着他,笑着看着他…… (十四)青丘菩提 野间的一片新绿被昨天半夜时分的雨洗刷的分外亮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混杂着几缕花香。人说,林深时见鹿,这树林间就有一只小鹿,它的眼睛里仿佛窝着一湾清泉,低下头吃了几口新长出的草尖,又抬起头来警惕的觉察着四周。 倏然间,有什么东西卷着一个白色的物体飞了过来,那小鹿受了惊,便提起步子向林子深处窜去了。 一阵黑风落在地上——渐渐地周遭的黑气散去,那风幻化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身后拖着的麻袋里仿佛装了个很大的东西,可是他拖着那袋子往前走,却不见一点吃力的样子。 走到路的尽头,他探出身去看了一眼脚下的深渊,蹲下身子将那麻袋拖到了悬崖边上。又站起身,伸出脚轻轻的一踢,那麻袋就坠进了那深渊里。猛地跳离地面,一下子他又变成了一阵黑风,直冲着崖下飞去了…… 千凝和楚连轩坐在化身狐形的涂山云延背上,一派悠然。 “哎呀!你走快点嘛!”千凝说着,一巴掌拍在狐狸身上。 “……”涂山云延委屈巴巴的低着头——早知道他就不跟他们打赌了…… 一大早,千凝两边跑着喊了他们起床出门,却是一脸奸笑,“云延。”每当她喊的这么甜,他就知道——等着他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抱住他的胳膊,小脑袋贴在他的胳臂上,“人家今天……不想走路……”她仰起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 他哪受得了她这个样子! “好啦,好啦,我就委屈一下……给你当一天的坐骑。”他看着她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弯起一个弧度,轻轻地在她鼻尖勾了一下。 “太好了!”少女拍着手,却跑到了楚连轩身边,“我就说我们可以不用自己走吧!” 闻声,涂山云延一脸黑线,“我说的是给你当坐骑。他……自己走!”他可是青丘的少司命——给一个人类骑着……不要面子的嘛! “云延……”少女看着他继续撒娇。可是,这会他却一点都不为所动了。 “那……这样吧!”少女两手一拍说道,“你们两个划拳比赛,三局……三胜!如果连轩三局都赢了,你今天一起给他当坐骑!”说罢,她看向旁边的楚连轩。 “呵,不用三胜,他只要能赢一局就行!” “呐,你自己说的啊!”少女拉过楚连轩,将他推到涂山云延的面前,“来来来!” “算……算了吧……”楚连轩只是有些难堪的摆着手——划拳他可一点都不在行!从小到大,他赢过的次数那真是屈指可数的! “喂?能不能像个男人点——整天扭扭捏捏的!”涂山云延环抱着胸说道。 “三局——你要能赢一局就成!”说罢又挑眉看向千凝,“小爷我够意思吧!” “噗嗤”千凝忍不住抬起两手捂住了嘴,“就你……小爷啊!” “给点面子嘛!”他不满的看着少女,又转回视线看向楚连轩,“准备好了吗?” 楚连轩轻轻皱眉,但是又看到对她一脸期待的千凝,一咬牙向对面的人走近了一步,“来!” 将手背在身后,涂山云延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两只手划过空气,在眼前铺开——一方的剪刀,一方的石头——石头的自然是涂山云延了。他得意的勾起嘴角——玩这个,他就没输过! “再来!”对面的少年叫道。 涂山云延倒是对他这个反应很满意,“来!” 一瞬间,又是剪刀撞上石头。 “唉,千凝,你应该选个别的——划拳这事毕竟是我的强项啊!我这赢了……也‘胜之不武’啊!”说着,他将一只手搭在少女的肩头,戏谑的看着她。 少女努努嘴,“那可不一定,还有一局呢!”她看着垂头丧气的少年,倒是没有一点担忧之意。 第三局,就气势上,楚连轩明显处于弱势了。涂山云延挑眉看着对面的人,“一会输了可别哭鼻子啊!” “输赢还没定呢!”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他心里其实已经是不抱希望的了。 手臂带动气流,形成了一阵小风。刚才还觉得胜券在握的人,傻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手——他……居然输了! “啊——”少女尖叫着跳到楚连轩这边,插着腰看着看着涂山云延,“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说罢,又转过脸来看向楚连轩,抬起两只手捏在他的两颊上,“我就说你能赢吧!” “我……”楚连轩实在不敢相信——他赢了? “我——”涂山云延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心头觉得憋屈! …… “哇,这里好漂亮啊!”狐背上的少年忍不住感叹。 “那是,这可是青丘!”少女得意的回应道。 放眼四周,树木渐渐丰密了起来。原先的小路也越来越窄,渐渐的被两旁半人高的青草吞没了。千凝四处张望着,上次她来往匆忙,倒是都没留意到这些。 白狐的步子停下了,身下传来涂山云延的声音,“行了,你们两个可以下来了。” 千凝看着不远处枝繁叶茂的大树,忍不住感叹——这棵树这么粗壮,得一千多年了吧! 她跳下身来,跑到树下,又围着那树干转了一圈。抬起手贴在布满褶皱的树皮上,她闭上眼,仿佛是在跟大树交谈。 “这是什么树?”楚连轩好奇地问道。 “菩提。”涂山云延回答,说着,倏然间又化身回了那个翩翩少年。 “菩提?”千凝侧过头,一脸的困惑——她记得青丘的书上写到过——“青丘至灵,唯菩提不生。”意思是青丘是灵气至盛之地,可是却不长菩提树——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棵活了千年之久的菩提树呢? “据说,这是青丘唯一的一棵菩提树。”涂山云延也走过来,两手贴在树干上——一股生命的灵气缓缓流过指尖。 “菩提往轮回,五百岁长成,一千岁开花,一千五百岁结果……这树看起来得一千多岁了……是不是过了花期了?”她有些失望的说道——她还想看看菩提树开花是什么样子呢。 涂山云延摇了摇头,“它没开过花——这是一棵哑树。” “哑树?”她没听过这个词。 “哑树,就是不肯开花的树。菩提因缘而生,我想这棵树能在这长成应该是因为栽种它的人执念太深——执念太深的人,是没法遁入轮回的。树不能说话,所以只能以不开花表示自己感受到的执念。” “这得是一份多么深的执念啊!”千凝感叹。 “连轩。”她想到什么似的喊道,转过头才发现少年已经跑到悬崖边上去了。 他站在崖边发呆。 千凝突然想起来,楚家的小院,楚奶奶的坟墓都在悬崖下边。 下边万丈深渊,烟雾缭绕,视线看不到,可是心看的到。 她轻悄悄地走过去,抬手覆在他的肩头。他看向她,她的微笑像一缕暖阳照进他的心里。 “天狐圣尊让我们来这——我们都到了……可是要干嘛啊?”涂山云延也走过来,俯身看了一眼底下的深渊——这一看可把他吓了一跳——这么深……摔下去亲娘都得认不出了吧! “你别怂啊!连轩都没怕呢!”千凝看着他笑语。 楚连轩也是笑笑,低下头的瞬间,却看到了崖边的什么。他蹲下身去,指尖在崖边凸出的石头上一抹——手上沾染的居然是新鲜的血迹! “你们看。”他抬起手说道。涂山云延抓过他的手放在鼻前一闻,立刻坚定的说道,“是人血。” “人血?”千凝皱眉——青丘境内怎么会有人血? “一般的人类……不可能随便进入青丘的!”她说道。 “或许……”涂山云延四下扫视,“这个人不是自己进入青丘的。”地上有一道拖痕,刚才他们过来时根本没注意到这个。 两个人寻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立刻注意到了这点。 “难道是狐妖作祟?”楚连轩问道。老人们常讲的——狐妖女子会迷惑男人,然后吸食他们的阳气来修炼自己的法术。 “你说的那是野狐狸,我们青丘的子民都是很善良的!”千凝不满的说道——人类总是喜欢把自己控制不了的东西赋予灰色的意味。 “离青丘之地最近的人世是离狐县……”涂山云延收回视线说道,“这人血怕不是来自那的!” 楚连轩听的心头一紧。 千凝也觉得心头有种隐隐的不安——她有种直觉,这事跟那天引她来的黑风有关! “看来……这离狐县还得再走一波……”涂山云延说着,很自觉的重新化身为白狐形态。倏然间警觉地抬起目光看向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密林中一闪而过。 一只小鹿走了出来,抬头看着他们,又慌乱地跑回林子深处了。 他只当是虚惊一场。 (十五)离狐邪祟 楚连轩只以为自己是离开了两日,这回来一打听才知道,他已经消失半个月了。 小光头看到他有些吃惊,“楚连轩?你这……走什么财运了?”说着,抬手去摸楚连轩身上的衣服——那舒服又顺滑的手感……这料子绝对不便宜! 楚连轩被他搞得不自在了,便开门见山的问道:“光头,最近咱们这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小光头一愣,撒了手,在桌子旁边坐下,“你问这个干嘛?” “随便问问。”楚连轩笑着说道。那坐着的人显然是不乐意回答他的。楚连轩觉得尴尬,想再说点什么,只听到“啪”的一声,桌上多了一根银条。 小光头跟见了亲娘似的立刻把脸贴在了桌子上,仔细的看着那银条,许久才又抬起头看向那出手的人,“姑娘您……” 千凝抬手梳理着额前的碎发,说道:“说说你知道的,这就是你的了。”上次回去以后,她可是在“钱”这种东西上好好下了一番功夫的! “这……姑娘……姑娘这就气了!”小光头脸上堆满了笑意,忙不迭地将那桌上的银条收进了腰间的口袋里。“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你就回答他问你的就行了。”千凝说道,目光引着坐着的人往楚连轩看去。 “哎呀,这个……这个怎么说呢……”小光头抬手摸着他那油腻腻的脑袋,有些踌躇的说道:“我也是听说哈。” 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啊,这半个月来城里老是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都是清一色的青年男子!好像少了五六个了!” 三个人眼神交流着——看来,他们推测的方向没错。 “还有啊,我听说……”他说着,忍不住看了一眼楚连轩,“刘家大公子也失踪了!” “刘家大公子?”千凝觉得这个称呼有点耳熟,转念一想,那不就是之前她跟楚连轩去“蹭酒席”的新郎官嘛! 楚连轩拧着眉头,他倒不在乎那个刘家大公子——只是不知道小莲现在怎么样了!她肯定急坏了! “官爷们都带人出去找了,可是……这哪找的到啊!邪祟要的东西我们人力哪能对付的过啊!”小光头说着,偷偷的撩眼打量三个人脸上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是邪祟而不是人做的?”涂山云延狐疑地问道。 他两手在大腿上一拍,有些激动,“是邪祟——有人见过!”说罢,眼神四下的转悠——好像生怕那东西就在附近似的。“就刘家大公子失踪那天晚上,打更的看到了!说是一阵黑风——长着手的黑风!” “长着手的黑风……”千凝低声自语——那天在断情崖上,那黑风也曾伸出手来过——看来,在这县城里作祟的就是那东西了! “那个打更的人住哪?”楚连轩问道,他觉得还是直接去问个清楚比较好。 “出了门一直往前走,街头右拐有个小院就是了。”小光头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 三个人听完便要走,他又张张嘴,“你们……你们还是别去了!那打更的吓疯了问不出什么的!” 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而且……” “而且什么?”楚连轩不解地问道。 “而且……而且好多人都说——那邪祟就在打更的家里住着!”他说完,忙转过身进了里屋去了。 “呵,我倒要会会这个邪祟!”千凝说着,率先出了门。后边的两个人看了一眼对方,又都嫌弃的挪开了视线。 这小光头口中的小院子看上去跟周围的没有半点区别,清一色的高墙木门,门框上贴着掉了色的对联,两张门神的画像倒还有六七成的新鲜度。 千凝闭上眼,没感受到一点特殊的灵气。看来,那邪祟住在这的传言也不过只是无聊的人放出去的“传言”罢了。 楚连轩走上前准备扣门,门却突然开了,一个人影一下子摔了出来,直直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他定睛一看,是个男人——半白了头发,抬起的脸上满是惊恐。 “有……有……妖怪!”他抬起手指指身后,浑身颤抖着。然后突然整个人缩了起来,从楚连轩的两臂间滑落,跌坐在地上,“有妖怪!有妖怪!妖怪要吃人!……” “老头子!”院里传来女人焦急的呼喊,伴随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个妇人出现在门框里。看见地上坐着的人忙过来抱住了他,“别怕哈……别怕……有我呢……”又抬起头看着门口的这三个人,忍不住蹙眉,“你们是……” “大婶,我们想打听点事。”楚连轩话一出口,那妇人就把脸拉了下来,“赶紧走吧!我们什么也不知道!”说着便要拉地上的人起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 “大婶,我们没恶意。”涂山云延走上前说道。 那妇人看了他一眼,却忍不住哭了起来,“邪祟害人你们也害人!我们家男人都这样了——你们还整天给我们传这传那的!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我们……”千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想必,因为外边的那些传言——这周遭的看待他们也都是带点异样了。 “我们是想帮您的!我们……可以帮他恢复正常!”楚连轩说着,一把将涂山云延推到了前边,“他会法术,能除掉那邪祟,也能把大叔治好!” “我……”涂山云延回过头看着他——他是会法术,可是单纯的法术也不能治病啊! 楚连轩只是拼命地冲着他挤眉弄眼。 无可奈何地转回头看向那妇人,才发觉那妇人也正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你们……真的能让他恢复正常?” “我……”拉长了音调,愤恨的瞟了一眼强忍着笑意的楚连轩。他咬咬牙,“能!” 那妇人还是将信将疑,但是有希望终归要比没希望好,便抽出手绢一边擦了脸上的泪,一边说道:“那你们跟我进来吧。” 楚连轩忙上前帮着忙搀扶起地上的男人,一边轻声安抚:“大叔,你别怕,我们会帮你的。” 涂山云延看着他这个样子,只觉得牙痒痒。 千凝走过来,抬手拍在他的后脑勺上,“这人世间的事啊,还是做人的在行!”说罢,一蹦一跳的跟着三个人进门去了。 院子里长着一棵枣树,枝干弯弯曲曲的延伸着,春风已经吹出了几片小绿叶,但终究难掩那枝丫的丑陋。 妇人引着进了北边的屋子。房子低,窗户小,整个屋子里也没什么光。她将男子按在椅子上,又转过头来问道:“你们……真的能让他恢复正常?” 楚连轩胸有成竹地回道:“大婶,您就放心吧!”四下里张望,又说道:“大婶麻烦您给准备两张黄纸,有的话再准备点朱砂——也不用太好的。” 妇人一听心中明了,“黄纸家里是有的,朱砂……我现去铺子里买点去!”说罢便要走,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椅子上的男人,“那麻烦你们帮我看着他会儿,我快去快回。” 说完,一掀帘去了。 “黄纸……朱砂……要这些干吗?”千凝不解的问道。 “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吧!”楚连轩得意的笑笑,却偏不做解释,“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有办法治好他吗?” “只靠法术肯定不行!不过……”涂山云延说着,走到男人旁边,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一只手迅速地把一个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那人惊恐的甩开他的手,身子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上,两只手拼了命的捂着脖子。 “你给他吃了什么?”楚连轩见状连忙走了过去。他拉着地上的人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可是那男人一点都不配合,一边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一边嘶喊着——也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千凝也有点被吓到了,她挪到涂山云延旁边,小心翼翼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你给他吃什么了?” “右祭司的凝神丹。”涂山云延转过脸,看着她说道。又补充道:“他是因为受到了过度惊吓,所以精气紊乱,这丹药能调和精魄,应该会有点作用……” “哦——”千凝若有所思——他居然能从右祭司那么抠门的人手里要出东西来——估计也不是“要”来的! 不一会,地上的人渐渐安静了下来。楚连轩趁这机会连忙把他拉起来按回了椅子上。 他抬起眼,茫然的看着屋里的几个人——刚才浑浊的眸子这会也确实清晰了几分。 “你这药不错嘛!”楚连轩说着转过头来看向涂山云延——他自然是一脸的得意。 (十六)诡波暗涌 “你们……是谁啊?”无力的男声幽幽地响起。 “大叔。你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千凝应道。 “帮我?”他轻声自语,突然又想起那天的那邪祟,“别……别杀我!别杀我啊!”他喊着两只手在眼前胡乱的摆动着。 “大叔你别怕。”千凝连忙走了过去,蹲在他的面前,她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一股奇特的力量从她的指尖传来,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她握着他的手……让他觉得很安全,很放心。 “大叔,你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她轻声安抚。 “嗯……”男人迟疑地点点头,又打眼看向两边站着的两个人,“你们……都是来帮我的……” “嗯,我们都是来帮你的。”楚连轩应道。 “我们会除掉那个邪祟的,但是,大叔你要告诉我们那天你都看到了什么。” 那人仿佛是在试着回想,可是又痛苦的拧起了眉头。千凝握着他的手加重了几分几道,温柔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他慢慢镇定下来,开始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来…… 那天,他看到那黑风“吞”了刘家大公子后就吓得瘫倒在地了。两只手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出,可是那黑风还是注意到了他,慢慢的移了过来,就停在他面前的街上“看”着他。 他拼尽了力气才让身子动了起来,向那黑风连连叩拜求饶。那黑风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慢慢的走开了。 一直到那东西消失在了视线中,他才缓了口气。提起袖子擦了把额间流下来的冷汗,他就想站起身来赶紧回家去。结果也忘了腋下还夹着那铜锣,一起身那铜锣“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清脆的声响魑言魅语般地在街间回荡着。 他被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捡,手刚碰到铜锣的边,视线从胯下穿过去——便看到了自己身后站着的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一张苍白的脸,却点着血色的红唇,他冲着他诡异地笑着。一股黑风围绕在他的周围。 他笑着,慢慢的向他走了过来。他怕极了,直起身子来就想跑,结果跑的太急一下子撞在一根门柱子上了——后边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孩子……”涂山云延一只手拖着下巴,若有所思。一般来说,这邪祟中算的上棘手的只有两种——修行太久的老家伙,怨气太重的小孩子——显然,他们这是碰上第二种了!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是那妇人回来了。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不同。“老头子啊!”她喊着跑到了男人跟前,却是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你干嘛!”男人被她打疼了,抬起手委屈的捂着脸。 “还会疼……不是做梦!不是做梦!”妇人说着连忙又转过身来,“噗通”一声跪下,对着三个人一拜再拜,“菩萨啊……谢谢!谢谢啊!” 千凝连忙去拉她,“大婶,您不用这样……” 楚连轩却走到了桌子旁,“大婶,东西您买到了吗?” “买到了!买到了!”妇人说着忙不迭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递了过去。 “麻烦您给拿下黄纸,还要一杯酒!” “好好好!”那妇人一边擦着泪一边进了里屋,不一会又拿着东西折身回来了。 楚连轩接过酒和黄纸放在桌上,黄纸抽了两张平铺开,两折撕开,两张纸瞬间成了八小条。又将妇人买回来的朱砂往酒里倒了部分,也不找笔了就用手指搅拌几下,和匀了直接用手指在摊开的黄纸上画着。 千凝走过来看了一眼,净是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和红点。一气呵成,八张画完,他顺手拿过了一旁的桌布擦了手,满意的说道:“好了!” “大婶,这八张符,您把它贴在院门的门框上,一天一换,八天以后,什么邪祟都不敢缠着你们!”楚连轩说道,一边把写完的符一起递给了那妇人。 “哎呦!谢谢啊!谢谢啊!”妇人忙不迭的道谢,接着又拼命地留他们吃饭。三个人只推脱说还要赶紧去除了那邪祟,便走出了小院。 千凝回过头望望,见那妇人和男人还在门口站着呢。又好奇的看向楚连轩,“没想到你还会画符呢!” “我不会啊!”他两手一摊。 “那你刚才……”千凝听的一怔。 “哎呀,我们是人,又不会法术——都是求个心理安慰的嘛!”楚连轩说着,也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小院——那两个人已经在忙着往门框上贴他画的“鬼符”了。 得意的勾起嘴角来,他看着少女,“青丘是你们的天下,但是人世间的事啊……还是我们当人的清楚!” 千凝忍着笑意看向涂山云延——这个在人世间没了发言权的自恋狂估计挺憋屈的! 两行泪,流过眼窝打湿了枕边的发丝,纱帐里的女子微微地皱着眉头。 她的梦里,有一片粉黛乱子草,云雾状的粉色花絮勾扰着她的衣袖,她在那片花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恍惚间听到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她,目光四下寻找却看不到人,努力的想听清那个声音——那声音却又飘远了。 倏然间天摇地动,她惊恐地看着周遭的景物变换着——她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悬崖,向下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崖边摇摇欲坠的两个身影紧紧地拥在一起,她听到那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嫣儿。” “银尘。” …… 睁开眼,她茫然地看着纱帐外焚着龙涎的香炉。身子往被子里缩了一下,她将半张脸藏进被子里。 木门被轻手推开,清脆的女声带着一股压抑着的怒气,“女嫣姑娘醒了吗?” 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坐起身来,背对着纱幔外的女子,“有事吗?” “姑娘,刚才狐后传问奴婢了。”那一身彩衣的女子俯首说道。见帐里的女子并没有什么反应,又说道:“狐后问——姑娘最近几日是否离开过青丘。” 床上的女子还是不答话,纱幔中的她一动不动,仿佛只是一座石雕。 “奴婢回说——女嫣姑娘一直在青丘未曾离开。”女子心头觉得不满,却还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床上的人。 “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到点上。”床上的人抬手梳理着垂落在胸前的黑发,话语幽幽,抬起头的眸子里闪烁寒光。 “姑娘是个明白人——我帮了姑娘,也不过是想请姑娘回我一个人情。” 轻蔑地勾起嘴角,她转过身子看向外边的女子——这个婢子,算不得贴身却也是为她打点着这整日里的事宜的。她从不觉得她有什么特别,今天这才觉察出端倪来。 女子见她有了反应,连忙又说道:“我想……请姑娘帮忙制一条锁心链。” “锁心链好制,可是材料难求。”九九八十一日的锻造,加上童男童女的鲜血献祭——这倒也不是难事。只是锁心链的材料用的是成龙的龙筋,这可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 “我这刚好就有材料。” 她抬起目光看她,有些惊讶——难怪她能被狐后看中。心里又打起鼓来——这倒也是个可用之才。 深更半夜还敢在大街上溜达的除了他们三个估计再也找不出别人了。 “你说,那东西真的还会下手吗?”楚连轩担忧地问道。 “肯定会的——”涂山云延说的十分肯定。 “那他今天会来吗?” “我又不是那东西——我哪知道!”涂山云延白了少年一眼,接着停下了步子看着他,“我们三个人目标太大了,你自己溜达吧。” “啊?”楚连轩没听懂。 “你这身板,东西应该会挺喜欢的。”涂山云延说着一巴掌拍在楚连轩的背上。 “我当鱼饵啊?”楚连轩哭丧着脸——他可不会什么法术,要是那邪祟真的出现了,他能不能跑的动都是问题! “难道要我吗?”对面的人反问,“我又不是人,那邪祟只要靠近点就会觉察出来的。” “云延说的对,我们两个人身上都带有灵气,那东西肯定会有所察觉,所以,我们两个还是离你远点比较好。” 楚连轩低下头——她也准备把他当鱼饵用了。 “你放心,我们会找个高点的地方看着你的。”涂山云延说着又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紧接着拉起千凝往另一边走去了。 被涂山云延拉着往前走着,她却还是频频回头看向楚连轩——虽然担心,但是为了引那东西出来也只能暂且委屈他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很快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是真的觉得背后发凉。又想起那更夫今天的描述来,他不禁抱紧了自己。 (十七)计中之计 佛塔顶上,千凝撩拨着两条腿,裙尾也随着腿的动作摆动着。将头靠在涂山云延的肩上,目光在底下一片沉寂的城池中溜达着。 “其实,在人世间生活也挺好的。”她幽幽的说道。 “你喜欢人世吗?”他问道,百无聊赖的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通透的玉石中,沉淀了百万年的天地灵气暗暗涌动着。 见少女轻轻地点头,他又说道:“那等我们回到青丘,我给你建造一个人世。” 她笑起来,忍不住抬手在他额前轻点了一下,“傻瓜,人世那么大——你怎么能造出来呢!” “说不定我就造出来了!”他回的煞有介事。 千凝无奈地笑笑,又看向地上的那些小房子——大多数房子里是漆黑一片,少数的却还亮着灯。灯光打在窗户纸上,刻下了晃动着的人影。 这么多房子,每个房子都是一个小家——一家人在一起,多么好啊! 视线里突然划过一道黑线,远处的屋顶上有个黑色的物体跳跃着往更远处去了。 “云延!”她惊叫一声,下一秒已经一跃而起,飞身出去了。 脚尖悄无声息地点在瓦片上,她跃动着追着那道黑影。那道黑影突然陷进一道巷子里去了,她也紧跟着落脚巷边一家的屋顶上,探出身子打量着巷子里的情景。 涂山云延跟了过来,也落在了她的身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寻着她的视线看去。 巷子里什么也没有! “糟了!”千凝惊叫道。她刚才一直追着的那东西……只见是一道黑影却没有风烟的形态——那东西可能不是本体,而用来引开他们的! 那黑风发现他们了! “连轩!”少女惊恐地抬头看向楚连轩所在的方向…… 楚连轩抱着身子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他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他,可是每每回头却又见不到任何活物。 一团黑气悄无声息地涌到了他身后,一只手伸了出来。 他觉得后颈一阵凉意,猛的回过头——还是什么都没有。郁闷的摇着头,再转回头却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嘿嘿。”悬浮在空气中的一团黑雾看着他,一双血色的眼睛带着诡异的笑意。那东西向他飞近,慢慢地伸出一双小手来。 楚连轩想喊,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着想往后退,身子却定住了似的移动不得。 那两只手慢慢地伸到了他的面前,突然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他惊恐地闭上眼,心想这下可真的要玩完了! 下一秒。 “啊——”那东西却突然被抛了出去,一直飞出五六米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黑气散去,一个坐在地上的小男孩显现出来。那小孩一脸的痛苦,费力地爬起身来瞪着他,愤怒地抬手指着他叫道:“搞啥子嘛!摔死老子来!”一边说着一边揉着自己被摔的生疼的屁股。 心头的恐惧瞬间散去了一半多,楚连轩看着那小孩的样子忍不住捧腹大笑。 “不许笑!”那小孩气愤地跺着脚,两只手在空气中胡乱地挥舞着。 “连轩!”千凝从旁边的屋顶上一跃而下。落身在他的身边,她仔细打量着他,“你没事吧?” “没事!”楚连轩说着,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可以动了,连忙爬起身来。 那小男孩看着千凝的眼里有惊讶,很快又变成了一抹杀意。 骤然间狂风四起。 两个人被风吹的左摇右摆,好不容易互相抓着站定了,那黑风却突然飞到了眼前。 千凝侧身躲过了黑风里伸出的手,一把将楚连轩往旁边推去。 手里白光一闪,突然多了一把长剑。她握着剑柄猛地向那黑风刺去,剑刃擦肩而过,那黑风紧接着转过身来又扑向了她。 一个下腰,黑风从眼前掠过,她看到一双眼——一双漆黑如夜色……杀机暗涌的眼! 黑风掠过,她并没有立刻直起身来,而是直接将手里的剑甩向了那黑风。剑穿过黑风直直的插进了街道对面的墙里。 那东西显然已经受了伤,却还是再次向她冲了过来。 另一柄剑飞来,直直的刺向了那东西。涂山云延紧跟其后,伸出的手跟上了剑柄——黑气散去,他的剑贴着小男孩的喉咙。 千凝一怔——还真是个小孩!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涂山云延厉声问道,他看着他——既察觉不到妖魔的气息,也察觉不出鬼神的气息。 “哼!不公平!不公平!你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那小男孩生气的鼓着两腮,把头别向了一边。 千凝被他逗笑了,走到他身边蹲下,“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她说着抬手捏着他肉嘟嘟的两颊。 “你才小屁孩呢!我已经七百多岁了!” 千凝抬头看看涂山云延,忍不住捂住了嘴,“你?七百多岁?我还一千多岁呢!” “我真……”小男孩挺起胸脯说道,脖间触碰到那尖锐的武器,又像泄了气的球似地扁了下去。 千凝示意云延收了剑,涂山云延显然还有几分担忧。踌躇了片刻,却还是将剑收了回来,抬步向街对面插在墙上的长剑走去。 “你放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千凝说着,抬手按在他的小脑袋上。“但是,你要乖乖的回答我的问题——不许撒谎哦!” “你抓那些人干嘛?” 小男孩低下头去,目光暗淡了,“我要用他们做药——做药,救娘亲!” 听的人都有些意外。 “救你娘亲?” “嗯。”小男孩点点头,眼眶里滚出两行泪来。 “你娘亲怎么了?”楚连轩看着他,觉得他倒不像是在演戏。千凝也忍不住心生怜悯。 “娘亲……娘亲她快死了……”他说着,抬起头看着千凝。“所以……”嘴角突然勾起诡异的笑意。 千凝觉得不对劲,可是眼前却已经一黑。 “云延!”意识的最后她听到楚连轩惊慌失措的声音。 …… 再次醒来时,她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意识渐渐清晰起来——她像是在一个山洞里,被一团绿色的藤蔓捆绑着。 四下里挂满了红色的绫缎,里面点的墙边摆着喜台,两支红烛燃着幽幽的光,映照着墙上半新的喜字——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其实是哪家布置的新房。 “你醒了啊?”稚嫩的男声传来,伴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他将两只手背在身后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仔细地打量着她,“青丘女君也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 说着又站起身来,“早知道我就不费那么多力气去抓那些人了!” 千凝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意思?” “唉,既然你也快死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我一会会取你的心脏,不过……应该也不会很疼。”他看着她,调皮地笑着。 “你为什么要取我的心脏?” “姐姐。”他认真地看着她喊道,“你别怪我——有了你的心脏……娘亲就可以好起来了!” “我的心脏……”千凝还是不甚明白。 “嗯,你的心……是医治娘亲的药……”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她。 “而且,有了你的心脏那些被抓来的人也就不会死了!你看,你可以救好几个人呢!”小男孩看着她,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断情崖底下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东西……不会在山崖上住着吧?”涂山云延看着穿入云霄的山崖,紧皱着眉头。他们所了解的就只有断情崖这一个线索——眼下这悬崖万丈的……他们该怎么找啊! 楚连轩也是心急如焚,更恨自己没能力保护住千凝。 “少司命?您怎么在这?”轻柔的女声满是疑惑。 涂山云延转过身,一身彩衣的女子映入眼帘——他觉得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到底在哪见过,“你是……” “我是芊芊——女嫣姑娘的女婢啊!”女子笑着提醒道。 “芊芊……”他恍然大悟——怪不得觉得眼熟。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人世? “女嫣姑娘想吃人世的点心了——我就出来买了点。”她看出了他的困惑便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三姨娘对这人世间的点心情有独钟他也是知道的。 “少司命呢?您怎么在这?”又看看旁边的人类少年,突然笑的意味深长。 关于涂山云延和人族少年的故事早就成了整个青丘都在津津乐道的话题了。 “你别误会!”涂山云延连忙摆手说道,转念一想现在也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又问道:“芊芊姑娘,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黑风之类的东西吗?” “黑风?”她摇摇头,又笑道:“这地方荒郊野岭的,保不齐有什么其他的东西——黑风倒是没听说过。” “哦。”涂山云延有些失望,他原先觉得她既然常走这路应该会知道一二的。 “其实,这附近的活物不多——都被前边那临渊里的黑蛟给吓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黑蛟?” “对啊!年纪不大——倒是凶的恨!”女子掩嘴笑着说道。 “他在哪?”楚连轩问道。 女子看他们两个一脸焦急,便抬手往北边一指,“走到头,那崖底下就是临渊。” 涂山云延和楚连轩相视一眼,急匆匆地抬步向女子指的方向跑去了。 女子看着那两个远去的身影,勾起的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转过身,慢慢的向前走出了几步,她突然化身为一股白烟飞走了。 (十八)北海龙女 “你别费劲了!这琴叶树藤是我用血养的——你弄不断的。” 难怪她在这后边的石头刃上磨了半天一点痕迹都没有。 “姐姐,你准备好了吗?”他仰起脸问道,又摆摆手里的匕首,“你没准备好——我也得杀你了。” “不行不行!你不能杀我!”千凝喊着,目光不时地瞟向洞口——云延他们……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这来…… “你想想……我哥哥是青丘帝君——如果你杀了我,我哥哥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就算你治好了你娘亲……到时候……” “我们会离开的——我会带娘亲离开的。”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少女的话,同时目光转向旁边一个相通着的山洞——山洞幽深,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我跟娘亲——我们会一起去一个有海的地方……”他说着转回头看向千凝,眼里居然嗔着泪水。 “姐姐,对不起……”他抬起手,将匕首聚过头顶。 千凝惊恐地闭紧了双眼,却只听到“咚”的一声。 一片沉寂中,她尝试着睁开了一只眼——只看到倒在地上的小孩子。 目光上移——一个“东西”闯进了视线中。 直觉告诉她那是个人。 绿油油的液体不断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不小的一湾,衣袖被撸上去了,露出的两只手正握着一根手腕粗的木头,头顶上有几根水草样的东西垂落了下来,挡住了大半的脸…… “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一千年没洗过澡的老妖怪!”熟悉的男声传来,满是厌恶之意。 “云……云延?”她试探着问道。 “是小爷我!”涂山云延抬手撩拨了一下额前已经成绺的刘海,顺带着将那几条水草拨到一边去了。 扔开手里的木棍,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在少女面前蹲下,深情地望着她,“千凝,我来救你了。” 千凝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鼻尖环绕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忍不住往旁边侧身,一阵干呕。 “喂!你这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觉得自己最近几天吃的都快吐完了……”洞口冒出另一个人来。楚连轩撑着腰,看了一眼涂山云延忍不住又冲出去一阵狂吐。 这断情崖下的临渊,居然是一潭死水!也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了,里面除了水草烂泥再没别的。 涂山云延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说不出惋惜了,只觉得自己胃里也是开始翻江倒海了。 当他微微地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少女那张极为精致却放大了数倍的脸。他觉得脑袋疼的厉害,想抬手去摸,却又觉得抬不起那手——浑身无力的很。 “你说你,下手这么重!”千凝一边给流了一头血的人包扎着,一边半含责怪地看向石头上坐在的人。并没有注意到手下的人已经醒了。 “他都要杀你了你还可怜他!”涂山云延拧着身上湿透了的衣服,不满地回道。 “再怎么着,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嘛。” “我不是小孩子……”微弱的声音辩解道。 “呦?小家伙醒了啊?”涂山云延走过来,全然不顾手上的水渍,一把捏住了他的小脸,“这么多肉——平时肯定没少吃!” “头是不是很疼?”千凝拍掉涂山云延的手,关切地问道。 那小孩一愣,低下头滚下两滴豆大的泪珠来,“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涂山云延收回手,警觉地看着他——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他可不能再被他的花样骗了。 “因为——我知道你没有撒谎。”她抬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的看着他。刚才她去了那个相连着的洞里,那里确实躺着一个女人,但是……已经死了几日了。 “娘亲……”他低下头,低声念道。 “你有名字吗?”楚连轩也走过来,蹲在他身边问道。 “我叫……禺京。”他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打在衣服上。 “禺京……”千凝念道。接着又重新托起他的脸,看着他轻声说道:“禺京,你娘亲……她已经离开了……” “没有!娘亲没有离开!”他猛烈地摇着头。挣扎着便要起身,却虚弱地再次倒了下来。 千凝将他揽进怀里,紧紧地拥着他。 “娘亲……娘亲才没有死呢!她只是睡着了!禺京做好了药……娘亲吃了就会好起来的!娘亲还……还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海呢!” 他哭喊着,在她怀里无力地挣扎着。 千凝忍不住湿了眼眶——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天数——谁也改变不了。 “娘亲……”一声嘶吼,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突然从她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踉踉跄跄地往旁边的洞里跑去。 “禺京!”楚连轩喊道,急忙起身追了过去——失去至亲至爱的人的感觉,他太明白了。他都承受不了——何况这样一个小孩子呢! 三个人跟过来时,他正覆在那死去了的女人的身上,稚嫩的童声在山洞里回荡着:“娘亲……他们说你死了!我知道……他们是骗我的!娘亲……你别睡了好不好?你说过要带禺京去看海的……” 山洞里那么安静,每个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见。 “禺京。”千凝忍着眼眶里的泪水,走到他的身边跪下,抬起手覆在那女人的头上。星星点点的灵光闪烁着流出指尖,一点一点地渗进那女人的身体里。 他缓缓的直起身来,看着周遭环绕着的光点,又茫然地看向旁边的少女。 “她在救她吗?”楚连轩看向涂山云延问道。 旁边的人却摇摇头,“她的肉体已经死了,没法救了。” “那她这是……” 涂山云延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在为她赐福,也可以说……是在超度……” 千凝感受到了一缕灵气,很微弱但是却在努力地想从那个死掉的身体里冲出来。她试着将指尖的灵力凝聚在那个光点上,然后睁开了眼。 收回手——那个光点从女子的身体里飞了出来,围着身边的小男孩转了一圈漂浮在空气中。 亮光慢慢地散开,映射出一个女子的倩影。 女子温婉的笑着,眼底却含着泪珠。她伸出手,覆在小男孩的脸上。 那是女子的一丝执念——她放不下自己的孩子,所以肉体死了,却留下了这样一缕不肯离去的灵气。 “娘亲……”禺京声音颤抖地喊道,将手覆在脸上,却只摸到了自己冰凉的脸颊。 “禺京,娘亲该走了。”女子说道。 “娘亲……我……我马上就可以做好药了!您再坚持一下……”他慌乱地说着。 “禺京,娘亲教导你的——你都忘了吗?我们龙族,是万物之灵,不能滥杀无辜的。” 涂山云延听的一愣——龙族?龙属天族……可是他之前并没有从那个孩子身上察觉出一点神的气息啊! “禺京,这世间万物都有生死轮回,娘亲往生,是此生的解脱。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说罢,女子又转过头看向千凝,“您是青丘女君?” 千凝迟疑地点了点头。 “禺京年幼不懂事,希望女君不要怪他的无礼之举。” “我不会怪他的。” 他虽然对她存着杀念,但是事出有因——不过是他太爱自己的母亲罢了。 “我流落到此……一千多年了……女君可否再答应翼苒一个不情之请?”翼苒,是她的名字,可是,已经好多年没提起过了。 千凝看看一旁的禺京,坚定地点点头,“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帮忙的……” 她以为,她是想把禺京托付给她,让她带他回青丘。没想到却听那女子说道:“我曾答应过禺京……要带他去看海,可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女君能带他去北海吗?” “北海?” “对,带他去北海——找他的父亲。” 禺京抬起头看着女子,一个劲地摇头,“禺京不想去找父亲!禺京只想跟娘亲在一起!” “傻孩子。”女子笑着,飞近了,看着他,“禺京,你属龙族,你身上流的是龙族的血——你得回去。”说罢,还是看回千凝脸上,“女君可以答应我吗?”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念京的父亲是谁呢?”涂山云延喊道。北海那么大——找一个人还不得跟海底捞针似的! 女子仿佛陷入了很美好的回忆里,眯起眼说道:“禺京的父亲……泽浩……” “好,我会带他去找他父亲的。”千凝说着,坚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泽浩……”涂山云延幽幽地重复道——这名字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倏然间,他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吃惊地望着那女子。 灵光越来越弱,女子的身影渐渐地开始消失了。小小的身影惊慌地扑了过去,却一下子穿过女子的影像摔在了地上。 女子转过身,担忧地看着他,想走上前扶他,可是仅剩的灵力已经不允许了。 她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牵恋和不舍——两颗晶莹的泪珠落下来,无声无息地摔进了尘埃里。 “禺京,你要记住,娘亲……很爱你。” 余音未尽,最后一束光亮也灭了下去。 死一般的沉寂,重新充斥着整个山洞。 “禺京。”千凝站起身来,走到那趴在地上的孩童身边——他将脸埋在两臂之间,小声地呜咽着。 (十九)黑蛟疑念 “姑娘,女君已经平安了。”一身彩衣的女子俯首说着,偷偷地打眼对面的人。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纯狐女嫣靠在美人榻上,轻拂衣袖,慵懒地闭上了眼。 迟迟没有没有听到抬步的声音,她又睁开眼看向她,“你放心,锁心链的事——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女子莞尔一笑,“女嫣姑娘是言而有信的人——这点我清楚。不过……我只是好奇……”眼眉之间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姑娘既然想杀了她……又何必要救她呢?” 榻上的人心中一惊,脸上的神态却隐藏地看不出半分变化,她轻笑,“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件好事……” “这倒也是,劳心劳力,伤神伤身的……”女子说着便向对面施了礼,转过身朝门外走了去。 出了门,她转过身来关门,目光掠过女子,落进她身后摇曳着的纱帐里。 门完全关上了,她才坐起身来,抬起的手理了理身上的衣襟,目光微微倾斜,“您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脚步,带动周遭空气的流动,一股寒意慢慢地弥漫开来。她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转过头——一只手已经伸到了她的面前。指尖的冰凉,顺着脸颊滑到脖颈处,倏然间,那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目光移上去,看着手的主人,眼睛里的惊恐一闪而过,又轻蔑的勾起嘴角来。 黑色的半面蛟龙面具因为脸上的笑意微微地颤抖着。充满磁性地男声紧贴着她的耳朵响起,“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冷笑着,斜过目光来看他,“你为什么要救她?” “救她?”男子笑得邪魅,松开手,指尖抚过自己鲜艳的红唇,“她是我的——我只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罢了。” 面具下的一双眼闪烁着寒光——那种目光,宛如狩猎中的鹰鹫。 他又转回头看着她,“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的。”他在重复她刚才的话语。 在她听来,却带着那么重的危险气息。 “你们怎么找到这的?”千凝好奇地问道。 涂山云延便把他们遇到那女婢的事给她讲了一遍。 讲完了,少女却满脸不满地嘟起嘴,“三姨娘居然买了点心……还是我不在的时候!” 楚连轩和涂山云延相视一笑——她这吃货的精神,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走到洞口,她扒着两边的岩壁往外张望——这山洞居然是在悬崖上的。 往下看是云,往上看也是云——这么高的地方,凭涂山云延的修为一个人飞行都够呛,更别说还带着楚连轩了——他们两个是怎么上来的?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既然是崖壁上,他们两个怎么又弄得一身水渍了呢? “你们两个怎么找到这的?” “我们俩本来以为他的窝是在水潭底下的,就潜了下去。结果,那底下除了水草和烂泥什么都没有。”涂山云延说着,瞟了一眼一边哭累了已经睡着了的人。 “但是,我们俩在水下的石壁上发现一个大洞,就试着钻进去了——爬出来时,就到这了。” “嗯?”这么高,他们只是钻了一个洞? “应该是那个女人设置了结界——使这洞和谭底的洞形成了空间上的连接点。”涂山云延猜测道。 把自己窝设置在这么高的地方,修为一般的倒是侵扰不到他们。 “那个……我们怎么把这些人带下去啊?”楚连轩走过来,看看脚下的深渊,又看看旁边的两个人。 涂山云延抓了把湿漉漉的头发——这倒是个问题!他们可以按来时的路离开,可是那些被抓来的人呢?他们都在昏迷状态,潜水是根本不可能的! “我会送他们回去的。” 三个人齐齐地转头看向说话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原本睡着的人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 他仰着脸看着他们,“我一会儿送他们回去。” “可是,你流血太多……现在身体很虚弱……”千凝担忧地说道。 他摇摇头,露出一抹勉强的微笑,“没事的。” …… 那是千凝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蛟——与其说像龙,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长蛇。 云雾中翻滚着,他的胸部全都涂抹着赭色,背上和脖颈处却交织着蓝白花纹,身侧的两肢像锦锻一样,闪烁着五彩的色泽,长长的尾巴上生着尖锐的肉刺,随着身体摆动着…… 他看向他们,两只眼睛仿佛是夜空中嵌了两颗红色的宝石。倏然间,蛟身盘旋着上升,飞入了更高处层层叠叠的云雾里。 黑影越来越模,最终消失在了三个人的视线中。 “这就是蛟啊……” “五百年存形为蛟,一千年入海化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又千年乃为应龙……”涂山云延幽幽地说道。 “你们说……禺京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楚连轩拖着下巴看着远方。 “肯定不是个好人。”千凝回道——他如果是个好人,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呢? “千凝。”听到少女的话语,涂山云延突然转过脸来看着她,目光有些凝重。 “那女人说……禺京的父亲……叫泽浩。”他说着,忍不住蹙眉。 “是啊,怎么了?”少女不解地看着他。 “泽浩……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吗?” 少女听的一怔,思索了一会儿,倒是也突然响起了什么似的,“北海……泽浩……” 她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说道:“龙族……泽浩……北海……龙尊?” “禺京……是龙尊的孩子?”她觉得惊讶,更觉得困惑——如果他是龙尊之子,又怎么会不在北海而在这小小的临渊里呢? 楚连轩虽然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他打小听来的传说故事里——龙,一直都是呼风唤雨的神,是四海的海神! “而且……千凝,北海……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涂山云延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 “龙族和青丘有过过节。” 千凝听得不明白——她可没听到过青丘和四海龙族有什么过节之说,倒是知道两方一直往来友好——之前登基大典,她还见到了龙族派来的圣使呢! “你是不是又从哪听来的八卦消息?”少女说着转过身朝洞里走去。 涂山云延紧跟了过来,一把拉住了她,“这次我真的不是听来的了。” “而且,这事……跟三姨娘有关。”他又说道。 “三姨娘?” “小家伙速度够快的啊!。”洞口传来楚连轩的声音。 接着,是稚嫩的童声,“你们来我背上,我带你们上去。” “回去再说。”涂山云延看了一眼千凝,拉着她往洞外走去。 洞口,楚连轩已经爬到了黑蛟的背上,他向千凝伸出手,待少女接了轻轻一用力,她便落身在他的背后。 她的两只手自然地环在他的腰际,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心底有种奇妙的感觉在翻涌着。 “连轩……发烧了吗?”千凝看着他发红的脸,关切地问道,伸手便要去试他额头的温度。 他一闪身躲开了,支支吾吾地回道:“我……我就是……就是太热了……” 少女一脸困惑——这么高的崖壁上本来温度就不高,他还一身湿——怎么会热呢? “云延,你热吗?”少女转回头看着还站在洞口的人,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正咬牙切齿地盯着楚连轩,两侧的手紧紧的握做了拳状。 她抬手悄悄地拉了一下楚连轩的衣服,小声的说道:“连轩,你看云延这个样子……像不像一只炸了毛的火鸡?” 楚连轩被她的比喻逗笑了,转过身,他附在她的耳际,“他不是炸毛了,只是发情期而已。”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涂山云延不满地喊着,抬步准备爬上蛟背,那黑蛟却突然飞离了洞口。 “喂?我还没上去呢!”他急忙喊道。 “哦。”稚嫩的童声慵懒地回答,“我没打算载你。” 千凝看着涂山云延的一脸窘状笑的合不拢嘴——这小家伙怕不是还在怪云延那一棍子吧! “结界快消失了,你要是还想原路返回就快点吧!”黑蛟说着,倏然间向崖上飞去。 楚连轩紧抓着他的两只角——这些“坐骑”怎么都这么喜欢一声不吭的就开跑呢! “小屁孩!你给我等我着!”涂山云延的声音很快被耳际纷扰的风声吞没了。 千凝转过头,只见那人影一点一点地缩了下去,最终,完全消失在了云雾里。 转回视线,她看向浑身紧绷的楚连轩,本来想吐槽几句,目光却突然瞟见他脖颈处闪烁着一个光点。 她好奇的抬手拨开他的衣领,那东西却突然消失了。 楚连轩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缩了下脖子才转过头奇怪地看着她,“千凝?” “啊?没事……我就是想给你整理下衣服。”她尴尬的笑着,待少年转回头去,却突然又皱起了眉头。 (二十)封尘往事 “云延!云延!云延!”安顿好了禺京,千凝立刻朝涂山云延这边的宫里来了。 几个守在殿外的卫兵被她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吓了一跳。 “女君,您……是有什么急事吗?”为首的守卫忙走上前来询问。 “没有啊。”少女眨着两眼,摇摇头。“我要见他。”说着便掠过那人要去推门。 两边的守卫连忙上前一步挡在了殿门前。那为首的也跟了过来,一脸的难为情,“女君,现在……恐怕不太合适……” 话音刚落,殿里突然传出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几个守卫无奈的笑着,意味深长的目光都打在千凝身上。 殿门被推开了,几个婢女说笑着走了出来,看到千凝都是一愣,又急忙低下头行了礼,“女君。” 千凝的手放在唇边,指尖勾着下唇,看着眼前的一群人心中了然——还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 “你们几个……赶紧把玫瑰花露给我送进来,别让我等太久哦!”里面传来涂山云延慵懒地话语声,夹杂着几分戏谑之意。 几个女婢小动作不断,互相使着眼色,却是哪个都不敢先开口。 千凝转身想走,又想起心头的疑虑——现在要是不弄清楚,她可是要憋屈一晚上了!便又转回身说道:“你们先下去吧,一会儿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去!” 氤氲的水汽翻涌着,模糊了几分视线,几缕热流环抱着整个人,不一会便沾湿了发丝。 涂山云延仰着头靠在奇华池的石壁上,确定只有兰草的香气环绕在鼻尖了,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换过三遍兰汤,那刺鼻的腥臭味终于没了! 听到有人靠近,他懒得睁眼,却突然从水里抽出手,一把抓住了池边人的脚踝。“你们几个……拿个东西还要这么久……不会是故意的吧?”他笑得邪魅,却没听到有回应的声音。 他只当是女婢在跟他玩闹。 手指顺着脚踝滑落到脚面,不禁轻皱眉头——这衣鞋的料子……不像是婢女的啊! 猛然睁开眼,回过头,他惊得身子往水里滑去。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水,他又冒出脑袋来看着蹲在池边的少女,“千……千凝……” 少女饶有趣味地盯着他,“是我啊,怎么了?让您失望了啊?” 他游过来,一只手扶着池壁上,一只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你吓我一跳……”接着又责怪道:“你说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正大光明地看一个男孩子洗澡好嘛!” 千凝抬手拍在他湿漉漉的头发上,“你什么样我没见过!”他们两个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而且,水池里的水用兰草煮过,根本看不到水下的情形! 水池里的人一时无语——话虽然是实话,可是这么说出来总是怪怪的。 “你不是说北海龙族和青丘有过节吗?到底是什么事?”她好奇地问道。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啊?”涂山云延叹了口气。 “你以为呢?”少女反问道。 “我还以为……你是垂涎我的美色呢!”他说着,一只手臂贴着池沿,抬起另一只手来捏住了少女的脸。 “少来!”少女一脸嫌弃,抬手想去拍掉他的手,他却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握进了手心里。 他看着她,那样炙热的目光倒惹得少女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干嘛……”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觉得对面的人……脸上的笑意怪怪的。警觉地先往后倾了下身子,却还是被巨大的力道拉着一下子向前栽去。 “啊——”她惊叫一声,已经迎面扑进了水里,扑腾了好几下才勉强稳住了身子。抹开脸上贴着的发丝,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对面的始作俑者。 “哈哈哈……”他抬起手指着满脸怒意的少女,笑得前仰后合。 “涂山云延!”少女举着拳头扑过来。 他笑着左右闪躲着,每每少女扑空,还忍不住丢个鬼脸过去。 一池水被搅弄的左摇右晃,不停地有水花扑到池沿上去了。殿门外支棱着耳朵听着的几个人互相甩眼,忍不住偷笑。 他正笑着,却突然见少女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站着,两只手垂在水里。随着水花声渐小,低低的抽噎声流转到耳际。 他慢慢的游了过去,停在她身边,悄悄地低下头,透过垂落在面前的发丝去看她的脸。 “千凝……”他试探着喊道,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只是想……开个玩笑……对不起……”他抬手,想撩拨开她面前的发丝。 她却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心里暗叫不好,却见少女抬起头——一脸坏笑。握着他的手腕的手猛的往下一用力,另一只手按在了涂山云延的头上。 本来他只是接着池壁撑着身子,这会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下子没了支撑,猛地往水里陷去。 再冒出头来,少女已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池沿,转回头,神气十足地冲他挑眉。 一肚子的火气,却突然被少女的这般调皮劲冲散了。无可奈何地抬起嘴角——他啊,上了她那么多次当了还是不长记性! “北海龙族和青丘到底有什么过节?”她再次问道,却很自觉地远离了池壁。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看着她,摊开了手。 “不过什么?”她好奇地问。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让我先穿个衣服?这故事说来可长了……” 千凝摆摆手,转过身去,一声令下:“穿吧!” “你不是不介意嘛!怎么还转身了?”楚连轩看着少女的背影调侃道。 千凝被他这么一说突然红了脸,“男女有别嘛!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他忍不住轻笑——这会儿她倒给他讲起这些个道理来了! 坐在池边的台阶上,她抬手将两侧落下的发丝别在耳后,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子难受的很,又忍不住拧了几把——今天这日子,他们倒是都跟水很有缘分啊! 涂山云延贴着她坐下,随手将手里的棉纱蒙在了少女头上,两只手隔着棉布小心翼翼地揉搓着,“一会我找个女婢给你拿身衣服换了,这样出去得着凉了。” 少女抬起眼看他,抱怨道:“我这样……还不是因为你!” 他只是笑着,继续给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又幽幽地说道:“你不是想知道北海龙族和青丘的事吗?其实,这事狐族中年纪稍大点的都是知道一二的。” “嗯?”她看着他。 “大概一千两百年前吧……反正那时候我也还小,记不清很多——龙族派了使者前来,想为龙族的小公子求一门亲事,以深结青丘和龙族之好。狐后和先帝君答应了,说了狐族几家的姑娘那小公子都不同意,却看上了当着说的三姨娘。” “那龙族的小公子还挺有眼光的嘛!”千凝感叹道。 “有些事,是缘分,也是劫祸。”他看着她——显然她并没有听懂。 “当时的三姨娘……好像已经许心别人了。所以,狐后和帝君说和了很多次,她就是不同意。” 千凝熟知三姨娘的个性——她的倔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突然答应了。” “嗯?”千凝倒是觉得意外。 “两方商定了日子,一切便按着流程进行。北海龙族迎亲的那天,我是亲眼看着三姨娘出嫁的……”他说着,好像在努力的回忆那段并不十分清晰的记忆。 “后来呢?” “后来……”他忍不住皱眉,“听说,龙族迎亲回去的路上……半路杀出来了个男人劫走了三姨娘,龙族派来的迎亲队伍——包括龙族的小公子……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这个男人……是不是三姨娘的那个心上人?”千凝两眼闪着亮光,这故事听起来就跟书上写的一样——两个人为了那种叫做爱情的东西,奋不顾身! 涂山云延摇摇头,“不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可是了解具体细节的不多。”他知道的大部分,也都是事发后听来的。 “之后,龙尊震怒,就向青丘讨要说法。” 千凝努嘴——那龙尊本来想的是喜事,却无故的变成了丧事,也是够倒霉的了…… “再后来的事,我也就更不清楚了。不过,好像狐后是抓住了那人的,而且把他交给了龙族,但是两族结亲的事就此作废了。”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啊!这件事毕竟不光彩,而且好像还涉及到了其他的什么。狐后下了令不准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就成了青丘的禁忌了。”头发擦的差不多了,他便拿下手来。 千凝低下头,陷入了沉思——原来,三姨娘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她又想起,那支她吹了一千年的曲子——怕不是……也是吹给心里的人听的吧! (二十一)逝者长已 皎洁的月光被树叶剪碎洒了一地,偶尔有婢女执着提灯从上面踏过——灯光一映,那琐碎的影子就羞涩地退开了。 一只雕鸮隐身在枝叶间,一双血色的眸子,紧禁地盯着地上移动着的生物。偶尔,又传出一两下“狠、呼,狠、呼”的叫声。 水池里落下几颗石子,树上的鸟受了惊扰,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娘亲……”小小的影子倒进池子里,石子惊起的波纹将那人影揉碎了,许久,又贴合起来。 “禺京?”楚连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担忧的目光环抱着他——千凝派人送来了一桌子的菜,可是他一口没吃就出来了。 什么也不说,就坐在这池沿上…… 他走到他身边,也在池沿上坐下,迟疑地伸手握住了他那双冰凉的小手。 “禺京,我知道你在想你娘亲……”他看着他说道。又抬起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娘亲……对于我来说……就是一切……”他小声说着,忍不住抽噎起来。垂下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几滴泪水打在楚连轩的手背上。 “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不久之前……我也失去了自己最亲最爱的人……” 他的话引得他抬起头来,“你……娘亲吗?” 楚连轩摇摇头,笑的苦涩,“……是我奶奶……” “奶奶?”他看着他,眼里的泪水反射着月亮的光辉。 “嗯,我奶奶——就跟禺京的娘亲一样!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他说着,回忆在脑海里翻涌着——那几间茅草屋,那袅袅的炊烟,香味扑鼻的饭菜,调皮捣乱的他,喜欢温暖地笑着的奶奶…… 一切,恍如隔世。 忍不住湿润了眼眶,心头一阵酸楚——好长时间,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大梦一场醒,然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崆峒之印,没有九尾白狐,也不曾认识过什么青丘女君…… 他只是一个山野村夫——生活,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忙碌。 也许,他的一生注定平庸。 也许,他会因为那个对自己的心上人没问清的答案抱恨终生。 但是,他有奶奶! 他可以偎在她身边撒娇,他可以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她也会因为他的恶作剧生气,日常的举着拐杖追着他满院子的跑…… 都说人生如梦,可是世人陷在其中——终究是分不清,到底是人生如梦,还是梦如人生了。 “禺京。”他看着他,“死者已逝,生者如斯。” “死者已逝……生者如斯……”他不是不懂,可是没了娘亲,没了这世间最在乎的人——浮世万千,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托起他的小脸,看着他暗淡无光的眸子,“禺京,我们活着……不仅仅是为我们自己,还为了有那些离开了我们的人。” “为了那些离开了我们的人……”他低声重复道。 “连轩说的对!”轻柔的女声飘了过来,引得两个人循声看去。 千凝和涂山云延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禺京。”千凝唤道,声音轻柔,仿佛是生怕惊扰了他。寂寥的风撩动着还未褪去完全的湿意的发丝,几缕垂下,挡住了视线。 一只手拨开了被风撩拨地挡住了视线的发丝,她抬起步子,向池边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走去。 行至池边,她俯下身子,两只手撑在膝盖上看着两眼含泪的人。久久地沉寂,又抬起手,轻轻地揩去了他脸上的泪水。 “人的一生就像蜡烛的火光。”她抬起视线,看着远处殿里映射出的灯火,——因为朦胧,反而有了几分神秘感。 “蜡烛总会有燃尽的一天,但是,如果你可以在蜡烛燃尽之前找到一支新的蜡烛,点燃它——那火光就可以传递下去。” 他仰着脸,听的并不明白。 “对于你娘亲来说……你就是那根新的蜡烛。她燃尽了,但是你是新的开始——你,是她的光的延续。这光……是希望——是她的希望啊!” “希望……”小男孩自语道,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楚连轩听完,也忍不住垂下了视线,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 涂山云延伸了手过来,将少女地手握在手心里。她感受到他的心意,转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 从前,他一直觉得,她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却没想到……孩子,也总有长大的一面…… 他想起那天长乐殿里的事来。 那天,天狐圣尊问她想不想成为天狐,她使劲地点着头。 狐后看着她这副样子却是满脸的担忧——成为天狐,要经历的苦难也许是以生命为注的…… 她是青丘的狐后,可是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母后,”她转过头来看着她,“您跟三姨娘常说,父王是青丘的英雄。他爱青丘,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青丘!我也爱青丘——成为天狐……成为青丘的守护者……再多的苦难我都不怕!” 狐后是欣慰吧——那是一千年来,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姐姐。”禺京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姐姐……我会好好活下去,我会带着娘亲的希望活下去!” 千凝从云延手里抽回手,按在禺京的小脑袋上,“那……明天我们一起去北海!” “千凝!”涂山云延有些意外——他刚才的那些话是都白说了嘛! “我……”禺京有些犹豫,抬手握住了少女的手,“姐姐,我不想去北海……” “可是我答应了你娘亲——我要带你去北海找你父亲的!” “我没有父亲!”他皱着眉头,将头别向一边。 千凝无奈地看看身边的云延和楚连轩,叹了口气,“禺京,你就那么不想见到自己的父亲吗?” “我……”他抬起头,目光闪烁了一下,又接着暗淡下去了——他出生以来的七百多年里,关于那个人,关于北海,他听娘亲讲了无数次。 可是……北海和父亲……那一直都是他渴望不可及的东西。 “禺京,你能给我们讲讲你娘亲的故事吗?”千凝问道。 “娘亲的事……我也不清楚……”他摇摇头。 但是,他知道——那个男人背弃了他跟娘亲的誓言……抛弃了她,也抛弃了他! “之前那个山洞里,是新房的布置……这是你娘亲弄的?”她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些红绫,那喜台和红烛。 “嗯。”他轻轻点头,“娘亲说,父亲允诺过会娶她——她将整个洞装扮成新房的样子……父亲来找她,他们就可以成亲了……” “可是……”他垂着头,又说道:“我都七百岁了……娘亲等了一千两百多年了……直到她死也没有等到他……” “一千两百年……你才七百岁?”楚连轩怎么觉得有点算不清帐了。 “龙于蛋生五百年,后才为蛟一千年。他的年龄是从为蛟算起的。”涂山云延低声向他解释。 “禺京,也许……你父亲是有什么苦衷呢?”千凝俯身说道。虽然,她自己心里对这个假设都是否定的。 但是,这世间痴男怨女的故事谁又能理得清楚呢? “所以……我们一起去北海——无论事实如何,至少我们可以弄清楚。” 小手不安的捏弄着两侧的衣襟,他只是低着头。但是旁边的几个人都看的出——他的心底,是有一份期待的。 “禺京,我们都会陪着你,而且……这是你娘亲的遗愿啊!”楚连轩拉起他身侧的手。 小小的手被握进温热的手心里,仿佛接受到了力量般,他抬起头,视线扫过他们每个人,“我……我跟你们一起去北海!” 说罢,又抬起另一只手拉起了千凝的手。两边看看,拉着楚连轩从池沿走了下来。 两大一小的身影,宛如一家三口。月光洒在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而和谐。 涂山云延无可奈何地看着千凝——这北海一趟看来是是非去不可了。 “千凝姐姐,连轩哥哥,谢谢你们。”禺京的小脸仰着,目光在两边徘徊着。 “喂?还有我呢!”涂山云延不满地提道。 “你……”小人儿一脸不屑,拽着两边的人掠过他向前走去。 望着三个人的背影——画面很和谐。可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看着看着,忍不住蹙眉——如果他们是“一家三口”……那他算什么? (二十二)野林巨蛇 天蒙蒙亮,整个宫殿,只有零零碎碎的脚步声在宫墙间回荡着。四个人面对着一身紫衣的女子站着,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尴尬。 也不知纯狐女嫣是从哪得来的他们要去北海的消息,一大早的就来未央宫外堵着他们了! “三姨娘……”千凝蹭到女子的旁边,两只手爬上女子的手臂,“您就让我们去吧!我都答应禺京的娘亲了!您不是说——做人不能言而无信嘛……” “千凝!”女子一脸怒意,目光里更多的却是担忧,“你三番两次偷跑去人世的事——当我们不知道嘛!这会儿又想去北海……这北海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嘛!” 少女听着女子的教训,沮丧地垂下头去。 “三姨娘,您就让我们去吧!”涂山云延也走上前恳求道。 女子突然将一心的不满转到了他身上,“你还好意思说!千凝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见对面的人一脸委屈,她又抬手轻拍在他脑袋上,“你这个样子——我们以后怎么放心把千凝交给你啊!” “三姨娘!”少女拉着她的衣袖小声叫道,脸上倒露出了几分少有的娇羞来。又抬眼偷偷地去看涂山云延,他倒是一脸的笑意。 “千凝姐姐……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北海吧!”禺京突然走了出来,面相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们的照顾。” “不行!你的伤还没好呢!”千凝喊道,紧接着又看向纯狐女嫣,“三姨娘,您就让我们去吧!你看禺京……多可怜啊!”说着,两颊就流下泪来。 她拿准了三姨娘对她的眼泪没办法! “唉。”纯狐女嫣叹了口气,又目光凝重地看向涂山云延,“云延,你一定要保护好千凝。”说罢,又从身上拿出一面雕工精致的铜镜来,塞进了千凝手里。 千凝低头一看——居然是那面被她弄坏了的梨花镜!翻过来看向正面,镜面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三姨娘……这镜子不是……”她不解的问道。 “这镜子吸收了海上的天地灵气,可以幻化万形——你看到的它碎了的样子,不过是他的幻象罢了。” “啊?那您还罚我!”她一脸委屈,又想起那两摞书来。 “你啊,不给你点教训你能长记性嘛!”纯狐女嫣微微一笑,摸着少女的头,“记住,这镜子可以千里传音,如果遇到什么危险,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目光扫过几个人,最后停在楚连轩脸上。她看着这个人类少年,抬起的手按在他的头上,闭上眼,指尖传来的寒冷惊的她忍不住收回手后退了一步——她的猜想,果然是对的。 楚连轩不解地看着她,又看看千凝和涂山云延,“那个……您……” 女子并没有理会他的疑问。转过身去看着千凝和涂山云延,“狐后和帝君那边,我会帮你们安抚,但是,你们要快去快回!另外,一定要注意安全!” “嗯!”千凝坚定地点点头,又亲昵的在女子的衣服上蹭了几下,“我就知道……三姨娘最好了!” “你啊,就这张嘴会说!”,纯狐女嫣满眼宠溺地看着她。 “那我们走了?三姨娘再见!” “嗯,去吧。” 女子目送着四个人的背影离开,却忍不住打量那个人类少年——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他的身上……会有跟那个人一模一样的气息? 离开青丘,千凝像一只离开了囚笼的金丝雀,一路哼着小曲。一会跟着草丛里的小白兔蹦蹦跳跳,一会又踩着花草忙着扑蝴蝶去了。 楚连轩看看身边安静的禺京,又看看一刻不停歇的少女,实在是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小孩子! 涂山云延举着地图,目光仔细的搜索着,按照他们目前的位置来说,北海已经很近了。 “啊——”刺耳的童声惊动了林子里的鸟。四个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 “怎么了?”千凝停下步子问道。两只手一松,手心里的蝴蝶立刻找准了缝隙飞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一连串慌乱的叫喊声传来——听上去像是个小女孩。 禺京已经往林子里跑去了,另外三个人急忙跟了上去。他的身型小,在林子里穿梭起来也快,可是后边的三个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不一会儿,已经落出了他好大一截距离了。 茂密的树木很快挡住了视线,“禺京!”千凝焦急地喊道。 眼前突然变得空旷,树木环绕下出现了一小片旷野,一片粉黛乱子草出现在眼前。一片绯红色中央,坐着一个五六岁样子的小女孩。她的两只手贴在膝盖上,满脸的惊恐。 “你……”他刚想问点什么,突然觉察到了空气中的一丝异样。 “小心!”那小女孩注意到他,随即一声尖叫。 他侧头,一个跟他的脑袋一般大的蛇头飞了过来。那蛇头待靠近了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尖尖的獠牙滴下黑色的毒液来。 他慌乱的往旁边一闪躲过了。 回过头,他才看清那条蛇的全身——身长少说得二十米,通身长满了肉刺。奇怪的是,它怎么有两节尾巴?再仔细一看,他才注意到是它的尾部出现了分叉,都如两个钩子一般。 那条蛇猛地又扑了过来,一下子贴着他的耳际飞过去了。一个旋身,那蛇突然盘了过来,他被围在蛇身中央,尖锐的刺在他四周环绕着。 如果它现在收紧身子……他可能直接就被扎成筛子了! 蛇身突然颤抖了一下,蛇头突然旋转了一个圈,它放开身子离开了他。 涂山云延看着蛇头冲着他飞过来了,连忙躲闪。飞身踩过旁边的树干,借助弹力越过大蛇的头顶,顺势伸手拔回了插在蛇身上的剑。 脚尖点地,他立刻握着剑柄转回身子。 “云延!”千凝飞身过来落在他的身边。 大蛇再一次发动攻击,两个人左右一旋绕开了。蛇身穿过两个人间的空隙,蛇尾却突然甩向了涂山云延。 他来不及躲闪被扫了出去,重重的砸在一棵树上又摔下来落在地上。 “云延!”少女惊叫道。 那蛇头已经转了过来,倏然间又向涂山云延飞了过去。他的手覆在胸口,嘴角流着血,眼睁睁的看那蛇头飞了过来,却无力躲闪。 眼前一黑,一个影子挡在了面前。 蛇头飞至跟前,猛地抬起前身,张着嘴发出一声诡异的怪叫。 幽灵般地笛声响起,那条蛇突然安静了下来,慢慢地伏下身子,窸窣的穿越草丛离开了。 “千凝!”涂山云延借助剑身撑着身子爬起来。面前举着剑却浑身颤抖着的少女回过头来看着他,满脸的惊恐。 他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禺京看着那巨蛇离开的方向发呆。许久,才又想起草地中央的小女孩来。 他走过去,蹲跪在她的旁边,“你……没事吧?” 她仰起脸看着他,满脸的泪水。 梨花带雨,一张小脸精致的很,很。两只圆圆的杏眼满目的委屈,“我……没事……” 他见她一双手一直没离开过膝盖,便伸出手掰开她的手,看到的是一片红色的擦伤——想必是躲闪那大蛇时伤到的。不过,还好不是咬伤。 千凝和楚连轩扶着涂山云延走了过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心里觉得他们也不像是坏人,“他受的伤很重,需要休息……” 涂山云延被两个人支撑着,才勉强的能移动步子。 “这附近太不安全了!你们……可以先跟我回家……”她又说道,话语间还留有恐惧造成的颤抖。 “你家在这附近吗?”禺京问道。 “嗯,我家就在前边的北海里!”小女孩抬手,指着林子北边说道。 四个人一愣——住在北海里? 禺京扶着小女孩,千凝和楚连轩撑着涂山云延,五个人倒也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脚下稀稀疏疏的绿草变成了层层叠叠累积着的沙粒,大的小的石子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团团地围聚在一起。 或残碎或完整地各色贝壳插在沙子里,偶尔的一两个水湾里还有几条小鱼小虾。 一个浪花拍过来,湿了脚上的鞋子。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海,他听过无数次的北海。一望无垠的海面,延展着跟天空连成一体。日光洒了下来,波光粼粼。海浪翻涌着,扑出一层又一层白白的浪花。 小女孩看着他这副痴呆的模样,忍不住掩嘴笑道:“你不会没见过海吧?” 禺京很诚实的摇摇头,“没有。” “真的吗?”她觉得不可思议,也禁不住添了几分神气,“很美对不对!我们北海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才不是,青丘比北海漂亮多了!”千凝忍不住小声嘀咕。 楚连轩看着她,面带微笑——她倒真的是像个孩子——还要跟这乳牙还没换的娃娃争辩! 禺京却认真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女孩笑魇如花,认真地向旁边的人伸出手,“我叫言灵——直言曰言,万物之灵。” (二十三)海底之城 “直言曰言,万物之灵……你是龙族?”千凝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问道——万物之灵,为首当龙! “嗯嗯。”小女孩笑着点头,又转过头看向禺京,问道:“你呢?” “我叫禺京。” 他将手搭在小女孩的手上,盯着她的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竟看的痴了——那样的一双眼,不仅仅是美丽,更是含着一份纯粹。眸底清澈,纯净,流动着缕缕灵气。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言灵好奇地问道。 “我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他收回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 “嘻嘻,你的也很好看啊!而且……”她凑近他的脸,仔细地打量着他的一双眼,“我觉得我们两个的眼很像哎!”从她刚才看到他的第一面起,她就一直有这种感觉。 “对了!我家在海底城——就在北海的最深处。”她又说道。 “北海最深处……那我们怎么去啊?”楚连轩蹙眉——之前潜水入临渊,对他都是个不小的挑战,这会儿难道还要潜到海底去吗? “对了,这个!”言灵说着,从衣服里掏出来了四个小药丸,摊在手心里伸到了千凝他们的面前,“这个药丸可以让你们在水里呼吸,同时抵抗住强大的水压,从而在海底也可以跟在陆地上一样。” 千凝拿了一颗放在阳光底下看着——好像跟右祭司摆弄的那些丹药差不多。自己吞了一颗,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才又拿了一颗给涂山云延喂了。 楚连轩拿走了第三颗,却不见禺京动手。 “你怎么不吃?怕我下毒吗?”言灵半开玩笑地说道,又将手里的药丸往禺京面前送了送。 他摇摇头,“我不需要。” “哎?” “我……也是龙族。” “你也是龙族?”言灵满脸诧异——他是龙族……她应该能感受到才对啊! 诡异的“嘶嘶”传来,几个人警觉地朝树林里看去——长长的黑影吊在几棵树的枝丫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们——那条大蛇居然又回来了! “快跑!到水里去!”言灵叫道,一只手拉起禺京,也顾不得腿上的伤奋力地往海里冲去。 待水漫过腰际,言灵立即拉着禺京往水里沉了下去。千凝和楚连轩因为扶着涂山云延跑的慢多了,好不容易挪进了齐腰深的水里,早就看不到两个小家伙了。 水浪一波接一波地扑过打在身上,楚连轩回过头去看那树上的大蛇——它只是仰着头看着他们,却并没有跟过来。 “千凝?”一边继续往深水处移动着,他唤千凝回头去看那大蛇,“你看,那大蛇怎么没动?” 千凝抹了把脸上的水珠,也回过头看去。那蛇吐着芯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偶尔在枝丫间缓慢地挪动几下身子。 她心头一惊,停住了步子——难道……那蛇其实是在等他们下水? 果不其然,那东西突然昂起头来,箭一般地冲着他们飞了过来——不是贴着地面,而是悬着飞了过来! “走!”千凝惊呼,一把将涂山云延推向了楚连轩,自己却转过身朝那飞来的大蛇冲了过去。 “千凝!”涂山云延努力地抬头看向少女,想挣脱楚连轩的手臂跟上去。楚连轩却被浪拍的站不稳,又被突然倾过来的他一撞,直接拖着他向水里倒了去。 少女忙不得再转过头看喊她的人。那大蛇倏然间已经飞到了距离她两三米的地方。手中的剑闪现,两只手握住剑柄,还没来的及劈出去,身后又突然溅起十多米高的巨浪来。 一条黑蛟从水花里冲了出来,盘旋着升入半空中。 “去海里!禺京会带你们去海底的!”她听到言灵的声音。“快点走!我只能拖住它一会儿!” 那一抹身影在空中盘旋几圈,猛地朝大蛇俯冲过去。 千凝满脸担忧,咬咬牙却还是朝水深处奔去,“言灵,你要小心!” 扑身进海水里,细小的杂尘混杂在水里朦胧了视线,她摆动着手脚往身下的一片黑暗中游去。转过头看向海面,波纹间隐约地映射出纠缠在一起的两个黑影。 又是那幽灵般的笛声,穿过海水流入耳朵——她觉得胸口好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视线渐渐地开始模糊,四肢无力,沉沉地向海底坠去。 一滴滴的血,落进水里——如花朵,绽放开来,不一会儿,铺红了一片…… 言灵的身上已经有了好几条很深的伤口。她渐渐败下阵来,由原先的进攻变成了一昧的躲闪。 那笛声传来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无力地向水里坠去。 大蛇再次安稳下来,转过身,贴着海面回到了陆地上。继续,在沙滩上拖出一道长长的沟道,它回到林子旁边,抬起上身仰视着站在树枝上的人。 笛声,仿佛催眠了整个林子,所有的鸟叫声、枝叶摩擦声都消失了。修长的指尖轻巧地转换着,控制着不同的乐音,白色的发丝被海风吹的有些纷乱,一双狭长的美目紧闭着。 日光从树叶间洒下,覆在他的脸上——映的那张脸越发的惨白了。 她抬起手,挡在眼前,阳光从指缝间落了下来,打在她的脸上,很暖和。 几缕发丝突然从指尖流过,带来好闻的香气。她四下张望,一只手却攀上她的肩头。她想转过脸,那只手突然上移按住了她的头,耳际传来湿热的气息,接着是温柔却是颤抖着的女声——“救救他!救救他!救救他……” “救谁?”少女不解地问道。 “……救救他……救救他……”那声音越来越远。 她只是觉得一阵莫名的心疼。“你等等……救救谁?”她喊道,却再没听到任何回应。 …… “千凝?千凝?”楚连轩见她紧皱起了眉头,尝试着喊了几声。她缓缓地睁开了眼,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扶着身旁的少年坐起身来,那个女声却还在心底回荡着——刚才是梦吗? “我们……这是在哪?”她一只手扶着头,轻轻地按摩了几下。 “这里是海底城。”身后传来言灵虚弱的声音。 她向四下里看去——旁边躺着昏了过去的涂山云延,禺京扶着身上血迹斑斑的言灵坐在他们身后。 身下有些潮湿——他们正坐在一片金色的沙滩上,沙质细腻,随便点力道都可以陷下一个坑洼去。 头顶,是一个巨大的穹罩,其外,深蓝色的海水流动着,混杂着成团的黑色鱼群。偶尔,也可以看到体型较大的鱼类游过——缓慢地,散步似地游走着。 “灵儿!”焦急的男声伴随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禺京扶着言灵站了起来,她看着到了跟前的一群人,哭着扑进了为首男子的怀里,“伯伯——”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弄得啊!”男子推离她仔细的打量着。 “我……”她也不知道一时间怎么解释。 “我们先回去——您可要把我们给担心死了!”说罢,弯腰将她抱进了怀里。 “伯伯,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也受了伤。”言灵指着禺京等人说道。 那男子转过头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人,怔了一下,又说:“那你们跟我来吧。”说完又吩咐了两个人去帮忙扶着涂山云延。 楚连轩扶着千凝,一路跟着到了一扇几十米高的大门前,黑色的扁牌上刻着金色的字体——“龙门”。 “龙门……鲤鱼跃龙门?”楚连轩自语道。 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隙,一行人排成“一”字进了门,眼前的场景焕然一新——宽敞的街道向远处延伸着,一路两旁各种店铺,琳琅满目的货物在店门口的桌案上陈列着。男男女女都身着鲜艳华丽的衣服,于街巷间穿梭来去…… 恍然间,楚连轩竟以为自己是回到了人世。 那男子抱着言灵走在最前边,不断有人向他俯身施礼,他只是微笑着点头回礼,脚下的步子没有一点打算停下的意思。 千凝猜想——这男子身份地位不低。言灵唤他那样亲密,想必她也不是龙族寻常家的孩子。 恢宏大气的宫殿呈现在眼前,楚连轩已经看傻了眼——他在青丘,被千凝拉着见过各式各样的宫殿,但是绝对没有哪个像这里的这些建筑般给人以华贵感。 青丘是花丛中的海棠,清丽脱俗;这海底城更像是花丛里的牡丹,雍容华贵却不失烟火气息。 宫门口的守卫见到男子和言灵立刻走上前来行礼。紧接着转过身打开了宫门。 又是一条长路在眼前铺开。铺就长路用的是统一大小的金砖——这种金砖并不是金子的,只是其质地坚硬细腻,敲之若金属般铿然有声。 两旁立着灯柱,灯柱上装饰着统一的六角琉璃灯。 路的远处快步走来一个身着华衣的男子,周身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言灵看到他立刻挣扎着从男子身上下来,哭着往越来越近的男子跑去,“父王。” 后边的一群人一怔——北海能被称作“父王”的人……除了北海龙尊……还会有别人吗? (二十四)茕茕孑立 男子将言灵抱进怀里,一脸心疼,“灵儿……你要把父王和母后急死了!”责怪的语气,却没有半分严厉之意。 “父王……”言灵将脸靠在男子肩头,“父王……对不起……灵儿错了……” “傻孩子……”男子摸着她的头,抬起眼冲着这边的男子说道:“翼皲武,你赶紧先去告诉王妃一声——言灵回来了。另外,召集龙宫所有的太医,立刻到永宁宫去!” “是!”男子领命,带了几个人去了。 他拥紧了怀里的人,声音颤抖,“以后不许这么乱跑了!听到了嘛!” 千凝走过来握住了禺京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是盯着言灵和那个男子,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突然挣脱了少女的手,他一步一步地向对面的两个人走去。 每走一步,心就颤抖一下——那个男人,那个他听过无数次的男人,就在他面前了! 他抱着自己的女儿,满脸的心疼和宠溺。 为什么……那个在他怀里的人不是他呢? 千凝的心跟着收紧了一下,生怕他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你是……”男子看着走到跟前的小男孩有些诧异。 “父王!”言灵从他的怀里溜出来,退后一步拉起禺京的手,介绍道:“父王,他是我的朋友。”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抬起手按在他的头上,“哦?言灵的朋友啊……你叫什么名字?” 手掌贴上发丝的瞬间,他浑身一颤,看着对面的男子,努力地克制着眼眶里的泪水,垂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抓着衣襟。 许久,他才听见自己细微的声音,“我叫……禺京。” …… 永宁宫里。 千凝坐在床边看着正在给涂山云延诊断的太医,不时地又抬起目光瞟几眼椅子上的禺京——她不知道现在的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肯定不好受。 “禺京!禺京!”言灵叫喊着,由卫皲武抱着进门来。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手上身上被包扎了好几处。看到禺京便挣扎着要下来。 卫皲武担心她的伤,但还是无奈地遵从了她的想法。 脚尖一着地,她就向禺京挪去——也许是小孩子间有独特的吸引力——她对禺京倒是特别有好感。 “禺京!你看!”她将袖子往上一撸,将手腕的手链展示给他看,“这是父王亲手给我戴上的!他说,如果我以后再遇到什么危险——只要摇摇铃铛他就会立刻来救我了!” 说着,将手链晃动了几下,铃铛间的碰撞,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禺京看着那手链出神,木讷地抬手,指尖连带着抚过她的手腕。 言灵以为他是喜欢,又炫耀似地晃动了几下。 千凝和楚连轩看着两个人,道不清心头的滋味——明明身上流着的是同一个人的血,拥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禺京?”言灵看着他发呆的神情,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一脸的凝重? “灵儿!”焦急的女声伴随着匆忙的步音,“不是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嘛!”一个身着素衣却周身散发着高贵气息的女人提着衣裙闯入视线。 她径直走到了言灵面前。 “母后……”小女孩委屈地喊道,“我真的没事!不信您看啊!”说着伸来双臂转了一圈。 龙王妃忙抬手拉住了她,“你看你身上包扎的——这是没事嘛!”轻声叹息,又说道:“赶紧跟我回去休息!” “母后……我想跟禺京玩会儿……”听到言灵这么说,她才抬起眼来看向旁边椅子上的小男孩——她只是觉得……这个孩子有点眼熟…… 又转过头来看向床边的三个人。之前她已经听言灵讲了岸上发生的事——她说认识了几个朋友,想来,就是这些人了。 “你们就是言灵的朋友吧?谢谢你们照顾她。”她温柔地说道,“我这女儿生性淘气,平时又被我们宠坏了……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别见怪。” “没有没有!”千凝摆着手,“言灵很可爱呢!” 她笑笑,看到床上还躺着人,便走了过来,仔细打量一番说道:“他的伤很重……” 说罢,便从衣袖间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来,又看向千凝,“你把这个喂给他吃了,不出两个时辰——他身上的伤便可痊愈。” “这么神奇嘛!”千凝接过小瓶,好奇地打开瓶塞往里面瞧了一眼——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 龙王妃看着她这个样子忍不住掩嘴轻笑——她仿佛看到了长大后的言灵。 千凝察觉到她脸上的笑意,也觉得是自己失礼了。不好意思地将握着药瓶的手缩到了身后,“谢谢您。” “言灵在这龙宫长大难得交到外边的朋友。”她笑着说完,转过身回到了言灵身边,一只手拉起她的小手,又面向千凝他们,“她还需要好好休息,我先带她回去了。” 说罢微微颔首,转过身带着小女孩去了。 言灵频频回头看向禺京,目光里有好奇,有不解,还有一份期待。 千凝转过身,和楚连轩一起笨手笨脚地给涂山云延喂了药。又转过身走到禺京面前,她蹲下身子,轻声唤他,“禺京。” 他咬着牙,也不抬头看她,“千凝姐姐……我没事。” 她抬起手摸着他的头,又将他揽进怀里,“禺京,你想哭……就哭吧……” 他将头靠在她的肩头,却没有哭。 又想起今天看到的那一幕来——那个满脸担忧的男子,那个偎在她肩头的小女孩……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 晚点,卫皲武带人送了饭菜来。 “这是王妃特意给各位准备的——都是龙宫的特色菜品。请慢用。”说完便要离开。 千凝连忙喊住了他,“那个……” “嗯?姑娘还有什么需要吗?”他转过头来问道。 “那个……我们想问……想打听点事。”她想弄清楚,关于禺京和他的娘亲的事——今天听到龙尊与他的对话,又看到言灵与他那么相熟,想必他对这龙宫的事是极其熟悉的,可能会知道一二。 “嗯?”他更加不解了。 “我们——其实是来找人的。”楚连轩走上前说道。 “找人?”来北海找人? “您……知不知道……一个叫翼苒的女子?”她试探着问道。 对面的人显然是一愣,进而黑了脸,“你们打听她做什么?” 知觉告诉她——她问对人了——他知道禺京的母亲! “您知道她?” “我不知道。”他说着就要走,千凝追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你知道她的!” 他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她,也顾不得失礼一下子甩掉了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龙族——没有叫翼苒的女子!” “她死了!”千凝喊道。 那人浑身一颤,紧皱着的眉头突然松弛下来,忍不住苦笑,“那是她自找的!” 低下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转过头看向旁边的小男孩,眉头再一次皱起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难道是…… 千凝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走到禺京旁边将目光呆滞的他揽进了怀里,“他叫禺京——翼苒……是他的娘亲。”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靠在了一边的柱子上。他看着少女怀里的人——他见到他时……只觉得眼熟…… 又忍不住苦笑——这造物弄人……却还是逃不过的宿命…… 阴冷的风自山间穿过,撩溅起幽冥海的浪花。一身黑衣立在海边的乱石之中,面具下的一双眼眺望着看不到的远方。 “少君。”身后传来恭敬的男声。 “事情都办完了?”他问道。 “一切都已经妥当。” 他抬起手,看着掌心的纹络,扭动了下脖子,“给你一项新的任务。” 身后的人抬起眸子看着他。 “跟着他们三个人——暗中保护他们——不要让他们受一点的伤。”风从指尖流过,带来丝丝的凉意。 听的人一愣,“保护他们?”他有些搞不懂他的意思了。 “对。另外……”他说着,嘴角上扬,“我还给你安排了一位故人——她会从旁协助你的。” “少君是在试探我吗?”他苦笑道。 他是打心底里清楚的——眼前的人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将“重任”交给他,但是从来没有哪次是真的相信过他的。 面具下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我只是给你个机会——亲手杀了她……不是你最想做的吗?” “谢少君,我一定会的!”风,扬起白色的发丝,带走嘴角的笑意。 两手扣在额前施完礼,他向后退了去。 礁石上的人仰头望向悬在空中的幽冥之镜——镜面中映射出一个女子清秀的面容,他伸出手,仿佛是想触碰那女子的脸颊。 奈何天空太高,指尖只有海风的凉意。鬼魅般的话语声消散在海风里——“很快……我们就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走出男子的视线,他只觉得衣襟被人一扯,便被拉到了一边的岩石后边。 “你又有新任务了?”拉着他的人嬉笑着问道。 他狐疑地看着对面的人,“你不带兵……在这干嘛?” “找你呗!从青丘回来我就一直没见着你的人!”那人抱怨道,又抬起胳膊捅了他一下,“我托你的事……查到了吗?” 他摇摇头,“你的范围太广了,查起来需要时间。” 对面的人,眼里的一抹希望被抹了去,笑容凝固,沉重地点了下头,“嗯。” (二十五)无声之爱 “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爱到,刻到了骨子里的那种。 爱他,胜过爱自己……甚至会忘了自己…… 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霜,冬天的雪——浮世里的万千,都不及他回眸的一眼。 我……曾经爱过这样一个人。在我,漫长,却又短暂的生命里……” 红色的灯笼垂在一路两旁的街墙上,洒下柔和的光辉,给女子们镀上了一层胭脂色。 来来往往,各色衣裳,流成一条人河,绵延着伸向远方。 “哥哥!你看这个糖人!我就吃一支——就一支好不好!”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拉着旁边青年男子的衣袖乞求道。 他被她扯得烦了,转过头来目光严厉地看着她,“你的牙不疼了?” 少女嘟着嘴,一双手从男子的衣袖上滑落下来垂在身前,十指勾成了连心结。 他无可奈何地抬手点着她的小脑袋,“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罢,又抬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支糖人递到了她面前,“下次牙疼不许怪我啊!” “谢谢哥哥!”少女嬉笑着,扑过来抱住了男子。 这个少女名唤翼苒,是北海翼氏龙族的庶女。而她身边的男子是她的哥哥——翼家唯一的嫡子,名为皲武。 琳琅满目的商品令少女目不暇接,她一会儿跑到这边的摊位上看看,一会儿又跑到另一边的摊位上瞧瞧。不时的回过头看向翼皲武,脸上的笑容如花般绽放着。 翼皲武看着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脸的嫌弃。 少女往前跑着,一边转过头唤他,“哥哥,我们去前边看看吧!”正说着突然一下子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反弹力让她往回倾了一下,那个人伸手贴在她的腰上,一把将她揽住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四下的叫卖声全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也在那一刻凝固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年轻的男子,一身金色华衣,腰间由点缀着红色宝石的腰带束了。衣服前襟线绣的腾龙活灵活现,高立的衣领与流畅的脸部轮廓顺贴着。 半扎着的黑发束以紫金长冠,冠后坠着白色流苏,低垂着陷进发丝里去了。额前细碎的刘海微微有些卷翘,眉宇间点缀着红色龙眼图案,两侧是一双狭长的剑眉,一双眼微微眯起半带笑意的打量着她…… “翼苒!”翼皲武喊道。快步过来,从那人手里拉回了发呆中的少女,然后带着她向面前的人跪了下去,“家妹年幼无知,冲撞了大公子——还望大公子见谅!” “大公子……”少女不解地抬头去看面前的人,却又被翼皲武抬手按下了脑袋。 “哥哥!”她不满地摸着脑袋喊道。 “哈哈。”对面的人看着她这个样子倒是觉得挺好玩的,便俯身向地上的少女伸出手,“无妨,起来吧。” 少女看着眼前修长白净的手指,迟疑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指尖传来缕缕的暖意。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我叫……翼苒……”少女羞涩地回答,四下瞟动的一双眸子流动着动人的光彩。 “你的糖人被我撞地上了——我赔给你吧。”他笑着说道,那样纯净的笑意却偏偏又给人一种魅感。 他,叫泽浩,是当今龙族尊主的大公子,也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最有可能继承龙尊之位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就是那一面之缘,竟让她做了一场绵延了一生的梦。 她是庶出,在翼家向来不受待见,可是那日遇到的那人——却给她一种久违的温暖。 时间,一日一日的飞过,爱恋就像桌案上的画纸,越积越厚。 她趴在桌案上睡着了,风从没关好的窗户里溜了进来,调皮的逛了一圈,突然翻看起那一叠画纸来——一张一张的翻过,每一页都是同一个人的轮廓。 她把他画在纸上,放在心上,藏进梦里——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最私密的心事。 直到有一天,在龙宫里当差的哥哥带回来消息——龙尊为了庆祝与青丘的联姻,要在龙宫里摆设宴席。 到时候,龙族的各位大臣,青丘的使臣都会到场——龙族两位公子更是不可缺少的主角。 她心动了……她想去看看他。 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她去找哥哥帮忙,希望他可以带她去参加宴席。 翼皲武知晓她的心思,但是他也知道,龙族大公子其实早已经许心龙族大司命之女——青梅与竹马之交的两个人,婚事,只是迟早的问题。 他拒绝帮忙。 少女却不死心地继续软磨硬泡。 最终他妥协了,但是讲好了她只是见他一面便走——那是,他此生做过的最错的决定…… 宴会之日,翼苒化作婢女守在殿门外,各路大臣陆陆续续地到了,小公子泽普引着青丘使者也进殿去了,却迟迟不见大公子泽浩的身影。 殿里舞乐声起,祝贺声,交谈声嘈杂。他终于急匆匆地打远处行来了,径直路过她朝殿里走去。 然后,她听到殿里的众人朝他行礼的声音。 只见一面……真的是只见一面! 心上的人近在咫尺,她突然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她忘记了对哥哥的允诺,一直守在殿门外。 月亮悬在了天空中央,宴席才散了场,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殿来,却又迟迟不见他出来。她胆大地走进殿里去寻他,一进门,却是阴差阳错又与他撞了个满怀。 他抬起醉眼看着她,脸上没有半分愠色,朝她挥挥手,“你,扶我回去!” 她眨眨眼,有些惊慌。 “愣着干嘛!”他不满地大喝一声。 忙走近了他——他的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肩头,半边身子的力量也压在了她的身上。咬着牙,她尽力地撑着他的身子往前挪动着步子。 走到他的寝宫外,几个婢女见了连忙过来搀扶,却全都被他斥退了。她无奈地继续扶着他进门去。 将他扔在床上,她抬手捶了几下酸痛的肩膀,等了会儿也不见那些婢女进来——想必是被他刚才的呵斥吓到了。 她走上前,看着陷进醉意里的他,觉得有些心疼。 偷偷地在床沿上趴下,她看着紧闭着眸子的他,忍不住抬手想去抚平他紧皱着的眉头。 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慢慢睁开的眼里,竟然泛着泪花。 他看着她,突然瞪大了眼,猛然间倾了大半个身子过来——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她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两只手扑腾着想推开他,他却抬起另一只手拖住了她的后颈。 霸道的吻里,只有无尽地索取。 两颊流下泪来,她突然不想再挣扎了。手挣脱了他的束缚,环上了他的脖颈,两个人,悄无声息地纠缠在一起。 他的吻慢慢下移,落在她的脖颈。 她觉得有些害怕,可是心底的爱却不允许她就这么离开他。 她闭上眼,任由他的手在身上游走着。衣衫一件件的被他急不可耐地褪去。她突然听道他说道:“碧瑶……碧瑶我爱你……对不起……我不该对你生气的……”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他的身下,眼角的泪仿佛决堤的洪水般泻了出来。 原来……他爱着另一个女孩子…… 原来……他只是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 一声嗤笑,她闭上眼,又睁开——那又如何呢? 床帏之欢,翻云覆雨。 两份痴恋——一个到了眼前却得不到,一个没到眼前而求不得。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仰起脸看着他,指尖滑过他的五官,慢慢的落到脖颈。她向他贴近了一点,轻声问道:“泽浩,你会娶我吗?” 那人酒意混杂着睡着,迷迷糊糊地回应道:“会!我一定会娶你的!” 自欺欺人地微笑,她坐起身来,扯过被扔的杂乱的衣裳,一件一件地套在身上。 理完衣襟,又整理了一下妆容,她缓步走到门前。 最后转过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她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他说了会娶她的……这样不就够了吗? 走出门,一阵冷风吹醒了她。她蹲下身子,将头埋进臂弯里,顷刻间泪如雨下。 她感觉到一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抬起头来,看到的居然是翼皲武。风吹的他的发丝凌乱——想必,他已经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 “哥哥……”她抬手想去拉他。 他却躲开了,冷冷地看着她,颤抖着抬起手,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漠然地转过身,他一步一步地向寝宫外走去。 …… “后来呢?”千凝问道。 凳子上的人两只手撑在桌子上,指尖插进头发里,他紧闭着眼——显然,这段回忆对他来说也是痛苦的。 “那晚之后……我没再见过她……她海底城消失了……从北海消失了……”虽然他们有庶嫡之分,但是他总是却不自觉的想保护她,疼爱她。 他想起自己发疯似的寻找她的那些日子——整个北海都快被他翻个底儿朝天了也没见到半点她的影子。 “那晚之后……她离开了北海……流落到了青丘……”千凝幽幽地自语。 那个女子曾经说的——“我流落到此……一千多年了……” “那个泽……龙尊呢?他难道不应该对翼苒负责吗?”楚连轩忍不住追问道——错,明明是他造成的啊! 翼皲武摇摇头,“他根本不记得那晚都发生了什么——根本不记得翼苒的存在……” 香炉里的龙涎燃尽了,几个人也都沉默了。 (二十六)利令智昏 “千凝!千凝!”床上传来涂山云延的惊呼声。 千凝跑过去,两只手按在他的手上,“云延!云延我在这!” 他睁开眼,看着安然无恙的她,猛地坐起身来将她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云延……”她抱着他,轻声唤道。 “千凝。”他放开她,目光严厉地看着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不许挡在我前边!听到了吗?” 少女一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喝道——她从来没见他那么严肃地喊她。 “可是……我想保护你啊……”少女一脸的委屈,低下头。 他紧锁着眉头看着她,“千凝,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你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说罢,再次将少女拥进怀里,他抬手抚摸着她的一头秀发,“只要你好好的……就可以了。” 楚连轩看着两个人,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意——他们两个,总是互黑互怼,却也总是互相陪伴。 可是又觉得凄凉——这样的感情,于他,却是可望不可即。 “对了,禺京……”千凝转过头喊道,目光寻遍房间却没看到他,心头一沉——他去哪了? 屋里的几个人也察觉到了她的惊慌,目光都在四下寻找着。翼皲武觉得心头不安,站起身来想走。 外边急匆匆地跑进来了一个女婢,因为跑的太急一下子扑倒在他脚下。也来不及爬起来便又冲他喊道:“翼将军,小姐不见了!” 他连忙走上前想扶她起来,女婢却躲开了他的手继续说道:“将军您快去吧!龙尊和王妃已经急坏了!”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这个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将军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女婢焦急地回道。 女婢话语未毕,翼皲武已经跑出了门。 “禺京……”千凝低声自语,便要起身追出去,涂山云延一把拉住了她,“我们一起去!” “可是你的伤……”她担忧地说道。 “不妨碍的。”他说着,从床上翻身下来,拉起千凝一起向门外跑去。 楚连轩也跟了出去,一出门却突然听到一个冰冷的女声,“你该醒了。” 他一愣,四下里环视却没见到有人。突然想起地上的女婢,猛地回过头,那女子慢慢地自屋里走进了他的视线——嵌在门框里却再不动了。 她盯着他,一双眼竟有几分狐狸的样子。 “你……”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忍不住向后退了几步。 “你该醒了……”那个女婢幽幽地说道,她的眼里闪着诡异的红色亮光。 “你该醒了。”她加重了语气强调道,然后突然身子瘫下去倒在了地上。 “喂?”他扑过去,却见一道紫色的烟雾从女婢身上飞了出来,围着他盘旋了一圈突然向头顶的穹罩外飞去了。 他抬起手捂住了胸口——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胸口很疼,特别疼。他觉得有一股力量正在从他的身体里向外挣扎着。 这种感觉延续了短暂的一会儿,突然又消失了。 沙滩上的小女孩安静的睡着,小男孩坐在她的身边,看着熟睡中的她,心中的念头不停地颤抖着。 海水扑过来,浸透了脚上的鞋。 那个男人害了娘亲——害娘亲痛苦了一辈子!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想要杀了她!杀了她——那个男人就会痛苦——他会痛苦一辈子! “禺京……”小女孩醒了,坐起身来,好奇地看着他。见他哭了,她抬起衣袖小心翼翼地为他擦着,“禺京,你怎么哭了?” 他不回话,她又问道:“禺京,你是不是想你爹爹和娘亲了?” “我……没有娘亲了,也没有爹爹……” 她替他难过,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垂在身侧的手,握起插在沙子里的匕首,他抬起手来。两只手握住匕首的柄,将那锋利的刀尖朝向抱着他的人的背——他只要轻轻用力,刀刃就可以插进她的身体里……她死了……他就可以报复那个男人了…… 手一点一点地挪动着位置,抱着他的人对身后的危险浑然不觉,“禺京,你不要难过,你还有我啊!我会陪着你的。” 他在这世上活了那么多年,除了娘亲却再没有一个人说过会陪着他的话。 心头的冰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他的手剧烈的颤抖着——言灵没做错什么——她没有错啊! 杀了她,报复了那个男人,他娘亲也没法再回来他身边了…… 也许,他并不是想报复那个男人——他只是希望有人爱他,就像他的娘亲那样——只是太孤单了,想要有人爱他!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他用颤抖着的声音问道。 “嗯。”小女孩坚定地点点头,“禺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一直陪着你。”她说的很认真,放开他,再次抬起衣袖去擦他脸上的泪水。 他的两手垂了下来,松开手,匕首落在地上。 小女孩摸着他的脸,“禺京,你太孤单了,以后,让我陪着你吧!”她扶着他,站起身来。 “留在北海吧,我们一起回龙宫!”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慢慢地推着他转过身去。 “嗯。”他木讷地点点头,转过身,只觉得背后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 低下头,他居然看到从胸口穿出的刀刃,难以置信地转回身看向她——她看着他,无邪地笑着。 抬起的手,覆在胸口,鲜红的血汩汩的流出,浸透了衣衫,滴在绵软的沙滩上。 他看着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走了几步到他背后,两只手握住匕首的短柄猛地抽了出来。鲜血顺着匕首喷涌而出,溅到了她的脸上。 “对不起禺京……我没法接受跟别人分享我的东西——父亲,更不会!”她抬手,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小小的身躯扑进冰凉刺骨的海水里,他挣扎了几下,沉沉地坠了下去。 这片水域,通向深海,他的尸体会被水流卷携着流进深海里——也许,会慢慢腐烂成一堆骸骨,也许……会变成哪队鱼群的晚餐…… 她看看渐渐恢复平稳的水面,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咬咬牙猛地刺向了自己的腹部。 “小姐!”“言灵!”“灵儿!”……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慌乱的叫喊声。 她躺在沙滩上,看向那群朝她奔来的人——最前边的是她的父王和母后…… 她笑起来,眼角流下来泪来。 未央宫里,言灵躺在床上,她因为失血过多身体很虚弱。 根据她的讲述,早些时候禺京突然跑来找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她也没多想就跟他去了,然后出了宫门就昏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身处他们发现她的那片沙滩了。 她看到他哭了,就不明所以的为他擦泪,他却突然用匕首刺向了她…… 龙尊听完爱女的叙述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要求搜查整个北海抓捕禺京。 言灵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努力地摇摇头,“父王,您就放过禺京吧!” “灵儿!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要为他开脱!”龙尊说道,抬手抚摸着她的小脸,“这个祸患不除掉……以后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父王。”言灵喊道,眼角滚落两颗豆大的泪珠,“父王,禺京……已经不在北海了……” “嗯?你怎么知道?”龙尊不解地问道。 “是他告诉我的——他说北海是伤心之地,他要离开这,再也不要回来了。”她说着,又拉住了床边男子的手,“所以……父王,您就放过他吧……算我求您了……” 龙尊看她说的那么恳切,忍不住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如果他真的离开了北海……我会放过他……可是如果我在北海再见他一次——我一定会杀了他!” 一旁的龙王妃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将五味杂陈的目光洒在躺在床上的人身上。 言灵抬起另一只手,伸向龙王妃,她连忙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左右看看,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来,“父王,母后,灵儿让你们担心了,以后灵儿会乖乖听话的。” “乖孩子。”龙尊宠溺地抬手摸着她的小脑袋,又侧脸,满眼欣慰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龙王妃。 “让我陪她一会儿吧,你也累了一天了。”龙王妃说道,抬手抚开了他紧锁的眉头。 他觉得他们母女肯定有很多话想说,便俯身在言灵的额头上留下一个香吻,“灵儿,父王晚点再来看你。” “嗯。”她笑着点头。 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龙王妃坐在床沿上看着她,“灵儿……”她轻声唤道。 她闭着眼,但是她知道她其实是在认真听着的。 “你……大可不必这样做……”她抬手替她掖了下被子。 “母后……”她睁开眼,看着旁边的女子,“您不能跟另一个女子分享父王的爱……我也不能跟另一个孩子分享父王的爱……”她说着,再次哭起来。 她不想这样做的,可是……她太害怕了。那个小男孩对她来说就是个威胁啊!她没办法想象自己父亲的爱被分成两半。 更没法想象,如果父亲偏爱那个人…… 她是自私,可她也只是太怕失去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了! 龙王妃闭上眼,眼角也落下泪来。 (二十七)真相无言 天空中的点点繁星伴着月亮隐进云层里去了,颇有几分凄凉之意。 她环抱着自己,蹲在台阶上发呆。一双精致的鞋子闯入视线,粉色的丝娟被送到眼前。她抬起头,茫然的看向递手绢的人——纵使没有月光洒在身上,她也是那样的光彩照人。 她将手绢塞进了她的手里。 “你……”她紧握着手绢——对于她的身份……也已经猜到了一二。 “我叫……碧瑶……”对面的人苦涩地笑笑——那天,她跟泽浩因为琐事大吵了一架。年少的执拗,让他们谁都不肯先开口道歉。 一场冷战,她耐不住性子地跑到他寝宫里来找他——本是想等他回来,逼他给自己道个歉。没想到,却见到他带一个陌生的婢女进了寝宫…… “你走吧——离开海底城,离开北海——永远不要再回来。”她幽幽地说道。 台阶上的女子一愣,然后拼命地摇头——她不能离开——留在这她还可以看到他,离开了……她这辈子可能都见不到他了! “泽浩不爱你,也不会娶你。”她继续说道,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 “他说过会娶我的!”她争辩道,接着将头垂了下去——低低地垂进了臂弯之间。 “泽浩……不会记得你的存在的——你的家人……”她抬起视线看了一眼刚才那男子消失的地方,“他们也不会再接纳你了……” 重新看回她的身上,她说得仿佛是语重心长,“你走吧……离开北海——永远不要再回来。” 她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衣袖,却还是在执拗的摇着头。 “你走了……就不会连累无辜的人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一字一字,却满是威胁。 她进门去了,留她一个人继续发愣。 …… 寝宫里,暖气流动着,混杂着甜甜的香气。她走到床前,看着沉沉地睡去了的男子,抬手抚平了他皱紧了的眉头——她向来舍不得他皱眉的。 上了床,她在他的身边躺下,望着黑洞洞的屋顶,身侧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是爱她的。 天亮了,寝宫门外传来女婢的声音,“大公子,小公子派人送了消息来——说想请您陪着引青丘使者逛逛北海。” “知道了。”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觉得头昏脑涨。不禁皱了下眉头,抬起一只手按在额头上——昨晚的记忆混乱不堪,他隐约记得些什么,又觉得那些记忆那么缥缈。 将头侧向一边,却发现身旁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 “碧瑶……”他惊呼道,猛地坐起身来,视线环顾四周的凌乱,“昨晚我们……” 女子坐起身来看着他,两颊沾染了一抹桃红。她抬起手覆在他的脸上,“泽浩,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的……” 他抬手捧住了她的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执拗了……对不起……” 她拥紧了他,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果然是爱她的。 “泽浩,我们……成亲吧?”她轻声问道。 “碧瑶,你说的是真的吗?”他有些不相信——他跟她说了那么多次,她可是一直推脱说没玩够不想成亲的! “当然是真的啦,那……你要不要娶我?”她推开他,仰起脸问道。 “要要要!我要娶你!”他喊道,眼里是掩饰不住地兴奋。 “那先说好,你只能娶我一个人!” “我发誓——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他孩子气地举手发誓,又忍不住地将她拥进怀里。 七月十七,龙族大公子泽浩与大司命之女碧瑶大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长长的队伍从街头排到巷尾。 见过一对新人的人无不称赞佳配天成。龙尊大喜,宴请八方来,歌舞声乐,三天乃休。 …… 言灵一直知道有那么一个女人的存在。 三百岁时,她刚能化为人形。一次,她淘气地跑到母后的寝宫,却无心听到了她和翼皲武的谈话——母后显然很愤怒,但是翼皲武每一句也都回的生硬。 他们依稀提到一个叫翼苒的女子,还有那样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原来夜深人静时她听到的母后小声地啜泣不是梦境。 那个女人,是她母后的秘密,也是她解不开的心结。 遇到禺京时,她突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那双眼睛——像极了自己的,更像极了自己的父王。她几次三番的靠近他,就是想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故意显示自己拥有的父爱,她将他眸底的落寞看在眼里。偷听到翼皲武讲的故事,她的猜想就那样变成了现实。 她害怕,于是杀心暗起。 趁所有人不注意,她探身引了他出来,利用他对她的杀心——留下是他带走了她的证据。 更顺应他的杀心——杀了他。 …… 一群人出了未央宫门,龙尊转过头看着三个“不速之”,“那个孩子——为什么要杀灵儿?”他的目光冷峻,心头疑云重重。 “龙尊。”涂山云延走上前,“您既然已经答应言灵放过禺京了,这些事……还是别在追查了。” 禺京虽然刺伤了言灵,但是也看出他对她并没有下死手——他选择了离开,他们再去捅破当年的窗户纸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们来自青丘?” “是。” 他抬起目光,思绪仿佛飞回到很久远的时光里去了,“翼皲武,你送他们回陆上——我再也不想在北海见到他们。” “是。”翼皲武回道,抬手向千凝等人施礼,“各位,请吧!” 千凝被涂山云延拉着走出了几步,却又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转过身来看向矗立着的人,“龙尊,千凝想冒昧地想问您一句——您……认识一个叫翼苒的女子吗?” “翼苒……”他在记忆里搜寻着。在这接近四千年的岁月里,他遇到过太多的人,也忘记了太多的人——可能认识吧,可是他确实记不得了。 他看着千凝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千凝俯首向他施礼,转过身向龙宫正门的方向走去…… 回到陆地上,翼皲武看着他们,“翼苒……其实很可怜——身为庶出,她很小就学会了看别人的眼色做事。从小到大,她受到了太多不公平的待遇——她这一生太累了……” “如果我当时没有答应带她去龙宫……也许这些事发生都不会发生……你们回去时,可不可以到她的墓前,代我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三个人听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命运总喜欢跟人开玩笑——造物弄人,却往往是物是人非的下场。 他转过身,化作一条黑龙陷进水里去了。 水面慢慢地恢复平静,周遭的一切都跟他们初来北海时一样——只是五个人,变成了三个。 “你们说……禺京现在会在哪?”千凝看着远处海天相接处的一条长线,又想起那个小男孩第一次见到海时的那副神情来。 “不管他在哪——离开,也许是他最好的选择。”涂山云延走过来将千凝的小脑袋按进了怀里。 “他离开了,也没有对言灵下杀手……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楚连轩说道,目光也落在那海天一色处。 “那……你们说,我们还会再见到他吗?”少女抬起脑袋问道。 “有缘终会相见。”涂山云延抬手摸着她的小脑袋,“走吧,青丘还有一场狂风暴雨等着我们呢!” 他们偷跑来北海,也不知道狐后和帝君那边反应如何。 “那个……”楚连轩摸着脑袋,说得犹豫,“我不跟你们一起回青丘了。” 虽然他的心头满是疑虑——关于千凝说他不是人类……关于海底城的那段奇怪的对话…… 但是,他都不想再深究了——他还是想念奶奶,想念离狐县的一切。他只想回到离狐县,回到那几间茅草屋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为什么?”千凝不解地问道。 “千凝,认识你们我真的很开心,我去过青丘,来过北海,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可是,我只想做一个平凡人——娶妻生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连轩……”千凝伸手想去拉他的手。 “想回去就回去吧,其实人世间也挺好的嘛!”涂山云延抢先一步两只手握住了他的两只手——他可是巴不得赶紧甩掉这个“包袱”。 千凝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她把楚连轩当成自己的朋友,当然舍不得。而且,天狐圣尊暗示过——他可能就是那个可以帮她找回崆峒印的人。 “连轩……你真的不想跟我们回青丘了吗?” “嗯。”他坚定地点点头。 海水刺骨,已经麻木了躯体。他看着身边游过的鱼群,觉得身体里的血已经快流尽了。眼皮很沉,他却执拗的不愿就这样睡去。 可是也无力挣扎,海面在遥不可及的高处。 一双手拖住了他的身子,他看到一张挂着邪魅笑意的脸,头顶的两只龙角散发着诡异的灵光。他带着他游鱼般轻巧地向上浮去——他是谁?他要救他吗? (二十八)姻缘线牵 因为害怕再遇上那条大蛇,三个人走出北海范围半程多才决定停下来稍作休息。 海水的气息,已经退的很远了,代之的是山野花草的清香。蜂蝶盘旋着,各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少女一改刚才脸上的阴霾,欣喜地将脸埋进花朵之间仔细地嗅闻着。 离她不远的两个人背对背坐在草地上。涂山云延从腰间解下了水壶,看也不看的伸手递到了楚连轩耳边——自从他知道他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回青丘了,他对他整个人都变得异常友善起来。 “喝吧,没毒。” 楚连轩笑笑,接过水壶,仰头灌了几口。又转过头看向花丛中的少女,“你真的很在乎她。” “哈哈。”涂山云延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也没有很在乎啦——毕竟我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嘛!” 楚连轩不置可否——他对她的一点一滴,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忍不住感叹,“千凝……有你守护着她真幸福!” “云延,连轩,你们看!”少女置身花海,将手里采摘成的花束摇晃着展示给他们看,然后又一蹦一跳地朝更远处去了。 “千凝,你别跑太远了!”涂山云延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她背对着他们摆摆手中的花束,算是回应了。 “有时候,我真羡慕她的单纯劲。”楚连轩幽幽地说道,“永远无忧无虑……”不禁低头苦笑,看着自己的鞋尖发愣——他跟千凝就像这个世界的两极,一个享受着周遭所有人的爱,一个寻遍八方却依旧孑然一身。 他跟禺京亲近,也许正是因为他们有这么一点孤独的相似吧。 涂山云延看着跑的越来越远的少女摇摇头,“你还不够了解她。”他的心头,对她其实是心疼的。 “嗯?” “千凝有没有跟你讲过她的父亲?”涂山云延抬手从旁边的草丛里折了一节叶子下来。 楚连轩摇摇头——他也好奇过为什么青丘只见到了狐后。可是,她既然不愿主动提,他便也没有主动问过。 “很多年前,青丘曾经与魔族有过一场大战——青丘胜战,但是千凝的父亲却为了保护青丘牺牲了。”他有些幼稚地将手中的草叶铺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埋了起来。 “那时候,千凝才出生没多久。” 楚连轩有些诧异,到没想过这个整天有点玩世不恭的少女还有这样的过往。 “她很懂事——明明自己伤心难过的要死,却还是忍着泪去安慰身边的人。”他转过头看向他,“你相信吗?连人形都没修成的她……居然对狐后说——帝君走了,还有她,她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用生命去守卫青丘!” 楚连轩听着,只是沉默。 “她虽然灵修不深,但是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提升自己。” 他记起,一次三姨娘教了他们新的法术——他天资聪颖,不出一天已经使得游刃有余,可是千凝就像是七窍开了六窍,怎么学都不会。 他跟三姨娘都觉得要放弃她了! 那天晚上,他因为一些事拖到月上正空才得以往住处走去。路过未央宫外,却见她站在池塘边——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三姨娘教的法术!每次失败她都会垂头丧气,但是,很快又重新提起精神来进行下一次的尝试…… 少女跑出了视线,他也讲的累了,靠着身后的人,便想眯上眼小息一会儿。周遭安逸,楚连轩听着背后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轻轻地闭上了眼,被四下的清香簇拥着陷进梦里去了。 蓝色的伞装饰着一圈白色的花边,大小不一的圆点稀稀疏疏地点缀在伞面上,缀成一条星河。伞下的女子,一袭蓝白色彩渐变的衣裳——越靠近躯干越是深海般的蓝,等到了衣袖和裙摆处,已经完全褪作纯白了。 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指尖缠绕着红色的丝线。 轻步走到靠在一起的两个男子旁边,她蹲下身来打量着他们两个。 “千凝……”涂山云延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一脸的笑意,垂在身侧的手摸索着——最终将身后的人垂着的手抓进了手心里。 她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她见过数不胜数的恋人——两个男子的确实少有。 抬手,将红线两头分别系在两个人的手腕上,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这次系的很好看!指尖从红线上抚过,那条红线慢慢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喂!你是谁?”远处传来少女有些慌乱地声音。“云延!连轩!你们快醒醒!”千凝喊着朝这边的人跑了过来,花束从手中滑落,撒了一地。 涂山云延听到少女的呼唤,睁开了睡意朦胧的眼,“千凝?”揉搓了几下眼皮,眼角突然瞟见一抹蓝白色的身影。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警觉地看向那一抹身影跑走的方向。 那人跑的慌乱,一只手提着裙角,另一只手抓不稳伞柄便直接抗在了肩上。千凝跑过来时,她已经化作一缕烟气朝东边飞去了。 “云延,连轩,你们两个没事吧?” 刚睁开眼的楚连轩显然还处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状态下。 涂山云延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并没发现少了什么或者有什么伤。又转过头去看楚连轩——他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千凝看到他们两个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又觉得奇怪,“刚才那个人……” 涂山云延意味深长地看着那烟气飞去的方向,抬手撩拨了下发丝,“唉,可能是哪个女妖怪看上我这个绝世美男子了吧。” “别发神经!”千凝抬手拍在他的头上——她真受不了他这个自恋的劲! “我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嘛!”他委屈地摸着头转过身,却见楚连轩正一脸仰慕地看着他,“你……你这是干嘛!”他忍不住后倾了一下身子——他可是喜欢女孩子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就是突然觉得要这么做才对!”他不想的!可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就应该这么做! 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做了出来…… “兄弟,你这样很吓人哎!”涂山云延说着,抓起了楚连轩的两只手……可是却莫名其妙地放在了胸口处。 “你干嘛!”楚连轩惊恐地喊道,想抽回收却被对面的人死死地钳制住了。 “我……”涂山云延看着对面的人,明明觉得别扭的很,可就是离不开视线。 一旁的少女看的莫名其妙——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而且……好的……有点奇怪啊…… “我觉得这附近不安全,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楚连轩抽回手,被涂山云延看的居然有几分羞涩了。 “我也觉得!”涂山云延也觉得周围气氛诡异。站起身来,又不自觉的朝地上的少年伸出了手,“走吧!” 地上的人一愣,还是抬手接了——两个人手拉手地掠过少女向前走去。走出几米,涂山云延才突然想起了身后少女般地转过头来,“千凝走啦!” 千凝转过身,抬手骚骚头皮——什么情况? 一路到了楚家的小院,初见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炊烟袅袅的小屋,这会儿子没了半点人气。那个站在院门张望的老妇人——她那么热情的邀她进屋,又给她端茶倒水…… 她又看向与他们相对而立的楚连轩——初见时她可是把他吓得过分——现在,他们却这么熟识。 “连轩,认识你我觉得很开心,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找你玩的!你可不许嫌我烦哦!”她向楚连轩伸出手——既然他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便再勉强。 “你真的不想跟我们一起回青丘吗?”涂山云延突然问道,眼底居然有一丝落寞。 楚连轩走过来抱住了他,许久,才慢慢地放开,“其实……”他面带一抹羞涩,“我……改变主意了——我想跟你们一起回青丘!” “哎?”少女狐疑的目光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瞟动。 “真的吗?”涂山云延喜出望外,一把拉起了对面的人的手,“你这样说我太高兴了!” “你真的觉得高兴吗?”楚连轩红着脸低下头,又抬起,“我还真……还挺舍不得你的。” “啊?”少女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脸上除了诧异忍不住还多了一抹嫌弃——楚连轩什么时候也会说这样油腻的话了? 抬手拖住惊的要掉到地上的下巴——这两个人……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思虑间,两个人已经又肩并肩的走开了。 “喂?你们两个等等我!”虽然不正常,但是他们三个又可以一起回青丘了——这样终归也是好的! (二十九)钩蛇疑云 青丘,平静的诡异。 千凝决定先发制人——跑到长乐殿门外,小心翼翼地抬手敲了门。半天,里面却没有人回应。 “哥哥?”她轻声喊道, 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进了门,四周环视,却没见到半个人影。继续往里面走去,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抚过路上遇到的装饰物。 垂鬟分肖髻后点缀着的雪花琉璃步摇随着步子摇动着,发出一串“叮叮叮”的脆响。本是微弱的声音,却被这大殿的寂寥空旷无限地放大了——她只听得到这声音,和着自己的步音。 转过一方高大的屏障,她看到紫檀书案上伏着的人——涂山千翊显然是睡过去了,贴在耳边的手里还握着各方送来的卷轴。 她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黑色的披风覆在他的身上。又拿了一边的圆凳过来坐在书案边,两只手垂在身侧,下巴却磕在案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桌案上伏着的人皱了下眉头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的是少女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他懒得直起身子,伸了手过来摸着少女的头,“你还知道回来啊!” “哥哥……”少女两颊鼓着一口气,小脑袋在书案上左摇右晃,“对不起……” 涂山千翊只是担忧,并没有半点要怪罪她的意思,直起身来,又倾了身子过去抱住了少女,“傻丫头,你可把哥哥我给担心死了。” 她反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鼻尖环绕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心头洋溢着一股暖意。 “哥哥。”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之前看到翼皲武对翼苒的感情,她就忍不住想起他来——她还很想给他讲讲这北海一行发生的故事…… “帝君,大司命求见。”外边传来洪亮的男声。 千翊放开她,无奈地摊手,“乖,我晚点去未央宫找你。” 她看着他,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憔悴——他的脸色暗淡了几分,两只眼窝处也抹了一抹浅淡的阴影。 帝君这个重任,压在他的肩头——承担,又何谈容易! “嗯。”她点点头,退了出去。在殿门口与大司命打了招呼,他见着她,倒是有几分诧异——不是因为几日没见她了,而是他觉得,眼前的女君跟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三姨娘那边走了一遭探了探情况,她才又到了狐后这里。狐后看到她,倒也没有半分生气的迹象。千凝自知理亏,便蹑手蹑脚地挪到狐后的身边,一只小手轻轻地扯动她的衣袖,“母后……” 狐后无可奈何地叹息,抬起目光看着她,却突然觉得她身上多了点什么,“凝儿。”她唤她,一只手为她梳理着额前的发丝——果然,指尖一碰到她就有点点的灵光闪烁着流进她的身体里去了。 这是…… “母后,您怎么了?”她见狐后看着自己出神,不解地问道。 “哦,没事。”她摇摇头,继续抚摸着她的头,“凝儿,北海的人没有为难你们吧?” “母后,他们没有为难我们。”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担忧。忍不住又想给她讲讲自己这一行的见闻来。 …… “尾巴分叉,像钩子一样的大蛇?”母后听道少女的话忍不住蹙眉。 “对啊!”少女认真地点头,“母后您知道是什么蛇吗?” 狐后移开视线,她只是从她的描述中推测,“按照你说的……应该是钩蛇。” “钩蛇?” “嗯。”狐后点头,又说道:“这钩蛇,水陆双生,尾末有岐,獠牙生剧毒,常在山涧水中,以尾钩岸上人牛食之。” “以尾钩岸上人牛食之……”千凝低声自语,不禁觉得后脊一阵发凉——难怪当时那大蛇要等他们下水! “可是……这钩蛇是上古之兽——一般不会现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海而且几次三番的袭击人呢?”她实在想不明白。 “对了!那条蛇……好像是受什么控制的!”她突然想起来,那两次响起的笛声。 “笛声?”狐后惊叫道,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 “对!那笛声……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能力!”在海里,她听到那笛声后整个人都渐渐失去了力气,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是迷幻咒。”狐后说得肯定,心头也隐约升起一抹不安来——四海八荒之内,可以使用迷幻咒控制上古之兽的人只有一个! 魔族……魔族也在参与这件事吗? 为什么?他们想要做什么? “迷幻咒……”少女幽幽地重复道。 狐后目光严肃——魔族蠢蠢欲动,只怕又要引得一场腥风血雨,“凝儿,明天一早你们三个跟我去趟红竹林。” “红竹林?”少女再次听到这个词还是很兴奋的,可是又有些不解,“连轩……也要去吗?”红竹林的灵气,他们都要避之三分——连轩只是凡夫俗子的体质……可以承受的了吗? “对。”狐后答得肯定,对于那个少年——他的身上有太多他们还没搞清楚的东西。 离开北海后,楚连轩做的每一场梦都会听到那个声音——“你该醒了。”胸口再没出现过那天那般锥心的疼痛,但是,那个声音却一直让他觉得压抑。 挣扎着想醒来,却感觉到一直温热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久违的温暖环抱着他——他以为是千凝,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涂山云延。 “你怎么在这?”他被吓了一跳,抽回手忍不住往床里边缩了一下。 “你这个样子——活脱脱的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涂山云延看着他,说罢转过身朝一边的桌边走去。 桌上放着一个木制的五彩食盒,他抬手一层一层的拿开,又看向床上的人,“这可是我特意找的会人世间菜品的人做的——你尝尝有没有点人世间的味道?” 楚连轩掀被翻身下床,慢吞吞地挪了过来,“千凝呢?” “负荆请罪去了呗。” “你怎么不去?” “等她先去探个路——来来来,先尝尝我这菜!”说着又将摆出来的菜盘往楚连轩面前送了一下。 “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楚连轩吃着菜,狐疑地看向对面的人。 “这不是因为你说的舍不得我嘛!”涂山云延扬起下巴,顺势不忘抛个媚眼过来。心里头突然一声咒骂——我x,我这是在干嘛! “咳咳。”楚连轩尴尬地咳了几声,开始埋头吃饭——自己当时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 再次醒来,他正躺在一块岩石上,置身在一个山洞里。旁边燃着篝火,四周散乱的丢着沾满了血的布片。篝火里隐约映出另一侧的两个端坐着的人影,璧上的黑色影子随着火光的跃动大小幻化着。 浑身被无力感包围着,他只能侧头,将目光集中于那两个影子上。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两个人影的一个站起身来,鞋子踩在土砺上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哀嚎。那个人走到了他的身边,蹲下身来打量着他。 那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嘴角挂着的邪魅的笑意跟他在海底最后一眼看到的一模一样。他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是哪?他们是谁? “你这个小家伙命还挺硬——这刀子都直接穿透心脏了还能熬下来。”那人摸着下巴说道。 他转回头,看着黑洞洞的顶,眼角流下泪来。言灵——他居然那么傻得去相信她! 他抬手揩去了他眼角的泪水,“男子汉大丈夫——哭是最没用的!你要不甘心——那就去报仇!”他看着他这番样子,眼底只有轻蔑。 报仇——何谈容易!他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北海吗? “你要不要跟着我?我可以替你报仇!”男子问道。 岩石上的人却闭上了眼,显然——他并不相信他。他也无可奈何,站起身来回望了一眼火边的另一个人影——目光,却扑了个空——他什么时候出去了? 转过身也走了出去,洞口阴冷的风灌进衣袖,吹散了刚才火堆旁凝聚起的热意。他看着站在洞口的人——白色的发丝上,覆了一层柔和的月光,他正看着远方习惯性地把玩着肩头的黑羽。 他还没开口,外边的人倒先发问了,“你打算把他带回去?” “这个小家伙……挺有意思的不是吗?”他环抱着胸,慵懒地依靠在洞壁上,“有他陪着,还可以给我解解闷儿!” “应龙,你如果要替他报仇,就是明摆着跟北海对抗——我们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手畏脚了?”他冷笑道,“这可不像是我记忆中的银灵子的做派。” (三十)缘分天定 红竹林外,远远的便见到两个一个十一二的小童伫立着——看来,天狐圣尊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了。 涂山云延看这两个小男孩都是眉清目秀的,忍不住咂咂嘴——这天狐圣尊是按颜值选人的吧! “狐后。”一个小童走上前行了礼,又侧身做出“请”的动作。狐后微微点头,朝着他手臂伸展的方向走去。 他看到跟在后边的千凝,也是友善的一笑,目光继续移到涂山云延和楚连轩身上,却收回手臂挡在了他们面前,“圣尊说,两位身上都沾染了太多污浊之气——请先到紫女渊洗濯干净再入林。” 涂山云延浑身上下察看了一番——他这是刚换的新衣服,昨夜回来也是洗了澡的,哪来的什么污浊之气! 小童拦着,也由不得他们硬闯,只得跟着另一个往一边的紫女渊走去。千凝忍不住掩嘴轻笑——想必是因为之前临渊的浊气吧! 她倒是第一次深入红竹林,见什么都觉得好奇。这周遭环绕着的竹子就跟这林子的名字似的——从杆到叶,火一般的红艳。有很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小蝶飞舞着,每只的蝶尾都散发着明黄色的灵光…… 竹子慢慢地向两旁散去,露出一截青石铺就的台阶,顺阶而下,映入眼帘的居然是几间竹子修筑的小屋——这就是天狐圣尊的住处? 这也……有点太寒酸了吧! 正想着,后边跟着的小童跑上前来,请了狐后进屋,却转过身面向千凝,“请女君在这此等候片刻。” “哦。”她点点头——也不知道这天狐圣尊又要卖什么关子。 屋内的陈设简单至极——一床,一桌,两张凳子而已。天狐圣尊坐在桌边,抬手提壶已经沏好了一杯清茶,“狐后,请坐。” 狐后走过来在桌边落身,接过天狐圣尊送过来的茶却没有喝,“圣尊,凝儿此番去往北海——回来,确实不一样了。” 先前,她听说千凝去了北海时,心急如焚,可是天狐圣尊却突然找到了她——告诉她,这是女君成为天狐必须经历的。 “我说过——她是天狐圣尊的不二人选。”天狐圣尊只是继续摆弄着茶具,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除了疑惑,她的心头还有些许担忧。 “女君的身体是一个天然的容器,而她的像元灵则像磁石一样——吸附着天地间散落的灵气。这些灵气就像夜空中的星,虽然每一点都微弱,但是凝聚在一起却可以产生巨大的力量。”他将茶杯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那清幽的味道便顺着流进心里去了。 “从前,她只在青丘——青丘大多数生灵的灵力都是一个整体,很少有残碎的存在,所以,她吸收到的有限——灵修也提升的慢。” “而世间有万千残碎的灵力……所以凝儿一离开青丘就开始不断的吸收它们……”狐后自语着接下去——她是她的母亲,却从来没察觉到这些过——也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还有,凝儿说他们在北海遇到了钩蛇——是有人在用迷幻咒控制它!” “迷幻咒?”天狐圣尊若有所思,突然又抬起嘴角轻笑。 狐后不解其意,“圣尊——您笑什么?” “沉寂了一千年,魔族终归是不服气。”他的脸上,倒没有半分担忧之意。 “崆峒印现在下落不明,魔族又蠢蠢欲动……” “崆峒印下落不明?”他打断了她的话,替她换了手中凉了的茶,抬起视线向屋外看去,“这倒不见得。” 屋外,千凝抬起手,一只五彩的凤蝶落在指尖。她觉得新奇,便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去摸。倏然间,那蝴蝶变成一股灵光,环绕她几圈居然钻进她身体里去了。 “哎?”她惊慌失措地拍打着衣服,可是那只蝶确实是钻进她身体里去了。 “千凝!”涂山云延和楚连轩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两个人脸上都是红扑扑的。 “你们两个……”她眯起眼,狐疑地看着两个人,“鸳鸯浴洗的不错嘛!” “谁跟他洗鸳鸯浴啊!”楚连轩居然一脸委屈,脸上的红色却又深了一层。 “连轩……”千凝弯下身子,仰着脸从他垂着的头下看他,“我一直以为……你只有面对女孩子时才会脸红呢!” “女君,圣尊有请。”刚才那个小童走到他们身边说道。 千凝也不打算再继续拿两个人打趣儿,便转过身,一手一个的拉住两边的人。 “走吧!”她笑的倒是意味深长。 屋里的人背对着门口站着,一头长发披散着,瀑布般的从头顶泻下,纯白色的衣襟坠着,轻巧的点在地面上——这样的形象,却丝毫不给人以慵懒感。 反而,只是一个背影,却仍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楚连轩昨晚听说狐后要带他去见天狐圣尊时,是觉得意外的。现在,他看着这个听过了无数次的人,更觉得意外——他对他……居然觉得熟悉。 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在吸引着他靠近他! “师傅!”身侧传来甜甜的女声,千凝小兔子般地蹦跳着到了背对着他们的人身边。天狐圣尊转过身,微笑着抬手抚摸着少女的头,“女君北海一行玩的可开心?” “才没有呢!我们去北海……遇到了可危险的事了!”她又想起那条大蛇来。 “钩蛇。” “哎?您居然也知道!”少女惊奇地叫道。 天狐圣尊没有任何续言,却看向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他对他们的安静感到奇怪。视线下移,落在两个人垂在身侧的手腕上。 他突然抬手拖住了自己的下巴,这…… “师傅?”千凝以为他在发呆,便从他的身侧冒出头来,一只手伸到了他的眼前。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少女,问道:“你们路上遇到什么人了吗?” “没……”字一出口,她突然想起那个蓝白衣服的女子来,“对!我们……遇到了一个打着伞的女子!” 天狐圣尊了然地笑着,步履飘然,衣摆携风,走到两个少年面前,他抬手托起楚连轩的一只手,又伸出一只手拉起涂山云延的一只,“你们两个的姻缘线——系的不错。” “姻缘线?”两个人面面相觑。 “武罗那丫头,还是这么淘气。”天狐圣尊说着,松了手,看向千凝。 千凝一脸的困惑——武罗……是他们那天遇到的那个女子吗?这姻缘线又是什么? “圣尊说的武罗……可是青要山女神?”涂山云延问道。 天狐圣尊轻笑着点头,算是表示了认同。 见千凝还是不解,涂山云延便向她解释:“书录记载——人神之战,有神女武罗,协黄帝收蚩尤七十二弟兄,有功,帝乃封其领于青要山,掌人间姻缘——这武罗姑娘是青要山女神,也是人间婚姻的掌管者。” “人间婚姻的掌管者……姻缘线……”楚连轩自语着突然抬起头看向涂山云延,“那我们……”难怪他老是对他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涂山云延看向身边的人,忍不住嫌弃的甩甩手,抱怨道:“她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 “哈哈,你们……这应该叫缘分天注定!”千凝跑出来,拉着天狐圣尊的手臂,笑嘻嘻的看着两个人——难怪她一直觉得不对劲! 不过,这两个人倒也真的是有缘分! “圣尊,您能给我们解开吗?”涂山云延哭丧着脸问道。却见对面的人无奈地摇头,“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们俩啊——拴着也挺好的。”千凝看着两个人说道。涂山云延一只手扑了过来,祥装着要揍她。她便扯着天狐圣尊的衣袖,往他的身后一躲,又露出一个小脑袋来,“我就是说句实话嘛!” “千凝!”涂山云延喊着扑了身子过来,千凝见状连忙往更远处跑出,两个人你追我躲的围着桌子转着圈。 天狐圣尊目光温柔地看着嬉闹着的两个人,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幅与此情此景相似的画面。可是,眸底的悲伤只是一闪而过,他又看向身后安静的站着的人类少年。 他面向他,突然勾起嘴角来。 楚连轩看着他的眸子,心底突然又响起那个女声。身后的两个人闹够了靠近了,天狐圣尊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一切,刚才仿佛是并没有发生过的。 “师傅,崆峒印的事……”千凝最担心的还是崆峒印的下落——这次北海一行,又耽误了些找寻的时日——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崆峒印的事——你们不用过于担心。”他看着楚连轩,一双眸子如黑曜石般幽秘,“它该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的。” 又看向千凝,抬起的手按在她的肩头,“女君现在的目标,应该是成为天狐——尽快的成为天狐。” “尽快?”她的灵修那么低,成为天狐……不得几千年嘛! 他顿了顿,才又说道:“必须是尽快——我在这个世上可以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三十一)东极折丹 千凝实在没想到——青丘的窝还没暖热乎就又出来了!身侧的两个人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先解了这配错了的姻缘线! “哎呀,我说你们俩啊——自从有了这姻缘——你们两个的关系多融洽啊!”少女感叹道。 两个人只是沉默着,她也无可奈何。 道路渐渐隐进群山之中,谷壑奥幽,林茂花繁,沿路的一条溪流唱着歌奔进了视线捕捉不到的远方。 “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果然不是妄言! 道路渐行渐窄,视线却渐行渐宽,溪水拐了弯,路的尽头便出现了一座简陋的木桥。目光所及,有几块木板已经破损——一眼便能看到底下的溪水。脚踩在木桥上,木板便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哀嚎。 “我说……这不会一脚踩下去……直接掉下去吧!”涂山云延扶着桥边的围栏,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楚连轩嗤之以鼻——他这个山野生的人自是见怪不怪,“又不高,掉下去也摔不死的!”这桥到水面不过半人多高。 “也是哈,摔不死的!”涂山云延表示赞同,眼里却闪过一缕狡黠的光。 千凝太熟悉他这个神情了,“连轩!” “啊?”楚连轩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涂山云延一把推向了那几块破损的木块。他听见木块断裂的声音,接着脚下一空向桥下坠去。 本来脚踩到了地面,可是水中的石头生了青苔,结果直接一屁股坐进了水里。 “涂山云延!” “哈哈……”桥上的人扳着栏杆,笑的浑身颤抖。 “好笑嘛!”楚连轩想站起身来,可是手脚触到的地方都滑的很,几次努力又都摔了回去。 千凝本来觉得担心,看到底下的人这样一副落魄样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拍在涂山云延的肩头,“你太过分了!”虽然这么说着,却听不出半点责怪之意。 “这溪水凉,你们这样嬉闹怕是会引得病痛哦。”轻柔的女声飘了过来。视线飞过去,只见得桥边端立着的一名女子——女子一身素衣,与身后的景映衬着,更给人以灵动之意。 桥上的两个人觉得诧异——他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人烟,怎么出现了这样一个曼妙的女子?不禁多了几分警惕。可是又见她周身环绕着点点灵气——也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你们……是来找武罗的?”她见他们身上也是灵气闪动,想来也不是凡夫俗子。青要山又是武罗的领地——多半是来找她的。 “姐姐,我们是来找武罗姑娘的。”涂山云延说着向她俯首施礼,又抬起头看她,“姐姐,请问您是……” 这两声“姐姐”叫得女子笑魇如花,“我名唤素女。” “素女……”涂山云延依稀记得听三姨娘提起过——素女掌管人间霜雪,与武罗同为青要山的山神——冰清阁,玉洁泉,指点霜雪白头吟——姻缘与霜雪相配,才有了“执手白头”的说辞。 “素女姐姐,您知道哪里可以见到武罗姑娘吗?”楚连轩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从木桥破损的洞里冒出脑袋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女子摇摇头,“你们来的不巧……武罗去东极山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千凝问道。 “这就难说了,武罗那丫头总是由着自个儿的性子——想回来便回来,不想回来……” 三个人都有些失落,辛辛苦苦跑来青要山……结果人家出门去了! 涂山云延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腕,咬咬牙,“算了——我们去东极山!” “我同意!”楚连轩举双手表示赞同,虽然他并不知道东极山在哪。忍不住又垂下手摸着自己摔得生疼的屁股,幽怨的目光瞟向涂山云延。 “可是……”千凝担忧地看着两个人——东极山可比北海远多了,而且……东极属北荒——那是天族的领地,他们贸然前去也实在不合礼数…… “东极为东风之出入,上有司幽之国——祖为帝俊,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为人为神,立于东极,乃创司幽之国。”折丹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山间冉冉升起一轮红日发呆。 “折丹,今个儿天气好极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去打猎?”他听到大巫师思士的声音。果然,转回头便看到他落身在他旁边。 “打猎有什么好玩的!”他将目光重新拉回手中的书卷上。 “再不好玩——也比看书好玩!”思士伸过手来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胡乱翻看了几页,又往旁边的地上一扔,贴过身来靠向坐着的人,“折丹,你整天看书会变成傻子的!” “你这不看书的才容易变成傻子呢!”他反讥道。 “你傻子!” “你傻子!” 说完,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马蹄惊起的尘埃四下飞扬,伴随着一路互怼的欢笑声——放眼整个司幽国,敢对一国之君这样放肆的除了大巫师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我说你整天读书容易读傻了吧!”思士得意的挑眉,身后的几个士兵正满满地挑着他的战果。 对面的人脸上并没有半分失落,反而也是志满意得,“两个时辰后,我们在这会首——到时候再看看谁更傻!”说罢,两腿夹紧马腹,马鞭一甩,马蹄便飞奔起来。 一路狂奔,停下时已经是林野深处——他知道,这一块野兽向来出没的多。远处的树上传来“窸窣”声,他勾起嘴角——想不到这么快就有猎物送上门来了! 声音逐渐变大,旁边树上的几只鸟惊的飞了起来。他钳着马悄悄地靠近一点,一只手握着弓,一只手伸到背后摸出了箭。视线在枝叶间游荡着,突然瞟到黑乎乎的一团——难道是一只黑熊? 心头不禁觉得欣喜,弓箭瞄准了那一点,却突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啊——” 那个黑色的影子从枝叶间坠了下来——那是个人!他本能的甩动马鞭朝树下奔去,黑影掉出枝叶,他利用脚下的蹬力身子离开马背向前飞去。 千凝扑棱着两只脚,手却拼命地护着胸前的东西。紧闭着双眼,身体却没有如预想般的摔在地上。两只手拖住了她的身体,脚尖轻巧的点在地上。她睁开一只眼,看到的居然是一双紧盯着她的眸子。 视线放开,捕捉到的是一张极具英气的脸。 两个人傻愣愣得对视许久,千凝实在被他看的不自在了,便轻声提醒道:“那个……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吗?” “啊?……哦……”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慌乱地猛地抽手。 “啊——”少女仰面朝地上摔去——她果然还是没躲过这一劫! “你……你没事吧……对……对不起啊……”他说着想去拉地上的人,可是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便忘了所有的动作——他见过无数的女子,可是没有哪个身上有她这样的吸引力。 “没……没事……”少女哭丧着脸,又连忙去察看怀里的东西——打开手臂,居然是几只羽翼未丰的小鸟。 “千凝!”涂山云延叫喊着冲了过来。楚连轩一脸无奈地跟在他的后边。他们三个走到这附近就决定先休息再走——结果闭上眼就睡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少女就不见踪影了。 “你没事吧!”涂山云延跪在少女身边,仔细的打量着她。 少女摇摇头,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家伙们。 刚才她在附近溜达,就看到这树下扣着一个鸟窝——翻过来底下居然还有几只小家伙。树上有两只成鸟焦急的鸣叫着,她猜测这鸟窝是从树上掉下来了。便想着帮它们送回去——好不容易爬上树顶,刚放好了鸟窝就见一条黑蛇吐着芯子爬了过来。 她被那北海的钩蛇吓怕了,急忙往下退,结果慌乱中脚下一滑——她就掉下来了…… 看着少女没事,涂山云延才放下心来,又回过头看向还在发愣的男子,不满地皱起眉头,“喂喂喂!看什么看!” 折丹被少年的声音拉回了思绪,蹲下身来,一只手伸向少女,轻柔的抚摸着那几只小鸟,“你……是要把他们放鸟窝里吗?” 少女点点头,他便从她怀里接过了那些小家伙,站起身来。 “那上边有蛇!”少女提醒道。 “蛇有什么可怕的!”他麻利的爬进了枝叶间,放好了小鸟又跳下树来,朝着地上的少女伸手,“我叫折丹。” “千凝。”少女笑着,抬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三十二)姻缘武罗 一身蓝白衣服的女子坐在宫门口的石狮身上,手中的伞抗在肩头,空闲着的另一只玩弄着红色的丝线。 半眯起的眼看向远方,两条腿无聊的撩动着——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她立刻从石狮身上跳下来,端正地立着,原本抗在肩头的伞也被撑回头顶上了。 目光扫视人群,却看到一个粉衣少女。 为首的人远远的望见了宫门外的女子,策马跑近了立刻跳下马来。落身在女子面前,他打量着她,“呦?今年这打扮总算像个女人了!” 她不满地皱眉,“什么叫像啊!” “我说,你一个女神……干嘛老是缠着我们国君不放呢!”思士环抱着胸,说得意味深长。 “谁缠着你们国君不放了!”要不是为了她的的神职任务——她至于每年都往这跑嘛! “我看啊,你就是看上我们国君了!”他嬉笑着,朝女子挤眉弄眼。 “你……”武罗两只手抓着伞柄便向说话的人挥了过去,他却是一闪身躲过了。一条红丝顺着指尖飞了出来,直直地飞向了躲闪着伞身的男子。 那丝线像长了眼睛一般,无论他往哪躲,它都会立刻跟过来。接连几个后空翻,双脚平稳的落在地面上,那丝线居然跟到了眼前,后倾着身子准备继续躲闪,那丝线却突然又向后缩去了。 武罗收回丝线,挑眉看向后倾着的人,“下次说话记得放尊重点!” “武罗姑娘。”轻柔的男声传来,她立刻将伞重新撑回头上,抬手梳理了一下额前的发丝才转过身去面向他——微微俯首,“国君。” “武罗姑娘来往东极,辛苦了——还请暂且入宫休息吧。” “不辛苦!不辛苦!”她摆着手,“那个……”她冲着他抬手,还想说什么,男子却已经转过身向马背上的少女走去了。 他替她牵了缰绳,又礼貌地伸出手扶了少女下马。“慢点。”还不忘轻声提醒——举止间尽显温柔。 她尴尬的收回手,眼神四下瞟动。思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完了,你没戏了!” 她抬起脚猛地踩在身边人的鞋面上。 思士脸上瞬间变了色——她果然不是个女人! 看到跟着少女的两个少年,她一愣——她记得他们——来的路上绑过姻缘线的那对“恋人”!不自禁地将手中的伞往下压了下,挡住了他们的目光——怎么……他们对她没有半点感激……反倒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呢! ……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着——折丹和思士因为还有事要处理便走开了。 空气中流动着一丝诡异的尴尬。 “你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武罗借着手中的茶杯挡在面前问道。 “武罗姑娘,您能给我们解开姻缘线吗?”涂山云延恳切地问道。 “为什么?”她不解地反问。 “因为……绑错了啊!”楚连轩苦着脸。 武罗仔细地打量着两个人,“没错啊!你们之间是有一条姻缘线的!” “不可能!”涂山云延叫道——他喜欢女孩子的……怎么可能……跟楚连轩有什么姻缘嘛! 武罗摇摇头,又语重心长地说道:“缘分这种事,只有命中注定——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您就给我们解开吧!”楚连轩乞求道。 “我又没绑错,凭什么要解开!”她有些不满的将手中的茶杯轻拍在桌面上,几滴水溅了出来打湿了桌布。 “哎呀,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嘛!”一直插不上话的千凝连忙打着圆场,垂在桌下的手分别按在了楚连轩和涂山云延的手上。 对面的女子看着她,突然又说道:“让我解开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们要帮我个忙!” “什么忙?” 武罗抬手指着千凝,“你……想办法让折丹爱上你!然后跟他成亲!” “不可能!”涂山云延立即回绝道——他喜欢的人怎么可以嫁给别人呢!而且……还是个刚认识不过几个时辰的人! “那我就没办法了!”武罗无奈地摊手,起身便要走,千凝连忙喊住了她,“武罗姑娘!” 她转过头来看她,“改变主意了?” “我可以帮你的忙,但是您要告诉我为什么。” 闻言,她又坐了下去,来了兴致似的将两只袖子往上一撸,“是这样的——这司幽国的人啊跟普通人不同,他们的情丝不是依附于肉体的——是长在树上的。” “树上?”千凝倒是觉得稀奇。 “对,一棵合欢神树——上面结着司幽国所有臣民的情丝。可是之前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棵树突然死掉了——司幽国没了合欢树,所有的子民也都没了情丝。他们之间擦不出爱情的火花,我就没法给他们绑姻缘……” “这跟让折丹爱上千凝有什么关系?”楚连轩不解地问道。 “我查阅了所有的古籍——合欢神树只是一个情丝的寄生体。如果爱可以冲破这个实体的束缚——那即使没有树他们也可以产生自己的情丝了!” 三个人听得还是不明白。 “嗯……要冲破这个束缚,就得首先让他们的国君拥有自己的情丝!” “这就是她每年都往东极跑的原因!”思士一掀帘进来了,两只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武罗身上,“还整天缠着我们国君。” “那……为什么是我啊?”千凝问道。 “因为折丹不会爱上她啊。”思士接了话,却换来武罗的一眼怒视。 “因为我知道折丹对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是因为刚才看到折丹那样关心眼前的少女,才这样决定的。 “我还是不同意!”涂山云延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只手拉起千凝便想拽她起来,“这线我们不解了!” “哎哎哎!”武罗隔着半个桌子倾过大半个身子来拦住了两个人,又觉得姿势别扭便一脚踢开了凳子绕到两个人身边,“你们刚才都答应我了!” “谁答应你了!” “她啊!”武罗指着半坐着的少女,仰着脸看着涂山云延。 “你知道她是谁吗?”涂山云延丝毫不示弱,“她是青丘女君!” “青丘女君?”武罗若有所思,又看向一边的少女——难怪她觉得她身上有那么强的灵气。放下手,两只手环抱在胸前。 “我们可以走了吗?”涂山云延两只手叉在腰间问道。 武罗又伸展开两臂挡着,“不行!”她好不容易才看到这点希望——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云延……”千凝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涂山云延的衣袖。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一旁的楚连轩缓缓地举起手来,“让折丹爱上千凝……为什么还要成亲呢?” “姻缘线可以将情丝束缚在他的体内。但是,姻缘线只有在两个人正式结为连理后才会生效!”见他还是不明白又解释道:“就像你们两个手上的姻缘线——虽然你们会对彼此有感觉,但不会到达爱的程度不是嘛!” 楚连轩和涂山云延对视了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实……”抬起的手指点在朱唇上,她的目光落在千凝身上,“你可以假意跟他成亲。” “假意成亲?” “拜完堂……就开溜呗……”她无奈地耸肩——反正只要让姻缘线生效就行——以后的事她就管不着了! “你们这样——太不仗义了吧!”思士不满地说道——折丹可是他们的一国之君!被新娘子甩了算什么! “这是为了一国国民的幸福!他一个国君该有点牺牲精神嘛!”武罗说罢又看向少女,“我不管——反正你刚才答应我了!” “我给你们时间考虑一下——帮我,我就给你们解姻缘线,不帮,没得谈!”女子甩子双臂出去了,思士无奈地笑着跟了出去。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打开的窗户中镶嵌着一轮红日,耀眼的霞光洒在其下的群山上,山鹤伸展着翅膀从霞光中飞过,留下一两声嘶鸣。 “千凝。”涂山云延半跪在她的面前,两只手轻轻握着她的手,“我们回去吧。” “云延。”她唤道,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楚连轩,“我觉得我们再跟她商量一下……她肯定会答应的。” 洒进来的光覆在少女身上,映照的她的整个人都朦胧起来——如梦如幻,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了。 看到台阶上伫立着的人,她愣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国君。” 他看到是她,便微微颔首,“武罗姑娘。” “其实……您直接喊我武罗就好了……”这话她说了那么多次,他却还是这样的“礼貌”。 “武罗。”他朝她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她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又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国君……是不是喜欢那个姑娘?” 他转过头,看向远方——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是觉得,她的身上有种吸引着他的东西——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想靠近她,看到她就离不开目光了。 “国君……可想娶她?”她又试探着问道。 他居然有些羞涩——只是笑着却不答语。 “知道了!这事抱在我的身上了!”她说着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又觉得失了礼,尴尬地收回手笑着。 (三十三)阴阳共生 “元若节?” “对,元若节——这是为庆祝司幽建国设立的节日,一连几天街上会有各种各样的节目表演,热闹的很呢。几位来的巧,不妨今晚跟我们一起去节会看看。”折丹说得诚恳,温柔的目光洒在千凝身上。 “有好吃的吗?”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忘不了吃这件“大事”! “当然有啊,司幽为人神交界——人世间的能吃到,九重天的也能吃到。” “好啊好啊!”少女拍着手跑到涂山云延面前,“云延——我还没吃过九重天的东西呢!” “千凝。”他两只手按在她的肩头,目光瞟向对面的人——武罗站在他的身边,只怕不只是过节那么简单。 “这元若节可是司幽一年一度的盛会——你们既然来了,倒不妨一起去看看嘛!”司幽说着,一只手搭在了武罗的肩头——冲着她眨眼,“说不定还会遇着什么惊喜的事呢!” “云延,连轩,我们一起去吧!”千凝拉着两个人的手,仰着脸乞求道。 “好啦好啦!”涂山云延抬手摸着千凝的头——反正他会一直跟着她,估计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红竹林外。 一只蝴蝶落在指尖立刻变成了四散的粉末。阴冷的目光盯着前方的空气——手向前伸去,碰到一面坚硬的东西。 立刻,就有一股刺痛从指尖传来。 她收回手,愤怒地看向空无一物的林子深处——这里,居然设置了结界! “女嫣姑娘,久违了。”身后传来熟悉的男声。她冷笑着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一千年不见了,他倒是没有一点变化。 “圣尊。”她恭敬地向他施礼。 “女嫣姑娘今个儿怎么有兴致来我红竹林了。”他步履蹁跹,手心里把玩这两颗舍利。 “许久不见——女嫣可是想念圣尊的呢!” 余音未尽,视线中突然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直直地飞了过来。他微微侧身,剑刃贴着侧脸飞过。剑身紧接着横向扫过,他继续倾下身躲闪。 剑柄在指尖旋了一圈,稳稳地握进了手心里,脚尖快速移动着,飞身踩上一旁的竹身——竹子被这突然的压力压弯了身子,紧接着又往回一弹,将身上的女子送了出去。 他抬手,两指夹住了飞来的剑,微微用力转动手指,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剑身传到了女子握着剑柄的手上。手中的剑突然转了几圈,连带着女子的身子一起在空气中翻转了几下。 脚尖点地,她立刻又将剑刺了过来,对面的人并没有躲闪之意,只是目光冷冽地盯着她。悄无声息地勾起嘴角,她突然将剑朝向了地面,剑身被压弯了,弹力将她整个人向空中一抛。 一道弧线划过空气,她掠过他落在他的身后,一个旋身,剑首却点在对面的人的两指之间——她实在没想到——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过身来而且挡住了她的剑。 天狐圣尊更没想到——一千年不见,她的灵修居然强大了这么多!刚才……他险些真的要受她那一剑了。 纯狐女嫣收回剑背在身后,微微颔首,“圣尊的灵修——女嫣实在佩服。” “女嫣姑娘的灵修——这一千年来长进的也不少啊。”他笑着回道,心头却升起隐隐得担忧——她的确很有天赋,但是……如果没有人帮她……她绝对不可能提升这么快——这样的剑术……他觉得熟悉。 “不知道……女嫣姑娘的剑术是跟谁修习的……”他试探着问道。 对面的女子只是笑着,久之,才又言道:“这并不重要不是吗?” 他低下头轻笑,“女嫣姑娘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纯狐女嫣抬袖掩住嘴角,“圣尊可真是说笑了——您哪里是糟老头子了!”她倒也说的是实话——就是说他是个翩跹少年也不会有人不信的!“我啊,一来是想您了来看看,二来呢,是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 “哦?什么话?” “混沌本一气,阴阳共双生。” 他一怔,继而嗤笑着自语,“共双生……共双生……”又抬起目光看向一脸阴冷笑意的女子,“女嫣姑娘,这话我记下了。” “不过……”他看着手中的舍利,又道:“我也送你一句——天命昭昭,地言茫茫,菩提花开,轮回有道。” “圣尊之言——女嫣也记下了。”她说着转过身离开了。 …… 华灯初上,街巷间已经热闹起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晃动着,目光所及都是张灯结彩的喜庆。 六个人三排,千凝和折丹走在前边,涂山云延和楚连轩走在中间,思士和武罗走在最后。周遭的人频频向他们张望——这样俊男美女的组合倒是少见的很。 几个戴着鬼怪面具的人簇拥着一辆挂满了彩布的车子行来——车上站着一黑一白两个男子。白衣的手中捧着太阳造型的金器,黑衣的手中捧着月亮造型的银器,两种器物都装饰以各种宝石,给人以华贵之感。在他们之后还有一群装扮古怪的人,跟随着车子一起向前移动着。 人群渐渐分出一条路来,车子所过之处,众人都低头向车上的人行礼。 千凝几个也都学着旁边的人——一只手覆在胸前,微微俯下身子去。直到车子行过了,他们才又直起身子来。 “天地生于一气,一气后生阴阳。阴阳共生,天地乃成——他们这装扮的便是太阳烛照和太阴幽荧。”折丹向几个人解释道。 “太阳烛照和太阴幽荧……”千凝隐约记得在古书上看到过——混沌开辟,后化两仪,至阳之气与太阳之精共同所化圣兽为太阳烛照,至阴之气与太阴之精共同所化圣兽为太阴幽荧。 一队人行过,人群立刻又涌到了一起,混杂着,流动着。 “走吧,这好看的还没开始呢。”折丹转过头看向千凝,突然向她伸出了手。他一笑,便露出亮闪闪的两只小虎牙来——倒是可爱的很。 “走吧走吧!”涂山云延一把将楚连轩推到了折丹和千凝之间,又将手往旁边一扯便把千凝拉回了自己的身边——这一来一往,四个人的位置瞬间做了一番转换。 楚连轩站稳了,看着自己胸前的手发愣。折丹反应过来时,只得尴尬的笑着收回手。 “不是说走嘛!”见状,武罗嚷嚷着往前挤着,又顺手将涂山云延拨弄到了身后,跟千凝肩并肩了。 “我……”思士看着突然落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幽怨的目光瞟向了前边的武罗。 几个人被人群中挤动着,折丹不时的回过头来看一眼千凝,却见再后边还有一双紧盯着他的眸子。 “哎!你们看那边!”武罗垫着脚指着前边围着的一堆人,一只手拉着千凝开始往前挤——被千凝占了一只手,她便用另一只手奋力的拨开前边的人。惹得被拨开的人不满的看她——她倒也是一点都不在意。 好不容易挤到了前边,视野瞬间开阔了——才发现是一群载歌载舞的少男少女,人群的另一边还有摆弄着各种乐器的人。 “我们也来跳舞吧!”她兴奋地朝后边跟着的人喊道,同时朝折丹使了个眼色。一把将千凝推了出去,又立刻挤到了楚连轩面前将折丹也拥了出去。 看到千凝,几个衣着彩衣的少女一起跑了过来,热情地簇拥着她往载歌载舞的人中间走去——她哪会跳舞啊,只得拼命的摇着手。 “我……不会……我真的……不会……”正说着却突然看到一只手伸到了面前,抬起视线,看到的自然是折丹那张俊美的脸。 “我带着你跳——不过……我也不会。”他有些羞涩地说着,继续伸手抓起了少女的手。 周围的几个少女只当是这是一对有情人,都拍着手围着他们跳起舞来,几个少年也走了过来,加入了这个新的舞队。 “千凝!”涂山云延想挤出人群,却被武罗伸出的手臂拦住了,“哎哎哎,你还想不想解你手上的姻缘线了!” “我不解了!”他拍开她的手,跑向中间的两个人。武罗咬牙跺脚,接着追了上去。 千凝本来被折丹牵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却又被突然的牵起,转过头,看到的是一脸不满的涂山云延。他刚想张嘴说话,身侧空着的手却又被牵起了,一侧头——居然是武罗。 一群人看到新加进来的两个生面孔只觉得奇怪,但还是自动的让开了中间的空间。 几个根本不会跳舞的人只是跟着周围的人跃动着步子——无意跳舞,倒是各怀心事。 武罗紧盯着涂山云延,而他的眼里只有另一边的两个人。 趁着松手换方向的机会,她突然打手将涂山云延往自己这边一拉,然后一个旋身将自己替换到了他原来所在的位置。 周遭的人突然组成了对,她又顺势转过身来,两只手钳制住了涂山云延——明明她只是个女子,手上的力道却大的很——他被她钳的抽不回手,只得愤恨地看着她。 她笑着,露出一副倍感歉意的神情来。 外边的两个人都是一脸的无奈,楚连轩看向思士,幽幽地说道:“他们都是一对一对的……就剩咱俩了……” 闻言,旁边的人一脸黑线。 (三十四)浅浅心事 “云延!连轩!这个好好吃哦!”少女满脸幸福地喊道,两只手里塞满了吃的。 “你啊,小心一会儿吃坏了肚子。”涂山云延说着,抬手替她擦去了嘴角的碎屑。 少女嬉笑着,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目光又瞟见了什么——两只小脚立刻又向前边挪了去。 折丹眼里的落寞,身旁的女子都看进了眼里,她抬手拉住了他的衣袖,踮起脚靠在他耳边,悄咪咪地说道:“一会儿我会引她去合欢神树那,你自己把握机会啊!” 他听得一愣,转过头看向她,苦笑着摇摇头,“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他看的出来,千凝身边的那个少年是很在乎她的! “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只知道喜欢就要去争取!”她仰着脸说道。 他看到她嘴角沾的碎屑,突然抬手替她擦去了——他看着她,才发觉她的一双眸子居然是那样的明亮,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 女子红了脸,忙低下头来,两只手在身前交错着,“反正……反正我一会儿会引她去的……你……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说罢,她向远处的少女跑去,却因为步履匆忙差点被突起的路面绊倒。 “小心!”身后的人惊叫。 几步踉跄,身子终于还是恢复了平稳——折丹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她身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冒失了吧! “千凝!”她抬手拍在少女肩头,“北边有杂耍的,咱们去看看吧!” “好啊!”少女笑着回道。 她拉着少女走在前边,涂山云延却紧跟在后边——好像她会随时吃了旁边的少女似的。正忖度着怎么甩掉这个包袱,眼角突然瞟见行来的一队花车——心上一计。 首车行过,其上盛放着的花送来阵阵幽香。她找准了两车间的缝隙,突然拉着少女往两车之间一钻。 “喂?”涂山云延虽是眼疾手快地向前一抓,可是手中还是只有少女的衣襟滑过——想追上去,后边的花车却是一辆接一辆行的紧凑,根本没留给他机会! 拉着少女一路狂奔,渐渐地出了喧嚣的街道,七拐八拐的从小巷间穿过,眼前铺开的居然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武罗,你要带我去哪?”千凝看着山上的漆黑,心头不禁多了几分恐惧。 “我带你去看合欢神树!”武罗说着,只是拉着她往前走。 山路崎岖,两个人都走得有些艰难。爬上一块平地,视线里终于出现了矗立着的黑乎乎的一团。 “看吧,那就是合欢神树。”她松开手,由着少女好奇地向前走去。 靠近了,黑影终于显出原型来——粗壮的树干得五六个人才能围的起来,四散的树枝伸展着,因为是死树,所以上边没有半点的花叶。 “这棵树……好多年了吧?”她问道。却迟迟没听到有人回应,好奇地转过身去,却只看到月光下站着的男子。 折丹无奈地笑着走近了——他本来是不想来的,可是又觉得这边没什么人——他们只是两个女子——不放心。 抬头看向旁边的合欢树,他回道:“这棵树——是司幽国建立之日,天上落下来的——司幽国有多少年岁,它就有多久的岁月了。” 说罢又转过头看向少女,“对不起啊,武罗……” 她自然知晓武罗这么做的用意。两个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可是她又不能丢下他自己走开——踟蹰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折丹倚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低下头看着地面,“千凝,你……是不是很喜欢云延?” “嗯……我们两个一起长大的嘛!喜欢……是肯定有的啊!”少女转过头看着他。 “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那是什么?” “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你……想不想嫁给他?” 少女突然红了脸,两只手在身前纠缠着,走出了几步仰头看着夜空中的月亮,“也许……想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跟云延太相熟了,与其说是那种喜欢倒不如说更多的是习惯了。 他们总是互怼,又总是互相陪伴——从小到大,她习惯了欺负他,也习惯了他对她的疼爱和保护,就像……哥哥对自己的那样…… “也许……”也许,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是有机会的?他望着她的背景发愣。 山野的风传送着花香,远处突然亮了一片——夜空中绽放了几束烟花。 “好美啊!”少女忍不住赞叹道,身侧的手却突然被牵起,她听到耳际传来轻柔地男声,“千凝,你可以给我个机会吗?” 她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又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看着她,“我……没有情丝……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唯独见了你……我会忘了这个世界的一切!你在的地方……我便忍不住想要回眸张望!” “我想陪在你的身边——度过风霜雨雪,看遍浮世万千。”他将她的手贴在胸前,“武罗说,喜欢一个人就该去争取——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少女惊慌失措地抽回收,背过身去,两只手捏弄着衣角——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是……千凝,你给我的感觉真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转到她的面前,努力地想表达出自己心头的感觉——可是那种感觉那么缥缈,以至于……他总觉得无论如何都表达不清。 “千凝。”他双手捧起她的脸,突然吻了下去。 千凝瞪着眼,只觉得一股窒息感铺面而来——她听得他的心跳,每一声都铿锵有力,逐渐加快。她也听得自己的,一声一声,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草丛里的人看着这两个人突然抓紧了身侧的衣襟。两只眼里是落寞,却又抬起嘴角来——他有了自己的情丝……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她可以完成自己的神职了,以后,她也不用每年都往东极跑了……这不是很好吗? 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挡住了她的视线,“不想看……干嘛还要看呢!”她听到思士的声音。 “谁说我不想看了!”她甩开他的手,背着他站起身来,两只手攥在身前准备下山。 “承认吧——你喜欢折丹!”后边的人也站了起来,两只手背在身后溜达到她的身边——他知道,她从来不是个水一般的女子,却唯独在折丹的面前有那温柔的一面——她是喜欢他,唯有喜欢才会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 “你胡说什么!”武罗抬步便要走,衣袖下的手突然被他拉住了——手臂一用力,他便将她拉进了怀里。 她挣扎着想离开,他却抬手霸道地将她的头按向了自己。“你喜欢他……干嘛不敢承认呢!” 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两只手抓着他的衣襟——她当然不敢承认了——他又不会喜欢她! 眼角委屈地流下泪来——她替别人绑了那么多姻缘线,却唯独绑不住自己的…… 远天又升起了几束烟花,绽放开的——还有火光映下的人的心事。星星点点的光落进空气中,很快消失了,风中的花香夹杂起淡淡的烟火气息。 没有人注意到,旁边的合欢树上突然流出了几缕幽光,幽幽地散进了天际。 本来心急如焚的涂山云延突然看到前后回来了的四个人一脸的不解——武罗,千凝,折丹他还能理解,这思士……是干嘛去了? “千凝。”来不及多虑,他一把将少女拉回了自己的身边,却见少女两颊深深的一抹桃红。狐疑地看向武罗和折丹,两个人却是都转开了视线。 “哎?我看到那边有放孔明灯的,你们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楚连轩跑过来问道,对这略显尴尬的气氛倒没有一点觉察。 “一起去看看!”思士说着拉了武罗朝楚连轩指着的方向走去了。涂山云延拉着千凝也跟了上去。 楚连轩看看落单的折丹,忍不住叹了口气——反正怎么搭配……剩给他的都是个男人! 灯盏寄托着底下人的思念和祝福,飞走了一波又一波。 六个人人手一盏,旁边的小贩递了笔过来,“诸位可以在这上面写下自己的祝福和愿望——保证心想事成!” 思士抢先接过笔在手中的孔明灯上写了几笔,武罗好奇地伸过头来看,他便往身侧一藏,不满地嚷道:“写你自己的去!” “小气鬼!”武罗不满地嘟着嘴接过笔,却往旁边走去,神秘兮兮地写完了才又走过来将笔递给了千凝,“你要写什么?”她好奇地问道——不知道……她写的会不会是折丹。 千凝只是笑笑,目光看向嬉闹着的涂山云延和楚连轩,抬笔简单的写了几字。涂山云延跑过来看了一眼,又满脸失望的看向少女,“为什么还要写楚连轩!” 楚连轩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也跑了过来,却见千凝写的字——“涂山千凝,涂山云延,楚连轩,永远在一起!”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暖意——也许,他并不是那么可有可无的存在,至少千凝还是将他当做朋友的! 看了一眼身旁的折丹,少女突然又提笔加了一句——“希望折丹可以有自己的幸福。” 折丹看着她,温柔地笑着——他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意。 (三十五)情丝几缕 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武罗将头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目光落在隐约泛白了的天际——几只黑色的鸟掠过远山,结着队消失在视线中了。 她觉得冷,便拉紧了身上的衣服。 青要山是她的领地,可是她却偏爱东极。每年来往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合欢神树结的姻缘,更是为了看一眼那个住进了心里的人——有那么一个喜欢的人时,你便想着他,念着他,所做的一切都归于他。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那个人的呢? 也许是第一次来往东极时——合欢神树下遇见那样一个白衣少年——他靠着树干恬然安睡,胸前的书被风翻乱了页也浑然不晓。 她蹲在他的身边,好奇的打量着他。 那年的合欢神树意外地开了花,淡粉色的花瓣被风吹的洋洋洒洒——一片落在他的头顶上,她便抬手想为他拿去,指尖刚刚触碰到花瓣的胴体,他却突然睁开了眼。 他睡意朦胧,看清了面前的人才微微一愣。 她尴尬的收回手,又将那片花瓣展在手心里送到了他的眼前,“你头上……有花瓣……”低下头,目光却不知道该放往何处。 对面的人突然笑了起来——一笑,便露出了那两颗小虎牙来。她偷偷地抬起视线去看他——那样温文尔雅的笑意,却让她瞬间沉醉——万籁俱寂,她只听得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肩头落下一份厚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两只系带垂在胸前——是一件斗篷。她转过身看向为她披衣的人。“你怎么醒的这么早?”她好奇地问道。在冬东极溜达了这么多年,她可从来不觉得大巫师是个勤快的人。 思士在她身边坐下,两只手撑在身后,将整个身子延展开来,“你不是也醒的挺早的!”随即又侧脸打量着她,“嗯……你这怕不是醒的早——是一夜没睡吧!” 女子垂下头,收缩起两条腿,两只手环在双膝外不在说话——她的确是一夜没睡。 他看着她这个样子,突然抬手拍在了她的头上,“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的耳际,“先听哪个?” “坏消息!”女子回的干脆——显然,对于他的话她并不感兴趣。 “你确定不要先听一下好消息嘛!”他有些不满。 “不要!” 思士无奈地看着他,期盼着她可以改变主意,许久都没见她有反应,才又接了下去,“坏消息是……你的计划失败了,以后你还得继续往东极跑——又有理由缠着我们国君了!” “嗯?”她不解地抬起视线看向他。 “那个小姑娘——拒绝了折丹。” “为什么?”她倒是觉得意外——昨晚她明明看到他们两个吻在一起了……而且,她还看到了后来千凝牵起了折丹的手啊! “我哪知道——我问出来的就这么多!”思士说着,抬手勾住了武罗的脖子,又凑到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事在人为,你好好努力——折丹肯定会喜欢上你的!” “一边去!”手肘向后一顶,身边的人便收回了手,一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左胸。她从肩头抽过斗篷覆在男子的肩头,然后又体贴地轻轻拍了两下,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哎,我要回去补个觉了。”说罢便站起身来。 “武罗。”坐着的人仰起脸喊住了她。 “嗯?” “如果……”他看着她,目光突然变得认真起来,“如果……没有折丹……你会喜欢上别人吗?” “别人?” “比如我这样的?”他急忙补充道。 “你这样的?”喜欢这样的……整天斗嘴打架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抬手掩住了嘴角,“不要不要……还是算啦吧!”说罢,摇着头,哼着小曲去了。 思士看着女子的背影只觉得哭笑不得——心头又隐隐地升起一丝落寞来。 折丹躺在床上,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着昨晚的事——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居然吻了她。 抬手抚过自己的唇,嘴角忍不住涌出一抹笑意来。 他佩服自己的那份莫名的勇气,更佩服少女的那份勇气——他离开她的唇,她却还在发愣。他低下头为自己的冲动向她道歉,她却突然笑着摇摇头。 她看着他,说道:“折丹,谢谢你喜欢我。也因为你的喜欢——我不能骗你,我终究不喜欢你,更不可能嫁给你。这并不是因为云延的存在与否,只是我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她拒绝的这样干脆,却让他反而觉得是一阵轻松,又觉得自己的喜欢终究是没错的——那个少女确实是与众不同的。 …… 千凝望着窗外发愣——折丹的一问倒是把她问住了——她对云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咚咚咚”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接着传来涂山云延的声音,“千凝……你醒了吗?”他昨晚猜想了一宿——既是有关昨晚武罗带千凝去找折丹发生的事,又是有关少女心头的想法——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亲自来问个清楚。 “醒了。”千凝回道。 外边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才推门走了进来。只见床幔中的少女正歪着头看着他——她坐在床上,半个身子还窝在被子里。 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少女,抬起的手覆在她的脸上——少女却因为他手上的凉意瑟缩了下脖子。 “凉!”她不满地嚷道。心想,他肯定是在外边站了挺长时间了。 涂山云延收回手,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千凝,你……是不是喜欢折丹?” 她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便故意转开视线回道:“你猜。” “我觉得你肯定挺喜欢他的。” “对啊,我就是挺喜欢他的!” “那你想嫁给他吗?” “我当然想嫁给他了!” 他低下头去,心头只剩失落。眼角瞟到少女忍俊不禁的神情才突然发觉到了古怪,猛地抬头看向少女,“你居然骗我!” 少女两手一摊,一脸的无辜。 他两只手撑在床上,看着她的一双眸子,突然将身子倾向了她。面对着慢慢靠近的一张脸,千凝警觉地将身子向后倾去。 他抬手拖住了她的背,脸上爬上几分邪魅的笑意,“你躲什么?”猛地靠向少女——她却将脸往旁边一闪躲开了。 “想问的都问完了,你该走了!我……我还要睡觉呢!”少女抬手推开了他,两颊仿佛是新上了一层胭脂。 “你还要睡吗?”涂山云延望向窗户——半开着的窗户露出远天的一角——明朗中倒也还带着一丝昏暗。 “睡啊!”少女回的理所当然——昨晚没睡好,她现在可困了呢! “你这一说……我倒也觉得有点困了!”涂山云延说着突然朝少女抛了个媚眼,“要不一起啊!” 猝不及防地被扑上来的人压倒在床上,她看着身上的人突然慌了神,“涂山云延!” 少年却笑着一翻身落在了她的身边,身侧的手摸索着将她的手抓进了手心里,“千凝,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多好!” 他侧过脸看向她——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找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待着——他们彼此,便可成了三千世界。 少女没听见一般地闭上了眼,其实心头早已是睡意全无。床垫轻微的颤抖,几缕发丝垂在脸上,她睁开眼,眸子里刻下的是涂山云延那样绝美的脸。 他半撑着身子,一双眸子里闪烁着炙热的光。“千凝。”那缥缈的声音仿佛来自云霄天外。他慢慢地将脸垂了下来——一片冰凉覆上一片温热——他吻得深,也吻得认真。 那是,他第一次吻她。 他记起那天在红竹林时,他跟天狐圣尊的那段对话…… “少司命是女君的守护星,所以也是女君成为天狐的道路上的守护者——你,愿意守护女君吗?” “我当然愿意了!” “如果,这场守候是以生命为代价呢?你可还愿意?” “我愿意。”有关她——他的回答从来没有半分犹豫。她是他喜欢的人,是他拼尽全力想去守护的人——纵使以命相葬,他也在所不辞! 千凝闭上眼,又想起折丹的那个吻来——情爱这种东西竟然是如此的神奇,明明无神无形,却是千金难买,荣华难换。 楚连轩看着自己的手腕发愣——他看不到的,居然绑着一条丝线。可是更觉得奇怪的是,来往东极,他的心头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在盘旋着——他的身体,在这东极之地发生着改变,一种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改变…… (三十六)疑云重重 夜色吞没了大地,两个影子在林子中穿梭着,脚尖点过枝丫,弯曲盘旋的枝干却没有产生丝毫的阻碍。满林子的鸟被惊扰了美梦,扑棱着翅膀飞起乌压压的一片。 地上的巨蛇飞速的跟着游走着,猛然抬起的身子向后一盘,接着剑一般的向树上射了去。一张嘴被撕扯开,露出挂着黑色毒液的獠牙。 血红色的眼里刻下一道白光——剑刃劈来——蛇身突然向地上收了回去,锐利的剑气飞向旁边的树木,树木便被拦腰截成了两段。 巨蛇贴着地面穿行,绕到握着剑柄的人站着的树的背面,突然又抬起身子来,向上一冲,同时伴随着一声诡异的嘶鸣,尖锐的獠牙咬住了剑身——人和蛇的眸子对视着,却没有哪一方有认输的样子。 交战突然陷入了僵局——握着剑的人只能拼尽全力地顶住面前的獠牙,半挂着身子的巨蛇也只能拼尽全力地向持剑的人逼近。 僵持不下,巨蛇突然身子凌空将尾巴摔了过来,顶着蛇头的人猝不及防地被扫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树上——整个树身为之一振。 她摸索着树干,强撑着坐起身子来。黑色的面纱半挂在脸上,一身紧身衣裳也因为刚才的撞击被树木划出了几道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来。 巨蛇慢慢地爬了过来,身子贴着地面,脑袋却微微抬起凑到了她的面前,长长的芯子扫过她的脸,流下一片粘稠的液体。蛇头左右徘徊着,好像是拿不定主意该从哪边开吃。 “小黑。”男声带着一股戏谑之意。 巨蛇吐着芯子转过身子,慢慢地滑向了说话的人——银灵子坐在树枝上,垂向地面的一条腿无聊地撩动着。他看着自己的手腕,突然勾起了嘴角,“这是趟浑水——你不该掺和进来的!” 地上的女子抬起脸看着她,有些惊讶,也有些不解。 他从树上跳下来,落在树下的巨蛇旁边,一只手抚过油滑的蛇身,步子慢慢地移向蛇尾指向的女子。行至她的跟前,他却只是冷眼盯着她。 那双眸子,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为什么……跟一千年前不一样……跟那天在青丘再见时的也不一样! “你根本……就还……记得我?”女子的声音颤抖着,脸上只有难以置信。紧接着,又变成了一抹轻蔑的笑意——原来,自己是真的又做了一把别人的棋子! “嫣儿,你何必如此这般——就不肯放过自己嘛!”他看着她的眸子冷的可怕,言语间却又是无尽的无奈。 女子低下头,突然痴笑起来——她也想放过自己!可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肯放过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起,指尖陷进肉里,她却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你要骗我……”她不明白,他明明记得她,为什么那天在青丘却装作不认识她! “我没骗你……”那天在青丘,他曾经向她暗示过——那首曲子,那首她为他吹过无数次的曲子! 她也想起了那日的事……只是当时她过于相信那个人的话了,对于他说的并没有过多在意。 “可是……魔族少君说他抽走了你的元灵……”元灵就像是人类的灵魂,被抽走了元灵的灵体是不会有以往的记忆的!他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她! “他是抽走了我的元灵不假,可是……你忘了吗?”他看向她,半跪在她的旁边,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撩起袖子,露出同样惨白的手腕来。她也颤抖着抬起手,拾起衣袖——并靠着的手腕上突然发出一道柔和的金黄。金黄像一股清水慢慢地流动着,环绕过手腕画出一条手链来,“……锁心链……” “嗯。”对面的人点了头,“锁心链锁住了与你有关的所有记忆——纵使没了元灵,我却还记得你。”他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伸出的手将她拥入了怀里,“嫣儿……” 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小声啜泣着——这个拥抱她以为再也不会感受到了!他抱着她,可是一切却都那么不真实,她的两只手抓紧了他的衣襟——她真的好怕,这又是一场梦……一觉醒来,她还是只有她自己! 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也有好多话想问他——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千年来他又是怎么过得! “嫣儿。”他突然推开她,目光严肃地看着她,“你不能让少君知道我还记得你。” 她当然知晓其中的缘由——登基大典之前,魔族少君突然找到了她,告诉她——他的手里有银灵子的元灵,如果她想帮银灵子取回元灵——就跟他合作…… 他利用她的爱,让她做了他的棋子,可是……那魔族少君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他……派你来……也是保护千凝他们?”她突然又想起这事来。前几天她突然收到消息——魔族少君要她保护千凝直到她成为天狐,并说给她安排了一位故人合作。 看来,这故人……便是银灵子了! “嗯。”他轻声应道。 “为什么?”她心头疑云重重——千凝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天狐圣尊选了她做继承人……魔族少君又派他们来保护她…… 银灵子站起身来,背对着她看向面前的巨蛇,蛇头伸了过来,乖巧的贴在他抬起的手上,“涂山千凝……是魔尊重生的关键。” “魔尊?”她愕然。一千年前的战争中,青丘帝君与他同归于尽——灵形具灭——怎么可能重生? 他向她解释:“当年,少君留住了魔尊的一缕元灵——涂山千凝和崆峒印的力量可以让魔尊重生……”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青丘执掌崆峒印那么多年,魔族却突然开始觊觎它了! “崆峒印……在魔族手里?”她试探着问道。 对面的人突然转过身,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崆峒印——难道不在你的手里吗?” 纯狐女嫣更是一脸惊愕——崆峒印……难道并没有在魔族手里? 两个人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银灵子转过身,满腹狐疑——崆峒印失踪的那天,他去到楚家的小院时只见到纯狐女嫣离开的身影——他一直只当是她拿走了崆峒印…… “你那天去过楚家的院子!” “我是去过!”他在怀疑她吗? “可是,那天,我只是收到消息——去楚家杀了那个老妪,然后制造崆峒印被人拿走了的假象——我到的时候……崆峒印已经不见了!”她想起自己那天将楚家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有见到半点崆峒印的影子! 女子的一席话掀翻了他之前的所有假设,他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至于对他撒谎,青丘登基用的是假的崆峒印也是铁定的事实——那么,崆峒印确实不在青丘手里!魔族……那向来冷漠无情的少年可不见得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他们这些下属!看来,那少年也有自己的计划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设的棋局天衣无缝,却不曾想原来自己也是置身局中——抬起嘴角冷笑——这场游戏倒是有意思的很呢! “银尘……”这个被遗忘了千年的名字,再听来竟然是那样的陌生。除了她,也许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记得这个凡夫俗子的名字了吧! “银尘……你知道我这一千年来……有多想你吗?”她扶着树干撑着身子站起来,踉跄着走向他,伸出的两只手环抱着他。将头贴在他的背上,两颊流下两行清泪来。 他转过身,将她抱进怀里,一只手摸着她的头,眼里却看不到半点感情,“我回来了,以后……我都会陪着你的……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抱着他,却感受不到半点温度。可是,她都不在乎的!他回来了,他在她的身边陪着他——这比什么都重要! “嫣儿……”他轻声唤道,“你必须帮我拿回元灵。” 她靠在他怀里,轻声回应:“嗯,我一定会帮你拿回元灵的!” 红竹林。 白色的衣襟飘落在空气中,身子坐在竹身上,压出了一道弧线。抬起的目光落在远天,一只手搭在蜷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托着酒坛,一口一口的苦酒灌进嘴里。 酒意和着夜色渐浓,他垂下视线。从胸前掏出一支翠石打磨而成的簪子来——簪身清透,颇给人以冰清玉洁之感。 恍惚间,听得远天飘来的两声——“师兄!”“大师兄!” 他看着那簪子痴笑,嘴里喃喃自语,“共双生……共双生……”猛地将手里的酒坛摔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师弟……你是不肯放过我……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啊!” (三十七)合欢神树 虽说千凝拒绝了折丹,可是这情丝的事终究是要解决的啊!回去躺到日上三竿,武罗又摸索着往千凝这边来了。见房门虚掩着,她便径直进了门,“千凝?”越走近了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两个人。 抬手掀开帷帐,她看着床上的两个人——千凝的头埋在涂山云延的怀里,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涂山云延一脸幸福的笑意,紧紧地拥着怀里的少女——两个人倒是睡得熟! 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她倒明白为什么她会绑错了——这条姻缘线差了一个人! 她也不想打扰他们两个,转过身便想离开,眼角瞟见少女枕边摆着的梨花镜突然一怔,多年前的事鬼使神差的流出了心底。 她抬手拿过镜子,镜子里映出她的一张脸来,接着,那张脸又慢慢地模糊——仿佛是一滴水落在湖面惊起了波纹——镜面再次清晰,那张脸变成了折丹的。 她有些慌乱地将镜子放回了少女的枕边。 离开的步履匆忙,发出一阵踢踏声响——少女揉着眼醒了过来,“云延……” 旁边的男子慵懒地将下巴贴在少女的头发上蹭了几下,“嗯……” 少女蹭的坐起身来,带起的一阵凉风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他也坐起身来看着她,“千凝?你怎么了?” 少女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饿了……” 他无奈地摇着头,勾起的手指划过她的鼻尖,“走,吃饭去!” …… 武罗靠在柱子上发愣,身后突然响起了轻悄悄地步音。她转过头,看到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折丹——看来昨晚没睡的不只她一个了! “武罗……对不起啊……”她虽然尽心尽力地帮忙了,但是情爱终究是两情相悦的事…… 他更知道,这样一来……他还是没得生出自己的情丝——又要劳烦她继续费心了。 “说什么对不起嘛!”两只手绞在身前,她只是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了,“那个……你要不……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嘛!” 他看着她,“嗯?” 她连忙摆着手解释道:“你别误会……我……我就是觉得你要是可以给我个大体的目标……我不就可以给你找到更合适的了嘛!” 这一解释,反倒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她抬手骚着头,眼神无处安放。 “女孩子嘛,温柔一点,知书达理一点,就好了。” “哦……这个好……这个好……”她念叨着转过身去——很好,她成功地避开了他的要求! “快点走!快点走嘛!我要饿死了!”旁边的长廊间行来了两个身影——少女拉着身边的人的衣袖,少年却后倾着由着前边的人拖拽着走着。 看到这边的两个人,一对少年少女都觉得有些尴尬。碍于礼数,两个人还是过来打了招呼。折丹看到少女眼周浅淡地阴影,心里知晓——她昨晚也是没怎么睡好的。 “呦?我说怎么一个人都没见着呢!都跑这来了啊!”远远的,思士的声音便飘了过来,几个人一起看了过去——他一跃身踩上了廊边的围栏,一只手攀着柱子,倾了大半个身子出来,“看你们几个……昨晚都是夜长梦多啊!” 四个人都是尴尬的挪开了视线。 接着,又听得他说道:“说点正事。” “你会有正事可说?”武罗转过脸来看着他,一脸的狐疑。 “我当然有了!”思士说的煞有介事,“而且,这事有关合欢神树。” “合欢神树?”折丹也转回视线看向他。 思士见一众人都被他勾起了兴致,四下环视了一番才继续讲道:“之前咱们一直在考虑让情丝冲破合欢神树束缚的问题,可是关于这神树却没有过多的考虑——你们有没有想过弄清楚这树为什么死了?” “那树——没有任何征兆,一夜之间就枯死了。”折丹回道。这树刚死的时候他们就派人调查过了,可是根本找不出原因! “我去察看过,没有任何病因一类的。”武罗摇着头——对于那棵树的死因她也一直觉得困惑!可是,因为找不出原因也没办法救活它,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想出了让他们拥有自己的情丝的法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看着他。 思士从围栏上跳了下来,两手一拍,“没错!”看看众人又说道:“我昨晚丢了东西,回宫后才发觉——便沿途找了回去,没成想是掉合欢树那了。”说到这又幽怨的瞟了一眼武罗。 “你们猜怎么着?”他的两只手攥在胸前,显得很兴奋,“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跪在合欢树前。” “这有什么的?”涂山云延不以为然——昨个儿是元若节,这合欢神树又是司幽国的情丝神树,有人来参拜不是很正常嘛! “我当时也没太在意,可是就在我要离开时突然看到那女人站了起来,两只手伸展着在吸收合欢神树的灵力!” 武罗嗤之以鼻,“你又胡扯什么!合欢神树都死了那么多年了——现在就是一块普通的木头!”哪还有什么灵力! 闻言,千凝摇着头走出了几步,“我在想……既然合欢神树给予了司幽国人情丝,那么司幽国人是不是也可以给予神树生命力——两者之间是贯通的……” 会不会是因为昨晚折丹向她表露爱意,所以给神树注入了生命力…… “你是说……神树和司幽国人的情丝其实是相互依附的——人的情丝也是神树的生命力?这倒也有可能!”武罗恍然大悟似地看向折丹。 思士并没有想到这点,他只是对昨晚见到的那个女子感到奇怪。 “如果真的是那个女子吸走了神树的灵力……”折丹觉得心头涌动着隐隐的不安——一夜之间吸尽神树凝聚了那么多年的灵力……一般的灵体根本承受不住! 他们可能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 “我们现在猜测再多也没用——眼下找出那个女人才是关键!”涂山云延提醒道。可是他们现在只知道有这样一个女人,要去哪找啊! “思士,你先派人全城暗中调查看看有没有相关的信息。”折丹看向思士,目光里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是。”思士回道。 …… 楚连轩胡乱地翻着手里的书,他本就识不得几个字,更觉得兴味索然。可是,醒来到现在一直没见着千凝和云延的面——也不知道他俩干嘛去了。 一阵凉风溜进来,吹乱了桌面上的书籍。他手忙脚乱地去按住书页,眼角瞟见一抹黑色的身影。骇怪地转过头,却没见到有什么人。又转回,却突然看到伸到面前的一只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托起了他的脸。 指尖,似冰的冷。 他看到一张脸,一张被面具遮住了一半的脸。“你……” 那人勾着嘴角,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你还在等什么?”他凑近他,呼出的凉气扑在他的脸上。 楚连轩满眼惊恐,却动弹不得。 “连轩!”千凝的声音传了进来,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了,身上的压迫感也消失了。 他整个人瘫软在桌子上。 千凝端着一盘吃的跑了进来,落脚在桌子的另一侧。她将盘子放在他面前,“连轩,这是司幽国特有的糕点,我觉得可好吃了,就托折丹找人做了些——你尝尝!” 她趴在桌子上,两只手撑着小脸看着他。 对面的人却突然落下泪来,“千凝……” “连轩……你怎么?”她不解地绕到他的身边,怔怔地看着他。 “千凝……我……到底是谁?” 少女被这莫名其妙地提问搞得一头雾水,“你是谁?你是连轩啊!”耳际突然响起天狐圣尊的话——“非人,非神,非鬼,非魔。” 少年摇摇头——他越来越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有时候他感觉自己就是自己,有些时候却突然又不像了——他像另一个人,一个隐约让他觉得陌生又熟悉……尊敬却又恐惧的人! “连轩……”少女抬起衣袖替我擦着泪水,可是每每擦去……很快便又有新的泪珠掉了出来。 “千凝……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变得不是我自己了怎么办?”他环抱着自己,心头萦绕的只是深深的恐惧,“我害怕……” 她虽是不解,却也隐约猜想到了什么。抬手环抱着他,“连轩,你放心,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变成谁……我都会陪着你的。” 对于这个阴差阳错遇上的少年,她不仅是愧疚……还有心疼。 “咳咳。”门口传来宣示般的咳嗽声。见两个人注意到了自己,涂山云延立刻走了过来——他们两个的话他听得清楚——虽然他非常看不惯这个人类少年,但是相处这么久……小打小闹的倒也有些习惯了。 加上手上的姻缘线…… “男子汉大丈夫哪有动不动就哭的!”他说着脸上露出鄙薄的神情。走到两个人旁边,意味深长地看着楚连轩,“有什么好怕的——天塌下来还有我们俩呢!我们俩——一个青丘女君,一个青丘少司命呢!” 千凝倒是对他能说出这话来感到意外——也可能是因为姻缘线的作用,但是……他打心底里其实也是接受了他的吧。 (三十八)密林怪女 思士带人搜索了几天——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几个人围着桌子坐着,都有些灰心丧气。 武罗托着腮,身子摊在桌面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咱们这样查找……一点头绪都没有!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个女人啊!”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思士安慰旁边的人,脸上却也是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 涂山云延摇着头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杯送到半路,就被千凝慵懒地伸手劫了去。他百般无奈地将手按了在她的头上,目光里却满是宠溺。 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她突然又抬起视线看向对面的思士,“思士,你最近的调查中有没有发现什么与灵力有关的事情?比如……有人被抽取了灵力什么的?” “没有啊……”思士摇着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折丹若有所思,低下头又抬起,看向千凝,“你是在推测——那女人所吸收灵力的来源?” 少女点了头,他便又解释道:“其实,司幽为人为神——两边都不是隶属——本身灵力接近于普通的人族!如果是为了修炼或者什么原因,不是大量吸收这样的灵力……基本上没什么作用。” “这么说来……那女人要是吸收灵力的话……只能靠神树了?”她推测道。 武罗显然并不赞同她的推测,“也不一定啊!东极山是神人交界之地,很多生物也带有自己的灵力。”她需要吸收灵力完全可以从其他生物身上获得的。 折丹也摇了头,但他是不赞同武罗的观点的,“我不觉得她从其他生物身上吸收了灵力。” 见众人不解他又解释道:“那天我们只是注入了一点的灵力,她就来吸走了——如果只是为了灵力,她大可从别处吸取——应该是合欢神树的灵力有什么特别之处……” “合欢神树是情丝树——本就与众不同……这倒也有可能!”千凝说着将手中的茶杯再次送向嘴边,涂山云延一把挡了下来,“凉了。”说着便替她换了一杯。 武罗若有所思地直起身子来——如果是这样,也许他们可以在这点上做文章!“如果……我们可以为合欢神树注入灵力,那女人是不是就可能会再次出现了?” 上次只有那么点的灵力她都去吸收了,说明她现的需求应该是很强烈的——合欢神树有灵力……很可能会再次将她引出来! “这个主意不错!”思士忍不住拍手叫好。转念一想,又犹豫了——他们要怎么做才能给神树注入灵力呢? “要不……让折丹再跟千凝告白一次?”他看向旁边的折丹。 折丹目光瞟向千凝和涂山云延,有些难堪地笑着摇了摇头。 “换个人——不是国君不行吗?”涂山云延好奇地问道。 “换个人?换谁啊?”武罗只当是他打算用他对千凝的感情为神树注入灵力了,便摇摇头,“至少也得是司幽国人!” “哦。”涂山云延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思士身上。 …… 夜间的风有些许的凉意,两个身影在山路上走的匆忙。 “哎哎哎,你要带我去哪?”思士看着拉着自己的涂山云延,一脸的不满。看这方向,应该是去往合欢神树——只是,这大半夜的……他带他去那干嘛! “你都嚷嚷一路了,不嫌烦啊!”涂山云延忍不住抬手掏掏自己的耳朵——这司幽大巫师真跟他身为青丘大司命的爷爷有的一拼了! 脚踩着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旁边草丛里鸣叫的小虫被吓得闭了嘴。 一路走到合欢神树下,涂山云延才放开了手里的人,转过身看向思士,“来吧,给你们的神树点力量。” 他看着他,许久,突然打了个哈欠——冲对面的人甩甩手,“你是长得挺好看的,可是我是不会喜欢你的。” 涂山云延只觉得一口老血涌上心头,“你想什么呢!”两只手环抱在胸前,不满地皱眉,“我是说武罗!” “武罗?” “少在那跟我装糊涂!”涂山云延抬手指着对面的人——那天他们四个一起消失了他就猜到了——这家伙分明就是喜欢那个姻缘神的! 他推开他的手,走到他的身后,看这眼前的神树发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但是……她就是让你觉得特别。” “嗯。”他点头,“她总是冒冒失失,老是会闹出很多笑话来,跟别人斗起嘴来那么毒舌,扛着伞的样子跟个男人似的……”他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她盛气凌人的样子来,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我能说出她的一堆缺点,可是……从来不反感她这些缺点……” “你喜欢千凝——也是这种感觉吗?”他转过头来看着涂山云延问道。 “嗯……”涂山云延托着下巴,想起千凝做的那些损事来,不禁也勾起嘴角来——好像……还真是这样的呢! 喜欢一人人,也许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只是她刚巧合了你的胃口——酸甜苦辣咸……你都咽的下去。 “她努力想变成折丹喜欢的样子,可是……我却喜欢她现在的样子……只想她能做自己……” 涂山云延看着思士贴在树干上的手——真的有灵光在闪烁着流向树体,一点一点,很微弱,但是在这弥漫着的夜色里却看的分明。 “你……”一阵冷意袭来,他警觉竖起耳朵,一只手拉起思士迅速向一旁的草丛跑去。 伏身在草丛里,思士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云……”他想问,一旁的人向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警觉的目光投向合欢神树的方向。 突然,一阵黑气卷着一个黑影落在了树边,黑气散去,一个女子显现了出来——她跪倒在神树前,恭敬的施了拜礼,然后站起身来,两只手臂伸展开来。刚才注入了树体内的灵力全部散了出来,灵光闪烁着化作一缕飞入了那女子的体内。 吸收完灵力,她突然跪倒在地上,一只手抚着胸口,浑身颤抖着——仿佛是身体对那灵力产生了排斥。 思士想冲上去,涂山云延却一把按住了他,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许久,那女子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化作一缕黑气又飞走了。 “我去追——你回去告诉他们明天一早来这!”他听到身边人的话语,转过头却只见一缕白烟朝那黑气离开的方向去了。 “喂!你自己小心!”他喊道。 涂山云延小心翼翼地跟在黑气后边,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的元灵已经很弱了——她飞动的很慢,几次三番落在地上,休息了片刻才又继续飞了下去。 周遭树木渐密,他不敢追的太近,却又担心这挡着视线的重重枝木会让他跟丢了目标。 那黑气突然向林子下边扎了下去,他就近落在树枝上,俯身看下去——视线穿透枝叶,却只见得光秃秃的地面。 化身为狐形,落下身子去,四肢踩在地面,却不见四周有那黑气的影子。他支棱着耳朵听着,林子里静的可怕——这片林子的静是一片死寂,仿佛除了树木再找不出其他的活物。 心头不禁觉得奇怪。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它警觉的向前窜出了几步才转过头来——他看到的是一个极具老态的女人。 她的一头白发杂乱的披在身上,一张脸上布满了皱纹,点着大大小小的黑斑,一双眸子浑浊不堪……她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挪向他,颤抖着伸出的一双手——长长的黑色指甲露出刀刃般的寒光…… 涂山云延警觉地向后退着,那女人突然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来,“乖,过来。” 倏然间,几道黑气从她的指尖流了出来,延展到他的面前猛地将他整个身子缠了起来,几道黑气蛇身般的收紧,他只觉得自己呼吸的越来越困难。 一直爪子费力地抬起,落在一道黑气上,指甲猛地一划——那黑气便断成了两节。 那女人仿佛也感受到了疼痛,脸上的表情扭曲着,更是愤怒!一道新的黑气伸到眼前,一下子贴在了他的头上——他觉得一阵疼意——她在……吸收他的灵气! 身上的束缚原来越紧,几道黑气流动着,缠绕着将他裹成了一只黑蛹。他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一道剑气劈来,伸展着的黑气被拦腰截断,身上的束缚突然散落在地上。他抬头看向剑气飞来的方向,只见一片刺眼的光芒。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好强大的剑气! 一道,两道,数道剑气向着女子飞去,那女人躲闪几下突然化作黑气飞走了。 落在他身边的人一把将他抱进了怀里,一只手抚摸着他,“这地方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他抬头看向抱着他的人——却只触到了一把花白的胡子。两只爪子扑棱着扫开脸上的阻碍,他看到的是一张瘦削的老头的脸。 那人抬手捋顺了被他扒乱了的胡子,不满地看向他,“你这娃娃……咋还这么没礼貌嘞!” 他一挣,便从男人怀里跳到了地面上,化为人行才向对面的人施礼道:“多谢老者相救。” 对面的老头有些惊奇,又露出几分满意地神情来。一只手继续捋着胡子,点着头道:“原来是青丘的人。” (三十九)因因果果 日已三竿,合欢神树下的几个人,心头都生出了隐隐的担忧来——涂山云延要他们一早到……可是都这个时间了还没回来……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千凝。”楚连轩安慰地握住了千凝的手。她两只手攥在胸前,目光一直在远方飘动着。 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两道白烟,几个人都围了过来——白烟落地幻化为一老一少的两个人。 “云延!”千凝跑上前去,一下子扑进了涂山云延的怀里,“你担心死我了!”她仰起脸,竟然落下两行泪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他抬手,轻轻地为她擦去了泪珠,又安慰道:“别哭了。” 武罗看到跟少年一起出现的老人,一脸狐疑。慢慢地走了过来,围着老头转了两圈才又说道:“呦?你这个老头……怎么有功夫跑东极来了?” 老人显然对她的态度很不满,将脸往旁边一偏,抬手指向她,“你这个娃娃——这么多年了咋还是一点礼貌没有嘞!” 众人闻声,都觉得诧异——这两个人居然是认识的。 千凝也转过头去看身边的老人——这人身材瘦小,却颇有仙风道骨之味——绝对不是寻常之辈! 他似乎是觉察到了她在看他,便也把目光从武罗身上转到了她的身上来。这一看,瞬间两眼放光了,“哎呀,你这娃娃长得真好看!”他说着将千凝从涂山云延怀里拉了出来。 她这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看得他是满心的喜欢! 将少女甩了个圈,又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忍不住咂咂嘴,“娃娃,你许人了吗?要是没的话……我跟你说哈——我们九重天的太子可是不错嘞!配你那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千凝被眼前的人搞得苦笑不得,两只手摆在胸前便想着向后退回涂山云延身边。老者手上的力气却大的很,拽着她的手腕没有半分要放开的意思。 见她这么躲闪,也觉得她是不中意了,又道:“你要是觉得不合适啊……我还有!青云君家的那个小公子也不错——一表人才,温文尔雅!……还有洛瑶上仙家的那个……”老者不停地絮叨着,武罗实在听不下去了,走过来一把劈断了两个人的连接,“哎哎哎,有完没完了!你绑姻缘线上瘾了是吧!”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老者不满地抬手点在武罗的头上,“再说了,姻缘神不绑姻缘干嘛啊!” 姻缘神?不是武罗吗?众人越听越糊涂了。 老者看着周遭的人困惑的神情,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好好地做个自我介绍呢。便走出了几步,理了理衣襟,双手拱在额前行了礼,“诸位不要见怪——老朽乃九重天红喜神,专司四海八荒姻缘嫁娶之事。” “姻缘嫁娶……那不是……武罗的职责吗?”思士不解地问道。 老者刚要开口,武罗已经替他解释了,“我是人世间的姻缘神,他是三千世界的。” 见众人还是有些不解,老者忍不住凑上前补充道:“我是主管的,她是分管的。” “就是说……他是你老大呗!”思士总结道,引来的却是武罗不满地目光。 老者却对思士的总结表示很满意,又转过头看向千凝,“娃娃,我说的你要考虑考虑哦,青丘和九重天联姻可是一桩美谈呢!”话刚说完,就见旁边的少年一把将少女拉到了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他。 “老头,看到了吧?这才是‘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武罗凑到他耳边说道,看着老头的一脸黑线倒是觉得心头畅快的很! “唉。”老者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向武罗,又抬手点着她的头,“你还好意思说!让你当人间的姻缘神——你说说你是尽职尽责的嘛!……” “我哪有不尽职尽责了!”武罗摸着被戳的生疼的额头辩解道。她要是不尽职尽责……就不会每年往东极跑了! 老者却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点拨着,“你要是尽职尽责——这司幽国的情丝就不会断了!” 她更觉得委屈了——司幽国情丝断了是因为那个女妖怪,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是姻缘神……又不是看树的——也不能整天守着这么一棵树啊!“这都是因为那个女妖怪嘛!” “唉!”老者收回手,沉沉地叹了口气,“因因果果,果果因因,缘起缘生,缘归缘灭啊!” 思士一步迈过来将武罗挡在身后,身后的手悄悄地拉住了她的衣袖,又看向面前的老者,“大神,您说话太高深了!” 老者却并不理会他,目光掠过他落在武罗脸上,悲怆地摇着头,“你竟不知——那女妖害死合欢神树都是因为你啊!” “因为我?”武罗瞠目结舌——她又不认识那个女妖怪……怎么会是因为她呢? …… 深山密林,野兽浑生。 巨蛇所过之处,竟压的半人高的野草两分开来。蛇身游动着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口处,抬起前身,警觉地盯着黑漆漆的洞口。 许久,一个黑影缓慢地拖着身子走了出来——距离洞口越近,人形也越发清晰起来。人身完全脱离了黑暗的笼罩,一个女人落在枝叶的残影下——她低垂着头,将一张脸隐进了头发里,一身青色衣裳上沾抹了大小不一的污点,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一丝血色,长长的黑色指甲却奋力地伸展着。 她的身子仿佛是颤抖了一下,缓缓地抬起头来,头发向两侧滑落了去,露出一张丑陋甚至是恐怖的脸来——脸色同那双手一样地惨白,大半张脸如枯树皮一般皱缩着,夹杂着点点的黑色疮痕…… 一双眼黯淡无光——看向不远处的大蛇,嘴角悄无声息地勾起,她伸出双手指向那蛇,“乖,过来啊!” 血色的眸子紧盯着对面的人,蛇身扭动着,却只是在原地徘徊着。 它仿佛是在等一个信号——一个让它发动攻击的信号。 可是,四周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唯一能听到的便是大蛇吐着芯子的声音。 旁边的树上突然传出一阵“唰唰”的声响,蛇身应声而动,敏捷地向洞口的女人冲去——女人的十指分别飞出了一道黑气,黑气延伸成一条条的长蛇,竟然幻化出张着嘴的蛇头来。 大蛇左右摆动着身子,躲闪过迎面而来的黑气,突然甩动双尾——一下子将躲过的缕缕黑气拍碎,化成了无数的黑色碎屑。 漫天扬下,犹如死人的骨灰。 女人被惊地连连后退了几步,身子顶在了洞壁上。蛇飞至跟前——它张着嘴,黑色的毒液滴在她的脸上身上。 骤然间,蛇身又向后退去,盘旋着身子成了一堆。两个人影从蛇身的后面走了出来——男子的白发,女子的黑衣,在这阳光下尤为刺眼。 男子走了过来,抬起的手托起了女人的脸,心疼地啧啧嘴,摇着头感叹道:“当初……这也是多么精致的一张脸啊……” 女人只是将脸向后缩着,可是她的身后是石壁——她根本无路可退。 “当初……你们若是听从了我的话……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啊!”他抬起另一只手来,温柔地替她梳理着糟乱的头发。“一念为神,一念入魔——神,早就不适合你们了……”他轻声说着,将女人拥入了怀里。 只听得,怀里的人小声地啜泣。 “奈何水,黄泉路,我已经为你们焚尽了一切的羁绊,来吧……我永远在守望着你们……” 蛇身不安地扭动着,蛇头垂向了身旁的女子。她看着洞口的两个人,突然向后退了几步——为什么……她觉得那个男人那么陌生! 她……竟然有些害怕他了…… 青丘九华殿内,狐后站在青丘台前,抬起的一只手贴在台上若有所思。殿门被人轻轻地推开了——一身彩衣的女子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才走到了里面的人的人身后。 “狐后。”她恭敬地施了礼,却又小心翼翼地抬起目光打量着面前的人。 她背对着她,收回手端在胸前,“嫣儿……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回狐后,女嫣姑娘近日犯了头痛——宫门都很少出——并没有什么异常。”她低着头回道。 “芊芊。”狐后突然转过身看向低着头的人,“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 她心头一惊,却又立刻沉下了心来,“狐后在怀疑我吗?”见对面的人不答语又接着说道:“狐后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 闻言,狐后突然露出一抹冷笑来——她不过是想试探她一下!当初带回来的这一只野狐狸,说到底还是受自己控制的。“我若不相信你——就不会把你派到嫣儿身边了……”转过身去抬手看着自己的衣袖,又说道:“不过也得不时的给你提个醒才好——你可……别辜负了我对你的苦心栽培啊!” “狐后的恩泽——芊芊谨记在心。”她说着跪了下去,深深地一拜,嘴角挂着的却也只是一抹冷意。 (四十)花语叶言 “这女妖……本是这神树吸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花神啊!”老者捋着胡子,目光落在一旁的枯树上。他走到树边,抬手摸着粗糙的树干,众人竟然听得隐约的啜泣声。 花神?涂山云延想起昨晚见到的那个女人,只觉得不寒而栗——无论如何……他也没法将那样一个女人跟“花神”这个词联系起来! “故事的起因,也不过是一个‘情’字……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老者说着,转过身靠着树干坐了下来。几个人也好奇地围了过去,纷纷在他的四周坐下了。 “传说,司幽建国之日,天上落下一棵神树——国人情丝皆生于此。此树为奇,更有花开叶落,花败叶生之妙。神树收天地灵气,久而孕育花叶双小神——花小神名为花语,叶小神名为叶言。然,既是花叶不相见,便也向来无所牵绊……” “只是,姻缘偏惹人——有一年,这合欢神树突然花叶双生,花语与叶言得以相见,并且一见倾心。那一年,他们执手相伴,并在合欢神树下许下了至生只属彼此的誓言。可是,花叶双生却只有那一年,之后仍然是花开不见叶,花落叶方发。”老者说着,目光落在武罗身上。 “花语叶言忍不得相思之苦,便借树上所结的情丝留言相约——离开神树,从此浪迹天涯。可是花叶本就是神树的衍生——他们离开母体后不久,灵力便就开始迅速的消亡了。可是,他们又不愿回归神树继续忍受相思之苦——便决定了共同赴死。” “若是故事就此了结了也倒好!只可惜,造物弄人——叶为地根,花为天根,叶生长,花生短——看着奄奄一息的花语,叶言实在不忍她一个人徘徊黄泉,便将周身灵力倾注入花语体内——花语得生,叶言却以命在旦夕……” “后来,花语为了救叶言……便来到神树下吸收了神树的灵力——以这些灵力维持着叶言的生命?”听老者说到这,千凝也已经猜到了个大概。 “嗯。”老者点了头,又转过头看向涂山云延,“娃娃,你昨晚见过她——也看清了她的样貌……花语本体只是个小神,承受不住神树那么强大的灵力——她便将自己的元灵混交本体变成了一个承载灵力的容器——简直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啊!”万物皆有灵,对于这样一份痴情,作为红喜神的他自然也是深有感触的! “时隔多年,她再次冒险吸收神树的灵力……是当初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了——那些灵力不仅维持着叶言的生命……花语作为容器本身也在消耗。”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武罗虽然也是同情那女子,可是思虑半天也没明白和她到底能有什么联系呢?况且,神的姻缘线还不是她的工作! 老者看看她,又看看一边的折丹,问道:“你知道……那年花叶为什么会双生吗?” 武罗也看向折丹,心头一惊——是因为她?那年她在神树下初遇他……落在他头顶的那花…… 没错!那年正是花叶双生! 老者看着武罗变化了的神情,知晓她是明白了,“那年花期本是未到的,可是姻缘神的情动却唤醒了花语——花期提前,才得以见到叶言——才有了这后边的故事啊!” 武罗实在没想到,这一切竟然都是因为她!她低下头去,抬起的手咬在了齿间。思士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武罗……” 她却看向折丹——他也正在看着她。他记得花叶双生那年——他在树下看书时只有满树绿叶,一觉醒来时却见满身的花瓣。 也是那次,他见到那样一双如夜空中的星星般明亮的眸子。她有些尴尬的抬手小声向他解释……她的羞涩尽收眼底…… 可他并不曾想到……那一遇,却让她倾了心。 “我们去旁边商量一下对策吧!”千凝说着一手一个拉了楚连轩和涂山云延起来,又一脚踢在了还在发愣的思士身上。涂山云延忙伸手拽了他起来,拖着他跟着千凝的步子走向了一旁。 “娃娃,你别忘了考虑一下我说的哈。”老者也嚷着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一会儿的功夫,树下就只剩下武罗和折丹两个人了。气氛流动的干涩,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武罗……”“折丹……”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又都尴尬地低下头去。 “你先说吧……”武罗说道,却移开了目光。 “我……没想到……”折丹说着,也移开了目光,“武罗,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人……”他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千凝身上——她正跺着脚,不知道为了什么跟涂山云延争辩着。 “我知道啊!”她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了不是吗?她笑的苦涩,又那么让人心疼。“折丹。”她突然倾过身去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地喊道:“折丹!我喜欢你!从见到你第一次时就喜欢你了!” 喊完她一愣,看着他的一双冲忙惊讶的眸子突然红了脸。她爬起身来,跑出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向他,“你不用有什么负担,我只是很想告诉你——我一直憋在心里……挺难受的……这么说出来好多了!” 她不知道情之所起,但是却知道情为何终——这也算有始有终了吧! 他冲着她笑起来,阳光穿过那两只虎牙——那他的脸上投下两道细小的阴影。 思士的目光一直盯着远处的两个人。千凝靠着涂山云延,不解地问道:“这大巫师也这么喜欢八卦啊?”涂山云延低头看看她,神秘兮兮地笑起来。 见武罗走过来,思士立刻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你们俩……怎么样了?” 武罗耸耸肩,“还能怎么样——被拒绝了呗!”说实话,这么被拒绝了,反而让她觉得松了一口气——知道了答案,倒也省的之前那样的纠结了。 “哎呀,天涯何处无芳草啦!”思士伸手勾住了她的脖子,看她这失意的样子虽然心疼却也有点窃喜,“反正周围的嫩草那么多!一回头……说不定就能看到更合胃口的了呢……” “一回头?”她转过头看着他。 “嗯啊。”他冲她抛了个媚眼。 “滚!”武罗推开他向千凝走去了。 “兄弟,我向你表示同情。”涂山云延凑过来小声嘀咕道。 思士白了他一眼,一个眼神甩到跟楚连轩聊得火热的千凝那边,“我觉得……你比我好不到哪去!” 涂山云延一脸黑线,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得了——咱俩都加油吧!” 正说着,东边的天突然变了色——黑色的乌云滚动着,层层积压,一道道耀眼的白光在云层中闪过。骤然间,又有一团团烈焰从云层里射了出来,流星般的拖着尾光砸向远处的山林。树木被这火光点燃了,滚滚浓烟吐出,林间的各种野兽四下奔散着逃命,发出混乱的嘶鸣。 一群人还没搞清楚状况,脚下的地面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颤抖。四周的山崖上不停的有石块砸了下来,一阵乱石顺着山路滚落下来,正中间的一块巨石直直的冲向了千凝和楚连轩。 “千凝!” “千凝!” 楚连轩一把将千凝推向了她另一侧的涂山云延,自己则往远处一跳,眼看着巨石滚过身侧,继续向着山下冲去了。涂山云延抱住怀里的少女,又旋身将少女挡在身后,一边拉扯着她躲闪着剩下的碎石,一边担忧的瞟向另一边也是手忙脚乱地躲闪着的楚连轩。 “我们得离开这!”思士扯着嗓子喊道,一边抬手将武罗护在了怀里,惊起的碎石不停地砸在他的身上。 距离他们较远的折丹一路踉跄着跑了过来,他四周张望着,神情凝重,“赶紧走!” “哎呦,我这一把老骨头都要晃的散架了!”一旁的老者两只手攀着思士的肩,整个人也是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千凝抓着涂山云延的衣襟,一脸的惊恐,转过头看楚连轩——却见他的身后缓慢地爬来的大蛇! 是北海遇见的那条钩蛇! “连轩!”少女惊恐的叫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引了过去。 楚连轩转过头——蛇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芯子贴到脸上,“妈呀!”他两腿一软,想往后退,却是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巨蛇抬起前身,张开了血盆大口,顷刻间便冲着楚连轩咬了下来。他抬手挡在眼前,只觉得这次是要彻底玩完了! 一道剑气袭来,竟然硬生生地劈断了巨蛇的一根獠牙——红喜神站的不稳,手里的剑却握的沉稳,已然摆好了应战的姿态。 巨蛇被这一剑激怒了,突然绕过楚连轩甩动着身子朝握剑的人飞了去。 “你们去找花语——必须让她放下执念!”留下一句老者突然转身向远处飞去。蛇身掠过众人带起一阵气流的颤抖。它将尾巴扫向前边的人却扑了个空,尾巴砸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坑。一声愤怒的嘶鸣,它又立刻扭动着身子继续向前飞去了。 几个人转过头,突然又听得武罗的声音,“我们走!”向来是嘻嘻哈哈的她,这会儿子却也是一脸凝重。顷刻间,她已经化作一缕烟气向远处燃着烈火的林子飞了去。 涂山云延和千凝对视了一眼也化作白烟追了去。剩下三个没有神力的人——思士和折丹拉起惊魂未定的楚连轩,踉踉跄跄地沿着山路向下跑了去。 (四十一)半修新魔 飞到射着火焰的云团之下,四下里已经是一片火海。林间的树木很多已经化为了灰烬,可见这火势到底是有多凶猛。千凝和涂山云延跟了过来,现身在武罗的左侧。看着脚下黑色的一片只是吃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涂山云延记忆里如这般的景象……只有青丘和魔族的战争中! 武罗盯着远处撑起的一团黑色邪气,皱紧了眉头,这样的场景……一千多年前她曾见过,“这是……在炼魔……” “炼魔?”千凝看着那一团,觉得脑海中一阵混乱——炼魔,是有人在创造新魔!魔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天族的地界? “有人……想把花语变成魔……”武罗看着前方的邪气,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起。 云层中的火光突然雨点般射下,几个人躲闪着——那炼魔的人发现他们了!远处林子里跳出一个黑影,脚尖点在一棵树的树顶。紧身衣裳包裹着曼妙身姿,黑色的面纱挡住了大半的脸,散在肩头的长发随风飘动着——一个女人! 一双眸子冷峻地盯着他们,女子背在身后的剑同样寒光涌动。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武罗警戒着注视着来人的一举一动,突然往千凝旁边靠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拖住她,你们去找花语!” “可是你一个人……”千凝看着来人——她的身上有种很强大的灵气!武罗一个人……恐怕不是她的对手! “没事的!快去!绝对不能让花语入魔!”缘由她起——魔道一入便没有回头可言——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坠入魔道! 对面的女子将剑推到了身前,剑身突然在空气中打了个转,横向了他们。女子并不是手执剑柄,而是用手心的灵气控制着剑。眼角突然涌现一抹阴冷的笑意,那一把剑突然变成了千万把,五指伸展开来,所有的剑一起向他们飞了来。 “你们从下边的林子里走!”武罗丢下一句迎向那飞来的剑雨,手中一抹光闪过,最终变成了一把青色的剑。剑身四下挥动劈向那冲她飞来的剑——被她劈到的那些剑纷纷化作四散的灵气,然后又在瞬间凝聚成了一把新剑。 她收住剑,开始不停地躲闪。如果她没猜错——这些剑其实都是灵气所幻化出的虚剑,只有刚才女子首先亮出的那把才具有实体。可是,令她觉得意外的是,这些虚剑却也带着实剑的杀伤力——几把擦着她的身体而过,立即划破了衣襟! 千凝和涂山云延向下边的林子俯冲了去。被烧焦的树木散发着一股热流,没被完全烧尽的还燃着火光。从林间穿过,衣襟蹭了一身碳灰,几处沾染了火星,烫出了几个洞隙。 头顶开始传来兵戎相接的声音,两个人也顾不得头上的打斗,继续向前方的一团邪气逼近。涂山云延注意到了周遭的变化——这边虽然也遭了火光的侵袭,但是也能明显的看出这边的地上是没有杂草的——这一片,除了两边的树并没有什么活物。 跟他昨晚见到的一样——那他昨晚落下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附近了。 树木四散,一片空地显现了出来,空地的另一头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四下弥漫的邪气便是来自洞口的女人——她跪在地上,整个上身弯了下去。头垂在地面上,乱糟糟的头发便在地上铺展开来。 两个人落身在女人的身后,千凝想要走上前去看她,涂山云延一把拉住了她,担忧地冲她摇着头。她用眼神安慰他,同时拂去了他落在她衣袖上的手。 周遭的邪气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花语。”她跪在她的身边,一只手贴在她垂在身侧的手上。 女人缓慢地直起身来,抬起目光看她——满目的惊恐刺痛了少女的心。 “叶……叶言……”花语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事,冲着她笑起来,“叶言……不会死了……”她从千凝手里抽回手,覆在胸前,目光一点一点的变得凶狠起来。 一双眸子逐渐被血色浸染。 “花语!”千凝两只手抓住眼前的人的双臂,“你不能入魔!叶言还在等你——他在等你!” 花语却猛地推开了少女,颤抖地抬起手指着她,“你们……你们都不想让我们在一起!天规戒律……哈哈哈哈……”她痴痴地笑着,站起身来,“为神,不许我们在一起——为魔,我们也要在一起!” 四下的邪气渐渐变得越发的浓重,花语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干裂般的出现了道道沟痕,黑色的烟气蛇身般的在皮肤下涌动着。她张开两臂,长长的指甲骤然间长长了一倍。 头顶的云层继续卷积着,火光突然开始凝聚,汇聚成了一大团。 她低下头,看着少女的两眼放着诡异的光,“你……助我成魔可好?”她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的缕缕灵力!跟神树的情丝一般——纯净至极的灵力! “花语……”千凝惊地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撑着向后退着——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逼着她向远离她的地方退去。 涂山云延站在花语身后,见状,他一个凌空踩在了花语的肩头,身体向前,两只脚却突然用力向后一蹬——女人毫无防备地被这一蹬搞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站稳了步子,她一脸震怒,立刻甩出两只手来——几道黑气飞了出来。涂山云延举着剑挥了过去,黑气立刻四散着躲开了,紧接着却一转身缠上了他握着剑的手。 一道黑气缠上手腕,剩下的几道立刻跟了过来。道道黑气缠绕着,从手腕爬到了身上。一条更粗一些的顺着身子爬到了他的脖子上,环绕一圈突然收紧了…… 武罗突然落了下来,来不及做任何解释,拉起了地上的千凝,又向对面的花语冲了过去。近了便飞身而起,凌空一脚踢向了花语——她的两只手都在对付着涂山云延,眼看着飞来的一脚——只得一个后倾躲过了。 花语猛地将手中的黑气向自己一扯,涂山云延便被这一扯扑向了她。突然跃起,一脚踩过黑气翻身到涂山云延的面前,黑气骤然回收,她的一只手掐上他的脖子——竟然,将他凌空提了起来。 他抬起两只手抓在她的手上,可是周身能感受到的力气却越来越小。 武罗再次冲了过来。她转过头看着她,突然向她伸出了手——一团黑气冲向武罗包裹着她飞了起来。花语握起手,那团黑气便推着武罗撞向了旁边的洞壁。 她撞在璧上又摔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来。 远处一声骏马的嘶鸣,马蹄骤然停滞。涂山云延侧过头,逐渐模糊的视线里落下三个人影——折丹,思士,和楚连轩。 思士奔向了趴在地上的武罗,折丹和楚连则跑向了满脸惊恐的千凝。 两个人脚步还未至跟前,千凝突然握着剑刺向了花语。花语转过手冲着千凝伸展开了手掌——她想继续用刚才对付武罗的方法来对付她! 黑气在手心里凝聚着,少女的剑也刺了过来。 黑气突然迸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化作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黑蛇向她飞了来——身体因为惯性躲闪不开。她突然又觉得身体被人一拉,一双手抱住了她又将她推开。 “折丹!”她惊叫道。 黑蛇吞没了他,又将他吐出抛向了旁边的石壁…… 她摔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折丹流下两行泪来。 花语突然放开了涂山云延——由着他的身体面团般地摔在了地上。她突然笑了起来,“乖,过来啊!”抬起一只手,指向的却是千凝身边的楚连轩。 她走向了他,一步一步,眼里的光却比刚才看到千凝的时候更诡异的明亮! 楚连轩站在千凝的身边想要拉她起来,听到女人的声音突然一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掉进了一片深海里,周遭的压迫感逼得他喘息不得。 “连轩……”千凝吃惊地看着突然走到了自己前边的人——他要干嘛?他手无寸铁又没有神力……难道要跟这个半修的新魔斗吗? 花语看着对面的少年,却见得他漆黑如夜的一双眼。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很急促,浑身剧烈的颤抖着——那双眼,那双似魔非魔的眼——竟令她胆寒! “你甘心成魔吗?就算成了魔……你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对面的少年幽幽地说道。 她闻声一愣,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头。 “花语,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若是再执迷不悟——谁都救不了你了!”武罗由思士撑着身子,朝蹲在地上的女人喊道。 “住嘴!你们都给我住嘴!你们就不是不想让我们在一起!”女人突然仰天嘶吼道,天空中凝聚了许久的火团突然分解成了几个大火球——向着地上的人冲了过来。 思士看着逼近的火球突然俯身将武罗抱进了怀里,用整个身子裹住了她——一个火球撞在了他的身上…… 火球砸来,千凝扑向楚连轩抱住了他,闭上眼却只听得“砰砰砰”的撞击声。她睁开眼,却看到他们的身边形成了一个防护罩,落下的火球正不断的被它反弹出去。 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这个防护罩……居然是来自面前的少年! 她看到他脖颈处的光点,闪烁着,跃动着——这次,她看清了!那是……一个符号——一个让她觉得似曾相识的符号! (四十二)缘起缘灭 花语显然也对楚连轩的力量感到诧异。她突然站起身来伸展着两只手——地上黑气凝聚着,天上火焰团灼灼燃烧。 两股力量积聚到一定程度,突然一起冲向了楚连轩和千凝。 千凝能感受到这两股力量的强大,所以认定了这防护罩绝对顶不住这次的攻击了——她眼看着两股力量撞了过来——没有被反弹……而是……被吸收掉了! 两股力量在防护罩表层急促地流动着,突然又凝聚成了一团,朝着对面的花语飞了去。 这样强大的一股力量直接穿过了花语的身体——她跪倒在地上,嘴里胸前都满了血。那力量却并不是就此消失的,转过头又飞了过来,再次从她的身体里穿过,无数的灵光从她的身体里散了出来。 “连轩!”千凝惊叫道——这样的攻击再来一次——只是一次,花语一定会灵散魂灭的! 她看向他——他的一双眸子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不是他!那绝对不是他! “连轩!连轩!” 楚连轩不看她,仿佛是也听不到她的话语。 那股力量再次向地上的人袭了去。花语的身边突然也形成了一个防护罩——淡绿色的幽光流动着,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影落在了她的身边。 那是一个少年,一个一身浅绿色衣裳的翩跹少年。 他跪倒在她身边,抱住了她,“花语……别再错下去了。” 女子闻声慢慢地抬起头来,看清了抱着她的人,猛地扑了上去反抱住了他,“叶言……”她的眼角滚落两滴清泪。 “叶言……”千凝看着这一幕发愣,眼角突然瞟见那股力量冲上了天际,转过身又俯冲下来——红喜神说叶言的力量本就很弱了,这一下他肯定抵挡不住的! “连轩!你醒醒!”她转过身奋力的摇晃着面前的人,“连轩!连轩……” 他突然转过头看向她,“千凝……”身体突然失去了支撑般的瘫软下去——那团力量也突然间消失了。 “叶言……叶言……”花语颤抖着抬起手,刚才的袭击已经让她很虚弱了——这个容器,已经支离破碎了。 她的手贴在少年的脸上,突然又想起自己的丑陋——收回手挡在了自己的脸上。 “花语。”少年却轻轻地抬手拿开了她的手。他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理整着她额前的发丝,“对不起,是我让你这么累——你变成现在的样子都是我的错……” 怀里的女子摇着头,脸上的泪流的急促。 “花语,别在错下去了,我不需要什么灵力生命……我只要你——只要跟你在一起!”他低下头,吻在她的唇上。 周遭的邪气开始退散,一团灵光环绕着两个人,渐渐吞没了他们——灵光再次退散,出现的是俊美的少年怀抱着妙龄少女。他抱着她站了起来,她粉色的裙摆落进空气中,一头长发也落进了空气里——都被流过的空气轻轻拂动着。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花语。”他知道——她回来了——这才是他爱的那个人! 女子笑着,抬起的手贴在他的脸上。 头顶的阴霾缓慢地散去了,日光再次洒了下来。柔和的光铺在两个人的身上。 只是……不断的有灵光从他们的身上飞出——他们的生命都走到尽头了。 “花语……我们这一生,这一世,下一生,下一世……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叶言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怀里的少女微笑着点了头,“我不怕轮回之苦,只是不舍的你一个人黄泉孤独。”…… 两个人,突然化作了两缕灵光,接着又都散做了千万点,飞向四周,散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千凝坐在地上,抱着怀里的少年,抬起一只手来——周遭落下的灵光立刻向她指尖凝聚过来。 武罗抱着嘴角挂着血的思士,已然说不清心头的是恐惧还是震撼。她抱着他,手贴在他的脸上,泪水打在他的脸上,“思士……你……” 怀里的人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感受到脸上的凉意,却还是强撑着抬起手来覆在她的脸上,“武罗……你别哭啊……” “思士,你不许死!你要是敢死……我就去黄泉拆了孟婆庄!”武罗哭着喊道。 思士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他死了……跟孟婆有什么关系嘛!可是又觉得心头流动着一股暖意——至少……她还是有那么一点在乎他的嘛! “武罗……”他摸着她的脸,轻声唤道。“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他睁开眼看着她,眼里是少有的认真,“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喜欢着你……”他觉得身体里的力量正在一点一点地流走,抬起的手支撑不住垂落下来。 “思士……”武罗看着他,有震惊也有羞涩。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可是……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你啊……” “我知道。”他想抬手为她揩泪,可是已经心有余力不足,“没事啊,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我就是喜欢你……”他觉得眼皮很沉,沉得只想闭上。 他还想继续看着她,可是所有挣扎都是徒劳了。 “思士!思士!你别死啊!你死了我会让很多人不安生的!思士……”武罗使劲的晃着怀里的人,可是他已经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你这样晃——活人也得给晃死了!”头顶传来苍老的男声,她抬起头却被吓了一跳——身侧站着的人一头乱发,通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下的鞋还少了一只。 他的整张脸都是黑乎乎的,冲她一笑却又露出两排白牙来…… “唉,你们这群娃娃啊就是没有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放心的时候!” 红喜神? 红喜神蹲下身来,看了一眼已经没了气息的思士,从怀里掏出粒小药丸来,递到了武罗眼前,“放心,他死不了——把这个给他吃了。” 武罗忙擦了把泪,抬手接了过来,给怀里的人喂了下去。 红喜神又跑到折丹那边,也是送了一颗药丸,给他喂下了才又走向了涂山云延——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翻了过来——掰开他的嘴就塞了进去。 忙活完,他目光环视四周,“行啦行啦!休息两个时辰就好了!”抬手捋了把胡子,却发现自己的胡子因为沾染了碳灰都变成了黑色的——便又是连连摇头。 远处山间,一块突出的巨石上站着两个人影,衣襟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纯狐女嫣看着面前背对着她的人——她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他既然要引那花神入魔,又为何要在即将完成时收了手?那魔族少君派他们保护千凝等人,他却要借那女人之手对他们下杀手——那魔族少君肯定是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的——既然他想拿回元灵,就不该公然忤逆那人的命令! 还有,刚才她与武罗的交战……她本是胜券在握,他却突然出手阻拦——放了那姻缘神一马。 他……到底在计划什么? “嫣儿……”他看着远处林间的几个小点唤道。 “嗯?” 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你恨那姻缘神吗?” 她走出几步到他的身边,抬起的目光也落在那一堆人身上,轻蔑地勾起嘴角——她当然恨,一千年前的事……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 “你想杀了她吗?”他又问道,抬起的一只手勾弄着她的发丝。 女子却眼含笑意地摇了摇头,“我不想杀她。”她看向他,突然抬脚吻上了他的唇,蜻蜓点水又离开,“我要让她活着——让她生不如死地活着!” 他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两只手环抱着女子的腰,向她贴近了又突然俯身吻在了她的嘴角——一千年了,他们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吻着怀里的人,他又睁开眼瞟向了林间的一点——那个人类少年……他猜想的果然没错。 青丘长乐殿里。 “帝君。”天狐圣尊端立在涂山千翊的对面。 涂山千翊坐在案边,竟没有察觉到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放下手中的卷轴,他站起身来同时面向天狐圣尊往旁边让了坐。 天狐圣尊只是微微颔首表意,却没有向旁边抬步的意思。涂山千翊不禁觉得奇怪,“不知……圣尊此番来访是为了何事。” “我……是想给帝君提个醒。”天狐圣尊看着他的目光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帝君,青丘之劫……恐怕是既有外患……又有内忧。” “千翊不明白,还请圣尊指点一二。”他恭敬地说道。如果这外患是来自魔族,他倒还能理解……可是这内忧…… 天狐圣尊突然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看着他,“帝君……真的不懂吗?” (四十三)彼岸花开 几天前的变故仿佛是大梦一场。梦醒了,一切归于平常。花语和叶言离开时散出的灵力复活了合欢神树——司幽国的子民重新拥有了情丝——武罗这个姻缘神倒也着实忙碌了几天。 当然,她忙碌着,身后的跟屁虫更是忙碌。 “武罗,你要不要休息会儿?”思士骑在马背上看着屋顶上坐着的人。他不会神力,没法跟着她飞檐走壁,只得整天骑在马背上跟着她。 “你不嫌烦啊!”武罗不耐烦地嚷道。以前她孑然一身勇,逍遥快活游,这会儿被这么个冤家缠上……实在是不自在的很。 “不嫌啊!我就是每时每刻都看着你也不嫌烦!”底下的人倒是说的诚实,看着女子的一双眼里是满满的爱意。 “额……”武罗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了便站起身来,突然飞身向远处去了。 “哎!你等等我啊!”马背上的人伸着脖子喊道,马鞭一挥,马蹄便撒欢地跑起来。一路跟着飞动的一抹去了。 司幽国宫里,折丹握着书卷端坐在书案前,打开的窗户里传进少女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他忍不住抬起嘴角,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出门,凭栏而望——不远处的池塘边,两个人正在打闹着。 千凝本来是在看池中的游鱼,涂山云延却一块石子扔过来将鱼群吓得四散开了。 “涂山云延!”少女的脸上有一抹愠色,举着粉拳就捶了过来。涂山云延一闪身躲过了,就势抬手将她的手腕抓进了手里,轻轻一扯便把她拉进了怀里。 千凝不依不饶,扑棱着,一拳垂在他的胸口——他立刻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哎呦……”呻吟着松开了少女的手,将手覆在胸口。 千凝向来是不信他这一套的,可是又想起前几天他跟花语的交战……心头不禁生出几分隐约的担忧来,“你……没事吧?”说着便抬手覆在了他贴在胸口的手上。 “别动别动!”涂山云延突然喊着退了几步。 “啊?”千凝被吓了一跳,连忙又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我……心口痛!”涂山云延说着,脸上的痛苦的表情又加深了几分。 “心口痛?”她觉得困惑——是那天受的伤还没好吗?不应该啊!折丹和思士那么重的伤吃了红喜神的药丸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哎! 对面的人摇摇头,“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她更加困惑了。 “因为……你要打我……”他委屈地看着她,“我喜欢的人居然要打我——我能不心痛嘛!” 千凝突然红了脸,扭捏着走到了一边,也不说话。涂山云延立刻跟了过去,抬手从背后抱住了她,“千凝……” 她低下头去,两腮鼓着气也不理他。 他突然贴近了她耳语道:“呦?这是不好意思了?”手指捏起她的一缕秀发,在她的脖颈拂动着。 千凝被她搞得一阵痒意,忍不住缩了下脖子,“涂山云延!” 趁少女转过身,他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低下头,将额头顶在她的额头上。千凝条件反射似地向后退了去,他便抬手挡在了她的背后——逼着她靠近他。 俯下身,他凑到她的唇边。 千凝的两只手抵在他的胸前,移开目光却瞟见了不远处正盯着他俩的武罗——她可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云延……”她悄悄地抬手拉了下他的衣襟。 涂山云延察觉到少女的异样,也寻着她的视线看去——脸上不禁生出几分不满来。 “不好意思啊,打扰到你们了。”武罗嬉笑着走了过来,拉起千凝的手,“我是……来承认错误的拉!”又看向了涂山云延,“你跟楚连轩的姻缘线……是我的失误——对不起啦!” 闻言,涂山云延终于觉得松了口气。看向千凝,解释似地嚷道:“我就说嘛!我跟楚连轩怎么可能有什么姻缘嘛!” “不过……”武罗神秘兮兮地笑着,欲言又止,“算了……一会再说。” 楚连轩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发愣。他昏睡了几天——昨天醒来后就听千凝讲述了那天的事。可是,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能记得的,只是自己好像掉进了一片深海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着他,强烈的压迫感令他喘息不得。他尝试着呼喊,却听不到有人回应,他奔跑着,又摸索不出一条可以逃出的路…… 他现在……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 门外传来隐约的谈话声,武罗拖着千凝走进门来,他们后边跟着一脸幽怨的涂山云延。 武罗见楚连轩看向了他们,便随口问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楚连轩笑着摇摇头——醒来后,除了心头的疑虑,他倒是也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武罗虽然也对这个人类少年身上蕴藏的力量感到惊奇,但是那不是她姻缘神要考虑的——便也不想过多探究。转过头看向涂山云延,有些嗔怪,“看什么!还不赶紧过来!” “哦。”涂山云延应声走到了床边,冲着楚连轩伸出了手。 床上的人一愣,又被武罗扯过了手。她的手从两个人并排着的手腕处抚过,一条红色丝线显现出来。可是,她也不急着解开,而是又拉过了千凝的手,在她的手腕上绑了一条新线——拉着线头与系着的两条拴在了一起。 “这次没错了!”她说着抬起头,目光依次从三个人的脸上掠过。 “啊?这算什么!”涂山云延不满地看着旁边的人——三个人的姻缘线? 武罗却不理会他而是看向了楚连轩——她相信他是明白的。 楚连轩触到她的目光立刻躲躲开了——偷偷看向旁边的千凝,少女只是满脸不解。 他说不出那是不是喜欢——那种感情……跟对小莲的是不一样的!明明他是个孤独的人,却唯独是她待他那么温暖…… 她的好……令他留恋。 所以,当他看到花语要伤害她时,脑海里唯一的念头便是保护她!纵使他没有保护她的能力,他也还是想挡在她的前面! 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 夜色微凉,红喜神坐在花园里的石桌前,一派闲适的品着折丹刚派人送来的香茶。茶叶在茶杯里缓慢地伸展开身体,慵懒的一如他这个品茶的人。 “老头。”武罗落身在他的对面,看着他。有些事,她一直想不明白,“你来东极……到底是为了什么?” 红喜神看着杯子里的茶叶,捋着胡子,“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花语和叶言……” “你这不是清楚嘛!”老者笑起来,一脸慈善模样。 武罗摇着头,“你来东极是为了他们……可是,总不会是渡他们解脱吧!”花语叶言虽然是小神,可是他们失了神职为祸东极,已经触犯了天规! 花语……又差点入了魔道……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你我都清楚,又何必多言呢!”红喜神握着茶杯,笑的苦涩。 “那天的叶言……是你吧?”其实就算不问,她也清楚——那天的叶言……灵力太强了! 楚连轩的攻击……花语都挡不住——更何况奄奄一息的叶言呢! 如果她没猜错,元若节之前……叶言就已经死了——只是花语已经失了心智,才有执着的相信只要有了灵力就可以让他“活”下去。 对面的人只是继续苦笑着,入口一滴茶水,也觉得苦涩的很,不禁皱眉道:“这东极的东西再好——也好不过九重天。” 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听的人却清楚这其中的意味。武罗勾起嘴角,也是轻吐了一句,“九重天是好,可是却也有它没有的东西。” “哦?九重天没有的东西?”老者放下茶杯看着她。 她没有解释他的疑问,而是又问道:“他们的惩罚……是什么?” 老者抬起视线看向远方,踟蹰了一会儿才又开口——声音空灵的很,“生生世世……永远的遗忘……” …… 黄泉河畔,花开彼岸,鲜红如血,分外扎眼。撑船的人渡着流亡已久的孤魂驶向看不见的远方。船上的人看着四周摇曳着的花朵,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花?” 摆渡的老人笑着向他解释:“这叫红彼岸,又称曼珠沙华。传说,是两个深爱之人的泪凝成的。” “深爱之人的泪?”往生之路漫长,他倒不介意多听一段故事。 “对,眼泪。”老人撑着桨,转过头也看向那大片的红色,“据说,他们也曾是神,因为触犯天规,被打入了轮回——他们被诅咒生生世世在人间遭受磨难,只有一生走尽,才会在这黄泉路上相遇。相遇,他们便会想起彼此间的过往——每一世,他们都发誓再也不分开,却在下次依旧跌入轮回彼此遗忘……” “每一世的相遇,流的泪便化作了这两岸的彼岸花。” “他们真是痴情……”听故事的人低声感叹,看着四下,陷入了沉思。 (四十四)九重之邀 “去……九重天?”千凝吃惊地看着红喜神问道。 “对啊对啊!老头子我可是诚心诚意地想邀请你们去九重天游玩一遭哦!你们……拒绝我的话——可是太伤我的心了。”说着,他便两袖一拂,摆出一副失落的神情来。 自从听武罗说了面前的少女是青丘的女君,他这个姻缘神总管便将撮合青丘和天族联姻的事记挂在了心上。见这东极的情丝之事也告一段落了,他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该回九重天去了,便想着也带她回去——等回去了就办个相亲会啥的——万一她看上了哪个天神…… 青丘和天族……可不是一段美谈嘛! 千凝却是顾虑重重——崆峒印的事,青丘那边的情况……他们都不清楚。虽然她没去过九重天,虽然也乐意跟去看看,可是也终究不能只由着自己的玩心。便想着回绝,“其实我们……” “不用了不用了!那什么……我们吧……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涂山云延突然从两个人之间冒了出来,抬起两只手便推着红喜神远离了自己。 “哦?是吗?”红喜神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显然对于他的无礼之举非常不满。却强压着心头的火气,抬手捋着胡子又道:“那我也不勉强了。” 武罗狐疑地看着说话的人——她太了解这个老头了!几句话就想让他打起退堂鼓——那是痴人说梦!果不其然又听他接着说道:“唉,你们都是青丘的人!突然来往这天族地界……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哦!” 求而不得,他倒是惯常地开始威胁了。 千凝听得出红喜神这话的意思——他们擅自来往东极确实不合礼数,若是因此在两族之间惹出什么是非来……那可就麻烦了!他们若是受了这邀请,便可说他们只是由这红喜神请来的——倒也有了待这一遭的理由。 心里不禁泛起嘀咕——这老头表面看着和善,竟也不是个善茬!他这是拿准了只消这一个理由便可“邀”的他们去那九重之天! “咳咳。”武罗轻咳了两声,悄咪咪地走到千凝身边,倾身对她耳语道:“你们啊……最好还是跟他去吧——这老头心眼可多着呢!” “可是……”千凝还有几分犹豫,又听到武罗说道:“你不是对楚连轩身上的力量感到奇怪吗?九重天有世生之眼——他是个什么,一看便知。” 她转过头看向她,却垂下眼帘去了——楚连轩的身上确实有很多秘密,可是,她打心底来说却并不想追究下去——她总觉得,那个真相……是个禁忌…… 若是有一天一切都变得明朗,他们也终究会变得不是彼此! “千凝。”楚连轩也听到了武罗的话语,他看向她,祈盼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不知晓她的心思,但是于他自己……确实是想弄清楚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一切的! “连轩……”千凝看着楚连轩——他的目光那样热切!连自己都不了解,是件很痛苦的事吧! 她突然咬牙点了头,“好!我们去九重天!” 红喜神见她应允了,立刻一改刚才的沮丧,喜笑颜开道:“哎,这就对喽!” “千凝……”涂山云延抬手拉住了少女的衣袖,他还是有些担忧——他总觉得这个老头图谋不轨! …… 幽冥镜中倒映出富丽堂皇的王宫来——鬼影绥绥,虚无缥缈…… 宫殿内,宽大的斗篷从王座上滑下来,一角垂落在地上,沾染了些许尘埃。王座上的人慵懒地靠着座背,两条修长的腿搭在旁边九眼页石制成的桌子上。抬起的一只手握着小巧精致的酒杯——他微微翻转手腕,酒水便倒在了地上。 醇香四溢,引得地上跪着的人忍不住抬头,“这样的好酒……倒掉可是可惜了。” 王座上的人轻笑,鬼魅般的话语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游荡着,“酒虽好……可是合不得自己的胃口——倒不如不要。” “少君说得是。”他话里有话……他也是听的明白的。他此番以炼魔试探,忤逆他的意愿——可不就是那“不和胃口的酒”! “左将军与我父王也是故交挚友——青丘战中,将军浴血奋战,先君重情义,许这魔族天下的一半与你……也算是待将军不薄!” 他听着,知他这是在提醒他——他有现在的成就威望……不过魔尊的一手扶持! 离开了魔族……他什么都不是! 又听得他继续说道:“将军感恩戴德,积极扩充魔族势力——所做的一点一滴,无名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只是先君重生未得……尚忌讳打草惊蛇……” 他低下头去,心里不禁佩服起眼前的少年来——他这是在跟他装傻充愣呢!明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故意给了他的炼魔之为一个“为魔族扩充势力”的下台阶理由! 这一遭,是明摆着的放了他——这次的事他不会追究!也是明摆着的警告——他打的算盘,他也清楚的很! “少君教训的是。”他不禁勾起嘴角冷笑——这下倒也省的他想的那些借口了! “当下之事,皆应以先君重生为重——还请将军竭力完成自己的任务!”“竭力”二字他说的格外重,言语间不乏责怪之意——这就是他,装模作样也不会留下瑕疵。 “银灵子必定竭力以赴!”他回道。却突然听得房梁上发出微弱的窸窣声。警觉地抬头,目光扫过房梁,飞身而起,一把便采住了“梁上君子”的衣襟——用力一甩,那人便被他甩向了地面。 重重地摔身在地面上的人,爬起身来还是一脸茫然——他着实还没搞清楚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银灵子平稳地落身地面,看着对面爬身起来的小孩有几分诧异,“是你?” 记忆突然飞回到北海山洞里的那夜——应龙真的把这小家伙带回来了! “你在这干嘛?”他狐疑地问道。 “我……”禺京看着对面的人,有些慌乱。 “少君!”银灵子转过身,想向王座上的人解释——却见王座上的人抬手向旁边的小娃招了手。 禺京踟蹰着走到他的面前,他便抬手覆在了他的头顶上,“你是禺京?”此前他也曾听闻——右将军应龙打北海回来时还带回了一条小黑蛟,名唤禺京。这会儿又见着银灵子脸上的诧异——想来,便是他了。 “嗯。”对于他能叫出他的名字——他倒是有些惊奇! 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只觉得这人气宇非凡——却不是如那青丘帝君般的清明! 周身压抑,包裹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禺京毕竟人小,虽然是站着,却还是低于对面的人。他偷偷地从面具的缝隙里瞧去,突然周身一颤——面具下的脸他虽然看的既不分明也不全面,但是,却觉得十分眼熟! 他……见过他?随即又否决了心头的想法——此前,他并没有来过魔族的领地不说,从小长到大他接触到的人也没有几个! 算的上相熟的更是只有娘亲,言灵,千凝等人…… 千凝等人? 他又是一愣,呼吸突然沉重起来,吃惊地抬头看向对面的人——他也正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仿佛是看透了他心里想的事! 他是没见过他……可是他见过一张类似的脸! 楚连轩…… 青鸾鸟落身在殿前的广场上,伸展开翅膀便撑出了十几个人围圈的范围。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青鸾鸟啊!真的太好看了!”思士对这羽色华丽的神鸟啧啧赞叹——这鸟的两翼布满了许多赤黄色及白色眼状斑纹,展开时竟隐约显现出了凤凰的形象! 他凑到鸟头的位置,刚抬起手,那鸟就很不配合地啄向了他,“喂喂喂,我就想摸一下嘛!你这么小气干嘛!” “你赶紧让开吧!”武罗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 “小气鬼!”他倒也是听话,一边不满地咕囔着,一边摸着被啄的生疼的手走到了武罗身边。 红喜神看着他“特邀”的几位人,抬手指向青鸾鸟,“请。” 楚连轩和涂山云延都抬步向前走去了,千凝却转过头看向了折丹。 折丹也在看着她,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意来,“去吧。”低下头,又迟疑地抬起,“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再见到你!” “折丹……”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她记得他对她所有的好,更记得那天他为她奋不顾身…… 她是感动!可是……喜欢一个人这事吧,终究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也许会因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至死不渝的好而萌发,却也不会只因此产生。 这种感情,说简单也简单,每个人都知晓,风花雪月里谈情说爱;说复杂却也复杂,每个人都沉迷,只此一生却还是弄不明白! “千凝。”他突然将她抱进了怀里。 涂山云延转过头却刚巧看到这一幕,抬步便要过去——楚连轩一把拉住了他,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他抬起视线看了一眼青鸾鸟身边的两个人,突然又觉得这样的“如果”并没有任何意义。嘴角只得覆上一抹苦涩的笑意,“反正……你记得——东极的门永远为你敞开——就像我折丹的心一样。” 他留恋着她身上的温度,留恋着她发间的芬芳——最终,却还是不得已的放开了她。 她终究不会属于他! 可是…… “我……还是喜欢你,像风行了八万里——不问归期。” (四十五)九凤强良 青鸾鸟穿入层层叠叠的云彩之中,他们便像陷进了棉花团里。千凝伸出手,拨散了最近处的一团,又挥舞着两只手去抓稍远处的。涂山云延紧张地两只手扯着她的衣襟,生怕她这样的放肆会一个不小心掉出鸟背去! “云延!连轩!你们看啊!”少女抓过一把,满脸欣喜地捧给涂山云延和楚连轩看。可是,扣在一起的两只手刚张开了一条缝隙,流动着的风便钻了进去——一口气吹的手里的一小团云彩都四散去了。 红喜神看着少女这单纯的样子,心头的喜爱更是多了几分——他可是好久没遇到这样的人了! 她身上的纯粹,没有一丝一毫杂质,所以必定会吸引着四下的人和物向她靠近。 于人,便是喜欢! 于物……他看着云团中飘荡着的点点灵光——散落在少女的身上,紧接着又都被她的身体吸收掉了…… 他倒是有些惊奇——这样的灵体,青丘居然可以在一世内出现两个……也是怪事了! “哇——”少女的惊叹声拉回了他的思绪。原是青鸾鸟已经到达天门外了! 不远处,金光万道,滚滚红霓,瑞气千条,紫雾徜徉。那南天之门,傲然耸立,通身琉璃,明幌幌,碧沉沉。两列十数个金甲神人,一个个都是执戟悬鞭,持刀仗剑,目光威严,利箭般地射向来人。 这样的阵势,三个人多少都看得有些紧张。 门内的烟雾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四下的人立刻恭敬地向他行了礼。这人一身光明铠甲,上雕以九条盘旋屈曲黄龙,头戴银色虎形盔,虎目炯炯有神,震慑旁人! 见青鸾鸟落了地,他缓步走了过来。 千凝打量着他——只觉得这人气宇轩昂,绝非等闲之辈!见他走过来,红喜神立刻走下鸟背,恭敬地朝他行了礼,“大将军镇守南天门辛苦了。” 那人没有理会说话的人,只是将目光淡淡地扫过几张陌生面孔——环游一圈,重新落回楚连轩的脸上——他看着他,突然皱了下眉头。 红喜神以为他是对他带回来的几个人存有疑虑,便又介绍道:“这几位是我的人——都是来自青丘之地的。” 对面的人脸上虽然仍旧存着一缕疑惑,却还是抬步让到了一边,又朝红喜神微微颔首,算是应允了他们的此行。 红喜神又是恭敬的施礼,一只手拉起刚爬下鸟背的千凝,拽着她疾步向前走去。 “老头,你走这么快干嘛!”涂山云延追赶着前边人的步子,忍不住抱怨道——一把年纪了还走的这么快,也不怕闪了骨头! “你懂什么!”红喜神停下步子转过身回道,又向远处的天门瞟了一眼——见那守门的人还在盯着他们,连忙又拉着千凝继续向前走去了。 一直到了自己的红喜宫外,老者才放了身边的少女,转过身看着三个人,“刚才那人名唤强良,是这九重天的大将军——可是惹不得的人物哦!” “一个看大门的?”楚连轩好奇地问道。话刚说完就被涂山云延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看向他努努嘴,又眼神示意他旁边老者变化了的神情。 红喜神满脸不满,两只手搭在身前,顿了顿才又一本正经地解说道:“他是看守着这天宫正门,却也掌管着这九重天的天规戒律——凡是犯了天条的神啊,都得由他审判决断!” 说着又抬起一只手捋着胡子,“天帝圣明,念他执掌天条公正严明,一丝不苟,亲命了他为大将军——许他为这九重天众将之首!所以,这天界的神啊,都是要敬他几分的!” “这么厉害啊!”涂山云延感叹道——难怪刚才这红喜神这么悚惧他! 红喜神转过身抬步要进宫门,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三个人,一脸凝重道:“对了!我要提醒一下你们——这强良大将军惹不得,他身边的小宠也惹不得!” “小宠?”千凝觉得新奇——这天界也有养宠物之说? “嗯,一只九头凤鸟,名唤九凤。”说完,他又转过身进去了,只是边抬步走着边又自语道:“惹不得!惹不得!想当初,那青云君因为口角打伤了那九凤,这大将军差点撕了他!最后还是玄女出面医好了九凤的伤,又押着那青云君向九凤道了歉——这事才得以告一段落了!” 三个人听着,相视一笑——想不到这看上去一脸严肃的大将军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南天门内,强良靠着天柱发愣,垂下的手抚摸着腰间的佩剑。身际突然旋过一阵清风,吹得这四下环绕的紫雾缓缓卷舒。他抬起嘴角,看也不看的说道:“你不在宫里待着跑这来干吗?” “不来这……怎么知道你在沾花惹草呢!”听得一股醋意的男声在柱子的另一侧响起,他突然转了圈身子,面向说话的人——抬起的一只手抵在他头顶的柱子上,“我沾花惹草?”说着,突然将脸凑到了他的眼前。 少年倒是没有一点惧色,瞪着眼看着他,理直气壮地回道:“说的就是你!” 他轻笑,抬手捏在少年的脸上,“那你倒说说,我哪里沾花惹草了!” “刚才那少年——你可是盯着他看了好久呢!”被强良捏着一边的脸,他的话说得嘴角漏风——听起来咕咕囔囔,颇有几分模糊之意。 强良却听的清楚,摇着头收回手,无奈地又抬手摸着少年的头,“人都说,女儿家生性爱吃醋,你一个七尺男儿——怎么也这样爱吃醋!”刚说完,却见对面的人变了脸色——清秀的脸上,一时间多了几分阴霾。 “我……倒宁愿自己不是个男儿……”少年两只手绞在身前,眼底的忧伤刺痛了对面的人的心。 他的手从少年的头上滑落下来,溜到他的嘴角,一顿,又继续滑向他的下巴,手指一勾,便抬起了少年的一张脸来,“小凤,我才不在乎你是男儿还是女儿呢!”他俯下身,凑到他的嘴边——少年却突然侧头躲开了,小声提醒道:“这是南天门……不是宫里……你还在当值呢!” 若是被人看到……可就麻烦了! 他抬起目光四下打量——确定了四下无人,又突然凑向少年,一个热吻印在他的唇上。 少年还想推开他,却又忍不住沉浸在这样热烈的一个吻里,垂下眼帘,又突然听得他离开他说道:“那个少年……我只是觉得相熟——我强良喜欢的人……只有你九凤一个!” 少年没有睁开眼,两只手却摸索着环上刚才说话的人的脖颈——同样热烈的吻算是他对他的回应。 “天上也有合欢神树啊!”楚连轩看着面前的大树好奇地问道——这树枝叶的形状,跟东极的合欢神树竟是一模一样的!垂下视线,却见千凝正仰着头围着神树转着圈,又不解地问道:“千凝?你在看什么?” “这树上……怎么挂着这么些木牌啊?”少女没注意到这神树的样子,倒是被这树上挂着的木牌吸引住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木牌垂在枝木间,些许被繁茂的叶子遮挡住了,又或者只露出一角来。 “这可不是合欢神树。”红喜神走过来解释道,“这是姻缘树——这上边的木牌啊,可是记录着四海八荒所有生灵的姻缘呢!” “所有生灵?”千凝满脸惊奇——那得多少木牌才够啊!不过,也难怪这树长得高入天中天去了! “呃……严格来说也不算是所有——上古之灵不算!”红喜神本想自夸一口,却没想到少女会这样反问——有些尴尬,便又补充道:“这上古之灵是天地初生时万界精气所化——算不得有自己的姻缘的!”这不是他管不着,是人家没有罢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它跟合欢神树长得很像啊!”楚连轩还是好奇。 红喜神一脸的无奈,“其实……这姻缘树啊,是那合欢神树的母体。” “母体?”涂山云延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呃……这事吧,也是个意外。”老者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有些难为情,“之前吧,我从月宫里请了花草匠吴刚来休整这姻缘树的枝叶,没成想一节树枝落下九重天去正好落在了东极之地……便长成了那合欢神树!” “合着你才是这姻缘的源头!”涂山云延这会儿子对那花言叶语倒有几分同情了。 红喜神把嘴往旁边一撇,“哎,哪能怪我啊!都是那吴刚太粗心了!” 千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些做神的也不见得有多强的责任意识!又听到楚连轩凑到他耳边问道:“这吴刚……是在月宫里砍桂树的那个吗?”他倒是听奶奶讲过“吴刚伐桂”的故事。 千凝偏过头,也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回道:“就是他。”随即又补充道:“我们在青要山见到的那素女——就是他妹妹呢!” “哦?”楚连轩觉得新奇——这个他倒是不知道。 “千凝!你看我找到了什么!”涂山云延在一旁喊道。 “啊?”千凝好奇地跑了过去,寻着少年的目光抬头看去——一块木牌上赫然写着“纯狐女嫣”四个字。 (四十六)天仙佳人 “你猜……三姨娘的有缘人是谁?”涂山云延神秘兮兮地问道。 “嗯……”千凝想起之前听少年讲到的那段往事,断言道:“是三姨娘那个心上人!” “那可不一定!”涂山云延摇摇头——三姨娘和那个男人最后可并没有在一起哦!说罢突然飞身攀上树梢,一只手扳着树枝,又打手一捞,便把那木牌摘在了手里。好奇地翻过来一看,却不禁皱眉——这背面……怎么什么都没有! “云延,后边写着什么啊!”树下的少女好奇地问道。 “这后边……”他话语未尽,衣领突然被人一把提起——一甩就将他抛向了地面。身子飞出的瞬间手中突然一空,一回头便看到红喜神那张愤怒的脸。 涂山云延反应迅速,平稳地落身在地上的少女身边,“你这老头……”他也是一脸怒气。 红喜神也落了下来,将握着木牌的手背在身后,抱怨道:“你这娃娃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姻缘牌是你能随便摘的嘛!” “我……”涂山云延突然哑口无言。千凝向前一步,便挡在两个人之间了。 红喜神将手里的牌举到眼前,看到上边的字又狐疑地瞟向对面的两个人——纯狐女嫣的姻缘牌——也难怪他们两个这般好奇了。 “红喜神这宫里可真是热闹呢!”笑吟吟的女声打宫门口传了进来。几个人都侧身看向说话的人——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一身云央雪影裙,外罩一件石榴红色轻纱衣,身子摇曳,身上的画帛便跟着拂动着四下的仙气。 几个年轻人都看得痴了——这样美得无瑕的佳人子也怕只在这九重天能见到——他们今个儿倒是真的开了眼了! “原来是瑶姬仙子——红喜神有礼了!”旁边的老者立刻迎了上去,向女子施了礼。 女子也恭敬地回了礼才又慢慢地开口说道:“我知道红喜神此番去往东极行使神权受了累……可是……还是想来劳烦您——请您费心帮个忙。” 红喜神倒是觉得意外。他跟这瑶姬仙子向来没有什么交情——这刚回来她便找了来……能是有什么事要请他一个姻缘神帮忙呢? 难不成……她是看上哪个了?想到这,他又立即回道:“仙子有什么事请说便是,老朽我能做到——必定竭力而为!” 瑶姬看了一眼旁边的三个人,又抬手向红喜神让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搞得这样神秘,红喜神忍不住坚定了心头的猜测,便转过头看向千凝几个,“你们几个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在这九重天里转转,不过……可别给我这个老头子惹出什么麻烦来!”说罢便抬手引着身边的仙子去了。 “这个瑶姬仙子……长得真好看!”千凝望着女子的背影忍不住感叹道。 “好看吗?我可不觉得!”涂山云延闻声应道。 “得了吧,你刚才那两眼啊——看的可是比谁都直!”楚连轩说着,目光却也还停在那渐行渐远的仙子身上——两个人进门去了,他才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两个人,“我们出去转转吧——武罗不是说了什么世生之眼嘛,我们一起去找找呗!” “嗯……也是,那走吧。”千凝伸过手拉起楚连轩的一只手,涂山云延见状连忙也抬手拉起了少女的另一只手,恶狠狠地目光落在楚连轩脸上——武罗可是给他们三个人绑了姻缘线呢! 两个人进了门,门外的两小童立即抬手关上了门。红喜神转过身,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仙子是有何事要我帮忙?” 瑶姬低下头,两腮多了一抹红润,“我……想请红喜神帮忙牵个线。” “哦?”还真让他猜对了!“牵线是我本职!只是……不知道……是哪位有如此的福气得了仙子的青睐呢!” 女子脸上的红润又深了几分,一笑,两颊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来,“这人……红喜神也认识的。” “哦?”他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想到的人不少,可是再细想一下便又都觉得不合适。 瑶姬看出了老者的心思,也不再跟他卖关子,“红喜神也不必多猜——我这许心的人啊,便是……这九重天的大将军强良。” “强良?”老者忍不住惊叫道。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瑶姬仙子为什么会看上强良了——虽然这强良倒也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灵修高超,可是……就那张整日里一脸严肃的神情也要逼得旁人退开好几步去啊! “对啊,怎么了?”对面的女子见他如此惊奇,好奇地问道。 “这强良大将军……倒真的是为难老朽了!”红喜神有些难为情——不是因为他惧那大将军的威严,而是……这大将军的姻缘并不归属于他! “此话怎讲?”瑶姬不解地问道。 他便向她解释道:“仙子有所不知,这强良大将军本就是上古祖巫——他的姻缘并不在我的管理范围内!” “原是这样的……”女子恍然大悟,接着脸上又添了几分失落——她平时体弱多病,自己的宫门都向来出的少,对这天宫的事竟是这么的不了解! 就这样的她,怎么能配得上那大将军呢! “不过……”红喜神见女子这般苦涩神情,忍不住生出几分怜爱之心来,便又道:“我打算明日设一场相亲会——到时候会邀未嫁未娶的各神前来——我便多送一张请柬与仙子,再送一张与大将军好了。” 他设会的本意是青丘和天族之事,既然这瑶姬仙子开口了,他倒也不妨送个顺水人情——反正是成了对他有益,不成也怪不得他! 另一边,千凝三个人无头苍蝇似的在这九重天里游荡着——他们本是想找寻那世生之眼来着,可是路上请教过的人都说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这武罗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就觉得——她跟那个老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涂山云延一边说着一边倒退着走着。 “不会吧……”楚连轩忍不住蹙眉。 “那么厉害的地方——肯定不会是人人都能知道的啊!”千凝一只手抚摸着下巴——也许,他们该找个厉害的大神问问才行! 三个人停下了步子,她便想起早上涂山云延看到的那红色木牌的事了来,好奇地问道:“对了,那个木牌上写着什么!” “没有东西……”涂山云延也一直没想明白。 一阵大风刮过,四散的雾气迷了眼——几个人纷纷抬手拍打着眼前的雾气。扫干净了视线,他们才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一个面相上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镶绣着流云纹的滚边,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在腰间束的紧衬,凤首玉簪束起了大部分的乌发,却也调皮地留了几缕散在肩头两颊。 这少年一张清秀的脸,棱角分明却也有着女子线条的柔和感。一双美目眼波流转,深处却还有一抹淡淡的灰暗。 三个人面面相觑,猜不出对面的人的来头。少年的目光扫过三个人,落在楚连轩身上,突然开口说道:“各位,我家主人有请。” “你家……主人?”涂山云延好奇,也不禁多了几分警惕——他们刚来这九重天,除了红喜神根本不认识旁人……怎么会有人相请? “我家主人——是强良大将军。”少年介绍时听得出是十分的骄傲的——连他那嘴角都是不自觉地勾起了的! “大将军……”千凝想起那红喜神的话来,也觉得诧异——这九重天的大将军……要见他们? “各位请随我来吧。”少年说罢即转过身,自顾自的在前边引起路来。三个人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跟上了少年的步子——他们毕竟是红喜神的人,那大将军也不会对他们不恭敬。而且,他在这九重天当差多年,说不定会知道生世之眼的事。 走到金碧辉煌的大殿前,少年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各位,我家主人为各位准备一点小小的考验——若是各位过了,我家主人自会出来见各位。” 三个人更搞不懂这大将军唱的是哪一出了!请他们前来,又设计了关卡——过不了还见不到——好大的排场! (四十七)云霄神马 一声嘶鸣,大殿之上闪过一道红白相间的影子——直入青云,又突然转身,向下边的四个人俯冲而来。三个人转过身看向旁边的少年,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已经消失了。 “哎?那人呢” 虽是惊怪,却也不容他们多想。那影子已经冲到了他们头顶。一瞬间,却又突然转了个圈划过他们的头顶落在远处——是一匹骏马!毛色纯白如雪,颈鬣红艳如火,双目闪烁金光,头到尾,长约摸一丈,蹄到背,高约摸八尺。 “好漂亮啊!”楚连轩盯着这神马的一双眼,只觉得整个人都陷进去了——忍不住走了过去。 “连轩!”千凝警觉地抓住了他的手,却拉他不住——这会子,他的力气竟是出奇的大了!“云延!”她转过身向涂山云延求助,却见涂山云延一双眼正在警觉地盯着对面的神马。 这个形象的马……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吉量!不过……这吉量马是上古灵兽,可遇不可求的存在,这会儿怎么让他们给撞上了! 少女猛地又转回头,却见那神马擦擦蹄子,突然又朝他们冲了过来。行如疾风,旋而未见,只是一闪,神马已经到了楚连轩面前。 “连轩!”少女亮出剑来准备冲上去,却见到那神马突然一下子跪在了楚连轩面前——撒娇般地将头凑到他身上胡乱地蹭着。 这是……什么情况? 旁边的涂山云延更是看的呆了——这马……怎么跟认识楚连轩似的? “真乖。”楚连轩抬手摸着马头,也跪下了身子。神马却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侧过身子冲着他抖了几下。“你……是要我骑上去?”那马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地居然点了点头。 楚连轩转过头看了眼千凝和楚连轩,站起身来翻身上了马。他一坐稳,神马立刻也站了起来——他本身并不会多少马术,但是坐在这神马身上却出奇的平稳。 一股金色的灵力突然从马身上流了出来,延展着流进了他的手里——再一眨眼已经化作了一根缰绳,“哇塞!” “这……”千凝惊地说不出话来。 “驾!”楚连轩突然甩动缰绳,神马应声而动,奔跑几步,突然四蹄离开地面飞身向云雾里冲去。红色的鬃毛流水般拂动着,马蹄点过片片云彩。神马突然旋身一转,四下的紫气纷纷向他们凝聚来。 少年看着周身环绕着的紫气突然满意地勾起了嘴角,俯身,冲着身下的坐骑耳语了几句,那神马便立刻转过身子向地面上的人飞了去。掠过两个人身边,楚连轩突然向着千凝伸出了手——一只手贴上少女的腰际,轻巧的一捞便把人拉上了马背。 “喂!干嘛呢!”涂山云延见状连忙纵身一跃追了上去,却见那神马突然加速将他远远地甩开了。他也加快速度——神马载着两个人,却突然隐进一大团云彩里去了。 他便跟着冲进了云层之中,四下张望,都是遮挡着视线的白色——哪还有那一马二人的影子! 神马上下游动着身子,在云海中穿行,千凝惊地两只手抱住了身边的人,忍不住闭上了眼,“连轩!” 一只手覆在她的一头秀发上,她听到耳边温柔地话语声,“千凝,你看——这周围多美啊!” 她慢慢地睁开眼,只见周遭都是紫气环绕。穿云过雾,几只小仙鹤从他们身边飞过,发出清脆的一声声啼鸣。脸上的恐惧慢慢地退变为欣喜,她伸出一只手采了一把云彩,软绵绵的云捏在手心里就像三姨娘最爱吃的那种小点心——让她都忍不住地想咬一口了! “这些云……好神奇……”少女想要直起身子来抓云彩。抱着她的人却突然将下巴顶在了她的肩头,呼出的缕缕热气吹在她的脖颈处——阵阵痒意。 “千凝……”楚连轩的话语里不乏暧昧之意。 她转过头看向说话的人,却见他正热切地盯着她,倏然间红了脸。她低下头去,两只手在胸前绞弄着,“你……干嘛……这么看我……” 环在少女腰际的两只手突然收紧了,他的身子紧靠着她的背,两片红唇贴在她的耳际——流出鬼魅般的话语,“我说过……我会找到你的。” 她感受到他的身上传来的刺骨的寒意,身子僵直的立着——这个抱着她的人……为什么让她觉得那么陌生…… “连轩……”她终于鼓起勇气去看他的一双眼……果然,漆黑如夜! 身下的神马突然翻转了身子,一下子将他们从马背上甩了出去——两个人瞬间朝着云层之下落了下去。眼看着那神马化作一道五彩奇光,盘旋着飞进了更高层的天空里。 “啊——”千凝惊声尖叫。 “啊——”楚连轩叫的比她还大声。 一道白光闪过,一团云彩突然接住了两个人——载着他们穿过云海,降落在他们刚才遇到了那神马的位置。 “千凝!”涂山云延跑过来,一把推开了仍旧抱着少女的楚连轩,一拳就打在了他的脸上。 楚连轩不知道是被这一拳打蒙了还是打醒了,两眼茫然地看着涂山云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涂山云延一愣,又继续挥了第二拳过来。纵身扑过来,他一把将楚连轩按在地上,两手接力发功发泄着这积攒了多日的不满,“你少跟我装糊涂!我早就告诫过你——别想打千凝的注意!” 楚连轩因为身上的疼痛彻底清醒了,突然抬手开始反击,一只手挡住了身上的人的两只手,一只手趁空隙向他挥了去,“涂山云延,我也警告你——千凝不是你的东西,她有选择喜欢谁的权利!也有被人喜欢的权利!不要以为就你可以喜欢她!” “滚蛋!” “你才是滚蛋呢!”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千凝挥舞着两只手,却怎么也拉不开粘在一起了似地的两个人,“云延!连轩!你们别打了!快点停手……” “哈哈,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旁边响起爽朗的男声。千凝回过头,看到的是先前突然消失了的那个少年。地上的两个人仍然扭打着,根本没在意旁边多了一个人。 那少年倒也不管他们,又自顾自地说道:“各位,请随我去见我家主人吧。” “那个……”见少年已经转过了身,千凝突然又问道:“不知道……公子如何称呼?” 那人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神九首,曰九凤,这周遭的人都称我凤君。” …… 青丘长宁殿里,各色的花朵争奇斗艳,装点的一院子都是芬香扑鼻。这纯狐女嫣在青丘可是出了名的爱花!但是种的却一点不杂乱——她对花深有研究,每一枝,每一株都晓得该长成什么样子,该散发出什么气味——也得以搭配的恰到好处! 一身彩衣的女子提着洒水壶挨朵花的浇灌着——浇完了殿前台阶上这一排的,便直起身子来稍作休息。抬手捶打着自己又酸又痛的肩膀——她可没想到浇水这事还这么累! “芊芊姑娘倒是颇有雅致!”身后传来极富磁性的男声——她连忙扔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向来人行礼道:“帝君驾到,有失远迎——望帝君不要见怪。” “哈哈,我到不觉得有什么。”涂山千翊笑的爽朗,目光却一直在女子身上没离开过——狐后选的这个女子,精明倒是够了,不过,这样精明的人也往往会给自己打好算盘的! “不知……三姨娘可在殿中?”他试探着问道。 对面的人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先前狐后关心女嫣姑娘,曾向我询问过——女嫣姑娘近日犯了头痛,一直在宫中修养。” “哦?犯了头痛——严重吗?”涂山千翊关切地问道。正说着便要抬步向殿里走去。 “帝君。”女子连忙喊住了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殿门的人,“女嫣姑娘交代过了——她要修养,所以不希望别人打扰到她。” “三姨娘平日里尤为疼爱我与千凝,如今她身体抱恙……我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他语气平和,女子却分明听出了威胁的意味。张张口还想再说几句,又突然听闻殿内传出了轻柔的女声,“芊芊,让帝君进来吧。” “是。”她应到,心头诧异——这纯狐女嫣离宫多时了……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十八)真假人情 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纷纷向这带路的人行了礼,想来,也是真的如那红喜神说的——强良大将军的小宠可都是惹不得的! 千凝以为这人是要引他们进殿去,却见他带着走上了大殿旁的一条小道,穿过小巷子便出现了一扇黑漆木门。门边的守卫看到他们立刻抬手开了门,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出了小门,眼前突然一片开阔。涂山云延摸着自己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从千凝的身后探出头来,粗略地瞟了一眼便忍不住感叹了——这天界倒是真的好看! 杨柳依依拂弦语,流水潺潺渡清风,白衣飘飘骚弄手,荷花艳艳映长虹。 这强良大将军已经退下铠甲换上了一身便装。他端坐在河边的磐石上,一双握遍兵器的手此刻却抚弄着琴弦——悠扬的乐曲古老而神秘,似在诉说一个个逝去了的秘密。 天河之水随着乐音流向远方——远处河中央有一片小沙洲,其上建起了精致秀气的殿宇——这河水受到了阻碍,便岔开又合起的将那宫殿环抱在中央了。 曲终人无散。九凤立刻走过去在强良身侧蹲跪下了——他便抬手覆在了少年的头上,温和的对他笑着。 那样宠溺的笑意,看的旁边的三个人都觉得诧异——这大将军对这九凤倒是别有一番深情! 九凤示意他旁边站着的三个人,他才又转过头,目光落在楚连轩身上——竟然不是初见时的严肃,而是一如对待九凤般温柔地笑意,“久违了” 一句话三个字,却听得楚连轩一脸困惑——久违了?他认识他? 见对面的少年如此的不解,他又自语道:“原来……还没醒。” 没醒?他突然想起北海听到的女声来,又觉得对面的人看来一定是知道什么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是认识我吗?您知道我身上的事对吗?”少年一连串的发问引得强良嘴角勾起的弧度落了下来,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您一定是知道的!”他若不知道……他就不会说刚才那些话了! 强良转过头不再理会少年,目光迷离的看向远方——随这天河的水一起逝去的,还有多少未知的秘密! “求求您告诉我好吗?我真的很想知道……”楚连轩说着,两颊流下两行泪来——连日来因为这些不解一直压抑在心头的苦突然一起迸发出来了。 他受够了这种煎熬了! 九凤盯着对面的少年,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你的身上……有上古之神的力量。可是你却并不是……或者说并不全是上古之神……” “小凤!”强良立刻打断了他,严厉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针一般的扎人。 他从来没见过他对他有这般凝重的神情。 “上古……之神……”楚连轩颤抖着抬起两只手,看着自己的一双手难以置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啊!怎么可能会有上古之神的力量? 强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转过头看向千凝,“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我?”千凝抬起手指着自己——他跟她有什么可谈的? 九凤闻声站起身来,走过来拉着楚连轩和涂山云延——不由他们纷说,便朝那小门内走了去。 …… “三姨娘……”涂山千翊看着站在桌案前的女子唤道。几日不见,她的脸上倒是真的多了几疲惫——只是……不知道这疲惫是来自所谓的头痛病,还是其他的! “帝君公务繁忙还记得来看看我——也是有心了。”她说着,手中的笔却没有停顿。 他探身看过去,才发现她正在画一幅锦绣江山图——不大的纸上却描绘了各种各样的景和物——有些他认识,有些却陌生的很。不过,都是活灵活现的! “三姨娘……这是画的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纯狐女嫣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说道:“帝君与女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停下笔,直起身来转过头看向他,“帝君打小聪慧,女君也是活泼可爱……” 放下笔,她冲着对面的人伸出手——涂山千翊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她便拉着他到一边的软榻上坐下了,“一晃你们两个竟都长大了!而今,你已经成了青丘帝君,这五荒之事也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条——一点不亚于先君。千凝虽然愚钝,但是也有幸被天狐圣尊看重……我也是十分欣慰的了。” “三姨娘……”他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先君仙去,狐后忙于五荒之事,他们的成长基本上都是与眼前的女子为伴——她虽然不是他们的母亲,但是对他们的爱也确实少不得狐后太多! 也正是因此,听得那天狐圣尊的提示后他才觉得诧异。 “帝君曾说会用生命守候青丘,女君也说她爱青丘胜过自己的命,我也是这青丘的一份子……我也……爱这青丘的一草一木啊……” 他低下头,听明白了这话——她是向他“坦言”了她有自己的计划,可是她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爱青丘,便不会做出伤害青丘的事;她爱他们,便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 她说得这样恳切,绝不是在撒谎——本就是他们亏欠了她的!既是如此,他们还能有什么可责怪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强良看着眼前的少女问道。 “千凝。” “千凝……”他重复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又抬起视线问道:“你可知道——一个叫苏木的女子?” “苏木?”少女摇摇头,她的脑海里确实没有这个名字。 对面的人抬起了嘴角,记得了吧……” “这个苏木……是什么人啊?”听他这么说,她倒忍不住好奇。 “苏木……是被刚才那个少年封印在心里的人。”这么一说又觉得不太合适,便又改口道:“准确地说……是那个人封印在心底的人。” “那个人?”她更加不解了——一会儿说的楚连轩,一会儿怎么又变成了那个人?“什么那个人?” “你爱那个少年吗?”他背对着她问道,一只手覆在琴上,突然勾响了一根弦。那一声空灵的乐音一下子撞进了少女的心房。 “爱?”她是喜欢楚连轩——把他当做自己的好朋友。可是,说爱的话……那倒是绝对没有的! “你不爱他。”对面的人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但是却接着轻声叹了口气,“你不会爱他,所以……你会伤他,也注定害他。” “我……会害他?”千凝突然向后退了几步,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会害他?她把他当做好朋友怎么会害他呢? “真人的劫,假人来解,真人的情,假人来演。”强良幽幽地说道,手指突然拂动琴弦,乐曲声流入耳朵,无限幽怨。 千凝看着对面的人,心头仍然是万般疑虑,听到这乐曲,却又突然听到混杂其中的女声——那个熟悉的声音……那段熟悉的话语——那天在北海,她不是在做梦!确实有人在跟她讲话! 那急切,却又痛苦的声音——“救救他!救救他!求求你救救他!” “想不到这大将军也喜欢这样悲凉的曲子!”涂山云延坐在台阶上咕囔道。他抬起头,便看到九凤站在他的面前——他双手环抱着胸,目光一直往旁边瞟着。“喂喂喂,放心啦,千凝不会吃了你家主人的!”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少年会显得如此紧张! “那可不一定!”他不假思索地回道。 “哎?”涂山云延不解——那大将军的灵修……千凝要赶上还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呢! 九凤忧虑的倒不是两个人的灵修之事,只不过他见那少女长得绝色——怕的是某些人会不自觉地陷进情网里去了! “你这么紧张……该不是怕你家主人看上千凝吧!”楚连轩只是随口一说,却见对面的少年红了脸,忍不住挪动身子靠向了涂山云延。旁边的人只当是他又想打架了便急忙往旁边躲了去——他便抬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冲着他使眼色。又倾身耳语道:“这俩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涂山云延倒不关心这些,一把甩掉了少年的手,继续向旁边躲了去——他可记得刚才他是怎么打他的! “凤君,红喜宫送了东西过来。”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九凤转过身接过了卫兵呈上的红色盒子——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张镶着金边的红色请柬。打开请柬看到里面的字时,他忍不住皱了眉——这红喜神想邀请大将军参与明天的相亲会? 清洌可鉴的河水环抱着的宫殿,是层层叠叠的空荡。某一层的窗户里勾勒出曼妙的身影来。一袭广袖交领长纱裙套在身上显得紧凑,尽管她身子骨都是清瘦的。远处飘来的曲子,她听得黯然伤神——这抚琴人的曲子,她听得多了,却没见那次有如此强烈的伤感之意——是那人心中觉得痛了吗? “仙子本就体弱,这样吹风怕会出了什么棘手的状况!”女婢拿了一件衣服过来披在了瑶姬仙子的肩头。 (四十九)天道魔道 天界的日,漫长而枯燥,一如这被人间羡慕过千百回的神仙生活。天界的人,因为这漫长便总是可以在一天内做很多事,也可以在一天内见很多人。 只是白日里越发繁华锦盛,夜色里便越是落尽寂寥——他们,在夜深时鬼魅般地痴语,也在梦醒时痴人般地怀念。 帷幔轻摇,暖气徜徉,暧昧的气息环绕着两个人。 “你明天……要去吗?”九凤低声说着,将头埋进旁边男子的怀里——生怕他跑掉似地又将两只手环在了男子的腰上。 强良本是玩弄着少年的一缕青丝,又见怀里的人这样的孩子气,忍不住抬手按在了他的头上,“你要是不想我去——那我不去便是了。” “我不想你去……你就能不去?”少年听他的话满心得意,却还是佯装出一副不满的神情来。久久地没听到回复,他好奇地抬起头,却正撞上他落下的吻——他这是一直在等着他抬头呢! “这样……可以证明我的真诚了吧?”他离开他,笑着问道。见怀里的少年一如既往的红了脸,他便又将脸凑近了他,对他耳语道:“这天界,能让我强良听命的不过两人——天帝是一,你也是一。” 少年抱紧了怀里的人,又幽幽地说道:“天界可以命令你的人有二,可以让我九凤舍命的……却只有你一人。” …… 绿幽幽的荧光环绕着神树,点缀着神树。粗略看来不过是点点灵光,细看才能注意到那都是一只只打着灯笼的小虫。 树下的少女背靠着树干坐着——环抱着双膝,下巴顶在膝盖上发呆。 “千凝?”身侧响起轻柔地男声。 “啊?”少女回过头,目光碰到楚连轩又触电似地收回去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探过一只手来,覆在她的额头上——少女却后倾了身子,从他的手底下逃也似的躲开了。 悬在空气中的手有些尴尬,苦涩地笑着收回手,少年试探着问道:“你是……在怪我……跟云延打架了吗?” “不……不是。”少女低下头——她只是一直在想强良说的那些话罢了。 “那……是那强良大将军……跟你说什么了吗?”他又问道,“是……关于我的?” “连轩……”少女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人,突然扑身钻进了他的怀里。她将头埋进他的衣襟里,浑身颤抖着——她居然哭了。 “千凝……”楚连轩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两只手举在空气里,却不敢轻易地抱住怀里的人——他不知道……或者说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明明觉得她就在他的心里住着,却又总觉得——他应该把她扔出去,锁起来,埋葬掉…… “连轩……你跟我回青丘好不好?”少女仰起脸,满目的泪水,乞求似地又说道:“我们一起回青丘——我可以让三姨娘给你永恒的生命……” 她觉得害怕——她越来越觉得,少年身上的秘密,并不只是他的秘密——还关系着其他的很多人。 而且,仿佛……越靠近真相,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会越远。 “千凝……我……”楚连轩看着满脸泪水的少女,心头有一丝犹豫——于她,他当然可以不再去管心头的疑虑。可是,又有那么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必须去找到真正的他! “我……”他摇摇头,“我必须要弄清楚我身上的事!” 少女直起身来,抬手擦了眼眶里还没来得及流出的泪水,再次蜷缩起来,两手环抱着自己,“连轩……你喜欢我吗?” “千……千凝……”少年到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我……”他吞吞吐吐,许久,突然又坚定地点了头。 她转过头看着他,只是笑的苦涩。 “老头……不对!大神——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 “好生之德是有,不过跟你的事没一丁点关系!”红喜神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少年的话,为了更形象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特意将小指摆到了少年眼前。 涂山云延推开他的手,咕囔道:“你们这些当神仙的……太没人情味了!”他本想来求这红喜神给他找找千凝的姻缘牌——奈何他在这软磨硬泡了这么许久,这老头子就是不肯答应! “我没人情味?没人情味我能是姻缘神啊!”红喜神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后脑勺上,又将两手收进了袖子里,“人情,人情,这男欢女爱可是这世间最大的人情了!” “少拿你的大道理教训我——就问你给不给找?”少年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红喜神背过身去,两只手叠在身前,理直气壮地道:“不给!” “好!那我自己找去!”少年说着便怒气冲冲地往门外去了。 红喜神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这姻缘树高耸直入九重之天,姻缘牌更是无数——他无头苍蝇似的寻找能找到?那可真是笑话了! 气冲冲地跑到姻缘树下,却见树下的两个人——心头怒意和醋意混杂着,更是憋的他难受。 “千凝!”他跑到两个人中间,硬生生地挤着坐了下去,两个人无奈地往两边挪了挪才腾出了点缝隙来。又见少女红了的眼眶,不禁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楚连轩! 楚连轩被他盯得难受了,便起身向自己的住处走了去——他这样沉默地离开,倒是令盯着他的人觉得诧异了。 “千凝?”他转过头看向少女,却见她正低着头,用一根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他仔细地看着那一直在重复的笔画,只觉得熟悉。许久,才突然想起他为什么会对这样的符号觉得熟悉! 那符号,他在天狐圣尊那里见到过。 “你为什么画这个?”他好奇地问道。 少女却一愣,抬头看着他,不解地反问道:“你认识?” 他更不明白了,“哎?这符号不是天狐圣尊的吗?” “师傅?”她也更加诧异了。脑海里突然有几个画面一闪而过——难怪她也曾觉得这符号熟悉——她在天狐圣尊那里见到过! “这个……是我在连轩脖子上看到的。”她说着这话,也眼看着对面的人的表情由困惑逐渐变成了惊讶。 …… “真人的劫,假人来解,真人的情,假人来演——你这十六个字,倒是总结的清楚。” 花间酒,眼中雨,杯中影,镜中人,他倒不记得,上次这样恬然自安是什么时候了——一万年前……还是十万年前?反正很久远了。 白云苍狗,东海扬尘,大多数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大多数人也都已经记不得了…… “师兄,道是什么?” “道有多般,你问的哪个?” “道还有区分啊?” “有啊!各族各道——天有天道,魔有魔道,人有人道……” “那我们三个干脆一人一道算了!” “还一人一道呢!师傅可说了,魔道一入可就出不来了!” “天道不也是嘛!” …… “你们两个这么严肃干嘛!我就是开玩笑嘛!” 残碎的记忆都是刻在灵魂里的剪影——昔日的戏言成了真,那戏说的人也都当了真。 酒意醉人,面具下的人将酒杯举向头顶的幽冥之镜,镜子里一张张人影闪过,面具下滴下两滴泪来,可是还没来得及落地便被风吹干了, “少君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呢。”戏谑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他听得出那是银灵子的声音。只是,他居然不曾察觉出他是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的。 勾起嘴角,他的手中突然幻化出一只小酒杯来,只斟了五分满,便转过身送向了对面的人。 银灵子施了礼才双手接了过来,送到鼻尖——一闻便忍不住赞叹,“果真是好酒!”又看向对面的魔族少君,打趣地说道:“看来,少君的好酒可是藏了不少呢!” “将军说笑了,我可没得将军那般的闲情逸致。”他笑着回道。知他这个时候来找他定是有事,便又问道:“将军可不是特意来找我讨酒喝的吧?” 银灵子攥着酒杯,目光突然严肃了几分,“青丘那边已经开始调查了。”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面具下的眼——眼角的笑意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少君倒是一点都不担心青丘会查到魔族头上来。” “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还用的着查吗?”青丘不用猜都能想到魔族这来! 不过,拉那纯狐女嫣下水,让青丘窝里反——这不都是他们计划之中的事吗?这左将军怎么突然这样犹豫了? “将军怎么突然如此顾虑了?” “我不过是万事里想多为魔族考虑一遭罢了。”银灵子说着,将酒杯送还给了对面的少年,也抬起头——头顶的的幽冥镜里依稀映出了一张女子的脸来。 (五十)青灵花雨 姻缘会设在红喜宫后的锦绣园里。 各路仙子仙君来往穿行,相熟的便找了清净的小地谈笑去了,寻不得熟人的便目光四下搜寻——祈盼着一段姻缘的开始。 几个俊美的仙君聚在一团盛开着的牡丹花旁,互相低声耳语,目光却都打在那长廊内端立着的女子身上了。 霞姿月韵,清风霁月,瑶姬今日的一袭仙衣衬得她更加娇美,而简单的妆容映的她本来的病弱更令人生出怜爱之意了! 她是不爱出席这样的场合的,又体弱多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便也没有几个认识她的人。这会子,她却频频四下张望——目光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寻着。 “瑶姬仙子。” 她本就心不在焉——身侧突然响起的男声吓了她一跳。她抬起一只手安抚着胸口,看着说话的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是红喜神。” 老者忍着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地目光落在女子身上,“听仙子这话……看到我这老头子可是有点失落了呢!” 瑶姬被他的目光看的不自在了,低下头,不禁红了脸,“红喜神……说的是哪里的话呢!” 他见她此般羞涩,便也不好意思再拿她打趣,施了礼便告退了——慢吞吞地挪向了远处石桥上站着的两个人。 涂山云延背靠着石桥上的扶栏,见旁边的少女一直闷闷不乐,便抬手按在了她的头上,“小丫头,想什么呢?” “连轩说他不舒服……我……有点不放心。”她今天早上去喊他一起来这姻缘会时,他是这么跟她说的。 只怕……不舒服是假——不想见她才是真的! “哎呀,他一个大男人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了!”涂山云延满脸不悦,他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关心那人类少年! 心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两眼放光,拉起旁边少女的手向园外跑去。 “云延!”少女不明所以,却听得身后传来红喜神急切的呼喊声——她转过头,只看到他正在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比划着什么。 一路奔出了园子,涂山云延轻车熟路地领着少女穿过几条小路转进了一片盛放着的桃花林里。 他们打林间穿梭而过,拂动了空气,惊扰了一场花瓣雨。 在一片相对空闲的地方停下步子,涂山云延突然转过身看着少女,一本正经地命令道:“你在这等我——不许乱跑!”说完他便向林子外溜去了。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千凝不解地转过头看向四面的花朵——花朵一律是粉红色的,花瓣中身圆润,两边却呈现尖角状,慵懒地伸展着肢腰。赏之悦目,闻之沁脾! 这花虽然是桃花模样,却也不尽相同——就花体来说,明显比一般桃花要大几分,而且这花瓣中间都是有一条细小的红纹连向花蕊的。 这……不是桃花树,倒像是……青灵神树! 环顾四周,一片林子里都是这样的花树,她不禁觉得奇怪——青灵神树是狐族的守护神树,扎根于青丘之土,怎么会在这天界生得这样大的一片? “千凝!” 身后响起涂山云延的声音,她转过头便看到一支笔竖在了自己的眼前,“云延……你……”她搞不懂他这是要干嘛! 少年神秘的笑着,拉了她的手继续拖着她向前走去。掠过一棵又一棵,视线里的树木渐渐变得粗壮起来——林子最中间的神树最为粗壮,却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 那些吞吐着的新叶和绽放着的花朵记录着年轮的开始,那些岁月的雕琢和枯死的枝木诉说着生命的流逝。 这应该是母树——周遭的树木大多来自于这具枯槁的身体。 “千凝。”涂山云延走到她的面前,向她伸出了手——手心里躺着那支短小精致的眉笔,“我……昨天听说,天界有一种习俗——天族的人成年之日,会邀请自认为重要的人为自己于眉间点画花钿。” “是吗?”她倒没听说过。 “所以,千凝——你要不要为我画?”他笑着,将手中的笔在她眼前摆了摆。 “可是,你又没成年!”他到成年还得一百年呢! “就一百年嘛!”他掰过她的身子,看着她,“就当……提前了呗!” “提前?”这事还能提前?少女摇摇头,还是表示拒绝。 “千凝……”他凑过来,在她的身上蹭着,“你就给我画呗!千凝……你看我都这么诚心诚意的求你了……” 她只当是他哪根神经又不对了,也是实在受不了他这副样子,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给你画好了!” …… “这么多年,人都变了——树却没有变化。”九凤坐在树下,抬手接住了一片飘落的花瓣。 “谁说这树没有变化!”强良走过来,落身在少年的面前,抬起的一只手举在他的头顶,突然松开手——一大团花瓣撒了下来——铺盖在少年头上。 九凤有些生气的抬头瞪了面前的人一眼,却见对面的人只是平静地笑着,又开口道:“花开花落,叶生叶灭,年轮的增加,枝木的枯死……哪个不是这树的改变!人在变——树也在变,区别不过是这表现明显与否罢了。” 九凤闻言若有所思,又好奇地问道:“那个少年——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他?” “那是他们的事——天命如此——我们又岂敢多言!”强良苦涩地笑笑,话语间皆是无奈——那少年的命是写好了的,是需要他自己去探索,需要他自己去发现的! “四海八荒,我倒是独可怜小苏——不过,昨天见到的那少女……倒颇有小苏的样子。”少年看着手心里的花瓣陷进了回忆里。 面前的人也陷入了沉默,许久,才又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人,“改天,我带你去青丘转转可好?” “真的?”少年满脸惊喜,扑进面前的人的怀里,他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上,“我都好久没回去了呢!” …… “别动!你别动嘛!” “我没动!”涂山云延一脸的委屈——他就是换了个表情嘛! 明明是一两笔就可以完成的事,少女非要画的复杂一点——说,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她高超的画技! “千凝!好了没啊!”他这样举着脖子,只觉得酸痛! “好了好了!”少女叫着收了笔。 少年眉间画着的是一只红色的九尾小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整只狐狸不过点大,细节确是一点都不少。 “不错不错!”少女啧啧称赞,显然对自己的画作很是满意。少年看不到,打手便想去摸,却一把被少女拦下了,“还没干呢!这样一摸都给擦没了!”说着,便取了腰间的梨花镜送到了少年的眼前,“是不是很好看?” “好看!”少年对着镜子左右比划着。 “那是,毕竟是我画的!”少女洋洋得意却突然挨了少年轻柔的一拍,“我说的是我好看!” 闻言,少女一脸嫌弃。 “画的也不错啦,下次还找你!” “下次?”这事还能有下次啊? “对啊,下次——还找你!”涂山云延说的随意,却在心底暗许。 他没有告诉她,天界的规矩——添花钿有两事,一为成年,二为嫁娶。 他想在她的成狐之礼上为她画,更想在……她成为他的新嫁娘时为她画! “你要不要……我帮你画一个?”他用镜子挡住了脸,试探着问道。 “云延,你……”少女扑过来,将镜子连带着少年握着镜子的手按了下去,她盯着他的一双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有吗?没有啊……”少年说着,强扯出几分笑意来——这样的笑,却看的对面的人别扭! 少女一昧地盯着他,沉默着也不说话。少年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下来了,他移开视线不想跟她对视,突然又转回头将她抱进了怀里。 他紧靠着她,“千凝……我……我只是害怕……”他怕失去她!他怕她真的会被别人抢走!楚连轩说的没错,他没有权利让她必须喜欢他,也没有权利阻止别人喜欢她! 从前在青丘,他们只有彼此时,他从来不担心——也是没考虑过这些!可是现在……先是那折丹,又是这楚连轩……他真的怕他爱她不够——她会走开——他会失去她! “你们俩可是让我好找啊!”红喜神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涂山看向说话的人,仿佛要用眼神将他撕碎! 红喜神也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后退了几步,又咕囔道:“我好心好意办这姻缘会……倒是吃力不讨好了!” “你知道就好!”涂山云延看着不远处的老者,还想发牢骚,却又突然听得一串嬉笑声。 三个人的目光都循声看去,却见风吹过,扬起一场花瓣雨。漫天飞舞的花瓣就如满天的灵蝶,翩跹起舞,留恋地不肯落下。 花雨里落下两个身影——后边人的两手环在前边少年的腰际。两个人本是都是在笑着,突然看到面前散落着的三个人——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强良一下子放开了臂弯里的人,收回手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放了。 (五十一)姻缘错配 “真看不出来……这强良居然……”涂山云延话还没说完便被千凝一个眼神堵住了嘴。又一个眼神甩向了前边一脸愠色的人——刚才离开时他可是连句礼貌话都没有的就甩袖离开了。 进了红喜宫,两个仙童立即上前行了礼——他也是理也不理的就径直进门去了。后边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无奈地跟了进去。 “唉。”老者在桌边坐下,沉沉地叹了口气又站了起来,抬步便要往外走。 “哎哎哎,老头,你干嘛去?”涂山云延一把拉住了掠过自己的老者,只当是他又要去找那强良了。 “干嘛去?我还能干嘛!我要见天帝——奏明此事!”红喜神满脸愤怒——他实在不敢相信,天界的强良大将军……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 “天帝……不……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涂山云延看向千凝,说得犹豫,“他……不就是喜欢个男的嘛!” “不就是?你懂个什么!”红喜神转过头来,抬起一只手——手指点在少年的额头上,“自古皆是阴阳相合,天地相生,两仪共道!”他这倒好——阳阳相合——岂不是乱了天道! “可是……”少年还想辩解。 对面的人却先连珠炮似地反击道:“他这样本就违逆天道!况且,他还是这九重天里德高望重的大将军——多少神仙对他敬仰万分的!”若是由着他开了这样的先河……那这天族的姻缘可不就乱套了! 说完便要走,千凝却拉住了他衣襟的另一侧,“先君,您先消消气!”见老者不再只想着挣脱他们了,她才又说道:“您现在……奏明天帝有什么用呢?这大将军担当着天规戒律和天门守卫的神职——天帝即便会因此愤怒,也绝不会贸然惩处他!倒是您——这一来,让天帝难做便得罪了天帝,让大将军难为便得罪了大将军……” 红喜神看向旁边的少女,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但是却还是没有打消他心中的念头——转过头,仍然要往外走。 “老头,你非得做的这么绝嘛!”一旁的少年不满地嚷道。 “唉!”红喜神转过身看着少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是我做的绝——是天道本就不容!” 拂开两个人拉着他衣襟的手,他才步回了桌边坐下——一只手覆在桌上,一只手贴着膝盖,才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姻缘,从来就无关乎性别,可是你们也要清楚——强良不是一般的神——他是这九重天的大将军!” 比起姻缘这一点,他更担心其他的! “我曾说过,强良掌管天规戒律一直是公正廉明,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的人!这些的人……可是都巴不得他出事呢!若是被他们知道了这事肯定各种绯言绯语——迟早闹到天帝那里去!你们只当我这会儿会让天帝难做,却不曾想到——待那时候,天帝才是真的难做!” 千凝看向涂山云延——她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些。 “天族虽然灵修强大的不少,可是真正能比的上强良的确实没有几个!而且,几个里能做到他这样公正严明的更是少之又少!这强良……就像是一枚打穿了九重天的钉子——要这天界安稳……不能没有他啊!” 红喜神拧着眉头,还是忍不住起身想再走出去——两个人也不再拦着,由着他走到门口。还没推门,又听得门外仙童的声音,“神君,天后有请。” 他听得一愣——这天后传唤他了?转过头看了眼两侧的人,他突然又道:“给你们个任务。”凝重地目光在两个人脸上徘徊着,“你们——去找九凤问个清楚。”这事终究由不得马虎! …… 九重天有生世之镜——相传,轮回道中之物入镜,皆得见生生世世之事。 楚连轩站在闪烁着白光的镜面前——与其说这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倒不如说这是一片竖起来放置了的湖面! 镜面波光粼粼,水波暗涌。 少年转过头,看向身侧的神马,“你带我来这干嘛?”他今早醒来便见得这神马跪在他的床边看着他,待他吃完早饭,它又引着他往这边来了。 神马仰天长鸣,世生之镜的中间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瞬间地动山摇,目光所及都在晃动。脚下一个站不稳,他突然倒向了旁边,身侧的神马突然出现在身下——倏然间飞起,载着他朝那撕开了的裂缝里去了。 靠镜面越近,光亮越为刺眼,他忍不住抬手挡在了眼前。四下的温度骤然升高——留下转瞬即逝的烫灼感。一瞬间,四周突然又变得很安静了。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花草之间,满目鲜艳欲滴的青翠,偶尔点缀着几点白色红色的琐碎。 原先他看到的镜子消失了,身下的神马也消失了。 四野空旷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天下。 一个人?他又犹豫了——依稀听得远处传来了微弱的谈话声。 远处渐渐行来了两个人影——即便是走近了却也还是模糊的很。他只能从轮廓上判断,那是一男一女的两个人。 “喂?”他冲着他们呼喊,向他们奔去,却突然撞到了什么——两只手四下摸索着——在他面前,居然有一面看不见的墙! “喂!你们能看到我吗?喂!……”他加大了音量喊了几声,终于明白他们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他的。可是,他却清楚地听得对面传来的声音…… “师兄?你搞得这么神秘……到底是什么事啊!”甜甜的女声,还有些稚嫩,他突然觉得耳熟——这声音……跟千凝的声音有点像! “嘘,小声点!我啊……给你带了好吃的!”轻柔地男声带着抹玩世不恭的意味——他隐约看得远处的人抬手将一团东西递给了之前说话的女子。 “哎?这个……我都心心念念好久了呢!”女子惊喜的声音传来——尾音未尽又听得一个严肃的男声,“干嘛呢!” “大师兄……”“大师兄……”蹲在地上的两个人慌乱地站了起来,低着头面向突然出现的人喊道。 “小九,我说过了小苏的病不能吃太多甜食——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没啊,我这不是也是看她心心念念——于心不忍嘛!” “狡辩!” …… “小苏……小九……”这些名字,他都觉得陌生——他不是入了世生镜吗?那他不应该看到的都是自己生生世世的事吗? 难道……这就是他的某一生? “这些跟你没有关系。”身侧突然响起陌生又熟悉的男声——他记得这声音——在东极时,他曾听到过!转过头,看到的果然是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你……”他忍不住后退了几步——他身上环绕着的那种死亡气息,令他感到窒息。 那人转过头,戏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世生之镜,能见世生之事,却只限于轮回道内的。” “轮回道内?”他的意思是……他不在轮回道内吗? “你……到底是谁?” “你不该问我是谁——而是该问……你是谁。”男子说着,一只手伸过来贴在了少年的脖颈。指尖抚过那闪烁着光芒的符号,嘴角突然勾起摄人心魄的笑意。 楚连轩只觉得他手指抚过的地方一阵阵锥心的疼痛,“你……”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一瞬间,他竟然什么都记不得记住,你的任务了! 男子将脸凑到他的耳边,五指突然轻轻地拖住了他的脖颈逼着他贴近了他,命令似地说道:“带……涂山千凝……去魔都。” …… “小神参见天后。” “红喜神多礼了。”凤座上的天后笑的端庄大方——红色金边衣裙垂落在地面上,遮住了一双玉足。头上装饰着的各种凤凰鸟的配饰,闪闪发亮,却只是雍容华贵,没有半点俗气的味道。 “不知……天后传召小神是为了何事。”红喜神低着头恭敬地问道。紧接着心头一惊——该不是强良的事她已经有所耳闻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姻缘。”天后仍旧只是笑着,却不肯多说半句。 “哦?不知天后问的……是何人的姻缘?”红喜神松了口气,不禁好奇。又想起此前瑶姬仙子向他问姻缘之事,不禁有些得意——姻缘这事,果然还是要他红喜神的作为! “大将军——强良。” 闻声,红喜神只觉得脑袋里又“嗡”的一声,“哦……原来是……是强良……强良大将军……” 天后见他这样紧张,有些不解——想来是这小神平时太怕那大将军了才会这样惊吓!便安慰道:“仙君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想拉一段姻缘——只是不知道拉的是否合适。” “哦。”红喜神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才又问道:“不知天后要拉哪段姻缘?” “就拉强良大将军和瑶姬仙子的!” “瑶姬仙子?”他哑然失色。 “对,此前赤帝曾询问过我有关强良之事——听那意思就是想招他为婿呢!前几日又跟我提起这事,祈盼着我能做个拉线的人。”天后掩嘴轻笑,“那赤帝之女我也曾见过——花容月貌,绝色倾国,也不过如此!将军佳人——这事若是成了,倒也是一桩美谈呢!” “是……天后说的是了……”红喜神附和着笑着,心底却是五味杂陈。 (五十二)错爱错爱 “将军。” “大将军。” …… 一路上遇见的人纷纷施礼问候,强良步履匆忙——连回应的功夫都找不出了。脚下的云雾被惊扰地四散了去——这天后突然急召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那红喜神已经将他跟九凤的事奏上去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红喜神虽然执掌姻缘,但是对此事的利弊思虑也定会求的周全——不至于贸然行事! 那……天后找他到底是何事? 心头疑虑重重,不禁走了神,直到与迎面走来的人一撞他才回过神来了——他是没什么事的,倒是被他撞到的人正急促往后退着。 “啊——”瑶姬两只脚退的慌乱,一不小心竟然纠缠在一起了——身子失去平衡后仰,她扑棱着手预感要摔在地上了!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伸展开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然后用力一扯便将她向手的主人拉去了——一下子扑进了一个强健结实的怀抱里,一股清淡的香气环绕在她的鼻尖。 “你没事吧?”头顶上传来冷漠的男声。 她摇着头仰起,见得的却是日思夜想的那张脸!心跳骤然间加速,她惊的说不出话来。 “你没事吧?”抱着她的人对她的反应显然有些嫌弃。等她的回答等的不耐烦了,他便直接一把将她推离了自己,“强良鲁莽——令瑶姬仙子受惊了。” “你认识我?”她惊讶于他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嗯?”强良听得一愣——他自然是认识她的!瑶姬仙宫与他的宫殿不过半水之隔——他又喜欢在岸边抚琴,有几次也曾见过她站在对面的楼宇之上。 “不……没事没事!”瑶姬慌乱地摆着手,尽管她也不知道她在紧张什么!“我……我也认识你的!大将军!”说完,她又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有些傻气————他可是强良,天界的大将军——这九重天不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吧? 强良将头一歪,倒是被她这个样子逗笑了。 瑶姬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受宠若惊地低下了头,犹豫再三才抬起时——视线里只剩下了那个人离开的背影。 转瞬即逝的失落感很快便被心头泛起的蜜糖的味道淹没了——他居然认识她!而且,他还对她笑了!一直被别人称作严肃脸的大将军居然……对她笑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在他眼里其实是有一点特别的?心底暗自窃喜,两颊的羞涩慢慢地晕染开来。 青灵神树的花雨,那样美,就如眼前的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风度翩翩,长身玉立。 九凤抬手,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青灵花,送到鼻尖,闭上眼仔细地嗅闻着——这花朵的味道……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他再也见不到了的人。 鞋子踏过花瓣的声音虽然细微,在这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却听得清晰。他睁开眼看着手中的花,若有所思。 他知道他们会回来的,所以,他一直在这等他们。 千凝看向涂山云延——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想问的就问吧。”捏着花朵的人幽幽地说道,再次闭上眼忍不住抬起嘴角——他跟他的那些回忆那么美好。 仍旧没有听到身后的人的声音,他又开口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奇怪?一个男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而且……这个人还是强良——还是九重天的大将军!”他说这话,自己都觉得嘲讽! 可是,偏偏他就是爱上他了!无可自拔不可救药的爱了! “你都清楚。”千凝知道面前的是个明快人——红喜神考虑到的那些利弊……他肯定也是都清楚的。 “我当然清楚!”他将花朵攥进了手心里,捏碎在手心里,浅粉色的汁液从手心里流了出来,滴在冒出了地面的树根上。“我当然清楚……可是……又能如何呢?” 明明知道爱而不得,明明知道东窗事发都是腥风血雨,却还是谁都不肯放手!守着一份注定不会有结果的爱,他倒不懂他们到底是因为相爱太深,还是相怨太长了! “这样的爱……我也痛苦啊!” 他也曾无数次的想将这感情掐死烧死,无数次地哭着将刀子刺向了自己的心脏!他以为可以通过杀死自己的感情来结束这错误地交叉! 可是……他杀不死另一个人的! 他的放弃对不起他的坚持——他可以看着自己的心流血,可他真的舍不得他流一滴泪!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他转过头看向他们,勾起的嘴角有一抹隐忍的苦涩,“我也好想可以这样光明正大的陪在他的身边——陪他一起做很多事……”他的声音开始带着哭腔。 这话,他从没对自己的爱人说过。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他们爱着彼此,也在逃避着事实——他们最不愿提及的不是分开,而且世俗! 千凝捂着胸口——少年的痛,她感同身!她不知为何如此,但是却总能清楚地觉察到!从见到这个少年的第一眼起——她与他便是心意相通似的!他的情绪,他的心意,她全都能体察的到! 此刻,那种锥心的痛令她绝望!放开了涂山云延的手,她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跪下,抬起的手将他抱进了怀里——她闭上眼,眼角落下两颗泪来。 九凤窝在少女的怀里,突然想起那消散了很多年的温暖来。那久违的感觉环抱着他——从没有哪一刻,他那样相信他思念了那么久的人……真的回到他的身边了!情不自禁地抬起两只手回抱了去,他拧着眉头,心底的泪喷涌而出。 “小苏,你终于……回来了。”她听得他心底的声音。 …… 强良大踏步的进了殿里,首先看到的却是红喜神苦涩的笑意。他不禁觉得奇怪——他怎么也在这? “大将军守卫天门执掌天规辛苦了。”天后说着走下凤台来,挥手示意旁边的人引两位神君入座——可是这天后站着,他们两个又怎敢坐下! 天后见他俩都不肯动作,便又笑着说道:“两位神君不必拘谨——今日我们不谈神职得失,只是聊聊家常!” 强良听得更不明白了——这么急匆匆地召他过来……是为了聊家常?这天后有什么家常可跟他们两个聊的?打眼瞟向红喜神,却见他也正看着他——脸色难堪的很。 天后衣袖一拂,转过头来看向了强良,心底不禁再次赞叹——这大将军玉树临风,威风堂堂,人品相貌哪个都是九重天排的上号的——难怪那赤帝会看上他! “大将军一直为天职奔忙——这业已经立起来了,可曾想过这成家之事呢?” “回天后,强良感恩天命,只想以神职为重——并不想考虑成家之事。” “大将军也是尽职尽责了,只不过……”天后抬袖掩面,轻笑完才又说道:“只不过若是只谈立业不为成家——外边的人该说是我跟天帝挡着大将军的姻缘事了!” “天后言过了——这成家未果不过是强良不想考虑——怎能说是天后天帝挡着呢!”强良回道,目光不禁向着红喜神多瞟了几眼——这天后突然提及这事,怕不是他是这始作俑者! 思虑间,又听得天后说道:“外边人多眼杂,自然比不过将军眼明!不过,话到这了,我也就直说了——那赤帝之女瑶姬仙子,也是娇娇佳人,国色天香!不知道大将军可否见过?” “见过,确实是一绝色佳人子。”他当然见过——刚才来的路上还见过了呢!难不成……这天后是想给他和那瑶姬仙子拉姻缘线? “那大将军觉得那瑶姬仙子配将军如何?”天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天后思虑的是佳话一桩——怕只怕……这大将军其实心里早就住了人了!便是再装不进其他人去了!”强良还没张口,红喜神已经回了话——他本就想破这强良九凤之事,眼下听得天后的打算,心里便盘算着倒不如借天后之手解了这麻烦去! “哦?”天后看着红喜神,猜想他这样说该是有什么依据的,便又追问道:“大将军心许旁人了?不知是哪位仙子呢?” “大将军!”红喜神朝着强良施了礼,又恭敬地说道:“这事还是您自己来说吧!”他明白他是不可能将九凤抖搂出来的!倒想看看他要怎么圆场! “红喜神这是拿我打趣了!强良我一心都为神职,哪还有心思记挂哪家仙子!”强良笑着说道,盯着红喜神的目光里散发着冷意。 天后只听得满意,点着头又说道:“这就是了,既然将军没有许心的人——那不妨由我牵线,红喜神做个见证——成了将军和这瑶姬仙子的一段佳话来!” “天后!”强良突然跪了下去,恭敬地施以叩拜之礼又抬起头来说道:“天后的心意臣领了,不过这婚大事并非儿戏,还请天后由着强良自己做主吧!” “大将军可是不喜欢那瑶姬仙子?”天后闻言,不禁皱眉。 (五十三)剑戟森森 “瑶姬仙子为赤帝之女,身份尊贵,又是才貌双绝——九重天能抱的这样的美人归的人必是有得几世福修的了!不过,我强良只是一武将,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之道——恐怕只会负了仙子的情,委屈了仙子!” 听得强良一本正经地回复,红喜神轻蔑地抬了下嘴角,两只手叠在身前,刚想再开口又听得天后的声音传进了耳朵,“自古万物皆有阴阳,大将军是阳刚之气,瑶姬仙子是阴柔之气——两气相合乃得长存……又怎么会有委屈呢。” 天后说着,目光在大将军的脸上仔细打量着,见他仍是一副要拒绝的样子,便急忙开口说道:“大将军也不必急着定论!如将军所言——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还是由着将军先细细思考一番吧!”转过身步回凤台之上,背对着台下的人又说道:“大将军……可不要辜负了我与天帝的一片心意啊!” …… 两个人同步出了九天神宫,强良瞟了一眼身边的老儿,目光仍旧冷峻——他还未开口,旁边的人已经发话了,“大将军。” 红喜神朝他恭敬地行了礼才又继续说道:“天后的心意……还望大将军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强良转过身,冷笑着看向老者,“心意……这心意强良是心领了!考虑……就算了吧!” “要不要考虑——大将军心里该有分寸把握吧!”此刻的红喜神,脸上倒是一点惧色没有,温和地笑着又说道:“你我……可都是见识过天后的为人的!她想做的事——可从来不在乎牺牲。” 强良听得一愣,不禁蹙眉——他这话是在提醒他? 对于这天后要给他和那瑶姬仙子拉姻缘的事他是没有多想的,所以刚才在那殿上他才会回绝的那样直接,听得这红喜神的话,他不禁担忧起来——这事……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天后打的……是什么算盘? “强良愚钝,还望神君指点一二。”他收了刚才的戾气,态度突然温和了下来。 红喜神看着对面的人,笑得意味深长,“大将军不清楚的——家里的‘军师’肯定是清楚的!” 强良知他说的是九凤。 他抬起头,正对上老者的一双眼——皱纹在眼眶四周堆叠着,包裹着的眸子却没有半点苍老之意,反倒是炯炯有神——他从来没正眼瞧过这个小神,这会儿听了他的话语,却突然觉得是自己轻视他了! “天后的心意……瑶姬心领了……”确定外边的两个人都离开了,一直在里面听着的人才掀帘走了出来。边走,又边说道:“我听得清楚——大将军对我……是没有意思的。既是如此,我也不便纠缠。”刚才来的路上燃起的小火苗都被浇灭了,心头不禁净是失落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那大将军哪里就是没意思了——人家都说,只是啊怕自己不懂得怜香惜玉,负了你这一片情义!”天后连忙迎了过来,一把拉起了瑶姬的两只手,牵着她到旁边坐下了。 她当然是听得那强良的拒绝之意的,所以她才急着打住了话要他回去考虑一下。不过,对这眼前的人,她自然还是要安抚的——她既然有心要撮合他们,便不能一边没说通又把另一边击退了! 其实今日的会面,她本是不打算让她来的!就是怕她听得灰心丧气了!可是又劝她不住,便由着她跟来了! “天后不必安慰我了——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想也是我与大将军有缘无分罢了。”瑶姬说着,便起身行了礼,想退出去。天后却拉着她的手不打算放开。 “你这孩子……就是这么敏感。自古将军爱美人!只是,那大将军终究只是个武将——比不得你这般心思细腻,说的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有口无心!”拉高了女子的两只手,她看着眼前的女子情不自禁地点头,又转过头示意旁边站着的几个人,“看看!看看!咱们瑶姬仙子这样的可人儿——哪个能不喜欢呢!” “多谢天后夸赞。”瑶姬被她这样的赞美之词搞得红了脸——又觉得,这天后的解释也是说的通的!心头的失落瞬间消除了不少,又是喜笑颜开——这一笑,倒是更显得娇美了。 “仙子放心,成与不成,我自会让大将军给仙子一个交代的——仙子对他如此深情,是那大将军的福气了!” 天后说着,心中也在掂量着那大将军的回复——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过了,那大将军若是非要一根筋偏执……便也怪不得她了! “你说……这红喜神怎么还不回来?他不会……真的去奏明天帝了吧?”涂山云延坐在千凝旁边,两只手在胸前抱拳。 千凝只是一言不发地摇头,一只手撑着腮——除了这个,她还在思考其他的事。 那个苏木……到底是谁? 强良问她是否认识……九凤的意思却是把她当成了那个人……思来想去,她只觉得头疼的很——便伸展开五指,贴在了额头上。 “神君。”外边终于传来了仙童的声音,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红喜神神色愉悦地走了进来——仿佛是刚解决了一件大事。 桌边的两个人都是心头一惊——难道他真的上奏去了? “老头,你不会真的……”涂山云延话还没说完便觉得对面的人神色有些不对劲。 红喜神也步到桌边落身,与两个年轻人相对而坐,目光在两个人脸上徘徊了几圈才幽幽地问道:“我让你们去找九凤……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跟想的一样呗!”涂山云延无奈地耸肩,紧接着又好奇地问道:“老头,你去这么久干嘛了?” “看——戏——”红喜神故意拉着长腔说道。抬手为自己倒了杯水,安慰了一下自己干涸了一路的舌头。 “看戏?”千凝不解地反问道。 “对啊!”老者长袖一拂,将手拍在了膝盖上,“你们绝对猜不到——刚才天后召我去是干嘛了!” “我们当然猜不到了!”涂山云延不以为然——他们又不是九重天的人,对这里的事又不了解了!猜到了才怪了呢。 红喜神不理会少年的反应,而是自顾自的又讲道:“这天后啊想要拉一条姻缘线!你们猜——她想拉谁的?” “谁的?”千凝不解地看向了涂山云延——他也是没个答案的。 “强良……跟瑶姬!”红喜神说完又往嘴里倒了口水——心头轻松愉快,这水喝的也畅快! “瑶姬仙子……”千凝想起那天见到的那绝色佳人来——那瑶姬仙子倒是温婉可人!“那……强良大将军答应了?”不过,她更关心是强良的反应。 “没答应。”红喜神摇摇头,“也没拒绝。” “嗯?”对面的两个人听得模糊。 “天后要他回去好好考虑,改日再给她答复。”红喜神放下手中的杯子,习惯性地摆弄起他的一缕胡子来,“话是这么说,基本上便是定了成了!” “定了成了?”千凝和涂山云延都见得那九凤对强良的感情之深,想来那大将军也不会是个负心的人——怎么会轻易答应呢? “这事吧,他想答应得答应,不想答应也得答应!”红喜神看得两个人的疑惑,便笑着回道。 对面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仍是不明白。红喜神看着两个人,突然问道:“你们刚才都去见了那九凤了,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长得挺好看的。”涂山云延慵懒地瘫身在桌子上说道,接着还不忘照旧的补充一句,“不过……比起我来还差了点!” 一句话,只引来另外两个人的白眼。 “那九凤是个明眼人,眼里心里都是清楚的很的。”千凝看着红喜神说道。 显然,对面的人对她的回答很满意,又说道:“那九凤的确实是个明眼人,所以……那大将军是一根筋也许看不透,他该看得明白的!” “看得明白?”涂山云延只觉得今个儿这红喜神的话怎么老是讲的云里雾里的! 红喜神笑着,无奈地摇头,“这九重天的事啊……可不是听话就是话,看事就是事的!”说罢又将身子往桌子中间倾了一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里面的门路啊,多了去了!” 强良走进寝宫,一眼便看到了梳妆台前的少年,他悄步走到他的身后,俯身抱着他,目光盯着镜中的人影——也不知这样的他们还能过多久! “天后……找你说什么了?”少年迟疑地问道,他便将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 少年听得,两个人之间便继续陷入了沉默——他自然是懂得。那天后提醒他别辜负他们的心意,便是一条威胁的信号了——即便他态度强硬的违逆,恐怕这天后也是早就想好法子治他了! 这个牵姻缘的打算,怕也不是一日两日才生出来的——估计,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吧!从她力挺强良成为大将军开始……就在一步一步地设计着促成今日这事! 还有……她算盘里的事! (五十四)故人新事 千凝站在门外敲了几声都不见得回应,心头不禁觉得奇怪——楚连轩难道出去了?想来,也是一天没见着他了! 转过身走到台阶上坐下,她不时的回过头去看紧闭着的两扇门——好像是期待着他会打开门走出来似的。 她本是想着等他回来……她就向他道个歉——昨天,她确实不该那么要求他的。只是昨天听得那强良的话,她实在是有几分慌乱了——她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的! 昨夜深思——换做是她……也会想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吧!就像……她现在想弄清楚那个叫苏木的女子的事一样…… 一道疾风带动了身后的空气,她转过头,却看到一阵黑风——那黑风在长廊的拐角处徘徊着,似乎是在故意引她过去。见她注意到了它,又立刻向旁边一闪,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心头一惊,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看着空荡荡的拐角处发愣,回过神立刻抬步追了过去——那黑风引着她离开了红喜宫,朝着未知的方向跑去了。说来也奇怪,它一直跟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又保证始终是在她的视线里的。 一直飞到一片石林里,这石林里的石峰直立突兀,线条顺畅,并呈淡淡的青灰色,矮的不过一个人多点,高大的独立岩柱却有穿入云霄的志向!四下的石峰渐密集,遮挡了部分视线,那黑风突然顺势往下边一落——瞬间消失在了视线里。 千凝紧跟着落了下来,目光打量了一圈也没见到刚才那黑风的半点影子!她打手摸过旁边的山石——不过是普通的石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 “嗯……”奇怪了!眉头一蹙,目光落在冒出了两块树枝般长相的石峰上。她突然舒展了眉头,双手环抱在胸前,“出来吧!” 志满意得地笑着,却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便大踏步地走到了那长了两根怪相角的石峰处——这石峰长相怪异,不过一人多高——算起来,也是同期里年轻的! 在石峰前站住,她转过身,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剑——举起剑便要往石头上劈去。那石峰突然剧烈的晃动了起来,顺带着响起了稚嫩的童声,“姐姐!千凝姐姐!” “小家伙——果然是你!”千凝放下手中的剑,看着眼前石峰的变化——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慢慢地显现出一张小脸来,紧接着又现出了手脚,他将身子往外一挣,便从石壁上纵身跳了出来。 “千凝姐姐!”禺京喊着扑进了少女的怀里,像只小狗般地在她的身上乱蹭。 千凝也没想到会在这九重天再见到这小黑蛟,见他对她这般亲切,她也是满心欢喜的!抬手摸着他的小脑袋,她又是千般疑惑——北海他不告而别……怎么又出现在这九重天了? 而且……她觉得他是跟从前有很多不一样了!却又一时说不上来,到底是哪般不一样! “禺京?你怎么在这?”千凝问道。 “姐姐……你……”怀里的人闻声仰起了脸,两只眼里的喜悦渐渐暗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话到口边他却是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千凝不解。 “姐姐,连轩哥……”第二个“哥”字还没出口,却突然听得被喊名的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千凝?禺……禺京?” 两个人循声望去,望见的是满心疲惫感的楚连轩。少年的头发乱糟糟的,两只眼窝深陷了下去,像是几夜没休息好了似的!他看到千凝觉得奇怪,看到少女怀里的禺京更是吃惊。 “连轩?你怎么……”少女看着慢慢地走了过来的人,也觉得奇怪——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地方了? 更让她觉得意外的是,怀里的人突然抓紧了她的衣袖——她低下头,瞟见他脸上突然加重的严肃。 那样的神情,却是转瞬即逝。 “连轩哥哥!”禺京突然从少女怀里挣脱了出来,蹦跳着跑到了楚连轩面前。 “哎?你怎么在这?”楚连轩俯身看着面前的小孩子,抬起的一只手宠溺的摸着他的小脑袋——青丘,北海,与他相关的事一件件地涌上心头——他对他,是同情也是怜爱。 禺京悄悄地转动目光,无声无息地留给了千凝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又立刻收了回去。 “这个……”他看向少年,抬手摸着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笑着,“嘿嘿,这个说来话长了!” 有了他这动作,旁边的两个人才注意到他头顶的两只角——千凝只觉得刚才那石头像树枝,原是他的两只角! “呦?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两只角啊?”楚连轩笑着,打手便要去摸,禺京连忙抬手——用两只小手将自己的角包裹严实了。“小气鬼!还不让摸啊!”他被他这动作搞得哭笑不得。 “我不是小气!这角是我师父给我的——他特意交代了,这新角脆弱的很,要好好保护才行!” “你师父?” “对啊!我师父!他可厉害了!”正说着,他脸上的的神气突然一沉,警觉地转过视线——远处有一团金色的云飘动着朝这边来了! “千凝姐姐,连轩哥哥,我要走了,有机会再见!”他匆忙地丢下一句,突然化身为一阵黑风朝着远离那团金云的方向去了。 “禺京!”楚连轩喊道,他还有事想问他呢! 黑风刚消失在视线里,一旁又传来了冷漠的男声,“又见到两位了。”千凝转过头,看到的是强良及他带着的几个金甲神兵。 她与楚连轩面面相觑——搞不懂这大将军怎么也在这? “两位……可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强良说着,目光在对面的两个人脸上来回打量着。 “可疑之人?”千凝反问——他说的……莫不是禺京? 强良没有理会少女的疑惑,而是继续说道:“若是没有就算了——强良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不知是因为之前被她撞见了他跟那九凤的事还是其他的什么——这强良的目光一直在躲闪,现在也像是急着要摆脱了她似的! 她也不想拦着他,便回了礼由着他去了,目送着那团金云再次飞远了她才又转过头看向了楚连轩,却见楚连轩也正看着她——他的两只手垂在身侧,指尖不停地捏弄着衣襟。 “连轩……” “千凝……”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都是一愣。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同时,楚连轩笑了起来,千凝也忍俊不禁——当初她还打趣涂山云延跟楚连轩默契感十足——眼下看来,相处了这么久,他们两个的默契度也是大有提高的了! “连轩……”少女伸出手,握住了少年身侧的手,手心里的温度和心意互相传递着,“对不起……我昨天不该那么要求你的……”上前一步,她环抱着少年,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又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连轩,对不起……” “千凝……”楚连轩抬起两只手,不禁抱紧了怀里的人,他也将头顶在少女的一头秀发上,又突然将一张脸埋进了她的发丝里,“是我不对!我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发泄到你的身上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 禺京一路狂奔,却还是没甩开后边的一团金云——这些金甲神兵还真的是摆明了跟他杠上了!若是只有几个神兵,他定要转身去打一架了!可是眼下那神兵的头子——九重天大将军强良也在——他不可也不敢轻易的动手了! 不时地回过头张望,却见那大将军正目光冰冷的盯着他。转回头,他突然张开了双臂,幻化出了百十个自己来——除了本体,一众的向后边的云团飞了去。 他本是想用幻影拖住他们的!却不曾料想,那大将军即刻便看透了他的心思——金甲神兵射出的几支箭在他的幻术下也变成了几百支。他的幻体刚飞到金云附近,就被射出的箭全部消损了! 幻箭之间,突然飞过几支真家伙,他迅疾地躲闪,却还是被其中的一两支伤到了!红色的鲜血汩汩地流出,向着地上滴去了。 强良看的出前面的人根本是个手下败将——即使他是来自魔族!新魔的力量终究是弱的!他拿过下属手里的弓箭,朝着那跃动的一抹射了去——箭如光,禺京转过头来看时,只见得到了眼前的一抹光亮。 “砰——”一声闷雷似的巨响。锋利的箭压在同样锋利的剑身上——剑悬空而置,四下里却没有见得控剑的人。 强良看清了挡住了他的见的那把剑,突然愣住了——那把剑……那把雕刻精致,却是因为左手习惯印出了痕迹的剑……他太熟悉了! 那该是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啊!怎么会…… (五十五)黑龙在天 “连轩,你怎么在这?”这地方离红喜宫距离不近,四下看起来也是少有人迹的样子。对于他突然出现在这……她不禁觉得奇怪。 “我……我也不知道……”少年低下头去,声音低的仿佛要落进尘埃里去了,“今天早上,我醒来时见到了那天的那匹神马——它引着我去了……世生镜!而且,它……要我进镜子里去——我好像跟着它进去了……” “好像?” “嗯。好像……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进去了——之后的事……我全都没印象了……”少年说着,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只手本能的抓紧了对面的少女。 “连轩你没事吧?”千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 他抱着头,脑海中仿佛瞬间钻进了千万只蚂蚁——他们在攀爬,在撕咬,在吞噬! 一副模糊的画面从眼前闪过——“千凝……”他的目光渐渐涣散,这一声唤的也朦胧。 “连轩!连轩!”千凝急得两只手晃着楚连轩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却全都如听不到似的!心头不禁涌上一股恐惧——她记得那天神马上看到的少年! 一阵寒意袭来,他突然清醒了似地抬起了头,一脸惊愕地看向了少女,又突然将少女推离了自己。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她的两臂,目光又重新凝聚了,“千凝,我……我刚才看到崆峒印了!” “什么?”少女惊愕——崆峒印? “嗯!”少年认真地点了头——刚才他的记忆中一闪而过的画面里,是一个抱着崆峒印的人!一个背对着他的人,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面对着夜空中的明月,两只手捧着那崆峒之印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为什么……他觉得那个人十分熟悉? “你……确定?”少女还是迟疑——虽然他也见过崆峒印,但是未必注意的清楚,“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楚连轩坚定地摇摇头,全然否决了少女的判断,“不是的!是崆峒印!我确定!” “连轩……”少女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上前一步迈到了少年身后,转过身她突然一把扯过了少年的衣领——他的脖颈处什么都没有。她闭上眼,将身体里的灵力凝聚到手心里,然后掌心抚过了他的脖颈——果然,一个符号显现了出来。 她猜想的没错——这个符号只有在受到外在灵力干扰时才会显现出来——这是一种保护,对这个灵体的保护! 她看着那符号发愣,点点灵光顺着符号的形状流动着。她突然觉得怪异——涂山云延说这符号是天狐圣尊的印记,可是……她又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 说不上是哪里不一样……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符号应该不是来自天狐圣尊!虽然不是来自他,他却也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想弄清楚……恐怕还是要等他们先回青丘才行了! “千凝?千凝?”楚连轩被她的动作搞得有些尴尬,红着脸,一只手使劲拽着衣领——他喊了她好几声,却一直不见得她有回应。 “千凝!”他提高了声音喊道。 少女回过神,对自己不合规矩的动作没一点觉察,“啊?怎么了?” 楚连轩无奈地目光示意她看向自己的手——千凝寻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红了脸,猛地收回了手,她突然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一时之间却又不知道该是什么样的说辞合适。 楚连轩继续无奈,摇着头整理好了衣襟,又转过身一把将少女拉进了怀里,他突然低头俯身在她的耳际,耳语道:“你要是喜欢我只说好了——以身相许我没意见的!” 少女一愣,抬头看向说话的人——这话是从楚连轩嘴里说出来的?这还是那个跟女孩子说话都会脸红的少年嘛! 难道是因为跟涂山云延待的太久了——跑偏了? 金甲神兵铺了一地,全都是已然没了气息的。插在他们身上的剑一瞬间被全部拔了出来,一把把都朝着云层之中飞了去——所有的剑,在云层里积聚着,渐渐融汇成一股强大的黑色灵力。 灵力翻滚着,吞吐着,倏然间又化成了一条黑龙,两只红色的眼睛灯笼般的明亮——却也是光芒诡异。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卷积着云层穿云破晓而下,黑龙紧接其后,直冲着一地尸体外握着剑柄的人飞了去。 强良挥过剑,立刻有一道剑光飞了出去——那黑龙轻而易举地躲过了,突然冲着地上的人张开了大口。黑龙突然加速,地上的人第二剑还没来得及挥开,龙头已经到了面前——他没法再发力,只能转攻为守。强大的力量顶的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撑住了。 黑龙却是一派闲适——一双眼戏谑地盯着他,充满讥讽。他将全身的灵力凝聚到了手上,又瞬间传递到了剑身上,剑气形成一把虚剑顶住了黑龙的进攻,他立刻抽身腾空而起,一个前空翻从龙头上方越过,落身在龙背上了——举起的剑直直的朝脚下的黑龙刺了去。 一瞬间,身下的黑龙突然做黑气四散。他猝不及防地朝黑气里坠了去,视线一下子被一片沉沉的黑暗吞没了。脚尖点在看不见的地面,他利用手和剑一并摸索着。 一道白光闪来,他提剑接了,四下又陷入了黑暗。几道白光闪来,他接了几下,又躲闪了几下。 “应龙!想打就现身出来——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一场,畏手畏脚躲在黑暗里算什么!”他抬起剑,朝着黑暗中一顿猛劈,手踝却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他只觉得手中一空,剑突然被人抽走了。 身子掉出黑暗,喉咙已然是被自己的剑顶着了。他顺着剑身看向了执剑的人,脸上并没有半点意外。 “好久不见,强良。”应龙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瞬间又将剑抽回——向身后一甩——剑身斜着插在了地上。 “你……”跪着的人冷笑,却并不打算立即站起来。“你……回来了……” “回来?哈哈……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有意思的笑话了!”应龙仰头笑着,眼角眉梢却是无奈地苦涩。 一直站在旁边的禺京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也听不懂这大将军的话哪里是玩笑了。只是慢吞吞地挪到了应龙的身后——他又探出头来看向了地上跪着的天族大将军。 这九重天大将军全然不是刚才追着他的样子了!他看的出来,这人……虽然刚才喊得那样的话,却是有些害怕眼前的人的。 不过,刚才听得他们两个的对话——他们倒像是认得的!这一个魔族将军,一个天族将军竟然这般熟识? 正忖度着,远处突然又有几道金光飞来了——是天族觉察到了他们身上的魔族气息,派了援兵过来了! “走。”应龙淡淡的说道,这么多神兵前来,他倒是没有半点慌乱。他转过身,后背突然伸展开了两只黑色的臂膀,飞身而起,便朝着天门处去了。 禺京转过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他正盯着远去的应龙发愣。他读不懂他的目光——那样深沉!转过头,他化身为一道黑气,紧跟着那应龙去了。 “大将军!”“大将军!”几个为首神兵的率先落了下来,目光捕捉到那越来越远的两个黑影,朝着身后的众神兵示意追上去,强良却一挥手阻止了他们,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累,才命令道:“让他们去!” “将军……”旁边的人一脸困惑,看到强良充满冷意的目光后,又立刻住了嘴。 离开了九重天界,应龙飞身到一块空地上落下,一双眼盯着面前奔涌而去的河水。禺京紧跟着落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仰起头看着他,“你……认识那九重天的大将军?” 应龙转过头,温柔地笑着,抬手摸着禺京的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有说过你可以随便离开魔都的吗?” 一字一句都是在质问。 “对……对不起……”他理亏地低下了头,两只手绞在胸前——他只是担心千凝!直觉告诉他——那魔族少君跟楚连轩是有什么关系的! 他第一次见到楚连轩,被他身上的力量所伤时他就觉得奇怪——一个周身散发着人气的少年……怎么会有那样强大的灵力! 现在,或许他找到答案了! 可是,千凝……她待他那样真心——除了娘亲也许找不出第二个肯那样对他的人!所以,无论他的判断是否正确,他都想提醒她一下! “我……”他想解释,又觉得这应龙终究是魔族的人,恐怕会生出事端来,便又沉默了。 他的心思,他倒也是猜想到了的,可是他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只关心自己的计划! “如果你真的想复仇——就最好……不要忤逆我的意思。”他低下头看着他,抬起的一只手勾起了小童的下巴,又说道:“我……可不喜欢不乖巧的孩子哦。” (五十六)为鬼为蜮 “千凝!你去哪了!”两个人刚一进门就看到了神色紧张的涂山云延。 “云延!”千凝跑过来,在涂山云延面前站住,迫不及待地想把她见到禺京的事告诉他,“我告诉你哦……” “千凝!以后你去哪能不能先告诉我一下!”少年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满是责怪和担忧。 千凝不禁嘟起嘴,嗔怪道:“哎呦……这是九重天……我还能被什么妖魔鬼怪吃了啊!” “那可说不定!”涂山云延抬手,一把拍在她的额头上——他有这样的结论是因为刚才跟外边的仙婢聊天时听到的消息。 “千凝——”涂山云延唤的语重心长,两只手握着少女的两手,“我刚才听说——有魔族的人私闯进了九重天。” 少年的话听得另外的两人一愣,千凝也是一改刚才的嬉笑样子,嘴角的弧度渐渐放平了,突然严肃起来——魔族?又是魔族!奇怪了……怎么他们走到哪都能遇到魔族的人呢! 她转过头,看到楚连轩深邃的眼眸。他看了眼两旁的仙童,突然走近了他们两个,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去我屋里,我想给你们看点东西。” 走进门,涂山云延转过身,两只手压在门上,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又收回身子关了门。在桌边坐下,楚连轩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清茶——九重天的茶水虽然沁人心脾,可是他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的! 千凝也在楚连轩对面坐下了,好奇地问道:“你要给我们看点什么?” 楚连轩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人,突然卷起袖子将两手臂摆在了桌面上。 “这是……”千凝吃惊地瞪大了眼,不禁抬手轻抚。摆在她眼前的两只手臂,隐约显现出一条条或粗或细的血管来——那血管却不是青色,而是幽绿——里面流动着的不是血液……而是灵力!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来到九重天后……我身上所有能看到的血管都是这个样子的了。”楚连轩亦是满头雾水——也是因为这样的变化,他才越发的想解开心底的谜团! 涂山云延站在千凝身后,抬起的一只手捏弄着自己的下巴,“不是从来到九重天开始的,而是……从那天遇到了那神马开始的——对吧?”虽是疑问却也是肯定,那天初次遇到那吉量马时他就猜想到了! 楚连轩仔细回忆着,若有所思地点了头,“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还真是!那神马……有什么问题吗?” 涂山云延围着桌子走出了几步,又转过身来看着坐着的两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的那神马应该是吉量。” “吉量?” “对!传说,上古之日有文马,缟身朱鬣,目若黄金,名曰吉量,乘之寿千岁。”涂山云延志满意得,不禁感叹自己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乘之寿千岁?”楚连轩虽然没听过这种神兽,不过他听得懂这句话。 “所以……他现在等于是有了千年寿命了吗?”千凝也若有所思。 涂山云延纠正道:“不仅是千年寿命,还有千年灵修!”涂山云延说得一本正经,目光落在楚连轩的身上。 “一千年的灵修……”千凝也看向了对面的人,紧接着又哭丧着脸说道:“那……连轩现在的灵修……岂不是跟我一样了?” “额……基本上是这样的……”涂山云延无奈地耸肩摊手。 “什么嘛!不公平嘛!”千凝两只小脚跺的地面“咚咚”作响,整个上半身摊在了桌面上——她辛辛苦苦活了一千年,修炼了一千年……结果人家骑个马就有了…… 楚连轩笑的更是无奈,摆在桌子上的手伸到桌上摊着的少女眼前,突然轻捏了下她的面颊,“哪里不公平了!我也是凭运气得来的呢!”说完忍不住偷笑。 两个人坐的亲密,动作也这么亲密,涂山云延觉得心底一阵别扭,便又开口说道:“运气是,缘分倒也是!”这吉量马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可遇不可求的! 可是,当那马遇到楚连轩时,却是一副相熟的样子!他看着桌边的人,又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跟从前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对了!”少女突然直起了身子,目光移到楚连轩身上,又移到了涂山云延身上,“刚才你说魔族私闯九重天是怎么回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据说魔气很弱——他们猜测是个新魔。”他想起与那几个仙婢闲聊时也曾见得强良带着他的金甲神兵急匆匆地路过,又说道:“那强良大将军之前带兵捉拿去了。” “新魔?”千凝一愣,心头忍不住猜测——难道是……禺京?又想起刚才禺京看到那金云后匆忙离开的身影,心头的猜测不由自主的坚定了几分。 只是仍旧奇怪,如果真的是他……怎么会跟魔族扯上关系,还是新魔! 她看向楚连轩,却见他也正看着她——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想必是跟她想到一块去了。 “云延……我们刚才……见到禺京了。”千凝说着,仰起头看向了旁边的人。 “禺京?他在九重天?”涂山云延闻言也是一脸惊愕。她便把她见到的事讲了一遍。听完,涂山云延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如果他们猜的是真的——禺京就是那新魔……他是怎么跟魔族搞到了一起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九重天之地? 她想说刚才自己在外边时想到的事,涂山云延却抢先一步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到的这几个地方……遇上的这些事……都有魔族的牵扯……” 北海的钩蛇,东极的炼魔,这九重天的新魔……甚至是最开始的崆峒印之事也是有魔族在内的! “魔族……一直在跟着我们……” “会不会是因为千凝是青丘女君……你是青丘少司命……所以……他们想致你们于死地?”楚连轩推测到——他们可是一次次死里逃生呢! “不会!”千凝断然否决,“如果是要杀我们……北海时就可以了!”北海遇到那钩蛇水陆双生,在水中尤为敏捷——他们虽然人多,却也都不是它的对手——魔族要是想杀了他们,那一次就可以了! 她也实在想不明白了——这魔族到底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一直跟着他们。 她有种直觉,他们都是在一张网里的人——一张精心铺就的天罗地网! …… “微臣有失神职——自请责罚!”强良跪在龙凤台下低着头说道。 “大将军请起。”天帝端正地坐在龙座上,金色龙服灼灼生辉,周身绣以青玄灰白红各色的长龙都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高傲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心里自然是气愤和不满的——堂堂一个九重天大将军居然被一个新魔跑了——这话传出去岂不是令人笑话!表面上却仍旧是一派和气,“大将军快起吧!” “天帝,大将军守卫天门终究是任务繁重,又要劳烦于自己宫里的事——力不从心也是的了!”天后在一旁打着圆场,目光不时地瞟向了地上的人。 顺势又无意般地提道:“唉,若是这大将军宫里可以有个打理事务的人——将军打理神职之事岂不是得心应手!” 这天帝之前也是听这枕边人提道过为大将军许亲之事的——那赤帝之女,他也是看着长大的——自然觉得是一段金玉良缘!便附和道:“天后说的有理。” 顿了顿又看向地上的人说道:“赤帝曾有言,愿与将军结好——今日,我倒不如做个大媒人——许了大将军与瑶姬仙子的一段佳缘!”说罢便看向了旁边的人,“拟旨!” “天帝!此事万万不可!”强良突然拜了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也不敢抬起了。 “不可?大将军……有中意的人了?”天帝眉头一皱。 强良还未开口,突然听得天后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之前问大将军时,他回的是并没有许心的人呢!”她说着,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满是威胁。 强良记得九凤的话——他倒是不怕这天后对他用手段,怕就怕……她会从他身边嗯人下手!便也不敢贸然开口。 “那不就是了!”天帝听得,喜笑颜开,拿过旁人送上来的神笔一挥,便成了两个人的一纸婚约! 见笔墨挥洒完了,天后也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抬起视线看向了天帝,又转过目光投向了殿外长路的一角。 (五十七)情途末路 殿堂上的事刚了结,就有消息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一会儿,就传进了九凤的耳朵里。 宫门口围着的一群仙婢叽叽喳喳,讨论的热烈。 “哎?你们听说了吗?天帝为大将军赐了婚——对方可是赤帝的小女儿瑶姬仙子呢!”一个手挎竹篮的仙婢一只手打在嘴上,小声说道。 “瑶姬仙子?我怎么没太听说过这位呢?”旁边依靠在宫门上的人好奇地问道。 “咳,就是住在殿后那条和中央的那位嘛!听说,这瑶姬仙子是打小体弱,经不住冷热的!那赤帝疼爱她,少许她离开自己的宫殿——外边的人见过她的就是没几个了!” “哎?那……会不会是长得很丑啊!”闻声,旁边一个正在扫地的仙婢也走了过来,也是满脸好奇。 “丑?你们没见过她——可该听说过女妭吧!”挎着篮子的仙婢一边说着一边打手伸进了篮子里摸索着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之前那个下天后助战结果丧失了神力回不了天庭的神女嘛!”门边的仙婢张着两只手喊道。旁边的人闻声,突然扔下了手里的扫帚,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哎呦!这可不是可以随便说的!” “为什么?”她挣扎着推开了她捂着她的嘴的的手,又不解地问道。 另外的两个人都不接话,她自是更加疑惑了,还想再问,提起了这个话题的人突然又开口了——却不是接她的话。“那女妭可是一绝色美女呢!这瑶姬仙子是她的妹妹——你觉得她能差到哪去了呢!” “都在这待着干嘛呢?” 三个人听到这突然响起的男声突然心头一颤,赶忙都恭敬的朝着说话的人施礼,“凤君。” 九凤抬着眸子,视线扫过紧张地低着头的三个人,“活还没干完就开始闲聊了?” “凤君,我们没有闲聊——我们是关心大事呢!”刚才依靠在门上的仙婢抬起头嬉笑着说道——她是三个人里资力最浅的,刚来这大将军的宫里也是不久,也并没有旁边两个人那般的规矩。 “哦?”九凤倒是觉得这小丫头挺有意思的,便追问道:“关心大事啊——是什么大事呢?” 旁边的人悄悄地抬手拉了下她的衣襟,她却浑然不觉。见对面的人对她的话题有了兴趣,便仍旧是嬉笑着又说道:“我们在讨论这宫里未来女主人呢!” “女主人?”九凤闻声一愣,心头升起隐隐的不安来。 “嗯!听说天帝刚为大将军赐了婚——是赤帝之女瑶姬仙子呢!”边说着,两只手在身后缠在了一起,彼此把玩着,“那瑶姬仙子可漂亮了!”仿佛她是亲眼见过口中的这人似的。 “哦……是这样啊……那倒是极好……极好的了……”九凤苦笑着说着,转过身朝宫外去了。 望着少年落寞的背影,这小仙婢不禁皱起了眉头,又转过头看了看两旁的人不解地问道:“这凤君……怎么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呢?”大将军受了天帝的赐婚,这可是大喜事啊! 旁边的两个人欲言又止,面露难堪之色。许久,旁边的人捡起了地上的扫帚,一只手抬起,点在这小仙婢的额头上,“你啊你啊!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强良没有回宫里,他已经料想到这消息的传播速度了!出了九天神宫,他径直朝青灵树林这边来了——这里位于九重天的边境,来的人向来不多,但是却是他们两个人最喜欢也是最常来的地方。 远远的,他便望见了坐在树下发愣的少年。脚步踟蹰不前,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解释。树下的人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只是他也还没想好……该如何去接受他的解释。 他终于走了过来,在挨着少年的身子坐下了,许久,才幽幽地开口,“对不起……” 闻言,少年勾起嘴角,笑的轻蔑——说真的,他知道天后可能会威胁逼迫,但是他一直坚信他会据理力争——而不是就这么简单的妥协了…… 说失望,他心里是有的吧! 强良伸过手来,将少年的头按向了自己的肩头,手一松开,少年立刻弹簧似地又将头正了回去——他知道他是不该怪他的……可是他心里没法不怪他! “小凤……”旁边的人对于他的动作突然哽咽了。 “你说过,这人在变,这树也在变,一切都是应运而生,一切也都该随风而逝。”少年说着站起身来——他突然做了个决定——如果他们在一起是错的……也许是该解开这系错了的姻缘的时候了。 “对不起,我……”强良想解释的——天后字字威胁,他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对眼前的他不利的事来!他便想着先应允了,再回来商讨计策的! 少年却不留情面的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我想回青丘了。” 他站起身来走上前,一把将少年拉进了怀里,他抱紧了他,生怕他会从他眼前消失了似地,“你想回去……我就陪你回去!我们明天……不!我们今天就去!” “我说的……是我想回去了。”少年的两只手垂在身侧,语气也只是冷漠。 强良推开怀里的人,怔怔地看着他,“你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就是属于青丘的,我想回去了——回去……再也不回来了!”九重天是好,可是人情淡薄,眼下,连他在这天界最后的一抹牵恋都要逝去了——九重天于他将变成一个彻底的冰窖! 他不想再这样继续痛苦了! “小凤……”强良的手滑了下去——他想去拉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了。落寞化作苦涩,他突然轻笑,看向对面的人,质问似地喊道:“回青丘?呵呵,这么多年了……你都没再回去过——这会子却想着回去了!是因为那个少女吧!” “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苏木罢了!”低下头他笑着,充满嘲讽的笑——他这么努力的爱他!努力地去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代替不了那个女子在他心中的位置! “那个少女找到了你——苏木找到了你!你终于可以如愿以偿的跟她在一起了!”他笑着,笑着,便流下两行泪来了,“好啊!好啊!九凤——我祝福你们!” “强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九凤冲上来,两只手提起了强良的衣领,“我九凤……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嘛!”他嘶吼道,紧接着一拳挥了过来,却一下子被强良接住了。 强良盯着他,一双眼里射出狠狠地目光来,他突然一拉将他甩向了旁边的树——他只是被这几道甩出了几步,一下子跌坐在了树下。 他突然走近了他,蹲跪在他的面前,一只手捏着少年的下巴——少年愤怒的移开了目光,他便又借用另一只手逼迫着他看向他,“你不是想去找那苏木想回青丘吗?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永远留在我身边!你让我痛苦——那我一定千倍万倍的从你身上找回来!” 少年轻笑,冷眼盯着面前的人,“你带给我的痛苦……还少吗?” …… 红喜宫里,三个人一出房门便听到了大将军被赐婚了的消息。这消息正是由面前笑的得意的红喜神带来的。 “哎呦,我这老头子可是个大媒人呢!到时候我可是要好好的跟大将军讨杯喜酒喝呢!”红喜神一高兴又开始祸害他那被自己捋的不剩几根的胡子了。 “得了吧,人家是天帝赐婚,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涂山云延忍不住地嫌弃。 红喜神闻声立刻不乐意了,“怎么跟我没关系了!先不说我是红喜神执掌姻缘这事——这赐婚可是我在中间说过话的!”他之前在殿上可是力挺天后的! “可是……那大将军不是跟……”千凝倒有点担心九凤了,这个消息……他听得了心里肯定不好受! “那又怎么样?天帝天后赐婚——他能不遵还是咋滴!” “那你们也不能这样棒打鸳鸯啊!”涂山云延还是对他们的做法不满。 红喜神摇摇头,看着涂山云延,又说的意味深长,“娃娃,你还小不懂——这里面可不只是鸳鸯不鸳鸯的事了!” “嗯?”听话的几个人都是不解。 “我给你们讲讲?”对面的老者饶有兴趣地问道。 (五十八)策无遗算 各种杂乱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器皿被摔碎的声音,桌子凳子被踢翻的声音,物件砸在墙上的声音……听的外边的人心惊胆战!他们在宫里当差长的短的可都是从来没见过大将军这样发脾气的! “姐姐?你说大将军这是怎么了?”一个仙婢俯身到旁边有些年纪了的婢子耳际低声问道。刚才那大将军拽着凤君回来后就直接进了屋,紧接着就是这般乱发脾气——想来,这火气的头多半是跟凤君有关了,便又问道:“这大将军不是一直挺疼爱凤君的嘛!怎么会……” “少说话多做事!”年龄稍长的仙婢回过头,不满地瞅了说话的人一眼,目光突然瞟见门开了一道缝——她便连忙提着手里的东西迈开了步子——终是在强良走出门时走远了。 “大将军。”还顿在原地的小仙婢只得低下头恭敬的行礼——偷偷抬起的目光穿过发帘打在风一般地掠过她身际的人身上——这大将军根本是跟没看到她似的! 红喜宫里。 “你们知道……这强良为什么会成为大将军吗?”红喜神问道。 涂山云延看了眼旁边的两个人,才开口回道:“因为他秉公执法,一丝不苟,铁面无私。”这可是刚来九重天时这红喜神向他们介绍强良时说的。 “这是一方面,不过也只是很小的一方面。” “嗯?”这其中还有文章? “你们之前可曾听说过——这九重天是有过两位大将军的?”红喜神料想这几个小娃是绝对不知道的——果然,三个人都是困惑地摇了头。 “这强良不过是第二位,第一位嘛……”他故意拉长了音,卖关子似地环视了一周才又继续说道:“这第一位名唤应龙。” “应龙?”千凝转过头看向涂山云延——他也正巧转过视线来看她。 红喜神知道他们这样反应的原因,便点着头说道:“没错,就是你们想到的——青丘魔族战争中的魔军将领之一——当今魔族右将军,应龙!” “他是……魔族的人……怎么会是九重天的大将军呢?”楚连轩不禁奇怪。 红喜神却笑道:“娃娃,你这话刚好问反了!应该说——那应龙是九重天的大将军……又怎么会成了魔族的人呢?” “天族的人?” “嗯,这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红喜神眯起眼,目光投向了远方的云层里。“那还是天地初开的时候——人世间有三大部落鼎足而立,他们都是力量强大的氏族,部落首领都是通晓天事的神人。可是,他们为了争霸,却制造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 “这个我知道!”楚连轩突然喊道,他听奶奶讲过这个故事!“姬轩辕先发制人,击败了神农部落,随后又进攻九黎部落——这是传说中的黄帝战蚩尤的故事!” 红喜神认同地点了头,“没错,就是那场战争!姬轩辕虽然打败了神农,却与九黎僵持不下——九黎部落请来了风雨相助,姬轩辕抵挡不住便求助于天。天帝授命神女魃和大将军应龙相助姬轩辕——大战以姬轩辕的胜利结束,应龙和女魃却因为神力散进没法再回归九重天……” “原来是这样……”千凝听得若有所思,又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可是……没了神力那应龙也应该是个凡人了啊!怎么会又入了魔道呢?” “这应龙……是上古时期灵力凝聚幻化成的,又是修行了数年——他与天地共生,与万灵共存——有灵的地方他便可以存在,便可以重新获得他的灵修。若只是回天,他只需于人世潜心修炼便可。” “老头,不是我说你们啊……你们这也太不仁义了!人家是你们派下去的——人家丧失了灵力回不了天……你们就放着他不管了啊!”要是他是那应龙,他也不想回来了啊! “你懂什么!”红喜神嗔怪道。 “天界的大将军……不会这么小心眼吧?”楚连轩苦笑着问道——虽然他赞同涂山云延的观点,但是,一个堂堂大将军要是为了这样的事就入了魔……也太…… “唉。”红喜神叹了口气,“说到底……这事仍还是我这烫手的姻缘搞得啊!” “姻缘?” “这大将军应龙和神女魃原是定了婚约的——也是我帮着拉的姻缘线呢!” “哦——我懂了!”涂山云延突然两手一拍,又说道:“神女魃没了神力没法回天,所以……就算重新修回了神力——他也不想再回来了!”这应龙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听到他为什么入了魔啊!”千凝托着腮,站累了便将身子靠在了涂山云延的身上。 “问的好,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红喜神转过头来看向少女,说得一本正经。 “合着你是不知道啊!”涂山云延瞬间觉得索然无味了——他还想好好八卦一番呢! “反正,应龙没法回天,大将军之位便空了出来。可是,大将军是压着这天界的一块磐石,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那些有心为乱的人便不敢猖狂——这位置空了几百年,直到有一次天后突然提议让强良担任大将军一职!” “天后提议的?”千凝觉得这天后倒是挺会挑人的! “对,那时候强良虽然也是将军之位,但是,当时与他并列的还有好几位——他在他们之中也并无亮眼之处。”红喜神回想着很久之前的那个时候。那是他还只是个顶小的神,虽然也听过有个叫强良的将军,但也仅限于听说有这么一个人——觉对比不得现在这般如雷贯耳的名号的! “那天后还会看中他了?”楚连轩还是一副好奇宝宝的神态。 “我猜测原因有二——这第一吧,强良虽然明日不大,但是从他入神职开始一直是跟着应龙的,算起来……应龙也是他的大半个师傅了!” 看向涂山云延,他顿了顿,又说道:“第二吧,就像你说的——这大将军生性耿直,向来是秉公执法,铁面无私!我曾说过,这天上的事可都不是表面上就能看懂的——哪个的心里不都是打着自己的算盘!” 三个人听到这就明白了,这天后不只是想找个大将军——这大将军位高权重的,还得是能受自己控制的才行!什么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哪里是对这天规神职,不过是于这天家自己——找不到一个可以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便找个不完全受自己控制……却也不会受别人利用的! 千凝不由得在心底感叹,这九重天虽然华丽富贵,却是处处的阴谋算计——说到底,还是他们青丘能容得下人啊! 便想着心里又咯噔一下——强良不是不受别人控制的!这九重天确实是有一个人可以命令到他的……九凤!心头不禁觉得担忧——若是这天后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他们了呢! “这天后……怎么突然想起来给大将军赐婚了呢?”心头的担忧涌动着,千凝不解地问道。 “突然想起来?我倒不觉得。”红喜神笑得意味深长,又对自己的结论解释道:“之前那瑶姬仙子来找我便是想让我给她跟强良拉条姻缘线!这意味着……那仙子也是打心底里喜欢大将军的!” “这仙子的父亲——赤帝向来疼爱这个小女儿——他知道了她的心自然会向天帝天后说道。”他想起此前九天神宫里天后提到的赤帝说的话来。 “所以呢?”涂山云延觉得自己并没有听出什么意思来。 “所以啊,天帝天后自然而然会赐婚了!” “哦。” 红喜神见三个人都是反应平平,忍不住抬手骚弄着头皮——这反应跟他想的不太一样啊!难道是自己没讲到点上?便又开口说道:“你们想想这瑶姬仙子向来是体弱多病——宫门都很少出去……怎么会看上强良了呢?” “可能赶巧了碰上……就一见钟情了呗!”楚连轩说着,转过头看了一眼千凝——她却低下头,只当没看到他的目光。 “一见钟情没有——日久生情倒是了!”红喜神对少年的推断嗤之以鼻。 “日久生情?”这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就日久生情了? “你们见过大将军的宫殿后边的那条天河吧?天河中央可见过一座精致十分的宫殿?”老者问道。 “见过!”“嗯。”三个人都点了头。 “那宫殿就是瑶姬宫,是瑶姬仙子的住处——这地方是多年前天后送与瑶姬仙子的成年之礼。”老者笑着解释道,这下三个娃娃该明白他的话了吧! “您是说……这一切都是天后安排好的?”千凝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了。让瑶姬许心强良,赤帝便会向天后天帝请求赐婚——一切倒真的是水到渠成了! “可是……这天后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楚连轩想不明白——她这样苦心安排……就是为了成就一段姻缘? 红喜神笑着摇摇头——这天后的算盘可从来都是打的精明的呢! (五十九)东窗事发 红喜神看着三个人,又说道:“这天后……是在还债啊!” “还债?”三个人面面相觑——这高高在上的天后有什么债可还? 红喜神确信他们对九重天的事一点都不了解了,便又解释道:“我再告诉你们一点——此前与应龙一起下界的神女魃……便是这赤帝的长女!” 女魃是赤帝的长女——她神力散尽流落人世……这赤帝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存着怨恨的!天帝天后作为始作俑者,心里自然也是愧疚!促成强良与瑶姬的这段姻缘——也是弥补对应龙、女魃和赤帝的亏欠! 况且,这赤帝高权重,心有不满终究是祸患!这天家顾忌到此,便希望这样的安排可以解开他的心结——就算解不开也至少是堵死了他再借故生事的念头! 这样,才可以稳定了自己统治的根基! “这天后也太不够意思了!为什么他们欠的债要让强良来还!”楚连轩愤愤不平,这会子他倒是真的同情起这大将军来了! “生而为棋,万事通达,步步为营,身不由己。”红喜神无可奈何,只得轻叹着摇头。 千凝倒是听出了点端倪,抬起的目光洒在老者身上,“可是,这赤帝位高权重,大将军也是——天后既然对于权位之事这样谨慎……又怎么会让他们结好呢?” 红喜神钦佩她有这样细腻而谨慎的心思,可是对于少女的提问却只有苦涩的笑意作为回应。 千凝看着那笑意,不由得心头一惊——这天后自然不会这么傻得让他们“强强联手”!那么……她只是逢场作戏了——表面上答应并且给予赐婚,实际上却不会真的让他们在一起!这样推断……恐怕大战时天帝授命女魃和应龙下界并不是偶然——而是故意为之! 那应龙和女魃……怕不是也被她作为棋子玩弄了一遭! 若是这样便也可理解那应龙为什么不肯再回天界了!一方面可能确实是为情——女魃没法回来,他也不想回来!另一方面很可能是因为他看透了天后的手段——因此对这天后,对这九重天界生出了恨意! 这天后的城府真的太深了…… 这些涂山云延也是想到了的,他抬手将少女的手抓进了手心,稍微用力无声地安慰着她。 少女却忙不得抬头回应,她只觉得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浓重了!从少年手心里抽回手便要抬步离开——她实在是不放心九凤! 路过楚连轩身侧,他突然抬手拦住了她——她一愣,抬头正对上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他也正看着她,拧着眉头,突然摇了摇头。 “仙君!仙君!”一阵慌乱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个人抬起视线,远远地便望见了踉踉跄跄地朝着他们奔来的仙童。跑到老者跟前,仙童弯着腰,两只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又说道:“仙君……天……天后派了人来……说让您赶紧……赶紧过去一趟!有……有要事相商!” “天后?”红喜神还在犹豫。仙童立刻直起身来,两只手抓住了老者的衣袖,又慌忙地喊道:“仙君,您快点吧!天后……天后派来的人……都在外边等着呢!” 红喜神被仙童拖拽着往外走,忍不住皱眉——心里自是觉得这仙童太没礼数了!可是被拖出宫门,他却一下子愣住了——宫门前站着的人都是天后的亲卫,一张张脸都挂着凝重的神情!这样压人的气场,难怪会把那仙童吓坏了! 他想先询问一下情况,为首的却冷漠地转过身,向他做出了“情”的动作。他虽然也是心底发慌,但是还是故作镇定地走了去。 三个人跟到宫门口,也被这场景吓了一跳,不禁觉得奇怪——这天后又要干嘛? “你们说……这天后是要干嘛?”涂山云延半眯起眼,看着视线里越来越小的人群问道。 “叫这红喜神——估计还是姻缘的事吧!”楚连轩回道。 “是姻缘的事!外边都传疯了!”仙童的声音传了过来,三个人便转过头看向了他——他正倚靠在门上,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慌中恢复过来! 三个人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失礼,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了身子。瞟了眼远去的人,才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外边到处都在传——九凤其实是大将军的情人!大将军为了他拒绝了天帝的赐婚呢!” 千凝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身,立刻抬步朝强良宫殿的方向跑去了。 “大将军!”“大将军!”路上遇见的人都是仍旧是恭敬地朝他打了招呼,可是言语间他却又觉得有什么是与往常不同的! 他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倒是因为对于他跟瑶姬的婚事——天后已经答应他会向天帝进言解除赐婚而感到轻松。 他本来满心怒火的!想着就这样顺应了天帝天后的意思娶了那瑶姬——来报复九凤倒也可行! 可是……他终究是狠不下这个心来! 他一流泪,他就受不了了!思前想后,还是来拒绝这婚事了。他也对自己的过激后悔——他是该跟他道个歉的! “让我进去!我是你们凤君的朋友!”千凝刚到宫门口就被两排的金甲神兵拦住了。无论她怎样说,他们只有一句话——“大将军有命——谁都不许见凤君!” “千凝……”楚连轩伸过手来扯着少女的衣袖将她往后拖开了一段距离。 少女皱着眉头转过身突然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后边两个人少年快步追赶,却见少女绕到一边的宫墙的拐角处——一下子跳起,轻巧地翻身越过宫墙进里面去了。 “千凝!”“千凝!”两个人自是紧张,却也不敢喊得太大声。赶巧旁边走来了一队巡逻兵,两个人只得装作路过的样子走开了。 翻身进了宫墙内,千凝一边躲避着仙婢卫兵,一边摸索着各宫殿察看。便听到两个路过的提到“凤君”一类的字眼,她便连忙竖起耳朵去听了。 “还说这大将军独宠凤君——我刚才看那凤君就跟只剩一口气了似的!大将军怎么下得这样的狠手呢!”一个仙婢说道。 “我刚才倒听说……这凤君其实是大将军的情人!” “大将军刚被赐了婚……凤君又被他折磨成这样……怕不是真的呢!” ……两个人叽叽喳喳地去了,听她们说的——她们刚才是见过九凤的。千凝便寻着她们走来的路去了。 这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小房子,矗立在这琼楼玉宇之间显得格格不入。门上上了把大锁——看样子是锁着什么重要东西……或者重要人的! 千凝蹲在门口摆弄了会儿,这大锁没有钥匙是绝对打不开的,有些灰心丧气,心头又灵光一闪——打腰间摸出那梨花镜,轻声昵语,镜子便幻化成了一把钥匙——这梨花镜吸收天地灵气,知晓世间万物,也是可以幻化为世间万物的! 用手心的钥匙一拧,大锁便“咔嚓”一声打开了。千凝不由得在心底感叹——这梨花镜还挺好用!一边留心观察着四周,一边便摸进了门去,屋子里黑漆漆的,窗户和门的缝隙里流进微弱的光亮,幽幽地洒在跪在地上的人影身上。 千凝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面前的九凤没了昔日的光彩,四肢都被厚重的铁链拴着凌乱的发垂了下来挡住了脸,他低着头,整个上身要垂到地上去了似的! “九……九凤?”她试探着唤道,她甚至不能判断眼前的人是生是死。 “小苏……你来了……”地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声响——证明他还活着。 千凝扑倒在他面前,只觉得心如刀绞——她不明白,为什么那强良会下的如此的狠心对他!“九凤……”她抬起手轻轻地撩拨来挡在脸前的发丝,却见露出的一张脸血迹斑斑,各种深浅不一的伤口交织着…… “这……这都是强良做的?”她还是不敢相信——一个人会对自己爱的人下这样的毒手! 九凤轻蔑地勾起了嘴角,却不置可否。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少女,目光中只有短暂的温情停留,“小苏……你带我走吧!青丘也罢,黄泉也罢……你带我走吧……我求你了……” 这些年……他太累了,也太痛苦了! “九凤……”千凝突然听得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耳际响起——“救救他!救救他!”她是要她救眼前的这个人吗?是他吗? 门被猛地推开了,一阵强烈的光涌了进来,打在少女身上,也打在满身是血的少年身上。沉重的步音伴随着大片阴影落下,两个人瞬间又被黑暗包围了! 千凝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却被正好伸到面前的手一把掐住了脖子。手臂稍稍用力,他便将少女提着离开了地面。 “强……强良……”千凝扑棱着两只脚,两只手拼尽全力地想掰开脖间的手指——无论她如何努力,那脖间的手指都是纹丝不动。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她转过视线,看向地上的人——九凤努力地抬着头看着她,目光里是懊悔,是恐惧,是绝望…… (六十)中间之人 “强良——你若是对我还有一点情义就放开她!你若就此杀了她……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九凤撕心裂肺得吼道,紧盯着对面的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地流下两行泪来。 强良转过头,看向地上的人,却是苦涩的微笑,“你……对我的恨还少嘛!”这些年,他对他的恨——他的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恨!你只当是我恨你!”九凤了解他的性情,却还被被他的话刺痛了心——这就是他啊!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自以为对一切都洞察的清楚,却连自己做了别人多年的棋子都看不透! 罢了罢了,这些年的错,这些年的纠缠,到了今日今时,他已经是彻底的心灰意冷了。“你放我走吧……”他看向奄奄一息的少女,手脚突然从铁链中摆脱出来了——这些东西本就是束缚不了他的……不过是他是否愿意挣脱罢了! “你……”强良看着慢吞吞地站起来了的少年,眼里是惊讶,也是傲慢。手中的力道却一下子送了下来——少女的身体落向了地面,瞬间摊在了地上。 九凤不再理会旁边的男子,费力地挪到千凝的身边跪了下来,两只手将少女扶了起来,他便将她搂进了怀里,喃喃自语,“小苏……对不起……对不起……” 强良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慢,越来越沉——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压的他喘息不得——这屋里再待下去,他会死的!他转过身,挣扎着跑出了屋子——步伐混乱,他现在只想逃,只想逃离这一切! “天后。”红喜神朝着凤台上的女人施礼,抬起头,只见她的脸上满是愤怒。他的心里自是明白,这一路走来风言风语他已经听得不少了! 这强良和九凤之事……恐怕这会子九重天都已经传的差不多了! “神君该听到外边的传言了吧!”天后说得开门见山。 “听到了。”红喜神应道。这天后这样愤怒——她不多问,他便也不敢多说。 “既然听到了就该明白这事的问题有多严重!”天后长袖一拂,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我与天帝好心好意给大将军赐婚,他却是这样对我们的!那赤帝有所耳闻,刚才已经找到我这来了!”说长说短,却愣是没有自己的一点不是! “天后息怒。”红喜神虽然心里清楚,却还是得帮个打个圆场先,“这外边的传言毕竟是传言——又没有真凭实据,切不可就此当真了呀!” “神君的话我也是清楚的!可是……怕‘苍蝇不叮无缝蛋’!” 听着天后的这话,他猜测她定是知道什么的——她把强良当做棋子培养,对于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都是注意着的,知道他们两个的事也不是不可能的!保不齐……这消息就是她放出去的! 不过,若是她之前知道强良和这九凤的事,之前一直相安无事……却在这赐婚后突然给抖搂了出来——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她没有理由再多此一举啊! “神君?”天后见他走了神,便提醒道。 “天后,这大将军和瑶姬仙子的婚事是天界一段良缘——臣作为姻缘神自是期待着能讨杯喜酒喝。若是天后信得过,请先交与小神去查个清楚吧!”这天后这个时候找他来,肯定是想让他去当个跑腿的,索性他先毛遂自荐一把! “有劳神君了。”天后稍稍平息了心头的愤怒才又回道。 离开了天宫,他便径直朝着强良的宫里来了。走到门口,却见团团围着的几个熟悉的身影——九凤和千凝互相搀扶着,楚连轩和涂山云延各自伸出了手搀扶着两个人。 “千凝你等着,我就找他算账去!”涂山云延自是气愤,说完抬步便要冲进宫去。楚连轩连忙一把拉住他了,打眼示意四下的神兵——这周围的兵得十几个——他们根本是寡不敌众!涂山云延却不在乎这些,他只是心疼少女,只是一心想给她报仇! 两个人拉扯间,红喜神已经走了过来。他站在两个少年的中间,又来来回回地看了两眼,说道:“你们俩……拉拉扯扯的……外边传言听多了也想试试了?” 闻言,涂山云延一把甩开了少年的手,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老者一眼。 红喜神却是面不改色,抬手拍了拍楚连轩的肩膀,“你带他们会红喜宫吧。”他看的出来,这个少年是这三个人中最稳重的——他不会感情用事,也不会孤注一掷。 只是,这样稳重老练的处事方式,与他少年的身份颇是格格不入! 目送着三个人走远了,他才回过头准备进门,却见门里面藏起的一个人影——强良!“大将军!”他恭敬地喊道。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而是转过身朝宫里走了去,他便立刻抬步追了上去。一路走的匆忙,强良走上了殿旁的一条小路,延展到小门跟前,两旁站着守卫。守卫开了门,强良进了门,他也立刻跟了上去。 小门一关,强良立刻转过身来看向了他,“红喜神到此是为了外边的传言吧?” “大将军也有所耳闻了。”听得对面的人的话,倒是语气不善——他们撞见过他们两个人的事……莫不是这大将军以为是他们抖搂出去的? “如你们所愿。”强良轻蔑地勾起嘴角,打眼盯着对面的老者——他确实当是他们放出去的消息!他与九凤的事,他向来是慎之又慎,不可能再有旁人知道!这红喜神定是因为他破坏了姻缘之道,所以才会这样对付他! “大将军可是见过天后了?”红喜神问道,他想验证心头的猜测。 强良只是对他这突然的提问感到困惑,便转身走到那宽阔的石头上坐下了才又回道:“见过了,怎么了?” “可是为了赐婚之事——大将军希望天帝天后可以收回赐婚?”他又问道。 “是。”强良也是如实回答了。 “天后……可是答应了?”他知道自己的猜想是八九不离十的! “你问这个干嘛?”强良困惑不解,却又说道:“嗯,她说她会天帝进言,说服天帝收回赐婚。” 红喜神听得不禁轻笑——果然是这样!这大将军性情直率,说话也是不经过拿捏的,恐怕是言辞激烈得罪了天后!天后也知道,单是权利相逼他是不会接受赐婚之事的,所以便利用了强良九凤之事——想借此逼迫他妥协! (六十一)世俗蜚语 千凝坐在床沿上,细心的为九凤擦了药——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看的她心惊肉跳。这样的毒手,就算是对一个陌生人也下不得啊! 九凤见她紧皱着眉头,便想抬手为她抚开,指尖贴在少女的额角,却见点点灵光从指尖流入了少女的身体里。 这是……天狐的元灵? 少女却没有半分察觉,仍是满脸担忧地问道:“这强良……为什么会这么对你?”她想不明白,却又隐约觉察到了什么。抬起视线,又试探着问道:“是……因为我吗?或者说……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叫小苏的人?” 刚才强良对于她的反应那般强烈,这个小苏,必定是他们两个解不开的心结! 九凤低下头去,手也垂落在被衾上,沉默了会儿,他又抬起头来看向了少女——她的一双眸子那么亮,她的元灵那么纯净,她的音容相貌都与那人有那么多的相似之处……可是,她终究不是她。 尽管她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错觉——甚至曾让他坚信是她回来了!可是刚才她的身体的反应已经向他证明了——眼前的少女是另一个人,另外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小……千……千凝……”他对她仿佛是习惯了那个称呼了。 见少年欲言又止,她便又试探着问道:“那个小苏……是谁?是……你爱的人?” 难道这九凤跟那个女子才是一对,是这强良棒打鸳鸯了?可是看他跟强良的感情……也不像是假的呀! 少年再次低下头去了,孩子似地痴语,“九凤爱的人……只有强良一个。” 她更不明白了,既然他们两个的感情是真的,那这强良又为什么会那么介意那个女子呢?“你既然爱他,他也爱你……又怎么……”她可以感受到的——那强良也是深爱着这少年的! “千凝,你不懂——我们都爱太深了……也都爱的太脆弱了……”少年痴笑着摇摇头,闭上眼,逼着眼眶里的泪水流回心底去了。 “爱的深……不应该更坚固吗?”她确实是不懂——两份沉甸甸的爱会让彼此的感情更加坚固啊!这样的爱怎么会脆弱呢? “那是你们……不是我们啊……”少年低声说着,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滴血,“你们的爱,遵循阴阳之合,天地之道。可是,我们呢?我们要躲避世俗的眼光,我们要承受你们所谓的天道的指责!” 这样的爱,这样不被接受的爱——他们爱的累,爱的苦!“我们的爱,是你们眼中戏子表演的剧……你们一笑而过,你们谩骂嘲讽,你们悲伤怜悯,你们留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却始终不会接受——不会把我们的爱看做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说着,他便忍不住了——尽管紧闭着双眼,眼泪还是一股脑的挤了出来,“你们爱一个人,我们也是爱一个人……我们的爱跟你们的一样啊——它不脏,也不恶心……” “九凤……”千凝抬手将少年拥入了怀里——或许,不亲身经历过是体会不到那种痛苦的。但是,少年的神情已经令人心疼了,令她心疼! “爱没有不同,可是我们却在世俗的眼里爱的卑微——更可怕的是,被你们的目光灼伤了自己,也不禁自卑起来了!强良……强良就是一直对我们的爱没有信心的……”无论旁人如何非议——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爱的人退缩了,他也觉得心疼了。“他畏缩了,却以自以为是的认定我爱的人是苏木为借口!” 千凝听得出少年的绝望,也听得出他的愤怒,“你没有……向他解释吗?” “解释?”少年直起身子来,同时从少女的怀里脱离了出来,“怎么解释?他那刚愎自用的性格……听得进我的话嘛!” “可是,我也怪不得他——他虽然是这九重天的大将军,心里却跟个孩子似地!我知道他是害怕被抛弃的,他害怕我会离开他——所以不顾一切的想把我留在他的身边——明明彼此间的矛盾越积越多,却还在拼命的假装相安无事……”就是这些假装,造成了现在的这番局面! 一个因为害怕失去拼命的抓,一个因为害怕伤害不忍去逃,说到底,又是一个情字! “那……那个苏木是……” “小苏……是我的第一个主人……”九凤闭着眼,神情突然有了几分放松,又幽幽地说道:“那还是在我没离开青丘的时候。” “没离开青丘?”这九凤是青丘的人? “对。”他转过头看向她。青丘——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是他一别数年的地方。那里埋葬着往事,也埋葬着牵恋。“我本是青丘散灵凝聚幻化成的一只九头凤鸟——那青丘,也算得上是我的生母了!” “哦。”千凝还是有些意外,她一直当他是这天界之人呢! “那时,我还没修成人形,经常徘徊于红竹林,一次遇到了小苏——被她驯服。”他还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那银铃般的笑声,那明亮如星的眸子,那调皮却又带点执拗地努嘴…… “我与青丘有关的大部分记忆都是与小苏一起的。”那些记忆,是他漫长的一生中亮着的为数不多的几盏明灯,每每回忆,都会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来。 他们主仆情深,倒也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九凤对那苏木的执念会这样深了! “如果没有强良……也许我会一辈子待在青丘,一辈子陪着小苏……”可是,缘分这事谁也说不透,偏偏他命中注定遇见他了! “那时候,强良还只是一个小神,他得了当时还是大将军的应龙的命令,来访青丘——我随小苏接待了他……”有些人只需一面就懂,有些情只需一眼可定。 “最初,我们对自己的感情是一昧的压制的——我们都不知道,这样一份有违天道的爱会有怎样的结果!我告诉了小苏……她是我遇到的,唯一一个会真心的去接受我们的爱的人!” “我们在一起了,当初竟可以那般不顾一切!后来,他神职完成要返回九重天,我舍不得小苏,便不想离开。他设计,一意孤行要带我回来——他那点小聪明我又怎么会看不透呢!只是,小苏一直在劝慰我跟他一起走……”现在想来,那时候她帮着强良劝他离开,也是因为预感到了后来的事了吧! “那个小苏……”千凝还想再问,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楚连轩的声音传了进来,“千凝?我跟云延有话要跟你说。” “哦。”她应到,一边转过头看向少年,抬手帮他掖好了被子,才又站起身来,“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嗯。”少年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来——他真羡慕眼前的少女,有两个肯这样陪着她的人。 两个陪着她的人?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候,也是有这么两个人陪着她的,一个似神,一个如魔,一个生于阳,一个沉于阴……可是他又清楚地意识到,门外的两个少年就如这少女一样是独立的个体,他们身上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却终究不是另一个人! 千凝走出门,刚关好门就被涂山云延拉着走到一边去了,楚连轩也快步跟了过来。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也都是欲言又止。涂山云延手肘碰了碰楚连轩,示意他来说,楚连轩心头不悦,却还是乖乖地开口了,“刚才那红喜神回来了……说……” “说什么?”他这样犹豫,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说那大将军已经奏明了天后,说有人故意污蔑他——要彻查制造流言的人!而且……他还向天帝天后进言——希望可以尽快地与那瑶姬仙子完婚!” “什么!”千凝惊叫道。楚连轩连忙抬手捂住了少女的嘴,一边做了噤声的动作,生怕屋里的人会听到了。 屋里的人其实是听的清楚的,强良这样做着实是他没想到的——他知道天后会拿他作为筹码要挟他,却没想到他会这样决绝的做出这个决断来! 这天界,终是于他没有半分留恋了! 他想离开了……可是,在离开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轻步走到半开着的窗户旁边,目光落在窗外的风景里,他突然化身为一缕灵气飞走了。 “这强良……”难道她判断错了?这强良对九凤的感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厚?转念一想又觉得蹊跷——他虽然偏执,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九凤,莫不是……有人在拿九凤威胁他?天后? 转过身推开门,一只脚刚迈过门框,下一步便僵住了——房子里的人呢? (六十二)一别两过 外边的流言蜚语她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见到这突然造访的人时,她一下子便猜出了他的身份。抓着栏杆的手,不由得在手心里生出几滴冷汗来。 旁边的仙婢也觉察到气氛的怪异,对这不速之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少年想走近凭栏而望的女子,她们立刻上前阻拦了,却又听得女子的命令声,“你们都下去吧。” “仙子……”为首的仙婢满脸担忧,对于女子的命令只有犹豫——赤帝可是交代过,不许这仙子有半点闪失的! 瑶姬转过身看向几个仙婢,安慰似地颔首,“下去吧。”这毕竟是在她的宫里,他必然不敢胡作非为! 几个人仍是犹豫,为首的抬起视线,威胁似地瞪了九凤一眼,才抬步带着其他的几个人下去了。 “凤君,请坐吧。”她也抬起步子,走到桌子旁边来,水袖轻抚,垂在桌沿上——她抬手,为对面的少年斟了杯茶。一边,又偷偷地抬起视线打量着他——这少年眉清目秀,称道绝色也差不得哪个女子!他虽然长得秀气,却不是一身女子气,眼眉间颇有刚中有柔,以柔克刚之意。 难怪那大将军会看上他了! 相比之下,自己……除了是个女儿身……倒是没有什么特色可言了。 她打量着九凤,九凤也在打量着她——他虽然没见过她,却曾与那神女魃有过一面之缘的,所以心里对她的形象早就是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描绘的。 可是,这一见他倒觉得眼前的女子跟那女魃是颇有不同的。 这赤帝的两女中,女魃名声在外,不仅是因为绝色倾城,更是因为其有胆有识,向来是巾帼不让须眉!相比之下,这瑶姬身上更多的是似水温婉——姣花照水,弱柳扶风!女魃是令人钦佩,她却是惹人怜爱! 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失落来——自古有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的女子才是将军该有的姻缘啊! “我……”来之前,他有一肚子话想说,这见着了,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不起……”千言万语比不过这一句。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从她听到那传言起就已经开始自责了——这事,是她棒打鸳鸯了! 少年有些愕然,他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是这样的明晓事理。又觉得,这仙子也是个明眼人,以后有她帮着照料着强良……他也是可以放心的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向天帝天后开口……但是,你放心,我不会阻碍你们的。”她明白,这个故事里她是多余的——那大将军的心不在她这……她就是守着他的人也没用! “你……”九凤有些吃惊,她居然想成全他们两个?接着,脸上又露出一抹安慰的笑意来,心里更觉得这女子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我想……已经不用了……”他已经想好要离开,便是不打算再有任何纠缠了。就算她是想成全他们的,这九重天也是容不下他的了! 那天后……还在步步紧逼呢! “为什么?”瑶姬也有些惊讶,她只当他是在纠结自己男子的身份,便又安慰道:“你们既然相爱,就不要被世俗的目光拖累呀!” 少年轻笑,抬起的目光洒在对面的女子身上。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赤帝将她保护的太好了——这里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明亮——她终究是不了解外边世界的黑暗的! 他看着她,摇摇头又说道:“强良……他心里就跟个孩子似地,你稍微对他好一点了,他就会掏心掏肺的对你——只要你真心实意地对他……他也一定会爱上你的!只是……这个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他也没想到,说出这些话时他居然可以这样的平静——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我希望你可以给他这个时间。” 说罢,他突然站起身来,转过身便朝门外去了。 “等等……九……九凤……”瑶姬呼喊着追了上去,可是她本就体弱,步力更是不及这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看着他走出了自己的视线——她却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追赶着。 九凤刚走出瑶姬宫范围,便迎面遇上了几个一身铠甲的神兵。他认得这衣服装扮——这是……天后的亲兵!他们来找他的缘由,心底已经明了——看来,这场劫他是躲不过了。 红喜宫里。 红喜神坐在桌边,轻嘬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目光扫过旁边的三个年轻人——他们脸上的神情是一个比一个严肃。 刚才,他们急匆匆地跑来找他,向他打听了强良的事——他如实说完,他们就都变成这副模样了,“我说,你们三个就别瞎操心了,这天界的事啊自有天道主持!” 三个人只是疑惑,这九凤带着一身的伤……必然不可能是不告而别离开天界了!可是,他能是去哪了呢?难道是去找强良了?可是,他刚才从强良宫里离开时那样决绝……不可能啊! 这天界他熟悉的人不多,他们实在想不出他会去哪! 心头灵光一现,千凝突然想到瑶姬那去了!虽然九凤说要离开,但是他终究是不放心强良的,所以必定会替强良安排好一切——那这瑶姬……他肯定是要见的! 想到这她不禁抬步准备先去那仙子的宫里找找看。红喜神却了然似地说道:“你不用找了——找了也没用,何况……也可能已经找不到了。” “为什么?”她自是不解。 “这凤君的生死都在这九重之天——你就算找到他了也没法带他离开。”红喜神握着茶杯,不知不觉,一杯茶水已经凉尽了。“而且,你们觉得——一枚用完的棋子还有留着的必要吗?” 从前,天后留着这九凤是为了威胁强良——现在她的目的达到了,再留着这样一枚废掉的棋子反倒是给自己惹麻烦了!她深知其中的利弊之道,自然不会将这少年放出自己的视线去——不将他放出自己的视线,还要他不妨碍自己以后的计划……那就只有让他彻底消失了! 三个人心头隐约觉得大事不妙! “千凝!”楚连轩转过头,却见身旁的少女已经箭一般地冲了出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绝对,绝对不能让天后杀了九凤! 几个神兵将他围在中间,押解犯人似的,为首的人一言不发地领路,却不是天宫的方向。这个方向……指向的是九重天的西方,西方……是诛仙台的所在地! 这天后,果然是不打算放过他的! 金光渐弱,紫气东流,这西边的一角的天,是这天界唯一一出生不出灵气的地方。这里混沌相长,积聚着因为违犯天规被打入轮回的天神的怨气。 所谓的诛仙之台,不过是一个六角的井状台子,四下里都由白玉石栏围着。据说,这台子通向冥界黄泉,由这跳下的天神都要先经历几日剔除仙骨时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后才能真正摆脱仙道坠去黄泉。 那奈何边的老者会摆着渡船而来,载着亡灵穿过冥河踏入轮回…… 天后端立在诛仙台前,目光落在黑漆漆的洞口。那洞口,不时的飘出缕缕黑气,细听时仿佛还有微弱的哀嚎声。这地方,不知道埋葬过多少天神的荣辱,多少正义和冤屈! “天后。”他虽然对眼前的人处处不满,却还是恭敬的施了礼。 天后也不转身,目光仍旧盯着那洞口,“你本不属于这天界,这么多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的过了,可是眼下这流言霏霏……我确实是留不得你了……”她说着,抬手抚过井口——只有刺骨的寒意从指尖传来。 九凤也缓步走了过来,在台边站下,又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女子,“天后确实留不得我——不过,那赤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明白她的打算——他这个棋子已经没用了,那她想继续控制这大将军必然需要新的棋子——那瑶姬就是她培养的新的棋子! 瑶姬单纯,猜不到这天后缜密的心思,可是那赤帝也是只老狐狸,不该看不透! “凤君提醒的是。”他想到的,她又怎么会想不到呢?那赤帝不好糊弄,可是……强良是她的人啊!那瑶姬仙子既然许了强良,便有一半的命是握在她的手里了的——那赤帝看的再明白也不敢轻举妄动! 况且……她突然勾起嘴角,看向旁边的少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此前她确实是这样的安排的,但是眼下她已经有了更好的计划了! 少年也觉察到了什么似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他整个人向前扑去,落进井口的瞬间他转头来看向推他的人——竟然是一个小孩子……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六十三)苦心孤诣 冥河的船载着哀怨的亡魂驶向远方,这摆渡的人已经在这两岸间来回千万年,见过不同的人,各色的神情,却没有哪个如眼前的少年这般平静的——他的脸上没有一点悲伤,反而还有与他打趣说笑之意。 他讲完了这彼岸花的故事,便听得少年的感叹,“伤人……倒最是痴情……”少年的目光落身在两岸的红艳上,情不自禁地抬手——隔着这河水,还能触得那妖艳的美丽似的。 “年轻人,我看你也是有得自己的故事的吧?”摆渡的老者不禁好奇——他既然感叹痴情伤人,想必也是个为情所伤的人!这摆渡之路漫长,他倒也有兴致听听故事解解闷。 端坐着的少年抬起头看向老者,接着又移开了视线,微笑着却不言语。 冥界清冷,幽魂游离,天界喧嚣,仙神徜徉。 这九重天的热闹,一天胜过一天,仙子仙君都在帮着忙碌的,是这大将军和瑶姬仙子的婚事。这婚事办的紧凑,外边的人都道是这大将军心急——一日等不得一日地想娶这美娇娘了!明晓情况的人,却是一个个的都怀着自己的心事! 强良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抚过床面,偌大的床竟是这样的空荡——没了那个少年,整个宫里都冷冰冰的了! 明日,是他与瑶姬仙子的大婚之日。他办的这样急促,只不过是想赌一把——若是他还在乎他,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别人的——他不告而别不肯见他,那他就用这种方式逼他现身好了! 他也想好了,若是……他仍旧不肯现身,真的去意已决……他便舍了这断情——认做是他们此生有缘无分了! 门外天色渐明,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提醒他时间到了——新的一天,他是今日这九重天的主角!床边的衣架上撑着的是天后精心为他准备的礼服,鲜艳的红色是那样的刺目。他站起身来走向衣架,抬起的一只手抚过礼服上精致的纹路——若是可以,他多想着这衣裳时手牵的是那心仪的少年郎…… 瑶姬仙宫里,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端坐在梳妆台前,站在她身后的人盯着那镜子里的美娇娘发愣,又忍不住咂咂嘴——这仙子长得是真的好看呢!额角丰满眉细长,巧目盼兮珠翠香,肤若凝脂芙蓉怅,离颊微涡婉清扬!她倒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形容她了! 平日里她常是一副羸弱的样子,眼下由这红色的嫁衣映着,有了几分精神劲——人一有了生气,便是愈发的好看了! “瞧瞧,我们仙子这样貌……难怪这大将军这么急着娶回去呢!”天后俯下身子,两只手贴在瑶姬的肩头,又抬起一只手来替她打理着后边溜出来的几根发丝。 “天后说笑了。”瑶姬颔首说道,脸上却没有昔日的羞涩。 旁边的仙婢们都是看进了眼里的——今日这仙子对这天后的态度不像往日那般亲切,反倒是有些冷冰冰的。 他们也觉得奇怪——这仙子怎么这样不领情呢?对于仙子的这婚礼,这天后是忙前忙后地帮着打点——简直是跟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她这般费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天后自然也是有所察觉的,可是人前终究是不能落下口舌的,便当没察觉的继续帮着面前的人整理着礼服,一会儿又帮着打理几下妆容——好不尽心! 外边传来一阵热闹的曲音,是接亲的人来了。两个打小陪到大的仙婢送这新人上了轿子,轿帘放下之前,她突然抬起了红帕——视线里落下男子气宇轩昂的身影——他背对着他,并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的意思。 轿帘将他挡在她的视线之外,心帘却将她挡在他的心房之外。她低着头,垂在两侧的抓紧了衣袖——她没法自欺欺人,更没法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另一个人! 酒席从早摆到晚,强良的酒也是从早喝到晚。晚风微凉,却未曾吹散这酒席上坐着的人的兴致。一位醉眼朦胧的神君四下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中,却独不见这大将军的影子——不由得觉得奇怪。 天河边的风凉意更甚,一阵吹来惊醒了酒意浓重的某人。强良抬起目光,盯着河面痴语:“九凤!你赢了!你赢了!你不想见我……那我们就再也别见了……” 他终究是没来! 说的强硬,却尽是假装,坚强的面具之下,是一颗残碎不堪的心,他忍不得心头的苦涩和委屈,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你为什么非得这么惩罚我……非得这么惩罚我……小凤……对不起……” “你根本不配爱他。” 他没想到今晚这里还会有别人——还是那个他一直都不想承的人。他抬手,揩了把泪水,又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不配……难道你配吗?”勾起嘴角,他露出一抹轻蔑地笑意来。 “强良……你连爱一个人都做不到,连保护一个人都做不好……有什么资格做这九重天的大将军!”千凝将心头的不满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楚连轩抬起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生怕她会跟对面的男子打起来! 强良却仍旧是轻笑,托起酒坛朝着嘴里倒了下去,酒水穿肠过,只留苦涩灌了满心,“哼,你们都怪我……可是又何曾真的了解过我心里的苦!”既然他们的感情都可以已经到了尽头,他也想倒倒心的苦水了。 “你们可怜我做了天后的棋子……以为我是因为愚钝才入了天后的圈套……那我告诉你们——我做她的棋子是我自己选择的!”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声调也是越说越高了。 对面的三个人都是一副意外的神情——他们也有些诧异,并不是很懂强良这话的意思! “当年,是我带九凤回来九重天的……”那时候,应龙是他的保护伞,所以他才会做事有恃无恐,后来,却造物弄人,应龙失了神力没法回天!“这九重天有多可怕你们是想象不到的!我要保护他,所以我没得远……明知天后给我设了坑,我也得跳啊——我只有成了大将军……才能保护得了他啊!” 酒坛空了,他便将坛子往河中扔去——砸进河水中的一瞬间,惊起了一片片水花。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布袋来,经常装着的东西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看着那布袋,他又幽幽地说道:“小凤以为我恨小苏……其实我一点都不恨她!我知道,若不是她,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更不可能一起回到这九重天!” “那你为什么……”千凝听不懂了。之前他将九凤伤成那样不就是因为那个小苏吗?而且九凤也说了他们的矛盾很多是与那女子有关的! “我既是天后的棋子,她又怎么会不注意我身边的人!这宫殿里哪双眼睛盯着什么不都是有目的!若是我将对小凤的爱表现得淋漓尽致……那天后真的会留着他到现在吗?”此前她不肯动手,是因为九凤是他的软肋——她想通过小凤控制住他!但是,她也不傻——她用的棋子也是要在她的控制范围内的!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随时换掉这枚棋子的代替位仍然有效! 他们的争吵,他们的矛盾便向这天后证明了——他们的感情深却并不牢固!她完全可以在必要时候,利用这些这些缝隙的地方来拆散他们以实现自己的计划目的! “你们不知道……每次那样伤害他……每每看到他那样绝望的神情……我心里有多难受!他心里疼,我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啊!” “对不起……”千凝低下头,这才觉得眼前的人是那样身不由己,却也是那样的深爱着那个少年。 强良摇摇头,又说道:“你们之前去过那青灵神树林,应该好奇那青丘的神树为什么会长大九重天吧!”强良说的冲着三个人晃了晃手中的布袋,“那些树……其实都是我种的。”这布袋是当年小苏送给他的。“小苏一直怕小凤在九重天待的思念,特意给了我这青灵神树种子……希望我可以于这天界给他制造一份念想!” “九重天与青丘不互属,也不可以随便来往,我作为九重天的大将军更不可能不遵守礼数。我……没法带他回去青丘,便只能陪着他去看看那青灵神树额花开花落年轮生成……” “可是,小凤终究是恨我了!他最终还是不肯来见我……那我们就此别过……”他真的是失望了,原来这份感情坚持着的终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不是不肯来见你的!”突然想起的女声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门框里刻下女子单薄的身影——红色的拖着长长的尾巴,将她裹在其中显得更小了。 她低下头,两只手攥着衣袖,“不是他不肯来见你……是他已经没法来见你了……”她清楚地记得诛仙台发生的事,那天她追赶着他出去——后来的一切也都看得分明! (六十四)新婚之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强良质问道,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温情——纵使说话的人是他刚过门的妻子! “我亲眼看着他……落下诛仙台去的……”她也如实相告,说着,却忍不住低下头去了。她实在不敢去看他的一双眼——此刻,想必是装满了诧异的吧! “诛仙台?”涂山云延失声惊叫——那诛仙台本就是为惩罚违犯天规的天神设立的!落下台去就是坠入轮回了呀! 这九凤……怎么会! 三个字似一记重锤砸在这大将军的心上,“诛仙台……”他低声重复道,身侧的手紧紧地攥起——他已经隐约可以才想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天后!他太傻了——于她,九凤终究是个威胁!她怎么可能会真的放过他! 他突然跳下石头,飞一般地向小门跑去,掠过女子,他打手推开了她,却并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意。 千凝三个也紧追了上去,掠过瑶姬时,她侧过脸看向她——这仙子的脸上只有无尽的悲伤和一抹……身不由己的绝望。 看着三个人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瑶姬才转过身缓步走到了那天河边上。面向那奔流不息的河水,她的两只手端在身前,又自语似地问道:“父亲这样做……不怕女儿会恨您吗?” 那日她看着那九凤坠下了诛仙台,就想着去找强良告诉他这一切……赤帝却半路拦住了她将她带回了瑶姬宫——他要她暂且将此事压在心里,等着新婚之夜再告诉他! 这赤帝心里清楚,强良是这天界的大将军——是这天家的左膀右臂!那天后有意安排这段姻缘是想堵住他关于女魃之事的口,也是想借控制瑶姬来钳制他! 他也不傻,怎么会就这么听得她的摆弄呢? 一开始他是想通过这联姻拉拢这强良加入自己的!谁知道这强良并不是个通达圆滑的主——他,比不得那应龙那般心思缜密! 他正为难呢,又听自己在天后身边的人说到了这强良和和九凤之事!他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便放出了他们两个的消息。 果然流言一出,这天后便坐不住了——不过,她也没料想到的是,这歪打正着的反而是促成了这赐婚之事。这天后心里清楚,这事里强良对那九凤可是上心的——留着他只是阻碍自己的计划!便顺理成章的动了杀心。 天后动的手——害了那九凤——这强良怎么会买账?他清楚这个理,也明白——这强良不会为他所用便是个威胁,倒不如借此让他与天后反目——直接除了这天家的左膀右臂是了! 黑暗中走出伟岸的身影——瑶姬转过脸看着那人,突然觉得那个人是那样的陌生!“您这样做……可曾考虑过女儿?” “我当然考虑过啊——那强良本就心里没有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嫁给他不会幸福——才让你告诉他真相的啊!”赤帝走过来,伸手想将河边的女子拉入怀里,她却挣扎着躲开了。 瑶姬转过头,视线重新落回波光粼粼的水面。闭上眼,两颊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热泪来,“可是……可是我都已经是强良的妻子了啊!”他们已经行过礼拜过堂了啊!她已为人妇了! 赤帝挨过来,掰过女子的身子朝向自己,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小瑶……你姐姐被天后设计流落人世之事你是清楚的!她在流浪人世,受的那些苦难……这都是那天家的错,都是他们的错啊!” “你口口声声为了姐姐……”瑶姬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痴笑着后退了几步,脚踝陷进了冰凉的天河水里,“当初为了拉拢那应龙又为什么要将姐姐搭上!你明知道姐姐不爱他的……却还要逼着她嫁给他!”她一步一步地后退,河水渐渐上升,漫到小腿。 河水冰凉,却凉不过眼前的人的那颗心——石头般的冰冷,任她怎样捂都捂不热! 她转过头突然朝着河水深处跑去——强大的阻力拦住了她的步子,她便面朝下地扑了下去。跪倒在水中,整个身子泡在了水里。 浑浊的河水挡住了视线,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感觉一双手扯住了她。 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她离开了那刺骨的冰冷……她想睁开眼,眼皮却沉重的很…… “强良!”千凝终于追了上来,一把扯住了强良的胳膊。他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又冷漠地甩开了她的手。 少女不死心地追了上去,一边嚷道:“我知道你想干嘛!但是你是天界的大将军啊,轮回之道隶属鬼族……你擅自前往黄泉是违犯天规的!还可能……会造成两族的误会引发争执!” 强良突然停下步子转过身——千凝本是紧追着他的,他这一停,她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他的身上。揉着被撞得生疼的头,她向后退了几步,却却听得头上传来他的声音,“我做这大将军不过是为了他——没了他,这大将军不做也罢!天族?鬼族?哼……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在我身边!” 转过身,他再次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一边又说道:“你们都容不得他,那我就杀一条路来容他!” 千凝听得愣在原地,涂山云延忍不住拍手叫好,“强良你是个男人!这次我站你这边!” “你瞎掺和什么!”千凝将自己头上的手挪到了涂山云延的头上——不过,是一下子拍上去的。这事事关多方,还是要从长计议才好。 “我觉得……我们没得选了……”楚连轩也凑近了,幽幽地说道,目光落在远处飞来的金色云团上——是这天界的金甲神兵! 来者不善,怕不是这天后已经知道了刚才的事了! 强良也注意到了远处的一团,渐渐停下了步子。身侧的手伸展开了五指,一股强大的灵力凝聚着形成团状,又瞬间伸展开来幻化成了一把青白色的长剑。 神兵为首的几个人都是这天界叫的上名字的将军——平日里见着,他们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可是他心里清楚,这都是人前美言,人后蜚语之辈! 他们心里——可都是巴不得把他踢下这大将军之位呢! 天后派了这几个人领兵……也是有意为之的吧! 这神兵再多,也不过是些虾兵蟹将,终不是他强良的对手!倒是这几个将军,虽然灵修都在他之下,但是真打起来……也着实难缠! 纵身飞起,他紧握着剑朝那金云冲去了,为首的几个人突然散开两边,放出一众的金兵来。所有人稳中有序,即刻便形成了一道天阵。 他只是简单的打眼一扫,便清楚了这天阵的强点和软肋。待他飞近了——一部分神兵便开始进攻。他却是躲闪着不理会,掠过众人飞到防守的部分——他只往那软肋处发力,几下便绞弄的这天阵乱了法道! 为首的几个人见状一起围了上来,他们也都清楚自己不是这强良的对手,便只是迂回着与他过几招——哪个也不愿做那出头鸟! 强良本想先防守,却被逼得反守为攻,率先将剑刺向了最近的一个——那人突然身子下压,一下子躲过了,待直起身来又见一道剑气飞来,兵戎相见,火光闪烁而过。 旁边的几个人见状,突然也一股脑的冲了上去。一瞬间,刀剑乱舞,寒光闪烁。 几个人仗着人多,攻势也猛烈,强良只得接二连三的躲闪。身侧突然劈来一剑,他伸出剑顶住了,面前却又飞来一剑,他侧身躲闪,借势一只手抓住了顶着的剑的主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上的剑一下子摆脱了他的束缚,瞬间收回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让我走……我不杀他!”这将军是南天门的副守,他与他也算是相熟的——这人胆小怕事,他以命相威胁……他不会不答应的! “强良,你觉得……用他的命威胁我们会有用吗?”对面的人讥笑道。 强良也是勾起了嘴角,不说话而是将手中的剑再次往回收了一点——这下,这剑刃是紧贴着手中的人的脖子了。 “你们……你们愣着干嘛!我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手里的人冲着对面的人嚷叫着,满脸恐惧,眼神中却还有一抹狡黠。 他突然抬手抓住了强良握着剑的手——手中突然用力——他是想掰断他的手腕的。强良冷笑,垂下的剑再次被抬起,手心里旋转方向突然插进了抓着的人的身体里。 他抽出剑,将被鲜血浸透了的人抛给了对面的几个人——几个人被这尸体一砸,瞬间愣住了,回过神时那强良已经飞出去了不少!他们打算追上去,抬手想要给身后的神兵发号命令,却有突然听得神兵之后传来了稚嫩的男声,“不用追了,让他去吧。” 闻声,几个人更是愕然。 离开九重天之界,强良一路朝着西荒之地去了。临近鬼族界限,他落身在往生之门前——奈何遗梦,冥河渡情,再上前一步,便是这轮回道的开始了。 (六十五)步步为营 凉风灌入衣襟,吹醒了假寐着的人。少年放下手里的鱼竿,慵懒地撑了个腰,又打着哈欠转过头看向了已经在他身边站了许久了的人。 “这个时间来钓鱼……能有收获吗?”天后打量着四下的黑暗,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夜早就深了,四下里沉寂的可怕,哪能见到鱼的影子呢! “哈哈!”少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指着身侧的鱼竿,冲着天后挑眉,“我这叫——愿者上钩。”又抬起一只手挨个点着四下的物件,“钓鱼嘛——鱼钩,鱼竿,鱼食,再加上我这个活人就够了!” 说罢,他又歪下头,斜着视线看着对面的人,仍旧是一副一副嬉笑神情,又说道:“都说,这东西越齐全越容易钓到鱼,我倒觉得——什么准备都比不得这鱼啊……自己愿意上来!” 天后轻笑,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转过身面向满目的河水,她打心底里佩服起眼前的这个少年来——强良这事上,若不是这少年提醒,她倒是差点真中了那赤帝的圈套了! 这赤帝想借九凤之事激化这强良与她的矛盾,以便直接清除了大将军这个阻碍——她便借他的计划把强良逼离了这九重天——废了这个已经难以为自己掌控了的大将军! 那赤帝应该还在为自己的奸计得逞而沾沾自喜吧!却不会想到——是她利用了他——而她的心里,早就已经有了新的计划了——一个可以永绝后患的计划! “此前我说的……天后是否可以给我个答案了?”少年觉察到鱼竿动了一下,很轻微的一下。紧接着,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天后的目光掠过水面,落在对面的阑珊灯火处——隐隐约约地可以见得一队夜间巡逻的人马沿着远处的宫墙往东边去了。她勾起嘴角,又转过头来看向少年,“你说的……我考虑过了。” 这少年也是精于算计——出手也是干净利落——倒是颇有那应龙的影子!他是块好料子——只是不知道……可不可以尽然地为她所用。 “我可以答应你——事成以后,许四海与你,但是……”她看着少年的目光,意味深长,“四海许你——但仍然是归属天界的!” “天后的胃口可是大着呢!”少年不禁莞尔,又说道:“我对四海的归属没有兴趣,我要的……不过是成为这四海之主罢了!” 天后亦是莞尔,心里却盘算不明白——这少年打的什么谱?要四海之主的尊位,却不管四海归属? 手中的鱼竿突然晃动了一下,又紧接着剧烈地摇动起来,水下冒出几颗气泡来,少年两只手抓着鱼竿,又得意地向旁边的人挑眉,“我说愿者上钩——看到了吧?这就上钩了!” 天后笑着摇头,四下突然白烟升起——烟气消散,她也已经消失在了少年的视线里。 红喜宫里。 千凝坐在姻缘树下发愣——她想不明白,这天后居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走了那强良? 刚才,涂山云延本来想追上去的,却被她一把拉扯住了——与强良天族身份不同,他们是青丘的人,来往这天界已经是失礼之举,若是再在没有可靠缘由的前提下贸然进入鬼族之地——恐怕是真的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了! 她仰起头,目光的担忧散进了云层里。这九重天是看不到月亮和星星的,但是天空中有点点灵力点缀着,倒也似那星星般好看了。夜空中央,七色的光芒流动着,交织着,映的这天外天像极了一张彩色的网。 她在树边坐下,视线里零零散散地落着枝叶和姻缘牌的影子——片片阴影中,有一小块金光在闪烁着。 一闪一烁,就如星星在眨眼。 她好奇地歪着头打量,那金光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似的,亮的更强了! 她觉得好奇,摸索着树干站起身来,轻轻一跃便朝着那金光飞去了。落身在树枝上,她一边用手采着树枝,一边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子——差不多了位置时便伸出手往枝叶间一捞,落进手心里的居然是一块姻缘牌! 她将牌子举到眼前,上面却没了半点金光的痕迹。更奇怪的是,这牌面上什么都没有!反面一道金光闪过,她立即反手过来,却见“纯狐女嫣”四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三姨娘的姻缘牌? 又翻过来打量——果然如涂山云延说的那般——一面是没有字的。 她不禁觉得奇怪,一边思虑,一边将木牌放在手中把玩着,指腹突然摸索到一道道浅浅的沟痕。“嗯?”指腹顺着沟痕滑了回去,来来回回几遭——摸到的这一面明显是较另一面粗糙的多的! 她再次将姻缘牌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竟真的看出了点端倪——她摸到的是这姻缘牌的空白面,不过……这面不像是没字……而是……上面的字似乎是被抹掉了! 这抹掉的痕迹很轻,若不是仔细打量很难察觉到的!那天云延摘得这牌子只是打量了一眼便被红喜神夺了回去——他没有好好看,所以只是看到一面空白而没有更加细致深入的觉察。 她低下头,目光也垂了下来——为什么这上面的字会被人抹掉了呢?又是……被谁抹掉的呢? 再次伸手,将手中的木牌挂了回去,一瞬间,眼角却又瞟见与这木牌并排挂着的一只。她愣住了,看着那木牌因为树枝的颤抖不停的翻转着——上面的名字……是“楚连轩”! 目光四下扫视,确定周遭无人了她才挪动着手去摘——木牌落在手心里冰冰凉凉的,她好奇地翻过面,却又怔住了——怎么……又是没字的? 基于三姨娘那张牌的猫腻,她赶紧打手仔细地摸索着,摸过好几遍才确信——这张牌的空白面与人为无关! 楚连轩……没有有缘人?还是因为武罗给他们三个人绑了姻缘线? “喂!树上的人干嘛呢!”楼下传来严厉的男声,她被吓了一跳,忙低头去看,却见仰头站着的涂山云延——他看着她,笑的不怀好意。 “你吓死我了!”少女抱怨道,便想将手里的姻缘牌挂回去。贴着树干,伸展着身子,挂在手指的线刚碰到枝干,脚下突然一滑,只听一声惊叫——划过脸庞的便只剩下树叶了! “喂喂喂!”涂山云延忙不迭地飞身而起,一下子将少女抱进了怀里。平稳地落地,他又笑着抱怨道:“我发现这九重天的东西是挺合你胃口的呢!果然重了!” “哪有!”少女一记粉拳垂在他的胸口,挣扎着便要下来。涂山云延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抱着她突然迈开步子朝一边自己的屋里走了去。 千凝只当是他又想干什么“坏事”了,便挣扎的更起劲了,“云延,你放我下来!快点!我要生气了……” 涂山云延一边躲避着少女的拳头,一边尽力地撑着不让怀里的人摔地上去——刚才说她胖是开玩笑,这会子他倒是真的觉得累了!一把撞开门,他抱着她进了门,又一个后踢把门关上了。 “你又想干嘛!”千凝警觉地盯着少年。 “你猜。”涂山云延故意卖起关子来,嘴上回应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走到床边,他突然抱着少女往床上摔了去。 “涂山云延!”千凝被身上的人压的喘不过气来,不禁嫌弃地嚷道:“你还好意思说我胖!你都快成猪了!” “我?你说我吗?”少年一脸不可置信,抬手指着自己问道。抿着嘴,又摇摇头,“千凝,三姨娘说了——小孩子是不可以撒谎的!” “小孩子?说的好像你比我大了多少似的!”千凝嘟起嘴,显然对少年的话非常不满。 “我可是已经行过成狐之礼了的!”说着,他突然抬手撩拨开了额前的发丝,露出那只有些调皮的狐狸来,“你看你看!” “呵呵……”少女不以为然,两只手抵在胸前,推着少年便想坐起身来。少年却偏偏不让,全身的力气凝聚在上身上,一下子将身下的少女钳制的死死的。 “涂山云延!你到底要干嘛!”她现在一点陪他闹的心思都没有!九凤强良的事,刚才那两个姻缘牌的事……她可是烦着呢! “算了,我不跟你闹了!”涂山云延坐起身来,千凝便跟着他坐了起来。他转过头看向她,抬手粗鲁的揉了把她的头,“我知道你心烦——给你看点东西!”说罢,他突然拉着她跳下床去,匆忙几步到了一扇门帘前——隐约见得里面闪烁着点点的光。 涂山云延抛了个媚眼过来,带着她一掀帘子进去了——视线里铺开的是一盏盏孔明灯!这些灯盏里火光摇曳,灯身都由一条线钳制着以免他们飞的太高。 “这是……” “嗯哼。”少年神气的拉过旁边的一个来,抱在怀里给少女看上边写的字——那熟悉的字迹……是她写的! 这些灯……是他们在东极时放飞的那些! (六十六)孔明希冀 “这些孔明灯……”千凝说着抬手轻抚过面前的一个,又迈开步子,缓步在灯火间穿梭。“你从哪弄来的?”她不禁好奇。 “这个嘛……”涂山云延笑着,走近了少女,抬手轻点在自己的唇间,又神秘兮兮地说道:“秘密!” “秘密?”千凝知道他嘴里是藏不住话的!不过……若是求着他说了,他肯定会摆架子不说——对付他啊,只得是“顺着”才行!她便故意装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来,“那我不问了。” “喂喂喂!你这样……我台词都没法说了!”对面的人果然急了委屈地扁着嘴,拉起少女的手撒娇似地摇晃着,“千凝——你问我一下嘛!” “是你自己说的这是秘密哎!”她不满地努努嘴,提醒道。 “好吧——这不是秘密!”少年立即改了口。 见他这番模样,她不禁莞尔——明明他是年长于她的,却偏偏在有些时候比她更像个孩子! “那你说说,这些孔明灯从哪搞来的?”少女两手环抱在胸前,挑眉看着对面的人。 少年像是一个做了好事等着发糖的孩子,“这些……都是我从这天界的仙婢们那里求来的!” 此前他偶然在旁边的宫里见过这些孔明灯中的一盏——一问才得知,原来这孔明灯寄托的念想是会升入这九重之天的,它们散入各家神君仙子处,再由相关的神仙进行处理! 他四下打听,好不容易才凑齐了这所有的灯盏!他觉得自己这样是有心了的——她该夸夸他的啊! “天界的仙婢……们!”少女嘟起嘴,故意在最后一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沾花惹草,处处风流,他这倒真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 “仙婢……们——怎么了?”涂山云延俯身凑到少女眼前,盯着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意味深长地问道。说着,又四下里使劲嗅闻着,“我怎么闻到……一股醋味了?” “哪有醋味!”千凝被他说的脸红了,一把推开少年的脸,匆忙地转过身随手拉过最近的一盏看着——本是心不在焉地一打眼,目光却一下子被上面清秀的字眼吸引住了。 这是…… “怎么了?”涂山云延好奇地凑了过来,一只手搭在孔明灯上,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只见两行清秀的小字——“嘘,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喜欢折丹,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了。” 千凝的指尖抚过那两行小字,情不自禁地勾起嘴角来——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武罗写的。 放手的瞬间孔明灯飞了出去,她又打手拉过另一盏来,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抱着。这一盏上的字明显比较张扬——鸿乙满纸实不为过!虽然不美观但是看的出写的用力认真,笔墨也因此粗大不少——“我希望,折丹会爱上武罗。” 简短只有一句话,这是……思士的那盏吧!她想起他为武罗舍命的事,心头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动来。 她也不禁好奇,折丹写的……会是什么?是与她有关的事吗?视线四下搜寻,突然间又瞟见一盏特别的。抬手拉了过来,她才看清楚了,上边一个字都没有——全是画!而且画的简单抽象! 画中有三个小人在奔跑着——两个在前边像是手拉着手,一个在后边追赶着。画面的背景是简单几笔勾勒出的门和墙的形状——她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记忆里翻滚了几下,她突然想起那日在青丘他们因为“男宠”的传言互怼的场景。 那时那景,可不就是眼前的这幅画了! “云延……”她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少年,他看见他也是看的认真,“这是……连轩画的……” 涂山云延微笑着,抬手按在少女的头上,突然又转换为严肃脸了,“千凝,我想问你个问题——你也如实的回答我好吗?” “嗯?”她被他这突然转变的严肃搞得满头雾水,浑身不自在了。 “你……”涂山云延说得几分犹豫,“你喜欢楚连轩吗?” 千凝转回视线,盯着面前的孔明灯发愣,沉默了许久又摇摇头说道:“作为朋友,我自然是喜欢他的,可是其他的……”男女之情,她对他是断然没有的!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分得这么清楚——对于涂山云延……她就是讲不明白的。可是对于楚连轩……她就是分的比对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可是……你处处在意他啊!”少年也有些不懂了——他看的出,她是在乎他的!而且,那种在乎……要比单纯的友情重的多! “云延……我……我只是很愧疚。”她总觉得内疚于他,所以也总是不自觉的去对他好! “因为楚连轩奶奶的事吗?”他试探着问道。 少女点了头,却又摇摇头,“楚奶奶的事……我确实觉得难过,也觉得愧疚,可是……我总是觉得……我还有其他的事愧疚于他!”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事,但是直觉告诉她——那是一段很沉重的伤痛。 “千凝,我不太明白……”涂山云延听得云里雾里。其他的事……青丘以后的所有的事不都是他们一起经历的吗?哪还有什么其他的造成愧疚的事呢? “对了!”她突然想起刚才发现的姻缘牌的事来了。转过头看向涂山云延,她又说道:“我刚才也看到三姨娘的姻缘牌了!真的是一面空白的!” 涂山云延轻笑,“当然了——我还能是骗你的嘛!” 少女笑笑,她倒没有这个意思!“而且,我发现……那姻缘牌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空白的?” “什么……意思?”他好像有点没听明白。 “那姻缘牌的空白面有划痕,而且整个牌面粗糙,像是被打磨过的——我怀疑上边先前是有字的,但是后来被人抹去了!” “被人……抹去了?”涂山云延显然也听的意外——三姨娘的这姻缘牌……是被别人篡改过的?“谁会这么做呢?难道是那红喜神?” 千凝摇摇头,不置可否。说不准是谁做的——红喜神,武罗,再或者其他人都是有可能的!只是,这样做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千凝,你觉得……谁会有理由这样做?”涂山云延想到了什么似地轻声问道。 “有理由这样做……”千凝若有所思,脑海里思索了半天,给出了她的几个答案,“北海龙族……”当初三姨娘是与这北海小公子定了亲的!后来那小公子惨死于迎亲路上,不排除北海怀恨在心借此报复! 而且,四海虽然归属青丘,但是龙族却也都是隶属天族的人,他们也是有得这九重天的自由出入权的!——完全可以趁机动手修改这姻缘牌! 可是,这一推论也有解释不通的地方——若是北海想报复,只是修改了这姻缘牌未免太便宜了! 他们也看的出,三姨娘带他们长大,除了接近三千岁还没嫁出去外,并没有受得这姻缘牌之事影响多少。 这个修改姻缘牌的人,应该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别的什么! 这九重天里,姻缘神虽然掌管姻缘,但是是他做的的可能性也不大——一来,他不会随便修改既定姻缘;二来,三姨娘与这九重天也并没有什么大的瓜葛,他们没有理由对她动手! 魔族虽然与他们处处作对,但是……魔族的人身上都有魔气存在——他们是很难进入这九重天的!修改这姻缘牌更难!况且他们也没有动手的理由! 排除了龙族,排除了天族,排除了魔族……青丘……总不会是他们青丘所为吧! 当然不可能!她在心底叫嚣。看着涂山云延一双清亮的眸子,她也突然醒悟了什么似的。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去,她低声自语:“青丘……母后……” (六十七)九重欲别 黑气在指尖游走,缓慢地又凝聚成了两条小蛟龙——虽是蛟龙的模样,却如蛇一般屈曲盘旋地游动着。 应龙坐在树梢上,抬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夜色撩人,晚间的风撩拨心弦,也撩动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事。 远处的枝叶一动,手上的两只小家伙立刻警觉地转过头看向远处的黑暗。倏然间又恐惧似地溜进面前的衣袖里去了。 应龙上身贴靠着树干,看着那远处的黑暗,露出一抹同样慵懒的笑意来。他不停地撩拨着垂落在空气中的腿,一只手搭在另一条蜷起的腿上。 远处的黑暗中发出一阵与草木摩擦的窸窣声,紧接着传来的是蛇吐着芯子的声音。声音这在沉寂的夜色中放大数倍,声响越来越大,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了!紧接着,蛇头,蛇身,蛇尾,一点点地,都移出了黑暗——蛇身巨大,在地上拖出一道很深的痕迹。分叉的尾巴在空气中胡乱地甩动着,每一根钩刺都闪烁着尖锐的光芒。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巨蛇身后传来冰冷的男声——银灵子打黑暗里走了出来,掠过巨蛇径直走到了蛇头前,一双眼紧盯着树上的人。 “玩什么把戏?”应龙轻笑,“在你银灵子的眼皮子底下……我能玩什么把戏?” “是吗?”银灵子也轻笑,突然向树边跑出几步又一下子跃起,手中灵光一闪,一道剑气便向树上的人飞了去。 银龙看到那灵光也一跃而起,飞离树干的瞬间——那剑气便将树身劈成了两半!转过头,一只脚踩在旁边的树枝上,又一道剑气紧接着跟来了——他只得再次跃起躲闪。飞向再远处的树木却没有停留,而是脚下一蹬朝着挥剑的人飞了去。 他的手中也瞬间多了把剑,冲上去的瞬间与银灵子的剑撞在了一起——两把剑间瞬间擦出火花来。剑身撞击的力量推动两个人又一下子飞开了,都是落身地面又极速冲了过来再次兵戎相见。 两个人近在咫尺,两双眼里都是寒光凛凛。银灵子勾起嘴角,突然低声说道:“你要我找的人……我找到了。” “什么?”应龙意外,手中的力道突然一松。银灵子立刻发力,剑身用力推开了他手里的剑,旋身一道剑气向连连后退着的人飞去——应龙来不及喘息,翻转身体的瞬间,剑气擦过他的身体飞向了其后的一棵老树。 平稳的落下身,他半跪在地上。单手撑在面前,他抬起头看向已经站直了身子的人——银灵子已经收了剑,两只手背在身后,意味深长地目光落在地上的人的身上。 “你……真的找到她了?”应龙语气焦灼地问道。 “嗯。”银灵子点点头,却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她在哪?”应龙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近了对面的人。 “应龙,你入我魔族已千余年——还记得自己当初是因为什么入魔的吗?”银灵子却没有直接回复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旁边走出了几步。 “我当然记得——如何?”他不知道这银灵子又是要弄哪样! “那你就该记得魔尊说的——天,魔,两道!”他转过身来看向他,“你既然入了魔道,就该跟那天家划清界限。”倏然间,他又移动到他的身边,俯身贴在他的耳际,又轻语道:“我不管你有什么计划,背叛魔族的人……我一个都不会留。” “你在威胁我吗?”应龙轻笑,侧脸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四目相对竟也撞出火花来了,“左将军为了这魔族的事可是尽心尽力的呢!不过……”他笑着,又贴近了他一点,也是轻声耳语,“你是魔尊的看门口——我可不是!” 银灵子脸上倒是没有半分愠色,他离开了他,退让到一边,突然转过身朝黑暗中走去了。 “喂?你还没告诉我她在哪呢!”应龙喊叫着追赶了几步。前边的人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渐渐地隐进黑暗中去了,——待整个人完全陷进黑暗中去了,才又有他的声音流了出来,“她在九阴山。” “九阴……九阴山……”应龙愣住了,看向眼前令人窒息的黑暗,又低声自语。 …… “咚咚咚”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楚连轩走到门边打开了门,看到的是千凝和她举起的小拳头,“千凝?”他叫道。 “连轩?”千凝也有些意外——他怎么在红喜神这里? “楚连轩?”涂山云延闻声,也从门边探出个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两只手还贴在门上的少年。目光掠过少年落在里面的老者身上眼里不禁多了抹狐疑——这两个人怎么搞到一起了? “呦?你们两个娃娃……这是又来找我打听事了吧?”红喜神也看到了他们,便捋着胡子走了过来,“不过,这九凤和强良的事啊……我是真的不知道了!”他只当他们是又来打听这事了! “不不不!我们不是来问这事的!”千凝摆着两只手说道,被楚连轩两只手挡着没法进门,便一弯腰从少年的手臂底下进去了,“不过……我们确实是有事想问您的。” “哦?什么事?”除了这九凤强良之事,他倒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可问他的了! “我想问的是……我三姨娘——也就是纯狐女嫣的姻缘牌的事!”她的话一出口,对面的人脸上的表情立即沉淀下来了——她敏感地觉察到,对于这事,这红喜神肯定是知道什么的! “您……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她试探性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红喜神拒绝的爽快,说完便要往门外走。门口的涂山云延见状立刻拦走过来拦住了老者,“你这老头肯定知道!” “我不知道!不知道!”红喜神坚决地摇摇头,说完抬步还是想要走!少年却阻挡着,不依不饶,“这事你肯定是知道的!” 红喜神两只手揣在袖子里,转过身,目光落在千凝身上,紧接着又飞回了涂山云延的身上,叹了口气又说道:“纯狐女嫣的这姻缘,你们问我没用。这事……武罗最清楚了,你们要问就去问她吧!” “武罗?”千凝愕然,这里面还有她的事? 红喜神将目光在三个人身上溜达一圈,又说道:“你们在这九重天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也该回去了。”他本来是想促成这天界和青丘的姻缘的,这会儿看到这三个人的姻缘线这样的牢靠,他也不想在多做什么无用之功了。 而且,他看得出少女对这强良九凤之事是十分上心的!眼下,瑶姬仙子自杀未遂之事引得赤帝暴怒——他已经向天帝天后多次进言,希望可以捉拿这强良——天帝也已经下令要求各方配合捉拿他俩。 这时候再留着他们三个在这……恐怕会惹出什么事端来——毕竟人是他带来,出了事他也是难逃其责的! “那……您能派青鸾鸟送我们回东极吗?”千凝知道他心中的担忧,便顺从地问道。 红喜神见少女应允了,立刻激动地点点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青丘东极——你们回哪都可以!” 东极的天一日暖和过一日了,水漾花开,景美,人也美。东风等闲未识面,却待佳郎入配时,一句倒成了当下的代名词!武罗难得有长空留在这司幽国宫里,本是这花园光景赏心悦目,却愣是被身边整日地缠着她不放的这司幽国的大巫师搞得处处不耐烦了! “喂喂喂!你烦不烦啊!” “不烦不烦!” “我烦——麻烦您走远一点可以吗?” “说麻烦就见外了!” “那你走远点可以吗?”武罗一脸不耐烦,垂下手里的伞便将伞尖指向了对面的人。思士被她搞得倒退几步,却还是不死心地回道:“不可以啊!” (六十八)诡野狼群 天帝已经下了令抓捕强良,南天门守虚,天后便趁机进言——推荐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君暂代理南天门守卫一职,而天规之事则暂由她来执掌。天帝没有异议,便答应这样安排了。 天后亲自挑选安排的这人,名唤夙亦宸,是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少年郎,据说曾担任过天家亲军的小领班。没什么名气却得了天后这样的器重——这样的出身,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那强良身上! 他人虽然不出名,但是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说,这少年做事是一丝不苟,带兵是有勇有谋!他的身上。既有第一任大将军应龙的圆滑,又有第二任大将军强良的务实——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了! 传言四气,纷纷都是猜测——这突然调任的少年郎其实是这天后一手培养的——不出所料,便是下一任大将军的人选了! 所以,这天后刚赐了府邸,他这新宫里便已是人庭若市——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端倪,便都想先来示个好。来来往往,拜访的人门槛都快踏破了——这少年郎倒是一点都不摆架子的,对于到了的仙子仙君处处招待的热情得体————他们离开时,居然没有一个能挑出个不字来的! 青鸾鸟拍打着双翅,渐渐远离了南天之门。背靠天柱的金甲神兵一众往后退去了,最终在视线里缩成了一个个小点。云雾挡住了视线,千凝才转回头来。 他们今个儿离开,居然没见到这传言中的南天门新臣!涂山云延不禁觉得索然寡味,目光仍旧盯着远处的一片,“我还想见见这南天门的新守卫呢!” “有缘无分。”楚连轩应道,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强良一出事,这天后就立刻提出了下家——显然是早就有计划了的。她的城府……可是深着呢!”千凝倒是有些担忧,这天后这样的心思若是哪天对付起他们青丘来…… “她的城府深——我也没见得那红喜神的浅多少!”涂山云延翻翻白眼——这天界可是没有一盏是省油的灯呢!他抬起手有些夸张地模仿那红喜神捋胡子的样子,惹得旁边的两个人不禁莞尔。 “你这模仿太丑了!”楚连轩忍不住吐槽。 “你居然说我丑!”涂山云延一拳飞了过来,却被楚连轩迅捷地接住了——他忍不住惊叹,天界几日,他这反应速度提升的也太快了吧!看着少年,他又突然想起昨晚他跟千凝去找红喜神时的场景来,便好奇地问道:“昨晚……你很红喜神聊什么了?” 千凝两只手在四下的云彩里穿梭着,闻声,也只支棱起耳朵来了。 楚连轩移开目光,有些尴尬地笑笑,“其实……也没什么事了——就是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涂山云延狐疑地问道,一边凑过脸来,贴近了楚连轩。 楚连轩推开了贴到了眼前的少年,又笑着强调道:“真的是随便聊聊。”说着,耳际却又响起昨晚他与那红喜神的对话来…… “你很喜欢那个娃娃吧?” “嗯。” “你确定那是喜欢?” “嗯?” “也许只是一种吸引力,吸引着你靠向她——你可以喜欢她,但是她不会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 他转过头看向背对着他们的少女,她手中的动作慢了不少——证明她其实是在留意着他们两个的对话的。 涂山云延看向对面的人,他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那样热切,又那样难以言喻的苦涩。 “神君!”“神君!”天柱旁的金甲神兵恭敬地问候道。少年步伐矫健,点头回应了便朝天门内去了,一步已然埋进了天门,他又转过头来看向了远处的茫茫云海——若隐若现,还能见到那青鸾鸟以及它后背上的三个年轻人的影子。他突然又转回头,风一般地朝九天神宫去了。 青鸾鸟飞了许久,视线里的景物却还是没有半分熟悉感。三个人不由得心生诧异——按理说他们应该到了东极之地了……怎么视线里到处是陌生呢! 下边的土地赤裸着,铺就了一层红色的沙土。石块或分散着,或堆叠着,缝隙里偶尔插出泛黄了的小草,几棵树在野间点缀着,枯树枝上挂着一两片已经发黑风干了的叶子。 风吹过,惊起满天黄沙——沙子扬起,露出几块白色的骨头来。他们只是打眼一瞟,也无法判断这遗骸到底是来自人还是其他的什么动物。 “这是……什么地方?”楚连轩掰着鸟身,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却见远处几只目光凶狠的野狼——桀骜不驯的目光,紧盯着他们。 青鸾鸟放慢了速度,一双眼也是在四下打量——它好像也在好奇。放慢速度的同时,它也放低了身子,开始贴着地面飞行。 “这是什么地方?”千凝自语般地问道。打眼四周,渐渐环绕起大大小小的山丘来。 青鸾鸟盘旋了几圈,终于在一块相对平坦的空地上落下了。 涂山云延摇摇头,忍不住抬手拍拍身下的坐骑,“喂?你把我们带哪来了?”青鸾鸟自是不会说话的,他便又抬起视线准备好好打量一番四周——刚抬起目光便与不远处的野狼群撞在了一起。 为首的头狼盯着他们,突然走出了几步。“啊呜——”一声仰天长啸,四周的小丘上纷纷冒出一排排的小脑袋来——全都是狼! “妈呀!”楚连轩失声尖叫——他们这是掉狼窝里去了嘛! “啊呜——”又是一声狼鸣,听起来更像是这狼王在发号施令!果不其然,四周的小狼突然四散开来,一下子又都冲下了山丘,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三个人立刻摆出了作战姿势,背靠着背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狼群也在试探,它们也不敢贸然前进。 僵持一会儿,狼群突然失去了耐心似的,一个个地转过头向自己隶属的土丘走去了。一只小狼崽子突然从大狼队伍里跑了出来,四只小脚轻巧地点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奶声奶气的哼唧声。 小狼跑向千凝,千凝便蹲下身来唤它。小狼跑到跟前,一下子跳进了她的怀里。“哎?云延连轩你们快看啊——好可爱啊!” “呦?”涂山云延本来手里握着剑,这会子突然抬起剑轻轻地拍在了小狼的脑袋上。一瞬间,他只觉四周凉气飞升。 他转过头,四下打量,不禁失声惊叫,“啊——千凝!” 少女闻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再次逼近的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