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有茨》 第一章 自命不凡 母亲生我的时候经历了难产,她的内心在死亡的边缘久久不能平复。许多天后,她跟我父亲说人生最苦是别离,因为我在家里排行第三,于是给我取名三离。 我的出生并没有给家里带来太大的喜悦,我只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就这样,来到了世上。 在一个夏天,一个午夜,在一个产房,伴随着母亲的焦虑,呐喊,挣扎和一度昏迷。 我们家里的环境是在我上学之后才好起来的,我母亲常说小时候我跟着哥哥姐姐在乡下玩泥巴,挖番薯,甚至被公鸡追着满山地跑。但是这些记忆我是没有的,几乎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能记得的事,几乎都是上学之后,而且每一件都是在别人的赞扬声中扎根的。例如,我小学的语文成绩永远都是满分的,我一年级就自学了方程式,等到四年级老师教我方程式的时候都惊呼这孩子的逻辑思维怎么这么强。三年级就去市里参加了书法比赛,我带去的草书还一致被认为是家里的家长代写的,于是教育局局长带着墨水和纸看着我当场表演,对我的字赞口不绝。他们说我有着异常的天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父亲在我们识字开始,就给我们疯狂买字帖练字。哥哥学的是宋体,我学的是隶书。一到周末,我们的活动就是在家里练书法,模仿着父亲的笔迹。老实说,那时候父亲的草书,我能看懂的字并不多,但还是一字不漏的模仿了下来。 在听到了这么多的赞扬声之后,我的虚荣心也得到了强烈的满足。我有点相信他们,我这么特别,这么优秀,或者我就是天命不凡的。 父亲似乎看透了这点,他生怕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于是他常跟我说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骄傲的苗子刚燃起了火,便被父亲用那些惨痛的历史故事浇灭了。 我努力克制着,我怕的不是骄傲,我怕我真的失败了,就变得平凡了。 我的童年,都在学习。于是,我人生第一次发现了对手。 明哥,从小的电脑天才,经典的宅男,住在我家隔壁,课余的时间总是在玩游戏,但考试成绩从来都不低。缺点是他有天生的腿部畸形,走起路来就像鸭子一样一拐一拐的,无论去到哪里,都能变成焦点,并且引来别人同情,好奇,甚至鄙夷的眼光。 啊徐,小学校长的儿子,是唯一一个能和我一起参加全国数学竞赛并且获得名次的人。每到考试前,他的口头禅都是:“糟糕,昨天根本没复习。”等结果出来,他总是能拿到一个很好的成绩。他有个奇怪的爱好,就是撩女孩子。在我完全不懂男女之事的情况下,他已经撩遍我身边的所有女孩。 枝子,我爸下属的女儿,性格文静,不爱说话,特别爱看书,专研古籍。她在人群中并不怎么出众,但是在排名上却是永远的名列前茅。她没有缺点,如果一定要在她身上找到优越感,大概就是我的家庭条件比她家好一点吧。 他们三个人,是我从小暗自较劲的对象,似乎有个声音再说,如果连他们三个你都干不赢,你还是个屁的天命不凡。 他们是我的同学,但同时也是好朋友。年少时的攀比,总是单纯善良,并且希望彼此安好的。 我努力学习,只是为了成为万中无一的那个人,去证明我的天命不凡。 整个小学,我都在不停地练字,不停地做数学题,这时候,有个亲戚问我:“三离啊,你长大了想做什么呀?” 这个问题,是那么的刺耳。我长大了想做什么?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趴在书桌上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答案,于是我走上了楼顶,爬上围墙,俯视着街上的一切,快速穿梭的汽车,悠哉缓慢的行人,一望无际的远方。 我来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我人生第一次觉得好迷茫,我知道那一刻,只要我纵身一跃,就可以结束此生。但我为什么要那么忽然地结束我的一生,我甚至都还没证明我的不凡。 思考片刻之后,我便决定就算不知道长大后要做什么,就看看眼前的自己要做什么吧。眼前的我,只是需要考上一个好初中,这对于当时的我,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于是,我告别了小学,我们四个上了同一所初中。 初中跟小学不太一样,同年级的人也忽然多了许多,但我们都很争气,我们四个依然是那么的出众。 明哥对游戏的迷恋越来越强,有时候为了游戏还瞒着他父母去网吧里通宵,一熬一个晚上,带着两个黑眼圈在教室里睡觉,但考试成绩也是依旧的好。 阿徐,脱离了他父亲的监管,在学校玩起了早恋,写情书,是他最拿手的一件事情。他们班的班花如诗便是他的初恋对象。常说早恋影响学习,做为学霸的啊徐却没有被此影响丝毫。考试前有人问他复习得怎样,他说:“糟糕,忘记复习了。”结果出来,还是照样的高分。 枝子看的书就更广泛了,她还对韩剧狂热了起来,像《大长今》,《浪漫花园》这种韩剧她几乎都可以对剧情倒背如流。事实上,因为韩剧的流行,我们每个女生都在看,而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当年我看的韩剧,只是憧憬着他们美好的剧情,而枝子看韩剧,只是为了学韩语。 在初中的得到表扬也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尤其是班主任跟我爸是老乡的情况下。因为我成绩很好,所以作为一个好学生,我备受老师们的宠爱。我报名参加歌唱比赛,因为我只是想试一试,但我破天荒地得到了名额,还成了班里合唱团的指挥,最后代表着班里参加了全校歌唱比赛。然而,情况并没有跟班主任希望的那么理想,我落选了,甚至在表演时,我还怯场了。 我本来就没有这种歌唱天赋,所以失败的我并没有太多遗憾。我甚至觉得,唱歌这种不需要智慧的东西,我只是随便玩玩就好,智慧予我,肯定是用来造福社会的。 于是,初中的三年,我跟所有同学一样,听歌,交朋友,看韩剧。这三年里,唯一一件需要耗费心力的事情,莫过于初三那年,全国的作文竞赛,我们学校只有两个名额,这便再次变成了我们四个人的竞争。 第二章 再次 这两个名额似乎是证明着我们初中三年活得最好的印记,我想要,明哥想要,啊徐想要,枝子也想要。 明哥说他最近只惦记着玩游戏,成绩下滑了,这个名额怕是争取不到了。 啊徐说只是一个比赛名额,拿到了也不代表什么,而且他擅长的是理科,得不到是正常的。 枝子拼命看书,她通晓古今名著,熟读四书五经,一个作文比赛的名额,对于她来说似乎是易如反掌的。 我特别想要,我跟他们说要是我去比赛,肯定能拿到好的名次,并且文章说不定还能被出版。 经过三轮的比赛,学校终于确定了去参赛的名额。班主任面带微笑地看着我,我胸有成竹的看着他,果不其然,我就在第一个名字上,第二个入选者是啊徐。 枝子是很失望的,都说天道酬勤,那一年在她那里好像缺点什么。 明哥有点看淡了,他跟我说:“三离,你想做的事情总是能做到,真好。” 啊徐装作很惊讶地说没想到是他自己,但我们心知肚明,他一点都不惊讶。 一个月后,我们的比赛结果出来了,阿徐拿了全国一等奖,我只得了个三等奖。 啊徐笑嘻嘻地说,这情书写多了还是有帮助的,三离,你的大脑有点dry了,需要个男生帮你滋润一下。 我沉默不语,心里暗自发奋地安慰自己,一次的失败不能证明什么,我还是最强的,一定是。 中考前的一个月,大家都变得严肃起来,就算是平时班里排名最后的同学,似乎都立着必死的决心,准备来一次奋力的搏战。 明哥再也不去网吧了,收了心,没日没夜地做中考模拟题。 啊徐吊儿郎当地劝着他身边那些努力学习的人,他说,物极必反,学习要劳逸结合,多点出去谈恋爱。所以,他带着他的初恋小女友,一到周末,就去外面逛街,买吃的,看电影。一个月的复习,对于他来说,似乎是多余的。 枝子的韩剧也不看了,上次落选的事情对她的打击似乎有点大。她耿耿于怀着,甚至更不爱说话了。她每天都在教室学习,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时间,她都在教室。 我也很拼命,为了有更多的时间读书,我甚至缩短了我的吃饭时间。母亲看到狼吞虎咽的我,一度地责怪我没有女孩子家该有的样子。与其同时,我并没有放弃我运动的时间,那时候的自己,对运动后带来的满足感,是真心的享受。所以我每天都坚持跑三圈学校的操场,风雨不改。 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是九年义务教育里的终极目标,是我们一开始学习就被赋予的目的地。 高中是全日制的寄宿模式,是我一直向往的,那时候的我,一直想离开家,想离开父母的监管。所以,既然是这样,我肯定也是要读个理想的高中的,并不是为了单纯为了证明我的不凡。 然而,事与愿违,我们四个人之中有一个人落榜了。 第三章 初分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我衷心地希望他们三个人可以是我人生永远的对手。然而,明哥第一个离开了我幻想的竞争世界。但明哥对于自己的落选并没有表现太大的失落,也许是游戏麻痹了他,也许是他觉得排名第一跟第二的高中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结果都只是为了考上好的大学。 就这样,我们读高中了。 高中的人数又比初中时多了许多,就连同学的语言都变得复杂起来,来自不同地区,讲着各自的方言。这里开始像一个小社会,一个只有着十几岁的人的社会。 寄宿环境一开始是新奇的,自己叠被子,自己洗衣服。那些在家里自己从来都不干的事情,现在都要自己做了,结果做起来的时候,我却开始想家了。 于是,上高中的第一个月我就瘦了四斤。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存能力约为零,就连第一次洗衣服都是我同桌莲心教的。莲心的个头比较矮,加上体型瘦弱,看起来就是小巧玲珑的样子。但因为是家里的长女,从小就肩负着照顾着弟弟妹妹的责任,于是她的心里成熟度远远比她的外表看起来的高。 莲心教我洗衣服,教我铺床,教我打热水,教会了我好多生活的常识。她跟我说,读书,是因为它能改变她的命运。那时候的我,还不太理解这句话。 懵懵懂懂的过了半个学期,第一次期中考的成绩出来了,我竟然拿了全班第二十名。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遍遍地翻看着老师发回来的试卷,企图找出老师误改的地方,结果当然只是我的痴心妄想。我开始质疑,我的天命不凡,难道只是自命不凡吗? 或者是吧,舍友松玲的英语写得跟书本的一模一样,可她不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同学吗?啊森的穿花蝴蝶步出神入化不也只是一名普通的体育生吗?啊山模仿的迈克尔杰克逊难分真假,也只是个普通的艺术生啊! 我开始思考着我是谁这个问题,但同时我更融进了这个没有父母监管的社会。我学会了踢足球,我爱上了看电影,我收到了好多情书,在那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班别,不同年级的人跟我告白。我的书桌上总是莫名其妙就多了卡片,早餐或者礼物。 我把早餐都给了莲心,我把礼物都扔进了垃圾桶。父母的教诲时刻影响着我,我深深地认同一个成功的人是不可能在学知识的同时又谈恋爱的。我不可能早恋,我更不能动凡心。我表面克制着,但我内心却是渴望,为了不掉入这俗套里面,我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渴望长大,因为我知道,长大了我就能谈恋爱了。 大熊笑话我说,那些写情书给我的男孩子都只是喜欢我可爱的外表,要是他们知道我彪悍的性格,早就走得远远的了。大熊是我同班同学,无论老师换了几次座位,他依旧坐在我后边。他总是上课睡觉,晚上翻墙逃出学校,抽烟喝酒,终日跟外面的小混混在一起。难得见他几次,是因为他母亲来学校查岗,于是不得以就回了学校。按照他自己说的,如果他不听他母亲的话,他母亲就会断了一切的零用钱。他对班里的其他同学都很凶,甚至都不和他们说话,唯独对着我,他还能调侃两句。 我不搭理大熊,因为我觉得我是好看的,但人总不会那么肤浅的就喜欢一个人,一定是我身上的不凡在吸引着他们。而且,我也不是只收到情书,明哥每周也会给我寄信,告诉我他的生活。 明哥越来越不爱学习了,他说数理化越来越没趣,社会变化的脚步那么快,他更喜欢科技的东西。我有点失望,我希望他振作起来,不要就这样被平凡同化。可是我又说不出口,因为我的自制力越来越差,读书再也不是我唯一喜欢的事情。我还有什么资格劝他? 似乎在努力读书这条路上,啊徐是最坚定的,第一次期中考,他考了全年级第四,我们是市里最好的高中,一个年级一千二百三十六个人,他排了第四,就意味着,只要能保持这个水平,清华北大根本都不是问题。我们问他究竟是怎么学的,他摇摇头,说他就这么随便学学,根本没下苦工的,大多数时间他还要跟他的小女朋友维系感情。我们终究只能把原因归咎于他有一个做校长的父亲。那时候的我,开始有点羡慕他了,原来他真的可以做到一边玩一边读书,大概是因为他才是所谓的天选之子吧。 相比啊徐,枝子还是没有那么幸运,我在年级的前百名单上找到了她的名次,第三十九名,意味着她的名次可能是在班里排第三或者第四。但我知道她是不满足的,好几次我从操场大汗淋漓的回来遇上要去图书馆自习的她,她只是寒暄几句,又冲忙地埋进了她的书海里去了。 我好像有点嫉妒她,但还没来得及真正的嫉妒,我陷进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是非之中。 第四章 是非 成人的是非或许还有黑白之分,但青春期的是非简直是一塌糊涂。 班里谣传我玩弄了班长的感情,于是大家都开始纷纷战队。有人指着我道德不端正,有人说我仗着自己好看胡作非为,更有人谣传我跟其他学校的男生有来往,还曾经为别人堕了胎。谣言越传越荒唐,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真正的嫉妒,而我却无可奈何。 我深知道一切的谣言都是因为班长自己说的,他给我写了告白信,被我拒绝了,拒绝他的时候,我说我一点都不喜欢他这种这么不善良的人。为什么这么说他,是因为我目睹了他捡到了学习委员的会费,还尝试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这事情,我看见,莲心看见,大熊也看见。而至于,莲心和大熊是唯一知道真相并支持我的人。 我不去辩解,但我尝试用自己的能力去击垮谣言,我天真地以为要是我做了班长,大家也会一样偏向于我。于是,在每个月一次的换班委投票时,我自荐了自己做班长。但结果我只有两票,一票是我自己投的,一票是莲心投的。那天,大熊缺席了。 我感觉到了人性的阴暗面,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逃掉了晚上的自习课,我本意只是想去外面看场电影,缓解一下我的心情。路边的书贩子的叫卖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跟着一群路人围观了过去。发现只是卖一些廉价翻版书,就没了兴趣。此时,再摸摸自己的口袋,便发现口袋的钱包早已经不翼而飞了。我这来想起刚刚人群里那些拥挤的动作,祸不单行,说的就是此刻的我。 钱包里放着我的学生证,银行卡,饭卡,水票,公交卡,还有我这个月的生活费。我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情。街上的人群这么多,天这么黑,世界这么热闹,我的故事怎么这么心酸。 想着想着,我竟然站在人群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离开了家的港湾,我原来这么失败。 “三离。”我听到有个声音喊我,“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满脸泪水地看着大熊。 大熊无法招架这样的我,他生怕再大声一点,我可能就哭得更厉害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依旧没有回答他,他看我满脸都是泪水,想拿纸巾给我擦擦,可惜他根本就不会有纸巾,他脱下他的外套,递给我。 我愤怒地拍掉他的外套,拉过他的手,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我在等待他求饶才松口,结果他就这样静静地看我,不发出一点声响。 我松开了他的手,捡起了丢在地上的外套,抹掉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偶像剧看多了,他们都是这样解压的。” 大熊嘎嘎地笑了起来:“幼稚鬼。” 后来,我告诉了他发生的事,他教我怎么去处理这件事情,然后还带我吃了虾子饼,最后把我送回了学校。 我问他,都到了校门口,你今晚都不回宿舍吗? 他说,宿舍是个鸟笼,就是给你们这种好学生乖乖呆着的。 那晚,我知道了大熊原来是来自单身家庭的,他的叛逆,是因为极力想要得到他母亲的关注,仅此而已。 那次之后的高一,对于我来说都是灰色的,我一心期盼着升到高二,到时候就不用在面对这些人了。 如愿以偿地升到了高二,并且幸运地再次跟莲心与大熊分在了同一班。于此同时,我还认识了影响了我所有恋爱观的一个好朋友,于小木。 第五章 于小木 于小木是个美女,也是个择校生,所以成绩并不怎么好。但她一点都不在乎,似乎只要浑浑噩噩过完高中,再混一个三流的大学,一辈子的任务就可以结束了。她不爱读书,但满脑子都是时尚的东西,最新款的发夹,最潮流的颜色,最好看的设计等等。那时候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就跟这样的她一见如故了。 那时候我们一起起床,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几乎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一起的。我们的行程就跟双胞胎一样,我也第一次知道了合得来的朋友应该是什么感受。 听说啊徐分手了,他的魔爪准备伸向于小木,于是几经打探问我于小木的情况。但我是一万个不愿意配合的,这万一他们好上了,按照啊徐的性格,于小木就只能整天陪着他了。所幸的是,于小木对于阿徐这样的学习天才并不感兴趣。重要的是,于小木有自己的男朋友。 确切来说,她也常常更换男朋友。 她说,女孩子天生就是被宠的,不懂得宠你的男生不要考虑。 她说,初恋一定不要全程投入,一定要漫不经心,这样以后恋爱就不会受伤了。 她说,男生都是以貌取人的,所以美丽是女孩子最大的资本。 她问我:“三离,你觉得我们两谁比较漂亮?答案肯定是你自己吧,我跟你说,每个人其实都是这样想的。”就是这句话,更加让我欣赏她。 她每天不是恋爱就是时尚,我每天都是读书或者幻想。 似乎她是实干家,我是幻想家。而我的成绩就停在中上水平便止步不前了,似乎顶端优异的成绩于我再无缘分,而我也欣然接受了,像于小木说的,成绩再好,过多几年也不会有人记得,还不如干点实事。 但我的实事是什么?那时候的我,还仅是想考上一所好的大学,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专业会是什么。 但于小木知道,她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所以她狂热时尚,她看时尚杂志,她让她的男朋友们为她买最新款的包包,鞋子。 我偶尔会想,如果不是学校要求学生一定要穿校服的话,于小木跟我应该不会成为好朋友吧。她那么耀眼闪亮,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我根本买不起任何的奢侈品。 我竟然有点自卑了,是虚荣心在作祟,让一个狂妄自命不凡的我,竟然在物质面前低了头。 于小木又换男朋友了,这一次,她有点认真了,她把我眼中珍贵的第一次给了那个男人。我觉得珍贵,是因为我们所受的教育告诉我的,我们这个年纪应该洁身自好,不能随便跟人发生关系。于小木不认同我,她觉得情到浓时,这些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怎么可以用年纪来判断好坏。 那时候我完全不懂她那句话,我只记得,那一年我十六,她十七。 我们第一次发生分歧,不是在我辅导她作业上,而且我干预了她如何对待男女关系。我以为,她要谈的恋爱,只是精神上的互相慰藉。她却问我:“你以为他们送我东西,花钱那讨我高兴都是为了什么?” 因为爱你啊,这句话我却没有说出口,爱是什么,可能于小木是对的,爱一个人没有了物质就不是爱了,爱一个人没有了性也不是爱了。 但我始终对这样的爱很彷徨,终于在我十七岁的时候逮到了个机会,我问啊徐:“你交了那么多女朋友,你都跟她们发生关系了吗?” 第六章 高三 阿徐听到我这样问他,似乎异常兴奋,一把搂住我的肩膀:“看来我们的三离情窦初开,要浅尝男女之事了。” 我一把推开他:“恶心。” 啊徐不乐意了,这怎么就恶心了。 你就不能干脆点回答我,有还是没有吗?我追问到。 “当然没有啦,你以为我是什么,禽兽吗,我那么君子的一个人,平时谈恋爱都是连手都不牵的。”阿徐坏坏地笑着。 但就连明哥也觉得我这个问题太反常了,他问我问这个做什么? 我一时间就无语了,顿了顿,才小声回到:“大概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吧。” 啊徐的回答我是不信的,待年纪渐长,我才逐渐发现,啊徐的浮夸永远都好像在掩饰什么。 但阿徐并没有放过我:“你是好奇我,还是好奇那些女孩子?你要是说你从小就暗恋我,我是可以考虑一下的,毕竟我们这么多年的友谊,我得优先考虑你啊。” 明哥严肃地瞪了阿徐一眼:“这些事情就不要拿来开玩笑了。” 阿徐闭上了嘴,也许是觉得我们两个人太无聊了,这样的玩笑开得也并没有多大意义。那一场,我们本来四个人的聚会,枝子缺席了,因为书没看完,她总有看不完的书。 阿徐给了我一本书《诗经》,说是他问枝子借的,平时见不到她,女生宿舍也不方便进去,便让我拿去帮忙还了。 这本《诗经》看起来就像被翻看了几万次,又破又旧,里面的备注也是密密麻麻的,一看都是枝子的字。枝子看诗经是从小学就开始了,阿徐看诗经大概是因为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吧。 而我再一次看见枝子,并不是再给她还书的时候,而是有一天下晚自习回宿舍的时候,于小木推了推我肩膀,小声在我耳边说:“快看你右边,校草啊森,谈恋爱了,对象还是你认识的。” 我一眼就瞧见了枝子,她站在啊森隔壁显得是那么娇小。啊森是体育特长生,篮球打得特别好,加上俊朗的外表,受到了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们的青睐。但啊森跟枝子,是我从未想过的组合。 “还以为啊森会喜欢美女的,没想到啊,这件事就证明,长得好看的,都不会在意对方的模样,毕竟啊,自己想要的好看都已经有了,还要对方那么好看做什么。对不对?”于小木问我。 我有点附和地点点头:”可是,可是,枝子她是学霸,啊森可是出名的学渣,我们现在面临的是高考啊。” “所以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啊,学渣配学霸,互补啊。”于小木笑着,她坚信自己的理论永远都是对的。 我以为枝子会跟我一样,在读书的时候打死都不谈恋爱的,但现在她在高考前忽然谈起了恋爱,难道她开始自暴自弃了吗?难道她的梦想都不去坚持了吗?我心中带了好多疑惑。恨不得马上把枝子拽过来问清楚。 可是这是她们的事,我的想法是不重要的。 我诅丧地回到了宿舍,坐在床上,忽然摸到我的被子是湿的,我抬头看了看,一滴滴的水从我上铺的床板中间滴了下来。 我本能地弹了起来:“常艳,你搞什么?” 常艳躺在上铺,用被子裹着了全身,连头都没有露出来,对于我的质问更是不理不睬。 莲心走过来,看见滴水的床铺,赶紧拿来毛巾,把水擦掉,还一边安慰我说:“可能是她刚不小心撞倒了杯子,我帮你抹了就好了,被子也没有湿得很严重,你要是不想盖,就先盖我的吧。” “不用了,我明天中午再拿出去晒晒吧,这什么人啊,在床上喝什么水。”我故意加大了我的音量,那时候的我是很生气的,因为是冬天,棉被湿了水,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睡着。 “三离,别说了,她家出了事故,有人过世了。”莲心看着我。 “就算是...”我的话哽噎住了,我回头看了看于小木,又看了看莲心,再也说不出话了。 宿舍关了灯,安静极了,平时还能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但今晚似乎安静得连墙角有蚂蚁爬过的声音都能听到。 我的被子还是湿的,我用手摸了摸,是冰凉的。我听到了常艳翻身的声音,她也没有睡着。 过了一会,上铺又传来了啜泣声,声音越来越明显。 其它同学似乎都睡着了,宿舍安静得好像只有我和常艳两个人。我想为她做点什么,或者安慰她几句。 我拿了两张纸巾,爬上了她的床前,声音非常小地问道:“常艳,你还好吗?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我没这种经验。但你不要难过了,都会好起来的。” 常艳接过了我的纸巾,哽咽地说:“对不起,弄湿了你的被子。” “没,没事,就一张破被子嘛,你好好睡觉。” 常艳没有说话,暂时停止了哭泣。我便回到了我的床上,总觉得刚刚说的那句我没这种经验怪怪的,让一个十几岁的我们去面对生死,实在是太残酷了。 那一晚,常艳没有停止哭泣,而我,却在疲惫中抱着我的湿棉被睡着了。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我又回了一趟家,父亲说为了让我专心高考,尽量少回家,所以我几乎都是两个月才回一次家。但这次回家,家里的气氛似乎有点古怪,但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后,还是我母亲说有事要跟我谈谈,我们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母亲怕我失控,提前打了预防针说,听了这个消息你不要太难过。 我问究竟什么事情? 她说,你奶奶过世了。 第七章 生死 “什么?”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你奶奶在上个月去世了,你爸爸说不想影响你学习,所以没有通知你。”母亲见我没有任何反应接着解释说:“心梗被发现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哥哥回了吗?”我问母亲。 “回了。”母亲说。 “那姐姐回了吗?”我又问。 母亲点点头,此刻我便明白我就是那个唯一一个缺席了我奶奶葬礼的人。 我的眼泪爬下了我的脸庞,连我都分不清这是对奶奶的悼念,还是对他们期盼的恐惧。 长大后我怨恨过父亲,凭什么剥夺我见奶奶最后一面的权利,凭什么替我做了选择。可是那时候的我,却因为不想面对生死,所以没有去深思这个问题,而导致我常常梦见我奶奶,在我的内心深处,奶奶永远都还活着。 从那之后,我一门心思都只想着学习,我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因为我是背负着他们的期望成长的啊。 但是生活从来都不是你低了头,他们就善待你的。待我收了心,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我的成绩依旧没有上去。爬了三年,我也没走进全年级前一百名。 九次模拟的成绩,似乎已经暗示了我所有可能的结局。 最后一次模拟考,我在榜一的位置发现了阿徐的名字,阿徐居高不下,我稳低不上,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而枝子,有时候高有时候不太高,但也比我的好。我写信跟明哥说,高中三年,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爱学习了。 明哥很奇怪,他没有劝我好好学习,他还反而安慰我说,学习,只要学到你想知道的知识就行了,不一定要每科成绩都那么好,更不需要满分的。 明哥的口吻有时候跟于小木真的好像,他们两都知道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都有自己的梦想,他们都不在乎成绩的排名。他们活得越明白,我便越怀疑,我的努力,是否只是为了取悦别人,或者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那我真正的自己呢,她需要什么? 莲心说,她需要钱,她以后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给家里人买大房子,让她爸爸妈妈享清福,而且,她弟弟妹妹都得了肝炎,她还要很多钱给弟弟妹妹治肝炎。 莲心好可怜,我总在想,要是我以后发达了,肯定会给她一大笔钱,让她没有了这个从小到大的负担。 莲心很想努力读书,可能是家里的事情太烦了,她却很少能专心地完成一件事情,似乎烦心事,总是接二连三,没完没了。 莲心的成绩跟我差不多,有时候还会落后我几名,她说不管以后我去哪个大学,她也报同样的大学。 于是,我们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大熊听到了我们的约定,他笑话我们说:“女人想要钱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男人嫁了,读书赚钱都是男人的事情。”他妈妈就是改嫁了两次,手里永远都有花不完的钱。 “那你是男的,你怎么不好好读书?”我问他。 大熊说有老婆孩子的人才需要努力,他的存在就是个废人,何必浪费时间。 大熊的消极,我们全部人都知道,无论怎么劝解,他总有自己的一套世界观,别人根本无法质疑。虽然大熊我劝解不了,但我还是想鼓励一下于小木,我不想和她分开,我甚至希望她也许是那种学习的天才,可以瞬间提高自己的学习能力,最好就是能跟我考上一样的学校。 但于小木说,学校她都已经选好了,就跟她一开始计划的一模一样。她不担心,不焦虑,每天都在做着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书她会看的,只是看得不仔细。作业她也是会做的,只是做的不太认真。恋爱她也是正常谈的,只是毕业了就会分手。 我或者羡慕她可以活得那么真实,甚至活出了自我,但她的生活却不是我想要的。于是在一次的思考和比较中,我第一次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飞行。 我想在天空翱翔,但这是一个不被支持的梦想。 我问我父亲:“爸,你想我选什么专业?” 我父亲说:“你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 “那我做医生吧。” 父亲点点头。 “要不做老师,够稳定。” 父亲依旧笑而不语。 “要不我做飞行员吧,做个女机师多帅啊。” 父亲楞了一下:“女孩子还是不要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吧。” 我的梦想总是会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就这样,我参加了高考。每年高考的时候都像被诅咒了一样,一连三天阴雨绵绵。有人说,这是上天提前为那些高考落榜的学子流的眼泪。有人说,这场雨是十二年寒窗苦读所挥洒的汗水。我说,这是纪念人生的第一次告别和分离。 考完了最后一场的我们,无论是勤奋还是懒惰的我们,都好像得到了重见光明般的喜悦。 大熊来到我的宿舍门口,他说:“三离,最后一次见面了,我送你回家吧。” 第八章 告别 “可是,我爸会来接我。” “那带我见见你爸爸吧。” “说的是什么鬼。” “开个玩笑,你过来,我带你去个地方,几分钟就好。”大熊说。 我坐上了他的单车,这感觉就好像我平日里在校园看见那些早恋的同学们一样。 大熊带我回了教室,此刻的教室早已经空无一人,干净的桌面,整齐的椅子,只看见墙上的标语贴着,距离高考还剩零天。 我站在我的座位上,有点惊呆了,我的高中结束了。 大熊走进杂物房,然后抱出了一只比他还大的流氓兔。 “天啊,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送你的。”大熊说。 我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实在不知道做何反应,半天才冒出一句:“可是我的行李已经够多了。” 大熊走了,他说他就不送我回宿舍了,以免给我带来不必要的误会。 我站在教室楼上,看着他骑着单车远去的背影,我想问他,他的将来会在哪里,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对着他的背影挥手,再见了,朋友。 后来我父亲看见了这只巨大的流氓兔,他问我:“新买的?” 我摇摇头,撒谎说:“旧的。” 我父亲指着它的兔耳朵:“吊牌还没摘。” 我慌忙地把吊牌扯了下来。 一路上,我们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父亲知道无需问我考得好不好,因为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 而高考结束到高考放榜那段时间,大概也是我一生度过最轻松的日子。 有小学同学组织了去爬山的活动,我和明哥,啊徐,枝子都去了。 市里的第一高峰,上山需要三个小时,下山也需要三个小时,于是天一亮,我们就带上行李出发了。 明哥的腿不太方便,很快的就跟不上大部队了,为了不让他难堪,我们都会故意说累,停下来等他。 明哥说,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他要搬家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了,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想来见见我们。 阿徐说,现在科技年代了,没有必要伤感,动车走遍全省也就几小时。 枝子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微笑。 我问明哥他们要搬去哪里,明哥说深圳。 阿徐说深圳是个好地方,特别是明哥这种技术宅,在深圳肯定会大有作为的。 我说那你啊,阿徐,你是要上清华还是北大? 阿徐说他都不一定考得上,高考前只想着谈恋爱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枝子说:“我才是后悔都来不及了。” 但我们问她原因,她却什么都不肯讲。 上山的路有点崎岖,但当我们站在山顶,看着一望无际的远方时,所有的疲惫都释然了。 再到下山时,估计是天色太晚,所有的喜悦和兴奋也都被冲淡了。 临别时,我问他们,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重聚了,是吗? 啊徐拍拍我肩膀,说:“我们是住在同一条街上的,不是吗?” 明哥苦笑说:“不会的,我们一定都会再见的,或者是啊徐的婚礼上,是吧,兄弟。” 啊徐握着明哥的手,然后拍拍自己胸口,说:“兄弟,你懂我。” 我们都笑了,笑声里都带着对不想长大的反抗。 但真正的反抗,是在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枝子,明哥和我都只是刚过了本科的重点线,枝子想去复读,但是她的家里人不支持她,觉得一个重点本科已经足够了,何必花多一年的时间和钱再考一年。 第九章 挣扎 枝子无可奈何,作为一个孩子,没有家里人的支持,她所有的想法都只能落空。最后,枝子只好上了一个外语学院。 阿徐以全国理科状元的身份成功进入了清华大学,他的成功,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明哥选了计算机专业,就跟他自己预想的一样。或者是他父母对他的愧疚,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明哥的所有梦想都会得到他父母的认同。 我羡慕明哥,虽然我父母也表示他们会支持我自己的想法,可是那就好像只是说说而已。 专业是我自己选的,酒店管理。但是却是在众多的选项中,我母亲帮我挑的。 莲心果真跟我报了一样的学校,只是不一样的专业。 于小木选了个三流大学,或者那个时候的她觉得,只要是个服装设计的专业就够了。 大熊没有去上大学,我也不知道高中毕业后,他一直在做着什么。 但从此,我们都登上了不一样的人生轨迹,住在不一样的城市,接触了不一样的环境,认识了不一样的朋友,学着不一样的知识。或者说,我们的人生从此各自不同。 离大学开学的前两天,明哥也搬家了,他说家里的东西好多,让我去帮忙。我便过去了,等我去到他家的时候,他家却早已经清空了,他爸妈也已经离开了。 他说,他会自己坐公共汽车走,让我送他去汽车站。 我便骑着我的小电单车,载着他去到了车站。 那天的太阳特别刺眼,明哥站在车站前久久不愿离去,因为背光的原因,我一直没看清他的眼睛。 天气太热了,我甚至闻到了路人的汗臭味。 “明哥,你好好保重哦。” “三离,我喜欢你。” 我假装并没有听到明哥的话:“深圳应该比我们这里好玩,但你也要记得好好读书哦。” “三离,我说我喜欢你。”明哥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低着头:“可是...“ “是因为我的腿吗?“明哥问我。 太阳忽然被乌云遮住了,明哥的眼神清澈透亮,又带着一丝可怜。 “不,不是的,我极力否认,但我觉得无论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我从小就喜欢你。”明哥自嘲说:“是我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你那么漂亮,那么积极,又那么自信,而且你还那么善良,你从来就没有带着异样的眼神看过我,你跟他们都不一样。而我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喜欢你了,我觉得我再不说,可能以后也不会有勇气再说了,青春都不疯狂,年老了就会被命运压死。三离,你知道你有多好吗?小的时候,你就像个男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你的世界永远都那么开心,我真的好想...“ “别说了,你要上车了,不然你爸妈要担心了。”我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他说下去了。 明哥愣住了两秒,因为他知道了结局。 我没有看着他离开,我骑着我的电单车走了。走的时候我在想,明哥喜欢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吧。 这件事,甚至都没有在我记忆中扎根便瞬间被我抛之脑后了。 我被上大学的喜悦浸泡了,我的大学虽然不是顶端的学府,但我是以全班最高分的成绩进到我的专业的,这一点还是让我父母亲有了些少的安慰。他们张罗着我的行李,准备送我去学校。学校离我家有十二个小时的车程,莲心为了节省车费,便来到我家跟我一起去学校。 她只提了一个很破旧的行李箱,相比我大大小小的行李,看起来心酸极了。 我母亲说,这孩子连个被子都没有,到了冬天该怎么过啊。 莲心说,她高中时的棉被留给她妹妹了,她带了件被套,冬天加几件厚外套盖在上面,睡觉一样觉得暖和。 我母亲想给她一床被子,但是被莲心拒绝了,莲心还跟我母亲说她可以付一半的车油钱。 我说:“就算你不来,我也是一样要去上学的。你只是占了一个空位,我们要是收了你的钱,说出去会被人家笑话的。”之后,莲心才没有坚持。 母亲说莲心那么小就已经那么坚强独立,让我跟她好好学学。 我心里暗想,就算你们不送我,我也是可以自己去上学的。 就这样,我来到了一个离家好远的地方,父母强调,每周六都要给他们打电话讲讲学校的生活,必须风雨无阻。这个规矩一直保存到我大学毕业,一次都没有失约过。 大学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它给了我一个全新的学习方式,我第一次知道,读书,原来还可以没有作业的。不用交作业的我,似乎对读书的热情更低了,我进了各种社团,参加了许多活动,还认识了好多朋友。 如果说于小木是我闺蜜,那烟萧便是我的挚友。 第十章 烟萧 烟萧,是我见过最热情的女孩。她有一股与生俱来的魅力,亲和感。感觉就好像是把她随便放在人群中,不到三分钟,她就立马跟所有人都熟络起来。 她就是那种遇见临危病重的患者,都能过去握着别人的手,喊别人不要放弃的人。 她骨子里还带着一种特别的天真,她相信世上所有人的本质都是好的。 她的主动,是我们之前友谊的第一步。后来的一切,就都是我们共同的努力了。我们一起加入了学校各种社团,一起参加学校的各种活动。放暑假的时候,我们没有回家,还一起去打了暑期工。 我们一起去面试餐厅的服务员,只有她被录取了,为了我,她放弃了。 我们一起去面试某网页的平面模特,只有我被录取了,为了她,我放弃了。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婚纱店派传单,一派就整整站一天,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她问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我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从小就开始思考了。 她说,她也是。 一个这么积极的人都会去怀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忽然明白,这个问题是没有标准的答案的,而且,每个人的答案都可以不一样。 烟萧加入了学校的单车协会,用了一个寒假,买了火车票去了云南,然后从云南骑自行车到了广州。从那以后,她的肤色就固定在了小麦色。 她酷爱运动和冒险,这一点跟我截然不同。 我是从小就被严格定义哪些活动有明显的危险性,于是被严禁参加,时间久了,我连尝试的欲望也一并没有了。但烟萧并没有成长在一个受约束的家庭里。她的父母有严重的重男轻女现象,所以她的成长过程就像一匹野马,一匹脱缰之马。 但这匹脱缰之马却能很好地控制自己,她喜欢一切新鲜的事物,她追求一切美好的事情,但从不逾越她内心的道德底线。 她有一个相恋三年的男朋友,她喊他诗人。 诗人爱写诗,爱缅怀过去,爱书信来网。即便现在连用邮件都可以被嫌弃的年代,她们还保持着每周一信的频率。 烟萧很欣赏她的诗人,她觉得他身上的文艺气息就是她们之间浪漫的源头。 我才破天荒地发现,原来从小到大,只有我的高中没有动过早恋的念头。 而在我和烟萧熟悉的这段时间,随着微信的流行,莲心成为了第一代的微商,她不知道从哪个师姐的手中代理了一个护肤品牌,每天都在朋友圈发着一连串的广告。 她的学费都是贷款的,学校的勤工助学显然不能满足她的生活需求,她需要钱,一直都需要。 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我生怕她走进了某些骗钱的圈套,于是想找机会跟她谈谈。 我带着烟萧一起去找她,但我彷佛见到了一个全新的莲心。 莲心顶着一头大波浪卷发,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手里还拿着一个名牌包包,甚至连谈吐都变了。 她说组织里有个专门负责礼仪的老师,会给她们上礼仪课,还会建议她们如何护理自己的肌肤。她还给我和烟萧推荐了好几款产品,烟萧就这样跟莲心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见莲心安好,我就放心了,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莲心已经那么穷了,谁还能从她身上骗到钱。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于小木,于小木也是这样说我的。于小木说她的大学比她的高中有趣多了,上课模式很轻松,而且学起来没有一点压力,重点是她的专业课老师,超级帅。 说到这里,我已经嗅到了不寻常,在我追问下,于小木坦白她在跟她的老师谈恋爱。 我说,于小木,你今年二十岁了,应该有能力对自己负责,不需要我担心了吧。 于小木很负责任地告诉我,就算她不负责任,但她的老师比她年长这么多,思虑得也一定比她周全。 于小木的话听起来总是那么有道理,我也从不质疑。 各自分别才一年多的时间,似乎大家都不一样了。 朋友圈里,啊徐发表的都是一些他获奖的状态,他璀璨的人生,每一项都是天命不凡的标配,而平凡的我,此刻才接受自己的平凡。 枝子的专业是韩语,有着大量的韩剧作为基础,枝子在努力着争取获得去韩国大学做交换生的机会。她还是那种一直在努力,从不放弃的人。 明哥的朋友圈永远都是空白的,他给我发邮件说,大学的课程他都自学完了,学校有大学生自主创业的组织,他已经参加了。他偶尔给我发一些他自己做的小游戏,他说希望我生活也一切如意。 我在静思,手机忽然响了,是大熊的短信。 他说他来了我在的城市,开了一家餐馆,还附上了一张餐馆的照片,他邀请我去他的店里吃饭。 在我满心欢喜想回复他好的时候,我的腹部忽然一阵剧痛,痛感蔓延全身,持续了一会才恢复了正常。我满头大汗,还感觉到了一丝尿意。 当我在洗手间看见那鲜红的尿液,我整个人都要被吓傻了,我生病了,应该还是很严重的病。 第十一章 生病 所幸的是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我只是得了肾结石。结石由于体积过大,卡在了肾盂,伤害了周围的毛细血管,才导致的尿血,只要做个择期手术,把石头取出就好了。 听医生这么说,我的心也才缓下来,我还那么年轻,还有太多事都没经历过,我不能死啊。 当时的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那么渴望地活着,健康地活着。 生病的事情我并没有告诉别人,除了烟萧。我跟我哥哥说因为迷恋上了摄影,所以想要一台数码相机,就这样,我凑够了手术费。 手术那天,是烟萧全程陪着我,她握着我的手说:“没事的,几分钟就过去了。” 她说的几分钟,我经历一个半小时,手术结束后,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悍,面对苦难,我感觉自己脆弱得快要崩溃了。在那一刻,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庞,大熊。 大熊说:“才一年多没见,你怎么已经这么不修边幅了。” 我知道他只是开玩笑说我身上的病人服,而我的眼泪却再一次没有止住在他面前流了下来:“你为什么会来?“ “我想知道你在哪里有那么难吗?再说,我还在等你康复去我的餐馆吃饭呢。” “我不想让你看见这样的我。”我闭上了我的眼睛,假装因为疲惫在睡觉。 护士进来通知烟萧说可以先去办出院手术,再观察两个小时就可以走了。 烟萧跟大熊寒暄了几句,便去了缴费。 大熊看着在装睡的我,拉过一张凳子,坐在我的床前说:“人总是会生病的,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再强悍的人他也是人,何况你只是一个女孩子。” 我缓缓地睁开眼,嘴里喃喃自语道:“可是你每次都能看到这么窘迫的我,这么狼狈的我,这么难堪的我。” “这才是你啊。”大熊说。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我的病很快就痊愈了,跟大熊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我们更像好朋友一样无所不谈了。 大熊说他开始体谅他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于是他跟他母亲的关系也缓和了一些。他想创业,母亲便给了他一笔资金,所以他便开了一家餐馆。 因为之前没做好市场调查,餐馆的生意并没有预期的好,大熊的创业最终以失败告终了,他又离开了我的城市,去做了房地产,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每个人好像都在为自己的事情努力着,唯独我。我还是没有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明哥喜欢科技,阿徐喜欢荣誉,枝子喜欢韩语,于小木喜欢时尚,莲心喜欢化妆,烟萧喜欢冒险,而我呢? 莲心说我喜欢摄影,她说我拍照很好看,而且对拍照有着异常的天赋。 有着异常的天赋这句话是那么的熟悉,似乎从小就听到别人这样赞美我,而现在的我,再也不相信天赋这种事情了。但我没骗我哥,我是真的喜欢上了摄影,我喜欢把所有美好的景色都用相片的形式记录下来。 莲心说:“这太好了,你喜欢摄影,我喜欢化妆,于小木喜欢时尚。我们三以后就可以开一个婚纱摄影了,于小木负责做婚纱,我负责帮客人化妆,你负责拍照。我们很快就可以发达了。” 幻想总是那么简单而美好,但生活却喜欢在我们一帆风顺时攻其不备。 于小木怀孕了。 第十二章 现实 孩子是她老师的,直到他们为了孩子的去留决定时,于小木才发现她老师是已婚的。 我是愤怒的,我觉得于小木应该跟我一样的愤怒,并且有点无助。 于是,我给于小木提了好多方案。例如,把问题闹大,让她老师失去这份工作。例如,找到他老婆,主动坦白这些事情,让他渣男的身份无处遁形。例如,问他索要一笔精神损失费,好弥补身体的创伤,等等。 但我的意见于小木听起来是荒唐的。 她说,苦闹,挽留,撕破脸都是在感情里最下作的行为,就算她不爱他,她也要离开得体面。 她带上前男友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了,进手术室之前她在医院的长廊上坐了很久,从那个时候起,她就知道,她要丢掉的不是孩子,而是那颗对谈恋爱无所畏惧的心。 于小木甚至退学了,无论我怎么劝怎么说,她都没有听。 为了一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太不值得了。 她却说她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很快就会懂的了。 当我后来知道他老师为她离了婚,辞了工作,还劝她回去了学校。我就明白了。 他们后来又走到了一起,不是于小木有多爱他,是无论如何,于小木都不会输的。即便不要爱情,她也必须赢得漂亮。于小木甚至知道,他们以后一定会分开的。 但于小木和我说,爱情里最好的营养液就是愧疚感。 于小木还说,爱情里最好的保鲜剂就是得不到,永远都不要让男人觉得你离不开他,你越是对他若即若离,他便更会对你千依百顺。 她说,爱情最忌讳被人看穿底牌。 她谈了那么多的恋爱,无论最后是以什么方式退场,她都是让人依依不舍的那个。 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甚至连爱情,都可以拿来交换。 于小木甚至和我说:“我现在年轻貌美,所以他们才愿意为我买单,他们也心知肚明,说不定还没等到我年老色衰他就已经对我厌倦,心急着要和我分开了。” 我揣测说:“他都为你离了婚,至少他是真心爱你的吧。” 于小木说:“他只是爱现在的我,以后他也一样可以爱别人。” 我说:“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离婚啊。” “因为他可以给我想要的物质啊。”于小木总是那么坦然。 我有点生气:“于小木,你可以随便谈恋爱,但是能不能立个底线,为了这种渣男,你值得吗?” 于小木说:“我怎么就没有底线了,我又不是一开始就奔着破坏别人家庭去的,而且,你不要总是站在道德的高点去指责谁谁谁,谁都有自己渣的一面,难道你觉得你自己就很不一样吗?” 我们吵了一架,我忽然间觉得于小木并不需要我的关心,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安抚她的东西叫物质。 我们之间越走越远了,从那之后,渐渐地,我们几乎都不怎么聊天,更别说交心了。 我问烟萧,三观不合的人能不能做朋友? 烟萧说,古人云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 如果真的是那样,一开始我就不会和于小木成为朋友。 友情或者跟爱情一样,在吵架的时候总是需要有个人先低头。我们都觉得自己没有错,而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僵着。虽然很多时候我自我反省都觉得是自己干预得太多了,无数次想道歉,却始终都开不了口。 又或者是因为友谊是需要经营的,我们本来就不再常常见面了,如果连网络的联系都断了,似乎一切的联系也在被切断。加上我们又已经彼此结识了新的朋友,我有烟萧,似乎就足够让我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大学的最后一年,烟萧和我去了同一家酒店实习。 第十三章 枝子 zy.home是深圳最大的一家连锁酒店,也是我和烟萧最想踏进的战场。 世界虽然很大,但在缘分面前却显得很小。 在实习的第二个月,我在这里遇见了枝子。 枝子的韩国留学梦泡汤了,不管她多努力,却似乎永远都做不了她想做的事情。zyhome扩展了韩国电话预定专线,枝子不想浪费了她的专业,所以来了。 但枝子并不喜欢这个工作,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出国梦。一开始是因为梦想太贵了,她支付不起。后来是因为梦想太遥远了,她触摸不到。 枝子是个很坚持的人,小时爱好文学,长大后也依旧爱好文学。小时候有着梦想,长大后就为梦想拼搏。 一个对自己梦想这么坚定的人,为什么都不能成功? 我们都以为枝子的绊脚石是阿森,后来才知道上大学后他们两就分手了。没有了阿森,枝子也还是原来的枝子。 不太好的家庭环境,却也总是默默地在努力。从不向逆境低头,却会被生活妥协。从不因成功沾沾自喜,却会因失败暗自神伤。 枝子是寂寞又骄傲的,她的心事都不屑跟别人说,更从不渴望别人懂得。正因为这样,当谣言纷纷都说枝子是以帮助阿森补习为条件,阿森才会跟她在一起的时,她也从来都不在乎。 成长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刻板地认为她只会好好学习,包括我。后来从啊徐口中我才明白,枝子和阿森在一起,就是为了改变我们刻板的印象,向我们证明,她不是只会学习。 分手是枝子提出来的,尽管阿森多次挽回,枝子都是无动于衷。枝子对啊森说,高中结束了,大学的你一定会遇见更好的人,更好地和她在一起。 阿森问她,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枝子说,因为你听不懂我的韩语。 世人分手的理由有千千万万,枝子的理由,冷漠奇葩,不留情面,却正是她的性情。 啊徐以为阿森和枝子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但枝子是看不上啊森的,在她的世界里,啊森只是一个空有一身俊朗外表的焦点少年。她随波逐流过,并为他付出了代价,便再也不会尝试了。 枝子来了zyhome工作,身上的灵气和冷漠都减少了许多,甚至开始变得市侩起来。她家里的老母亲想着她今年也都二十二岁了,书也读得差不多了,等到今年夏天一毕业,也是时候找户好人家嫁了。按照她母亲的说法,女孩子是不需要读太多书的,早点物色个好对象比什么都强。这些年,要不是枝子父亲拦着,或者枝子高中毕业,母亲就已经心急着要她嫁人。 枝子的努力还有一大部分原因是想证明给她母亲看,女孩子跟男孩子是平等的,女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和人生,女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梦想。只是到了最后,她自己却开始底气不足了。枝子甚至开始觉得,她的不成功是因为在这个拼爹妈的年代,她在起跑线就输了。 我妒忌枝子的毅力,常常觉得我要是有她一半的毅力,当年的成绩便不会下滑了。枝子却说她羡慕我的家庭,如果她可以像我一样得到家里人无条件支持,一切肯定都不一样了。 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来是这个意思。 枝子跟我和烟萧都zyhome里普通的实习工作着,没有了成绩的衡量,在社会上工作着的每个人都是普通人。 深圳是一个很繁荣热闹的城市,即便是早上五点的公交车,都挤满了刚洗漱完准备上班的乘客。那些和我一样年轻的面孔里,我放佛看见他们头顶上挂着一个个不一样的标签,北京大学,上海交大,中山大学,华南理工等等。但这些标签似乎都融进了骨子里,在踏上这架公车上,就消失了,剩下的,都只是在这个城市拼搏的人。 我在酒店的宣传部,工作不算辛苦,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帮正式员工打印资料,做会议记录等等一些小事。烟萧虽然在不同的部门,但是所做的事情无异。过了几个月,我们便已经对这样的生活模式开始觉得无聊起来,直到有一天,我随着领导去酒店大堂准备接下来的工作,我遇见了一张久违的面孔,于小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