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更新计划》 第一章 破门而入 兰泽手腕上振动得发痒。抬手看了一眼,两寸多宽的手环直冒蓝光,是张荷的紧急呼叫。他立刻接通了。 “小兰,是我。”手环放在耳畔,传来荷花姐姐的声音。 “姐干嘛呀?我刚刚才坐下。” “出事了。你把手里事情先放一放,下楼帮个忙。”荷花姐姐的声音严肃而又冷静。 兰泽看了一眼大屏幕上成片的核苷酸代码,无奈放弃了马上开始工作的念头。 他站起身,把外套脱了,随手丢在椅子上,转身出门。 家里常年1八,这是跑跑跳跳和盖被子睡觉最舒服的温度了。他们住的树状别墅楼的公共区域常年保持在24,一件短袖t恤的温度。出家门就得脱外套。 荷花姐姐在马路对面的老住宅区里。所以,兰泽从电扶梯直接下到3楼,走地下通道过去。 老小区据说租金很便宜的。究竟有多便宜,不知道。反正他们两口子没租过。 兰泽在地下通道,按照手环上的导航,找到了荷花姐姐在的那栋楼。直接从地下上了电梯,从电梯间出来,就是蓝灰色的长走廊。一侧墙上几乎满是窗,另一侧墙上是零零落落的公寓门。若有若无的阳光透过云的缝隙,穿透走廊的方形大玻璃窗,斜射在地面,形成明显的菱形。浅灰色的门和窗,整洁而散发着暮气。 荷花姐姐在墙边站着,不高兴地盯着电梯口方向。 她不是一个人在这里。社区警小吴也在。他一身制服,躬着腰,正凑在旁边的门前,疑似在研究门板图案,也不知道上面究竟画了啥。 “怎么了姐?”兰泽挑了挑眉,问道。 进了走廊,兰泽就开始出汗。这条破走廊里的窗户,有一半是开着的。楼里楼外温度一样。室外温度肯定是超过24°了,这条走廊还有太阳晒着,感觉闷热得很,搞不好有三十多度。 “帮忙把这门弄开。”荷花姐姐指门。 “怎么不找师傅开锁?”兰泽随口问了句,走到门前。 “汪师傅家俩娃放假,昨天他就带娃出国旅游去了。”小吴见他来,从门前退开,抬手背擦了把脑门上的汗。 “你们不是有辅助动力装甲嘛,干嘛不用?“ 老百姓,到别人家破门而入,这个责任不好说;警察的话,——天生就是用来背这类责任的。 “正常巡逻,谁带那种东西啊。”小吴无奈地说,“兰……先生,责任我来负。赶时间,交给你了。” 社区警察嘛,日常工作基本上就是:帮老大爷过马路推个轮椅,搭救一下房顶上的猫之类的。暴力工具基本不带,要带都带的是团结群众的工具。 “小兰,快点。”荷花姐姐拍了一下兰泽的胳膊。 兰泽看了一眼荷花姐姐。见她一脸正经相。 兰泽点点头。 “你们让开。” 这条走廊顶多两米宽。门与窗的排列是错开的。所以,从门前退后,就得顶着墙。 兰泽站在墙根下,端详了门板一秒钟。得,这角度没办法助跑,直接硬撞吧。 他抱着胳膊,以肩膀冲门,来了一下狠的。 轰——! 这门撞起来太响了。 复合材料包钢的门板向里凹去,同样材料的门框,顶部的长螺栓已经脱离了破碎的水泥墙,露出一条缝隙。 “你要不要紧?”小吴一脸懵逼地问他。 “没事,我脂肪厚。” 兰泽在门前隐约闻到什么奇怪的腥味。 兰泽退后一步,用另一侧肩膀收了点力道撞去。 哐!整个门框带着门,应声从墙壁上脱落。但因为门框形状的关系,并没有立刻倒下。所以,兰泽及时用手撑着门框,小心的连框带门挪开了。 “地震了?”隔壁的中年宅男打开门,看到走廊里发生的奇怪一幕。 门被兰泽暴力打开了。室内的门厅地面,掉了不少水泥碎渣。 室内挡着厚窗帘,光线不好,一地的血,颜色发暗。 一个肚子隆起很严重的人,叉着腿,头冲着门口,龇牙瞪眼,面目狰狞,就倒在门厅里。 兰泽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荷花姐和小吴从他身边跑了进去。 荷花姐蹲下,抱着地上那具身躯,小吴搭了脉搏。两个人的表情好像挺严重的。 “我现在送去医院。我车就在下面。”小吴看了看荷花姐和兰泽,“请再帮忙搭把手。” 荷花姐到卧室里,把床单给扯了下来;从头到脚裹着那具身体,免得隐私不小心暴露在大气中。兰泽小心地抱起那具身体,一直下了电梯。 他们站在地下电梯口,等小吴开车过来。他警车上有护理床。荷花姐一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那具身体还是软的,不大好闻。不知是活是死。反正脉搏呼吸都没有,也没动静。身体的腿合不上,所以抱着的姿势挺别扭的。兰泽觉得骨盆好像是两片的,能活动。腿中间挤着个小孩子的头。在房里那会儿,裙子是掀着的,三个人都看到了。头顶是黑色的,满是头发。 小吴停了车,把护理床从车厢尾放了出来。兰泽把抱着的身体在床上放好,荷花姐帮忙扣好绑带。小吴手忙脚乱地翻医药箱,拿出一只针剂来。“是这个吧,应该可以吧。没碰见过女人生孩子啊……“ 三个人里没医生。只有小吴因为是社区警,有护理资格认证。 兰泽和荷花姐看着警察小吴英勇就义一般,手持针剂,猛地一针扎进裹在床单里的女人胳膊,慢慢把微量的不明液体推了进去。 他们三人一起把护理车推进车厢后,小吴急急忙忙开车走了。 兰泽和荷花姐相对无言。 不知不觉间,俩人慢慢踱步,离开了地下通道。 天空浓云密布,白亮耀眼。 街这边的住宅区,整齐有序,然而掩不住颓败。 对面的住宅区,有成片的树状楼房,轻质框架构成的每条分支上,房屋单元形状各异,高低不齐。就像树上的叶子分布一样,每个单元享有独立的充足光照和出入通道。那一棵棵树,看上去端庄而又优雅。 “我觉得,她骨盆好像骨折了?”兰泽忽然开口。 “啊?”荷花姐一愣,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的?” “好像,”兰泽回忆了一下,“左右两边好像裂开了。都活动了。” 荷花姐沉默了一会,长吁了一口气。“希望她没事,希望他们都能没事。” 当然,希望不大。 那具身体是软的,更大的可能是因为,尸僵已经逐渐解除了。三人保持默契,谁也没提这种可能性。在昏暗的室内,大家也刻意不看女人狰狞绝望的脸,没有翻动那具身体,掀衣服找尸斑。他们只是把她抱起来了,和她腹内无法吐出的婴儿一起,放在了警用巡逻车上。 张荷收到语音消息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 大半夜的,就传来一句有气无力的话:“张舰长,我好像要生了。” 那姑娘是地面文职,张荷本来不认识。但认得她张舰长的人太多了。人家姑娘租房住这附近,最近散步经常遇见,看见张荷和见到亲人似的。 在那个凄凉的半夜里,可能因为亲朋都不在附近,那姑娘主动发消息给她。 但是,在人入睡之后,手环自动转为静默模式。除非是有系统默认或手动设置为高优先级的紧急呼叫,才会主动把人唤醒。张荷和她之间只算是见过面的陌生人,哪有什么优先级设置?也就是张荷从来没有屏蔽陌生人的习惯,不然哪收的到她的语音消息。 张荷早上醒来,看到未浏览消息之后,立刻联系,一直没回应。 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一早张荷来门口敲门。那是前天。 没人应门。 昨天她又来敲门。 没人应门。 张荷不放心,联系了社区警。 社区警先是安慰她别太担心。了解情况之后说,如果满4时,还是联系不上的话,他们可以派人过来看看。 今天张荷来还是敲不开门。 于是社区警小吴来了。俩人还是敲不开门。小吴回警车里,连接了楼房的智能房屋系统,调出了小公寓的数据。图像涉及隐私,他的级别看不到。他研究了一会数据,发现最近没有出门纪录。室内有几天前的设备操作纪录,但是红外感应是空白,位置识别断断续续。室内数据隐约自相矛盾。他判断——系统上连的设备多半出毛病了。 这下,小吴也觉得,可能是出事了。 于是,张荷赶紧叫了兰泽出来。 过个街只要五分钟,比从分局调设备快多了。她和社区警小吴回到小公寓门前,专等兰泽来破门。 “肩膀现在疼吗?”荷花姐姐拉着兰泽的手,含笑问道。 “还好。” “不会伤到骨头吧?”荷花姐姐接着问。 “不会,瘦子会伤到。我没事,脂肪厚。” 这个熊一样的年轻人,偏偏长了一张不满二十的少年脸。这时候笑起来,小虎牙露出来,实在是……就好像天上的积云破了个洞,纯净的阳光洒落,在了,老旧住宅小区路边-运转不灵的资源回收站点旁边-堆积的废弃纸板箱上……真t煞风景啊。 张荷轻轻拍了拍他的厚肩膀,“走,咱们回家。……小兰啊~“ “嗯?” “你不能再胖啦!” 说起这身膘,实在一言难尽。兰泽犹豫了一下,还是果断地赞同道: “姐,你说得对!我争取保持现在体型。” 第二章 家国大事 之后的几天里,俩人有点心事重重。 看到生死转变,人世无常;眼皮底下发生这么大事,谁也没法若无其事。 生孩子本来应该是一件自然的事情。不然,人类是怎么从远古繁衍而来的呢? 但是现在,自然孕育看上去太吓人了。 荷花姐姐和小兰弟弟,这一阵子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整几个孩子出来。虽然他们早就知道自然生育比较危险;但知道归知道,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荷花姐姐从来没考虑过育儿所专用设备之外的选项。 兰泽嘛,他得承认,曾经报有幻想过。所有的经典,历史故事,孩子都是女人亲自生的。他以前没觉得女人生孩子吓人。再说了,再理智的人,也有把大脑切换到节能模式的时候,随便作出一厢情愿的判断,往往经不起推敲。 但他们真正的分歧,并不在于孩子怎么生出来,而在于怎么养大。 按照荷花姐姐的想法,人类两种性别的种子交给市政,就可以不管了。从育儿所到幼儿园再到学校,孩子自己就会长大。 非要产生感情上的纠缠干嘛呢?相处又不一定愉快。 兰泽对这样的观念,表示深恶痛绝。如果小孩子不好玩,不带着一起玩的话,那为什么要生出来呢? 答案很简单,税率呀。 理论上,国家从每个人二十岁成年,就开始收生育税。 实际上,大部分人,二十来岁的时候,还在大学里。既然无收入,按照年收入抽取的生育税就是〇。 随着年龄增长,生育税的强制抽取比例一年比一年高。那些在大学里混到三四十岁才进入工作岗位的,如果没抓紧时间在没收入的学生时代,折腾出几个孩子出来,交税能交到痛不欲生。 荷花姐姐太忙,常年不在地球。再不趁着有空闲时间研究孩子,快要交不起生育税了。 何况她不光要交税。刚结婚那阵子,脑子抽抽了。买了楼,在树状别墅区里安了家。住这里确实挺舒服的。但是她钱不够,以工作部门为担保才贷到了款——一般个人贷不到款。国家不鼓励个人的置业和消费贷款。 她的工作部门比较特殊,全称“地球文明合作开发太阳系先期地外资源探索与基地建设工程暨航天事业发展人类联合组织”,简称航天联合体,ht联合体,联合体,ht。怎么简称,全凭个人喜欢,因为全称实在太长了。h和t其实就是hangtian的首字母。大神洲主导下的国际组织,ht绝对不可能是hentai的缩写。 张荷是联合体下属鸾级先驱舰的舰长,这艘船小了点,但是怎么看也算综合性基地舰,舰长理应牛叉。然而,她不但要被联合体每月扣薪还债,还被趁火打劫,签了强制性质的十年期劳动合同。 国家强制征收的生育税和子女数量直接挂钩。一个娃抵一部分税。 所以,荷花姐姐打算一次达到止税数。这样子,生育税就一分钱不用交了。 止税数这东西是个神秘的数字。 一般人生两个孩子,生育税可以全免。有些人要生三个。不幸有些少数人,必须生四个。如果是外国人入籍的话,就幸运了,一个娃就成了。 所有,有不少人说,所谓生育税,就是把养小时候的你花的社会资源给收回来,再预先收一点养你娃的钱。张荷身为女人,认为这种说法明显没脑子。 止税数这个神秘数字,明显有关的因素至少有两个: 常见的是,女性青年期的平均智商。 高于同期女性智商平均值10点以上的女性,止税数统统都是三。她见过的人里,智商高的女性,包括她自己,没有一个二的。 女性智商对下一代的影响比男性大。所以,很明显,这种税收政策就是逼着高智商女性多生孩子嘛!我们的文明在催女人生孩子方面,达到了何等丧心病狂的地步?性别歧视,竟然没有随着社会文明程度的发展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很多女性因此忿忿不平。高于平均智商十点以上的女性实在太多了,大约有全部女性总人口的40%左右。 即使在育儿所服务纳入社会保障体系的今天,体外育儿服务成为一项普遍社会福利的背景下,吐槽性别歧视的女人也没有减少。毕竟取精不需要上西天。而取卵子需要捅肚子。取卵巢需要开刀。取出半成品婴儿,和生孩子的痛苦相比也没什么两样。 总有妞质疑:创造下一代人类这种事关经济繁荣,文明延续的国家大事,凭什么女人非得肚子疼? 影响到止税数的,再就是“重大有价值突变”,比如她家小兰这样的。兰泽是所谓“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小兰的止税数也是三。好在他年纪还小,税率还不高。 他的收入和抽风似的,有时候猛地挣到一大笔,有时候好长时间一分没有。 所以荷花姐姐不大放心他。每个月张荷的收入交过各种税、还完贷款之后,她还想多剩点钱,好好养着他家小兰。这小子嘴太刁,挑食也和抽风似的,突然不想吃什么就一口也不沾。光靠失业救济,他能连着一个月吃白水煮五花肉烫青菜蘸酱油。对,这混小子不吃主食。捂脸 而且他不吃什么也不一定真不吃,比方说他号称不吃蒜和韭菜。韭菜确实没见吃过。但是他吃蒜蓉生蚝,连蒜蓉都舔干净的那种吃法。蒜蓉不是蒜? 不用功吃饭,小兰同学究竟怎么长的这一身膘? 说实在的,张荷也挺好奇的。 一段时间没见,小兰弟弟就化身肉山大魔王,感觉还挺新鲜的。 每次他们见面,虽然小兰还是小兰没错;然而她每次碰见的都是不同风格的小帅哥。按理说,她应该觉得赚了才对。但……人对变化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这一次兰泽的变形规模,真有点大了。 除了生育税,还有一笔钱,是每个有正当收入的成年人都要交的。全称叫做“社会承担下一代抚养义务储备金”,简称养育金。有没有孩子都免不了。固定数额,不增不减,好在总额不大。这笔钱,一直要收到个人进入老年。 这些苛捐杂税,吐槽的人可更多了。 免除养育金,其实也容易。自己养孩子,不但免交养育金,国家还给发补贴。但是一般人不这么干。大家都喜欢把孩子寄养在市政,偶尔见面,吃吃玩玩,联络一下感情。宁可给国家交钱,也不要这份补贴。 市政抚养孩子有个大问题。兰泽以为很残忍。 那就是允许存在不高于5‰的合法累积死亡率。这是小孩从0岁开始,到年满20岁成年的总和死亡率。分散到每一年里,平均死亡率只有2.5?,也就是两万人里,允许每年不超过五个死者。而且,大部分的死亡发生在早期孕育阶段,包含了因为基因缺陷而发生的发育失败。 从理智上说,这种死亡淘汰符合自然选择的规律,可以避免物种退化。而且死亡率的数值本身并不高,特别是与其他物种相比。 但是兰泽以为,小数点后的每一个数字,都有一个绝望而无助的孩童,彻底心碎。 荷花姐姐的态度是:生命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要独自面对大自然的规律。一个新生的人类,是大自然进化的垫脚石也好,是开挂的天命之子也好;如果不幸是那5‰,作为血缘上的亲人,没有见过、不曾认识,也就不必挂怀、免去悲伤。 兰泽很不高兴:你倒是不用悲伤。娃娃会悲伤难过呀。 生育税的止税数还有个奇特的用途:用来计算最高子女限额。公式很简单:(止税数+1)的平方。 正常情况下都不会超额,因为止税数2的话,算出来是九个子女。3的话,就是十六个了。谁脑子抽抽了,弄那么多后代出来?外国人入籍生四个娃,也不算少了。 子女超额的话,会影响到养育金。据说超出一个娃,要交一大笔巨额养育金。具体交多少,貌似和年收入有关。传说中,绝对会令人肉疼又不至于去死。又有传说,这种超生养育金,在大神洲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凡事都有例外。止税数这个用途不算正规。 比方说,有遗传病的人。生育税照交,子女上限硬是比按照止税数算出来的少那么一两个、三五个不等。 再比方说,突变携带者。他家小兰的个人健康信息里,最高子女限额那项居然是空的。空的。空的!小兰自己都看不到。 看不见不代表限额不存在。究竟是多少,令人很费猜疑。 万一他们俩一不小心超过了兰泽的限额怎么办?俩人纠结过这个空白项。讨论了几天之后决定,按照止税数生孩子总不会有错。 按理说,国家对突变携带者应该是持鼓励生育的政策。所以,兰泽的限额不可能少于16个。 俩人现在一个娃都没有呢。必须先把生育税的问题解决了,把家庭收入给拉回来。不然的话,张荷只能躲在天上,靠配给制活着,地面是不用回来了。小兰弟弟,你就自生自灭吧。 孩子弄出来容易。可以一批搞定。 俩人闹别扭的地方,不在于必须生孩子这件事,而是在养孩子的方式上面。 张荷常年不在地球。养孩子,她的选择本来很简单。丢在地面,永远不见,不用牵挂。 但是,兰泽想把孩子抱回来,自己养。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长了一身膘之后,更像是xxxl号的熊孩子。一张少年的脸,一笑露出两个孩子气的小虎牙。 让孩子养孩子,荷花姐姐一想到好像幼儿园开会的场面,就有一种奇怪的罪恶感。 但是税的问题必须解决!总有一个人要做出让步。 税钱省下来之后,可以买单人飞行器玩。低空特效飞行器已经出了新款“独眼”。小兰玩不了那类危险的玩具。荷花姐姐可以带娃一起玩。……呃 自己带孩子,陪伴孩子长大? 张荷舰长根本没有时间下凡。只有短暂的假期,偶尔和小兰泽聚一下,和约会似的。 物理世界的时空法则,已经为她排除了陪伴孩子成长这个选项。 “他们有比我更专业更可靠的保育人员陪伴长大,5‰的不幸几率落在具体的孩子身上,可能性接近于〇。”张荷是这么说服兰泽的。“他们一定可以平安长大,成长为我们文明的栋梁之材。因为那是我的孩子。我留下最优秀的基因就可以了。” 兰泽不说话,瞪了她一样。 “我们怎么能牺牲工作呢?工作对我来说更重要。”荷花姐姐有点生气。 “我在家工作就行。”兰泽回答,“给人当私教挣不了几个钱,不去了呗。” 设计细胞微生物,是他的正业。接到活了,他就在家干活。没活的时候,他就在小区活动中心的健身房泡着,给人当私教,顺便交朋友。碰到合眼缘的,就不收钱了。本来还能多少挣两个,但是自从长膘成功,业务量直线减少。 “你知道小孩子有多麻烦嘛?”荷花姐姐质问。 “正是因为麻烦,才应该带回来自己照顾!” 张荷自我辩护的全部理由,他都回报以:小兰之蔑视。 “气死我了!” 张荷不高兴,所以这几天总出去溜达。要不然,也不至于碰到人家生孩子的事儿。 兰泽独自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每天报以冷冷的蔑视。高处可凉快啦! 荷花姐姐出门的时候,兰泽独自在家享用着1八的恒温,在生化分析器上测试最近写好的核苷酸代码。 生化分析器是他以前在大学混实验室时自己写的。写核苷酸代码的编辑器也是。如果不是整套的生化编辑器没人买,他也不会自己设计小细胞了。 核苷酸代码看上去很像二进制。实际上嘛,这就是编码方式非常随意的二进制,毫无规范可言。长在生物身上,就是可爱的染色体。不管是什么奇葩编码,只要生物不死还能繁衍,核苷酸代码就能跟着祖传染色体一起,永远流传。 兰泽倒是努力用尽可能规范的方式写代码,但这玩意规范了也没用。设计关键是:第一,能生存;第二,能复制;第三,能完成任务。代码写得整齐好看,说实在的,这只是出于他身为人类的美感。 细胞微生物设计比病毒设计难太多了。小细胞是个复杂的大系统。需要对蛋白质结构体的成键角度和构造顺序计算得很精细。就连注释的长度和染色体段落的酶剪切方式,都可能影响到人造微生物的生命周期。兰泽之所以能干这活,那是因为,目前业内最好用的生化分析器,就是他自己写的。 可惜的是,这个新兴行业,新兴得过头了。全世界只有几个实验室在折腾,还都是他的老熟人。 搞这玩意,半年不开张都很正常。至于开张了,能不能吃半年,还得另说。 他也觉得生育税收的挺肉疼。有弟兄帮他避税来着,但生育税大家都没辙。太霸道了,私人账户里有钱就扣款。 虽然他扣的税没有荷花姐姐的多,但他也想把钱留住。留着玩,留着吃饭,用途太多了。 第三章 进化路上难掉头 张荷一直在跟进那女人的事情。 她已经向ht联合体提交了报告。人事部门反映,那姑娘办好辞职已经有两年多。档案早就移交当地民政。目前看来,人(及其未出生子女)归社区管。ht联合体已经通过人事部门,正式发函委托她,代表联合体出面。 能干啥呢? 作为前工作单位,表示关切和慰问,没了。 舰长的慰问级别,够高了吧? 但慰问的前提是,人还得活着。 社区警小吴反馈说,人没抢救回来。 他精神都快崩溃了。在和张荷通话中,没忍住“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张荷给他好一顿安慰,生怕他把人命当成自己的责任。 据小吴说,大人孩子都没抢救回来。 大人送到医院时已经死去超过4时,尸僵近乎彻底消退。 孩子怀得超过正常孕期太久。头部太大。 大人营养不良,骨质流失严重,不仅骨盆破碎,而且一侧的髋关节和股骨已经脱离。婴儿的死亡时间,比大人晚大约2~3小时。很可惜,以小孩子的生命力,也无法支撑它挣扎离开破裂的母体。 很快,死者的家属来办后事,张荷在社区办公室闲晃时看见了,是个身材瘦长的男青年,天不冷还戴着帽子,进门就鞠躬,长相可讨厌了。 原来死者竟然是已婚的。 来人是她志同道合的人生伴侣。俩人从小都在保育机构长大,精神相通。 他们商量好了,要用最天然的方式过一辈子。所以结婚之后,女人留超过耳朵的长发,穿裙子并只穿裙子,从来不穿裤子;男的挽发髻,头发从来不剃,胡子保持天然造型。俩人也从来不染发;只吃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自然方式培育的天然食品,农作物从种子它姥姥那辈起就不用任何化肥、农药和商业生物制剂;贴身衣物只穿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同上的自然方式栽培的天然棉麻。城市室内农场种植的东西太不天然了,他们拒绝使用。 最重要的是这一点:孕育后代,他们也要用最天然的方式。用母体,给予最温暖的爱意,以大自然的途径降生,用关切的目光,培育幼儿慢慢长大,长成阳光下的健康少年。 至于为什么不更天然一点,俩人住在一起互相照顾?那是因为,有阳光的露天农场以自然方式培植出的东西,都是很贵的。俩人住在一起,就不能用死者生前的失业房租补贴了。分开来各自租小公寓,开支少。 通常情况下,张荷对智障都表示肃然起敬,敬而远之。 但这个智障,感觉他欠揍。 就算俩人分开住,能住得近点不?就算住得不近,有事能赶到不?就算人到不了,能正常保持联络不? 张荷回来和兰泽说起的时候,给予了三个字的评价。“真·人渣。” 烧头七的上午,张荷代表航空联合体出席。慰问委托正式转为吊唁委托了。兰泽看她情绪隐约暴躁,不大放心,于是以舰长家属的身份(此处应捂脸)陪同赴会。 小公寓门洞前(对,门被兰泽拆了……)挂了白幡,室内塞满了鲜花扎的彩色花圈,气味清甜,比那天好闻多了。已故女人的男家属,对着进来的每一个人鞠躬,发白布条。来的主要都是楼里邻居,还有几个社区服务人员。 一张铺黑布的长桌在小厅的正中靠墙,一大一小俩素色瓷罐摆在上面。罐子后面贴墙立着黑色边框的一张大照片,照片上是个眉清目秀的长发女子,黑发披两肩。罐子前面大盘子上摆的是敬上的新鲜香花,新鲜到直滴水。 张荷跟门口的男主事人套了几句,传达联合体对已故离职员工之沉痛吊唁,和对其家属的亲切慰问。然后,张荷上前,对俩罐子和大照片磕了头,从地上水桶里取出一枝花,上前堆盘子里。 天上的大舰长给地下的小文职磕头,联合体这礼还挺重的。天大地大死者为大。 兰泽跟随其后磕了头。敬香花。两人就暂时退出门外。 社区工作人员打个招呼都先走了,他俩和走廊里看热闹的邻居们一起看和尚念经。 念完经就表示房子已经没事,完全可以住人了。 社区和尚其实大部分由心理咨询师兼职,小部分是俗家弟子。这也没办法,为了人类中一部分精神脆弱的人不做噩梦、不胡思乱想、进而编故事吓自己吓别人,一本正经地举行仪式,表示灵魂已经度化/离开/无眷恋/去彼岸/上西天,死人的房间已经被净化,还是挺有必要的。特别对小孩子们管用。 兰泽小时候就是如此。怕黑大哭的时候,童校的心理导师拿好道具,装模作样念几遍经,他就自己睡着了。后来他还碰到过一个真和尚,挺少有的。 本社区的心理咨询师是个样子很气派的大叔,看上去有一肚子智慧,都凸出来啦。他今天特地穿了一套斜襟的黄衣服,有点像僧袍。他看过时间,已经过了11点(午时已到),就抓着一本看上去有点旧的纸质小册子进了室内,男主事人陪着他一起,俩人面对面跪在桌子前的地上。不过大叔很快改成盘腿,留已故者的家属一个人跪着。 大叔打开小册子,认真地逐字朗读。看得出来他念的挺流畅的,练过。只是一般人听不明白。 荷花姐轻轻叹了一口气。兰泽听见了,握住了她的手。 荷花姐扭过头,兰泽露出牙齿笑了笑;于是荷花姐也翘了翘下嘴角。 俩人并肩,静静站在走廊的窗前。等到室内的大叔念完小册子,又读完了一份夹在小册子里的单张纸,貌似很玄妙的一段发言。终于高声宣布:徘徊不去的灵魂,已经没有了眷恋。花香如云,祝福为风,乘长风驾云西去,人间已经清爽干净。 邻居各自散去回家,俩人也慢慢穿过长走廊,走向电梯。 “这些经讲的什么,听也听不清。没人听得懂吧?”荷花姐姐吐槽。因为听不懂,所以神秘。 兼职和尚还留在公寓和男家属说话。张荷和兰泽上了空电梯,在电梯这个封闭空间里,张荷轻松了很多。 “好多经书的主题思想都差不多。大致是说,这个世界是空的、虚幻的,死去就是醒来,灵魂醒来就会面临真正的现实。这些现实,有好有坏。” “哎?”荷花姐姐惊讶地听到小兰居然答出来了。 兰泽得意地笑了笑:“没事了,过去了。” 荷花姐姐抬头注视着他,“我只是不明白……人类进化了这么多年,怎么突然之间……离开育儿所,人就没法繁衍了吗?” “呼——”张荷长舒一口气,“人类进化有这么快吗?这才几代?这才过去多少年?” “总有,一百多年?”小兰不确定地问。 “育儿所纳入国家保障体系是55年。之前商业化的体外育儿服务并不普及,影响到的人很少。55年到现在,这才八十二年。(她指的是:215527年)你是学过生物的,你来解释解释,人怎么可能进化得这么快?其他动物有这么快吗?进化特别快的生物,应该都是繁殖速度很厉害的吧?八十二年,人最多只能有三代人。”看到小兰怀疑的眼神,荷花姐改口说,“好吧,四代也有可能,最多了。” “这个我还真能解释。”小兰终于开口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词叫做‘获得性遗传’?” “我还真听说过。‘获得性’不就是进化论早期的……拉马克?” “嗯哼,继续?” “祖先砍了腿,后代也缺条腿?这是错的!” “嗯。确实错的。因为只有生殖细胞才负责遗传嘛。” “进化论的基础,就是‘获得性’不能遗传吧?” “其实,‘获得性’可以遗传。”小兰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在激素和压力的影响下,生殖细胞内部也发生了某种变化,这样的变化是可以遗传的。” 电梯很快到达底层,电梯门“擦”地一声开了。 荷花姐姐拉着小兰往地面出口走,小兰继续科普大业——最主要是难得有机会耍帅,“倒不至于像基因突变那样彻底,而是可逆的变化。比如说,在一些条件下,染色体上会链接一些碳氢团。就是甲烷去掉一个氢形成……” “甲基——” “你知道啊。” “谁不知道这个呀?”张荷无奈道。 “链接了甲基的染色体位置上,基因功能团就会暂时失活。称为‘甲基化’。甲基化失活的标记,是可以传给细胞分裂后的子代的。这种标记,我在设计中也经常用。” 小兰看了眼荷花姐姐,简洁地归纳道:“就是“获得性”可以遗传下去。” “你是说,她的孩子,因为她那一代遗传下去的‘甲基化’,所以才不能按照过去的正常时间出生?” “不,我认为恰恰相反。”——是因为甲基化被解开了呀! 兰泽感慨道,“这种标记在一定条件下是可以消除的,特别是有性生殖的减数分裂之前。所以……” 从远古开始,一代代婴儿痛苦而绝望地挣扎着出生,产道的尽头是光明。 阳光、火光、烛光、灯光,是生存的希望;留在温暖黑暗的母亲腹内,最终来临的将只有死亡。 在穿越产道的拼死挣扎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内,一代代添加、一代代强化,代表着可以活下去的标记!脑部已经发育得太大、这时必须立刻出生的标记! 出生,出生!否则死亡! 百万年来,人类都是生理上的早产儿。 脏器还未长好,脑部远未发育成熟,就无能为力地,早早来到这个危险的世界上。 现在这些标记,在平静而安全的出生过程中,不再叠加强化,逐渐自己消失了。 “所以,现在的婴儿可以发育到真正成熟,再发出‘我要出生’的信号。”兰泽总结道。 “所以以前都是‘十月怀胎’,只有三百天左右?” “2八0天左右。300天的头围就生不出来了。我们俩究竟谁是女人?” “啊哈?这些一般人都不知道吧。育儿所里面不是要养两年才生的嘛?” “610天左右,不到两年。” “看来你深有研究?”荷花姐姐有点尴尬。 小兰微微一笑,不再开口,专心过马路。 那个死去的女人,因为孩子怀得太久的缘故,早就不可能正常分娩了。 育儿所和体外育儿方式,无论被看成是占人口一半的女性福音,还是被看成全体人类的浩劫,现在神州大地的这代人,已经无法摆脱育儿所,无法恢复原先的生育方式。 一百年前的大神洲,长期受困于一种经济衰退:育龄妇女生育造成的劳动力缩减伴随经济下滑,和育龄妇女难以离开工作岗位导致总人口数量和质量的崩塌,两者之间形成的周期性震荡,使得人口状况与经济状况,同时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衰落陷阱。 大神洲跳出陷阱的最终方式就是:体外育儿。 确切地说,是国家福利制度保障下的体外育儿普及化。 在纳入社会福利之前,商业化的体外育儿服务在神州大地已经流行了好些年了。这个产业刚出现时,主要面对全世界的富人。但也许是因为人种先天缺陷的关系,这个行业蓬勃发展形成规模,是在东部亚洲长期受困于人口负增长的几个国家里。 东亚和北亚人种,婴儿的平均孕育时间最久,出生头围最大,双胞胎率最低,自然难产率最高。所以,女人不愿意生孩子。她们比其他人种的女人更怕生孩子。 出生后婴儿的缺点也很明显。学会走路,学会独立穿衣、独立吃饭,时间最晚。需要全天候贴身照料的时间最久。 当然,这个人种的优点也不是没有。比如说,成年人的平均脑容量最大。但这有什么用呢? 成年人不能凭空变出来。 首先得有婴儿。 在自然孕育方面,非洲女性的生育表现最优秀,双胞胎率最高,婴儿独立最快。欧洲土著人种表现也不错。 大神洲有了体系化的体外育儿制度之后,不但一举扭转了经济衰退和人口崩塌的双重困境,而且开始为宇宙空间的开发提供大基数人口基础上的高质量人才贮备。 但现在,我们还是原来的人类吗? 第四章 家人与家 荷花姐姐挎着兰泽的胳膊,俩人慢慢地穿过马路,悠荡到路对面。住宅区里的路再宽,也少有车经过。路这边是自己家小区。一座座楼和树苗似的,树上挂着一个个沉重的居住模块。他家的模块单元位置挺高的。为的是——看星星方便。不过,这个理由是说来唬人的。 实际原因是,荷花姐姐在自家屋顶搞了个小机场。“脚一搭,就停上来了。多好?”姐姐向小兰推销的时候,神采飞扬。 本来他家那个模块高度居中。荷花姐姐一边弄机场,一边和小区居委会商量,把他家的位置升高点。飞机在他们自己的屋顶上起降,只要自动驾驶没毛病,或者飞行员技术过硬,其实不会有任何困难。但是对于居住在高处模块里的人来说,飞机“嗡”地一声从眼前掠过,惊吓效果很够意思。于是,他家那楼和旁边几栋楼一起投票,把他家的模块单元,高高地送到了树梢上。上树梢不算太麻烦。去别的树上还得摘下来重新挂一下,他们还在原来的树上,断开管网接口,慢慢用树身上的液压动力接力爬过去就行。爬一段,歇一歇。补充一下水电,收一下生鲜杂货,丢一下垃圾,排放一下废弃物,人出个门去溜达一下,或者溜达好了回个家;然后再断开管网接着爬。他们的小家顺着大楼枝干吭吭哧哧爬了4小时,总算到达了高处。 高处的优点是阳光好,风大。 缺点同上。 兰泽正琢磨着,一会上哪吃点好的,还是回家买菜做饭……手腕发出了不祥的震动。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环,“我哥。” 荷花姐姐放开他。俩人站定了。 虽然兰泽很想置之不理,但习惯性手欠——所以兰泽还是接通了。 “喂……你谁呀?”兰泽毫不气。 “小泽,怎么懒洋洋的?是还没起床还是昨晚上没睡呀?”哥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 “嗯……”兰泽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不能露个脸嘛?妈想看看你。” “不能。” “好吧。妈在学校组织了活动,有不少优秀的年轻人参加。各行的业界大咖亲自出场指导,你不来吗?可以多认识几个人,有很多厉害的年轻人特意从外地过来。” “暂时没有就业打算。” “……呃……妈妈挺想见你的。” “……” “那个啥……呵呵呵……”哥哥重新组织了语言,“妈刚才说学校食堂最近有蒙古国大厨来访问,她学了两手,想请你来鉴赏一下。” “我没钱买车票。” “我给你买。” “我老婆不让用别人钱。” “悄悄买票过来就是,又不是见女朋友。” “老婆管得严,不让乱跑。”兰泽恨不得把手环扒下来扔了。这简直是没玩没了。 “小泽~”声音变了频率,悦耳柔和又富有魔力,“妈妈找了很多年轻人给你认识,你来可以交到很多优秀的新朋友哦。” “妈。”本能突破了理智的控制,兰泽叫出了声。 “乖孩子,人生随时可以重新开始。来吧,妈妈也想见到你。” 见你妈个头。兰泽冷静了下来,“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想重新开始。” “……”真是冷场啊。 “现在这样有吃有喝有人养着,挺舒服的。”兰泽说。 张荷在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 之后妈妈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咆哮了什么,兰泽没听。他把手从耳边放下了,用另一只手把手环捂着,对着荷花姐姐龇牙直乐。直到感觉不到手环发声的轻微颤动,他看了一眼,才再次把手凑到耳朵跟前。“怎么样了,还有什么教诲?” “你……”回应的是哥哥。 “干嘛?”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反正我们也尽到义务了。” “啊?你对我有过什么义务吗?”兄弟之间没有义务。没有任何法律规定的义务哦。 “妈不就说你两句吗?至于到现在还躲着不见面?” “嗯哼。” “难道妈说你说的不对?你那叫什么眼光,放着天仙一样的女孩子不要,跑出去和老女人结婚。” “我和谁结婚她管不着。” “传说中你自己是什么形象,你知道吗?” 哥哥提出了问题,兰泽对答案也挺好奇的。 “嗯?” “小白脸,被包养。” “没办法,我长得就白,你跟妈姓白还是没我白,着急了吧?”熟人都知道,白权明的妈是大学城就业办的白老师,因为他这么大的人成天喜欢跟在妈妈后面混。这个业余爱好还挺特别的? 荷花姐姐捧着肚子乐。 “我急什么?算了……给你气糊涂了。”哥哥调整情绪继续说教,“有人养着你,开心是吧?” “开心。” “你就非得让那老女人养着你吗?”哥哥压低了声音,有点气急败坏的。 “哥,我送你四个字,”兰泽故弄玄虚地说,“——关你屁事。” “你现在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着呢。”哥哥叹息道。 “要不然,”兰泽胡乱提议道,“你养着我也成。我吃得不多,每天有大虾扇贝之类的海货换样就行。不许放辣椒。再经常给我买几件新衣服穿,好看就行,我也不挑。其实吧,哥你比我家媳妇老多了,你替她收养我怎么样?哎,哥你有没有这个实力?” 咦?没声了? 兰泽看了看手环。温润公子哥哥被气跑了,干得漂亮。偶也。 “呦呵,软饭男的形象,打造得蛮成功的嘛?”张荷开心地上下打量兰胖子。 “一般一般。”兰泽本质上是个谦虚的人。“这是我努力的方向。能吃你的软饭,荣幸之至。” “又拿我当挡箭牌?”得,荷花姐姐问罪啦。 小兰立刻转移话题: “我哥说你是老女人。” “哈?”荷花姐姐嘴角一弯,这是冷笑? 啪!荷花姐姐以拳捶手,横眉冷对。“见面了替我揍他!”说着拍拍小兰的肩,示意继续上路。 “好!”兰泽巴不得把那家伙脸捶烂。一贯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太欠揍了。 然而,作为一个有理智的成年人,合理打人的机会真是——根本没有啊。 因为哥哥提到了蒙古国大厨,小兰感觉十分牵挂。 所以,中午他俩去市里商业区吃了自助烤肉。照例荷花姐姐请的。 生孩子的事情差不多可以决定了。张荷要想继续自由下馆子的美好生活,最好把生育税给停了。可以选择每天下馆子,不代表必然下馆子,省下来的钱也可以买单人飞行器嘛,小机场都准备好了。 只要有一共三坨小细胞,住进育儿所的培养柜;一分钱生育税也不用交了。 荷花姐姐打算让步。不让步不行了。她假期快要结束了,在家待不了几天了。 有朝一日,娃娃们离开装满水的发育箱之后,到那时,兰泽要是还想把它们带回家,那就再说。时间还早。说不定两年后他改主意了呢? 万一他真把娃娃们带回家,玩几天实在搞不定了,自然会送回去。虽然手续有点麻烦,费用也要增加;但她常年在天上,最多只能管到付钱。就是可怜小娃娃们,要跟着异想天开的不靠谱爸爸,辛苦折腾一段时间了。xxxl号大熊孩子带一帮小熊孩子,想想这种画面就觉得闹腾。 张荷是打算让步,但没打算在餐桌上让步。 餐桌旁的自动送餐架已经空了。所有的荤素材料已经大半进肚。剩下小半全在餐桌中间的烤盘里滋啦滋啦响。 “喂喂喂!点这么一桌子,不是让你都吃完的!” “浪费了多不环保。”小兰回答,接着默默片大烤盘里的整块牛肉。 “小兰,你已经这么有分量了,每样尝尝不就行了吗?剩点在桌子上,又没人罚你。”荷花姐姐语重心长地说。 当年在学生食堂,剩饭剩菜超过规定量是有处罚的。每年都有花样翻新。比方说,打扫食堂隔壁的公用卫生间? “我觉得,”小兰慎重地提出建议,“要剩的话,每样再多来几斤怎么样?” 荷花姐姐凝重地看着他,小兰的提议逻辑正确,然而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小兰专注地吃烤牛肉,一片两片三四片;裁了锡纸烤西兰花,烤了脆牛筋,五块六块七八块;烤了胡萝卜条,舀了一大勺香甜的南瓜煲之后,转而切烤盘里的五花肉,九块十块十一块;虽然不是蒙古国风味,家常自助烤肉味道也不错。 “小兰,我觉得,”荷花姐姐抢了一小片小兰切下来的牛肉,放进嘴里,严肃地嚼了几下咽了下去。这让小兰受到深深的感染,于是他又多吃了几口牛肉。 “……你现在看上去虽然不是特别胖。但是,” 兰泽点点头,对姐姐的话表示赞同。为了表示对“但是”后面内容的无视,他又耀武扬威地吃起了五花肉。 张荷认为,如果以航天人的单人能耗标准看的话——“……体重已经很吓人了。小兰,你该减重了。要是上天,单人卧舱都装不下你。” 航天人的极限体重是小于100kg,身高不高于19八。 随着社会的发展,人类的体格普遍发生了奇妙的改变。 比如说,两个多世纪前,在欧亚大陆西部的尼德兰低地,男性的平均身高从不到160突然跳跃到了1八2左右,女性则跳跃到了170以上。 在一个多世纪前的欧亚大陆东部,平均身高也发生了类似的变化。男性从165左右跳跃到了1八5左右,女性则跳跃到了175左右。 之后是大陆中部被东西方的发展带动的地区,身高也随之出现了跳跃式增长。 兰泽1八八的身高很普通。张荷和他比,差了不到五公分。 但是要说身材的话……航天人的身材都是标准的,甚至偏瘦。张荷修长而高挑。航天器每多发射一公斤的物质离开地球,要多花好多燃料呢。联合体招人的时候不傻。 “那就用多人舱呗。”小兰无所谓地说,“再说我这辈子,说不定都没机会离开地球了。” “为自己健康,多用脑子考虑考虑,你的心肝脾肺肾会不会觉得长在你身上很委屈?” “姐,”兰泽用含在嘴里的南瓜煲表示了停顿,“你注意到了没有?” “注意到什么?注意到你宽了?” “我都这么努力吃东西,体脂率才超过20%。我的目标本来是25%。看来,”兰泽吸了一下烤牛筋上的油滴,“长体脂的天赋,好像不太行。20多我很满足了。” “别为自己找理由了。按体重,你二百五,快有我两个了。” “没到二百五,一百二十三点五公斤,二四七。”小兰理直气壮。 说归说,张荷看到烤盘里的牛筋和牛里脊肉都快空了,在送餐架的操作终端上,牛筋又添了半斤,里脊肉又添了两斤。兰泽看她操作,也凑过来,添了一大堆各种内脏,回头看姐姐好像在瞪他,又搭配了几斤的蔬菜和素鸡、面筋、豆腐干、香菇。 第五章 您生几个? 从中午吃饭的自助餐厅出来,荷花姐姐牵着兰泽,俩人从电梯上了地面。 商业区的露天部分,看上去像公园。处处长椅、圆桌、大伞、遮阳棚。如果在商家的桌边坐下点了东西,会有美女服务员出现,人工奉茶奉酒奉冷饮,亲切服务。但路过借桌椅坐坐也没人管。 如果把城市建筑全部拆除,城市就是一个个整齐的深坑错落排列。 商业区就是其中的一个坑。只不过,看上去是平坦的。建筑与设施都藏在地下。 这样节能。 一个坑里的整片建筑结构体可以集中供能。各种管网也可以集中设置,省材料。 这么设置其实也是被逼的。 因为人类的恐慌心理。 几百年来,老式裂变式核电厂从建设到废弃的各阶段存在,总会引起各种奇葩抗议。抗议者脑洞大开,为核电厂寻找各种罪名。什么切尔诺贝利爆炸啦,福岛污水泄漏啦,辐射啦,变异啦,帝国主义对能源命脉的操纵啦,社会主义对自由剥削的颠覆啦,不环保啦,不美观啦…… 核聚变电站刚刚出现的时候,吸取了教训。一开始就挖了个大坑把自己给埋了。 唯恐人们还不放心,聚变电站周边若干公里范围的建筑物,都用泥土与岩石——也就是大地本身与电站进行了安全隔离。 第一座新城,在幼发拉底河畔,照这么建起来之后,大概是眼不见心不烦,人们安安静静地住了进去。 其实,聚变比裂变安全多了。何况每座聚变电厂所在的大坑正上方都有一座人工湖镇着——传说水体可以吸收辐射嘛。所以,无论到地球上的哪座大城市去,看地图上形状最规则的人工湖在哪,挖下去,准能找到电厂。 自从有聚变式电厂提供商业用电,能源就和不要钱似的。有那么一个时期,传统农业几乎完蛋了。尤其是生长周期短的蔬菜,浆果,粮食,在高楼和地下的建筑空间里,利用核能无土密集种植,就近链接城市需求管网,供应居民所需。 有了聚变电站,才有了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大城市,与辽阔荒野。 但人就是犯贱。城市农场的菜和大米便宜又好吃,偏偏有人觉得在土地上用自然方式种出来的东西就是高级。 ——xx——xx—— 他们俩慢慢地在大伞和遮阳棚底下溜边散步,之后走过一段林荫路,离开了商业区。 商业区隔壁的区块看上去更像公园。 这一片,地表建筑低矮,花多树多,水池也多。隔着树篱还能看见低龄幼儿在院子里疯跑。 名义上这一片是市政服务区。实际上,政府部门在地面上就占了一个小门,门口挂了个牌子,进门就是电梯直入地下。占地面最广的,其实是——幼儿园。 树篱就是幼儿园围墙。 花间树下,时不时冒出一座座色彩鲜艳的游乐设施,有孩子在上面爬上窜下;还有熊孩子坐树杈上吆喝,有熊孩子没完没了扑腾水泡子玩。不看熊孩子的话,整个地方还算赏心悦目。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市立育儿所,在幼儿园边上。理论上,幼儿园还算是市立育儿所的附属单位。实际上,育儿所占据的地表面积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育儿所的主体建筑也在地下。地面上就留了登记处。 兰泽本来打算拉着张荷下去,俩人一起参观一圈,看完了上来再找终端登记。说不定,美好的人类未来场景可以感化她,让她相信小宝宝们是很可爱滴。 “没兴趣,不看。” 岂料荷花姐姐断然拒绝。进来就径直走向唯一的人工接待员。 接待员是个妹子,坐在高权限终端旁边。肤色很白,头发颜色不算黑,像长江流域的面相,相当清秀。妹子站起来向他俩问好,嗓音甜甜的。 张荷问好之后,直接问她:“航天人能在市里养孩子不?” 妹子脸立刻红了:“我不知道,给您查一下吧。” 各国都为航天联合体的本国工作人员提供了一些保障,依国情不同,具体保障方式各有千秋。大神洲准备了一个常用身体器官的备件库,一般保存在联合体的关系医院里面,常年冷冻保存。 这种保障方式,很傻很土豪,但是效果好。外太空各种辐射常年照射,说不准哪天身上的哪样零件就发生癌变了。摘下来换上新的就能用,不用等待漫长的器官克隆期。对于白热化的太空竞争来说,多争取一秒的先机都是好的。 女航天人签约之后,需要摘除一侧“下一代细胞发生器”(简称“卵巢”)放在地面保管。这也是备件库的内容之一。备件库里,只有这一样东西是从身上切下来的。 “那个……女士,请提供一下您的身份证号,行吗?” 这个接待员妹子,看上去真是新嫩。 兰泽妈妈的办公室里,随便找来帮忙的小姑娘也差不多这样。 “我没身份证号。”张荷面无表情,“我是联合体的人。” “啊……对,我忘了,不好意思……您的编号?” 联合体这个庞然大物,跨越国别,给所有的地外工作人员独立编号。联合体关系单位的人员,当然都是有身份证的;但是真正属于联合体的人员,是没有身份证这东西的。 话说回来,本国军人也是独立编号的。也不用身份证。 联合体的身份编码是一串ht开头的字母数字混合字符,比神州的身份证号还长。 “得了,看你态度这么虚心,可见是可造之材嘛。” 张荷伸手从手环背面把椭圆形的联合体身份卡抠下来,在终端的扫描口刷狗牌。——他们内部一向管那玩意叫狗牌。 “我们培训的时候领导说了,人都是对的。”妹子眼睛闪闪发光。 张荷对她笑了笑。 刷完狗牌,张荷又把那玩意摁回原处。 有人喜欢把身份牌戴脖子上,紧贴颈动脉。套脖子用的软质圈圈,联合体免费发放,也有对外发售的,式样繁多品种多样,带点装饰性。和狗牌对应,那玩意俗称狗脖圈。套上就代表被联合体豢养了。走出去,被老百姓观赏,多气派呀? 张荷对豢养一词倒是不介意,她只是不喜欢戴项链。 “我来查一下,您的‘下一代细胞发生器’能否调用……” 等着这妹子笨手笨脚操作查询的时候。兰泽小声问张荷:“姐,你什么时候开的刀?” 张荷转回头告诉他:“早在入职的时候,就摘出去了。女航天人,都要动这一刀。” “呃……好庆幸我是男的。” “你以为男的不用动刀子?”荷花姐姐哂笑,“挂在外面的东西,更容易受辐射影响。” 兰泽只觉两腿间发凉,他就不该开始这个话题。但是大脑不由自主开始了痛苦地思考,上天的那些孤dan英雄们,割掉的究竟是哪边dan? “我现在只有右侧了。”荷花姐姐拍了拍自己的腰。 小兰赶紧点了点头。 一个国家,最宝贵的资源是人。人建设,人消耗。文明的意义只在于人本身。 基因,因缘际会地出现在个人身上。这其实是属于全人类的财富。 航天人可以选择同意:当自身发生不测时,国家有权限处置自身的生殖设备;也可以选择不同意。可以不切这一刀,也可以切下来交给可信赖的其他保管者。 切下来也有另一层用途。 对于接近极限育龄,又没有子女的人,民政部下属的管理系统,会自动配对异性。配对之后,系统自动发函给双方,双方都同意的话,不久之后世界上就会多一个孩子。也有很多人主动申请系统配对。 女性的生殖细胞,取出来比较麻烦。所以,即使不是航天人,也有不少女人切一侧下来交给托管部门。这样一来,打算要孩子,就简单了。全程脸都不用露,孩子有了。 生孩子好处大大的。减税呢。 至于抚养嘛,反正市政负责养。因为下一代的人力是属于全社会的资源。心血来潮去看看就好,一眼不看也没问题。负责为全社会带孩子的人,都是专业人员。人家有专业素养,比孩子亲生父母靠谱多了。 “好了,我找到了。”妹子松了口气。“可以从联合体医院调过来。如果需要激活,大概要用一周的时间。您现在还没有任何子女,是需要生育登记吗?” “是啊。”张荷笑着回答。 “请问,您生几个?” 张荷、兰泽俩人对望一样,不约而同地:“三个!” 兰泽还伸了三个指头出来。 “请问……男方,就是这一位,是吗?” 妹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懵懂地望着兰泽。 “是我,没错。” “您的身份信息?” 兰泽刷了手环。 “呃,原来……原来你们俩结了婚的!”妹子发出不正常的音量,急忙捂住了嘴,“对不起,我太羡慕了!” 这个年代,年纪轻轻结婚的人稀有。看上去像兰泽这么低龄的就更稀有了。他本来就比张荷小五岁半。张荷30岁半,他25。虽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但因为他皮肤好又没留胡子的关系,看上去,总是比实际年龄更显小。 如果不是攒了一身膘,不一定能被人当成几岁呢。 张大姐得意地看了一眼兰泽,笑得可嚣张了。 “你们……看上去好般配啊!”妹子眼睛亮闪闪,直冒小星星。 “别激动,”兰泽制止她的语无伦次,“都登记好了吗?” “那个……”妹子赶快恢复工作状态,“三个孩子安排在同一批次,您看可以吗?” “嗯,正合我意。”张荷点点头。 “啊,对了,需要选择性别吗?如果指定性别的话,需要排队到今年的十一月份,或者明年三月份。到那时再进行雄性生殖细胞的筛选。因为有名额限制,如果选择特定性别排队的人多,还有可能延迟。” “我无所谓,”张荷说,回头又问小兰,“你呢?” “随缘吧。”兰泽回答。 性别选择要用离心力把大头蝌蚪和小头蝌蚪分离。如果要生男孩,就用娇嫩的小头蝌蚪;如果要生女孩,就用皮实的大头蝌蚪。兰泽课舍不得把子孙后代这么折腾。反正有三个娃呢,按概率男女各占50%。不用选,都会有的! “好的!不需要等待性别选择,女方的部分今天就可以申请解冻激活了。登记已完成!下面的事情……”妹子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小脸红红地问兰泽。“这位兰先生……您,是今天留下要用到的细胞,还是……等我们的通知?” 兰泽明白她的意思。她是问:你是今天现场撸一发,还是过几天自己找地方撸一发? “我等通知吧。”兰泽真心希望宝贝们都是最健康的,所以,他不怕麻烦,蝌蚪必须用最新鲜的。 “好的。”接待员妹子舒了一口气。 她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开心地对着他俩尬笑。 他们俩也特别开心。马上可以省下一大笔税钱,谁不开心? 告辞之后,俩人回地下,坐管道公交回家去。 管道公交和地铁的区别微乎其微。只不过发明得晚一点,必须起个新名字。单节运行的胶囊式车厢比普通地铁车厢稍微短小一点,速度本来是比地铁快的。但是,后来地铁进化了,也快了,也在管道里运行了。所以唯一的区别只剩下规模大小。城市主干线路上成串运行的大规模运车厢叫地铁。支线上单节运行的零散运车厢就叫公交。 公交的特点就是,不在高峰时段,人特别少。 在公交车上,兰泽偷偷问张荷:“姐,你是不是在等我一起生孩子?” “你想多了。”荷花姐姐毫不气地打击了他自作多情的想法,“有毛病啊我等你。几年以前,我认得你是谁呀?” “主要是太忙。”张荷这么断言,“当然了,后来……搞不好,我真是在等你。联合体那种人渣荟萃的地方,看多了都腻味了。你比较可爱一点,挺好玩的。” 航天联合体,兰泽曾经向往过。招收的都是各国才俊。可惜得很,他去不了。 不是因为他天赋不够,也不是因为他才能不足;当然了,更不是因为他不够渣。 身为突变携带者,他的档案已经被民政部锁死在了地面。什么高空、深海、化学、生物、翻砂、爆破……任何有一丁点风险的部门都调用不了他。——理由,当然是把“重大突变携带者”保护在地面上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年满20岁成年之后,就连“大陆之弓”观光飞铁都上不去了。人家不卖票给他,怕万一出事担不起责任。相关责任人负刑事责任,好吓人的。 那条横贯亚非的高架观光路线,已经成为神州铁路建设的经典之作。为了满足3马赫的运行速度,路线中间没有任何曲折。唯一的大弯,就是路线本身形成的弧线。 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小时候他也不是没跟老师同学一起上去参观过。 但是从他成年开始,他却被莫名其妙地保护起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想自己照顾孩子。5‰的合法累积死亡率,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挺瘆的慌的。 “姐?” “嗯?” “谢谢你啊。” “谢我干嘛呀?我怎么觉得莫名其妙呢?” “你那么一说,我觉得联合体还挺讨厌的。” “切~”张荷不以为然,“联合体也不管生育税。还是要靠自己努力。人生嘛,还是要做点什么才能圆满。” “做点什么呢?” “生娃?” “呃?” “人生不是只有玩耍,还有玩耍以外的很多事情。”荷花姐姐貌似语重心长,实则逗他玩呢。“小兰呀,你要学会长大。” “我不是小孩了。”兰泽一本正经地指自己,“长到你两倍大了。” 张荷无话可说,给了他肩膀一拳。 没使劲。 兰泽忍不住露出笑容,小虎牙在车厢的灯光下闪闪发光。 地下本没有阳光,但如果心中有阳光,灯光也会变成金色,灿烂而温暖。 荷花姐姐,和他妈是完全不同的人。 第六章 曾经幼小 兰泽小时候是个笨蛋。那时候几乎没见过妈妈。 但是,自从有一天听老师们闲聊,听说自己好像是妈妈唯一的婚生子,他开始被一起长大的伙伴们羡慕。 他的心情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因为是个笨蛋,所以只有本能的企盼。 偶尔有一次,遇见她作为教育系统的官员前来童校视察。远远地,似乎向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兰泽听到一句话:“二缺的遗传有这么强大吗?” 对,他认得她。隔了一个空旷的球场,也一眼就看到她了。 而且,他的耳朵也够灵敏。隔了那么远,都听到了。 那时候,他正忙着揍人。 因为经常被人说是笨蛋白痴智障,他以智障的架势随意打人。 她就看了一眼,留下来一句评价。然后转身走进了大人们开会的地方。 十岁之前,兰泽的智力水平,一直在同龄人平均值的70%~八0%徘徊。 智力水平一直是儿童发育的重要指标之一。甚至说是最重要的也不为过。因为,人类的物种特性,就是在哺乳动物这一类别中,具有超凡出众的智力。 软体动物、节肢类,以及和人同为脊椎动物的鸟类,也拥有具有超凡智力的物种,但那些动物智力运行的方式与哺乳动物多少有些不同,人类在思考智力、智能、智慧这类问题时,从来考虑的只有自己。人们说到“地球上的原生智慧生物”,指的,仅仅只是人。 以“智力”这一人类特性,来衡量兰泽的话,童校时代的他,还只是一只小野兽,还称不上是人。他总是饥饿,愤怒,暴躁不安。 那时,全国的童校统一用智商表示孩子们的智力发展水平。他们通常采用当年同一年龄段所有孩子的平均值,作为基准值100分。大部分孩子的分布区间在95~105之间。有些智力早熟的孩子,可以达到130以上的高分。90以下就意味着心智发育有所滞后。 这种智力表示方法,对鉴别同一期孩子内部的早熟与滞后很有效。但并不能拿来和外国人和古人比较。 兰泽的智力评估超过八0分的情况很少。他位于孩子们中智力发育最滞后的1‰;八岁的时候,只相当于别的孩子六岁。别人开始算两位数乘法的时候,他还在数手指头。 十岁那年,他的智商评估,侥幸达到了九十。 评估分数有所提高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他鼓动同楼层的其他孩子,熄灯后一起去偷食堂里的食物。 这个时间的食堂里,只有冷库储存的食材,剩菜早就打包送走了。根本没找到想象中那些吃的喝的,一帮孩子什么也没偷到。老师们讨论认为,这件坏事他拉别人下水,是蓄意也好,是碰巧也罢,好歹体现了智力因素。所以,在那年的评语里有一句:“有一定的组织能力”。 兰泽的妈妈,据说是智商卓越的“优秀母本”,她说的二缺总不会是她自己吧? 很久之后兰泽才看到那个二缺老头子,又瘦又高,套着一身旧军装,一头灰色的头发。躲在妈妈身后偷看他。一脸贱笑。 这样的父母,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从11岁开始,兰泽身上发生了奇怪的事情。这一年他离开了童校。在新学校里,他的智测分数偶然超过了一百二。这件事太奇怪了。老师们专门为他开了个会。妈妈得知了他的智测评分之后,也专程跑来学校,找管班老师和他本人验证这件事。 妈妈所在的大学城是他们学校的上一级教育部门。她那时候正是分管招生的小主管,可以随意查看少年们的阶段性数据。 面对妈妈的时候,兰泽大概是因为一夜之间忽然有了智力的关系,他冷静地思考认为:这个人的存在对自己毫无意义,自己并无任何必要和她接触。于是全程冷淡以对。 妈妈失望地回去了。 11岁的智商后来稳定在135。后来几年一路起伏,有时候超过160,有一次达到170,一直都在140以上波动。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老师们讨论哪几个孩子现在去上大学完全没问题,名字里必然有他。 同龄的孩子刚开始学抛物线,他和几个伙伴已经在玩解析几何;同龄的孩子们刚开始学三角函数,他和他的好兄弟,已经每天通勤去大学上复变函数课。 不开心的是,妈妈经常来看他。 她一反过去那些年的冷淡,热情地对他说:“你不是笨,只是发育慢了点!” 假期时,妈妈想带他走,想让他离开宿舍和她一起住,他当然不同意去了。 有时候,她带哥哥一起来,想让他们玩在一起。 哥哥很喜欢他。他讨厌哥哥笑起来贼兮兮的样子。 妈妈认为,相处不来是因为两人年龄差得太多。哥哥比他大十岁整。 妈妈认为他的空间想象力不错,建议他以后学建筑。 她是这么诱导小孩子的: “画房子不是很好玩吗?” “哥哥也可以教你哦~” 兰泽木然以对。 哥哥已经是个成年人;已经成功地进入了建筑这个行当,成为了独立设计师。 但是妈妈的建议,跟兰泽自己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他还是一个笨蛋,一定会遵循本能听从妈妈的安排。 但是智力这种东西,一但有机会自由生长,就不会停止独立思考。 妈妈会给笨蛋儿子设计未来吗?显然不会啊! 他依然还是那个笨蛋。身份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忽然掌握了“思考”这项人类天赋。为什么一旦笨蛋开始思考,就必须剥夺“笨蛋”称号,硬安上另外的名字呢?对于任何用智商评价他的人,他都喜欢不起来;何况把智商当成唯一评价标准的——是他妈妈。 据妈妈说,他还很小的时候,刚刚从育儿所来到幼儿园,妈妈带哥哥来看过他。 别的孩子已经会跑,他还坚持满地爬。 哥哥温柔地抱起他。他抓住了哥哥的手臂,然后……吭!咬上了一口。 乳牙也是牙。哥哥坚持说,不疼,没事。但是实际上出了不少血,皮肉都被掀开了。妈妈那时候有点生气,对他的野蛮暴力很失望。 所以好多年再没来看过他? 第七章 突变 妈妈还强调过一件事,那就是只有他“在妈妈的肚子里住过哦~” 实际上,不到四个月,这个女人就嫌碍事取出来了。妨碍她照顾大儿子。 说起哥哥,那可真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老天给了我这么优秀的孩子,不好好用心培养,岂不愧对了这份上天的恩赐。”妈妈和朋友说起哥哥时,面带幸福的笑容。 哥哥一直很优秀。性格好,长得帅,脑子也够用。但哥哥和他,究竟能有什么关系呢? 哥哥白权明和妈妈白锐捷是一家子。 兰花是棵植物,他们两边不同类。 兰泽判断他们娘俩,常年相处很幸福,所以不打算掺和。 兰泽身上携带的“重大有价值突变”来自于父系。 小时候,他以为爸爸和妈妈一样是薄情的人,甚至更加绝情。 因为作为父亲,他居然从来没有来看过自己的婚生子。 很久之后,兰泽才知道,这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 兰老爷子是个二缺——妈妈这么说的。他从主战部队退伍,转预备役部队任教官,又退役后,快60岁才和妈妈结婚。 他妈妈那时还年轻着呢,一眼看上了这老头,因为——她自己说的:“哈哈哈,从来没见过这么缺心眼的人。” 老爷子年轻时,就显老,从来没想过这辈子能结婚。 他五十多岁时,因为体检数据异常,才被发现身上带着有益突变。而且是“重大有价值”的有益突变。 他们结婚,大概就是为了生孩子。为了有益于全人类的突变能够传播扩散,必须有后代。 妈妈一直认为,参与传播重大有价值突变,是件造福全人类的大好事;事关人类文明的未来,这个婚结得十分光荣。而且幸运得很,她亲身怀上的唯一一个孩子就带着突变。这就是兰泽本人。 原来妈妈刚接触老爷子时,觉得他这种退伍兵,杀过人见过血,一定是铁血杀伐,不苟言笑,平时相处一定很恐怖;岂料一段时间后发现,这是一个做事不经大脑的二缺。 他可以和路上遇见的陌生孩子们一起在泥浆里打滚;回到家澡都不洗,接着就能往床单上爬。 老爷子个人体格不错。妈妈总是认为,他如果做事带点脑子,也就不会以大校衔退役。实际上兰老头在学生时代,文化课相当差劲。没拿到像样的学历,升迁之路早就堵死了。 ——兰大校实际已经达到了个人勇武的巅峰。他先是在陆军,后是在预备役,教出来弟子无数。如果是在冷兵器时代,搞不好他登台拜将都有可能。但是现在这个年代,拳头有力抵不过辅助动力装甲一束光。能作个格斗教官,已经算是人尽其才了。 据说,老爷子曾经有过别的孩子。然而未成年就夭折了。 有一个小哥哥,死的时候七岁,没有携带突变。据说他是郊游的时候,有小伙伴落进溪水,他发现之后喊老师,自己也跳进水里,想在老师赶来前试着救人,却滑倒了;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救前面落水的孩子上面,好一阵子才又有人发现他不见了;后来在下游找到,已经窒息而死。 有一个姐姐,已经十一岁,突变携带者。她所在的童校里,她属于年龄最大最懂事的一批孩子。她喜欢帮助保育老师,经常照顾小孩子们。在户外登山休息的时候,有小孩子玩她的背包,割坏了背包带。她的力气很大,她的背包帮助别人分担了分量,所以比较重。休息结束,她把背包往身后一甩,背包带断裂,她就突然失去了平衡,滑落石崖。搜救队在山崖下找到了她,颈椎折断,颅骨破裂,已经无法抢救。老师们都很悲伤。 这样的哥哥姐姐,真是生的没用,死的二缺。 重复的夭折,令兰大校总结了事件之间的相似规律:孩子都在他探望后不久夭折。 所以,兰泽诞生,作为他珍视的幼子,虽然兰大校已经是个退休的老人家,已经有大把的时间自由支配了,他宁可到童校里做社会服务,带领不认识的男孩子们一起玩跳沙坑,也不敢靠近兰泽的幼儿园和学校一步。 直到有一天,妈妈用一种玄妙的方式说服了他:“我的运道旺得很,你看我的孩子有哪一个出问题的吗?” 白老师的理论貌似有理,于是兰大校跟着白老师,躲在白老师身后偷偷看儿子。 人类的父母和子女之间,两代人之间大约产生200个突变左右。 如果生育年龄偏晚,由于减数分裂产生生殖细胞之前的累积,突变还会更多一些。人类的大部分突变,对生理没有什么明显影响;剩下的绝大部分突变,产生效果是破坏机体的某种正常功能;只有极小数量的突变能够体现出对人体有益。概率小得比在全球一百二十亿人中间买彩票中大奖还不容易。 兰老爷子五十多岁,已经退役,被全社会称为“老人”,才被发现身负重大有价值突变。这个突变位于常染色体上,是显性的,主要作用是按照特定顺序调用位于不同常染色体上的一系列基因功能团,使得细胞器与线粒体的配合更加紧密,使得氧自由基在细胞内部的使用极为高效,几乎无泄漏。由于人体内的一系列慢性疾病都和氧自由基泄漏有关,所以,这个突变的效果挺惊人的。 比如:皮肤好。 老爷子活得那么糙,风吹日晒几十年,皮肤不干不油,没啥褶子。光看脸,不显老。 小兰泽二十五了,看脸还像少年。 再比如:体内几乎不会发生慢性炎症。 就算持续大运动量运动,使得线粒体高速燃烧,产生的大量氧自由基,也能在细胞内被高效清理。所以,老爷子曾经高危险、高强度地折腾了不少年,身体一直挺好。除了腿被燃烧弹擦过,换过膝关节,身体没什么劳损。八十多岁体检,心脏还和一般人30岁的差不多。 但是,这个突变唯独有个副作用。 和好处相比,副作用简直不值一提。 老爷子24岁,就白了头。 满头的头发没剩一根黑的。毛发全变成了灰白色。 还好,铁灰色,看着还挺帅的。从24岁开始,他就是一直是老头子,形象再没年轻过。 副作用在小兰身上,表现不大一样。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和老爷子不一样,但是……兰泽宁可是灰色的。 第八章 白胡子小哥 “小兰,你脸上有根透明的毛~” “……” 大半夜的,荷花姐姐把小兰的头摁在枕头上,研究他的脸。 “为什么是透明的呢?” “……姐,你看错了吧。” “真是长出来的哎。没看错。”荷花姐姐用指尖捅捅那根透明的细线。太短了,不然一定要拽拽看。 大概是刮胡子时漏了吧。透明的孤零零一根,不太容易看到。长成片就不透明了。 兰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翻了个身。把幸存的胡子压在脸下面。 “在伤感呐?” 姐姐揪不到那根胡子,把脸靠了过来。 不伤感,只是……有点尴尬,不知从何说起。但是……好像成功转移了姐姐的注意力。 “白天你说谢,我理解你的心情。”张荷带笑开口说,“联合体什么的,你签了合同,命就是他们的了。看似风光无限,其实都是一帮亡命之徒。” “姐,你是亡命之徒?”兰泽忍不住想笑。 “我不是吗?每次离开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喘着气回来。”话题好像有点严肃了。“小兰,你有突变,这也挺不错的。我出于自私自利的想法,觉得一回来就能在地面上找到你,不用担心你飘在外太空哪口铁棺材里变成冰冷的尸体,这感觉挺踏实的。” 兰泽觉得有点惭愧。他一点不担心张荷在外的安危。从认识以来,满心里对她能上天,只有羡慕。 “人命不值钱。所以我说那帮都是人渣。你要是在联合体,你也是。”张荷断言道。 “为什么?”兰泽好奇呢。 “及时行乐呗。” “女的呢?” “一样的。” 荷花姐姐努力揪他的脸,扳他的脖子,小兰就是不把脸转过来。 “不是吧?你们那些人……”兰泽记得张舰长的小船上都是漂亮妞。一个个清纯可爱的。 “我只能保证我的人脑子里更专注一点,没法保证她们行为上不渣。这种事情,由工作性质、联合体制度还有大环境决定。” “你的管家婆呢?” 兰泽印象中,张舰长的副手是个标准的贤淑美女,一脸的传统美德。 “她倒还好。就是被女人渣伤到了。” “女人渣……我勒个擦,惊爆啊。”兰泽瞄了姐姐一眼,“你说你喜欢同性我都信。” “老子性别女爱好男,精神强大,不需要找女人疗伤。”张荷没好气地说。 这个世界好奇怪,看上去像异性恋的女人是同性恋,看上去像同性恋的女人是异性恋。他又瞄了姐姐一眼,没敢招惹她。 “反正你不渣就行……”兰泽没别的话说。 “我还不够渣呀?” 话说回来,荷花姐姐还真挺渣的。结婚两年多,她失联一年半。 “人渣走开!”甩出这句,兰泽立刻把脸一扭,继续藏着那根透明的胡子。 “行了,联合体啥样你也别纠结了。就算是联合体这种庞然大物,”张荷松了手,继续胡扯八道,“开发太阳系还是有可能完成的。要想飞出太阳系,我看难。” “怎么说?”兰泽继续好奇。 联合体的人力、物力和技术实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人这种东西能飞出太阳系?”张荷直接反问道。 这个问题恰好问在了兰泽的大专业范围内。荷花姐姐好像是故意的,所以他“嗤”的笑了出来。 “哟,你觉得能飞出去?”张荷接着问他。 “太阳系应该没问题,银河系我看悬。” “哟,还银河系?” “以现在人类的脆弱程度,扩散到银河系当然不容易。但是,你别忘了,生物都会进化的。” “那要多久?”荷花姐姐一脸的“愿闻其详”。顺便躺下,裹了裹被子。 “晚期智人只有五万年的历史,再来五万年的话,人类和现在的差别应该就很大了。如果从早期智人出现开始算起,人已经有30万年历史了。再来30万年,到时候取代人类的,一定是另外的物种。” “你这等于什么都没说嘛。”荷花姐姐不满道。 “进化的基础是突变。所以——” “嗯?” “你看到我,就等于看到了未来的人类。” 小兰是突变携带者。荷花姐姐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忽然从被子里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又拽住了他的臂弯。 兰泽猛然想起来,自己不知不觉间,把那根胡子露了出来。再想翻身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单凭力量,姐姐是拽不住他的。不过,兰泽拿不准张荷是不是还想揪那根透明纤维。万一没事了呢? 兰泽乖乖按荷花姐姐拽的方向小心躺好。结果姐姐只是要给他盖被子。这让他忽然感动得有点受不了。 “我知道你真正纠结的不是联合体,是突变。”荷花姐姐对小兰说,“你以为自己只有胡子变白了吗?身上你看不见?也不照镜子吗?” 荷花姐姐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并没有上下扫视。兰泽却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核磁共振扫描仪中,浑身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我忘了。”小兰小声说。 他全身上下的毛发,变白的顺序很不规则。胡子他最先看到有白的。然后发现身上也变了。现在身上毛都是花的。头上硬要找也能翻到零散的白头发,还好他头发浓密不明显。 “什么突变之类的。根本无关紧要。”荷花姐姐说,“活着不好嘛?哪有那么多人类未来、血统传承之类的需要我们普通人考虑。” 兰泽叹了口气。 “我自己心里难受。” “姐,我一直觉得自己没用。想干的事情都干不了。人家不要我。努力都没有方向。我也想成为有用的人。虽然突变挺有用的,可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张荷点点头。“设计微生物好像挺有前景的?” “这活谁都能干。” 话虽如此。实际上,他用的生物编辑工具在世界上独一份。自己写的东西,好久都没人买。如果有人买去,当然这活谁都能干了。 “谁都能干也不要紧。具体的东西做出来,东西再小,也算是为人类文明发展添砖加瓦了。”荷花姐姐这么分析。 “姐……”兰泽迟疑了一下,“有时候,我一点也不想成为有用的人。我就是个废物,从小就是笨蛋。要我对社会有用,要我为人类做贡献,除非我自己同意。我妈,她觉得,小儿子带着突变,可光荣了。姐……你和我妈一点也不一样。” “那不是废话嘛。”张荷一脸理所当然。 第九章 体脂之重 “我不是我哥那种乖小孩。我妈到底有多少孩子,我都不知道。我哥可能是因为特别优秀才被领养出来的。” 哥哥那种人,脾气好得不正常。聪明听话,善解人意,温顺可爱。当年特意被领养出来,大概是为了满足妈妈当母亲的心理需要吧。 正常人,你打他一拳,他能还你一脚;或者吐吐沫走开、记仇来日再报;或者直接跑去找老师、告状伸张正义。哥哥压根不是这样,挨了拳头只会一脸震惊地靠近过来,说一些奇怪的话:“小泽你怎么了?是心里有什么事情吗?你要说出来啊~” “其他的哥哥姐姐,我全都没见过。他们长什么样,他们在干什么,我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小兰借着伤感,又把脸埋在了枕头里。“我觉得残忍也没有用。我又不认识他们。” 荷花姐姐摸摸小兰的头发。“如果不喜欢有用,就好好活着,享受人生吧。” “还好,你不需要我有用。”兰泽翻了身,又把脸露了出来。 荷花姐姐没说话,凑近瞄准了他脑门,亲了一下。 兰泽猛然坐起来,把荷花姐姐也挽了起来。他厚着脸皮问:“你是为了有用,才和我在一起的吗?” “那个,我们不是为了嗯哼~宇宙的大和谐在一起的吗?”荷花姐姐冷静地反问。 这话貌似没错。 “话说,”荷花姐姐拍了拍他的胸,“你腰呢?我胸大腰细的小兰弟弟去哪了?” 俩人低头看了看。 胸依然大没错。胖子的胸从来不是问题。好像在原有基础上,又膨胀了一些。 但腰腹部的肌肉,因为兰泽暗地里增脂计划的进展,已经成功凝练成了一大块。 “你不用成为有用的人,你先恢复成一个健康的人就行。那样看起来不是更帅吗?” 帅字包含了复杂的内容。它蕴含了人类的审美观,同时也代表了某种价值观。帅体现了时代风潮,也凝聚了历史底蕴。有时候帅和健康没关系,古代的胖子也曾经帅过。传说中那个年代大家都吃不饱饭,一看胖子那充实富态的体型,男女老幼争着抢着,上前摸肚皮沾点福气,赞叹一声:“真帅!” 兰泽知道荷花姐姐不是在开玩笑。她工作的环境里,能接触到的都是瘦子。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瘦下来。 为了增加体脂率,兰泽已经做出了不少努力。不可承受的食物之重,都由胃容纳下了。 因为先天禀赋的关系,身上的肌肉已经在增脂的过程中,增长到了能够开碑裂石的程度;现在有了体脂作为护甲,身体已经开始向人形兵器的方向发展。 遗憾的是,多一层护甲,挺热的。 兰泽闪进卫生间,把一夜长出的胡茬小心剃掉。尤其注意不要有漏网之鱼。 他的胡子在一根两根的时候是透明的,不太容易看到。密集成片就是白色。就像北极熊的毛色一样,本来单根是透明的,长满全身就是白的;再加上从来不用香皂沐浴露洗澡,好嘛,白熊都发黄了。 清理干净,兰泽摸了摸下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了个招呼:“嘿,那老头?” 洗漱完毕,荷花姐姐已经准备好,要拉他出门跑步。 张荷在家待不了几天了。出于一种崇高的使命感,和见不得胖子的审美观,想在离开前带他减减重。 “我们先吃早饭吧?”兰泽提议。 “胃里装了东西,你还怎么锻炼?”张舰长是有常识的。 “在家锻炼不行嘛?”兰泽强烈抗议。 “跑步是全身的运动,对你超负荷的心肺功能有好处的。”张舰长有时候是很讲道理的。 “在家可以用跑步机跑。” “跑步机太容易偷懒了。”张舰长有时候是很严厉的。 拗不过舰长大人。兰泽灰溜溜地下了楼。 张荷慢慢跑在前面,不时回头;兰泽跟着后面,小心颠着步子。 他们在大树形状的楼房底下穿行,就像穿行在树林里。圆柱形的巨大主干之间,连接着平坦的红砖路。红砖路的两侧各有一条窄窄的橡胶跑步道。跑道外是柔软的草坪。草坪各处零散种了各种的灌木。时值春末夏初,繁花正盛。空气都是香甜的。 时间正是清晨,高楼树林里的空气凉爽而芬芳。 阳光从单元住宅间的空隙洒落脸上,春风扑面而来。 张荷在前方,小鹿一样轻盈。不时转身回头看兰泽,并不催促他。 兰泽跑得很慢,不是因为累。 而是因为,他稍微活动,在室外的正常气温下,就太热了。 现在他不是一个人在跑。他是带着厚重的体脂装甲在跑。这套装甲纯天然,包裹严密无遗漏。外形贴合十分完美,就是散热不太行。 一个人就是一台机甲。 这样的负重锻炼下,兰泽一路上一边拼命出汗一边拼命思考:回去要怎么吃,才能把损失的体脂给补回来。 跟在张荷身后只溜了一小段,兰泽就大喊“回去吧!” 张舰长没同意。 舰长大人坚持原则,带他一起跑完了环路。兰泽已经大汗淋漓。 没感觉多累,就是热! 回到家冲了澡,兰泽就躲进了工作室里。 “小兰不吃早饭了吗?”荷花姐隔空问他。 “不吃!” “这样对身体不好哎!” “……没事!” “……喂!你不用这么着急,减重慢慢减。现在出来吃一口?” “不……,你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我有苦衷!” “说说看咯。” “不想告诉你!” 张荷想了想,从厨房倒了一大杯豆浆,一边喝一边走到工作室门前。 混小子把门上了锁,不过这难不倒荷花姐姐。 门锁是由工作室里面的电池供电的,从外面不好撬。不过隔空影响电路的手段太多了。简单点,随便找个东西发出电磁脉冲,只要功率够大也能击穿屏蔽层。 但那样就不好玩了。还是从猜密码开始好了。 工作室门上的密码,以前是斐波那契数列,从第几位开始的来着? 小兰今天会怎么设置呢? 白色的16进制代码是多少来着? 擦,好大的数,一定只取一两位就够了。不对,不是纯白,小兰最讨厌这颜色;和白有关系的话,他现在都快长成了一只……所以……取特殊的一位,所以……好难算…… 荷花姐只在白色的种类上纠结了一小会,报着随便试试的心态,用手环查到了白色的十六进制代码表,找到了最有可能的那种颜色,计算了一会儿,用手环发射了密码。 门轻轻地开了。 第十章 阻断 ——小兰正对着门,跨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根本没在工作,正在苦大仇深地啃着油腻腻的大蹄髈。 俩人对视了好一会儿,兰泽没在荷花姐姐脸上找到生气,张荷也没在小兰弟弟脸上看到不好意思。 彼此淡定才是真正的尴尬好吧。 “那个啥?”张荷喝了一口手里的豆浆掩饰尴尬,“北极冰川顶上积雪的颜色,还挺趁你的皮肤哈?” 成品蹄髈的味道不错,微波加热了口感正好。一个顶一顿饭。兰泽啃得很努力。 因为不喜欢吃馒头、米饭、面包、面条之类的精米白面,粗粮又不好增脂,兰泽为自己准备了不少富含脂肪的肉类。只要输入超过消耗,总会长体脂的。 “来点不?”张荷举手里的豆浆,问他。 “天天喝,腻味了。”兰泽苦笑。 荷花姐用脚拖过凳子坐下,从衣兜里掏出俩鸡蛋,“所以这个也不要了?” 刚想塞回兜里去,兰泽伸出手来。 于是荷花姐把一只鸡蛋往他身旁的桌边磕了立住,另一只自己拿着对准垃圾桶剥蛋壳。 “你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荷花姐姐头也不抬,“挣到钱了,我回来第一天就听你说了。胖了八十多斤,眼睛能看到。毛开始变白……”荷花姐手指胳膊底下,“身上都是花的。” 兰泽这次觉得尴尬了。体毛变得有黑有白,一点也不好玩,大白天的。他是人又不是熊猫,人类不裸奔。 “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事情吗?” 荷花姐姐并没等他回答,而是开始自顾自发挥想象。 “其实我觉得,以后要是能全身都变白就好了。纯白的头发,多好看啊,”荷花姐姐兴致勃勃地说,“而且想染什么颜色的头发都很方便。省了漂白那一步。要是我,半个月换种新颜色,多帅呀!” 荷花姐姐不禁心驰神往,羡慕起这个好运的小子。 兰泽舔着蹄髈流下的汤汁,不知从何说起。 “下次我再回来,你大概头发能全白了吧?”姐姐兴奋地问他。 “应该不会。”兰泽不确定地回答,“我找到的阻断方法,可能是有效果的。” “阻断了干嘛?” “嗯……我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不正常。”兰泽有点为难了。 “你这体型已经很醒目了。” “说得也是。” “话说回来,你把自己搞这么胖,究竟发生了什么?” 兰泽长吁一口气,使劲啃了一大口蹄髈。“其实……” 张荷静静地等他接着说。 兰泽慢慢咀嚼,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我可以控制毛发变白不继续蔓延,时间长了说不定还能变回来。阻断蔓延,需要用到雌激素。” “那……这跟你催肥自己有什么关系。”荷花姐姐顺口一句就问到了关键。 “这个……一言难尽。” 其实一句话他就可以解释清楚。因为他挑食。但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挑食。 补充雌激素,只需要多吃豆制品就行了。但他连续吃了几天就烦了。只好找别的方法增加雌激素。市售药品对于爷们来说,剂量大了点。 既然这样,因为人体脂肪细胞也能提供小剂量的雌激素,那就增脂呗。 增脂之路,倒还真是一言难尽。 兰泽最早发现自己胡子变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张荷正在失联状态。 他每天洗脸照镜子,发现胡子茬一片一片褪色。于是开始恐慌。 他爸兰老爷子,也是二十四岁白了头。老头那一头灰发,当年在部队的时候,总有领导认为是故意染的。染发违反纪律,他得一次又一次和人解释,这是天生的。但有时也有领导根本不给解释的机会,直接找茬。把他当成刺头处理的结果就是,时间长了,老爷子真成刺头了。当兵时候的事,老爷子只讲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事一次没听他说起过。 兰泽发现胡子褪色,和老爷子的颜色居然不一样。于是继续恐慌。 他使劲琢磨,查资料。因为他人在校外,没法查询教育系统的资料库,所以又托了学校里的朋友帮忙查资料,查相关的实验。剪了头发和胡茬,送实验室里化验。自己又专门跑了几趟医学院,拿自己的毛囊给实习期的老同学练手。花了不少功夫,废了不少力气,黑色素进入头发的全部流程他都明白了,还是无法阻挡胡子变白。 他皮肤里面的黑色素细胞都活得好好的。如果是黑色素细胞内部的酪氨酸酶失活,会导致黑色素减少,使皮肤、眼睛和头发颜色变浅。 但他的皮肤和眼睛正常。黑色素细胞内部也一切正常,酪氨酸和酪氨酸酶如常形成黑色素前体,前体如常氧化成黑色素,黑色素照常生产;外部也一切正常,黑色素细胞数量没有减少,黑色素一路运输到毛囊,一切如常。毛囊也并没有罢工,毛发如期增长。黑色素正常地作为原料之一,加入到了毛发的制造工业当中。 唯一出问题的是毛囊。毛囊细胞工作热情高涨,黑色素进来就……分解了。 正常的毛囊细胞中,因为游离状态氧自由基的存在,黑色素在这样的氧化环境中可以保持原状,直到装配进头发里。他的毛囊细胞内氧自由基比较干净,造成一些酶的一角空闲着,于是黑色素被这些酶不友好地包围了。你酶路过蹭一下,我酶路过刮一下,在大型蛋白质的剐蹭事故之下,黑色素就散架了。 为什么他的皮肤没碰到同样的问题呢?因为表皮用黑色素的不是毛囊,而是角质形成细胞,细胞内干活的酶不一样。 这也可以合理解释,老爷子的头发为什么一直是灰色。不多黑一点,也不更白一点。想必他毛囊细胞里的酶比较温和。 兰泽终于看到酶的蛋白质结构,立刻推算出了形状合适的阻断剂。计算这个,他专业着呢。他写的生化分析器就是干这个用的。然后,他在有机化合物库里,找到了结构最接近的现有物质。 经济实惠,便宜好用,能温柔地包裹住酶的剐蹭部分,又不影响正常工作。关键还几乎没啥副作用。那种东西就是雌激素。 男女体内都有雌激素。但男人体内的正常剂量,是不够阻断用的。 第十一章 没天赋 众所周知,雌激素对女人的头发好。市售的口服避孕药里就有雌激素,还挺便宜的。他研究了一下分子结构,大部分市售药和他需要的结构都吻合,唯一的问题就是剂量都太大了。偶尔吃几天应应急不要紧,但让兰泽自己总买这类药天天吃,实在心理上饶不过自己。 大豆异黄酮,所谓的“外源性雌激素”,那结构对他来说,也凑合能用。 连续吃了几天豆腐、豆腐干、千张、素鸡、腐竹……,过了几天拿豆浆当水喝的日子之后。兰泽下定决定,自己攒雌激素吧。 兰泽想到了,用攒脂肪的方式,攒雌激素。人体的脂肪细胞不光是能源仓库,也生产雌激素。 虽说成年人的脂肪细胞数量增加不容易,但只要体重增加够给力,崭新的脂肪细胞一样会诞生的。 有了攒脂肪的设想之后,他不试一下根本睡不着觉。 怀揣着设想,坐立不安,抓心挠肝。 终于开始作死。 自己的脂肪细胞能不能产生足够的阻断效果,不长肉怎么能知道呢? 如果体脂真有效了,那就继续保持脂肪呗。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当时觉得这个方法,只要有效果,效果一定是稳定又安全。按照当时八0kg左右的体重,增长到95kg以上,保持25%的体脂率,攒出来的雌激素足够供应到全身毛囊使用了。 但是他太天真了。 在开始攒脂肪之前,他没有考虑过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他知道有的人容易胖,有的人天生就偏瘦。但也仅限于知道而已。从来没想象过,在自己身上攒脂肪会碰见什么不可理喻的困难。 其实每一个环节都不可理喻。人和人之间除了个体差异,还有种族天赋在起作用。先天禀赋的分布从来是不平等的。 在他的设想中,首先,他应该从每顿多吃一点做起。 于是他为自己准备了两倍的食物量。很快吃饱了之后,他就看着剩菜傻眼了。别说接着吃了,看一眼他都觉得难受。试着吃了一口,进嘴就想吐。他就是那种人,不饿的时候,山珍海味在面前都懒得动口。点心甜食他小时候喜欢,大了很少吃,甜饮料除非是纯果汁不然也不爱喝。 要想多吃东西,除非他想办法让自己饿。快速饥饿,除了拼命加大运动量,还有什么办法? 刚开始攒脂肪那阵子,他除了多运动还是动了点脑子的。比方说,吃饭速度加快,这样一来就能在感到饱之前吃下更多食物;这个办法挺有效的。再比方说,他买了大桶装的酸奶,打算当水喝——他认为,这玩意消化快,含糖高,又不像水喝进胃里很快排空,在正餐之间多多喝饱可以把胃撑大;不过这个失败了,因为他渴的时候完全不想喝酸奶。 饭量成功增大之后,他立刻把运动停了。 按照他的想象,多吃进去的能量,大部分转化成身上的脂肪,是很合理的。 但他的身体不大听话。 他倒是为自己设计了增脂食谱,吃的东西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鸡胸肉不碰,用五花肉代替。蔬菜不再是焯水了就吃,而是拿油拌过。油拌了吃太单调,就用酱,沙拉酱豆瓣酱蛋黄酱,哪个酱的油脂多就用哪个。 他从来也没想过,就算不运动,自己吃下的增脂专用过量食物,也优先变成了肌肉。 这上哪说理去?别人为了减肥黯然神伤的时候,这小子为了增脂使尽浑身解数,独自忧伤。 在体脂达标之前,伙食里的豆制品还不能断。每天至少有一顿吃豆制品。为了剂量考虑,他吃的都是豆腐干、豆皮之类的缩制品。好在吃饭速度变快之后,不爱吃的东西,眼一闭也就溜进肚了。 靠增脂攒雌激素的方法,他实践起来效果并不稳定,只要活动量大一点,体脂就往下掉。 也不安全。体重大了之后,心肝脾肺肾的负担变重了,身体关节的负担也变重了,好在有大量肌肉支撑关节,暂时没事儿。 出于对自己潜能的好奇,以及对豆制品的憎恨,兰泽努力达到了250斤上下。体脂率稍微超过了20%大关,雌激素倒是够用了。不用再天天豆制品,偶尔稍微吃点也就行了。 但要是认真算的话,20%的体脂率,压根算不上胖。别说那些有增脂天赋的人了,一般人长到二百斤以上,体脂率早飚过35%以上了。 别人两百五十斤,走起来像飘过一片棉花糖,脂肪荡漾。他坚持增重到了两百五十斤,长成了一堵结实的墙。 他这种大体积有分量的存在,不该叫胖,应该叫做“莽”。适合传统体育项目,比方说摔跤、相扑啥的。 “现在还算成功,”小兰丢掉骨头,拿过鸡蛋,轻轻捏碎外壳,用拇指剥掉。“已经控制住了发展。不过我总觉得25%更保险一点。可惜,我可能到极限了。” “体重到极限了?” “饭量到极限了。”兰泽苦笑,“吃得再快,也有饱的时候。” “真想增脂,你该多吃碳水。”姐姐建议道。 “吃不下。”小兰老实承认。“而且,豆浆、豆腐、豆腐脑、豆腐干、千张、腐竹、素鸡……一直吃很烦啊。” 看上去他是在抱怨,其实正在炫耀。 胖子也可以神采奕奕,意气风发,就是小兰现在这幅样子。 荷花姐姐看他得意的样子,欠身凑前,轻轻在脑门印下一吻。 “你呀,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代谢压力吧。肝肾负担不担心嘛。” “以后再说。现在这样,其实挺好玩的。”兰泽咧嘴笑开,露出小虎牙闪闪发亮。 ——x————x——— 荷花姐姐在离开之前的几天里,天天带小兰泽下楼晨跑,遛胖子玩。 抗议是没用的。至于耍赖嘛,兰泽觉得太幼稚了。 跑跑对他其实也有好处。茶饭不思的人,没法保持体重。 运动完了,胃口好。胃口好了,掉的那点体脂很快就能长回来。 而且他每次坚持只跑前十来分钟,坚决不超过二十分钟。然后就偷懒慢慢走着。这样既刺激胃口,又不掉脂肪。这么干是有理论依据的。反过来,想减肥,最好运动三十分钟以上,不然脂肪可牢固了。 他们天天跑步,一直跑到了姐姐出发那天早上。 张荷回家洗澡吃饭换好了制服,兰泽陪她一起出门。俩人空手啥也没拿,站到路边等车来。 “在家要乖。”荷花姐姐揉揉胖子的头。 姐姐低头整理了下手环,忽然又扭头嘱咐胖子:“不许给娃吃白水煮五花肉!” “啥?” 带着联合体徽标的无人小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安静地在路边停下了。 “带回来养可以,你用心点!”张荷以教训的口气撂下话。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姐你听我说……”兰泽必须解释这个事情。 车门闭合。 张荷隔着玻璃微笑摆摆手,小车动了起来。 “张荷你给我站住!” 小车没听他的,倏然远去。 第十二章 先得有娃 张荷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兰泽能不能和她联系上,得看概率。 兰泽站在路牙子上,拿手环呼叫张大姐。果然,没回音。这才上车就联系不上了。 想给她留言。再想想,能说啥呢? 总不能说这个: “你给我把飞船扔那,赶紧回家来!我们俩好好谈谈你家留守先生如何对娃用心的具体事项。” 真够没事找事的。 这女人放假时是他的,其他时间是ht联合体的。 聚少离多,天各一方。无处申辩。 兰泽悻悻然溜达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回到他自己的小工作室里,在虚拟运行环境测试了一上午的核苷酸代码,中午他给自己弄饭吃。 张荷大姐在家的时候,兰泽负责做饭。因为他做饭比较好吃——相对而言。 姐姐嘛,她煮鸡蛋的技术十分娴熟,加热速食包的火候掌握十分精确。除此之外,到哪个陌生地方玩,都能选中最地道最好吃的餐馆。在吃的方面,很明显她的找食技能是点满的,做饭技能接近废弃状态。 兰泽的妈妈和哥哥要是知道他天天给老婆做饭吃,还不知道有什么话要讲。兰泽不想把家里的私事公诸于天下,更不想知道不相干的人怎么评论。做饭吃饭这么有乐趣有情调的事情,自己享受就好。谁要想来瞎掺和,那只能是:走好不送。 张荷不在家的时候,兰泽当然还是要做饭。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吃,但做饭好玩啊。 兰泽有一个秘密。他谁也没告诉过。 他超级喜欢玩面团。 面团太好玩了。隔一段时间他就忍不住在做饭时和一盆面,揉面揉面再揉面,……揉好了可以包馅,变成包子、烙饼,也可以擀平切细,变成面条。如果和面时,就加了足量的糖和鸡蛋,还可以烤饼干,烙脆饼。如果加了酵母,玩法就更多了。 宜烤宜煮宜蒸,咸的甜的都好。 再然后,他看着成品就没胃口了。他不爱吃面食,只喜欢玩。 姐姐在家时,倒是挺爱吃的。没馅的馒头她都喊香。 兰泽打开冰箱取出面盆。里面还有一坨面。那是头天晚上姐姐在家吃饭时,他玩剩下的。 打开盆盖,拿手指戳了戳,面团软软弹弹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投影盒,用手环链接上,在厨房的空闲墙面放投影,看了一会食谱。浏览到的所有面食,看上去都很有分量,不大好入口的样子。 手里玩着面团,忽然从记忆深处找出一样吃的来。当年他好像吃过一种烧麦。好哥们亲手做的。 这玩意味道不错,有菜有肉的。关键是,面皮里包裹糯米饭,碳水够,油也多,有利于增脂。 说干就干。他煮豌豆、玉米,切香菇,切肉丁,腌虾仁,然后……糯米饭还没熟,他玩得太久,饿得受不了了。 午饭他吃的是香蕉酸奶冰激凌。用保鲜盒自己做的,油糖奶都放得足足的。一大盒是一顿的量。虽然他不爱吃甜食,但是他爱吃冰激凌。配着冰激凌吃了两大块鸭肝,一小坨牛肉。肝脏里本身富含糖元,那鸭子喂得真肥,都脂肪肝了。 吃完收拾厨房,把没弄完的烧麦原料放回冰箱里。 面团放回去之前,手欠又戳了戳。 “以后可以带娃一起玩这个。” 不但可以一起玩面团,而且可以给娃吃玩好的面食。荷花姐姐爱吃,娃娃们,大概也会爱吃吧? 姐姐临走怎么说的来着?“不许给娃吃白水煮五花肉!” 兰泽认真思考起拿五花肉喂娃这个选项来。 张大姐这个主意真不错。 五花肉肥瘦掺杂,从营养成分来说,猪肥肉中的猪油,不饱和脂肪酸占比不低,而其中欧米伽-3的含量又比其他常见的陆生肉食都高。和难吃的深海鱼油不相上下。 欧米伽-3类脂肪酸对神经系统的发育起到关键作用。这样一来,吃肥猪肉十分有利于娃娃们成长得聪明健康。 而且动物油脂又比植物油脂好吸收。植物油里的亚麻籽油、核桃油,欧米伽-3含量更高。但吃猪油的话,娃娃们娇嫩的消化系统就不用经受折磨了。 五花肉中既有肥肉又有瘦肉,肥肉提供欧米伽-3和能量,瘦肉提供蛋白质。这么一来,五花肉真是一种完美的幼童食品。 烹饪方法的话,兰泽迟疑了一下。油煎、烧烤是不要考虑了。不够健康,也不好消化。小孩子也不适合吃各种调料。所以,白水煮是最好的。椒盐是粉末状的,蘸不好会呛着;最多蘸点酱油。 张大姐真是为娃的伙食提出了完美的解决方案。真该远程为她鼓掌。 兰泽想现在就煮五花肉喂娃娃。 可问题是,娃在哪呢? 兰泽已经做好了带娃娃们揉面团的思想准备。如果不是娃娃们进家的日子还早,他现在就要按捺不住冲动,屯大块五花肉!屯各种好吃的! 娃娃们进家的日子,并不是还早。 ——它们压根还没来到这个世界上。 兰泽还在等育儿所的通知。算算时间,也该收到了。 收拾完厨房,兰泽睡了会午觉。要想长肉,吃饱了睡觉很重要。 起床之后,他没再研究代码,而是给自己重新排了一下时间表。健身房私教的活可以彻底放弃了,长这一身膘没人信他的。 现在正在做的微生物,只剩下一点小问题就可以收尾了。接下来的时间又要空出来。 他打算趁着接下来有大块时间可用,先把生化编辑器的校验库更新一下;然后根据这两年自己设计微生物使用编辑器的情况,重写一下编辑开发环境;最后再升级一下生化分析器的算法部分。生化分析器升级之后,是需要对外发布的。升级版是不是能得到各实验室里使用者的认可,尚未可知。 在正式动手做这样的大工程之前,他还得先把这阵子追的期刊整理一下。学术期刊花力气啃过,不能雁过无痕。那不就白追了嘛。 正在浏览期刊文章列表,兰泽的手环轻轻震了一下,收到了育儿所的文字通知。他把育儿所设在了“立刻”优先级,收到消息立刻可以察觉。 育儿所正式文字通知他:半个月内跟唐僧去西天取经……啊不,去自助体检终端把生殖细胞留下。 兰泽立刻关闭期刊。脱外套,出门。完成人生任务去也。 第十三章 育儿所里有虫虫 自助体检的终端到处都有。在小区的活动中心里面就有两台。马路对面的老小区外面也能看见,一个个小房间就在路边排成一排,和公厕似的。进去之后,里面也像公厕,有专用凳子,有挂衣钩,有扶手,就是地方比公厕的隔间大点。老人家和残疾人自己进去,依靠辅助设施的帮助,就能完成全套检查。如果必须靠第二个人进去帮忙,也能站的下。 兰泽不想进附近的体检终端。 他下地下通道,上公交车,直奔市立育儿所。 他没去上次的地表登记处,直接走地下通道,找到了育儿所的地下入口。 这会儿是下午,又是工作日,地下的育儿所入口大厅挺冷清的。高权限终端前的接待员正和咨询问题的人小声说着话。其余的登记终端都空着。 兰泽看没人注意他,直接到排在墙边的自助体检房间跟前,用手环刷开了一间。 育儿所里的体检小房间和外面的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检测常用的基本项目。也都需要先脱衣服。 终端检测的第一个项目,他一眼看到了面前的显示。 这几天在家自己称体重,都是穿着衣服的。现在衣服一脱,体重只剩120kg了。增加体脂是极为艰苦的战役,任何一点不经意间的运动,都可能莫名其妙地消耗来之不易的体脂。增脂主要靠天赋。他天赋不行,后天努力起来格外难受。 面前的操作屏幕按部就班地显示了自动进行的几个项目。之后,需要人工操作和确认的项目,他一概选择了跳过跳过跳过。因为手欠的关系,体检项目不小心全被他跳了过去。还好,在待完成清单里面,又找到了市立育儿所的生殖细胞收集通知。 体检终端只提供一次性的硅胶柔性容器和回收消毒重复使用的按摩器具。按照终端显示的说明操作,没来得及产生什么多余的感觉,成群结队的小细胞很快收集完成。 传说中,这项工作在现代早期,是由人类医务人员亲自来操作。并不是温柔可亲的眯眯眼萌护士,而是指尖耍柳叶飞刀的杀气男医生。这种传说真是令人寒毛倒竖。 兰泽把物品放到指定位置提交,穿好衣服出来。刚离开,身后小房间“咔嗒”锁死,随之传出轻微“嗡~嗡~嗡~”的消毒声。 旁边的房间也突然冒出来个人。兰泽吓一跳。仔细一看,还好不认识。 俩人对视了一眼,互相干笑了下,就赶紧各走各的了。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尴尬。根本没见过好吧。 兰泽去和闲下来的接待员打了个招呼,就去参观入口刷了手环。 这会人少,参观不用排队,直接进去就行。 兰泽早就想进去逛逛了。上次和张荷一起来的时候,张荷不想看,他也就算了。 但他还是想来看看未出生的小娃娃们都长什么样,愉悦一下身心。 要是可以摸摸他的小宝贝们马上要住的鱼缸,就更开心了。 不同月龄的人类胚胎,居住环境不一样。所采用的设备,在外观和功能上都有差别。 低月龄胎儿住在培养柜里。 兰泽最初进去参观的房间里,是一排排的大柜子。小娃娃们被封闭在内。柜子上半部分有屏幕,设计在人站立观看的视线高度,可以显微观察里面单个胚胎的发育情况,更多时候是显示实时数据。控制台和这边的信息同步。没什么特殊情况远程监控就可以,所以柜子房间里空无一人。 也不能这么说。 如果人类胚胎算人的话,房间里人也不少。 一个培养柜可以容纳一百人同时发育。 房间里放满了柜子,背靠背四排,靠墙两排,一排十来台培养柜,满负荷的话,一万多人都能有了。 容纳更多胚胎的培养柜,并不是没有被发明出来过。以前曾经有育儿所发生过设备故障,大批胚胎一夕而亡。虽然刚刚开始发育不久,毕竟也是好多条人命。后来,全国各地就只使用低密度、高保障的设备,容纳和监控内部胚胎发育了。 巧了。那事是他家老爷子碰上的。老爷子那时候还年轻,刚趁放假参观过自己小宝宝的培养柜;过了几天,育儿所通知他,设备发生故障,两千小宝宝包括他的在内,一起夭折了。几次三番,他看过的孩子都没保住,所以老爷子就觉得自己的视线有毒。 这个房间里的培养柜,就算不是满负荷运行,几千个胚胎总是有的。 房间里装了几千个人,但是你看不见。咳,气氛有点奇怪。 然而,这个阶段的胚胎还没人样,只是个拖着一条弯尾巴的大眼睛虫子而已。有些甚至连虫子的形状都没有,只是一坨小细胞。虫子也可以称之为人? 在育儿所里,存在明显缺陷的精子和卵子不会获得形成胚胎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看似完好的两种生殖细胞凑在一起,一定能够形成健全的胚胎。 培养柜的胚胎失败率不高,略低于人类正常发生的自然流产率。这是因为参与配对的生殖细胞已经经历过筛选。 然而还是有脑抽的人,批评育儿所干得就是草菅人命的活儿。对于他们来说,人类恢复原始状态最好。只要原始了,一切文明带来的问题都不再成为问题。 那不是废话吗?自然状态下,人类和老虎坦荡荡赤条条探讨谁的牙齿比较硬,于是一切复杂问题都会归结为一个最简单的问题:怎么活下去? 那些人一厢情愿地认为:只要由女人来生孩子,儿童自然会在关爱中,无忧无虑地平安长大。得承认,丰富的想象力证明,他们还是符合智慧生物定义的。 为什么早期胚胎发育的失败率不可能降到〇,其实很简单。 人类的基因图谱就是一篇写得稀烂的作文,大自然兴之所至,瞎胡乱写的。满篇涂改痕迹,还是错字连篇。不同来源的残篇凑在一起,就是随便凑活。有时候还能凑活得挺高明,有时候就难免凑活出不知所云、更烂的东西。大自然深觉无地自容,就主动——撕了自己的作品。 兰泽在房间里,对着啥具体内容也看不到的成排培养柜,心潮澎湃。 他对着头顶监控的方向笑了笑,绕着房间里的柜组转了好几圈。培养柜表面严丝合缝,看不见可以操纵的地方,显示屏也只是按照触摸指令改变显示信息。 根据培养柜显示屏实时刷新的信息,可以判断出来的是,一个柜体中容纳的小娃娃们,日龄并不相同;再看影像,还没有一个有人样的。 第十四章 育儿所里有宝宝 摆满了低月龄培养柜的房间只有两个。这两个房间的隔壁,就是低月龄胚胎监控室。房门紧闭,并不对参观者开放。 接下去可参观的房间,是摞满了发育箱的“水箱”房。房间内的扬声器,正放送着下雨的淅沥声。 三个月以上的未出生胎儿,住在半透明的发育箱里。每个娃娃占据一个发育箱。 因为箱子里有娃的时候都装满了水,胎儿漂浮在水中,所以发育箱又俗称水箱、水罐、鱼缸;还有人管那玩意叫玻璃罐头、泡菜坛子……叫什么的都有。 白天育儿所上班时间,灯亮着的时候,发育箱的箱壁保持阻光状态,表面看上去黑乎乎的。 这里的发育箱固定在框架上,从地面堆到天花板,排列成墙。框架上有不少空着的地方,能看到裸露的接口扣在保护罩下。 对于小个子的娃娃们来说,独自居住的水箱显得很大。 兰泽隔着箱壁可以隐约看到水中的小白点游泳。看不清楚,它太小了。 大的娃娃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肢体、性别、脸部,都能分辨。 只是这里的娃娃们都闭着眼睛。好多都在睡觉。有些像在翻身一样活动肢体。就算是在活泼地游泳,也像是在梦游。 发育箱的箱壁是柔性的,如果轻敲一下可以传递水波的震动。 兰泽不敲,他不想打扰这些还在梦游中的人。 他摸着水箱壁,依次看了一会,就轻轻走开了。 走廊里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大部分是女性,年轻的、年纪大的都有。 兰泽向对面走来的阿姨问好。那位阿姨随手为他指了一下,“要参观的话,那边会比较好玩哦~” 兰泽谢过,听话地拐进长走廊的一侧。果然,这边的房间有所不同。 差别首先体现在,房间小而且多。 其次,架子低矮。和前面房间一样大小、形状的发育箱摆放只有两层。都在人手方便触及的高度。这里的发育箱壁,外侧是透明状态。外人可以看见水箱里面的娃娃。小娃娃也睁着眼看着外面。 兰泽一走进来,他们集体游动转身瞩目的状态,有点壮观。 呃……还有点中二。 兰泽感觉自己好像闯进了熊孩子们的教室。 现在不是开放给家人的探视互动时间。房间里正播放着早教用的女声版《春江花月夜》朗诵。 看来这就是教室没错。几十个孩子正上课呢。他们住的发育箱都处在正面完全透明的“早教模式”。 门边墙上的巨大投影画面,假装自己是窗户。蛋黄状大月亮下,繁花开放,不时有小鸟跳上跳下,带动花枝一抖。 远处江水映月,波光盈盈。 伪装的风吹过,3d投影就假装飘下几片花瓣。 有一两片落在兰泽的肩头,然后消失。 他径直走到发育箱跟前,正好和一个小娃娃大眼瞪小眼。 小娃娃很兴奋,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想说什么,反正没有声音出来。 她蹬着腿在水里扑腾,手里还挥舞着…… 这是哪吒吗,手扯混天绫?小娃娃手里扯着自己的脐带,在水里直打转儿。脐带的另一头连在水缸的底座上。 兰泽轻轻敲了下她的水缸。小娃娃回踹了一脚,踹得这一侧的水箱壁直颤悠。 这个小丫头,头发挺长的了,在水里飘着。 是不是个美人胚子,——现在还看不出来。 兰泽又回敲了一下。 下方和左右的其他水箱,并不安宁。整个架子上所有水箱外侧的透明箱壁,像有一阵冲击波一样,从他这里开始,全都开始起伏。 娃娃们连敲带踹,都在可劲折腾。 呃……对于自己打扰了他们看花看风景的美事,兰泽内心深深地感到抱歉。事实上却又无计可施。 只好一个接一个,隔着柔性箱壁,摸摸小手或者小脚,表示一下亲切慰问。 诗朗诵逐渐停止,房间里回响着海潮的声音。 “这些孩子快15月龄了。”有位大姐进来,走过他的身边到房间里侧去。 兰泽跟了过去,发现里面有个娃娃不大一样。 他的脐带看上去比别人的粗,而且还带着红绿彩色条纹。 人类是怎么长出这种东西来的?这个突变跨度有点大了吧? “他的脐带怎么不一样?”兰泽忍不住好奇问道。 大姐的回答和突变无关:“每一期,总有个把孩子喜欢咬东西。咬手咬脚会疼,他们自己也不傻。但是咬脐带不疼,咬烂了后果就惨了。” “所以,那是一层保护套?”兰泽猜。 “对呀。反正也住不了多久了。它不需要适应现在的环境,出去能适应世界就行了。”大姐一路走过,对着经过的小娃娃们,夸张地挥手微笑,依次查看。 “小孩出生的时候,牙齿就都长好了吗?”兰泽再问。 “早着呢。”看到兰泽迷惑的样子,大姐解释说,“大部分小孩出生时,可以长出4个牙。有少数小孩能长出6个。牙齿长得快的孩子有是有,但是很少。而且也只是前面的切牙能长好。” “那,刚才那个孩子长得够快呀。”兰泽指的是那个彩色脐带的孩子。 “对。”大姐说,“他的上下中切齿都已经冒出牙床。长牙阶段的小孩子都喜欢咬东西。他的牙很厉害,已经能咬合了。” 大姐继续对娃娃们认真挥手,罐子里的娃娃们对她手舞足蹈。 “你看,这些孩子养成了挥手的习惯。我来的时候,他们都会挥手哦。” 兰泽发现了这一点,不禁汗颜。 感情哪吒那会儿手舞混天绫,是跟他挥手呢。 “表现乖的,不乱踢乱咬。我才会过来摸摸它。” 大姐把手轻轻按在了发育箱壁里面的一只小手上。 “不这样的话,谁闹腾你摸摸谁,个性就被带坏了。”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术业有专攻,兰泽心悦诚服。 “小伙子,要不要来作义工?可以抵税的哦。”大姐像对小娃娃说话一样,敦敦善诱。“有生育税抵生育税,没有生育税也可以抵养育金。” “这里还有义工啊?”兰泽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我们这边义工招的少,对个人素质的要求高,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具体扣税额度多少我也不清楚。你要是想做的话,可以到楼下的所长办公室咨询。” 兰泽在告辞前再次道谢。 第十五章 劳动最光荣 兰泽离开了早教式发育箱集中的育儿所片区。按照手环的导航,他在地下的更深处,找到了所长办公室。 育儿所的所长办公室,在装满了孩子的地下楼层之中,显得很不起眼。 隔壁贴着“早期教育与研究办公室”标牌的办公室(简称早研室)还更大更明亮一点。所长办公室,看上去更像是一个私下里舒舒服服聊天的地方,只有简单的沙发和桌椅。 育儿所看上去,真是个适合女性工作的地方。在地下,一路遇见的女员工还挺多的。 所长是位皮肤白皙的老阿姨,盘着利落的高发髻。样子像兰泽妈妈的老年完成版,但是气质亲切得多了。 兰泽站在室外,等待她和前面的一位中年女人坐在里面谈话。 他顺手在墙上的标牌刷了手环预约排个队。 谁知那位人立刻离开了。所长阿姨送人出来,看见他,微笑招呼他到房间里去。 他没猜错,育儿所的所长办公室,是个很适合聊天的地方。 而且所长阿姨挺擅长聊天的…… 鉴于离开学校两年多、根本找不到合适工作,诸如此类的大小隐私,莫名其妙地告诉了阿姨,他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兰泽认为,所长阿姨十有八九是个段数很高的心理导师。 “不考虑到我们这里来,做全职工作吗?男性工作人员一直比较紧缺,而且我们的工作餐不错哦。”阿姨似乎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他。 在育儿所看孩子的全职工作,兰泽不可能接受的。除非他明天就要饿死了。而只要国家不崩溃,民政部的失业救济就不可能让人饿死。 呃……“我现在是自由职业人,做不了全职工作啊。” 老阿姨惊讶地看着他。像是奇怪他拒绝了。 “您过看我的资料了?”他刚才在门外刷了墙上标牌,好像有点欠考虑。也不知道个人信息显示了多少。 “你的专业挺适合这里的。”老阿姨点头,坦荡地说,“你的资料,在我这一级,是公开的啊。” 好吧。突变携带者。如果再顶着一头白发,就更醒目了。 “这么说来,你只考虑兼职咯?”老阿姨问。 “不。听说公民可以来育儿所作义工?” “啊,这样啊。”所长阿姨莞尔一笑。“本地幼儿园从属于育儿所,你知道吗?” 本市的市立幼儿园,是育儿所的下属单位。 育儿所本部和幼儿园都招收义工。 不过幼儿园方面是公开招收的。这是因为一般认为,幼儿阶段的孩子,和不同年龄、性别、身份的成年人接触,对身心发育是好处的。而且幼儿园方面,需要人力辅助完成的工作,也有很多。比如给小孩子洗澡和换衣,陪伴做游戏。 如果有成年工作者,贴身接触每一个孩子,给予抚摸和拥抱,对幼儿和成年人双方的身心健康都有很大好处。 一般人只需体检合格,经过简单培训,就可以参与进来。 至于育儿所本部方面,则需要义工本人有很高的专业性。必须经过严格考核和短期的脱产培训。历来不公开招募。一般面向医疗系统和教育系统,优先选择心理稳定、基础较好的行业人员。 “那么工作时间呢?” “每年不少于10天,不多于一个月。可以在我们给出的缺人时间段里预约。预约不来可是要损失信用的哦。” 兰泽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时间这么少吗?” “家庭内部的义务劳动时间是可以集中到一个人身上的,只要得到家庭成员的授权。这样家人也可以获得抵税。” 老阿姨笑问:“真的不考虑来做兼职吗?抵税最高不会超过税金和养育金的一半;兼职的薪酬也相当不错的哦~” “啊……不了。”兰泽回答,“其实我是微生物设计师。我在家工作,收入勉强可以养活自己。”这件事在个人信息中应该不会显示。因为他没有被任何部门任何单位正式雇佣过。 所长阿姨恰到好处地惊讶了一瞬,说道:“我想你通过义工考核应该没有什么难度。那么我把报名通道发送给你。” 从育儿所参观回家,兰泽继续忙工作。 他自认不是个勤奋的人。比起当年同实验室的师兄师姐们,还有一起长大的几个学霸级老同学,他觉得自己差远了。 但活就在那儿,闲着也是闲着。如果硬要把生活中的事情分两类的话,除了挣钱的,就是花钱的。 免除生育税,其实并不只有生孩子这一个办法。没收入也不用交税。那可就丢人了。 所以,还是干活吧。跑代码,改编辑器,刷期刊,一样都不能少。 世界上所谓的自由职业,因为完全没有外在约束,完全靠个人自律,其实很容易让人丧失正常的生活节律,变得意志消沉,郁郁寡欢,最后变成敏感脆弱的社交恐惧症患者。 兰泽一直在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他长期靠时间表强制自己,到时间必须放下手里的活儿,必须吃饭,必须睡觉,必须起床,必须工作,必须看书充电,必须出门透气。 孤独本身就是不健康的,因为人天生是群居动物。 没胖的时候,他有空就混健身房,找人搭讪聊天,确保和人类保持正常水平的近距离接触。今后,恐怕要靠在育儿所当义工了。这是充满了未来希望的社会义务劳动。 微生物设计师,本身是个很难受的工作。 饥一顿,饱一顿。挣到钱他也不敢乱花,因为不知道下一笔在什么时候。 这还并没有形成一个行业。国内空有鼓励政策,还没有现存产业。找人干活儿,找活儿挣钱,都只有小圈子里互相介绍,口口相传。 要形成一个行业,在现在的普遍设计水平下,除非——生物学研究的基因库积累达到要爆炸的程度了。 现有的几个能设计微生物的实验室,都是靠对特定属、特定种微生物的极度熟悉来干活。已经成功实现商业化设计的,唯有结构相对简单的病毒类。病毒的问题是太娇气。使用场合的环境控制需要很严格,局限性比较大。 其余的所谓基因设计,大部分是对现有物种进行单特性修改,比如:让猕猴桃不长毛。 兰泽因为是突变携带者,好多具体的实验室工作不能自己动手。不得不和朋友合伙了一个小公司,以小公司的名义对外揽活。挣到钱了,先付一大堆账单,什么原料钱,设备租用费,人员工资;然后再给自己发设计费。 本来就不容易的事情,这么一搞就更复杂了。 第十六章 设计之不可能 兰泽没有自己的实验室。也没有哪家实验室能雇佣他。 喜欢的工作都去不了。所以只能在家工作了。 操作实验设备,对于他这个突变携带者“有风险”。 在大学里,他进实验室时,刚刚成年。他这个从小自己配炸药的人,居然一次实验也没动手做过。有时候,连旁观都得站远点。 国家对于未成年人纯粹采取放养态度。以前他只觉得二十岁以前自在,厌恶成年之后受到的种种限制。回过头去,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因为,二十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全都包含在那残酷的千分之五之中。 兰泽做的微生物不是病毒。他做的是以原核生物为基础的。借原核生物的壳用,装自己写的核苷酸,有时也顺便借用细胞器(细胞中的功能部件)。偶尔原核生物的现有细胞器不够好用,也借一点真核细胞的细胞器。 但真核细胞里的东西,遍地都是雷,各国专利太多了。除非他查得清清楚楚,没有专利陷阱,不然也不敢用。 微生物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核苷酸代码。 在病毒中,代码是以a的形式存在。而在有细胞膜的微生物中,是用dna。 在使用dna编码的生物中,真核细胞的构造十分复杂和庞大,原核细胞要简单得多。这种微生物连细胞核都没有,遗传信息不是多条染色体而是一长条的dna环链。 兰泽的代码倒没有写成环链。他为了自己设计方便,和实验室合成起来方便,写的代码合成为真实核苷酸链之后,采用的是类似真核细胞的链式结构。 真核细胞类在基因设计界,是个十分令人纠结的存在。 因为这类生物涵盖了,从酵母菌到大白菜,从变形虫到小猫,当然也包括人在内,人类熟知的一切生物种类。不仅有单细胞的微生物;现有的一切多细胞生物,都是由真核细胞构成的。 凡是人类关心的生物,仔细一看,几乎都是真核生物。既然人类关心,那么历代的研究就既多又广。 这就导致了,随便一段看似无意义的核苷酸代码,都有可能已经被前人研究得透透的,当做特定功能的基因,申请了专利。 真核细胞的代码是不能随便用的。这样一来,以真核细胞为基础的微生物设计,也就不可能做得起来了。 兰泽用原核生物当壳,就是为了规避这个问题。至于他设计出的算是什么东西,怎么分类,只能交给用户去考虑了。 有时候需要完成的功能,原核细胞中没有合适的现有细胞器,真核细胞的细胞器又被层层专利绑着,不能用。这种时候他只好费点劲,自己再设计细胞器和生成细胞器的方案。反正代码塞进原核细胞内部,它们会把需要的东西自己按照指定步骤装配出来的。然后再取出做好的细胞器,塞到其他部分已经准备好的基底母细胞中。繁殖几千代,测试通过,成品就可以交付了。 兰泽就是干这个的。 然而,所有的抠细胞塞细胞的活,每个步骤他都一清二楚,却只能交给别人干。 生化类是所谓社会公认的“高风险”行业。 其实哪有什么高风险。微生物合成出来,发现长得不好看,高压锅蒸一下就灭活了。 高压锅是相当保险的做法。实际上,60°水五分钟,不放心的话,90°水三分钟,一般的小生物死光光。 传说有煮好几个小时不死的细菌。那种小生物,要么有厚重的菌荚,要么本身的化合物结构比较特殊。在实验室里想要合成出来,是非常困难的。 他脑子里倒是有好几个好玩的设想,有可能在原核生物的架构基础上形成多细胞结构。然而,手里没闲钱。玩个新东西,估计得有海量的实验室工作要做。租实验室找熟手干活好贵的。 还是多卖几个微生物挣钱比较靠谱。 尤其是现在,他饭量是以前的好几倍,还放弃了健身房私教这个有钱途的兼职。 不好好挣钱的话,荷花姐姐倒是可以养他这个吃货,但能养一辈子吗? 而且,孩子一天不来到世界上,生育税还得交。 夜幕低垂,兰泽看了一眼面前的工作站大屏幕。显示正停留在模拟推演的微生物分裂状态末尾。他打开分子结构推导器界面,加入新的目标条件。然后就把推导工作交给了算法程序,自己去厨房吃晚饭。 晚饭他热了冰箱里冷冻的牛腩炖素鸡。 牛腩部分还不错,柔软多汁;素鸡被他自己炖得很难吃。所以一直冻到了现在。 如果不是担心体重回落,白毛继续在身上蔓延的话,他才不想吃那种东西。 用最快速度吃完了一大盒子味道奇怪的肉加豆制品混合物,他拿出中午放起来的烧麦原料,开始包烧麦玩。 一边包,一边胡思乱想。 这个烧麦吧,它就像个细胞。装了一肚子细胞器。凑近了闻闻,还挺香的。于是兰泽把自己逗乐了,跟小孩子似的,喜笑颜开。 就算样子像烧麦……好多奇怪的微生物都是可以设计出来的。充其量多拐几个弯,从曲折的方向也能勉强达到目标。现实存在的一切生物——特别是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类,其实只不过是凑活着苟延残喘。 当然了,现阶段的实验室手段根本达不到的物质组合,也造不出来。 兰泽想起以前,碰到过一个异想天开的家伙,打算用微生物提炼核废料,问过他能不能设计出来。那倒不是正式订单,只是凑在一起吃饭聊天。核废料本身的残留辐射,对于生物来说倒不足以立刻致命。但是遗传信息,也就是dna、a那类核苷酸构成的大分子结构,很容易在辐射下被乱跑的中子啥的砸零碎了。在生物本能的作用下,辐射一边乱砸,细胞一边加班修理;在辐射的持续扰乱下,遗传物质就算还能保持完整,也是错乱的。 微生物也不例外。 众所周知,核辐射可以用来制造生物突变。 想用微生物分离原子量不同的金属元素,倒不是不可能。但是,在辐射下,细胞分裂几代几十代之后,遗传信息全都突变得乱七八糟。先不说微生物到时候能不能活命,就算还活着,功能还能正常吗? 当时在场就有明白人,明确告诉那家伙,这不可能。 兰泽当时也觉得不可能。这种要求已经超越生命极限了。 第十七章 躁动的心 烧麦一边包着,先包好的就进锅蒸上了。 一大锅烧麦出锅,兰泽把蒸帘整体起出来,换了蒸帘继续蒸新的。 他从热气腾腾的蒸帘上夹了几个烧麦,装盘子里,吹了吹。 尝了一口,发现味儿不错,不比好哥们的手艺差。 吃了小半个,他发现自己又饱了。 长肉最大的障碍,就是不饿他不想吃东西。 这些烧麦的命运,就是今晚上玩好了,扔冰箱冻上,以待来日。 相比之下,不可能存在的核废料微生物什么的……哎?他好像可以做。很简单嘛! 现在地球上活着的生物,之所以怕核辐射,是因为保护层进化得还不够。 生命极限并不真在这里。 其实连人体皮肤都能阻挡部分辐射。只不过,皮肤干这活也不太专业。毕竟,生物进化就是凑活。 多细胞生物可以靠皮毛外壳阻挡辐射,所以核污染地区只听说生物变异,从来没听说哪个地方的生物彻底死绝了。微生物就可怜了。 阿尔法射线、贝塔射线、伽马射线,这三种辐射,也就是乱窜的氦原子核、电子和高能光子,再加上乱跑的中子,哪一样进入微生物的细胞内部,都足以把遗传物质整残废了。 用微生物提炼核废料,就意味着,微生物必须把核废料吃进细胞里面。这就是引狼入室。 原核细胞压根没有细胞核,环形dna链直接飘在细胞液里。 真核细胞倒是有核膜,隔出了叫做细胞核的小房间。所有的dna链都安置在房间里。真核细胞就是以此得名的。 但是这核膜,有它没它一个样。虽说号称是双层的,实际浑身窟窿眼,眼还特别大,说是筛子都是美化它。小生物想进去溜达一圈都畅通无阻,何况核辐射呢? 要想让微生物处理核废料,必须用可靠的方式保护遗传物质。真核细胞那圈核膜,充其量是架屏风。他得砌堵结实的墙。 只要为新的微生物设计出可靠的膜结构。就不用怕核辐射了。那才是真正由细胞核保护遗传物质的生物。到时候现在那些真核生物也该改名,叫假核生物算了。 以后核膜内外进出也不能随便,得有口令。 就是细胞分裂有点麻烦。在新的膜结构下,分裂期很可能成为保护薄弱的时期。所以,必须设计好合理的细胞分裂步骤。 兰泽发现自己又开始浑身躁动不安了。 这种表现,就和去年开始增肥之前自己的表现一样。 他要完蛋了! 他知道自己又想作死了。 设计什么膜结构?他没钱! 这只是个单细胞,他应该能做出来的。 没钱,没钱做实验,没钱租设备;测试新东西必须拿大把钱砸实验! 兰泽接了一大杯冷水,大口大口喝下去。想让自己冷静一点。 但他的大脑,不完全由他控制。思考只要开始,就会自动进行下去。 人类思维爱自由,开始驰骋就不会轻易停下。 他一边灌冷水,一边紧急寻找合理的角度,试着用理由欺骗自己的大脑同意放弃。 比如说,这个理由不错:要有足够的防护力,膜结构必须厚重,所以微生物的增殖速度一定慢得令人着急,这种东西不可能有什么实用价值。 他的大脑表示同意。但是,大脑提出质疑:谁说膜一定要厚重的? 质疑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是他再次寻找新的说服角度:收集铅离子造膜结构,过程应该是相当慢的,因为地表上铅的含量并不高;在造出有效的核膜之前,微生物应该已经被辐射照死了。 大脑继续表示同意。继续质疑:谁说要用铅了? 兰泽灌了一肚子冷水,坐下来看厨房窗外。 小区里大树上一家一户的灯光,星星点点。好像一个大果园。天空上的星都被地面的灯光掩盖了。 张荷大概还在地面,但也说不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重新上天。工作上的事情,她从来不说。 俩人在一起,主要内容只有一个:玩。 各种玩。 辅助内容:吃。 姐姐不在家的日子,一直都很寂寞。 兰泽继续玩烧麦,把面皮用完,剩下的馅装保鲜盒扔冷冻室。所有烧麦蒸好之后,他都放在厨房台面上晾着。然后,收拾东西,清理垃圾,洗洗涮涮。 之后,按时睡觉。 睡梦里天人交战也好。内心的两个声音谁能说服谁,各看本事吧。 第二天早上,兰泽成功找到了说服自己放弃的新角度。 防辐射膜结构的具体形态、结构、采用哪些特别的物质元素,他都想象不到。这样的活,他的编辑器没法干。所以,还是得先修改编辑器。把用目标蛋白质推导的方式改成用条件推导。 推导的算法并不复杂。所以,他应该考虑改用一个复杂而有效的算法,多多花时间比较现有算法,回头再翻翻当年的学位论文,开发几个新算法试试。 总而言之,活能干多慢,先就干多慢吧。精益求精嘛。 躁动不安的心啊,请先平静下来吧。 记得当年在大学里,写原始版本的生化编辑器,貌似他花了三个晚上。半大小孩做事情毫无规律可循,绝对不能参考这个。 作为有理智也有计划的成熟稳重白胡子老爷爷,兰泽把改写编辑器的任务,果断细分了。分配在大概一年以内完成。 如果觉得太清闲了,他决定,那就去育儿所看宝宝。 这个安排简直完美。 头一天他参观育儿所,和所长阿姨聊过天。所长阿姨发送给他义工的报名通道之后,一再告诫他:线上考核必须一次性通过,所以一定要留出整块的时间用来做测试题。 于是兰泽选择用这个上午做义工测试题。 题目倒是不难,就是挺多的。考核关注到的知识细节相当琐碎。 兰泽小心地完成了线上考核,之后预约了——培训的时间。 虽然他不明白,照顾装水的罐子,有什么复杂技能要学;但育儿所的培训,足足安排了四个整天。兰泽把时间选定在了两周之内,每周用两个整天去育儿所受训。 等到培训结束,时间就在半个月之后了。 说不定,到那时,就可以在培养柜里找到自己的孩子了。 很可惜,育儿所的义工时间和参观时间都有限制。不然的话,他想每天都花半天时间,守在育儿所的柜子和罐子旁边,看着宝贝们从大眼虫发育成人。 他和张荷俩人的义工时间合并在一起,每年可以在育儿所服务不超过两个月,平均到每周只摊到一天多。 这样一来,日子和平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就算是每天上班的人也可以选择休息日来作义工。何况他不用上班。唯一不同的是,他可以把时间安排在,育儿所最需要人帮忙的时间段。 第十八章 小二哥,给钱! 也许因为内心的躁动不安,也许因为张荷临走前非要拉他跑步,兰泽的体重开始回落。 因为体重回落,他不得不努力吃东西。就算不能及时补回脂肪,也必须及时补充外源性雌激素。不然的话,增脂到现在的努力,岂不全白费了。 他并不打算认命。白毛,退散! 他如果凭本能吃饭,能把酸奶加香蕉一整天当饭吃;猕猴桃加鸡肉能吃一个星期不烦;香菇菜心配红薯可以一个月懒得换样。但是凭本能选择的东西,都特么是减脂食品。 这样一来,吃饭变成一件需要花时间和精力精心设计的事情。他认真吃蔬菜、肉类和豆制品,尽可能多吃掉一些口味能接受的碳水。 体重没有回升的迹象,倒是内心的躁动更剧烈了。 他认真吃饭,认真睡觉,认真工作。 努力忽视核废料微生物的实现可能性。 但是,手上正做着的微生物,依然在三天之内完成编码了。 微生物在模拟器上运转完美。 只需要调整生命周期和外膜通道,就可以交到实验室里试合成。而那些编码模块都是现成的,整体模块调换就可以,基本不花时间。 核苷酸合成之后,注入目标母细胞,在实验室里增殖测试一段时间没有问题,就可以交给户了。 他的设计工作已经完成,剩下跑实验室买材料的事情,都是他合伙人的事了。 在这个时间点上,兰泽手环上收到了育儿所发来的义工培训说明,并附有完整版的人类发育全程说明书。 人类发育全程的完整说明书很长,和他当年学位论文的长度有得一比。一项项依次看下去,估计得看一年。兰泽当即判断,这是碰到问题拿来查询用的。这玩意正和他意,他可以专心看,用来消磨时间,转移一下自己对核废料什么的注意力。 义工培训说明相对很简短。 前面部分,基本上是关于机器上这不能碰、那不用管的警告。 后面部分,就比较有意思了。 育儿所培育的婴儿,在新生儿阶段需要大量人手。 离开发育箱使用肺呼吸,断开脐带使用肠胃消化食物,对于婴儿来说,是很重要的人生节点。 这个时候,成年人的陪伴,可以起到安抚作用;提高婴儿的适应速度,减少烦躁情绪。未出生的婴儿,早在12月龄就可以辨认人脸,因此新生儿会亲近它们熟悉的面孔。 成年人和新生儿之间,各种互动的操作,都需要相当的熟练度。这可以通过模拟器械练习。 也需要新生儿们的情绪配合,这就需要经常去高月龄孩子们的早教式培养箱跟前,混个脸熟了。 从12个月以上的高月龄阶段开始,就有一些训练需要成年人和发育箱中的孩子们配合完成。这一部分也比较复杂。 总而言之,看了说明之后,正常人都会怀疑,四天时间的培训究竟够不够用。 兰泽只恨培训不能立刻开始。 他手里那部分活儿全都搞定了,接下来该召唤小伙伴来拿了。他不敢发动召唤技能,只怕自己开口要钱。 开口要钱是合理的,人家也不能不给。他怕自己有了钱乱花。核废料什么的,这是普通人玩得起的吗? 兰泽打算把发动“召唤小伙伴”技能的时间尽量往后推一推。于是他看了一下午的人类发育说明书,看得可仔细了。 然而怕啥来啥。 当天傍晚,他正给自己弄饭,被小伙伴召唤了。 当然了,小伙伴没打算主动给他钱。 那家伙是个看上去老实木讷,毫无存在感的家伙。实际上,和谁都相处的好。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大概是天赋技能。别人细想起来,都觉得是个谜。 兰泽一看手环上的实时呼叫显示的是他,苦笑着接通了。 一时没忍住: “小二哥,给钱!” 这位哥哥光看小画面上,他那发型的飘逸范,就像诗人。 名叫王小二。真名实姓,一看就不是出自系统。 系统随机取的名字有文化得多了,也好听得多了吧? 比如王沐诗,李碧如,陈相鹤,郑务清,张涵骁……这些正常的同学名字,正因不知所云,反而更显得有深意。 王小二在中二期曾经忧伤过,然而成长使他成熟,忧郁使他强大。作为一个沐浴在诗意光芒中的资深诗人,他已经深深地认识到了未曾谋面的亲人蕴藏在他名字中的深刻用意。那就是——哇哈哈,老子/老娘的娃,想怎么命名就怎么命名! “等下,等下再说。兰泽,这次项目还没完全搞定,又碰到点问题。” 兰泽暂时松了口气。 “试运行不是好好的嘛?”兰泽这样说,不是质疑,是提醒:老子的设计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都不关设计的事,了解? “细胞放养进管道内部,很奇怪,浮在液面上聚成团了,不散开啊。环境数据都正常。” “……” “有一些零散的,一开始也能增殖变多,但后来也是一片一片地成团,不散开。” “就是这样?” “还不止呢,成团的细胞,全都不再繁殖了!” “成团的话,应该是表面张力的作用吧。”反正他没设计过这项能力。 “表面张力我了解啊,正常情况下,细胞应该被自动推散开吧?”小二哥不以为然。 “那是生物,小二哥。它们会自己抵抗表面张力。”兰泽无力地说。 “好吧,那现在怎么办?”小二哥问。 “你兑一点表面活性剂。聚成团的话,里面的接触不到营养,确实影响增殖。注意ph值,保持在7.5到八之间,别搞岔了;估计来点硬脂酸钠啥的就行。” 硬脂酸钠,那就是肥皂水的有效成分。 “晓得,兰泽。” “等等,表面活性剂什么的,调成稀溶液再加进去。”真是操心啊。 “我知道。” 小二哥不说话了,大概在认真记笔记。 兰泽再次冲口而出:“给钱!” 还好小二哥不配合。 “你还差这钱,”王小二笑道,“住的地方那么高级,一般人可住不起。” “那是我老婆买的,欠联合体钱没还清呢。” “你老婆好有钱……”兰泽看见他满眼都是小星星。 ht联合体的钱才不好挣呢。那都是张荷的买命钱。 “给钱给钱!”兰泽继续催债。不然王小二能继续拖到下次、下次、下下次去。 “多在公司账上放几天嘛,分红又不少你的。” “分红归分红。”兰泽祭出大杀器,“不然你的提成也先在公司账上放着,分红反正也不少你的。” “我去!——不能这么来吧。” 第十九章 小小的公司 一分钟内,兰泽收到了小二哥以公司名义发来的《致股东函》。 给设计师的是一大笔钱,三个股东都得同意。同样,给王小二自己的提成,他一个人也决定不了。这可以拿来吓唬他,挺好的。 一些小的支出,占多数股份的股东同意就行。也就是俩人。 他们这小公司,股东一共有三个人。兰泽,王小二,卫瀚扬,人称卫大妖精。三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同学。 股份组成是兰泽33%,王小二33%,卫妖精34%。 在这个小公司里,兰泽设计微生物,除了设计之外,所有的活都是王小二的。对外既是服又是外勤,对内既调试剂又下实验室操作设备。虽然王小二是个文科生,却是个受过实验室训练的文科生。复杂的他做不了的实验室工作,才需要找专业人员。要不是财务有政府提供的系统代管了,他还得管做账。 政府强制提供的财务系统,直接是与税务对接。 三个人里,只有卫妖精成天啥也不干。所以,小二哥对这个股权比例是不服的。 但妖精是有思想的妖精。他为小公司设计了一整套规则。 首先,股权比例的问题。兰泽手里的技术,对小公司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但是技术价值不好评估,同时法律也规定了,技术入股不能超过15%;推敲技术股份,他认为“这对小兰不公平”,所以就不要管技术股了。小二哥劳务贡献该占的比例,同样不好评估。于是,所谓的公司股份,只按照大家凑钱的出资比例来确定。 其次,公司的合理支出有哪些呢?租用实验室设备,买试剂,这一部分大家都想到了;王小二作为法人代表兼唯一的全职职员,公司付给他薪资,并代付社保基金,王小二表示:“噢——”;兰泽作为合作设计师,不是公司成员,所以,是要付设计费的。 在公司没什么钱的情况下,王小二的收入,有国家的行业鼓励政策保障,国家补贴的工资钱比公司出的钱还多,保证生活是没问题的;同时嘛,为了保证兰泽不饿死,设计费下限不应该低于实验室相关的租用费用、借用人员费用以及试剂费用的总和,上限则根据行情,设计师按项目提成,比例正常不超过项目总金额的一半。同样,王小二的提成比例,按行情,不超过项目总金额的10%。 这样安排有个好处:根据行业鼓励政策,本行业的公司和从业人员可以免所得税;如果挣到的钱在小公司放到年底,等着分红的话,分红属于资本获利,不能免所得税。一毛钱的分红都得依法抽税。交出去的税金总额少,等于到手里的钱能多一点。 这样一来,王小二和兰泽可以少交所得税。 按照妖精设计的规则,王小二算了一下,觉得自己不亏。 当时兰泽几乎掏空了身上所有的钱投进公司。 王小二找每一个熟人三十五十、三百五百地借,用来给小公司注资。反正他熟人也多。周围人被他借遍了。包括兰泽也借了他不少,把吃饭钱都掏给他了,自己只能吃政府发的失业救济食物券;后来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最后居然被他凑到了和兰泽一样多的钱数。 然后妖精随手掏了点零用钱。 只能表扬卫妖精出钱还算比较含蓄,只占了34%。 如果所有该发出去的钱,都留在公司账上——比方说那俩人不好好签合同,给兰泽的设计费压价;或者兰泽和卫大妖精合伙胡来,少发了王小二的工资;到最后分红时候,最占便宜的,只有卫妖精这个啥正事也不管的人。 小二哥以公司名义发来的《致股东函》,主要内容就是,公司要掏一大笔钱付给设计师了,各位股东都来批准一下。王小二本人的签名,已经很有诚意地附在末尾。 兰泽从头到尾检查这份文件的功夫,“衞瀚揚”三个龙飞凤舞的繁体字已经无声地出现了。看来卫大妖精压根没看,第一时间直接签了。他这签名还挺气派的。他签名的场合多,练出来了。 兰泽在手绘板上一笔一划写上“蘭澤”。作为签名防伪,笔画多一点的繁体字比较帅,再说“澤”字里面,可是“网”罗了“幸”运的。 三个股东里面,王小二的签名写不成繁体字。他那三个字,连甲骨文都和现在字形差不多。 从签字提交,文件生效,到自动转款到账,还有两个小时财务系统强制设置的延迟。用来留给国家安全部门审查和公司自己反悔。 但这并不妨碍兰泽心情愉悦起来。 “你现在是壕气冲天了。”王小二看着他乐。 “留不住。马上要花大钱了。” “你又不旅行,成天宅着,能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我马上要做一堆烧钱的实验。” “有什么实验,非得花钱出去做?”小二哥不满了。“不能我们自己做?” “核试验。是你能动手操作?还是我能动手操作?” “好吧。这我确实干不了。”王小二虚心承认,问,“你又有什么疯狂的念头了?” “不,这次一点也不疯狂。”兰泽觉得自己的每一个脑细胞上都描着理智二字的红色楷体,可规整了。“和增脂相比,这次的想法现实多了。就是烧钱。我怕我烧不起。” “切!” 王小二给了鄙视的眼神,突然变脸,“怕烧不起就赶紧干活了!” “干完了。” “啊?”小二哥爆发不下去了。“哦。” “来拿。” “这次怎么这么快呢?”小二哥问。 “运气比较好。” 兰泽才不会说,以前的大把时间做各种事情玩掉了。本来活就少,急忙做完也是闲着。 “……运气能一直保持不?”王小二作为公司的经营者,不自觉地带入了资本家思维。压榨劳动者是出于本能吧? “这个……”兰泽沉吟,“运气属于概率的问题,你可以自己算算看。” “好吧。”这次王小二回答得很快,“我大概一个星期左右去找你,去之前通知你。” “你把实测数据带给我。 “好。” “千万别忘了。” 做设计的,如果没有反馈数据,就相当于瞎子。以后这活就没法干了。 “知道知道,不会忘。” “千万别忘,万一忘了……”兰泽高举着另一只手,捏成拳头玩。 小画面里的王小二一哆嗦。“了解了解。” 王小二那端,急急忙忙结束了通话。 兰泽叹了口气。 心魔已经压制不住了。 这次心魔起的名字,叫做好奇心。 第二十章 按捺不住 兰泽发现,他对核废料微生物的设想,已经没法压制下去了。 就算浪到身无分文,他也想做。 就算钱花完了,东西没做出来,他也想试试。 他从来不缺作死的勇气。 更缺的东西,可能还是钱。 兰泽坐在厨房玩手环,打开通讯录,想找出以前和他聊过,想用微生物治理核污染的那人。看着一堆的人名人脸发了呆。这没法找,他连人家姓什么都没印象了。 努力回想,想起来,那人是陆师兄的同届同学。 以前在大学实验室的时候,陆崇显大师兄和兰泽,还算有交情。一个博士读下来,陆师兄的功夫做得特别扎实;相比之下,兰泽觉得自己一样是生物学博士,论文做来有点投机取巧,学位水得多了。 那位老兄如果是陆师兄的同龄人,也得超过四十岁了。 陆师兄比较忙。兰泽不知道这大晚上的,他还在不在实验室里加班,所以也没敢打扰他。 兰泽把手环投影+扫描功能打开,在投影界面上给陆师兄留言。 “大师兄,还记得去年你请的事吗?那次有位你的老同学,是搞核污染监控的。能告诉我他的姓名吗?大师兄你要是有空帮我联系一下就更好了。我的联系方式可以转交他。他上次说过,想用微生物治理核污染。我现在有思路了。“ 留言完毕,想来陆师兄那边也不会立刻看到。 于是,兰泽继续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吃饭。看那份巨详细的人类发育说明书消磨时间。睡觉。 他并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只要时间和精力投入得足够,能够完美屏蔽核辐射的膜结构一定能找出来,还有可能找到不止一种。只要选出最简单最适合细胞合成的方案就可以了。大量烧钱的实验其实只是打算用来测试他找出的膜结构而已。从合成到使用,再到分裂方式,每一步都需要测试。 他需要控制好膜结构开发的全过程,设计好一切必不可少的实验。 然后实际实验操作交给别人去做。 为了实验可重复验证的有效性,按照规范,每个实验都得重复三五次。 交给别人代劳,就得接受这样的业界常规。 按照常规执行,人与人之间的合作,才具有可靠性。 所以,找人代做实验,是不得不烧钱的。 研究新领域,开发新东西,所有与未知打交道的事情,都风险太大了。 和“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的生命危险比起来,找人做几个实验,仅仅是烧钱,实在算不了什么。 兰泽是成年人,总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像小孩子那样任性。想怎样就怎样,那是小孩子才有的特权。本来他连钱都不想烧。实在是按捺不住自己跃跃欲试的心情。 成年人的第一要务,应该是养活自己。 除此之外,和三五好友吃吃饭,找红颜知己探讨一下人生,正常活到这个样子,已经足够了。 挣钱和消费都是正经事,因为社会经济的繁荣就是靠金钱的循环流动。如果世上还有什么更正经的事,那就是生孩子了。不然,国家为什么要抽生育税呢?不生孩子的人,交的税金一年比一年高。 政策鼓励,税金强制,威逼利诱。人是社会中的螺丝钉,做好螺丝钉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却抑制不住身体内部不可名状的冲动。 这天临睡前,又跑到工作室,在柜子深处,把大学里用过的旧平板电脑找了出来。 那东西是他以前自己拼的。只考虑了实用性,弄得又大又结实。里头还有他不少东西。包括学位论文。不是生物学论文那篇水货,而是数学的学位论文。当年搞这东西吃过不少苦头。答辩之后,就再也没翻看过。 他也不知道自己大半夜的不睡,兴奋个什么劲。 不过既然连大砖头平板都找出来了,也就在手环的待办事项中“重看学位论文”那一项前面又添上了两个五角星。看完之后再琢磨一下新的推导算法。新的抗辐射微生物一定会非常好玩的。 然后他抱着大砖头坐在床上,打开论文浏览了五分钟,成功地催眠了自己。 所有一切的胡思乱想,都是因为太寂寞了。兰泽倒在床上,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所以他给不知飞到哪的荷花姐姐留言: “姐,我又要把钱花光了。怎么办?” 然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懒床查看手环。 陆师兄还没有回音。 倒是荷花姐姐,在凌晨时分回复了他的提问: “嗯。我养着你呗。” 看到这句,兰泽心里莫名踏实。 后面姐姐还跟了一句反问: “你不是志在成为软饭男的嘛?” —————— 这个白天,兰泽又跑到市立育儿所接受培训。这是一场奇妙的历险。 培训项目他早有心理准备。 这一整天,没有什么复杂的操作。主要是练习怎么抱孩子。 练习抱硅胶模型的过程十分诡异。据说是按照实际新生儿设计的,所以……新生儿都是一群小牲口是吗? 新生儿的体重平均在10kg。 所以训练用的模型,是个10kg重的硅胶娃娃。 对于正常成年人的力量来说,搬动一两下10kg重物是不成问题的。 但是在育儿所的新生儿互动工作中,工作人员面对的是十几二十个10kg分量的娃娃,对每一个娃娃都需要给予两三次每次时长数分钟的体贴温柔,那么这个工作量就很考验体格了。 工作人员因为拼命用力而面目狰狞的时候,是没办法体贴温柔的。 育儿所有一大半正式员工是女性。另一小半的男性员工,也并不以体格见长。所以提高力量是行业性的刚需。 政府为育儿所和下属幼儿园,体贴地配备了——手臂温柔型助力外骨骼。 这样一来,育儿所的新生儿和幼儿园的低龄幼儿们,躺在温暖臂弯里时,就有一套附加的辅助动力支架,默默地在那个成年女(男)人的背后支撑着她(他)的全部温柔。 这种民用外骨骼,是比较成熟的类型了。支架设置在身体后方,支撑脊梁和手臂的肩-肘-腕关节、腿部的髋-膝-踝关节,最大限度地把身体的正前方保留出来。这对于强调身体接触的育儿工作来说,简直是必不可少的。 兰泽家里也有一套类似的东西,不过他忘记放在什么地方了;荷花姐姐在家的时候,做手工用的。 第二十一章 抱孩子的考验 民用外骨骼提供的力量上限有限。 一个经常健身的成年男人,如果硬要和外骨骼较劲,短时间内把电量耗光是没问题的。 兰泽才不会说,真有人这么干过。就是——兰老爷子。 大学城的保安都是退伍兵出身,其中有不少是老爷子的熟人。听他们说的,老爷子年轻时,曾经和军用外骨骼较过劲。 军用设备的力量上限以吨计了,兰泽直觉地认为这不可能。据说,还好电机没烧坏,只是钒电池超负荷报废了。兰泽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行为逻辑是什么?大脑间歇性抽搐(简称脑抽)急性发作了吗?他妈好像没说错,就老爷子这人,确实缺心眼。 有了这个缺心眼的成功先例,兰泽觉得,以自己的二百多斤膘废掉一台民用设备,大概也不成问题。 所以兰泽懒得用这装备。外骨骼类设备在动作跟随方面,反应速度虽然不慢,但着急时还是会有一丝丝延迟,跟愣神似的,让人不爽;神经反应速度慢的人用着倒还将就。 他也嫌绑这么一身怪难受的。 当天早上,兰泽谢绝了外骨骼助力设备之后,被所长李阿姨亲手关进了一个空房间里。 说是空房间,其实里面还有不少杂物,只是没有真实的人类婴儿存在。 房间是育儿所里的标准早教式水箱房的规格,不大,但比较长,房间中间的训练台上,有一台光溜溜的小模型正等着他呢。 模型看上去和真实婴儿很容易区分,像是人类的简易版。没头发,没衣服,没肚脐,不分男女。所长阿姨说过,功能比较简单,只是用来练习抱孩子的。兰泽当然选择相信了。 兰泽先是按照记忆中的培训说明,后来看到了墙壁,按照房间墙上动画演示的动作分解指南,把训练台上的模型新生儿放在一只手臂上坐着,用同一侧的手掌扶着婴儿的背部。 就这么简单的动作,模型仿佛活了过来,总是向不同的方向扭动身体,还用很小的手推他的肩膀,仿佛随时想要跳到地上一样。兰泽挣扎得汗流浃背。 为了控制住模型的身体,他不得不让模型紧靠自己的胸口。 然而新生儿模型却仿佛突然发现了好玩的东西。在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之前,兰泽脑门上的头发就被愉悦挥舞的小手揪住了。 于是他不得不用空着的那只手的大拇指,一根一根起开小手的手指,一边还得小心别把这个看上去很贵的玩具给捏坏了。 当然,还不知道捏没捏坏,模型新生儿发出一声尖锐的报警音“啊——”,身体拼命向后仰。 兰泽吓了一跳,把模型直接撂在台面上。 报警音居然立刻没啦!婴儿翻身就爬,爬到台面边缘,还回头看了他一眼。 兰泽目瞪口呆,伸手去捞的决定稍微下得晚了一点。 训练台就是正常桌子的高度。婴儿扶着台边,滋溜——滑了下去,手抓着床单,脚落在了地面。它从头到脚的长度正好和桌子高度一样。 兰泽只庆幸这不是一只(好尴尬的数量词)真的婴儿。 婴儿模型盯着他,扶着训练台走了几步,转身就跑。 什么?这玩意还能跑! 兰泽大惊失色,这什么鬼的模型,个头还小,到处乱钻的话,这还怎么逮? 兰泽以违背体型的轻盈跳过了训练台,决心先把这小玩意摁住再说。 模型在前面跑得不稳,似乎双足运动控制的算法不太行。 bia叽~ 兰泽的手离它还有10,小模型自己栽在了地面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啊啊啊啊——” 高分贝的报警音十分震耳。 趁着模型趴着不动,兰泽立刻把它给拎了起来。 报警音就响在耳。兰泽十分想找到扬声器,把它给堵上。 但是现在,趁仿真玩具没什么动作,不正是查攻略的好时机嘛? 如果用一只手拎着婴儿,另一只手用来查看人类发育说明书的完整版,耳朵都没法堵上。于是兰泽把婴儿夹在膝盖中间。让它的声音离自己的头稍微远一点。 婴儿在他两腿中间不停地扭,在短暂间歇之间不断地发出尖锐的“啊啊啊——”;他把俩胳膊举起来抱住头堵住了耳朵,把手环垂下来,用语音查询现在是什么故障。 查询没查到故障。 也不算一无所获。得到一个有用的建议是:远程控制模型关机,然后交给专业人员处理。 于是兰泽接入育儿所系统,找附近的正式员工。看谁有空闲,动用权限来拯救他一下。 楼层平面图上的人像都显示“作业中”,所有人都在忙着。 不管了,小模型还在发出刺耳的报警音,兰泽也喊起来,“救命啊!谁有空来帮个忙!” 本楼层的柳主任很快应答了,“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培训模型出故障了——我怎么把报警音关掉?或者,请您在远程把模型关掉啊!” 语音通话的时候,手环和耳朵之间有空隙,真是痛苦啊……耳机放哪去了?为什么没有随身带着…… “唔……请问出什么故障了?”柳主任听起来是个很淡定的女人啊。 “你听你听——” 啊啊啊——啊啊啊——嗷嗷嗷——啊啊啊啊—— “唔……” “这么远您能听到吧?声音太有穿透力了。请问是不是故障了……您能不能帮忙关闭?” “是的,我能听到。这个就是这样设计的呢。” 什么什么? “您的意思是?” “真实的人类婴儿就是这样的音量呢。” 什么鬼? “不用担心,我这端可以监测到状态正常。话说回来……”柳主任建议道,“这个时候练习抱它应该会比较顺利吧。” “……您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懂。” 虽说听不懂,兰泽试着一只手捂耳朵,另一只手去抓两膝之间模型婴儿的头部……这个动作很容易,因为婴儿的头很圆,看上去很结实的样子。 嚓——门开了。 淡定的柳主任出现在了门口。她走进来,门又关上了。 兰泽已经摸到了模型的头顶,他现在不确定是不是还要从头抓起来……呃,我在哪里?我究竟在做什么? “呃……会乱跑。”兰泽直起身解释道。觉得有点不对,把捂耳朵的手也放下了,两只手一起把模型从膝盖之间拯救了出来。 这次把模型抱在手臂中间,出乎意料地容易,动作很自然而符合标准。而且,从模型离开膝盖被举起开始,连续的尖锐噪声停止了! 第二十二章 模型娃娃 兰泽目瞪口呆地看着模型婴儿;模型也看着他,好像在表演一种叫做“委屈”的人类表情。 “这样不是很好嘛。”柳主任推了一下头侧戴着的耳机,退转身,开门出去了。 “等……等一下!”兰泽别扭地怀抱着婴儿模型,仿佛连行走的能力都失去了。 模型扭头和他一起看着门口的柳主任。 柳主任回过头来。 “这个东西会自己乱跑,”兰泽为难地说,“难度好像高了点?” “啊……真实的人类婴儿就是这样的呢。他们好不容易来到外面的世界,所以好奇又活泼,非常想要亲自探索。”柳主任这样回答,“你只要跟随就好了,不想它做的事情及时制止。多给予抚触,才能尽量快地建立信赖关系。” “这个我倒是知道……”兰泽对着婴儿模型叹了口气。“只是练习个抱孩子,至于这么麻烦嘛?” “嗯,是的。”在门完全关闭之前,他好像看到柳主任笑了。 “你也看到了,是吧?”兰泽问模型婴儿。 “嗯嗯!”模型点头。 ……我勒个去。 兰泽很快发现,模型的系统设定导致,你只能在它“想要被抱”的时候抱起它。如果在它“不想被抱”的时候抱它的话,模型会扭动,扭动剧烈就会发出报警音。 好吧,不是报警音,只是婴儿式的尖叫。 这个阶段的婴儿不会说话,但是它们很会表达。 主要有两种:尖叫,表示不爽、相当不爽、严重不爽。声音强度、持续的时长和不爽程度呈正比,已经见识过了。 另一种还是挺有智慧的——“噢噢噢”。通常伸出一只手指,指向某个方向,嘴里发出“噢噢噢”的短促声音。 这个嘛,一般表示—— 询问:“这是啥?” 我要:“给我呗。” 请帮个忙:“东西递一下。”或者“把我递一下。” 诸如此类。 问题是,观察婴儿(虽然只是个模型)到底表达的是啥意思,真是耗时间啊。如果对指代不明的“噢噢噢”猜错了,迎来的十有八九是“啊啊啊——”的尖叫。 若干次之后,兰泽对刺耳的(非)报警音已经淡定了。 那么婴儿在什么时候,才想要被抱呢?这个也需要靠严密观察。 整个上午的时间,模型婴儿一会要求在地上爬,一会伸手主动要求被举高高,一会要求帮忙拿房间里的婴儿教具——兰泽已经成功地发现了:如果不理它,是一定会发出高声尖叫;但是如果明确地摇手说“不”,模型也就轻轻叫一小下,然后,它就算了。 就算娃娃揪他头发,也是可以这样一边反对,一边把娃娃拿远。 娃娃抗议性地尖叫了一小会,就停了下来,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 一上午的时间,因为需要时时保持观察,精神高度紧张。虽然抱起模型的时间一共也没有多久,其实还挺累的。 到了午休时间,模型竟然也没有停止运行。兰泽犹豫再三,心怀对房间里的闲置设备负责任的心情,只好带着它一起去食堂。 兰泽已经掌握了单手卡着腋下把娃娃拎起来的奇怪技能。 模型娃娃在房间地面东爬爬西摸摸的时候,兰泽一边瞄着它,一边抽空查过了资料,这样的动作不会对真实的婴儿造成任何伤害。 模型婴儿几次被拎在他手上,也并没有发出报警音表示不爽。 但这么拎着出门,貌似不大好。 所以,他主动换了个动作。 抱着光溜溜的孩子(虽然是模型),果然,挺引人注目的。遇见的大姐大妈大婶们一概投来善意的微笑。 而且,所长阿姨也没有骗他,伙食确实不错。 自助餐台的水果和蔬菜尤其丰富。不愧是有幼儿园作为下属单位的育儿所啊。 正式员工的工作餐免费,义工按次数收钱。按照规则,标准套餐的食物吃完以后,才可以去自助餐台。 标准套餐里唯一的毛病,就是米饭多了点。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大婶,路过他的餐桌旁时,特意告诉他:“米饭不够可以去添哦~” 作为一个剽悍的胖子,不爱吃米饭的兰泽黯然点头道谢。 模型坐在他的怀里,“噢噢”叫着要求玩餐勺。 他把餐勺递给模型娃娃。抱着模型起身,又取了一把勺子。 模型再次发出猩猩一样的原始叫声,伸手抓他的第二把勺子。 纠结了片刻,兰泽把第二把勺子也给了模型娃娃。坐回座位,用筷子吃午餐。 模型娃娃把手里的两把勺子“啪啪”撞得起劲,表演出了“兴高采烈”的情绪。 兰泽嚼着午饭,想到了一个惊人的问题:“真实的婴儿是不需要休息的吗?” 是的! 坐在餐厅里面,手环查询结果告诉他:真实的婴儿,除了睡眠时间比成年人多几个小时之外,一直是保持活跃状态的。 新生儿平均睡12小时就足够了。算上白天打盹,一般不会超过14小时。 这个阶段从20月龄会一直持续到50月龄,也就是大约满4岁,4岁到6岁的幼童需要的睡眠时间稍微少一点,一般超过10小时就足够了。低月龄的胎儿才整天睡觉,就连12~20个月的高月龄未出生婴儿,每天也有将近一半的时间是醒着的。 这样一来,兰泽判断,似乎育儿所的日常劳动强度,相当值得期待嘛。 现在坐在他腿上扭动的模型就算了。这只是用来熟悉婴儿特性的一件道具。 真实的婴儿,除了有好奇心和报警音之外,是穿着衣服的。 所以要在这些小牲口不配合的情况下,穿衣服,换尿不湿,脱掉污秽衣物,喂食,貌似会很困难。 动物园饲养员的工作,按理说有很多项目和照顾婴儿相似。然而,人类是灵长目动物里面最聪明的一种,虽然只是刚生下来的幼体,还没有来得及运用呼吸系统来说话,却已经可以把呼吸系统的呼啸发声运用得相当熟练。这样的婴儿,动起脑筋难缠起来,应该也会超过大多数的动物吧? 当天培训的考核指标,是模型婴儿在一天里被正确抱起的总时间。 这在培训说明上有,兰泽早就看到过了。对“正确抱起”的详细要求,他也早就知道了,其中有“婴儿不表现出抗拒”。不过,看到归看到,没往心里去。 对“正确”二字的理解,他在早上和下午截然不同。 早上的时候,他还只能认识到,姿势要标准要规范。 到了下午他已经明白了,婴儿被抱着的时候要开心。哪怕只是个模型,要让这小玩具表演出开心来。 第二十三章 三串长编号 兰泽在育儿所玩了一天的玩具娃娃。 在领悟了“正确”的基础上,他终于发现,只要娃娃模型不尖叫,他的姿势就错不到哪去。 到了下午,考核时间不知不觉间累积达到了,模型娃娃开始表演睡大觉。 当天还剩下一个多小时。兰泽和柳主任报告过,就到下课了的高龄儿早教房间去。他转了几个房间,和这些未来的新生儿们挨个儿打了招呼,他像神经病一样用力挥手,罐子里的娃娃们手蹬脚刨。不看姿势的话,娃娃们还是挺有礼貌的。 总之,先混个脸熟再说。免得到正式干活的时候,被这些真实的小娃娃们给坑了。 隔天的义工培训更加复杂。 中间兰泽在家的那一天里,依然没有等到陆师兄的回复。于是又在一大早去育儿所继续接受培训。 这一天,依然是玩模型娃娃。 只不过,这次的模型娃娃是潮湿版的,看上去更高级更贵的样子。 这些模型带牙齿,会咬人。比起只会发出尖叫的版本更加难缠。按道理,更加接近人类婴儿应该是更可爱才对。 这些小娃娃会排水。发出高频尖叫的同时,还能流泪。麻烦的是,偶尔模型也会释放出难以言喻疑似果酱的糊状物。 兰泽以前照顾过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但是婴儿模型的动作都编排得十分具有活力,这就给一切操作平添了麻烦。给这些模型穿脱衣物、洗澡抚触、喂益生菌、清理糊状物、换尿不湿都十分具有挑战性。眼要疾,手要快,在婴儿不耐烦发出号叫之前,工作就得稳定准确地完成。这些操作除了需要工作人员具有耐噪声的神经,还都需要相当的熟练程度。 而且每一个操作都得小心翼翼的。和照顾骨头脆弱的老人没区别。 因为正常20个月的新生儿,前囟还没有闭合。这时候头顶上摸起来有一块软的凹陷。里面是头骨尚未合拢的缺口,直接就是大脑。 头一天练习抱孩子用的模型是简易版本的,并没有囟门的设置。 但操作潮湿版的婴儿模型,就必须认真处理囟门这处头骨缺口。不小心撞到的话,模型婴儿会好好表演一番大脑受伤后的呕吐、抽搐、肢体失调。然后昏迷关机等待重启。 兰泽倒是没撞到娃娃的囟门。 但是房间墙上的投影特意演示了。演示的时间还挺长,囟门受伤的几种轻重反应都展示了一遍。并且特别强调,工作人员尤其要注意婴儿的轻不良反应。 真实的婴儿也有出生时囟门已经闭合的。大部分婴儿要到出生后七个月左右,也就是总月龄27个月左右,头骨缺口合拢。所以,真实的婴儿碰到头,倒不一定表现出不适,有可能哇哇叫两声,就没事了。也有可能到临睡前,体位转为静止状态,突然开始哭闹。各种情况很难鉴别。需要工作人员细心,更需要耐心。 兰泽接受的培训因为是专门针对义工的,已经简化缩略了很多。囟门依然被严肃地强调,可见这个头骨缺口的重要性。 他的培训内容主要集中在了照顾出生后的婴儿方面。 反复操练模型之后,第三次才会安排接触真实婴儿,跟着老手一起,边干边学。 培训中的每个步骤都严格而又小心。 和培养柜、发育箱打交道的培训内容,安排在了最后。这部分相对来说简单得多。按照日程,总共只安排了一个小时。学得也超级简单。在已经提前读过设备说明书的情况下,培训就是试着操作一下设备而已。什么突发意外情况的处理都不用管——人家还有好多正式员工呢。 王小二来的时候,兰泽还没有参加第三次培训,没抱过真实婴儿。 不过他的宝宝已经来到世界上了。 他在家就是无所事事地看人类发育说明书,看自己的数学论文。充其量上午下午不看同一份东西。偶尔换换口味再追一下期刊,整理一下笔记。 他一早看到育儿所系统自动发来的通知,立刻跑去看宝宝。从参观入口刷手环进了门,直奔放了培养柜的房间。实际上,三个宝宝还只是三串长编号。分别住在两个房间的三个培养柜里。别说肉眼能不能找到了,通过屏幕显微观察都看不到人样。几坨细胞而已,没个形状。其实没啥好看的。 兰泽在柜子和柜子之间,绕了好几圈才浮想联翩地离开育儿所回家。 宝宝们日龄太小,要等三个月才能自动开启取名通道,是男是女也完全不知道。 所以,兰泽整天都在默背那三串长编号。 不是有意记的,谁闲的没事背编号玩?就是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一不小心,记熟了。 王小二骚扰他的时候,他正魂游天外,从宝宝的食谱想到了童装的尺码。 “兰泽,你在家呢?” “小二哥,你在哪呢?” 小二哥到处出差和旅游,居无定所,貌似他也挺享受这种飘荡的状态的。 “呵呵。” “啥?没听懂。” “我在飞铁上呢。下午到你那儿。” “哥,你别动不动就飞铁。你能攒点钱不?” “呵呵。” 貌似小二哥心情不错。但这和兰泽有啥关系呢? 挣多少,花多少,满世界乱跑。有时候花的还是公司的钱。兰泽反对,实名反对。他也想到处跑,跑不了。 “上次问过你的事情完全搞定了。”小二哥说了句正经的。 好吧。先不追究花钱的事情。 “你在哪片大陆的飞铁上呢?” “太平洋底。” “……” “所以很快就到你家了哈哈……” 飞铁是运列车。 虽然已经不是铁路,但还是继承了“铁”的名字。速度比较快,和大气层飞行器差不多,正常运行也就三个马赫。列车运行在抽真空的管道里,所以没有热障。理论上加速到更快也毫无问题;然而再快,地球就不够大了。 飞铁为了安全地把过载力控制在老弱病残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加速距离很大,运行路线也要求比较直。 一般用于长程运。 至于票价,长程运输,外加附带的餐点、娱乐、床铺、单间,能不贵嘛。 东亚和北亚几个国家的人民,毛病尤其多,便宜的基本票几乎没人买。世界人民认为,他们都属于没受过穷的烧包民族。 第二十四章 这人来干嘛的 最有名的飞铁路线,要算是从青岛出发经地中海东岸的黎凡特,到非洲南端的开普敦,被称为“大陆之弓”的高架观光路线,一天之内看遍不同气候带的景色。教育系统特别喜欢组织孩子坐这条路线的飞铁玩。兰泽小时候跟着上去过。 这条路线的建造和运营成本挺高的。遇山开洞,遇水搭桥。为了避免破坏生态,平地上的观光路线修建得极高。 大部分正常飞铁建在地下。这样以最低成本,保护了地表生态。 地球上现在已有的飞铁网络是亚洲东部的方块字国家在经营。传说,那条著名的“大陆之弓”观光路线,从21世纪末就开始修,建好通车的第一百年,成本也没收回来。这只是传说嘛。 实际上,自从有飞铁线路建成,整个地球愈加成为一体。运营公司在少数运飞铁线路上失去的利益,早就在货运管道上加倍收回了。货物不需要舒适的座位,不需要起身活动的空间,大部分甚至不需要抗过载;而小部分对过载有要求的娇贵物品,使用专业的抗过载包装就可以保护住了。所以货运管道可以用5马赫以上的高超音速,高效地跨大洲运行。 这些货运管道通过各级分支,最终可以直接连通预留了高速借口的居民住宅之中。 不过很多老旧住宅没有这样的接口。它们只适用于早期的物资传输通道。 大规模地拆除改建状况良好的建筑是不现实的。现有的解决方案就是用区域性的物流转运站点,作为新旧两种规格物资管道的中继。就像兰泽家街对面的老小区那样。 因为同样的原因,老小区外面负责物资整理回收的中继站也同样必不可少。 在王小二到达之前,兰泽一时看不进去书,于是研究了几个小时怎么花钱。 他查到了一些有关核废料的资料。一边看资料,一边随手乱画实验设置图。虽然他的金刚不坏膜结构还没开始做,但这不妨碍他想象一下实验该做什么、怎么做。 身为一个灵魂画师,第一张图连他自己都没看懂。所以只好重画了一张。还是看不明白。那就再来一张。总共画了十七八张,思路貌似完全清楚了。兰泽才打开正式的制图工具,慢慢把实验设置画出来。 心不在焉地画着图,想起陆师兄那边一直没回音,于是他给卫大妖精留言,问有没有认识的搞核电治理方面的专家。 卫大妖精很快看到了,问他要干嘛,他回答说:找地方做实验。 妖精问:小二哥做不了? 兰泽答:太危险。他一诗人,能做生化实验,已经很有挑战性了。 而且,兰泽补充说:要花不少钱,不一定成。我自己出吧。 妖精过了好一阵子才回复:那行,我找人问问。差钱了说话。 图刚画一半,王小二通知,他马上到了。 兰泽看了眼时间,把十几张草稿先导入,然后把手绘板带着原稿一起塞进了准备好的书包,和充当移动式工作站的大平板放在一起。脱外套,背书包出门(家里恒温1八°),去车站。 他倒不是特意去接小二哥的。 虽然他是突变携带者,出行不便,偶尔也想出门逛逛。 在飞铁车站正上方的露天花园等到小二哥的时候,兰泽算是知道小二哥为啥那么开心了。 这家伙就不是一个人来的。 恪齐跟他一起。恪姓读ke,据说一百年前他祖先改的姓,因为突然发现是什么什么上古之后。问题是,他叫恪齐,从来不爱和人气。 “小兰,好久不见!”恪齐老远跟兰泽挥手,不错,有点水箱里娃娃们憨态可掬的意思。 小二哥悄悄打了个手势。兰泽看不懂,不知道啥意思。 “我跟你很熟吗?”兰泽看恪齐不爽。 “咱俩谁跟谁呀?”恪齐来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搂上脖子不打算撒手了。 “警告你,我老婆才有资格叫‘小兰’,怎么着,你是我老婆?” 恪齐松开手,“不好意思,口误。听说你结婚了?” “嗯,女的,活的。不请,不收礼。” “传说你家老婆年龄有点大呀,挺有钱的? “对,我家姐姐有钱人。”兰泽挑挑眉毛。 恪齐的表情十分诡异,似乎景仰,又似要怒骂。贱嗖嗖滴。 小二哥清了下嗓子,“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茶。” 花园旁有茶馆。廊柱间,玻璃间隔,青藤盘绕。看着挺清净的,人也不多。三个人找了僻静的座位,小二哥问过两人,用自己手环点了当年生的蒙山黄芽。 兰泽把书包放在了桌面上。 小二坐在对面看着他,忍不住问:“这次做得怎么样?这么快没问题吧?“ 兰泽笑笑,“这方面我比你专业。” “不会忘了什么吧?检查了嘛?”小二哥毫无保留地表达出质疑。 “你想多了吧。”兰泽心说,模拟器多少遍跑出来的最优结果,人类检查有用吗?“放心吧,该有的步骤一步也没少。这次运气比较好。我看看能不能吸取这一次的经验,把编辑器也升级一下;希望以后也这么快就好了。” “现在不是挺好的嘛,别改坏了。” 怎么可能……兰泽继续谦虚地微笑,“我会尽量小心。” 不远处的服务生泡好茶送上来,给几人斟了茶,小二哥请她不必在旁候着。服务生安静地福了一福,袅袅婷婷地走开了。 恪齐静静地先喝了一小口;兰泽渴了,于是也喝茶。 小二哥看他们都安静喝茶,他也捻起茶杯。看了兰泽一眼,轻轻嗅了嗅茶杯。 “啊,对了小二哥,你那边这笔到账了之后打钱给我。我急用。” 小二哥闷了一大口。 兰泽放下空杯子,打开书包。 “给你。” 兰泽递给小二哥的是一截透明的塑料圆筒,两头胶带封死,里面塞了泡沫。 恪齐好奇地看着那玩意。 “其实就是存储卡。”兰泽跟他解释。 存储卡太小了,不好放,容易丢。于是小二哥想出了招术——包装得大点,装哪儿就好找了。 兰泽用的这截透明圆筒,原来是装单支牙刷的包装盒。他用菜刀切了一半。把卡插在小块泡沫里,硬怼了进去。至于东西怎么拿出来,那是小二哥的任务了。 第二十五章 抱歉,不行 小二哥把东西接过来,直接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外兜里。外兜有拉链,他把拉链拉严了。 “不用看看?”恪齐瞎掺和。 “一个卡有什么好看的?能看出什么来呀?”王小二反问他。 “你把数据给我。”兰泽提醒王小二。 小二哥从另一边外兜,掏出另一个塑料圆筒递过来。上面有红笔画的一个圈。其实,这就是上次兰泽用来装存储卡的圆筒。也就是另外半截的牙刷包装管。 兰泽把这截塑料筒抠开了,里面有王小二用纸巾卷的一个细长卷。兰泽把纸卷嗑出来倒在桌面上,纸卷打开,把小卡拿了出来。 他包里装着移动式工作站。 一般的办公娱乐,用随时在线的手环加上投影就够用了——手环可以投影出各种虚拟的控制板,包括拼音键盘,配合扫描功能精准识别人手的动作。用来写文章什么的挺方便的,随时在线嘛。 但搞开发不能用随时在线的设备。 网络未必不安全。但就怕万一。 比方说,使用者哪天自己手抽抽了,把该保密的东西共享出去了,那乐子就大了。 这台工作站是台大厚平板,四角包胶,背后是结实的支架,足有2厚,八斤重。兰泽自己动手,拆了它的一切对外无线连接,连投影和扫描都没有,只能靠触屏控制。 兰泽把大平板支桌面上,把卡插进去,打开文件,看了眼记录的格式,往下翻了几页。 “你记的数据都在这了?” “就这些。这次仪器采集的数据都在里面。工厂数据是最小的那个文件。” 兰泽点头表示知道了,打开最小的文件,前后扫视了几段,导入到模拟器环境里面。 “我说你们,直接在网上传,多方便?”恪齐开始刷存在感。 兰泽暂时没工夫理他,小二哥看了看恪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做开发,设备不联外网,应该是常识吧。” “哦,对!”恪齐虚心受教,话音一转,“呵呵,兰泽,那个,你们现在公司,需要资金不?” 兰泽抽空扫了他一眼,觉得这家伙不像发财了没处花的样子。 “钱够。” “可以增个资,扩大点股份规模嘛。” “真不缺钱。” “互相给个机会嘛,我投的股份也不多。” 兰泽不由觉得好笑,“我就问你,你想加入,能为公司干点什么?” 王小二轻咳了一声,他慌张地给自己和兰泽倒茶。 他和恪齐,从幼儿园时代就是室友。关系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兰泽判断,他可能是被恪齐磨得受不了,所以带过来看兰泽怎么怼。 恪齐在笑。 “我说你干嘛不找妖精呢?”兰泽又反问他第二个问题。 “卫妖精没理他。”小二哥开口解释了。 妖精这个家伙何止是不好讲话,根本是傲气冲天,没当场骂人就算不错了。 “他这辈子看得起过谁啊?”恪齐酸溜溜地说。“横行霸道,眼高于顶,一点礼貌也没有。” “那你觉得我好说话?”兰泽接着反问他。 恪齐一震,马上回过神来,“小兰老师,你不是早就成为一个成熟稳重、正直可靠的成年人了吗?” 好吧,兰泽承认他说得对,所以: “我还是这个问题——你能干什么?你会干什么?” “妖精还不是只出钱,什么都不干?” “一开始妖精找来好几个户。”兰泽说。 “对,没错。”小二哥附和。 恪齐看了一眼王小二,忽然又来了精神。“我可以帮二哥一起跑户。” 王小二的活其实干得很勉强,但这是因为他本人不够专业的关系。他用工作热情弥补了一切不足,他本人还是挺有干劲的。但如果来个本事还不如他的,一心抱着懒汉的理想…… 而且户根本不需要跑,都是靠熟人介绍。而其中的大部分,还都是兰泽的熟人。 他非要来掺和的话,小公司可以直接散伙了。 兰泽直接笑了,决定就当恪齐不存在。于是问王小二: “小二哥,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还能有什么安排?联系一下实验室。如果运气好不用排队,我打算直接去了。”王小二忙得挺开心的。 “两个版本看清楚了。”兰泽提醒他。 王小二以前出过岔子,试用版只能分裂256代的微生物留在了手里,把50万代的正式版交给户测试用。 还好户是国家部门。都是忠厚老实人,没有不认账。不然小公司当时就得倒闭。 “是是是。”这件事小二哥因为心虚而虚心。凭借先天禀赋的脸皮,被当面提醒虽然难为情,但还不至于翻脸。 “微生物还有不同版本啊?”恪齐眼神发亮,还想知道更多。 “暂时都是商业机密,你别问了。”兰泽不得不堵住他的好奇心。 兰泽收起堪比水泥块子的大平板之后,小二哥结了茶钱。兰泽做东,请他们到茶馆隔壁的饭店涮锅子。 从饭店出来之后,虽然天都黑了,小二哥仍然表示,已经订好了飞铁的床位。 他和俩人告别,独自下地下通道去安检。 兰泽看了眼手环时间;查了下地铁时刻表,发现某条路线马上进站的一班地铁,居然还能还能买到靠窗独座。 恪齐跟在兰泽身后,一起从车站花园的地上玻璃大厅下了地铁口。 “你家在哪儿?”恪齐问。 “在市区。” 恪齐看着通道里到处闪亮的地铁路线标识,好奇地问: “要坐地铁?” “当然不用了。” “那你来这儿干嘛?” “我要去会小女友。你想一起去?”没等恪齐回答,兰泽又说,“她不认识你,应该不想看到陌生人出现吧?” 恪齐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不满道:“不就是老朋友到你家借住两天嘛?至于这样吗?” “我们认识是蛮久了,我承认。” 从幼儿园用尿不湿互相呼脸的记忆开始。虽然呼人脸什么的挺美好的,但是被人呼脸并不。而且发育慢的小孩往往比较倒霉。兰泽印象中的童年并不和谐,相反充满了各种腐烂与阴暗的气息。 戾气这种东西,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失,只会因为埋藏太深而更有爆发力。 “你今天来并没提前通知我,对吧?想来我家借住,也没事先问过我一个字,没错吧?你知道我方不方便?当然了,”兰泽抢在恪齐开口前补充说:“就算你提前通知我,我也不同意。那是我和我家老婆俩人的私人领域,容不下外人。” “切!”恪齐对他比中指。“你小时候还钻过我被窝呢!” “那时候老子七岁!”那个年纪,兰泽刚刚展现出揍人的天赋。他身子小,被子焐不热;所以看谁高大胖就钻谁的被窝。不服就打。 兰泽举起戴手环的手腕,手向下虚握成拳,想再看一下时间。 恪齐见状惊恐地转身,跑了?跑了。跑了! 兰泽愣了一下,随后好笑地叹气。“说好是成熟稳重、正直可靠的成年人呢?” 第二十六章 老地方 他去见小女友的事情是真的。 荷花姐姐一直知道他的事情。她明确表示:你开心就好。 她原话说了很多,大致意思是:你一直在家,别待得抑郁了。应该出去找同年龄的小姑娘小伙子玩玩。别等我,反正也等不来的。人应该多为自己着想,好好活着。 对于人是不是应该多为自己着想,兰泽存疑。其他一直照做来着。 姐姐也知道他有小女朋友。她从来不见而已。航天人的假期本来就少,所以她从来不浪费时间。 兰泽最近太忙,按照时间表,他早该去见那小丫头。 现在他觉得,恐怕没必要继续保持这段奇怪的联系。 他已经有了孩子。以后,他得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孩子身上。虽然义工时间一周只安排了一次,但他发现关于小孩,他有太多事情想要知道了。哪怕只是买婴儿用品,也有太多东西需要研究清楚。在孩子们到家之前他得准备好。特别是准备好他自己,必须进入“爸爸”这个新角色。 所以,对于本来就只是消磨时间的事情,慢慢淡化,逐渐放手,可能才是合适的。 这些事情,他打算当面和人家小丫头解释清楚。 毕竟人家年纪还小,未来还长。 相比之下,兰泽觉得自己,长了白胡子可以算老人家了。 坐在地铁上,兰泽稍微整理了一下手绘板上的图。看了一眼窗外,又用随身的工作站写了一会实验方案。 大学城很快遥遥在望。 下车之前,兰泽收起设备,用手环给妖精留了言。 :明天去找你,你在不在? :可能带个人去,想拜托你照顾,给这个面子不? 兰泽离开地铁站口,来到地面上时,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小雨淋在身上,微凉。 夜空不见星月,微微泛红。 为了控制人流,大学城的校门和各个车站汇集的露天花园之间,隔了一个不大的广场。 雨中的夜色显得极为清澈,小广场上,疏灯朗照。没有人,小广场显得很大很空旷。 到达的时间刚刚好。微雨的天气,也刚刚好。 穿过校门下的巨型门洞时,坐在路边头戴3d面罩玩着老式手持式游戏机的一个老人家,突然警觉地从游戏上抬起头。“咦,小兰泽,你这阵子去哪实习了呀?” “啊,是您老。” “我怎么感觉有日子没看到你了?” 兰泽想说:老人家,您感觉得对。 他毕业离校都两年多了。只不过,有时候有事还回来找朋友帮忙,有时候无聊还回来找姑娘探讨人生。 学校里的这些上了年纪的保安,都是分配来养老的退伍兵。年纪都一大把了,动作比年轻人都利落。 他们个个号称是他父亲兰老爷子的朋友。所以,他们也都认识他,对他也挺好的。惭愧的是,他认不全这些老人家;毕竟大学城里地方太大,常住人口太多,老保安也太多了。 “您身体还挺好的吧?我回来看看。” “去吧去吧。”老爷子挥挥手里的游戏机,意思还要继续玩。 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记忆周期会变长。这老爷子,十有八九忘了他早已毕业了? 兰泽有心多扯两句。看着老人家热情而专注地再次投身到游戏大业里面,兰泽不出声了,悄然摸了进去。 他在校门内的露天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小电车。这车当年他亲手拼装的。设计速度太慢,转卖没人要。如果放进地下停车场保管还得交管理费,他就随便扔这了。反正来学校还能用一下。 他用手环发了召唤指令,小电车前灯闪了闪,静静地绕过隔离栏杆,停到了他的面前。 坐到车里,有了车顶挡雨,微凉的天气也变得惬意起来。 他打开自动驾驶,放下座椅靠背,看着雨点从泛红的天空落在透明的车顶上。 小车静静地停在了学术院区的第三综合教学楼下面。这个楼主要用作工学院和生命学院的基础课开课地点,和两院的学生社团活动用。俗称,三号楼。 从幼儿园到大学,所有的学校,为了照顾到孩子们健康成长的需要,教室和人行通道都安排在地表。 地表有阳光,有新鲜空气,——有时候是燥热空气,有时候是冷空气,用来锻炼年青一代的免疫力。还有风、有雨、有雪。有晚照,有晴空。有杜鹃喜鹊,有蜻蜓蝴蝶。有松竹桃梨,有花香林响。 这个时间的三号楼,有一节汉语言文化修养课。 班是小班,课是水课。必修不算学分,一项卡住毕不了业的那种。所以嘛,不是身患绝症,谁敢缺这种课? 兰泽在车里,静静停驻在三号楼前的松林之外。小车在路边静静地淋着小雨,愉快极了。 三号楼的窗口渐有人影闪动,楼下也逐渐有学生从楼门出现了。已经下课了。 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哪怕已经是大学生了。 这帮丫头小子发现外面下雨,一个个都拿上课用的制式柔性个人平板电脑展开了挡雨。卷起来的柔性平板完全展开,连肩膀都能盖住了。还有几个没用柔性平板挡雨,但是却卷成筒互相敲打。 按理说,大学生们大部分都已经成年了。居然还这么幼稚,每一个看上去都欠揍。 兰泽没管那些人。 谁还没幼稚过呢。 他看见一个短发的女孩子出现在了教学楼门口,抬头看了看夜空,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包。 她的制式平板卷好了斜插在跨包里,只露出上面一截。 她犹豫地走进了雨里,感受到雨丝的凉爽,向着天空抬起头来。 兰泽从小电车里出来,对着她笑。 她看见兰泽了,却突然皱起了鼻子,停住了脚步。 于是兰泽走上前去。 “小西?” 小西扭过头去。 “喂喂喂,生气会长皱纹哎。” 这么久不见,不生气才怪。 知道生气还好,还有救。 “小西!”不知从哪跑来几个女孩子,差点撞到兰泽身上。 “咦?对不起,对不起。”她们一回头就看见兰泽了。 “小西,好好去玩吧。”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又呼啦啦,一下子全跑掉了。 这帮小丫头,简直莫名其妙。 第二十七章 托付 “我暑假要去实习啦!”小西恨恨地说。 她好像正常一点了。 “啊?去哪?” “渤海湾蓬莱观察站!” 小西的表情明明写着,快来羡慕死老娘我吧! 兰泽的羡慕太多,无以言表。 大家都是生命学院的学生,这丫头只是大二,就可以去海边玩。他当年是研究生,到处申请海洋观测站点的实习资格,没有成功的。好一会他才喘过气来,“恭喜。” “哼,再过几天就要出发了!” “这学期不是还早着吗?我记得,基础课上完还得有二十天吧。你不考试了?” “我就是想早点去不行吗?” “行,太行了。想怎么去?要不要帮你先买好票?” 小西没回答。叹了口气,拉过他的胳膊,把手插进他的臂弯里。 兰泽摸了摸小西的头发,还行,微潮。 “考试太难,实习太远,我不想毕业啊啊啊。你都不来帮我写作业!” 小西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不管衣服潮不潮左右打滚。 兰泽忽略了最后的质问,“不是还有几年嘛。” “如果学术评定通不过,马上就要就业了呀。”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什么学术评定之类的,兰泽一点都不担心她。 她们这帮小孩,二三年级的考试和实习都是带有学术评定性质的。学术评定其实是综合性质的考核,考核的项目特别多;当然,其中考试分数和课业小论文所占的权重,自古以来都很高。如果基础课不过关,就算实习单位的评语写得花团锦簇,也是不可能通过学术评定的。 不过,这个评定,且不说通不过并不会马上怎么样;就算高分通过,也未必有机会留在教学科研系统里面,他自己就是明晃晃的例子。“据说那边的海参不错啊?” “你个吃货。”小西继续不满。 “好像海水浴场也挺有名的。叫什么来着?”蓬莱观察站,兰泽也没去过。但要说那附近几百里没有有名的海水浴场,兰泽不信。 “好像真的听说过。”小西若有所思。 “你要是去实习,千万别忘了带上泳衣。”海水浴场还有不卖泳衣的吗?这么说只是继续顺嘴瞎扯帮她减压。“多吃点大螃蟹补补,把我那份也吃回来。” “吃螃蟹能补什么?” “补脾气啊,还用说嘛?” “哼!”话题好像转回了正常的轨道。“你竟然还好意思说?说好当我男朋友,帮我写作业。这么久了作业发给你都不回复我。我最后是厚着脸皮自己找助教才做对的!时间都被浪费了,你知道吗?我究竟有没有男朋友?” “有。”人形机甲的脸部会缺护甲吗? “走,去开房。”小西拉着他就走。 啥啥啥?小西的行为逻辑搞不明白。节奏已经不在兰泽的掌控中。 “小西你说得有道理。” “……” “大晚上的在外面淋雨确实没什么意思。” “你想说什么?” “小西英明。”兰泽把她带到小电车里。车子太小,只有前后两个单人座。“你说去哪就去哪。” “快走吧。” “是是。” 俩人到了学校招待所,以小西的名字开了房间。 外面下着雨,雨不大,一直若有若无地飘萨着。 去校外开发,实在有点舍近求远。学校招待所,设施其实和宿舍差不了多少。 兰泽出来没带衣服,正好用一下房间里的洗烘机。熊孩子们约会,来这儿挺方便的。前提是,不怕遇见熟人。 以兰泽已经毕业的身份,来这儿已经开不了房啦。 小西刷开了房门,把兰泽拉了进去。 她立刻关了门,背靠房门松了一口气。 “你在紧张什么?反正已经被她们看到了,还躲什么?”兰泽背后是关着的卫生间门,他反手摸到了门把手。 “你,笨蛋呀。” “呃,我的真身被你识破了。”这个笑话不好笑。 “万一在走廊碰到……”小姑娘就连翻白眼都比较可爱。 趁着小西翻抽屉,泡姜茶喝的工夫,兰泽进浴室洗了个澡。顺便把里外衣服搓用浴液揉了一下,丢进洗衣机。 “乖宝贝,洗澡。”兰泽从卫生间探头出来。 小西捧着姜茶走过来,上下看了看兰泽(坦荡版——因为衣服都洗了),“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冷静?有点激情没有?你比我大三岁,不是大三十吧?” “我一会有事情和你说。” 小西乖乖去洗澡。兰泽把她的衣服也揉出泡沫丢进洗衣机,设定好程序。上床钻被子,慢慢酝酿要说的话。 虽然,说清楚,彼此会很烦恼。但是,不说的话,会更加烦恼吧。 现代人建立亲密关系,比约炮困难多了。 虽说大学女生很好泡,一点小礼物就能打动。有时连礼物都用不着。 但是,人会产生感情的。即使没有浓厚的感情,也会养成习惯。 而不管是哪一种亲密关系,都令人无法抛弃如瓦砾。 第二天,俩人快到中午才起。 早上醒来时,兰泽花了很多口舌解释。他现在有了三个小孩,要花很多时间去育儿所做义工。以后还要花更多的时间,亲自照顾孩子们。 但是小西表示,这一切都无所谓。小孩子什么的,兰泽想怎样都可以,丢给市政抚养更好。 小西在意的是,既然号称是男朋友,就不要总在千里之外。 老婆之类的什么人,反正一年半载见不到一回,和没有也差不多;但是照顾小孩子什么的,这种理由太扯了吧。 折腾到中午起床的时候,兰泽看了眼手环。看见妖精已经有回复。 :来就来嘛。说,想吃什么?速回 因为兰泽并没有及时看到并回复,接着又有一条。 :随便做点你平时不爱吃的? 虽然看上去有点欠抽,兰泽还是忍不住微笑,回复了一个字。 :好 “小西,带你去见一位师兄。” 正在低头找扣眼的小西露出疑惑的表情。 “如果你真有什么事情,”兰泽说,“学校里面朋友都搞不定,我又赶不过来的话,可以直接找这位师兄。” “是谁呀?你那届的吗?” “嗯,姓卫。” 说是同一届的其实不准确。 他在上高中的时候,卫大妖精在几万里外读预科。他开始读研,卫大妖转学回来上大三。然后,他研三的时候,大妖精大五。倒是同一年离开大学城的。 “该不会是,卫瀚扬?” “啊,你听说过?” “传说中和你齐名的两大祸害?” “什么?怎么说话呢?他是祸害千真万确。我不是哈!” 第二十八章 所托非人哉 “女生里都这么传。”小西悠悠地说。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躺,枪从天上来。实在莫名其妙。兰泽认为,自己只不过曾经做过几件稍微热闹点的事情,有可能让校领导认为他“生活作风”有问题。怎么可能有资格和卫大妖精那个段位的祸害相提并论了。 “知道我是祸害,那你和我凑一起,胆子真不小。” “嘻嘻……”小西转移了话题,“那位是不是就是……呃……咆哮课堂?把老师气跑那位?” “嗯……好像是吧。”卫妖精最有名的事迹倒还不是这个。话说回来,女生里传说的事迹和男生们知道的真迹,完全是不同世界的版本,没有相似之处也很正常。 “差点毕不了业,然后代表工学院毕业生讲话?” “是这样吗?” 大学时候,他和卫大妖精根本不在同一个学院。“正好你可以亲自当面问问他本人。” “传说级师兄。”小西高兴坏了,挥舞着小拳拳。“好啊,你给引见一下。” 要到达卫妖精住的地方,不是一件容易的地方。 他一个人离群索居,背山面海。旁边没有公共交通经过。 地铁只通到市里,公交车只通到镇上。 镇上倒是休闲放松的好去处,城里人过来喝喝茶吹吹风挺好的。但是,离妖精家还很远。 别人去他家,从市里地铁站直接租车还快点。 至于他本人住着方不方便?他可能只考虑让找他的人不方便吧。 兰泽带着小西,从租来的高级电动车上下来。这车还怪贵的。没办法,便宜的号称不够安全,不租给他这个突变携带者。 结了账,小车发出几声提示音,就自行离开了。自动驾驶回停靠站点。 阳光正烈,风迎面吹来,很舒服。 小西挺兴奋的。 面前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大房子,橙色屋顶在蓝天下熠熠生辉。地面上三层小楼,围绕着一片花园;房子后面不远的小码头上,隐约可见一艘漂亮的小海船。 传说中被称为有钱人的大别墅的那种建筑物,就在眼前。 正常人看见了都会奇怪地兴奋起来。 房子的主人正在花园里,手拎着水管子,面露神秘的微笑,貌似在给植被浇水。 兰泽一见就知道他不是正经浇花呢。 这个点,就不是浇花的时间。大中午蒸腾作用太厉害,花会死的。 而且,人在大太阳底下,干活又不戴帽子,长头发还披散着,这是发什么神经?这耍帅呢吧。 “这里好漂亮啊!”小西不由自主走上前去。 “资产都是负的。别说我比他有钱,连你都比他有钱。” 卫大妖精已经把水管子丢了,关水阀回身头发一甩…… “你别看他长得帅,不是好人。” “对,我不是好人。”卫妖精隔着白色的木栅栏,愉快地接了话茬。 兰泽推开门,拳头敲了这妖精的肩膀一下,算是打招呼,“饿死了。” 卫妖精拍了拍他的肚子,算是回敬。口中啧啧有声,“这一身肥膘,真被你保持住了?” “我是谁呀?有什么做不到的吗?”兰泽自吹自擂。 因为中午才起床,他和小西根本什么都没吃。小西还喝了房间里准备的盒装奶,他就喝了点水。 卫妖精比他高,比他帅。肩宽腿长。现在连身材都比他这坨胖子标致。 如果外星文明要抓最帅的地球人类当标本,一定是抓这种。 兄弟就在眼前,卫妖精竟然一个劲打量小西。不,他俩在互相打量。 “不许欺负我的小西。”兰泽警告他。 “这就是你说的……那一位?”妖精醒过神来。 “人家还是个小孩子。”兰泽强调。 “那你带人家小孩子是过家家,还是干嘛?”卫妖精笑道。 “身为学长,教导后进人生,不是很正常吗?”兰泽厚着脸皮说。 “我不主动碰你妹子就是。”卫大妖精小声承诺。 兰泽跟着卫妖精从石子步道上了台阶,到了雨篷下面。隔着纱门,里面就是厨房,已经能闻到饭香。 小西跟在他们身后。兰泽一直没正式介绍过她。他们在谈论的又貌似是和她有关的事情。而且那俩人走在前面,体型都和墙似的。所以她感觉有点,——尴尬。 “那个,”卫大妖精忽然停下了,悄声说,——但周围几步之内谁都听见了。“万一她主动干点什么,不怪我啊。” “看到了没有?”兰泽对小西说,“这就是一顶配渣男。” 那妖精充满期待地看着他俩点了点头,表示没错。 于是兰泽又说他:“谁主动都怪你。” 卫大妖精抱怨:“你怎么不讲理呢?” 兰泽坦然道:“我什么时候讲理过?” —————— 卫瀚扬倒在地上。兰泽轻蔑地用鞋底捻着的脸:“讲道理?讲道理是什么?” 那时候他们年纪还小,还住在学校里。 一分钟前,高大强壮的卫瀚扬把无辜同学的头按在地上摩擦。 一分钟后,自己就被学校里的小魔王按倒在地。 卫瀚扬使出绝杀招数,躺在地上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旁观者如果不是刚刚还在被他欺负,一定会误以为他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但是兰魔王冷笑连连。 卫大忽悠愤怒地抗议:“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讲道理是什么?能吃吗?” 兰泽舔舔嘴唇,把流到嘴上的鼻涕舔掉,咽了下去。 那时候他年纪小,成天流鼻涕。鼻涕是咸味的,没零食的时候,舔一口,他记忆中味道还不错……后来也不知从哪天开始,鼻涕这项小朋友的福利,忽然没了。 兰泽用脚踩着卫瀚扬的脸。放弃讲道理的疑似受害者,认命地躺在地上;忽然趁机抱住了兰泽的脚,怒骂连连,使劲想把他放倒。兰魔王开心地跳起来踩他的手玩。卫瀚扬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随后,小魔王俯身又照肚子补了他两拳。拳头打得有点重。他们一帮人走了之后,卫瀚扬一个人蜷在地上,胆汁都吐出来了。爱干净的他一厢情愿地安慰委屈的自己,却总有一个画面居高临下挥之不去。高处的鼻涕眼看就要向他滴落,忽然被粉红色的舌头接住了。尼玛,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第二十九章 妖魔曾横行|魔王 每个人的童年,都不一样。 那个时候,兰泽还没有二百四十多斤的体重。在同龄孩子中总显得纤弱矮小。 更痛苦的是,有人嘲讽他是个笨蛋的时候,他只有怨愤,完全没有能力用语言维护自己。 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天空总是灰暗的。空中也一直盘旋着阴冷的风。奇特的是,在童校建筑的上空如此,在运动场上如此,在建筑物内部,似乎也一直有不知名的阴暗冷风在涌动着。 原则上,儿童们不允许打架,也不可以骂人。 训导老师会温柔地把违反纪律的孩子叫到一旁,耐心地敦敦教诲半个小时以上,然后再让这孩子独自在柔性玻璃隔的小房间里站上半个小时,看外面的其他人愉快地活动玩耍,顾影自怜地反省自己的错误。 但是孩子们发明了对口型。 兰泽是个小疯子。看见冷笑、轻蔑和貌似谁说了什么听不见的话,就会立刻扑上去。 起初他的力气是很小的,他还需要动用牙齿。 但随着身体的生长,他也积攒了丰富的揍人经验,用拳头就足以解决不爽。 对动用牙齿的小兰泽,幼儿园里,幼儿们的保育老师,会直接把他拎起来,故作生气地批评他几句,然后温柔地把他放进玻璃房间反省。 房间很小,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小孩子兰泽,不知为什么觉得房间里很舒服。于是放松地蜷在地板上睡觉。 对动用拳头的兰泽,童校里,儿童们的训导老师批评他的时候,其实他就开始打瞌睡。但还得假装清醒以示尊重。一进玻璃房间,他依然在地上睡觉。 反省时间结束,他也不想出来。 独自反省的处理方式,很明显对这样的顽劣儿童无效。 但学校方面没有其他有效办法。 正常的童校,是没有体罚的。关玻璃房子,是最有效也是最流行的心理矫正措施。 训导老师和兰泽很熟了。看到他总要忍不住叹气,批评教育也总是很敷衍。 有那么一次,训导老师硬说兰泽,是毫无理由地攻击别人,兰泽笨嘴拙舌说不过他。之后兰泽智商不超过八0的大脑,难得思考了一阵,开始每天、不定时地、无理由攻击,任何他看到的孩子。 揍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就在保安赶来之前,把对方打哭。面对看上去高大壮的对手,那就挑战一下自我,活动一下筋骨,愉悦一下心情。 在11岁的并校大旅行之前,他已经声名远扬,被称为魔王。 老师们私下里议论起几个特别引人注意的孩子,这个孩子——前途“恐怕是工读学校吧”。 年级训导老师忧心忡忡,曾经带着他和几个优等生(所谓“老师的宠儿”),参观过集中管理刑事案少年犯的工读学校。 带那些“老师的宠儿”干嘛呢?大概是为了回来写作文,声情并茂地感动一下大家吧——实际上被感动的只有老师们。 兰泽在工读生下课活动的时候,认识了几个看上去超酷帅的大哥。然后嘛,他觉得,留在这里似乎也挺不错的。 训导老师的努力没有全白费,虽然没有起到警示的作用,——却让魔王接受了工读学校。 让兰泽像优等生一样写作文,他写不出来。 所以在回来的路上,训导老师直接问他觉得怎么样。 兰魔王说:“挺好的。” 想了一下他补充说:“人也挺好的。” 让魔王用精确的语言描述出来“挺好”到底指什么,他做不到。 但在成年兰泽的印象中:“挺好”,大概是因为,那里是魔王到过的地方里面,伙伴最友好的吧。 魔王不光各种教育手段对他基本无效,而且特外挑食。 这点小毛病和无理由揍人相比,算不了什么;但是对魔王本人影响很大。 因为挑食的关系,他总是吃不饱。饿肚子的小孩更加暴躁。 在食堂里面,他直接抢别人餐盘里的菜,自己餐盘里的饭随意剩着。 如果受害者敢告诉老师,或者不小心被老师看到,魔王是浪得虚名的吗?他打不过老师,不和老师动手。但是不需要多少智商,魔王也知道要变本加厉地揍人。 他课间零食不够吃,饿的要死。自然也是看到谁有就动手抢。 保健医生在例行体检之外,专门检测了,他并不缺微量元素;就只是单纯不认真吃营养配比均衡的标准餐。 参观工读学校回来,兰魔王作下一个重大的决定。 那里面除了有一帮外表沉着平静的杀人犯,还有个话很多的小哥哥。他说自己是因为偷东西进去的。 小哥哥偷过什么,兰泽搞不明白,完全没记住。但是他说话特别有意思。 魔王作下的决定是:要讲很多话。 但是要讲很多什么话呢?应该讲一些有意思的话。什么话比较有意思呢?大概是像小哥哥一样,讲些偷东西的事情,才比较好玩吧。 在魔王发育不良的10岁心智中,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大概就是偷零食吃到饱吧。 有那么几天,兰泽一改见面揍人的兴趣,改成见面讲故事。 他编了一个故事。 主角是自己。 情节是自己半夜跑到宿舍楼底楼的厨房去,找到特别多的零食,偷偷地吃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更迭,他的这个故事讲得越来越好,细节越来越丰富。 如何开门,如何骗过老师,如何看到各种好吃的。 不同种类的零食,他在讲故事的过程中,配合故事的发展,一样一样吃下去,看得听众流哈喇子。这让他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在讲故事的时候,吃的是真零食。——抢来的东西,留到胡说八道的时候吃,似乎更愉快。 但是那些被抢了零食又听了故事的孩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某一天夜里,一大群孩子离开了宿舍,绕过值班老师的卧室,躲开了监控,还弄开了本楼层和底楼餐厅的两层门禁,一头扎进了餐厅隔壁的厨房里面。 厨房里,只存了少量冷冻品用来应急。 每天给孩子们吃的,都是新鲜的食物。除了少量自种蔬果——童校劳动课的实践产品,绝大多数食物都是通过物流管道当天配送的新鲜食材和半成品。 就连点心、坚果、酸奶都不例外。商家每天到了约定的时间才会配送食物。 所以,半夜来闯厨房的孩子们一无所获。 孩子们倒是没对魔王有什么抱怨。找兰泽麻烦的是老师们。 第三十章 妖魔曾横行|大旅行 还是有老师听到异响醒来了。 孩子们被堵在了空荡荡的底楼餐厅里。 他们异口同声地(从老师们的角度)——呃,一帮孩子七嘴八舌、逻辑混乱地交代了兰泽计划、侦查、组织了这次深夜厨房突袭的集体活动。从这么多孩子对兰泽故事的转述中——初始版、改进版、再修改版、精致修改版,每次故事都有点不一样——判断出他到底干了啥、没干啥,实在不大容易。所以老师们又来找兰泽了。 年纪主任、班主任、寝室组值班的生活老师,以及匆忙赶来的训导老师,大半夜的都站在兰泽的床前等他起床,兰泽睁眼看见这一幕,身为魔王他也觉得事情闹大了。 兰泽说不清楚自己和这次厨房突袭有什么关系。更说不清和这次大事件没有关系。 他一如既往地对着严肃的训导老师虚心认错——老师问什么就同意什么,虽然不大明白老师们到底在说啥。 因为友好的工读学校,似乎正在遥遥向他招手,他的口头检讨,也就具有发自内心的真诚。由于口才得到了胡编乱造讲故事的打磨,检讨也就显得特别真实。 连魔王自己都欣赏起自己,这次检讨做得太流畅了,从来没有讲话这么棒过! 很多年之后,兰泽回忆起这事的时候,才理解了,为什么所有的孩子都没受到任何惩罚。 并不是当时有些聪明孩子分析的“法不责众”。 而是因为,孩子们每天吃的食物,本来就是民政部提供给全体未成年人的。出现在食堂和餐厅的那些好吃的好喝的,本来就属于孩子们,学校只是代管者。 所以不管“偷”到没“偷”到,压根“偷窃”在法理上就不成立。 倒是代管食物、照料孩子们身心健康的学校,责任值得追究。 相关老师的责任,后来有没有被追究,魔王无从得知,那时候也没关心过。 当时唯一比较遗憾的是,闯下这大祸之后,竟然不是直接去工读学校,而是要和乖孩子们一起参加并校大旅行。这让他有点失望了。 并校大旅行是很无聊的事情。 年满11岁的小孩,要离开被生活老师全天候守护的童校,到大孩子的学校去。 童校进行的主要是情感和性格教育,学习成绩不做考核。但是智力发育和运动发育情况都会被忠实记录。 聪明、会说话、会主动做事、懂得体谅老师辛苦的孩子,人人都喜欢。这是人之常情。 迟钝、暴躁、道理讲不通、教育不配合的小孩子,人人头疼。这也是人之常情。 11岁~19岁的未成年人,被集中在万人规模的巨型学校之中。在监督下,构成一个小社会。作为真实社会的预演。 传说中,这种大孩子的学校,是个可怕的地方。 因为生理发育期的激素水平急剧变化,孩子们往往会发生奇怪的行为改变。变成和幼生期截然不同的新人类。 有句话在老师中流传很广,在这个成年之前的关键发育阶段:控制得不好,人就成了野兽;控制得好,野兽就成了人。 温顺的野兽什么的,无聊死了。兰泽一直觉得,工读学校里面沉默不语的猛兽级小哥哥们比较帅。 并校大旅行什么的,更加无聊死了。 那就是从一个地方,旅行到另一个地方。参观各地的名胜和博物馆。晚上睡在当地童校别人空出的寝室里面。 有时候也坐高架观光飞铁,从窗子和地板看看风景。 一直旅行两个月,参观各种不知道为啥要存在的东西。最后等大家都习惯了睡一觉换个地方的时候,特么不走了。 旅行中唯一值得赞扬的,要算是伙食。 和童校里面,由营养师设计的标准营养餐不同,一路上,孩子们吃的都是自助餐。 喜欢吃什么,就可以直接吃到饱。对于挑食大魔王来说,这就很愉快了。 并校大旅行是童校和青少年学校之间的一次交接。同年级所有老师都参加,一路上越来越少。等最后到了大孩子的学校时,童校的老师就全撤了。 因为属于大孩子的“未成年人学校”老师人手有限,所以旅行的时候有社会义工一同帮忙管理这些新生。 兰泽碰见过一个特别的义工。是个和尚。大概是因为没有收入,不得不用做义工的方式抵养育金。 这个寸头大叔总穿着灰色的右衽短衣。以前是个医生,所以他在旅行中担任的是随队医生。兰泽看过他耍柳叶刀。有人在路上摔了一跤,身上扎了脏兮兮的碎石头,大叔给他把皮肉切开,脏东西弄出来了。 路上,大叔和他两人之间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时间久远,兰泽再次想起来的时候,总是惊讶,竟然还能记得清楚。 兰泽还记得大叔说他自己持戒时的神情,镇定而平和,安宁的眼中仿佛蕴藏了无穷的风暴。看上去比工读学校的少年杀人犯还凶猛一点。 魔王想知道,“和尚”这种东西是犯过什么错误,所以才不能做别人都能做的事情?或者,杀过谁? 和尚大叔的回答,对当时的他很好理解。但到了后来的回忆中,含义却越发飘忽不定。 大叔说:我可以让自己不去做那些事情,这就是我比一般人厉害的地方。 大叔说:我杀过人,那人特别狂妄、又特别胆小。每天心里都充满了不安、恐惧、烦恼。他死了,又没有死,现在就在你眼前。 魔王觉得这个大叔酷毙了。碰见这个大叔,算是并校旅行路上唯一的乐趣了。 他们聊天的时候,正经过一条湍急的河流。 天空灰暗,太阳藏在薄阴之后,如同晦月,若隐若现。 桥是原始的斜拉索桥,风从高高的桥上吹过。 河流奔腾的轰响从下方传来。 他们前后都是排队步行的11岁孩子。 以前到了类似这种地方,魔王总有冲动,想胡乱踹几个下去,看看随队老师怎么手忙脚乱。 所有被称为同伴的小孩,他都心存厌恶。 同伴、同龄、同室、同学、同样、同时,似乎所有的“同”都令他同样不爽。 这一次,他看着所有这些讨厌的同伴,克制着踹人的冲动,心头倏然飘过一个念头:我不去做一些事,不同,这很厉害。 念头倏然而逝。 如同并校旅行结束,就再没见过奇怪的酷大叔。 第三十一章 妖魔曾横行|好孩子 完成旅行,见识过世界的11岁少年们,被安置在了新的学校里。 从这天开始,男孩子和女孩子的宿舍分开了。 他们白天的吃饭、教学和活动还在一起,住宿则被安排到了不同园区。 新生的身边出现了很多新面孔。都是从不同的童校并到一起的11岁少年。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和魔王来自同一个地方的男孩子,虽然他们还都住在一起,统统疏远了这个魔王。 反而不认识的小孩,见到他有时候会笑一笑,打个招呼。 魔王心情愉快。于是下定决心,不揍那些对他笑的小孩,也不抢他们的东西。 有一段时间,他确实揍人揍得不多。 别人的零食,他也不怎么抢了。 因为学校食堂提供的是自助餐,品种特别丰富。 比并校旅行路上的自助餐还要好。 学校规模大、人口多,食堂里面各种好吃的菜品、主食、小吃种类也超级多。 所有同学可以自由自在随便吃各种想吃的东西,随便喝各种没营养的汤汤水水。挑食大魔王再挑也能每顿饭找到想吃的东西。他不用再和自己闹别扭挨饿。 他肚子不饿,对于别人手里的课间零食,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新同学们倒是听说了,有这么一个魔王。但他们多半没机会见识到魔王的霸道。 然而一千多号新生里,总有个把奇葩,看起来特别欠揍。 个中翘楚,没错就是后来的大妖精卫瀚扬。 这小子见谁都笑嘻嘻的,嬉皮笑脸无止境。和谁都能说上两句,碰见兰泽的时候大声打招呼,看上去其实挺讨人喜欢的。和老师也混的特别亲热。 这个家伙的智测和体测据说都在前列。身高比同龄同学高一头,长得又特别漂亮。这人又优秀又醒目,是标准的“老师宠儿”,所以老师们喜欢他也很正常。 排队去运动场看升旗的时候,老师把他排在队伍最前头,当他那一队的队长。 至于排的是什么队?当然是星辰大海接班人的小队、中队和大队啦。 男生20人一个小队,女生也是20人一个小队。男女生各一个小队,组成一个班,并排站在一起。 一个年级是一个中队。 全校15岁以下的低年级,和15岁以上的高年级,分成两个大队。 每个星期一次,全校站在一起,浩浩荡荡看国旗升起。下面的方阵和上面的布头相比,也挺好看的,更显壮观。 以卫瀚扬的个头,领头当队长,把后面都挡住了好吧。 兰泽也在队伍前排,但这纯粹因为他个子小,和队长们完全不同。 因为人在前排,所以他也很容易看到各队的队长们。 那个家伙神色镇定行止稳重,执行口令完美无误,看上去至少比别人大两岁的样子。 如果看上去成熟,就代表着真的成熟的话,就不需要有学校了。 某天午休时,兰泽看见卫瀚扬在宿舍区堵住同伴,抢人家玩具,本来他是无感的。看见把玩具砸到地上,用脚踩碎,本来也是无感的。 但他还踩零食啊!!!他把人家的酸奶踩破了。受害的男孩溅得全身都是,过路的同学身上也沾上了。 卫瀚扬因为是跳起来踩的,单脚落地时巧妙地躲开了喷溅,完美地瞄准了别人,自己身上一点酸奶没有。 卫瀚扬正在哈哈大笑,后脑勺的头发被人揪住了。然后他膝弯一软和酸奶男孩撞在了一起。 魔王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拽得仰起头来。 魔王绝对不是因为受到了波及才动手的。只是看不得好吃的吃不到洒一地。 “喂喂喂,停手停手!”卫瀚扬大喊起来。 他反手摸到了身后的魔王,似乎发觉偷袭者是个小矮子,干脆地把偷袭他的小孩拉着往前送。 前面是酸奶男孩,和墙。 问题是魔王并没有松开头发。卫瀚扬膝盖后面又挨了一脚的时候,脸上也挨了一下。 卫瀚扬抱头一边反击,一边大喊:“停一下,你听我说,小朋友这样子不好!能不能讲点道理啊?我说你停一下!我们商量一下不行嘛。” 魔王一言不发,矮身从卫瀚扬的腋下闪过,刚好让过拳头。 对于讲道理,他首先听不懂,其次说不出。 所以,除了老师——尤其各级训导老师对他讲道理,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抵抗困意;其他人讲道理,那特么就是找死。 卫瀚扬会怕打架?会怕和小屁孩打架?怎么可能。 他把头发扯出来的同时,魔王的肚子上挨了一脚,一连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这一脚不同寻常,魔王觉得特别疼,肠子好像都要断掉了似的。 于是他疯了一样扑上去。 战斗力这东西,完全和体型不成比例。也和国力不成比例。 尤其是只靠冷兵器和肉搏的年代,决胜基本上靠士气。 一支猎人部落只靠区区万人就能横扫天下,打败几十万大军,女真人就是这么灭了大辽。魔王小怪物也是这么把高大壮的卫同学按倒在地暴打。 卫同学挣扎不脱,闪躲中把舌头咬破了。魔王暂停喘气的时候,卫瀚扬没趁机反击。 他嘴里含着的液体往外冒。他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看见是血。 然后开始哇哇大哭。 校警和男孩子的年级老师赶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魔王骑着好孩子卫瀚扬,把好孩子欺负得吐血,嚎啕大哭的景象。 看见穿制服的校警,魔王吃了一惊。 竟然正式的警察出动了,和童校的不一样。 他主动配合,结束了战斗。站立一边,等候处理。 年级老师蹲下看好孩子的情况。 卫瀚扬麻利地坐起身,一把抱住了老师——这证明他其实没多大事。 魔王揍人经验极其丰富。从很早他就考虑可持续性欺负人的事。专门致力于把人打疼哭鼻子,不喜欢把人打坏。 然后,好孩子就偎在老师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年级老师是个中年糙爷们。身体僵硬地蹲着,趴下不对,站起来也不对。 他一手撑地,一手轻拍卫瀚扬,一边看着兰泽和围观同学。 兰泽被看得挺尴尬的。因为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年级老师莫非是在数,今天有几个人要换洗衣服? 老师自己也该洗衣服了,呵呵。 酸奶男孩似乎是个比兰泽大魔王还笨的笨蛋。这么好的机会,竟然没有溜掉。还在一脸懵逼地看着老师和警察。 校警扫视一周,还没开始了解情况,兰泽就问他了:“我怎么处理?” “你说怎么处理?” “关小屋?”经验丰富的魔王试探地问。 第三十二章 妖魔曾横行|大宝宝 对于兰泽给自己安排的处理方式,校警叔叔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好呀。” 魔王是抱着找个地方睡一觉的信念提出这个建议的。 但是,这个小屋关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对。 直到下午上课,他才受到年级老师处置。 别人在室内上课,他站在阳台上。 阳台上有太阳照着。但小风嘛,有那么一点凉。 站在这里只能一边舔鼻涕一边看风景。除了无聊只有无聊,不停地感觉到无聊,延续到宇宙尽头的无聊。 本来魔王觉得自己说话已经变得很棒了。这会儿,感觉自己有点嘴贱。 好学生卫瀚扬,中午就被年级老师带去了医务室。 校警也询问了围观同学事情的起因和经过。问完了,还远程调监控对照了一下,看看同学们说得对不对。 魔王全程和校警叔叔在一起,看着警察叔叔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调查真相。 他觉得问同学简直是多此一举。 但是,警察叔叔显然不在乎同学们有没有说谎糊弄他。反而对每一个孩子挨个说了谢谢:谢谢他们提供了证言。 兰泽怀疑:监控真看得清楚吗? 下午兰泽没再看到挨揍的好孩子卫瀚扬。他们没在一个小队,所以也不在一个班。 校警叔叔把兰泽交给年级老师以后,老师竟然也没有训话。 年级老师只是对他点点头:“你喜欢关小屋?嗯,站站也好。” 于是兰泽就在室外,无聊地站了……不知道站了多久。总之很久。 兰泽只上了后面半个下午的课。 傍晚排队去吃饭的路上,看见卫瀚扬啦。 这纯属意外。卫瀚扬正站在宿舍区外,谁经过都能看见。他正在一个女人怀里蹭啊蹭的。那个女人和他差不多高,张开两臂搂着他,正在和年级老师讲话。 “我的孩子怎么可能欺负别人!”女人争辩的声音,离着老远都听见了。“我家宝宝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一定是你们搞错了!” 那么大个子,在妈妈怀里扭啊扭的,蹭啊蹭的。兰泽看得恶心,扭过头去。 但是尖锐的声音时高时低依然飘扬。 “宝宝,你没有欺负人对吧。你们一定不能冤枉我儿子!” “宝宝最乖了,妈妈好想带你回家。” “我的儿子不适应这里!你们老师都是铁石心肠吗?对小孩子怎么可以那么冷漠!” 兰泽不知道后来好孩子的妈妈和年级老师到底讨论了些什么。 她的“乖宝宝”并没有离开学校——依法集中住宿的事情,她也没有办法改变。 大家每天排队去运动场,都能看见那个家伙。依然还是队长。 但是表情,看向兰泽的时候,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直到某天下午的大运动时间,兰泽被拦住,才明白过来。那一脸的不正经,是欠揍的表情啊。 卫瀚扬挤眉弄眼向他挑衅。兰泽当然毫不气地揍过去了。 虽然架打得莫名其妙,但搏击也是运动的一种嘛,运动起来浑身舒畅。 然后,体育老师跑过来的时候,兰泽没敢主动说什么关小屋。 老师叫罚站到下课,他和卫瀚扬俩人就在运动场边上站着。 罚站很无聊。 卫瀚扬一脸冤屈,像蛇一样不停地扭来扭去。兰泽全程平静地看着他。看别人玩乐会比较焦虑,看他扭扭貌似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 兰魔王发现,卫瀚扬这支奇葩酷爱作死。 他不分场合地挑衅自己。那还有啥好气的,动手呗。 虽然这个人个子挺高,身手敏捷,出手也挺重的。但是由于兰泽在不愉快的童校阶段,积累了丰富的打人和被打经验,反正最后躺下的不是兰魔王。 有一阵子,卫瀚扬放弃招惹魔王了。 但魔王看见他把人堵在角落里,也许是监控看不到的地方——嗯,又在糟蹋食物。 那还说什么,这种行为太看不过去了。 上去干架。 卫瀚扬当然觉得委屈了。但是和魔王讲道理,诸如“我没有招惹你”,“我又没碰你,管你什么事”“你干嘛揪着我不放”,所有听起来有道理的话,魔王都是不听的。 愤怒的卫瀚扬,顾不得监控的存在。在一年级新生男孩子的必经之路上,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恶霸之举。 诸如揪头发,抢玩具,把腿支在墙上,让别人从底下钻过去。这些事情他貌似做得挺熟练的。 兰泽看见了。 但这关他什么事? 他要吃饭,他要睡午觉,他要找个地方发呆吃零食放飞一下心情。事情多得很,哪有时间管那支奇葩捉妖? 有那么一两次,卫瀚扬的腿,倒是挡住兰泽的路了。他刚站定,正考虑要不要钻一次玩玩,卫瀚扬就一脸若无其事地,把腿放下了。这样真的有点无聊。 但还是能碰到卫瀚扬破坏零食。 一看见好吃的果冻和香脆的坚果仁洒了满地,魔王就怒不可遏。就好像自己嘴边的食物被抢走糟蹋了一样。 于是卫瀚扬就又莫名其妙地和魔王打了一架。又被揍一顿。 嚣张的卫瀚扬,干脆在午休时堵在了魔王宿舍的门口。他专门等到魔王出现,然后随便逮住一个魔王的同寝同学,把人家头往墙上撞。这些新生的同寝,还都是同一所童校一起长大的。魔王好奇地看了一眼,打算绕过去。 “喂,正义使者!”卫瀚扬急忙喊住他。 “啊?喊我?” “你不是正义使者吗?” “你说什么?”兰泽不明白。 “你不是伸张正义吗?来揍我啊?”卫瀚扬怒吼。当做道具的同学,暂时被他松开。 但是魔王没有上前。 兰泽摸了摸肚子,午饭吃得挺饱的,犯困。他吸溜了一下鼻子,转身走开。 “喂,回来!你宿舍在那边!”卫瀚扬又揪过某同学的头,“我欺负你童校同学啦!喂喂喂!” 兰泽没理他,溜达进隔壁宿舍,钻进某微胖同伴的被窝,挤在一起。这人被窝比较暖和。 卫瀚扬自此崩坏。 毫无顾忌的欺负人,自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小队长早就撤掉了。 除了罚站、站阳台,卫瀚扬还被校警叔叔按照处罚条例,在全校上万师生面前,公开扒裤子打过屁股。 那哭号真正令人印象深刻。 丢脸都不算丢人了,展览打屁股才算:真?丢人。 第三十三章 妖魔曾横行|妖孽 卫瀚扬的妈,忧心忡忡跑来学校不知多少次。光是兰泽碰到过的就有两次。 其中一次,还是和兰泽当大学老师的妈站在一起。兰泽不知有过久没见过这个号称妈妈的冷漠女人,完全不懂她们为什么在一起。兰泽远远看到,急忙躲开了。 卫瀚扬的妈跑来学校,也无助于他的继续崩坏。 兰魔王完全无法看懂卫瀚扬的行为逻辑是什么。 抢玩具抢零食都好说,可以吃可以玩。但是破坏是为什么? 打人,魔王能理解。可是让别的男孩子,在他面前排队、打滚、下跪、撅屁股爬、钻裆,诸如此类又是在干嘛? 魔王看不懂卫瀚扬,卫瀚扬也没看懂魔王。 但既然他认为魔王是正义使者,其他人也就同样可能这么认为。 兰泽发现自己人缘变好了。 每天自由活动时间,都有不同的新同学,主动找自己玩。 虽然从正常人的角度看,这些不过是孩子们之间最低限度的正常来往而已。但在兰泽方面却是巨大的进步。 他已经不是被人畏之如魔的魔王,他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孩。 经常有人和他说话,有人在他附近干这干那。还有人虽然不说话,仅仅是他走到哪就跟到哪。 他身边,变得很热闹。 卫同学的作死之路还在继续。 有一天午饭时间,卫瀚扬冲进了兰泽吃饭的小餐厅。 吃饭时间,老师和同学一起在食堂吃饭。有时候老师和他们在一起,吃完了就走。有时候老师们聚在一起,坐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大部分时候老师是不管他们吃饭的。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喂饭,也不需要擦口水。掉饭粒之类靠自觉。因为是自助餐,剩饭剩菜也很少。孩子们只要记得,吃过把餐盘送到回收处就可以了。偶然一两次忘记了,也不会有人批评他们。 卫瀚扬进来的时候,老师们已经离开过了。 他从门口开始,一个一个开始掀别人正在吃饭的餐盘。 有个高个的同学站起来,不满道,“你干什么?” 卫同学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把餐盘上的饭菜砸了他一身。高个同学扑了上去,结果被卫瀚扬放倒了。 兰泽看出来,这又是冲着自己来的。卫瀚扬一直在看他这边嘛。 但别人没饭吃,和他没关系。 兰泽淡定地继续吃一大盘椒盐鱼块+香蕉。 他不爱吃主食。所以可以随便吃些红烧肉+红薯+红薯冰激凌,番茄粉丝+番茄汁,蜜汁叉烧+凉粉+甜豆腐脑之类莫名其妙的组合,心情就十分愉快了。 卫瀚扬是个做事严谨有序的人。 他一个挨一个的掀餐盘,一个也没放过。 事情发展太快,同学们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掀翻自己的餐盘,扣在餐桌上的汤汤水水自由流淌。 卫瀚扬做事情还很有效率。很快他就到了兰泽跟前,这时离得远的同学,才有人站起来端盘子转移。 兰泽怒了。 卫瀚扬一路上都在恶狠狠地看着他。 这时候,兰泽伸手把旁边同学的餐盘拉了过来,隔着餐桌就扣了过去。 无辜同学:…… 趁着卫瀚扬被餐盘吸引了视线,兰泽单手撑在餐桌上跳了过去。 正义使者什么的,应该是不会扔别人餐盘的。 后来赶来处理打架事件的校警叔叔和男年级老师,却没追究这一点。 卫瀚扬被炒菜淋了一脸,又在地上滚了一身气味复杂的汤汤水水,挨了一顿揍,还要受处分。 兰泽打了人却没有受处分。这让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貌似还有点对不起独领处分的卫同学,更深的是对他作死的同情。 因为午饭还没吃完,所以校警把卫同学带走之后,兰泽又接着回去吃。 被他甩了餐盘的同学重新打了点饭菜,不但对他没意见,反而兴奋地冲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仍然坐在他旁边吃饭。 这让兰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揍人是好事了? 处分并不能阻止卫同学破罐破摔的作死之路,他总是能创出新高。 有个冬天的早上,一二年级集中在大阶梯教室开大会。 具体为了什么目的开会,那个年纪的兰泽是完全搞不懂的。 同学们都在座位上坐好。一年级在前面,二年级在后面。地面从前往后是逐渐升高的,大家看前方都能看清楚。各班都有班级老师管理秩序。 主持老师在前面讲了一些什么开场白,然后分管低年级(一、二、三、四年级)的副校长讲话。 兰泽正想着,似乎没看见那个作死爱好者坐在哪。卫同学姗姗来迟,出现在了阶梯教室的大门口。 校长暂停了一下,看了一眼迟到的学生,示意他找回自己班级该在的位置。 不料卫瀚扬走了几步停住了。正在场地正前方的中央。 “喂!你们大家好!”卫同学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和他平时跟人打招呼一样风格。 “知道我是谁吗?” 大阶梯教室因为设计的关系,只要站在最前面说话,声音可以完美传播到每一个角落。 校长挑了挑眉毛,对于被小孩抢了发言的机会十分意外。 “哈哈哈!有些朋友已经认识我啦。还有些朋友对我不是很熟悉。今天就让你们都认识我!” “你的屁股我们见过啦!”学生中忽然传出一个回答。 同学们轰然大笑。 卫瀚扬单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人群竟然听话地静下来了。 “哪里来的妖孽!”校长勃然大怒。 他也终于想起来这小子是谁了。“卫瀚扬,你给我滚出去!” “君子坦淡淡呀,坦淡淡!”卫瀚扬愉快地高喊着,褪下了外裤。 兰泽拿不准他是不是还要***。卫同学的脑回路里不知道塞了啥,思路旁人无法判断。 卫瀚扬把屁股瞄准了校长大人,用力拍了两下。 啪—啪!建筑设计的音响效果好极了。 兰泽终于按捺不住。他离开座位,踩着面前碍事的成排桌椅,跳到了前面。 卫同学突然看见他冒出来,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但不知是表演得太过于兴奋了还是怎么回事。卫同学忘了提裤子。 兰泽还没碰到他,卫同学就被自己的裤子绊倒在地。 几千人轰然大乐。 第三十四章 妖魔曾横行|正义 校长口中的妖孽被自己的裤子摔趴在地,一步也没逃掉。 兰泽摁着卫同学,结结实实来了几拳。之后,他忽然意识到正被好几千人盯着。 当着几千人面揍人,这体验够新鲜的。 兰泽抬头看见校长大人殷切的目光。于是赶紧拉起卫瀚扬,卫瀚扬扯着裤子,俩人连滚带爬一起出了会场,有责任心的卫同学还顺手带上了大门。 俩人在门口站定。兰泽发现卫同学似乎挺开心的,挨揍该有的表现他全都没有。 阶梯教室里面,校长正在大骂妖孽。音量挺大的。 听得出来校长大人怒气冲天。 男年级老师推门出来了。 他吩咐兰泽回去座位上继续开会。卫瀚扬没这待遇,被留下了。 他们在门外说了啥干了啥,兰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这次,又没受处分。 貌似校长看他回来,还顺口表扬了一下“那位挺身而出的同学”。 好吧,校长大人,魔王同意:您说得对。 魔王化身“正义使者”,这给兰泽带来了新的乐趣。 找卫瀚扬同学的麻烦,在校内是合情、合理、合法的。 合情,因为同学们都怕卫同学。合理,因为正常人都不会去招惹那个大个儿。合法,因为学校高层从校长到老师全都支持他——当然不是支持他无差别揍人,只是支持妖孽该被修理。 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魔王对于主持正义毫无兴趣。 但若能以此名义羞辱某个人的话,他也毫不介意借用一下正义之名。 被分管低年级的副校长大人亲自命名为“妖孽”的卫同学,悲惨生活开始了。 兰泽正式围堵卫大妖孽。 放学之后啦,上学之前啦。 从教室到寝室的路上,凡是老师视线管不到的地方,兰泽总要先找找卫大妖的踪迹。 因为魔王身后总跟着围观群众,看上去很像是带着一帮人去围堵卫大妖。 那只妖好几次,什么坏事也没干,就被兰魔王带人找到了。 卫大妖摸不清魔王的路数,也就停下来,和魔王俩面面相觑。 魔王哈哈干笑两声,前呼后拥地离开。 后来还有人给魔王通风报信,找到妖踪就更容易了。 几次扑空之后,魔王学乖了。 反正有别人帮忙找那只妖,他等到大妖欺负人了再去就好。 “嘿!妖孽,你又欺负同学了!”开场白说这个,超级气派。 名正言顺欺负妖什么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别人可以不欺负,但是大妖嘛!打这种高大壮的对手,不会一帆风顺。反抗够有力的对手,修理起来格外有乐趣。 这么来过两次之后,妖孽只要看见他出现。 “靠,你特么阴魂不散!”大妖转身就跑。 挨打的对象跑了,怎么办?当然是追。 卫瀚扬腿长跑得快,兰泽也不差。 距离近的话,猛冲一阵还是追得上的。 距离远的话,那还是算了。反正帮忙找他的人挺多的。 还有狗腿子(不不不,都是嫉恶如仇的好同学)出主意,建议魔王利用墙体掩护,突然拦截到妖孽的前面。 利用地形优势什么的,魔王一点就通。 之后的某天,魔王从楼房拐角,突然跳到妖孽面前的时候,无辜的妖孽一脸懵逼。 魔王和狗腿子们(不不不,正义阵营的勇者们)哈哈大笑。 魔王成功捕获大妖一枚,叮咣一顿捶,满意地放生。 事情发展到现在,正邪之间的节奏有点不对了。 但还可以更加不对。 魔王十分喜欢“正义”这杆大旗。 有一天傍晚放学,实在找不到妖孽躲在了哪里。他断定那只妖还躲在教室里不敢露面。 绕了教学楼小半圈之后,魔王让跟着他的同学盯住各个地面出口。 学校里为了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着想,正常情况下,是不开放地下通道的。所以妖孽如果离开教学楼,必须走门。 他自己盯住了:教学楼正面的——窗户。 虽然他拿不准妖孽下午上了什么课,在哪个教室上课。既然在外面找不到他,留在楼里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喂!卫瀚扬!”兰泽这阵子学会了吓唬人。 “我看见你欺负人啦!” 上面有扇窗子里面,有身影晃动。 “你再这么欺负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兰泽越喊越高声。 “我哪怕住一辈子工读学校,也要先把你拆了!” “你给我出来!” 上面那扇窗子打开,露出人来。 我勒个擦,兰泽的妈和他的管班老师在一起。管班老师和妈妈年纪差不多,都是女人。 兰泽听见她们小声说话的声音。 “你儿子的宣言很正义啊。” 妈妈不屑地冷笑着说:“真是丢人。” 兰泽正想着少惹麻烦赶快撤离,又有一扇窗子开了。 卫瀚扬出现在了窗口。 “我再也不欺负人了!”他大吼。 “我卫瀚扬发誓!从今天开始,再也不欺负任何人!如违此誓!”卫瀚扬情绪很激动,“让校警把我屁股打烂!” 呃,事情有点不好玩了。 卫瀚扬不欺负人了,魔王还能去欺负谁呢? 但现在的关注点不是这个。 兰泽看见另一个窗口处,兰泽的妈妈和他的管班老师,俩老师正兴致勃勃地侧耳听着卫大妖的发言。 “我现在就下楼!兰泽,你等着,别走!”卫大妖大声喊道。 “你特么是正义使者!我现在不欺负人啦!” “你必须要保护我!” 魔王被卫瀚扬的逻辑震住了。 兰泽低头扳了两下手指头,呃,算不出来。 为什么要保护那只妖,理由姑且不论;不好直接动手,魔王是明白的。 “我会对所有人很好!很好!很好!特别好!我再也不欺负人——”卫大妖喊到最后,简直是声嘶力竭。 当着亲妈和管班老师的面,兰泽确实不好揍人。 所以,多站一会,等着呗。 没多大一会儿,卫瀚扬果然出现在了门口——而且是教学楼正面离兰泽最近的门口。 他空着手,不紧不慢地向兰泽走过来。 兰泽感觉寒毛都快竖起来了。那俩女老师,还在看还在看还在看。 卫瀚扬在他面前站定。 兰泽忍不住小声问:“就这么认输了?” 卫大妖一脸平静:“认输又不丢人。我有脑子的,不是你这样的二缺。” 听起来太欠揍了。 第三十五章 妖魔曾横行|狡猾 但如果兰泽被激怒,现在对卫瀚扬动手的话,好像总有什么不对。楼上俩女老师还看着呢。 “理智这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所以我真是太有智慧了。”卫大妖自恋地总结道。 还是欠揍。 兰泽捏了捏拳头,立刻松开了。 “带路,走。”大妖命令道。 魔王乖乖地转身开路。 默默地离开教学楼前的视线之后,妖精忽然又说话了。 “跟你这样的人打架,纯属有毛病。” 兰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爸是军队里的格斗教官吧?” “我不知道。” “能当教官的,按理说都是兵王吧?” “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说的。”卫瀚扬有个了不起的妈。 “靠!”卫瀚扬还在继续感慨,“你爸是兵王!我一直在和兵王的儿子打架,我居然和兵王的儿子打架打到现在!正常人能打得过你才怪。” “……我从来没见过他。”兵王什么的,兰泽没听明白。貌似是很厉害的人。 卫瀚扬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搂了上来。 兰泽现在不想揍人。心里似乎,有点高兴? “兄弟,跟你商量个事。”卫瀚扬凑过来一张笑脸。 “啊?” “能不能不要舔鼻涕了。看着太恶心了。” “……其实挺好吃的。” 卫瀚扬一脸疑惑。 兰泽怎么能放弃把疑惑当成好奇的机会呢:“咸的。” 卫瀚扬脸上真出现好奇了:“真的?” “要不要试试?”兰泽把脸凑近,大度地问他。 “滚!”卫瀚扬猛然反应过来,两手捂脸退开去。 围观群众和随行的正义阵营,不知道一妖一魔之间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他俩没打架,大家有点失望。 从此之后,卫大妖真地变成了一只好妖。不再是人人憎恨的妖孽,成为了有点可爱的妖精。 妖精很有钱,有很多钱。 他有购物账号。他妈给他办理的。 隔三差五,妖精买很多好吃的零食,各种新型号的游戏设备。总之都是学校里没有的东西。 因为他们只是一帮住集体宿舍的小孩,所以东西都是送到底层总站的宿管老师手里。 妖精拿到了吃的,就慷慨大方分给大家。见者有份。玩具也是如此。随随便便就交到别人手里。 就连兰泽这么笨的人,都看出他的刻意劲了。 这只妖还专门喜欢找他窜门。 他们不住同一层,妖精抱了吃的玩的来。本来兰泽不想拿他东西,但是妖精把零食发了一圈。共用一个大起居室的几个寝室,人人有份。 到了这个份上,坚持就没啥意义了。 人人称赞妖精。他的糖和点心入口,也确实比学校里的精致。 兰泽只庆幸自己现在不是一个总觉得饿的小孩。 不然他才懒得维持规则和正义。 ——妖精一定会被揍得很惨,然后抢光所有零食,一定是的。 妖精身上也发生了和兰泽相似的情况。 兰泽同一个楼层的伙伴,一大半都是他的童校同学。 这些人对兰泽依然冷淡。但对妖精,却有人开始和他称兄道弟起来。 妖精童校里的老熟人,看得不满。私下里偷偷对兰泽抱怨过:那个混蛋,天生看不得别人的东西比他好。 揭露妖的本性也是没用的。 妖没被新朋友疏远——妖的脸皮厚度,堪比长城的长度,他主动凑上前去,脸皮横扫一片。 十来岁孩子的教育阶段与童校截然不同。情感与性格教育已经结束。现在他们该在意考试成绩了。 体测和智测考试都很严格,乃至于苛刻。每个月至少考核一次。 不达标的孩子,不得不付出额外的努力。 自由活动时间的运动场上,总能看到高年级的学生跑步、打球、游泳,在器械上折腾自己。 室内运动馆也随时满员。基本上,各个年级的孩子,只有在预先留给自己班级的项目时间里,才能用得上室内馆的相应设备。 没架可打的日子里,兰泽酷爱室内馆的对战游戏。 对战设备可以说是立体版的跑步机。在设备上跑动跳跃翻滚,可以映射到头盔里看到的虚拟世界中去。 玩一会儿,浑身都能折腾到,全身运动量挺大的。 如果是不擅长运动的人,可以把速度、力量的映射倍数调得夸张一些。 这样就能做到很多平时做不到的事情。可以在悬崖上如履平地,奔行如飞。也可以耍得起青龙偃月刀这样的重型武器。 很多参数都可以调,但有一个是调不了的。 神经反应速度。 这个没办法。机器猜不出,你接下来想干嘛。 往左还是往右,打滚还是趴下。 人类先做出动作来,机器才能给你放大。 单凭这一点先天禀赋,兰泽就敢在游戏中什么参数都不改,大杀四方。 没有真实对手,就挑战虚拟角色呗。 拜对战游戏所赐,体测数据堪称华丽。 唯一有点欠缺的是,身高和体重卡在合格下限的边缘。刚刚过关,离优秀很遥远。 体测数据,兰泽和妖精差不多。但是妖精,他比一般人高大壮。 智测数据,兰泽从来没有关心过。离开童校那年是90。之前几年里,一直在70到八0之间晃荡。 所以嘛,在做过智测的日子里,妖精兴冲冲地跑来找他,——当然是问分数了。 兰泽不想表现出是个智障,直接冷淡地回答:“不知道,查这种东西有意思吗?” “怎么可能没意思呢?来来来~” 起居室里有公用的终端。 兰泽在终端前,面无表情地看着。 不知道妖精干了啥,终端开始自动扫描瞳孔。 兰泽急忙闭眼。但和光比速度是没意义的。 他睁开眼时,智测分数已经出现了。 “怎么可能?算错了吧?程序故障了吧?用的是人工吧?人工老师打瞌睡了吧?”兰泽语无伦次发出一长串疑问。从来没有这么啰嗦过。 “你也这么认为?”妖精真诚地问他。 啊——哈…… 那分数是122.5,兰泽决定不和妖精纠缠。 莫名其妙变聪明了,或者老师有可能算错分数之类。没有必要和人说,自己知道就好。 “你多少?”兰泽问。让妖精把注意力转回他自己身上好了。 “你看。” 146。 华丽丽。不愧是妖孽。 兰泽谜样的大脑,开始思考起一种可能性:欺负妖孽可以变聪明? 第三十六章 妖魔曾横行|骄狂 魔王和妖精,不再是对手。 在校方看来,他们现在成了在学习上互相促进的朋友,生活上互相关心的伙伴。——如果,不定期发零食发玩具也算关心同学的话。 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卫大妖精恢复成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学霸。之前乱七八糟胡闹的简直不是他。 小兰泽受到了鼓励、激励、刺激、熏陶,也从靠实力垫底的学渣,成为了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 老师们说得对,这个阶段真正发生着巨大的改变。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少年们,一夜之间就可以成为与儿童时代完全不同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认为兰泽变聪明了。 她高兴地跑来看兰泽,假装很亲热的样子对他说话,还邀请他去她家住几天。 经过慎重的考虑,兰泽当然是拒绝了。 有一次她来,兰泽还第一次看到了爸爸。 那是在家长开放日。妈妈和哥哥站在运动场的角落远远看着他。妈妈身后站着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穿着松松垮垮的旧制服。那人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头发都是灰白色的。佝偻着身体躲在妈妈身后,形容猥琐。脸上露出哈巴狗一样的表情。 见到了这个人,知道他是爸爸之后,兰泽挺失望的。 这个老头子太老了,没有哪个角度看上去像兵王。 按照他的想象,当他爸爸的人,就算没有魁梧过人的身材,也该有线条刚毅的脸。这些老头子都没有。在他的眼里,老爷子外表太普通。不像是能给一大帮厉害的军人当教官的样子。而且这人只会看着他笑,听着他妈虚情假意地对他嘘寒问暖,自己却一直不说话。 甚至,以后再没来过。 妖精和魔王时不时地,还在继续作死。 即使没有对手,人类也不会停止作死。在衣食无忧的世界里,人不作死还有何乐趣可言? 在兰泽已经成为好学生的某一年里。 有一天中午放学,值日生在同学走后,留下整理上课用过的设备。只要关机摆正放回原位,然后擦干净桌子就好。这件事情很简单,留下值日的兰泽和同学们做得很快。 男孩子们东拉西扯地说到运动馆的对战。这个事情兰泽擅长。于是他在教室中间的空地上秀起了技术。 虚拟世界中的对战,离现实十万八千里。 兰泽单手支撑,腾空翻转。 同学们见到了大惊失色:这种动作居然可以在现实中做出来吗! 当然了,就算能做出来,也许只是因为小兰泽太瘦,还不到70斤。 兰泽表示:所有事情,都能在现实中做到。 “比如跳崖。” 大家不约而同望向了窗外。 兰泽看看窗外。这里是四楼。 外面有树。有点距离,但不算远。三楼的高度上是树梢。 按照兰泽的判断,跳下去当然是没问题的。 所以他跳了。 他轻盈地跳向大树的方向。抓住了树梢。下落间,他还换了手,抓住了更粗的一根树枝。 大树温柔地垂下胳膊,轻轻地把他放在了地上。 兰泽回头看了眼跳下来的窗口,得意地一笑。 上面的同学欢呼起来,还有人跨上窗台跃跃欲试,试了半天也没有鼓足勇气。 还好没有第二个人从四楼跟着蹦下来。 下午上课之前,兰泽被男年级老师逮住了。 年级老师从来没有这么严肃过,数落了他能有整节课的时间。以前他一直以为这位老师不爱说话呢。 老师讲话的中心思想是:你做得到不代表别人也能做到,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万一别人模仿怎么办? 兰泽同意:老师,您说得对。 光是同意没用。这次处分有点重:校内警告,开大会通报。 监控拍到的惊险画面,全校循环播放。 全校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知道了:有个小孩脑袋进水,从四楼跳了下来。 出名出得挺狠。 卫妖精作得更加新颖别致,老师一般不知道。 他已经不是作死,而是进化成了作屎。 有天傍晚,兰泽吃完饭从食堂溜达出来。远远看见卫妖精一个人忧伤地坐在路牙子上。 走近了仔细一看,卫大妖精正努力绷着一张严肃的脸。 在这种表情下,一般同学是不敢招惹卫妖精的。 兰泽老实不气在他旁边坐下,好奇地问:“干嘛呢?” 卫妖精有点绷不住,脸部扭动了一下。长嘘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我发现……”卫妖精指着草地的方向,“化粪池的盖子能撬开。” “啥?” “你说,老师下班回宿舍,是不是从这儿走?” “你想干嘛?” “我做了块活动草皮。放了个电子宠物。一会天黑了,老师看见闪光一定过去看。”卫妖精兴奋得不行。 “然后人和电子宠物都掉进去?”兰泽有点猜出来了。 “哪能呀。我把电子宠物也栓住了。” “有意思吗?” “有!我要看看一晚上能钓到几个。顺便还可以……” 妖精分享了趁着扶老师出来,扒掉脏衣服顺便摸口袋探索一下的计划。 兰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说好这人特爱干净的呢? 因为无聊,兰泽陪卫妖精坐了一会儿。直到看到远远地有个人影晃晃悠悠地过来。 妖精躲的地方不错。光线昏暗。和一闪一闪发光的地方,还隔着几十米,外加两坨绿化用的灌木。 卫大妖精像鸵鸟一样蜷着身子,下巴放在膝盖上面,微微侧头看着那个方向。 那个人,看穿的衣服应该是老师没错。 而且,他好像注意到异常闪光了。 然后,他离开了正路,向闪光的地方走去。 喂,你是老师,不要践踏草坪啊!! 兰泽在心中大吼,然而并没有开口制止。 这位老师踏上草坪走近了一点,兰泽认了出来。这位是分管低年级的副校长大人嘛。算得上是妖精的老冤家吧。 光线有点暗。校长拨开树枝,闪光的小玩意近在咫尺。 校长大人走前两步,小玩意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踏前俯身。 嗵! 远远地一声闷响传来。妖精兴奋地冲上前去。 得,你俩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兰泽,悄然闪了。 第三十七章 妖魔曾横行|聪明蛋 这些十来岁的少年人,在严格而频繁的体测和智测之下,天资一览无余,都在学校的掌握之中。 在一年级的适应性阶段结束之后,孩子们逐渐被重新分班了。 多数孩子的智力水平在平均值附近。 把平均水平作为基准值100分来表示智商的情况下,大部分孩子的智商都在95~105之间。 能够在行为上稍微表现出发育差异的,几乎都在90以下,和110以上。 不同分数段的人数有很大差异。90~100智商区间的人数,比起100~110智商区间的人数多得多。一百分以下的人数分布,几乎全部集中在了90~100区间内。而100以上的各区间,人数分布则相对松散。 以兰泽童校时代70~八0的智商,那是万里挑一。这么笨的孩子太少见了。 第一学年结束的时候,兰泽的智测水平,神奇地稳在了135。 距离回到万里挑一还很遥远。但已经足够让校方把他分到了学得快的一拨孩子里。 这拨孩子里,毫无疑问有卫大妖精在内。 但男生里最厉害的不是他,而是和兰泽来自同一童校的王小二。 小二哥从小一直是学霸,却表现得毫无存在感。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赋。 兰泽当然看他脸熟。貌似一起参观工读学校的人里就有他。但他印象中,却无论如何不记得欺负过这个人。 所以这种天赋,大概是一种保护色,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奇怪东西。 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天赋,妖精刚知道有人比他还聪明的时候,还在忿忿不平跃跃欲试。一看到王小二的脸,他就忘了要找茬了。 男孩子的智测分数和女孩子相比,有一点差别很诡异。 各个年龄段的男孩子,平均比女孩子低3~12分。 第一学年结束后的综合统计,他们这些一年级生,男孩子的平均分比女孩子低八分。也就是说,男孩子们的平均水平只有96,而女孩子们是104。 第二学年的年中统计,男孩子们比女孩子们平均差了9分半。 随着年龄增长,分差会上下波动。有时多、有时少,但始终不会消失。 社会上的成年人没有智力测试,所以成人的总数据不详。大学生们还有。至少在大学这个阶段,女生的智力均值还是高于男生的。 看上去,男孩们比女孩们笨?也许这是真的。 有人解释这种数据差异的成因,是女孩子天生多一条染色体。 染色体是与智力表现有关的。即使女孩的一对染色体中,有一条处于部分失活状态,也比男孩携带的y染色体这条残废强。因此在智力活动中,女孩具有先天优势。 也有人解释说,这仅仅是发育速度不同,带来的心理滞后效果。 女孩的少年期发育速度较快。带来的智力优势,很自然地转化成了优胜者的自信心,从而继续取得好成绩。而男孩子们,一开始就受到各种失败的打击。即使在大脑的发育程度上,最终追上了女孩们,也会因为自信心不足,而拒绝尝试不擅长的领域,拒绝投入时间和精力。 其实男孩子们,在智力方面,也有女孩无法相比的优势。 男孩的智力分布方差大。表现出来就是,偏离智商平均值的人,往往偏离得很远。 笨的特别笨。 举例:兰泽。 聪明的特别聪明。 举例:兰泽。 女孩中智力高于平均值的那些孩子,一般都分布在130以下区间。确切地说,超过125的女孩都很少。 在这方面,兰泽的妈可自豪了。她本人智商超过同期女性智商的平均值30个点。大学时代,以不分男女的全国平均水平为基准值,她在135;如果和整个地球的人口相比,那大概是高得没边了。 兰泽想对她吐槽,您怎么不和其他生物比呢?比如说,蜘蛛?大蚁蛛还会奶孩子呢。 据一本正经的研究者说,这项男女差异的成因,依然是因为女孩有两条染色体。大概逻辑就是,聪明的染色体会被笨的那条拖后腿。同样按照这个逻辑,聪明的男孩子,就是因为只有一条厉害的染色体,所以了无挂碍,直上青云巅。 他们同一个年级的孩子,总数有一千多人。其中智商高于140的女孩只有区区两人。而男孩子有七个。 不过那两个女孩,令所有人意外。 她们超过160的智测分数,简直是梦魇级。所有男孩都望尘莫及。 学校分班的方式简单粗暴。 按照智力排序。从低到高,每20个男孩和20个女孩,分别编成男生小队和女生小队,安排为一班。 最后剩下的一百多人,不分男孩和女孩,只按照智力区间,分为三个班。两个40人班——班级号太靠后,为了追述的方便,姑且命名为天才班1号和天才班2号;一个不满员的班——姑且称之为变态班,那些超常的变态都在里面,比如说卫妖精。 兰泽不明白,学校怎么把他和变态们分在了一起。也不明白智力测试是凭什么算出的分数。 每次考试的时候,明显碰到很多题,他根本不会。 有的题目不会,还能胡说两句;有的题目,他根本都看不懂问了什么。 对智测分数,兰泽心里没底。 但这不妨碍他享受生活。 最后三个班的教学方法和其他班的不一样。 因为孩子们本身的天赋、兴趣差异都很大,再加上所有带点奇葩属性的小孩,都集中在了最后的一百多人里,老师主要是引导兴趣,组织自学。 在和同起居室的其他同学交流的时候,兰泽早就知道了:所有其他班级,课上都有巨量作业要做,做不完还要带回宿舍做。兰泽开心极了。 他没作业。 不但没作业,管班老师他压根不讲课,也不组织别的老师讲课。 除了学校统一安排的很少几次必修大课之外,在他的班级里,全班三十多个孩子,每人每周一次,抽签决定先后顺序,给全班上课。 上课教什么都行,只要是自己会的东西,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把同学教会,就算过关。 所以,讲课的孩子,除了要想出上课教的东西,还得想出一种靠谱的考核方式。 教会别人,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有点难。 他们自学都不见得能学会什么。何况教别人。 第三十八章 妖魔曾横行|随便 第一周成功的例子只有两个。 有个爱画画的妹子叫王沐诗,教会大家画简笔的梅花。 王小二带了一根绳子,手把手教会大家打水手结。 王小二会打水手结? 看他抖抖索索地玩绳子,一点也不像熟练的样子。兰泽和不少同学,怀疑他是现学现卖的。 但这种质疑,在王小二大获成功之后,点醒了大家。 现学现卖,又不犯规。 好在孩子们可以参考的资料还是挺多的。 兰泽特别想教会大家,在现实中做出对战游戏里面的动作。比如,先实现一个小目标,倒立。 但这很快证明是妄想。 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同。有的人就算你扯着他的两脚,也立不起来。 有了小二哥的提醒,他在学校资料库里,找到了身体训练方面的内容。直接学习对战里用到的动作很难。基础训练,看上去却是人人都能做到。兰泽很快看明白了要点,于是改从这些内容教起。 有的孩子运气不佳。 准备好要教的内容,刚好和别人当天先教过的东西一样。 失望、担忧和抱怨,都看在管班老师的眼里。 讲授内容发生冲突的孩子任务临时取消,顺延一周。 空下来的那节课时间,老师组织大家开了个会。 会议内容,当然是问大家怎么办。 为了保证效率,三十多个学生,被老师用数人头的方式,随意分成四个小组。 每个小组随意指定一个发言人。 小组内讨论的内容,由发言人总结叙述。 本小组发言人讲过之后,如果有遗漏或者补充,再由小组的其他人说话。 孩子效率很高地决定了:每个周末都应该把下周上课的内容,报告给大家。这样还可以提前申请教室和教具。 这样还不够。他们又补充决定了:上课内容一样的人,应该到一起开小会,自己排一下顺序。你讲这个部分,我讲下个部分。 如此定下了制度也没用。孩子们课上得依旧乱七八糟。 倒是小二哥,一年里安安稳稳地带领大家,一起学会了绳结的五十几种打法。 对了,大家还学会了不少简笔画——每个人都超过了自己的童校水准。 卫妖精的妈,特别生气。 她认为:“不能让他们学点有用的东西吗?” 她经常来学校。找每一个能管到卫瀚扬的老师抱怨。 年级老师和校长都跟她打哈哈。管班老师看见她的人影就往男厕所逃。 平心而论,卫瀚扬算是这一班里少有的正经孩子了。 他在自学初等几何,教给别人的也是这些东西。 至于教学效果嘛,似乎也教会了一大半同学。 但和所有正常班级正常进度的孩子们相比,他们这些智测水平领先的孩子,难道不是在荒废人生、浪费天赋吗? 从兰泽的角度来说,小二哥耍小聪明,带大家学会的绳结打法,到现在他还用得到。 微观的蛋白质大分子动不动就卷成一团。打几个蝴蝶结什么的,简直太正常了。 分辨蛋白质的空间结构,挺考验打结能力的。这是真的,不骗人。 绳结都是三维空间结构。 长链大分子的五十几种立体纠结方式——这种专业知识,一般人没有。 还有同学认真地教会大家写论文:第一步,如何看起来像论文;第二步,如何实际上是论文。第一步,实际上讲了格式,第二步实际上讲了禁忌。虽然课上的搞笑而又奇葩,其实之后的好多年,大家都受益匪浅。 在这一年乱七八糟的自学和互相教学以后,孩子们再次按照智测水平重新分班。 诡异的是,变态班的大部分人依然还在变态班。只有少数几人去了二号天才班。 当初顶尖的俩女孩子有一个降为凡人,离开了变态班。另一个文文弱弱、轻声细语的清秀女孩李碧如,继续高高在上、遥遥领先。依旧是大家的梦魇。 同时,又补了几个崭新的变态进来。 接下来的一年里,管班老师没再让他们继续互相教课。而是分成了学习小组。 每个小组制定一个主题,作为组员的共同目标。主题涉及到的知识,每个人都得会。 如果主题定为制造洗衣粉的话,化学原理、化学原理背后的基础知识、化学实验操作;机器设备操作,机器设备原理,机器背后的物理学基础;数学计算……每一项知识都跑不掉。如果组员再发散思维,思路跑得远一点的话,洗衣粉颜色、气味背后的物质科学和心理学原理也可以涉及在内。 主题是学生们自己集思广益选的。 小组是他们自己平均分的。 每个小组的主题涉及到的学科知识,是他们自己整理的。 老师的功能,大概是负责插科打诨,外加喊大家放学吃饭。 再就是有同学问问题的时候,一脸抱歉地说:“哎呀,这个我也不会。要不,我们查询一下学校资料库?” 对了,他有时候还帮大家泡茶喝。 每个组准备了一只很大的茶壶。 老师经常带各种茶来,和大家分享。 本班教室的柜子里,没放什么正经东西。光用来放管班老师的茶叶了。 低年级的日子就在管班老师不负责任(!?)的瞎掺和之下,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兰泽一直不明白智测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每月一次,全校学生的智测和体测照例进行。 有时他的智测分数高到飞起。有时候稍微收敛,不会的题目尽量不去瞎猜,仍然高高飘在140以上。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每次他的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立刻有另一个声音在心里高声回响起来:活着不好嘛! 兰泽知道自己是个智障。在班里一开始的互相教学,和后来的小组学习中,表现都不算出色。 但是,其他人,比如卫妖精,看到他的智测分数,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就连王小二,也带着一副“早知你如此”式的得意。 智障的话,活着不好嘛? 为什么要回到普通班去,回到后进班去,拼死用功学习,做那些无谓的努力呢? 兰泽,猜到一点点。自己在有些事情上可能变聪明了一点。 但是,小组学习为证——不会的事情好像更多吧?不但是更多,而且是随着学习进行下去,不会的东西越来越多。 对,我是一个笨蛋。 现在我在扮演一个聪明蛋儿。而你们都没看出来,我是假装的。 兰泽的这种奇怪心理,直到离开低年级之后,才完全摆脱。 第三十九章 妖魔曾横行|变态发育 升上高年级之后,少年少女们,又经历了一次大规模的打乱重排。 生活上,他们离开了低年级的管制宿舍区,住进了高年级的自治宿舍区。 在学业上,有几个孩子被单独挑了出来,插入了高年级的变态学生天团。 这个团里的学生不分年龄,不接受学校内的教育。而是在老师的辅助下,使用大学的教学系统选课。每天上午到附近大学城校园通勤,接受大学内的老师的辅导。 天选神女李碧如当然是其中之一。男孩中的卫大妖精和兰泽,这俩不正常人类也名列其中。 ——人生的这个阶段,不愧是“什么变化都可能发生”。 但是学校方面的选择标准究竟是什么,一直挺让人纳闷的。 两个天才班加上一个变态班,被挑出的学生只有寥寥数人。变态班的绝大多数同学,还是留在校内乖乖接受标准课程的教育,只是各人的学习进度各不相同。 王小二没被选中,还好理解。管班老师说他是所谓的智慧早熟型。自从大家陆续开始凶猛发育,他就不再遥遥领先了。在低年级的最后一年,他还险些掉出变态班去。 当然了,在外人眼里,他依然还是个变态。 那么其他人呢?这个班的同学,全都是脑筋很厉害的变态。兰泽一直觉得,所有人都比自己厉害得多。 其他人没被选中,而兰泽这个混进来的智障被选中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几年之后,兰泽正式上了大学,才找到答案。 大学教育中有个重要的概念,叫做学术素养。 生源的学术倾向和学术能力是各所大学特别注重的东西。因为长久以来决定一所大学未来的,是学术声誉。 当年的那些孩子被放到大学通勤,只因为他们表现出了强烈的学术倾向:天马行空的想象能力+严谨务实的数理能力。二者缺一不可。 智力绝非其中的决定性因素,但依然有影响力的重要因素之一。数理能力强的学生,本身不可能太笨。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种选拔是偏科的。 对于表现出强烈艺术倾向的高年级学生,学校也有类似的大学通勤培养模式。这些孩子同样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能力,配以严谨务实的表现能力。 很明显,去大学城不同区域通勤的这两拨学生,正常情况下,是凑不到一起的。 成为高年级学生之后,因为宿舍可以自选,混得比较熟的学生可以住到一起。 他们如今有单人卧室可住,十来个人共用一间大起居室、一间公共浴室和一个小厨房。 这个年纪的半大孩子,自理能力说强不强;宿舍区虽说是自治的,但总有老师催着他们排值日表,轮班打扫公共区域。 不管是教什么冷门课的老师,多少都有学生喜欢。只有管理高年级宿舍楼起居和卫生的宿管老师,大家都讨厌。名义上,他们居然还是辅助学生会进行自治的。 学校还时不时地搞搞卫生大检查。 卫生不过关的起居室,十几个人,集体扣德育分。 话说回来,卫生和德育到底有什么关系? 王小二和卫大妖精都住在兰泽的临近卧室。 每天早上的早餐开始之前,卫妖精和兰泽就要坐学校班车,和其他的高年级变态一起去大学城。到了地方之后,先在食堂吃早饭,然后进教室。一边在带队老师的组织下预习功课,一边等着大学老师和大学生们来上课。 在大学通勤,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怎么说呢?大学才是真的的变态集中营吧。 考试时间根本不是固定在学期末尾。而是一门课上完了,随时可能结业考试。另一方面,新课也随时可以开始。 选课和追赶大部队的学习进度,都是十分蛋疼的事情。 卫大妖精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来追赶大学课程的进度。熬夜苦读苦不堪言。 兰泽为了通勤赶车,起得太早,困得要死。从大学回校,下午运动之后,根本没有力气做作业。 所以——他就干脆放弃了扮演聪明蛋的努力。 他早早上床睡觉。 睡觉起来,一大早先去跑步,也绝对不做作业。 还有一件事情令卫大妖精心怀不满。 有一次他远程问辅导学生作业的助教问题。 “啊,我下班了。下次再问吧。” “刚才不是还可以吗?” “刚才不是还没下班嘛。我和朋友约好了去k歌。下周一,周一你再问我问题。” “……” “啊,对了。每次课我只解答前十五个提问。前面的同学提问我已经整理好贴在区了,你可以看一下,参考一下。” “老师,那些我看过了,没有我想知道的答案呀。” “嗯,你参考一下。再见再见。星期一见,好吧?和你聊这会儿,已经推迟下班了。我朋友还在等……” 说好老师应该如沐春风、平易近人的呢? 为什么大学里的助教要忙着k歌? 不是应该忙着教书育人吗? 不是应该听到有学生提问,就冲上来解答学生的问题吗? 本来以为低年级时候的管班老师就够不负责任了。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 过了一阵子,在一个不必去通勤的假日里,卫妖精终于有片刻闲暇和兰泽一起放松一下神经。 他们在起居室的公共终端上发现:大学里面的选课特么是循环的。 没通过的人可以一直学一直学,直到通过。而且学科考试和课程是分开的,需要分别报名。 高年级变态天团的带队老师,貌似因为体贴他们这些小娃娃,只帮他们选了课,并没有替他们报名考试。 就是这样。 疲惫不堪的妖精,幽怨地看了兰泽一眼,下定决心回房去补觉。 进入高年级以来,很多地方大不一样了。 这可能因为人像蝴蝶一样,都是变态发育吧。 蝴蝶是剧烈的外在形体变化。而人类在青春期发生的剧烈变化,主要是内在的——在荷尔蒙上,在心理上。 一不小心没控制好荷尔蒙,心理就变态了。 高年级的男孩们和女孩们,既然住的是自治宿舍区,就和低年级的宿舍区不一样。 自治宿舍区的管理,主要靠学生会。 学生会半年选举一次,谁想参与竞选都可以。 基本上,管理职位靠忽悠选票,技术职位靠推荐和考试。 新学期开始没多久,小二哥就成功地混进了学生会。主要承担和他们这些五年级生有关的跑腿和打杂工作。 第四十章 妖魔曾横行|野蛮生长 除了管理宿舍区,学生会还组织远足、野炊、舞会。名下还有个不大的公司,加工学校农场里出产的农产品。他们还经营着高年级宿舍区的一间餐厅,主要卖学生自制的冷饮和甜点。 学生会的产业经营得挺热闹。因为高年级光学生就有六千来人。 学生会在宿舍区的餐厅要想经营下去,学生本身也得有消费能力。他们手里得有钱。 低年级学生只有卫瀚扬那种妖孽,拿着妈妈给的钱乱花。高年级学生,他们可以打工。 进入高年级,学生们配发了手环。 手环功能很简单。主要就是北斗星系统定位附带导航,身份识别附带通讯,以及个人账户。 在校外,未成年人乘坐公共交通是免费的。购买生活必需品目录上的商品,也是免费的——这部分钱民政部代付了。 购买非必需品,从个人账户扣钱。鉴于大部分人初始账户余额为〇,所以账户有一个很小的赊欠额度,用来应付紧急情况。 这些领到了手环的未成年人,已经有资格打零工挣钱。 所以,新世界的大门,正式向他们敞开——有没有胆进门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学校里的餐厅、洗衣房、农产品公司,高年级学生都可以打工挣零花钱。在大人们看来,这和过家家没什么两样。但谁又知道,未来的商业巨子是否在其中呢? 除了有学生自治和手环,高年级学生的宿舍里,还多了小厨房。厨房里有简单的炊具,炒菜机、榨汁机、空气炸锅之类。买东西也不再集中送到底楼的宿管办公室,而是直接输送到公共起居室的物流终端。 最大的变化,默而不宣,体现在宿舍大起居室的墙上。 男生的宿舍里可以领到避孕套。据说女生的宿舍里可以领到避孕药。 这个事情一开始就有争议。 对青少年的性教育,历来都是成年人世界里非常纠结蛋疼的事情。 无论如何严防死守,总有少数娃娃无师自通,突破天地阻隔凑在一起。 几代人反复完善性教育之下,并没有改善青少年性行为的发生率,反而还把发生率增大了一点,最早年龄降低了一点。 还有更麻烦的一件事。历年的研究数据还表明,如果控制娃娃们谈恋爱,男孩子之间的同性性行为发生率就会增加。 成年人和青少年们反复较量几个回合之后,就成了现在的情况了:在墙上发药具吧。 不管他们(她们)做这些对不对,先保护好这些半大娃娃吧。 为了避免强烈抑制反而引起逆反心理,学校对青少年性行为的态度是“不反对,不鼓励”。真的发生了什么,就当没看见算了,反正护盾已经架好了。 起居室里免费发放的药具,就成了男孩子和女孩子的福利。 学生会组织户外徒步的时候,有时候也顺便溯溪野泳。男生出发前都顺手揣上几个,用来当防水袋。 手环虽然防水,但还有其他不防水的小玩意。女生也来找男生要,用来放她们的随身小零碎。 男生则管女生要防潮垫,放进鞋里和贴在腋下吸汗用,效果特别好。 没错,就是你想到的东西。什么,你说你没想到?咳。 那些专用的卫生用品,在女生宿舍里也是免费发放的。反正这些东西都不要钱,用着也方便。 女生里还出现了用药的高手。 她们用墙上免费发放的药品调节生理周期。巧妙地把周期调节到适合考试和考前复习。 还有女生用墙上的药治青春痘,据说挺管用的。 男生听说了,当然羡慕得不得了。据说有男生亲身试验过,至于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因为传说太多。 说什么的都有,最离谱的说法,是该男生受到了药物成分中“类雌激素”的激励,毕业以后就去变性了。 总而言之,深谋远虑的成年人为娃们预备的护盾,基本上没派什么正经用途。 男生起居室墙上的药具,唯一接近正常的用途就是拿来量自己的尺寸。但是在发育过程中领先了一步,根本没有什么好得意的。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公之于众吧。 “哇嘎嘎嘎!老子天下第一!”爱现的卫妖精在公共浴室大喊大叫的时候,兰泽直为他感到丢人,恨不得根本就不认识这人。 妖精正常的状态是这样的,和助教老师纠缠: “老师,我的作业您怎么没批改呀?” “我很忙的。作业是给你们的福利!福利!” “???” “有了作业你们学得更有效率不是嘛?自己做过就行了。和同学交换一下,看看解法就好了。” “有的人你批改了……” “对呀……所以你看看批改过的人嘛,不要都给我看。” “可是……” “没有可是,我还要忙,我自己还有论文要做哎,同学~~” 或者抱着制式柔性平板和作业纠缠: ……皱眉 ……焦躁 ……愤怒 “你把左右象限对调一下。”兰泽抱着大桶的红薯冰激凌,忍不住胡扯道。 “啥?” “按理说那样好算一点。” “凭什么对调呀?”妖精不满道。 “……”兰泽含化了一大口冰激凌,终于咽了下去。“根据手性原则,这么变应该没问题吧。” “……好吧。”妖精改写了运算过程,“你赢了。” “话说回来,”妖精回过神来,“你哪搞的这么大桶冰激凌?” “买的。”吃东西时候嘴比较忙。 “你哪来的钱?” “奖学金。” “你哪来的奖学金?” “你的没发现吗?” “老子钱多。”妖精又埋头回到作业当中。 这只妖的格言是:老子要是不努力,迟早被你们这些靠天赋追上来的小毛孩超过。 正常状态的妖精是这样没错,但他是妖啊,妖怎么可能只有正常状态呢? 几个月后。 “哎呀喂呀呦呵呵……”兰泽因为手贱报名了通勤课程的学业考试,难得拿出柔性平板来研究课本。 面对天书他头疼不已。 “哎呀呦哦喂呦……”课本上的字都认识他。兰泽只认得捧在手里的山药脆片和番茄汁。 “忙啥呢?”妖精从卧室里焕然一新地晃了出来,绕过他走向墙边。“你牙疼?” “啊……课本上公式推导得太漂亮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几遍。” “哼……”妖精笑得很诡异。他从墙上领了东西,立刻就出门了。 第四十一章 妖魔曾横行|攻城略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卫大妖精那个家伙,开发出了墙上发放品的正经用途。 他不一定是这拨学生中第一个,但绝对是最有诚意的一个。 每个休息日,他都认真洗澡吹头发做面膜。头发逐渐养得黑长直顺滑飘逸。 同起居室十来个兄弟,目瞪口呆地旁观他从墙上的器具发放口领东西。 然后他就会消失个大半天,宿舍锁门之前才回来。 再次洗澡换衣服,护理皮肤。 妖始终是妖,从来没有变过。 妖的坏脾气也从来没有变过。 有那么一次他红着眼睛捶墙,对每个人恶形恶色,还踹人来着,搞得大家都躲着他——因为他的尺码被人领走了。 十有八九被哪个领去当防水袋送人情,他发育比别人快,他的尺码当防水袋最合适嘛。 因为所有起居室发放口后面的系统是同一个,所以领不到那就是整个楼里都没有了。补货虽然挺快,也得等个一天半天的。 妖精要是等到补货,黄花菜都凉了。错了,是黄花姑娘得晾着了。 这种时候,兰泽当然必须挺身而出:“你发什么神经?” 卫大妖精叹了口气。只有在面对兰泽的时候他才是心平气和的。 这绝对不是因为小兰长得好看。正常人谁敢招惹魔王? 兰泽其实已经很久不在现实世界揍人。取而代之,他熟练掌握了一项技能。叫做:“吓唬人”。 “不知哪个手贱……”妖精指墙。 “忍着呗。”兰泽面无表情。 “你能忍?”卫大妖脸皮抽抽了。 “嗯。” “小毛孩,”妖精笑起来。魔王以为这笑声十分不屑。 “等着吧,你有那么一天。”妖精嘲讽道。 免费发放品没有了。妖精有解决办法。 他出门花钱买。而且,自从发现校内系统不大靠谱之后,他都花钱买。 妖精很快不再孤单,他们这一级里,向他学习的人多了起来。 所谓“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他就是那颗屎。 兰泽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大半年之后,他也逐渐加入了进来。一开始主要是想弄清楚他们在干嘛,好玩就凑个热闹。 男孩们和女孩们,熟练地掐断监控之后,聚集在不可知的暗处,进行不可描述和可以描述的活动。 可以描述的部分,包括吹牛、聊天和赶作业。 有个高两级的大姐头,主动要求当魔王的女朋友。 兰泽当然是接受啦。 至于大姐头怎么拿他去吓唬别人:“听过兰魔王没有?那是我男朋友!他可以从四楼跳下来,轻而易举!” 他才不管嘞。 跳楼算什么本事?兰泽的本事不在跳楼好吧? 好多人听说他携带突变的事情。于是体格之类也带上了一层基因突变的诡异色彩。 实际上他的突变是很和平的东西。至少在学校里受教育的那个人生阶段,只不过皮肤好一点而已。 和冷兵器时代作战有关的身体因素,和他的突变毫无关系。什么速度,什么力量,就算他有点啥天赋,对于未来的人类也毫无意义。有没有都没关系,未来人类不需要那种能力。那种特长只对野蛮人有用,而人类的野蛮时代早就过去了。不是么? 有可能过去了。也不一定。 大姐头挺会招惹事情的。有个快毕业的大兄弟,长得很壮实的样子。不知道大姐头对他说了啥,专程跑来兰泽的宿舍找他,要教训这个小毛孩子。 兰泽邀他去体育馆虚拟对战,被大兄弟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呃……所以他们在宿舍楼下的空地摆开了架势。围观的有不少学生,还有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年轻人,看衣着疑似老师?! 兰泽倒没觉得不好意思,但是那位大兄弟变得很燃。 于是,兰泽测试了一下现实中的身体能力。 因为成长发育体格变化的关系,再加上很久没揍过真人,有点手生。那老兄被他巧劲撂倒仰面朝天喘气的时候,死不瞑目地大喊大姐头的闺名。 这种莫名其妙的暧昧让兰泽有点生气了。他丢下躺地上的人,转身就走。 “喂!我还没教训你!小子你回来!”那人边爬起来边喊。 “教训你个毛啊!”兰泽回身就是一脚。 年龄、身材都和抗击打能力没关系好吧。 这一脚踢坏了。 内脏破裂,害得人家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兰泽也拿到了升上高年级以来的第一个处分。再次享受到了开大会通报的待遇。 不是他挑的事,处分依然不轻。可见这一脚有多欠了。 女朋友,当然是告吹了。 这种女朋友长相差强人意。身材只能说是个女的。个性就太麻烦了。 自在了一阵子之后,兰泽加入了妖精发起的一项大计划。 他们在一起胡闹的男生开了一个会。 学霸卫大妖精分析了一下校内的美女资源情况。 按照大家的想法,可用女生资源,约等于高年级总人数的一半。也就是三千人左右。美女的话,去掉女生里长得太有主见的那些,最多去掉十分之一,剩下的都能算是美女。 卫学霸认为,其实不然。 校内可供开发的妹子,并不是只有三千人。而是在变化中的。 每年都有五六百个新鲜妹子补充进来。所以——如果计划完善的话,可以说是用之不竭的。 听众们目瞪口呆,对卫大学霸的分析和展望表示心悦诚服。大家全都同意,这小子不愧是名副其实的学霸。 于是在卫妖精的策划下,他们开始干活。 先是兰泽黑入了学校的管理系统。 在原理上,量子系统是不可攻破的。但任何制度的薄弱环节都是人。 经过观察,他们发现某一位年级老师图方便,居然是拿自己的声纹当秘钥。 这还有啥好气的。于是让王小二去套近乎,弄来了声音样本。 兰泽写了个解码器,导入声纹解码。进入学校系统之后,把所有女生的资料,包括低年级的小小小妹妹,扒到了妖精准备好的设备上。 之后妖精开始了一项大工程。 妖精是个做事严谨认真的妖精。 他先采用标准人脸模型,剔除所有长得自作主张的大头照。 然后用bi指数把高年级女生排序,剔除太胖和太瘦的。 之后,按照上围数据,再对高年级女生重新排序。 第四十二章 妖魔曾横行|目标远大 妖精自己选了胸围可观的前一百人。研究了一阵子女生的性格和特长,参考了从公共区域的监控视频截获的日常活动情况,卫大妖精认真地做了一份百人攻略——这是他自己要用的。 在反复实践测试的基础上,卫大妖精最终整出了一份15~19年龄段的全校范围内女生分类攻略。 对,卫大妖精做事情就是这么靠谱。做人嘛……这就不好说了。 除了研究女生的兴趣爱好,他还研究了中国历史。当然,并不是因为他对强汉与盛唐的辉煌伟大发生了兴趣。 对古人玩得溜溜的政治、经济、军事,他视而不见。他专门研究古代的后宫制度。比如,古代天子在正妻皇后以外,应该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注:出自《礼记·昏仪》一共121个大小老婆。这些数据他是掌握得溜溜地。 妖精整理出来的资料,只肯分享给核心的几人。而且公开资料并不包括大胸小姐姐tp100。 兰泽对胸无所谓,他的目标是找个能打的。——就是能一起在体育馆玩游戏,不会随便趴下的那种。无论累趴下还是打趴下。 从资料库里扒下来的数据,也包括体育项目时间。真没发现有妹子对真人对打表示出兴趣的。 王小二是另一个极端。他忽然立志要成为诗人,所以一心想找个妹子听他念诗。 这个按理说很容易。资料库里对诗歌感兴趣的姐姐妹妹挺多的。喜欢各种类型诗歌的都有。 障碍不在于女孩子们的兴趣,而是小二哥的作品。一众哥兄弟看了小二哥的作品之后,一致表示:看了头晕。 小二哥表示:不用你们看,我来朗读好了。 听了小二哥声情并茂的朗读之后,听众陆续出现了心悸、恶心、肚子疼、目光失焦、食欲不振、钻厕所深呼吸等各种不良反应。 这一文一武的俩人,坐在起居室里,面对眼前无偿展示给他们的全校女生攻略唉声叹气。 辛辛苦苦分析数据做出攻略的卫妖精,当然生气了。 “你们俩能不能正经泡妞?” “我说……”兰泽带点不好意思,提醒他说,“泡妞这事儿,什么时候正经过?” 妖精气得直瞪眼。 后来有一天妖精写了几行诗,在通勤的路上私下拿给兰泽看。 他郑重地问兰泽,“我觉得,和大诗人比,我写得比较好,对吧。” 兰泽回忆了一下被王小二震撼的情景,反复看了几遍卫妖精的小清新文字组合。相比之下,妖精随手瞎写的几句,感觉舒服多了。 于是诚实地点头承认:“好吧。确实是你的比较好。不过我真不懂这玩意。”为小二哥默哀。 “这么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卫妖精看上去松了一口气。 至于兰泽本人的志向,也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卫妖精的嘲笑:“你要泡的是软妹子!脑子抽抽了,想什么女汉子?你有毛病吧!” 妖精从他的大胸小姐姐名册里,慷慨地分了三十人名单附详细图文攻略。兰魔王当然开心地收下了。 胸大不是他的目标,自己有不稀罕,但胸大符合一般价值取向。 和大胸小姐姐约会,比较有面子,这是没错的。 对其他人,妖精没这么气。 他发攻略都是十个人十个人的小名单;只有大致分析、搭讪方式概述、心理切入点建议。不过名单里有十个人呢,成功率还是能保证的。 没有大胸妹子,但也没有丑女(因为筛出去过了);偶尔也有惊喜,出现特别出色的美女。妖精故意的,他没有刻意排序长相,因为他认为这种惊喜有利于激励士气,增强凝聚力。至于激励的是什么士气,真是天知道了。 因为经常在一起分享交流攻略心得,这些不正经的男生,个个有了一手把妹的好手艺。 什么鬼?这究竟是什么学校…… 妖和魔定下了远大的目标。嗯,各自先攻陷一百个小目标。 目标还在逐次实现,征程还在半路上。有一天中午,他们这些通勤的学生刚从大学回来,进了食堂,还没拿餐盘,兰泽就叫住了大妖。 对于挑食大魔王来说,吃饭是相当重要的事情。所以,妖精的寒毛竖起来了。 兰泽诡秘一笑:“你猜仙女今天找我干嘛的?” 既然这么问,一定是有事了。仙女就是通勤团的天才少女李碧如,和他们同一级升上来的。男生们开心的时候背后叫她仙女,不开心的时候就当面叫她女神经。 “仙女终于想开了?找你当男朋友?” 兰泽抄起一张餐盘,开始满屋子瞎看选菜。妖精心不在焉地也捡了一张。 “有点像,不是。两个事,先听哪个?” 妖精无奈道:“先说李仙女。” “碧如姐问我,你——”他指指妖精,“有女朋友了没有?” “啊?哈哈哈……”妖精笑得很勉强。“老子的目标是不会局限在女朋友身上的。” “她的原话是:卫瀚扬那么优秀,人也挺帅的,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我说:这事我得去问问他。第一件事说完了。”兰泽挖了几大球冰激凌装了半个餐盘,另外半个餐盘堆的是粉皮炖鸡翅。妖精看得眼皮直抽抽——这是什么诡异盛菜路线! “她有胸吗?她有屁股吗?光有一身仙气能当饭吃?”妖精对着食堂伙食,提出了如此不屑的质疑。 “行,下次告诉仙女。她没胸,你怕饿着。”兰泽简短地归纳了妖精的话,四处张望一下没发现仙女的身影——这是理所当然的,女生宿舍离这个食堂远。 妖精品了一下,兰泽归纳得没毛病;就是组合起来话里意思有点不对。 “第二件事,我们得早作准备。”兰泽继续说了下去。“仙女说,大学教务处有人找她了解我们几人情况。” “啥?找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大概那个小姐姐和她比较熟吧。” 兰泽的餐盘填满,已经在找座位。 妖精赶紧把餐盘胡乱装了些东西。不管吃什么,不会比粉皮炖鸡翅配冰激凌更奇葩吧。 兰泽坐下来,美美地吃了一大口粉皮,然后含了一口冰激凌进嘴里。 “你这样乱来,迟早胃出毛病。”大妖精太注重生活品质了。“我要这么乱吃,我妈能直接用勺子敲死我。” 注重生活品质是有原因的。 “真心好吃,你试试?”兰泽开心得眼都眯了起来。 “……你接着说吧。” “嗯嗯嗯……仙女说通勤天团里,有一拨人要直接去大学了。按理说年龄大的应该先走;但是,从教务处小姐姐和她透露的情况看,我们几个可能都被选中了。” 第四十三章 妖魔曾横行|我要炸学校 听到兰泽转述的情报,卫妖精差点被自己的勺子噎死。 辛辛苦苦打理一整片菜园子。新鲜的韭菜眼看着就要长起来,旧的还没有收割完。 你跟我说滚出去,我就滚出去?说好在学校要住到年满二十岁的呢? “仙女还让我问你的意见。我们几个要不要提前在一起庆祝一下?因为进入大学,要分专业,就得彻底分开了。” 女人真是头脑简单的动物,妖精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我们搞点事情?”兰泽露齿而笑。 “哈哈,搞事情啊……”大妖精愉快地正式开始吃饭。 多年以来,工读学校一直在兰泽的前方等着他。不远不近,若即若离。 与那些酷酷的小哥哥为伍,那是他不能说的梦想。 他也一直以为,前程就在工读学校,只是迟早的问题。 大学什么的,从来没考虑过。就算大学这东西中途插进来了;大学之后的人生——工读学校好像不错? 搞事情,很简单。 可大可小。 像工读学校里的小哥哥一样,杀人偷东西都算搞事情。 但兰泽不想伤及无辜。又得让大人们认识到自己判断错了:这俩熊孩子就不该放进大学里去浪,还得继续栓在未成年人学校里管好了。 所以声势得大,危害得小。 这样一来,可选手段不多。 还有什么能比轰隆一声炸学校更轰动的呢? 炸学校是妖魔俩人动手做的没错。参与的却不止他俩。 兰泽从来没想过,老师眼里的乖宝宝,大家心目中的好学生,对于搞事情那么有热情。 妖精私下里接触了几个人。 首先是同起居室的老郑。郑务清。这是个天生老实人。 兰泽起初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天生是个笨蛋。后来发现,人家在童校里,是以“神童”的身份升上来的。 似乎这些从小就优秀的学生,都有一种天赋:能很容易和老师相处融洽,说话做事也很容易得到老师的信任。老郑如此,小二哥如此,连卫妖精都如此。兰泽反正没这本事。 妖精托老郑办的事,是帮他们做不在场证明。 只要当他俩不在的时候,老郑把兰泽事先设置好的小玩意打开,把监控系统切换掉;如果被问到,再用嘴巴说明一下,他们俩一个好像在睡觉一个好像在看书,总之都在宿舍就行。 妖精答应事成之后送给老郑一份十人版的小攻略,害得老郑激动了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早上看见他,眼都红了。 小二哥也参加了。 负责为他们望风,观察老师同学动向。必要时,挺身而出,替他俩挡一下。 这活不好干还有风险,也就是王小二这种人精能胜任。 兰魔王选中要炸的目标,是食堂的白案小厨房。 这里一则比较偏僻,不会人来人往;二来,偏在厨房一角,发生情况不会影响其他地方。 正好一起玩的弟兄里面,陈相鹤在学生餐厅打工。 学生餐厅和学校的食堂和厨房有经常性的来往。原料从食堂买比较便宜,做多了卖不掉的手工品交给食堂低价回收。水平不高的学生作品,能回炉的大厨再给回回炉。 陈相鹤虽然打不开小厨房,但他知道,那小厨房基本上看不见人。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兰魔在门框上粘了东西。记录下了人员进出时间,在开门触发时顺便录下了瞳纹。 开门不是问题,炸的方法更简单。 兰泽在自己卧室的纸盒子里试验过爆炸之后,打开小厨房门,在小厨房地上放了个大功率电风扇。 他拆开了一袋面粉,全倒在风扇前面;就迅速离开,把厨房门重新锁好。 电风扇遥控启动,对着面粉吹了一阵子之后,电扇自带的定时器就会控制风扇电机打电火花。 需要定的时长是妖精算出来的。 电风扇是鹤兄从学生餐厅顺的。 他们三个,加上公关人员王小二,都在小厨房附近各个方向蹲着。 只听轰隆一声闷响。厨房窗户噼啪全碎,框架慢慢掉落了下来。 大功告成,欢欣鼓舞;四人组愉快地撤退。 可是学校方面的反响有点不对。 等了一个星期,俩人没等来处分。好像爆炸案没有发生一样。 通勤天团从大学城回校的半路上,老师专门凑到卫大妖精身边来,故作亲切友好地拍着他的肩膀,假装开玩笑地问他,“小伙子,以后想学什么专业啊?” 这特么不就是暗示,他该考虑这个问题了吗?话术,大妖精还是懂一点的。 通过陈相鹤传来的消息,妖魔俩发现,学校方面不是没反应。 反应还是挺大的。学校把小厨房的面粉爆炸明显当成事故处理了。 食堂下属的厨房、餐厅系统都在开展安全学习,小厨房责任人刚写过检查。接下来全校所有食堂的餐厅和厨房,包括学生经营的餐厅,都要依次进行安全大检查! 怎么办!画风不对!说好的不伤及无辜呢? 要挺身而出主动承认错误吗? 学霸卫大妖精冷静思考,否定了这个选项。 “学校已经定性过的事了,怎么可能翻案。说不去老师不一定相信,反而会把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身上来。” “啥?”兰泽没明白。 “老师对你半信半疑的时候,会不会有事没事盯着你?”妖精反问。 “那又怎样?” “接下来就不好动手了。” “好吧。”想想是这么回事。 小厨房明显还是太小了,没引起学校高层的重视。而且,貌似他们自己把线索清理得也太干净了。 时间紧迫,妖和魔重新选择了一个醒目的大目标。 他们再次进入了学校管理系统,在后勤维修部门累积的资料里面翻到了建筑图纸。比较了几份建筑物的结构图之后,卫大妖精选中了:礼堂。 礼堂上面有一个轻质的金属大屋顶。简洁工业美,连吊顶都没有。很方便爬上去。屋顶下面是由几支框架支撑起来的。 妖精计算了受力节点。鹤兄从学生餐厅搞来了洗厕所和消毒餐巾桌布的各种清洁剂消毒剂。兰泽直接从化学课的试剂库用水桶拎出了几大瓶试剂——反正要被逮住的,不留下作案痕迹,让人家怎么逮嘛。 他特意拿了一瓶硝酸,这玩意最容易让人联想到炸药。虽然用不着,特意放在枕头边摆着,也是线索嘛。 兰泽拿足量的材料调好了炸药。如果年度炸药奖还在的话,这个奖理当颁给他。 第四十四章 妖魔曾横行|流放边鄙 礼堂平时是没有人的。 有王小二在外望风,妖精在现场监工指导,兰泽爬到屋顶下的框架,顺利安装好了几处爆炸物。 时间设定在了第二天上午——白天炸的话,效果会比较轰动。 第二天果然比较轰动。 平时没人的礼堂不知道为什么塞满了低年级学生。老师在台上,小娃娃们在台下。 老师正在热情洋溢地给娃娃们讲着什么,轰-轰-轰轰轰——连续几声响成一片的急促爆响,轻质屋顶被气浪吹上了天,礼堂变成了敞篷。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咳。屋顶乘风而起,在天上轻松地翻了几个身。时而飘荡,时而翱翔。飞行了一段距离,最后扣在了附近的小树林上。 妖精的受力点计算很精准。 整栋建筑毫发无伤,更别说下面的人了。 如果来个巨人,捡起房顶来直接扣上,又是好房子一个。 就是炸药的能量太足了点。 轻质金属屋顶飞行得太远,掉下来有点摔变形。 爆炸发生的时候,俩主谋正在大学校园里。老师边讲课边不停喝水,结果水喝多了落荒而逃,留给学生一段临时的下课时间。 妖精眼望天空若有所思。兰泽借着问仙女碧如小姐姐问题,观察仙女。结果发现仙女讲问题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妖精。 岁月静好,时间凝固。才怪。 美人如玉,帅哥如妖。好吧。 这次爆炸,学校的反应速度超快。 中午一回去,俩主谋就被校警逮了起来。这次卫大妖精交给老郑的任务,就是把他俩一起供出来。 下午,卫瀚扬的妈妈赶到了学校里。兰泽的妈和他家老头也都到了——这是后来兰泽才知道的事情。 非法制造爆炸物,外加炸学校?!罪名好像不轻。 校警给他俩关的都是单间。俩人头一次进学校警察局。地上设施就一个二层小楼,还被树挡得几乎看不见。地底下好像还怪大的。走廊里还有持枪人员溜达着经过。在学校里持枪干啥的?难道地底下有靶场吗? 俩人的手环也暂时上交了。 说实在的,傻坐在单人床上,完全不知道外界情况。挺无聊的。 一直到了晚上,兰泽才从小单人间里被带出来。没看到妖精。 通勤团的老师和没见过的校警一起等着兰泽。 这是要审讯他呗,还能干啥。对童校里的训导老师那一套,兰泽很熟悉的。 所有问题,有问必答。没问的也主动交代。 老师全程一脸的不可思议。 “总而言之,你们干这个就是不想上大学去?”老师好不容易找到了提问的机会,“为什么?” “课太难了。”兰泽答得很快,也很诚恳。 才不会说他和妖精俩人舍不得几千美女呢。 “你知道后果吗?”校警严肃地打岔。 “掉下来没砸到什么人吧?”兰泽知道那屋顶挺大的。万一有人经过的话……这种事情无法预测。 那俩人对视了一眼。 老师清了下嗓子。为了让兰同学放心,他讲了一下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从低年级开大会讲起,一直说到屋顶飞行器的落点。 这次轮到兰泽一脸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今天低年级开会。”兰泽痛苦地开口,“那么,伤亡多少?” 俩人再次对视了一眼。 “没有人受伤,几个小同学受到了惊吓。”校警开口回答。 “空气冲击波呢?有没有人被震聋?” “噪声还行,没有永久损害。” 兰泽舒了口气。 “没事就好,怎么处理我吧?” 校警楞了一下。“你先回去睡觉吧。” “啊?” “回去等候处理。” 就这样,一晚上光聊了会儿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兰泽在小单间里住了一个星期。 谁也见不到。除了吃饭睡觉洗澡上厕所什么事也干不了。 人都快生锈了。乱喊也没人理。 实在太无聊的时候,只好自己拿大顶玩。 但也许血液冲到了脑袋里的关系,换回正常姿态,依然不能停止胡思乱想。 什么都想。一开始想漂亮女孩,不大工夫就发现自己是个白痴,想女孩子纯属自找麻烦;于是想数学公式,世界果然清净多了。想一会数学,想炸药分子式;想完炸药分子式,想屋顶为什么会飞上天,飞行轨迹大概是什么……想什么都好,不能想漂亮女孩,不能想漂亮女孩,不能想漂亮女孩……但是会梦见。 所以,清醒的时候怎么控制都是白搭。 一个星期之后,兰泽离开小单间的时候,感觉浑身每个关节都涨得难受。 学校方面礼节很隆重。虽然没有全校开大会,会议室里也是坐得满满当当的。至于屋顶飞掉的礼堂嘛,不知道有没有开始修理。 靠近前边讲台的地方,兰泽看见了几位校长大人。他本人的爸妈哥三人,妈妈一脸不爽,哥哥扶着她的肩。妖精的妈紧抿着嘴,目不斜视对着正前方。 当然,他也看见了妖精。 他俩到会议室的门前才终于碰面。妖精的头发被扎了个马尾,一脸的不合作。 看见兰泽,妖精笑了下,然后再无交流。 这个会好像是专门用来宣判他俩的。 主持的人,他们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 主持人在会上念过了公文,校警就把他俩揪到了前边。先喝了几口成分不明的液体,俩人一起被按倒在长板凳上。执刑校警把鞭子蘸湿了,一人一鞭子轮流打,各抽了10鞭。为了照顾面子,没扒衣服。然而鞭子下去,衣服都破了。扒不扒衣服还有什么区别? 俩人从来没这么疼过,不叫出来是不可能的。每一下都疼得人头发竖起来了,校警还不紧不慢地,抻着打。一鞭子之后好长时间才来第二下。 一开始喝得啥玩意,救命!这不人道! 满世界飘荡着俩熊孩子的哀嚎。 不去上大学的愿望实现了。但也没留在本校继续摘菜。 俩人被远远地分开。兰泽被送到北欧,妖精被送到南美。——出国留学。 相隔半个地球,再不能相见。 据说关于他们的处理方式讨论了很久。出的事情太大。在没伤到人的情况下,俩人被从轻发落了,所以没被送去工读学校。 老师们最愤怒的就是家长的介入。有家长介入教育的孩子,出问题的比例比其他孩子高得多。 胡作非为的青少年,十个里面七八个是有父母在后面撑腰的。——所以,老师们最想做的,就是把熊孩子放到一个家长碰不着的地方去。永远别受干扰,一辈子见不着最好。 这种处理方式,在古代称为什么来着? 兰泽,笞十,流一万五千里。 卫瀚扬,笞十,流三万里。 这特么在古代就是: 流放。 第四十五章 吃点好的 兰泽和卫妖精从石子步道上了台阶,到了宽敞的雨篷下面。 小西跟在俩人身后。隔着纱门,里面就是厨房。 兰泽伸手把纱门拉开了。 “做什么好吃的这么香,我都饿死了。” 妖精家的厨房,哪里还是个厨房? 宽敞得仿佛大厅,正中间一张巨大的料理台,台面上瓷瓶插着两高一矮三支橙红的扶郎花。侧面一排巨大的窗,遥对屋后的海湾。窗帘是浅蓝色,带水波纹的。 小西觉得窗帘很好看,和窗外景色遥相呼应。而且厨房里特别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但是不知道哪里藏着什么好吃的,味道很香。所以,小西猜,大概有个女主人住在这儿? “开饭了,直接开饭了。就等你们了。”妖精顺手把兰泽和小西推到中间的大台面跟前。 兰泽搬过来几张椅子,一张张摆好了。拉开料理台的抽屉找杯子。 妖精小心翼翼地从烤箱中取出一只大托盘。黄灿灿一只大鹅盘踞在托盘之上。妖精把托盘放在餐车上,推过来。 “小西,小心别烫着。”妖精提醒道。 小西正不知干点啥,闻声跳开了。 妖精把大鹅在料理台上摆好,兰泽已经在翻他的柜子。 “酒、酒、酒。”触目可见,红酒白酒啤酒,“你这就没有妇女小孩能喝的东西?” 妖精指墙边,往回拉他的小车。 小西赶快去拉开墙边冷藏柜的门。 兰泽问她:“想喝点啥?” 明明他不是这里的主人嘛,小西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什么都行,我随便。” 兰泽往冷藏柜里看了一眼,猛然想起了啥,关门回身找墙角。 果然,有个带轮子的小冰柜躲在那里。里面都是好喝的。 妖精叹了口气。 “你究竟几岁?少喝几口汽水会死啊?” “会。” 兰泽把小冰柜拖到料理台跟前,掏出几罐汽水、几罐果汁。终于坐下来了。 妖精的汽水比较贵。当然没有他的酒贵。这些碱性汽水不伤牙,冷藏之后拿来调果汁比较好喝。 出于某种诡异的责任感,兰泽已经很久滴酒不沾,不喝市售饮料,不**制糖。 妖精这里比较好,所有东西他都可以入口,除了酒。 妖精第二次端上来的,是一大盘蒸鱼。葱姜已经被整齐拨到一旁,形成的造型有点像帷幔。 “好大的黄花鱼。”小西认了出来。 “我说是我钓的,你信吗?”妖精。 “我说它不是黄花鱼,你信吗?”兰泽。 小西看了看他俩。 “你怎么不钓条带鱼上来呢?”兰泽不屑道。 “没钓到像样的鱼,船上买的。”妖精笑道。“不过,确实不是黄花鱼。” “那么是什么鱼?”小西问。 “不知道。”妖精说。 “和黄花鱼同属石首鱼科的呗。”兰泽臭显摆地说。 “反正比黄花鱼贵。”妖精回敬以显摆。 妖精伸手示意动筷子,又从餐车下面掏出一大锅米饭。 “来点?”他问兰泽。 兰泽不爱吃米饭。但面对妖精的挑衅,“好吧。少来点。” 妖精从料理台下面掏出一个吃面条用的大海碗,饭勺盛了一小勺,递给兰泽。 兰泽用手捏了一小捏放进嘴里,嚼了两下。 “好吧,再来点。” 妖精直接把大碗盛满了。 兰泽毫无惧色,把碗接了过去。 “多谢,增脂有望了。” 小西看得是莫名其妙。 直到小西接过妖精递给她的小碗米饭,取筷子尝了一口,她才发现,“你的饭怎么特别香呢?” “那不是废话嘛,”妖精就是这么自鸣得意,“焖饭时我搁香油啦。” “真是香油?”小西不信。 “好吧,”妖精凑过来低头小声说,“小火慢熬的猪油。熬这个火不能大,纯净的才好吃,有焦味儿就不香了。” 小西静悄悄地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兰泽旁观妖精表演。耳朵好使,不可能听不到他们说啥。大妖精纯属本性难移,揍一顿保证老实。 但有些事情,比计较这些鸡毛蒜皮更重要。比如吃饭。兰泽操起餐刀,切大鹅的肉。 大鹅的皮烤的脆脆的,里面腌得很入味。他吃了几小片,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给大家分肉。 烤鹅和蒸石首鱼的组合,再配上米饭,看上去有点奇怪,但都很好吃很对他胃口就是了。 大鹅和蒸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骨架。 透过大鹅的肋骨隙,能看见里面塞了东西。 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土豪,擅长吃肉吃成套的:牛肚子里塞一只羊,羊肚子里塞一只野天鹅,野天鹅肚子里塞一只鸡,鸡肚子里塞一只鸽子,鸽子肚子里揣一窝蛋。这些东西慢火烤个两三天,倒是里外全熟透了。牛羊肉又干又柴,贵族大人自己只尝几口有象征意义的特殊部位,比如眼珠耳朵啥的,大块肉都赏赐给手下那些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打家劫舍的莽汉们——又称骑士们吃,自己专吃包裹在里面的鲜嫩嫩的核心部位。 “你在鹅肚子里装了啥?”兰泽问卫妖精。 兰泽在鹅肚子里掏出来了——几节莲藕。莲藕切开之后,洞眼里面白白的东西很像糯米糕。兰泽先切了一小片尝了一下,咸鲜的,不是糯米,好像是山药泥。于是兰泽又切了一大块莲藕,打算一人分几片。 “来来来,我来切。”妖精要过了刀子。“这个切薄一点好吃。” 切过莲藕,妖精又站起来。“慢点吃,还有呢。” 妖精从烤箱里又掏出一个托盘,不比烤鹅的托盘小。上面是一堆亮闪闪的锡纸。打开锡纸,里面有成条的羊排和时鲜蔬菜。蔬菜里没有叶子菜,唯一的绿颜色是青刀豆提供的。青翠柔嫩,和胡萝卜的橙黄搭配在一起很灿烂。 除了羊肉和蔬菜,他又从保温柜取出一盆汤来。拉开旁边冷柜门,把一只小碗里的东西全倒了进去。 小车推过来,兰泽伸头看了看。 “豆腐汤~”妖精微微一笑。 小西站起来,打算帮忙摆盘子。 “小心,我来,你别烫着。”妖精没用她。 大托盘缤纷的蔬菜配红褐色的羊肉,看着很热闹。豆腐汤清澈见底,上面漂着的葱花颜色碧绿,看着倒是清爽。 第四十六章 再吃一轮 刚吃过油腻的大鹅,腥咸的蒸鱼,在这样的视觉诱导下,大家当然先喝汤啦。 “你的豆腐汤,怎么没豆腥味呢?”兰泽大惑不解。 妖精笑而不语。 “卫师兄,怎么这么会做饭呀?”小西好奇不已。 “一般人不知道,对吧。”卫妖精反问她。 “校园里流传的是你把老师气跑的传说。” “哈哈,那时候比较幼稚。” 先吃饱的俩人已经聊了起来。 兰泽用筷子夹托盘里的胡萝卜,不小心滑落掉回去了。 妖精伸过一把叉子,给叉起来。然后把叉子递到他手里。 然后,兰泽当然是发现叉子比筷子好用了。一手叉子,一手筷子,配合更好用。 妖精彻底进入到顺嘴忽悠模式。 “你知道吗?”妖精顺手指指室内,“我这里从来没有女人进来过。连我妈都没来过我这儿。他面子比较大,你知道吗?”妖精又指兰泽。 “嗯。”兰泽比较忙,没工夫跟他抗议。 “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踏进我家的雌性动物。” “被吃掉的不算。”兰泽接茬。 拆台嘛,不拆白不拆。 妖精果然被话噎着了。 大妖精抄起一罐喝的,冲他砸过来。 兰泽两手都是工具,一时之间不知放下哪手的。脑袋猛一歪,差点被砸到。 铝罐在地上砰砰蹦了两下,滚远了。 兰泽回头一看,啤酒。 忽然他觉得不妙,又有一罐什么玩意朝他飞来。 伸手一抄。这次是果汁。 “谢了。”正好碗里的豆腐汤喝完,兰泽把果汁打开倒进杯子里,加了汽水。 喝一大口。吃肉。美滋滋。 “来来,小西,带你参观一下。”大妖精坐不住了。 小西瞄了兰泽一眼,跟着站立起来。她特意凑到兰泽身边,小声报告,“我去里面了?” “嗯,去吧。” 兰泽吃饱溜达进妖精家厅的时候,那俩人正在楼梯上说话。 妖精家看上去简单又温馨。一点都不富丽堂皇,和酒店大堂一点都不像。其实里里外外都是好材料,眼前的楼梯扶手、地板、墙漆貌似都是高级货。 兰泽一**米白面,就浑身不自在。这会儿因为吃过一大碗米饭的关系,感觉困得要死。 “借你宝地睡一会儿。” 没等妖精搭理他,他在妖精家地毯上坐下来,后背靠着沙发有点空,又把沙发上大抱枕拽下来靠着。一阵阵的困劲,完全无法抵挡。头往后一倒,干脆放弃抵抗。 “我家很少回,所以这边不常有人。……有事情的时候,你远程找我就行。我朋友多。有事好帮忙……碰到什么弄不明白的事情,问我肯定能给你整明白了。小兰最近事情比较多不是嘛。放心好了,你们小孩烦得要死的事情,都是能搞定的。”妖精吹牛b的声音一阵阵传来。 “他究竟在忙什么?”小西试探地问。 “他没跟你说吗?”妖精反问。 “他说要照顾小孩。照顾小孩有育儿所,用得着他本人嘛。”小西提起这事就气鼓鼓的。 但是妖精是谁,顺嘴忽悠是本能呀。 “这个我倒是知道。他以前就说特别想养小孩。想自己看着小孩慢慢长大……” 兰泽昏昏沉沉,心说干得漂亮,继续忽悠。 “……大概就像亲手饲养小动物一样的心理?养几个小猫小狗不是也挺好玩的?对嘛!一开始不会养。能不能喂大肉骨头啦?要不要带出去溜溜弯晒太阳啦?肯定要花时间学的。” 什么鬼?有这么忽悠的嘛。 兰泽在妖精家地毯上醒过来时,时间已近傍晚。 屋子里被夕阳映照得黄灿灿的。 小西已经离开了。说是晚上有课非要回去。妖精给她叫了车,预付了车钱。 兰泽立刻给小西打了两笔钱,一笔小的,和妖精给的车钱一样多,意思就是车钱。多一点的,是给她的零花钱。 “我觉得你俩要散伙。”妖精断言。因为,“小丫头对你已经很不满了。” 妖精建议:“换个女朋友呗。” “懒。” “切~”妖精不屑。 “就是不想太牵挂。我有老婆的。”兰泽解释说。 “你以为自己很负责任?” “对。”兰泽补了一刀:“比你负责任。” 卫大妖精爱好是做饭,减压方式是打扫卫生。这两点,怎么看都算不上缺点。再加上外表毫无缺陷,言谈举止富有蛊惑力。不知有多少无知少女如飞蛾扑火,落得肝肠寸断。 问题是,他已婚。 自从兰泽先结婚了,卫妖精的妈就成天催他结婚。卫妖精被逼急了,随便找了个人应付他妈。 已婚已育的状态下,除了他妈,基本上没人见过他老婆。没人知道他老婆孩子长啥样。他就没和家人一起出没过。 “打算要小孩了?”妖精问他。 “对。” “想通了?终于要为国家做贡献了?”传播重大有益突变,不光是为国家做贡献,更是造福全人类。 “什么呀。”兰泽决然否认,“税太高了而已。” “不是吧?” “其实是因为我觉得收入稳定了,自己有资格留下后代了。” 妖精苦笑,“人人都可以有个好前程,除了你之外。这真不公平。” “当然不公平啦。” “你自己竟然还整天无所谓?” “你哪只眼看我无所谓了?” “谁都看得到吧?” “老子无所谓关你屁事。”兰泽嗤笑。 怎么可能无所谓。妖精这个骄傲的家伙才不是抱打不平。他只是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在不服气而已。 “对了,你来的好。正好帮我算个东西。”大妖精突然想起重要的事情。 “啥?”兰泽看看窗外的夕照晚空,“不能先吃晚饭嘛?” “你好像才吃过吧!” 说归说,妖精从厨房地板下的冷库里,又掏出了四只鲜活的大龙虾。 一只无辜的章鱼,无精打采地瞪着大眼睛,望着掀开冷库大门的家伙。看见食物链顶端的两只人类,章鱼不由自主把身子缩了缩。 “章鱼?长这么大不好吃吧。” “那得看品种。”妖精伸手把装章鱼的玻璃罐子拎了出来。 关这种喜欢乱钻的动物得封严实了。罐子不但有盖儿,盖里还有密封圈,盖外还有卡扣。 身为地球十大智慧生物之一的章鱼,面临地球十大智慧生物之首人类的食欲,想破它九个大脑也逃出不去。 “铁板还是涮火锅呢?”属于人类的四只毛绒绒的凶恶眼睛,盯着章鱼的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兰泽纠结起来,“真是痛苦的抉择啊。” “有什么好抉择的,一起来啊。”妖精把蔬菜菌菇也取出来,关上地板上的门。打开另一个库找以前煮好冻实的汤底。 第四十七章 大项目得靠浪 除了有冻好的白汤底,妖精在家里餐厅的柜子里,还找出来了火锅+烧烤的专用设备。火锅周围有一圈可以拆卸的铁板。 这套设备兰泽看了觉得很满意。趁妖精忙着洗菜,他想起来这几天在纠结的事情,拎书包溜达到妖精家的厅,把大平板掏出来了。 画好的图还在手绘板上。他把手绘板也拿出来,一张张草图反复看了几遍,不由叹了口气。 涉及核废料的实验,就算找到人做,也得花好多钱。就算钱花光了,也不一定得到想要的结构。 总之,很麻烦就是了。 但是,实在很好玩。 不试一下,没办法死心。趁着手里现在有钱,可劲浪吧。 浪完了继续靠荷花姐姐养着。反正被“包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兰泽在随身的平板工作站上,继续家里没做完的工作。他画出了几张正式的实验设置图纸,分别对应微生物核废料实验的不同环节。 然后他开始在手绘板上画些奇怪的东西。有些地方他特别熟悉,就直接用代码把核苷酸模块表示了出来。 核苷酸代码与二进制相似,表达方式特别简单。用二进制的0和1足以表达整个宇宙;同样,核苷酸也足以表达清楚地球上的一切生物,从至小至微的各种病毒细菌,乃至于体型巨大的恐龙、蓝鲸、大象,各自该怎么长。 兰泽随手乱写的核苷酸代码组合,还从未在地球上实现过。相对应的,拥有如此代码的生物,也从来没在地球上出现过。 在兰泽的设想里,这种生物,应该是介于单细胞和多细胞之间的。这样一来,就可以拥有某种集群的生存优势。 虽然一个个细胞的内部生理活动是完全独立的,但是它们最好能够共同行动。用共同的外部鞘质来抵抗核辐射,以及引导核辐射通过的方向。 这样一来,不仅核膜需要特殊的结构,外部的细胞膜也需要特别设计。 兰泽开始在手绘板上画瓦片。如果鞘壳形成瓦片一样堆叠摆放的结构,似乎可以像鳞甲一样获得不错的防御力,同时瓦片之间可以通行大分子和辐射粒子,还可以容许细胞分裂时对鞘壳的拉伸。 再发散思维一下,如果可以捕获射进细胞的高能粒子,把能量逐渐剥离下来,似乎也可以用来给生物体功能。现成的光电效应可以利用,叶绿体也可以参考。 当然了,经过这么多折腾之后,这些小细胞到底算是哪种生物?兰泽是以原核生物为基础做这些改动的。 但是,当初设计第一个细胞微生物,把核苷酸代码写成好几截的时候,产品就已经不是真正的原核生物了。 甚至兰泽怀疑这些东西算不算得上生物。因为自始至终他用核苷酸代码表达的东西,只是各种蛋白质结构体。这些结构体和环境中的物质,不断发生化学反应,这叫做“活着”。有一天,正常的结构损坏,设定的化学反应进行不下去,稳定结构解体,于是所谓的“死亡”来临。但如果承载代码的染色体还完整,放到合适的环境中去,比方说另一个被挖走细胞核一脸懵逼的细胞之中,都用不着等十八年,马上又是一条好汉。 所以,你要是问生命是什么?人人都能说上两句。 兰泽的工作就是设计生物,他反而觉得,没办法说清楚。 表面上看,他设计的是微生物,实际上他设计的是高度折叠复杂结构大分子。然后根据选用的基底细胞类型,转译成相对应的核苷酸而已。 卫妖精喊他去吃章鱼的时候,他已经在手绘板上涂满了鬼画符。不仔细回忆一下,连自己都看不懂。 “这是你想要做的东西?”卫妖精看了一眼他的手绘板。 “嗯。”兰泽把手绘板和随身工作站都带去餐厅了。 餐桌上摆得很热闹。围着火锅+烧烤设备,除了无辜的章鱼和原始落后的大龙虾,洗好的蘑菇和绿叶蔬菜,一些凑热闹的牛羊生肉,还有白葡萄酒和汽水。 妖精解释说是白葡萄酒和海鲜比较搭。不解释兰泽还没注意到那是一瓶酒。因为他满脑子“那些东西究竟能不能这么活动?细胞分裂的时候盔甲散架了怎么办?管它是什么生物,生出来的物管用才行吧……”正在自己跟自己纠结。 “呃,不是说白醋和海鲜比较搭嘛?”兰泽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问。 “不,确实是白葡萄酒比较搭。”妖精也一本正经地回答。 “有本事你别蘸醋?”兰泽试探地问。 妖精没理他,把酒启开了。给自己倒了大半杯,愉快地晃了晃杯子,抿了一口。 “我现在在做一个大项目。搞成的话,后半辈子就财务自由了。”妖精自顾自说。 “你已经很自由了。”兰泽笑。 “还不够。不超过我妈是没法自由的。你帮我算个东西。比较麻烦。你看,”妖精扔过来一块大平板。和兰泽那块的厚度有得一比。 “啥玩意?”往下扒拉翻了几页,公式数据密密麻麻乱糟糟的。“怎么这么碎呢?” “我需要给海浪建模。” “嗯。” “这我做自己的,用的一般工程上的方法。方法精确度比较差,要提高精度,计算量就特别大了,得靠超级计算机。租超算要排队预约时段,一次搞不定还得接着排队。我又不想欠那些老家伙的人情,都是我妈的关系网,欠了人情搞不好什么时候我得拿命来还我妈。” “有这么严重嘛?” “有。”卫妖精一脸的消化不良。 “你来做的话,用不着租超算吧?”妖精问兰泽。 “不用。“ “真不用?” “真。”兰泽还在往下翻大平板上的东西。“数据齐吗?” “我搞来了全球观测站好几百年的数据。” “你牛。” 想了一下,兰泽把自己的大平板上实验图调出来,递给妖精。“这是我要做的实验。” “核……实验?!”不愧是妖精,没文字说明也看明白了。“昨天你问我认不认识搞核电的人,这是想干嘛?” “就是做实验……” “这不是一般的核试验了。你这玩意,设备都得定制。关键是,跟核电站业务基本上没关系。” “我知道。我已经做好败光钱财,重新吃救济的准备了。” “切~你还没说实验干嘛用的。” “这个。”兰泽把手绘板递上去。他自己已经看不懂了,递过去按理说没用。 但是大妖精看懂了。“是那个课题吗?不是根本就不可能吗?” 曾经有熟人的熟人问过兰泽,能否设计出处理核废料的微生物。核辐射是生物的克星,所以根本不可能。回绝过之后,自然就没下文了。 “我忽然想到了办法。不试一下,不能死心。” 妖精沉默了一会。 “你觉得海浪建模难度怎么样?”妖精问。 “还行吧。我得先想想什么方法合适。现在想到的,都不能直接来,得先处理你的数据,然后再转换一下。” 妖精点点头。 “因为是细颗粒堆积成波的,可能直接用多维空间处理比较好。其他方法都只能近似。” “多维空间处理离散数据?” “是啊。” “计算量还是很大吧?” “肯定的嘛,不过用你这台跑个十天半月也能出结果了,”兰泽举起妖精的大平板,“还用不上超算。” “靠你了。”妖精眯眼微笑,喝了一大口酒。 “你的是正经事。核废料生物就算能弄出来,处理效率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了。没用的。”兰泽强调,“没用,就是拿来玩的。” “行吧。海浪的数学模型赶快帮我弄出来。我实在不想欠那些老家伙人情。” “我的人情你就好意思欠?” “你的人情随便欠。不然,”妖精突发奇想,“给你配点股份?我手里这部分股份可以自由支配。” “不要,你的是大项目。德不配位要啥股份。” “其他人帮忙都有报酬。我手上反正没有现钱给你。你不要,其他人该拿多少也没个比较的。” “你看着给吧。” 个人股份,在一个大项目中,能占的比例微乎其微。但是大项目股份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价值相对稳定。 除非妖精把项目砸手里了。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那就当作支持兄弟事业了吧。 俩人干掉了四只龙虾,一只大章鱼,若干盘肉,桌上能吃的东西都消灭之后,最后又把中午吃剩的羊排热了吃掉了。 夜里兰泽在妖精家留宿。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比如说,正常用到海浪,不是只用得到水面数据就够了吗,为什么他需要用到海底下好几百米深度的浪涌?这和洋流都混在一起了,特么还是浪嘛? 妖精吃饭到后来把酒混着喝,状态一直不大正常。疲惫x兴奋=睡不着。 他耐心地解释,大项目底下要做一个有深度的(字面意思)海水养殖系统。 说着说着跑题,反正兰泽迷迷糊糊也没听懂项目到底搞什么。最后妖精总结道: 咱的大项目,就是要靠浪。 第四十八章 火焰与河流|极西 在亚欧大陆的西北部,秋冬漫长,阴冷而潮湿;春夏短促,有日光明照。 兰泽到达的时候,天气一点也不友好。天空阴暗,空气中都是水汽,漂浮着冷雨。 人人躲在室内。 那是一个湿冷的雨天,兰泽却只记住了清新的空气。 兰泽是去留学的。 不同国家相似制度下的教育体系,随随便便地衔接在了一起。共产主义的东胜神州,童校之后的教育机构叫做未成年人学校,简称为学校。学校涵盖了人生中,从十一岁到二十岁的整整九年。最激烈、最叛逆、最稀奇古怪的九年。此后的大学,就完全是成年人的世界了。 社会主义的北部欧洲,大学之前的教育机构,小学之后是中学,中学之后称为“高校”(high shl)。因为神州大地的历史上也曾经有过相似的小学、初中、高中学校系列。所以高校通常又被称为高中。 按照年龄,兰泽被插入了当地的高中一年级,借宿在当地住家。 在生活和学习上,语言不通不是问题。 老师们的普通话都挺溜的。同学大部分都能说。就是有人的语调还带点方言的味道。 住家也挺好,一对中年夫妇,奥爸爸和奥妈妈,都和他说普通话。他俩身材不高,稍微有点胖,脾气特别好。他们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俩儿子和兰泽年纪差不多。 兰泽头一回接触到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实在是挺新鲜的。 吃饭他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住家爸爸是厨师,专做传统中餐。奥妈妈也会两手。 倒是兰泽的挑食让他们吓了一跳。 兰泽不吃辣椒,这没啥,他们也不怎么吃。兰泽刚来的头几天里,有天晚上,奥爸爸从饭店带了饺子回来。兰泽出于礼貌吃了两个。然后,没忍住恶心吐了——面皮里面是韭菜馅的,爆裂到恐怖的味道。对于这么大的准成年人来说,这事挺尴尬的。还好他及时扯了纸巾把嘴捂上了。奥妈妈着急了半天,以为这娃一来就水土不服病了。后来两方耐心地沟通成功,才搞清楚这小子他不吃韭菜。 除了他本来就不吃的东西之外,吃饭倒是挺合口味。奥妈妈会做面疙瘩汤,超级好吃。全家吃一次和过节似的。 家里的三个小孩,每天老想找他说话。什么都说。日子一点也不寂寞。 兰泽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 不同国家计算年龄的方法不一样。 当地都是从出生开始算起。——而出生么,因为当地并不流行育儿所,比较崇尚自然生育;于是出生的日子,距离生命开始存在的日子,短到不足一年。 和当地小孩讨论生日、年龄之类的问题,最后的结果,就是在场所有人全都绕糊涂了,搞不清到底谁多大! 当地的人口黑白分明。要么苍白到没有血色,要么黑到看不清脸。这一点也让人不明白。 在高中下课的时候,就有同学找他说话聊天。但到了活动课时间,同学主动拉他加入小团体的时候,一切似乎更清楚了。 “我们都是浅肤色的人,”主动来到兰泽面前的苍白男孩,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放眼望去,同学分布和神州学校不同。以前在国内学校,都是男孩聚成一拨,女孩聚成一拨。在这里,是浅色的男孩女孩聚在一起,黑乎乎的同学窝在角落里也在一起。 “呃,我学过的历史书好像不是这么讲的。”兰泽学过的历史里面,东部亚洲的各个民族国家,都是一直把自己当成有色人种的。有一段历史是全体有色人种——亚非拉穷苦大众,一起受欧洲和北美的浅肤色坏蛋资本家欺负的历史。 那小伙子看着皮肤薄嫩,其实脸皮很厚,“可你看上去很浅呀?” “还好吧。”兰泽觉得自己肤色挺健康的。除了知道自己不算黑之外,平时照镜子也没关心过肤色。“我不算白吧?”回头看看窝在角落里说悄悄话的那些黑碳少男少女,算了吧。他们的世界分辨深浅太简单。不要和色盲论颜色比较好。 兰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跟他走了,男生很高兴,“我叫小戴。” 人堆看见他们过来散开了一点,有个满脸雀斑的女孩迎上前来,“你来真的太好了。我们讨论了好久你长什么样!我还以为你会长得像拉普兰人!” “啥?”兰泽蒙圈。拉普啥?能吃吗? 另一个披着深色头发的奶油色女孩靠了过来。黑白分明乍一看还挺好看的,就是站没站相,“你的眼睛很好看,不像拉普兰人。另外,我叫芃芃。” “大鹏展翅啊?” “才不是。是草字头加个凡字的芃呀。”女孩一边咬手指头一边贴过来告诉他。 这丫头啃手是脑残还是啥毛病?而且近身之后,兰泽好像闻到了什么调料味? 兰泽后退一步点点头,顺势给在场所有人一个笑脸,就当打招呼了。 活动课的时候,所有的浅肤色在一起,所有的深肤色在一起。 分小组操作时,浅肤色人宁可小组里多挤一人,也不让他和深肤色同学到一起。明明那边有空缺。 体育课也是如此。 他们各玩各的。不说话,不对视,也无交集。只当对方的一堆人都不存在。 课间其实也是如此。 兰泽回忆起来。一开始找他说话的同学,好像,也都是浅肤色。 这种划分真是莫名其妙。 至于老师嘛,兰泽还真看到过一个深肤色的挺肚男老师,胸前还挂着副校长的牌子。除此之外,连门卫好像都是浅肤色的。 好奇怪的世界。非黑即白。 上课的语言号称是西洋普通话,他听着和普通话一点也不像,半句也听不懂。老师在课上专门用普通话给他一个人翻译一遍,也允许他用普通话作答。 只要他开口说话,周围就飘满崇拜的目光。女孩子不分黑白,做西子捧心状。还有窃窃私语声:“啊,他说普通话的语调好优雅……” 用普通话说悄悄话,给他听的? 兰泽严重怀疑,身边这些同学是不是他的同龄人。看身材应该年龄差不多才对,但总有一种被发落到脑残学校的感觉。 大概,这就是“流放”的真意吧。 好歹欧洲北部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天生就是兄弟嘛。亚欧大陆东西两端互相交换学生很正常。 只是看到北部欧洲的社会主义是这个鸟样,兰泽就实在想象不出来,欧洲南部的宗教头巾国家,传说中社会阶层权势贫富差距特别巨大,又到底该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第四十九章 火焰与河流|他乡 到达当地没几天,妖精和他就联系上了。 手环早在出发之前他们就拿到了,还换成了成年人用的全功能版。 出国在外,手环账户还能按时收到民政部发给小留学生的零花钱。不然的话,冰棍都吃不起。 他俩联络的唯一障碍就是时差。 国内是东八区;兰泽在东一区,和国内差七小时;妖精在西六区,和兰泽差七小时,和国内差十小时。 他们俩,以及留在国内的小伙伴们,要想再凑在一起聊天搞事情,这有点难。 大概,送他们出国留学的老师们,就是故意用时区来制造麻烦。 暂时他们俩还只能互相留言。 传说中,美洲是一片毒品泛滥的大陆。兰泽对此表示关切。 妖精回复说,那是北美。 北美洲的青少年中毒品泛滥,看上去很正常的一个人,走在路上也可能突然发神经砍人。 在南美本地的未成年人学校中,他也听说了种种关于北方的传说:毒品化工厂,毒瘾青少年,武装毒贩子。 传说毒贩子火拼都是拿钻地导弹互轰的,只是互相都找不到基地,炸毁的基本都是民宅。联邦十二州的政府和毒贩子也互相轰。如果不是彼此都怕核报复,北方大概已经和波斯湾南岸的沙漠一样成为核荒地了。 美洲大陆北部有仗打的世界,听起来令人神往。 但南美更令人神往。妖精发来了一张大图。 那张图上,阳光普照。遮阳伞下,他两边都是穿着清凉的大美女,妖精本人左拥右抱笑得极为嚣张。看样子,他已经在继续未竟的摘菜事业了。 亚欧大陆进入秋天,天气一天天冷下去的时候,南美正是入夏的好时光。 “不愧是美洲。”兰泽如此感慨。 “遍地都是美女。”妖精之后这么告诉他。 当地美女的长相不但符合神州审美,而且身材更漂亮。更妙的是——都是主动向卫妖精投怀送抱的。 北欧这边其实也差不多。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女孩子,不管是住家里的小妹妹,还是学校的两色同学们,都觉得兰泽真是帅爆了。 兰泽觉得她们可能眼光有问题。但暂时不熟,不好当面批评人家。但为什么男生见到他,也眼神迷离,一副“哎呀妈,我要长你那样就太好了!” 很快就有各种各样的女孩子,主动找兰泽约会。兰泽抱着采集地方特色品种的念头,和住家妈妈打过招呼就出门赴约。几次之后,他发现,肤色不是问题,语言不是距离,长相他反正也不挑,都不怎么好看——当地女孩子无论黑白,都有一种特别的杀伤力。每人身上自带调料包啊…… 气味轻的,坐着安静聊天还不怎么闻得出来。一旦活动起来,就跟油锅炸了似的。刺激得兰泽无心搏杀,只想逃跑。 “你那边,当地美女不臭吗?”他问妖精。 “有一半吧。”妖精回答。“香水用得重的,那肯定是有臭味的。” 观望了一阵子,兰泽下定了决心。“我放弃了。” “你究竟想放弃什么?”妖精不明白。 兰泽后来这么跟他解释:“每次总觉得被那些女怪物占尽了便宜。你知道吗,这边的女人长得奇形怪状的。有个姐们跟我说她才16,按我们的算法也才17呀,长得跟航空母舰似的,前面还有俩护卫舰开路。不干了,再攒小目标我的小命就没了,我退出了。” 妖精深觉遗憾。 避开女孩子的骚扰之后,日子变得安静起来。 兰泽的空闲时间,用来和住家的奥哥哥、奥弟弟学语言。 哥哥比他高一年级,弟弟比他低一年级。日常用语学起来没什么难度;看书就有点困难了。 虽然常用字母一共不超过30个,加上教科书上用的希腊字母和西里尔字母,一共也就一百出头;但是上用词都文绉绉的,和平时说话用词完全不一样。 兰泽发现自己是个文盲。他学会说的几句,也就是“吃饭饭”、“喝水水”的水平。 有什么办法呢?要么找份字典一条条看单词,要么脸皮厚点勤学好问呗。 经过短暂的思考,兰泽选择了后面一条路。反正有奥爸爸、奥妈妈、奥哥哥、奥弟弟,他们都很愿意帮他学习日常用语和西洋普通话,顺便他们自己也磨练下普通话。 号称西洋普通话的西方古典学术语言,好歹承载了人类好几百年的文明成果,学学还是有用的。 靠谱的大人和大孩子不在的时候,他就找小妹妹帮忙好了。 小妹妹虽然只有11岁,看上去比那哥俩还一本正经。 她假装自己是大人,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兰泽说话。 同一个词“跑”,当地语言里都能有七八种不同的说法,比如:你跑,我跑,他跑,过去跑,现在跑,未来跑,跑完了,打算跑——每个跑都不一样。小妹妹能分得清楚这么多一样的东西,也挺厉害的。 在学校里,他就随便拉个同学帮忙讲解一下课本上的话,比如自来熟的小戴同学。 学校里的课本载体是柔性平板,是从亚洲东部进口过来的,课本内容是本地教育公司设计的。 但这柔性平板有个毛病简直莫名其妙:任何一段文字转成汉语言普通话和西洋普通话都毫无困难,但是转不了当地语种。也许大概可能是,此功能未经付费授权,无法使用。 当地人的语言能力简直神奇。可以平时用着一种语言,课堂上又用着另一种语言;不同场合流畅切换,无缝链接。 他们用的两种语言,兰泽反正都不怎么会。 兰泽只能用手环扫描翻译,但是为什么这么翻译,他还是得找人讲解。 通过“勤学好问”厚着脸皮骚扰别人,省下来的时间里他相当清闲。 因为兰泽“不识字”的关系,所有的老师都批准,他不用做作业。如果他再懒一点,连课本都可以不看——反正老师们会用普通话专门为他解释一遍课上讲的东西。 课后没什么正经事,脑子用来想妹子是给自己找麻烦。所以,兰泽在手环上远程找到了当年通勤时没学明白的数学课本。投影在床头的墙上,每天看一点当消遣。立体投影太累眼,投在墙上看着就比较舒服了。手环是运动+体温充能,永远不会因能量耗尽而关机。虽然用来投影耗能略大,但出门跑一圈,能源也就有了。 第五十章 火焰与河流|邂逅 本地学校,没有频繁的智测,倒是有考试。但是考的全是课本上有的东西。 这就没什么意思了。再加上老师们特地为他准备了普通话的考卷,一道不会的题目都没有。 日子因此很无聊。 其实课本上也有他不会的东西,比如欧洲史。 欧洲历史,所有别的同学都要参加考试。只有他因为是个外国人,所以免了。 欧洲历史上,北欧和岛国的无神论社会主义国家,怎么怼南欧西部的绿教国家;绿教国家和中欧的蓝教、白教国家又是怎么乱成一团;这段眼花缭乱的历史兰泽第一次听说时,脑袋都大了。 三个宗教都是起源于地中海东岸的黎凡特。都是信奉唯一的神。经书中的人类历程都是从名叫ada的男一号故事开始。女人都要戴头巾。 所以,三教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大概唯一的区别就在于: a:真神喜欢我,指引我前进!(~自恋) b:不对,明明真神喜欢的是我,真神才不喜欢你,你这个异教徒!(~狂喜自恋) :异教徒都闭嘴!真神喜欢的其实是我才对。(~自恋貌) 三大教下面还各有一堆派别和权力机关、教团、职务,每个派别的同类东西居然还都起了不同的名字。 奇怪的是,一百多年前,占据了黎凡特沿海的白教灭国时,遗民造成了核扩散,核弹夷平了波斯湾南岸的绿教大本营,那时候他们还都在亚洲。搞不清为什么现在都在欧洲南部混。 更无法理解的是,都是宗教国家好好相处不行吗?为什么要继续互杠? 就像宗教国家也无法理解共产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联合起来,征服星辰大海”的理想一样。就让我们互相不理解吧。 老师们对兰泽的考试成绩十分满意。大概是因为全做对了吧。 同学们则继续膜拜他。“不愧是来自东方啊——人类怎么可以聪明到这个程度!”继长相超级帅之后,兰泽又成为了智慧深不可测的样本。兰泽心知:如果这也算聪明,那是你们没见过李仙女和卫妖精那样的变态。 其实他比较得意的是运动。 可是,在运动场上,他能痛快地玩到一起的,是一拨黑大个儿。 那帮家伙高四了。马上要升大学,牛逼哄哄的。不在乎学校里小孩子的眼光。 不管刮风下雨下雪,那帮黑壮的小子们,经常在草地上踢球。兰泽一看到他们玩就兴奋了。何况可以混到一起踢着玩呢。那实在是开心得不行。 每次他从球场和黑哥哥们一起撒完疯回来,浅色同学们和奥家兄弟就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黑大个里面,也有学霸。有个家伙踢起球来相当的自信,自称叫阿勇,最爱瞎指挥。那家伙非常想去大陆东部留学,还没想好申请哪所大学,所以没事就问兰泽国内的大学情况。兰泽当然也不知道。好在他有手环连线国内,想知道什么可以现场查询。 期末考试之后,寒假很快到了。 寒假是个新鲜玩意。在国内学校的时候,放假从来没有超过7天的。即使放假,也仅仅是不上课而已。大部分人仍在学校。低年级有老师,高年级有学生会,组织集体活动。 本地高中的寒假是个小长假,足有大半个月。从圣诞节前的周末开始,放到新年结束以后的第二周。作为一大段离开校园,给人自由的时间,一时之间真是让兰泽不知做什么才好。 短短的假期里,兰泽的语言突飞猛进。不仅是因为交到了高四的学霸朋友,更是因为,他交女朋友了。 成为兰泽女朋友的,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女孩。 亚麻色头发,粉白色的皮肤,加上鼻子两侧标准配置的雀斑,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 个性并不积极主动,也不爱说话。 非要说外表有什么特点的话,大概就是精致的单麻花辫。毫无存在感的麻花辫和她的人一样,躲藏在头的后面,悄咪咪地紧贴着脖子。 除此之外,她身上没味儿。 冬天的体育课在室内馆进行,大家都穿得轻薄。运动出汗之后洗澡换衣就是。 到了下课时分,在通往更衣室的路上,兰泽身边只要有人经过,用鼻子都能闻到人来人往。 除了这个丫头。 能听见她的脚步,但闻不到人味。 如果硬说有什么味的话,大概就像青草,像雨天的空气,像透明的泉水。 放寒假之前的最后一周,体育课下课之后,兰泽犹犹豫豫地拖在最后,往更衣室走。 忽然听到身边有人经过。兰泽一回头,于是看到她了。 他们不在同一年级。能同一个时间在体育馆里上课,课后还偏偏都慢腾腾地拖在最后面,碰见纯属巧合。 兰泽惊讶了一下,然后扯个大大的笑脸,直接用普通话打招呼:“你好。” “啊啊……哎,哦,你好……”那丫头说话口音拐得很严重。 “你能教我说话吗?”对这种不主动的女孩子,如果不想把人家吓坏,还是套路一下吧。 “沃?哇?”两个都是第二声。“什马?……我?”还是第二声。 “可以教我吗?我才来,和别人都不熟。”厚着脸皮和黑哥哥们混在一起踢球的,不是他是谁呀?“课本我完全都看不懂。”这倒有一大半是实话。 “啊啊啊哦哦?”女孩子后退了一步,肩撞到了走廊墙上,“唔……” 好像撞疼了? 兰泽靠过去,“are u k?” 奥妈妈对他表示关切是这么问来着。 他还贱贱地顺手把胳膊撑墙上,省得她想不开忽然跑掉。 “@##x%#@●☆%‰@x&%$@#%^~” 兰泽蒙了,一个字都听不懂。确切地说,所有的语音都糊成了一片。不知道她到底哼哼出了啥鸟语。 “听不懂。”兰泽老实地说。 “▲▲☆§◎■〓☆★◎◆◆▲▲※〓■△▲&※〓△☆◇◎○◇&◆□△■△¤?” “听不懂。”套路不对啊。 “为什么,你教说话?”女孩可怜兮兮磕磕巴巴地说。 前言不搭后语。 “你,受伤。我帮不上忙。”兰泽慢慢地说。 “谢谢……” “啥?” “谢谢……” 兰泽把胳膊收了回来。看样子这丫头不会跑掉了。 “你叫什么?”他试着问。 “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麻花辫女孩开始背诗。 虽然沟通交流乱七八糟,然而兰泽觉得气氛十分友好和融洽。 俩人到达终点的学生更衣室,必须按性别分开的时候,已经连吭叽带比划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第五十一章 火焰与河流|清新 后来的联系,顺畅得出人意料。 女孩子由于个性太退缩的关系,普通话的听和说,她都不咋地;但是书面语完全没半点问题。 女孩子太土气,没有普通话名字;名字叫啥,兰泽始终没记住。 于是兰泽管她叫丫丫。大概相当于西洋普通话petty之类的不正经小名吧。 这小名和她很搭。因为她家是养牛的。学校里的时髦女生始终瞧不起她。不爱说话,爱学习的书呆子,土气的麻花辫,放牛的丫头,这些因素居然都可以成为她们歧视嘲笑的借口。 俩人熟了之后,丫丫一样样数给兰泽听的时候,他觉得丫丫其实挺在意这些事情的。毕竟她是:真·村姑。 还有些丑女(没一个长得顺眼的,不是丑女是啥?)骂丫丫带牛屎味。那些人就太可怜了。毕竟,健全的嗅觉她们没有。 养牛是不错的生意。政府给农户高额补贴,这样就把肉和奶的价格控制在普通人负担得起的水平。很多国家都这么干,兰泽以前学到过:农产品出售靠市场,农业收入靠政府调节,这样农业才养得起从业者,并且支撑得起研发。 所以丫丫家里相当阔气。大牛棚、小牛棚用的空调系统,比奥爸爸奥妈妈的家用系统效果好多了。气味清新,而且可以自动收集牛屁里的甲烷,这套系统相当环保了。 吃草的动物,从兔子到大象,都相当爱放屁。人类不替它们管着点碳排放,非把地球加热到燃点不可。 寒假一开始,离过节还有几天,兰泽天天去丫丫家混日子。 去她家大房子碰见长辈怪尴尬的,所以俩人就在大牛棚混。 大牛棚附带的草料库挺清净的。里面堆了半屋子码成垛子的干草,还有一袋袋堆在一起的燕麦、玉米、大豆、胡萝卜。 在装玉米大豆的麻袋堆上面,铺个毯子睡午觉什么的,也挺舒服。 缺点是冷了点。 但是俩人身上都有火烧着,还怕冷吗? 兰泽是天生不怕冷。就算在雪地里睡觉,充其量淌两天清鼻涕就没事了。至于丫丫,浑身哆嗦她也坚持和兰泽窝在一起。后来回家把棉被拖出来了。裹着被子也要一起躲在草料库里。 在互相胡说八道、驴唇不对马嘴之间,俩人的语言水平都有巨大的进步。丫丫本来就会普通话,突然之间,仿佛打通了经脉,口语也变得流畅起来。 至于兰泽嘛,吃饭饭,喝水水之类的日常用话,他已经达到了巅峰。所以他正在进行一些新的挑战,比如,推广成语什么的。 为了对抗寒冷,他教会丫丫一个成语。这个成语的西洋普通话版本是这么说的:the fire f desire lit yur bdy;普通话版:欲火焚身。 这种不正经的成语对于丫丫来说,是“诗一样的语言”。兰泽的胡言乱语在她听来十分高大上,所以兰泽趁热又推广了一个:pen an ran seretly =开“橙”不公。 总而言之,套路妹子时用的学语言“目的”似乎达到了一些。 丫丫是个极度认真的人。看上去是个书呆子,实际上真是个书呆子。 她很认真地给兰泽分析每个字的性、数、格怎么变化。 相对应的,兰泽告诉她同样的功能,普通话里用虚词也办到了:的、地、得,着,了。 丫丫妹子很纠结普通话里没有未来的变格表示,所以她有时候想说话张开嘴却说不出来。 兰泽直接告诉她,“我们的文化”里不存在什么未来,未来是现在的一部分。 “真的?”丫丫谨慎地问。 “这是真的。我们国家一旦计划要做什么事情,从来是马上纳入安排的。哪怕现在能做的准备只有一点点,也不会留到以后。”是不是真的,反正兰泽也不知道,瞎掰两句省得丫丫纠结。 转眼到了圣诞前夕的那天,丫丫过节的兴奋情绪提醒了兰泽。于是他窝在丫丫家的仓库里,给住家的每一个人准备了礼物。圣诞节的全称应该是: 白胡子红袍子老公公乘坐畜力反重力飞行器给全世界小朋友发礼物所以人民群众也有样学样互相送礼物的节日。 他跟小二哥玩了一年绳子不是白玩的。 丫丫家缝豆子口袋的细麻绳多得是。兰泽编了几个很大的绳结,用丫丫的颜料染了色。 绳结的样式嘛,用手环连线国内,随便一搜就有好多。这东西属于传统手工艺范畴,会的人不多。兰泽照着图案开动头脑瞎编。 给奥爸爸奥妈妈编了一对疑似吉祥结,染成了红色;奥哥哥奥弟弟是两条鱼,一条黄色一条蓝色,貌似哥哥喜欢蓝色,弟弟喜欢黄色——鱼眼睛当然是用牛吃的豆子冒充啦,彩笔点一下就好;给小妹妹准备的本来是个心形,被丫丫要走了。 所以兰泽管丫丫又要了点扎头发用的彩色松紧绳。重新给小妹妹编了个软手镯。丫丫还想抢走,兰泽只好又给她也编了个软手镯。 玩绳子也挺累人的。照着成品图扭绳头,考验的都是空间想象力。 也没有合适的线当穗子,就这么凑活着当礼物凑活过节吧。 这一整天没干成什么正经事。不正经的事更加没时间干。 唯一可以作为安慰的就是,奥爸爸下午就放假在家,和奥妈妈俩人准备了超级大餐。山珍海味开会,布丁馅饼排队,奥爸爸还炒了几个家常的中餐素菜。这个过节的正餐里荤素点心都有,吃起来很热闹也很愉快了。 从圣诞前夕开始,一直到过完新年,全国都在放假。 丫丫家里反而比平时忙。因为工人放假过节去了,而牛还得照常生活,当地人类也要照常吃饭喝奶。所以家里人在假期都有任务。 丫丫负责给牛上料。俩弟弟大的一个负责牛粪,小的一个负责牛奶。系统虽然是自动的,得有人看着系统干活不是嘛。丫丫妈一个家庭妇女,做全部的家务,顺便总控监察各处。送货分发的任务,就是爸爸一个人的了。 丫丫家还有个很小的小妹妹,只有半人高。负责到处乱跑,跟牛类撩骚添乱。 第五十二章 火焰与河流|云畔 大节当天,兰泽上午出门跑步,然后溜到她家大牛棚里。发现丫丫自己的活,干得倒是挺顺畅的。就是俩弟弟的活一直没忙完。她陪着,顺便帮忙。因为小妹妹穿得不多,还老想往空调暖不到的库房角落里跑,丫丫就让兰泽把她妹妹护送到大房子去。他们姐弟忙完大牛棚,还有个小牛棚等着干活,事情不知还有多少。 兰泽就把小妹妹抱起来。 因为他长得“帅”,小妹妹挺配合。 从牛棚到大房子有地下通道,小孩子不喜欢封闭空间,兰泽就抱着小女孩从外面院子走。 外面天气很冷,天空晦暗不明,冷风呼啸,到处是残雪。 兰泽怕当地人多想,没敢把小妹妹直接搂在怀里保暖。他在大牛棚出门前,把自己外套脱了,在小孩子身上裹紧,才又抱起来。 丫丫家里当家庭主妇的妈从厨房里看见他们,吓了一跳,赶忙打开了厨房通向院子的后门。 屋子里热气蒸人,丫丫妈穿的是短袖。 兰泽进来把小女孩放下了,赶快把裹的外套打开,免得捂出毛病来。 丫丫妈请他喝热茶驱寒,他无奈地谢绝了——屋里太热呆不住。 他想清闲一点,都办不到。立刻又逃回了大牛棚里。 趁着丫丫带着俩弟弟还在干活,他在草料库里找了面墙,放投影看数学书做题消遣。 不知道啥时候睡着了,醒来已经是午后,身上裹着被子。看来丫丫发现他睡着了。 错过午饭实在是一大损失。 兰泽起身活动了一下,考虑要不要回奥家找点剩饭吃,或者还是继续在养牛人家里混着。 不管怎么决定都得先呼叫一下丫丫。于是他就呼叫了。 不到一秒,立刻有应答。 “你不要动!我马上来!”丫丫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既然不走,兰泽又躺下了。换了个姿势,对着天花板放投影,数学书好像还蛮好玩的。 留学的日子还长,他可以一本本慢慢看过去。直到……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永远留在本地当然不可能,但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去。 兰泽戴手环的手放在身侧,手指头懒洋洋地前后滑动;开启翻页模式,把前后几段的页面同时打开;参照之下,内容一目了然。了然到有点无聊的程度。 他正想着要不要跳到下一部分,丫丫冲了进来。 兰泽立刻把投影关了,坐了起来。 丫丫抱着东西呢。 这傻妞就知道笑。 她找地方放下东西,打开外面包的干毛巾。里面是个大托盘,上面扣了个盆。 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兰泽先把被子给她披上了。 丫丫在他身边坐下,把盆打开了,托盘里露出一个透明的冷水壶,里面满满一壶的牛奶,直冒热气,壶嘴还插了根长吸管。旁边的盘子里是切好的碎肉块和青豆,闻着挺香。托盘上还有块面包,切面微焦,也热乎的。 餐具只有勺子和叉子,掌握在丫丫手里。 兰泽先喝了一大口牛奶,等着丫丫给他餐具。但是丫丫直接叉了碎肉,送到他嘴边,那还气啥呀。 吃了几口之后,丫丫忍不住问:“好吃吗?是我煎的。” “你怎么这么贴心呢?” 看样子傻丫头被她自己感动了。 过一会,丫丫又掰了面包。兰泽不想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丫丫把面包放进自己嘴里,重新掰了面包心。既然是最软的部分,兰泽就勉为其难尝了一口。 肉和青豆的味道不错,不咸不淡,有种清香。不过,丫丫老想让他吃面包。 “好了,够了。面包不吃了。” 吃饱喝足之后,人容易想入非非。 丫丫躲在被子里啃面包。兰泽觉得她十分可爱。 “给你起个新名字好不好?” “我有名字了。为什么要起名字。” “起个大名嘛。” “大名……又是什么?” 在解释了大名和小名的区别之后,兰泽成功地把起大名的需求推销给了她。 “所以……” “你像天上的云那么轻盈可爱。灿烂笑容就像天边金色的朝霞。” “所以……朝霞的话?” “你就叫云吧。这个字和你很搭。” “……” “而且我的名字……”兰泽强词夺理地解释了一下,泽是雨水,也是积雨云的雨水落在地上形成的池塘、湖泊、大海。因此! “你是云,我就是雨,所以我们云雨吧。” 在兰泽的角度看来,云+雨的提议相当的直截了当,蛮不讲理。但在丫丫即崭新的云姑娘看来,这个提议相当的含蓄,而且优美婉转,还富有深刻的含义。这大概就是传说的文化差异? 在用实际行动阐释了云+雨一词的文化含义之后,兰泽趁热讲起了这个词的来历——古代流传下来的故事。 曾经有个国家,叫做楚国;曾经有座山,叫做巫山。巫山矗立在江边,山上笼罩着一片云,一到了傍晚时分就下雨。楚王到地方上考察的时候,住在江边,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面,楚王遇见了巫山的积雨云化身的神女。 于是,兰泽和云丫头继续真人spy了楚王和神女。 在有了这个故事之后,故事中的很多因素就化身敏感词了。 比如云雨,一直没有摆脱敏感词的地位。再如阳台,本来是神女的定位坐标,曾经也是敏感词;但在一个神州文明暴发户的历史阶段,家家户户都有了阳台,所以这个词,幸运脱敏了。 听完了故事的云姑娘激动不能自已。 最后,兰泽愉快走人之前,还留下了古诗:”一千多年后,有人用这个故事写了诗——” 对,就是元稹的那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告诉他爱的人:我们彼此都是独一无二的。“ 之后的假期里,兰泽只在下午才去找云姑娘。上午有时看书,有时和奥家兄弟在家玩虚拟游戏,有时出门找黑哥哥踢球去。还跟奥家一起出了两天远门,走了趟亲戚。 云姑娘缠着他,要他解释那首诗。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似乎,这首古诗刺激到她了。 因为云姑娘问得太多太烦人的关系,兰泽特意又在手环上查了一下,吓了一跳。 诗人本人是个多情种子,风流故事一箩筐。诗倒是写给他原配夫人的,但那夫人短命。 所以,兰泽自此绝口不提那首诗的事儿。云丫头再问,就努力岔开话题呗。 在云丫自己的努力研究下,“哎哎哎,你的名字是开满花的池塘、湖泊。” “对呀,没错。” “太美了。” “对,没错。” 第五十三章 火焰与河流|春 自在的日子转瞬即逝。 学校再次开学以后,放学时俩人总刻意凑到一起回家。 有一天,走在路上,云丫认为,“最近总有人盯着我。” “有吗?” “还有人议论我长得好难看。”云丫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嗯。” 兰泽也发现了围着她的不友好身影,都是学校里的女生。 “我确实很难看,对吧。”云丫头快哭出来了。 “你比较好看。”兰泽实话实说,特别是和长得像航母编队的那位比。“你不觉得这是因为她们羡慕你吗?” “会是这样吗?”云丫头仍在怀疑自己。 兰泽懒得管别人怎么审美,他又不在本地长住。他只管自己看谁好看就行了。 “你是我来这之后,见到的所有女孩里最好看的一个。”兰泽告诉她。“别人没眼光,你要有眼光啊。你看看那些女孩脸上画得什么鬼。” 本地女孩,有不少年纪不大就开始化妆了。本来就不好看,化了妆更是反人类。 “那么……”云丫犹豫不决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来这之前,你见过最好看的是谁呢?” “我妈长得比较好看。”兰泽违心地说。 对于自己妈好不好看,他完全没概念。 “对呀!”云丫头抬头看看身边帅帅的小子,高兴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寒假之后的新学期,天气依然寒冷。 不过天气从来阻挡不了人类玩乐的热情,何况高中生的年纪是最爱玩的。 但他们玩的东西——兰泽并不想说很幼稚,只想说,人要开心,心态一定要好。 能想象正经课不上,老师带着这么大的一帮年轻人到操场上排队跳大绳吗? 不是小小孩,看上去已经全部像是成年人了吧? 跳绳活动,被老师起名叫“训练”,是为了“春季运动会”做准备。 一些爱现的黑小子于是在跳大绳中间秀起了花样。手触地,高抬腿,转身,翻跟头。得承认,蹦得挺好看的。他们一秀起来,浅肤色的小子们反而跳得规规矩矩束手束脚起来。 兰泽不懂这是什么心理。按理说,看到别人蹦得精彩,难道不应该是自己也想秀一把吗? 兰泽自己完全受到了感染。轮到他时,他忍不住在跳出去之前来了个空翻。 黑弟兄有人高声叫:“好!” 平时一起玩的浅色同学,尴尬地默然不语。 气氛沉闷下来,跳绳就更不好玩了。 除了春季运动会,春季还有戏剧展演。 课上的时候,班里同学在《俄狄浦斯王》和《哈姆雷特》之间争吵不休,不晓得他们争个什么劲。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先和其他班级沟通一下,免得撞车比较好嘛? 班里老师还特地征求了默声不响的深肤色同学的意见。这样一来,兰泽才发现,叫得起劲的都是浅肤色的男生和女生。深色同学压根从头到尾就没有提出过任何意见。 被点到名的深色女生看上去五官端正,编着整齐的辫子,像个学霸的样子。她起身慎重地说了一堆套话,两个选择都不得罪,直到老师满意点了头,她才鞠了一躬重新坐下。 深肤色的同学并没有从他们的文化传承方面提出什么不同的建议来,所以投票选择的候选只有那两部西洋古戏。 最后,群众的选票,选中了:《哈姆雷特》。 之后就是争论谁演什么角色。 除了老师指定了一个黑大个演王叔之外,剩下的角色,就连门房、大树和石头,他们都在不停的争论。 场面乱糟糟的。 有同学提议,让留学生来演王子。 兰泽听见急忙回绝了,表示台词太多,他记不住。 然后还有人添乱,说:“让我们用普通话来演吧!效果一定很酷炫。” 本来他们用什么语言演戏,兰泽都没意见。反正他都不感兴趣;但是他们说——“这样兰泽就可以参加了!” 他急忙表示,“不不不,你们演就好。我真不行。” “你不要过于谦虚了。”小戴同学(性别男)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是真不行,从来没演过戏。” “正好尝试一下嘛。” “最近有安排,说好了要去踢球……”如果不是在课堂上,兰泽一定夺门而逃。 跳绳和演戏,看上去搞得很热闹,其实时间还早。 运动会要在春假以后,戏剧展演也是一样。 至于春假,春天还没到来,哪来的春假? 直到积雪消融,背阴处的残冰也逐渐消失,空气中褪去了寒意,树梢才渐渐有了绿意。 春假还是迟迟不来。 兰泽用手环啃完两大本数学教材了。春假还是不来。 “什么时候放春假呢?”兰泽在家时念叨。 有了寒假做先例,春假应该也能好玩吧。 “你想放春假了?有什么安排了吗?”奥哥哥听见他的念叨。 “你怎么安排?”兰泽问他。 “大概……我和朋友去野营吧。”奥哥哥犹豫了一下,显然他也还在计划中。 “去的人多吗?” “不多,五六个吧。” 兰泽倒是想到了一件事。奥哥哥和云丫貌似是同年级的。 “你和那谁熟吗?” “谁呀?” “我女朋友。” “她和谁都不熟。” 不熟没关系,脸皮厚就行。“带我们一起吧。” “好啊。” 话说回来,兰泽还是想知道:“春假到底在什么时候?” “再下个礼拜就到了呀。每年都是在四月初放春假,正好在学期中间。你不会以为有寒假那么长吧?春假只有一个星期。” 班里的活动搞得那么热闹,兰泽还以为春假马上就到了。 可是迟迟等不到,又觉得春假仿佛很远。 兰泽和云丫俩人,各自跟家里都打过招呼,做好了准备,就在假期和奥哥哥他们一起出门。 队伍里一共只有七个人。算上云丫一共才俩女生。另外那个女生还是汉子风格的。说是队伍里某人的女朋友,但看起来倒像哥们。 他们搭车离开城市,沿大路进了森林,然后就开始步行去森林管理站。 这帮高中生说是来野营的,其实是打算住小木屋。 第五十四章 火焰与河流|野宿 森林里有供旅游者短期住宿的小木屋。就是设备太原始。需要自己劈材生火。用水是屋子外面的压水井打出来的地下水,倒是很清甜好喝。 小屋和小屋之间树木相隔,保持相对的独立。他们在林子外围步行找到管理站,特意租下了地图上最深入森林的一处小屋。 管理员开越野车带他们来到地方,指点了工具房和储藏室的位置,就又呼呼呼地开着车走了。 小屋偏处林中,但也不算人烟罕至。 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在乱石之间哗哗流淌。 来到这里,他们失算了两件事。 头两天,奥哥哥五个人,找到工具房里的兽夹子和弓箭之类,想试着打猎来着。 他们在林子里耗了很久,步行走了很远,也没看到一只像样点的野兽——除了一只看见他们就尥的花兔子之外,林子能看到的就只有各种小鸟了。 第二件失算的事情,就是附近那条小河了。 在小木屋里睡觉,整晚听见“哗哗哗……哗哗哗……” 白天只能听见一点,还挺有情调的。夜深人静时,小河就变得特别吵闹,就像有惊涛骇浪从石头上不断碾压过去。没完没了,撼动灵魂。 早上起来的时候,每个人精神都不好,除了没心没肺的兰泽。 发现林子里根本找不到猎物之后,他们学乖了。 小河挺近的。不打猎还可以钓鱼嘛。 小屋旁的工具房里储备的捕鱼器具,除了有鱼竿还有渔网。 小河看着不大,一帮人扑腾了大半天,收获的鱼却相当不少。 兰泽没和他们一起玩。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和云丫俩一起逍遥自在。 头两天,他和云丫一直在研究劈柴和生火。 经过了用土炉灶烧木材做饭这件有挑战性的实践之后,兰泽发现,所有人里,饭做得最好的,要数云丫了。 用炉膛烤面包这种有挑战性的事情,她居然也能和面、发面到烤面团每个步骤毫无困难地完成。真乃天赋异禀。 于是她就当仁不让地担当了大家的厨师。 兰泽嘛,给她打下手。压水、砍柴、劈柴和生火,干点出体力的杂活。 可惜面包这种东西怎么烤都不好吃。所以兰泽还是挺期待出去的那帮人带猎物回来。 没有猎物,大家就只能吃小屋里的存粮。 小木屋不通电没冰箱,唯一的电器就是用来呼叫管理站的监控器了。监控器连着的天线和太阳能瓦,都架在屋顶上,看上去也很原始。 小屋里的储备食物,除了面粉、面条之类容易保存的原料,都是真空软包装的方便食品。放进开水锅里煮热了就能吃。没有开水有冷水,也可以用化学加热包焐热乎。荤素都有,营养倒是不错,就是不大好吃。 捕到鱼后,七个人当然吃鱼了。虽说野外的生物,十有八九可能有寄生虫,但为了吃,忘了这么恶心的事吧。 他们在小屋里生了火。在炉灶的下面烤抹了盐的鱼。炉灶上面的大锅里,用软包装的杂菜煮鱼汤。 小河里捕上来的鱼不止一种。河水清澈,几百年没有污染。每一种鱼都很好吃,口味略有不同。不同口味给大家带来了愉快的享受,同时造成一个后果:大家都觉得没吃够。 于是,顺利成章地,大家一致决定,第二天五人组继续捕鱼。 第二天上午,捕鱼的人还没出发,小屋又来了一大帮人。 兰泽都蒙了。大部分伙伴和他一样蒙。 也不知道是谁召唤来的小伙伴,男男女女成群结队,一来就也要去钓鱼。 好吧。那就去钓鱼吧。 先来的几个人,先去附近别的小屋去借渔具。找到的是没人的小屋,他们就呼叫管理员,让管理员开放工具房的权限。 就这样凑了一堆渔具之后,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向河边走去。 下午有点下小雨。河边的一拨人收工,回屋,点火,烤鱼。 屋子里挤的人,实在是有点多。 兰泽就拉着云丫一起出来,找个清静的地方,俩人做点私人的事情。 打个比方说,玩成语接龙? 微雨漂浮在空气中,细微的小水粒,雨衣都挡不住,所以俩人也就不穿了。天气还有点凉,清新的水汽,闻着很惬意。 忽然云丫说:“那边冒烟了。” 兰泽抬头望去,屋子正在从里往外冒烟。“烧什么?搞那么大的烟?” “我去看看。”兰泽把云丫留在原地,自己跑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屋子的烟冒得很奇怪。 烟囱在冒烟。还有些烟不是从烟囱出来的,也不是从窗子出来的。 下雨天,窗子关着呢。而且窗子离冒烟的地方还远。烟是从木头墙缝里往外冒的。 兰泽推门没推开。拍了几下喊人开门,也没人开门。 拼成门的木头缝也在往外透烟。 看了一眼从往外钻的烟气,兰泽离开门。找到劈柴的斧子,回到门前。他吐了一口气,没敢直接劈门,怕门后有人。他拿斧子照门框使劲来了几下,把门框劈碎了,用手掰掉。然后对着门上的原木砍了几下,砍出缺口来,手抠了进去,接着拼命把门往外拉。 果然,门推不开,是因为门后有人。 还不止一个。 兰泽把木头门都拽变形了,总算把门拉开了。 靠着门的俩人慢慢地滑倒在了地上。脸色红扑扑的,都可好看了。 兰泽拖出了一个,继续拿斧子劈门。大门终于洞开。另一个人正倒在门口里面,兰泽把他也拖了出去。 云丫看见出了变故,跑了过来。 “急救会吗?”兰泽问她。 云丫摇摇头。 “那就先洒点水。” 屋子里放眼望去,烟气氤氲之下,倒了一地的人。 也不知道他们晕倒多久了。 打开门似乎带来了不好的变化。 一时看不出起火点在哪,但那火光猛然变大了,烟气就更加浓厚了。 兰泽能做的,只有屏住呼吸进去,一个个地拽人,先把人拽到空地上再说。 云丫拎着大水桶,忙着给每个人脸上洒水。 天气在若有若无地飘雨。她在洒水。屋外真是一个潮湿的世界。 第五十五章 火焰与河流|火 逐渐有人在空地上醒过来了。他恍惚地看着云丫和周围躺倒在地的伙伴们。 “我去帮忙吧。”他看见兰泽扛人出来,忽然翻身起来了。 “你不要去。里面还很危险。”兰泽把人丢到地上,“帮忙照顾外面的人吧。想办法把大家都叫醒。” 叫醒昏迷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等人自己清醒比较靠谱。 兰泽只是随便交给他一件看似重要的事情慢慢研究,免得他回到木屋里面添乱。 起火点就在炉灶旁。确切地说,根本就是炉灶本身。 炉灶前的地板,周围堆着一圈的备柴。炉灶背靠的隔墙,也已经在燃烧。 炉膛里的鱼已经糊了,发出焦臭味。 兰泽把离火源远的人陆续搬了出去。忽然发现火圈里也有人。 炉灶跟前烤鱼的女孩子,倒地位置刚好避开了火。兰泽扶起她时,还听见了一声呻吟。看样子她是所有倒地的人里面状况最好的。说不定她就是靠清醒的神智躲过了乱窜的火苗。女孩的脸色看着也没有别人那么红,正好是面若桃花。 兰泽把找到的人都拽出了木屋。又到几个房间门口草草扫了一眼。 今天来的一帮子人,他几乎都不认识。所以谁救出去了,谁还在屋子里,完全没办法知道。 整个木屋只有一个水桶。打鱼的哥们姐们,一直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带鱼回来——用岸边的枝条串腮拎着。 而且打水太慢了。兰泽根本没指望拿水救火。 但是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里面,这火也不得不救。 他压低身子,冲回着火的木屋里,拿斧子把炉灶前的地面乱劈一气,把燃烧的柴劈向炉灶的方向。总之,尽量把燃烧控制在那一带好了。 地面上有些火头,倒是被他劈碎了。但是柴堆散了之后,反而燃烧得更加猛烈。也不知道会不会烧穿屋顶,反正也管不了那么多。 兰泽终于踹开了窗子。 一开始不敢开窗,是怕进太多氧气;怕烧得太厉害,来不及救人。 炉灶位置是在两个大房间的中间,垒在中间的隔墙上。一道窄墙分隔开了内厅与外厅。这种古老的木屋式样,大概是猎人过冬用的,所以老式炉灶几乎就在木屋的正中间。外厅一面有明火用来烧饭,而里面的部分并没有开口,只用来导烟取暖。现在炉灶背靠的隔墙上,一片火帘能有四尺高,正在悠闲自在地舔舐着上面的房梁。 兰泽猫腰屏息,努力把所有燃烧的木头墙体劈碎,拼命的劈碎。不管是内墙还是外墙。 他劈开一片妖娆燃烧的墙体,看见树林的时候,突然之间,迎面来了一阵雨。 兰泽松了一口气。 这场人造的雨水救了他。 他可以不用像傻子一样不停的砍砍砍。就算他本来是个智障,也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傻。 他凑近墙体的缺口,但看不见外面究竟来了谁。 兰泽对着墙又劈了两下。随后撑着断木头直接从洞口跳出了室外。 空地上,有消防员守着泵机,长管道一直延伸到小河的方向。 冲着他喷水的消防员,是个黑脸大胡子,一看就是敦厚人。 小屋上空有飞机在盘旋。看来是有人报过警召唤来的。 一地的年轻人已经醒了大半。有人拿着水桶还在不停朝昏迷的人洒水。云丫丫紧张地盯着木屋门的方向。 忽然她看见了露天里的兰泽,一张脸转忧为喜,急忙跑了过来。 “你是个英雄。”云丫丫抱住了她的英雄。 “对,你说得太对了。”兰泽下意识的说。 吃货的本能促使他瞄准云丫丫的脸亲了上去。结束长吻才意识到,现场人有点多。 “味道不错。”兰泽厚着脸皮评价。 云丫的脸被他的脸染成了花的。 又来了一架飞机,送来了医生。 迟迟不醒的昏迷者,被吊上飞机送走了。留下的医护人员,挨个检查地上的人。 兰泽趁机拿到了水桶。他脱了上衣,拿水冲了自己的头脸。然后再用衣服上干净的部分,把自己擦干。 好多人在瑟瑟发抖。 天气还有寒意。他们被拖出温暖的木屋,又被淋了水,湿漉漉的不冷才怪。 管理站的人姗姗来迟。他们来的车多。正好把遭了灾的学生和医护人员都载上,带离了灾难现场。 兰泽在车上被护士逮着做了身体检查。护士用的是便携设备,检查简单而不失严谨。除了头发被燎焦了一层,身上其他地方连个擦伤都没有。回去剪个头发的事儿。 其他人的情况,并不都是乐观的。 特别是被飞机送医院抢救的那些人,还没有脱离危险。他们即使能醒过来,也可能有后遗症。痴呆、瘫痪都有可能。 一氧化碳能杀人。只能说暂时还没出人命。 事情对于兰泽本人来说,是皆大欢喜的。 一个礼拜之后的周末,学校春假早已结束。 市政厅开大会,市长大人给他发了个奖章。 市里的头头脑脑,还有消防长官、高中校长等人,以及一些勤劳守法的模范市民,诸如云姑娘双亲这样的,一起为兰泽鼓掌。 奖章不仅是个象征,还可以当做荣誉市民的身份卡,刷各种本地服务。比方说,用来买云姑娘家的牛奶,凭本地身份卡可以打三折。 但这荣誉身份的本地服务,英雄享受不了几天。 他的手环收到了通知:学期结束回国。 在收到回国通知之后,兰泽心情为之一松,看啥都不一样了。 春季的戏剧展演中,高中四个年级,排演了三台《哈姆雷特》,剩下的一台是《俄狄浦斯王》,本班也差点撞车。 兰泽依次看下来,只觉得他们的表演全都拙朴可爱。大家的表演各有特色,全都好得很。他再没有心思吐槽啦。 至于期待已久的运动会,其实和过家家差不多,随便动动就好。怎么开心怎么玩就对了。兰泽盼着回国玩虚拟对战游戏,对跑跑跳跳的简单项目,已经全不在意了。 其实成为英雄之后,最大的好处是,云丫对他可谓是千依百顺,让干啥都成。 第五十六章 火焰与河流|魔死 兰泽静静地坐在河边,河水哗哗地流过。 小河边都是石头,流水湍急。 兰泽正想着,河边怎么没有草呢?石头中出现了一支蒲苇,结出的蒲棒毛茸茸的很可爱。 他正想着,河水怎么没把植物冲倒呢?整棵蒲苇连蒲棒就被河水卷走了。 天气还冷,河水清冽。还没到下水玩的季节呢。这样想着,河水中间出现了男孩和女孩。 男孩子七八岁。脸蛋红红的,像一氧化碳中毒的人一样。眼睛明亮好看。穿着汗背心和七分裤。 女孩子大概有十一二岁了。梳着双丫髻。塌鼻子细眼睛,长得真是丑啊。身后还背着一个巨大的包。紧张地牵着小男孩的手。 确切地说,是小男孩拉着女孩的手,一副他在照顾人的样子。 兰泽看着他们,忽然他们也看向了兰泽。 小男孩露出了灿烂的笑脸,“我是哥哥!” 声音像玻璃杯一样清脆。“一起来吧!” “啥?” “我是哥哥!我们过河去!” 小男孩上前拉住了兰泽的手。小手湿湿的,凉凉的。他可真小,只到大人腰间。可是兰泽瞬间仿佛比他还小。 男孩的脸凑近了他的眼前:“我是哥哥!” 于是兰泽想起来了。他好像有过一个小哥哥,有过一个小姐姐,都是他家老爷子的子女,都在年幼时夭折了。和他妈白老师不一样,老爷子子息不旺。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老爷子唯一还活着的孩子。 小姐姐传说是个力气很大的孩子。他看向哥哥另一手牵着的小姐姐。小姐姐单手扶着身后的大包,并不看他,忧心忡忡地望着水流。 他们现在站在河水里。和兰泽想的不一样,河底平坦没有石头,是一片雪白的沙地。 他们在沙地上走过。 兰泽正担心河底有大石头,前面真的出现了奇形怪状的巨石。小哥哥“咯咯”笑着拉着他们跳上了巨石。小哥哥轻功不错。不过这是在水中,有水的浮力。 “小弟弟!”小哥哥回头来对他说,“带你过河去!” 对嘛,看着最大的兰泽才是最小的,看上去最小的男孩才是大哥哥。 对岸不知有多远。 兰泽想起在岸边看到的湍急水流。 小河不宽,水流冲击着两岸的乱石。 也许那是水面,而这是水下。所以这里安静得和鱼缸一样,宽阔到看不到对岸。 水流突然变得激烈起来。他们在水中漂流了起来。 小哥哥抓着他和小姐姐,小姐姐死命抓着大包。 白色的浪涛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完全无法看清自己飘到了哪里。小哥哥的手紧握着他的手,从小手传递过来温暖和力量。 兰泽挣扎了一下,仿佛要从梦中的水流里醒来。可是没有。 转瞬之间,他们已经到了一片浅滩。天边垂挂着一片红光。 小哥哥拉着小姐姐和他,绕过浅滩上的岩石,踩着圆圆的卵石往岸上走。 卵石滑溜溜的,小哥哥踩得笑出声来,兰泽也踩得很高兴,只有小姐姐还一脸的严肃。 当兰泽意识到:这些圆石头不是应该硌脚吗?他们已经踩在了草地上。 “看!”小哥哥拉着他们转过了身。 兰泽望向了河流的对岸,看到了燃烧的木屋。 火焰冲天。 木屋前的空地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燃烧,发出阵阵怒吼之声。 “那是我。”兰泽认出了狰狞的人脸。 “才不是你嘞!”小哥哥说。 “不是你。”惜字如金的小姐姐也开口了。 那个人扭头发现了他们,对着河这边张牙舞爪。 但是河流挡住了他。 他在自焚。 但是水流是火的克星,令他退缩。 燃烧的兰泽一步步退回房子前面,伴着阵阵狂笑,身上的火猛涨了起来。 这是什么怪物? “这是魔王。”兰泽说。 他们看着魔王变成巨大的人形火炬,和木屋一起燃烧。 “轰隆!”木屋的粱塌了下来。 魔王仰天咆哮。 屋子渐渐烧成了黑色的碳,黑色的残余部分渐渐消失。一阵风起,漫天黑灰飘扬。 魔王随着燃烧,也逐渐萎缩变小。一阵风绕过魔王的残骸,忽然之间,他随风而碎,消失得连灰都不见。 火焰燃尽熄灭。空地上只剩下木屋的残骸冒着青烟。 “我们去那边了。”不知什么时候,小哥哥松开了兰泽的手。 小哥哥对他摆了摆手,和小姐姐向草地深处走去。 “去哪?你们去哪?”兰泽惊慌地问。 “到你不能去的地方去啊。”小哥哥理所当然地说。 他们走得很快,兰泽追了过去。 远处升起了一座彩虹。兰泽相信哥哥姐姐一定是要乘彩虹离开。 可是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 草地上开满了花,各种颜色的都有,和天上的彩虹一样。他们的身影被草地深处越长越高的花朵挡住,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兰泽拼命奔跑,直到发现自己独自站在繁花盛开的草地中间。 回头望去,河流不知在哪里,对岸的木屋遗迹早已看不见。 恍惚间,他醒了过来。 他依然静静地坐在河边,看着河水敲打着石头。 不远处的木屋,传来阵阵欢笑。 他在思考伦理哲学的大问题。 比如,“天地之间人为贵。” 为什么?人有何可贵? 人,难道不是泛滥得到处都是吗? 人对宇宙有何用处?一心想着扩张与占有,拿下一颗星星,又要一颗。就像霉菌感染一样,在宇宙中扩展生存空间,有何意义? 人活着,只对人类自己有意义。所以万物之中,最宝贵的就是大活人了。 还有那些逝去的人,就像小哥哥和小姐姐。他们都死得很荒唐。身为小孩子,却不自量力想去帮助别人。老天都不能容许这样的小孩子长大成人。他们太好了,不适合这个自私的世界。不够自私,人类本能不合格。 但是,为什么不听从本能呢? “如果本能让我与人友好相处,为别人做这做那,为什么,不顺应本能呢?”魔王自问。 不对,魔王已经死了,连灰烬都没有留下。问出这个问题的,是被小哥哥带去对岸的兰泽。 决定人类行为逻辑的,不是别的,是本能。 就像遇到危险,有人会立刻惊惶逃跑一样;兰泽看见倒了一屋子的人,想都没想就状似镇定地冲上前去。 每一种选择都很荒诞,但事实就是本能在作祟。 我自己的本能,我高兴。 小哥哥小姐姐,都已经被这种白痴的本能害死了。 父亲遗传下来的,从不正常的突变到不要命的本能,没有一件是好东西。 但是如果本能让我为人类做贡献,我乐意。我特么乐意啊。我听我自己的本能,就是高兴。 第五十七章 火焰与河流|灰龙 那么,兰泽问自己:“如果这群人是智障,既不友好又缺乏理性,你还愿意为他们而死吗?” “当然。”兰泽轻快地回答,“我自己也从来就是那样的人啊。” 训导老师被小魔王磨得没脾气的时候,可从来没想把这小孩人道毁灭,充其量担心他这辈子要在工读学校里过了。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兰泽对自己悄悄地说,“我一直是个智障。只是现在假装成一个正常人。” “我曾经是那样的人。” “我不可能和别人一样。” “我在这世界上没有同伴。”兰泽大魔王(已故)表示很高兴。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并校大旅行。 想起了他碰见过一个奇怪的大叔。大叔自称是和尚。和尚讲过一个故事——为什么他要修行,成为一个不同的人。 那时候和尚还是个年轻医生,在北美洲南部的沼泽地带治病救人。 这一带处在几个毒贩子势力交错的边缘,当地政府鞭长莫及,遍地都是贫民窟。 医生们带着满腔热忱来到这里,给小孩子接种疫苗,给当地净化水源,给成年人治疗传染病和寄生虫病。同时,也努力教导当地人改善环境,以避免传染源再生。 那时候,和尚觉得自己做的是有意义的事情。 事实证明他们的努力没啥用。 毒贩子成群结队来的时候,当地和过节一样。小孩子跑到导弹车上东摸摸、西看看。车上的壮年武装分子还给他们发糖吃。很有点民匪一家的意思。 领队正和大家分析,毒贩子来了也不影响治病救人,一切工作照常就好。当地的居民一拥而上,把他们全绑了起来。得,工作没法照常了。 在东胜神州本国政府的营救到达之前,他们的定位手环全被撸了。领队打算找毒贩子的领袖据理力争,直接被小兵一枪给毙了。 然后他们就被关押了起来。 他们依然是医生。只不过毒贩子要求他们只医治指定的病人。断然拒绝有可能立刻毙命。所以,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先“考虑考虑”拖延时间。 兰泽很在意这个故事,因为和尚说到一个灰头发的军人。那人看身材很年轻,看脑袋颜色是老头。没人看得出来到底他多大岁数。 一头灰发的特征太明显了,和尚想忘掉都难。 他就在前来营救他们的人里面。叫做灰龙。究竟是外号还是代号,和尚也没说。 兰泽没法分辨,灰龙的事情是和尚大叔当年对他说过的,还是他自己做着梦现编的。因为,在他梦中看到的烽烟血火里,龙大爷顶着他家老爷子的脸。 疑似老爷子的那条龙,并没在一开始就出现。 在他梦里的营救行动中,第一波军事人员的行动其实已经成功了。 军人把医生们从毒贩子手里顺畅地掏了出来。带着他们离开的路上,军人们分散撤退。他们这一路,有很大一部分军用外骨骼的钒电池在突围时给打坏了。那些电池耗电特别快,上路了才陆续发现。 没有电池的军用外骨骼,和铁坨子没什么两样。然而气候潮湿又缺乏工具,没办法维修。于是他们把控制器击毁,报废的外骨骼丢弃在了路上。仅存两台能工作的外骨骼由轻伤员穿着,担任警戒,维持战斗力。 其他军人除了带着自己的武器装备,还要轮流背着伤员。 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们这一路人,又被包围了。可能是丢弃的外骨骼被发现了,也可能有人身上的定位信号比较顽强,穿透了屏蔽。但就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面对敌方武装人员的重武器,他们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最后的电池耗尽。最后的外骨骼机甲损坏。山穷水尽,坐以待毙。 和尚大叔的故事演出到这里,忽然灰龙来了。 灰龙开着旋翼运输机,全副武装从天上跳了下来。那种飞机的翅膀可以变形成螺旋桨,飞行方式可以在喷气式超音速和直升机式的垂直起降之间切换。 从飞机上往下跳,还能更夸张不?飞机的高度,没有一百米也有好几层楼高了吧? 灰龙单枪匹马,直接跳在敌方全地形装甲车的车顶上。左手托着机载航炮,右手举着激光枪,浑身都是主角光环。在对方人堆里大发神威,杀得对手是鬼哭狼嚎。同时天上的旋翼运输机,正以临界音速模式低空乱窜,发出巨大的音爆噪声。飞行轨迹毫无规律,地面上打不着它,它还时不时来个俯冲,撒两串航炮轰他丫的,然后就立马拉升。 灰龙和他们这些人会合的时候,敌方的装备和人,已经被他一个人外加一架运输机给收拾得差不多了。见了面,灰龙把运输机移交给他们这一队军人的小队长,大家才知道运输机是处在无人状态。难怪飞机窜得和个没头苍蝇似的。有人在里头的话,早被过载力甩零碎了吧! 队长召唤飞机降低了高度,利用机载设备让大家陆续登机。这个时候,灰龙一个人,追着残敌,继续赶尽杀绝去了。 峰回路转,灰龙现身,救苦救难,艺高胆大,一个打几十上百个——和尚的评书演绎得很精彩。 但在梦里,灰龙顶着兰泽他爸兰老爷子的脸。无论怎么看,兰泽都觉得不真实。 这匹龙本来在另一组正面刚毒贩的人员里。那边行动完成以后,他自作主张飞过来救援的。他之所以自己一个人来,他移交飞机的时候,对大家交代了一声,就是为了承担乱跑的全部责任。 这样二缺的行为艺术,也让兰泽在半梦、半醒、半回忆、半演绎间,不断怀疑。和尚大叔说的灰龙,大概就是他知道的那个灰头发老头吧?很有可能就是他爸呀?应该没别人了吧?缺心眼很流行吗? 于是,医生们就和营救他们的军人一起,坐着灰龙开过来的旋翼运输机,回到了海边的营地。并在不久之后,离开了这片混乱的地区。 和尚大叔说到这里的时候,感慨道:“从那时起,我一直在想,什么才是真正的善行。如果看到外表的穷苦就跑去拯救别人,也许只是在助长邪恶。因为,所有诸相皆是虚妄。他们受苦有他们本身的原因。你说,对着图画上的花草浇水,图画能够结出种子吗?” 第五十八章 火焰与河流|梦醒 “怎么可能!”这个问题,连笨蛋兰泽都能回答出来。 “一个人,砍掉自己的脚,喂给老虎。老虎没吃饱,他又砍了小腿喂老虎。老虎还是没吃饱。他后来砍了自己的大腿喂老虎,砍了左边胳膊喂老虎。老虎吃饱了很高兴。它是不是以后也不会饿了?“ “怎么可能。” “在一个颠倒的世界里,真正的菩萨行,大概是像灰龙那样吧?” “啊?”当年的兰泽,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兰泽想起了这句。 菩萨行,大概是像灰头发的他家老头那样乱七八糟。 “觉悟者不看世界的表相。他们每做一件事,都是为了世上所有的生命。我努力修行摆脱自己的局限,让我这一个平凡的人,不论活着还是死了,能看一眼真实的世界。” 梦里的世界愈加混乱。所有的画面与话语,开始变得混淆不清。 这梦做得好累,好像有谁在不停叨逼叨逼叨。 早上兰泽睁开眼后,揉了揉眉头。 他最近成功混进了云姑娘的闺房。她的床不错,垫得软软的,带着沐浴露的香味。但没想到偶尔睡一次,醒来时这么累。梦境也非常的非理性,乱七八糟,颠三倒四,毫无回味的必要。也许他在木屋里救火的时候,在烟雾缭绕的环境下待得太久,脑子也被一氧化碳熏坏了吧。 从火场救人以后,云丫每次看到她,都要念叨:“我要给你生孩子。” “急什么。”兰泽对云丫头念叨的事,根本毫无概念。 “那好,”云丫头改口,“高中毕业以后,我要给你生孩子。” “你加油。”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兰泽根本没告诉她,自己要回去的事情。 大概,她听到会哭吧。 学校老师和住家当然也收到通知了。可这种事情,谁无聊去告诉云姑娘呢? 躺在云丫头的闺床上,他开始玩手环。身边云姑娘抱着枕头流了满脸的口水。 很久没有卫妖精的消息,也有阵子没看到他晒美女图了。 兰泽发了三个字:干嘛呢? 谁知道妖精立刻回复了。 :忙。整理资料。 这个点,他那边时间在半夜了吧? 兰泽问:你的大美女们呢? 妖精:啥美女?我在整理东亚共和运动史,累。以后再说。 :怎么了?要考试? :帮别人整理。 :不像是一般人呀? :对,老子女朋友。太平天国后裔。 妖精貌似很得意。 :有什么要帮忙的? :不用。慢慢整理挺好的。 妖精就此沉寂。 很久之后,兰泽才听妖精说到后续发展。 妖精的妈,时不时地从国内飞去南美视察一番,时区的阻隔也无法阻止他妈对儿子成长的掺和。 对于妖精的当地女友,他妈表态就五个字:外国人不行。 那时候,兰泽早已回到国内。 那天的梦之后,兰泽多了个毛病。 在哪都像在河边一样,仿佛有道水流静静地从心上漫流而过。 水势太大,淹没了凌云壮志,也淹没了郁郁不平。 人还活着,有口饭吃,就没法在意命运的不公。努力,自然要拼尽全力;收获嘛,不要颗粒无收行不行? 大概这就是报应。人家姑娘说好了给你生孩子,结果这颗人渣一声不响就走了。 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一切联系都不再回应。 xxx 从迷蒙的过去,拔身出来,再回到27丁丑年。 兰泽在妖精的大豪宅里,到了第二天上午才离开。 妖精太忙了,哪有多少时间在家做饭? 早上妖精煎了一大锅生煎包子。配现点的嫩豆腐脑。妖精就是个天才,世界上的事没有什么他不会的。很可能像女人一样生孩子他暂时做不到,但也保不齐哪天心血来潮生几个孩子玩。 但是,大概因为失眠缺觉,妖精从一大早精神状态就不大正常。从开始煎小包子,就开始同步念叨:诸如,兰泽来妖精家这一趟,吃光了他的存粮,睡了他的卧室的床;就这样,妖精还打算过阵子掏一大笔钱给他,这是要闹哪样? “你给我闭嘴!”兰泽生气了,“再絮叨我不吃了,马上就走!” “哎呦呦呦……”哎呦了几声,妖精没下文了。也算是闭嘴了。 饭后,妖精掏出了——新做的棒棒糖。糖是放在大玻璃罐子里的,上面都裹着糯米纸。 大部分是梅子味的。看着黑乎乎。不太甜,微微酸。是熬了乌梅做的。生津止渴,含着很舒服。 还有一些牛奶的。看着白擦擦。味有点淡,不如梅子的爽口。不过含久了回味也不错。 “昨天我忘拿出来了。想吃吧?”妖精笑得特别诚恳,一点也不欠揍。 兰泽已经开盖,含了梅子棒棒糖进嘴。 “想吃带走啊。连罐子都是你的了。”妖精建议。 “我家孩子出生了,一定管你要糖吃。”兰泽松开了嘴,一点也不觉得这要求不合理。 “到时候小心牙。别吃坏了。” “你自己娃呢?怎么管吃糖的?”兰泽问道。 “哼!”妖精不爽了,“有她们管着呢。” “啊?” “那是我妈的儿媳妇和孙辈。关我屁事。”妖精对家人有着深深的怨念。 “全不管也不行吧。”兰泽提醒他,“万一小孩以后和你不亲呢?不认你呢?” “那正好。”妖精又开心了起来,“我做的一切都可以回归社会嘛。” “这心态……”兰泽不想说好,——好诡异。所以是妖嘛。 兰泽不仅吃光了卫妖精的存粮,睡了卫妖精卧室的床,还带走了他亲手做的棒棒糖。不光背走了棒棒糖,还背走了卫妖精的大平板。 妖精准备好的数据都在里面。等兰泽把海浪的数学模型搞好了,再一起还给他就行了。 他们俩人一起离开的大宅子。妖精召唤了飞机来接,兰泽自己坐车回家。 路上他就掏出大平板,开始研究妖精收集的数据。 大平板拿着相当重。不只是分量,还有内容。 光是把这些数据收集起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卫妖精为了搞到这些数据,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花了多少心血。 第五十九章 大师兄训人 一回到家,兰泽就开始忙了起来。上大学的时候,他数学基础打得挺牢的。 很多复杂的事情,没思路的时候,觉得是个复杂的技术活;有思路的时候,就变成了纯粹的体力活。 兰泽倒是不缺体力,就是他得定闹铃提醒自己吃饭睡觉。不然,瞎胡乱拼体力的话,一身脂肪可就攒不住了。 因为要照顾一身体脂的关系,兰泽花了三天慢慢地搭起了数学框架。 三天里还硬插进去一整天的育儿所培训。 这是他的第三次培训。也是第一次接触真实婴儿。这一整天基本上是跟着育儿所的正式员工身后混,看着人家调配婴儿流质营养餐,给一大波小娃娃喂食和洗澡。眼看着忙不过来了,他才有机会搭把手。 说实在的,真实婴儿比硅胶模型可爱多了。 真实婴儿的皮肤,摸起来软软糯糯,像果冻一样柔软。模型外层的硅胶皮肤虽然也是软的,但那是死物。 真实婴儿的脾气也好得多。只要吃饱喝足了,自己抱着脚丫都能兴致勃勃玩个半天。 而且,最关键的的是,真实的婴儿会笑。笑容和笑声带有不同寻常的魔力。 大部分时候,健康的足龄新生婴儿们被放在有围栏的台子上。台子大小不一,设置在便于成年人操作的高度,容纳婴儿从几个到二十多个不等。里面有软垫和大型的玩具装置,娃娃们可以方便地爬上爬下。娃娃们都只穿着尿不湿,浑身光溜溜地。育儿所方面,任凭它们随意进行“社交”互动,玩耍,或者睡觉。 兰泽旁观婴儿们在台子上游戏,听到小婴儿格格格的笑声,心都要融化了。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婴儿都是开心而友好的。 如果出现和硅胶模型一样难缠的婴儿,哭闹不休,拍打和撕咬别人,十有八九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那一整天的育儿所培训,和谐而安详,只偶尔出现过几个娃娃号哭几声,害得他紧张了好一会儿。但正式工作人员判断,这只是催着大人换尿不湿。果然,洗了屁屁,换了干净尿不湿之后,娃娃又开始微笑卖萌。 第三次育儿所培训连带数学模型建模,然后是数据测试、微调模型框架参数,整个折腾下来,兰泽重新开始干自己的活,已经是好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兰泽把数学模型的框架在卫妖精的大平板上大体搭好了,就放着大平板让它自己跑数据玩。同时,他开始着手重写生化编辑器。在家干活累了,就去自家小单元底层的空房间玩一会儿健身器材;或者就坐在厨房里,一边嗍着棒棒糖一边啃核实验有关的各种资料。自己规定的下班时间到了之后,实在闲得难受,就啃《人类发育说明书》。反正是完整版,内容丰富得不得了。 那天一大早,他还躺在床上,就看到陆师兄发过来了一篇很长的回复。于是赶紧起床洗漱。 趁着早餐还在微波加热的时间,他从冰箱接了一大杯冰豆浆,坐在早餐桌前,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用手环悬空投影,认认真真地看师兄的长篇留言。 陆师兄一开始解释了一下,这么久才回复,是因为他又随船下深海里采样了。 这是才从海里出来。 然后他就开始批评兰泽同学。 一开始倒没明着批评。只是分析了半天,生物抵抗核辐射的不可能。 兰泽一边看一边苦笑。陆师兄说得当然都是对的。现在的地球生物,在总体上,抵抗核辐射的能力约等于零。 现在地球上的生物,动物、植物、微生物,之所以能够存在于这个荒凉死寂的宇宙中,不畏惧各种透骨而来的宇宙辐射;之所以能在地球范围内可劲地浪,繁衍众多;——那只是因为地球有大气层。 如果把地球当做一个大细胞。大气层的防辐射效果倒是挺不错的。 只有一些特定的物种,对特定类型、特定强度范围内的辐射有一定防护能力。举例而言,紫外线,本质上就是频率低一点的伽马射线。植物的抵抗能力就比光着身子的人类强太多了。 不然,人类的皮肤癌哪来的? 可他兰泽也没错啊。现存生物那么有能耐的话,还要他设计师干嘛? 他还是趁早减个肥,当专职健身教练去得了。也没本事管自己脑袋上头发白不白了,认命吧。 紧接着陆师兄直接熊他: ——你说你一个做设计的,地球上基因库里没有的东西,你拿什么去设计? ——超出生命极限的能力,总不能脑子一热,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生物设计界的现状,陆师兄还是挺了解的。 所谓设计,就是把现有基因库里查明功能的基因搬来搬去。从同类生物不同个体之间搬来搬去,从不同类生物之间搬来搬去。早在二百年前,这活就有人干了,那时候叫“转基因”。 自从“转基因”三个字引起老百姓的恐慌,被黑化以后,生物界逐渐放弃了“转基因”这个词。也尽可能避免使用诸如“移植”基因、“接入”基因等一系列和“转基因”相似的用语表达生物学的操作性概念。 “基因修饰”的说法流行过一阵子,现在流行叫做“基因设计”。其实,本质上都是一回事。 当然了,随着技术的发展,现在这个年代的基因设计中,在有些场合下,对于生物原来的大自然版本改动还挺大的。 但改动或大或小,所有的改动,都是有依据的。 所谓的依据,指的就是能够在地球生物基因库中找到改动的基因蓝本。 真正从零开始写微生物代码的,也不是没有。据兰泽所知,做过这个的实验室屈指可数。而且那几家都有共同点。 共同点其一,写的都是代码规模相对微小的病毒。其中有一家,还在他的母校。是江湖人称“毒王”的大刘老师名下的病毒实验室。 共同点其二嘛,兰泽可以说,他还挺有参与感的嘛?都用着他写的生化分析器来着。 陆师兄熊他归熊他,长篇留言的末尾还是附上了他要的那人名片。 兰泽打开看: ◇储达侠 ◇核工业部污染监控司 头衔是——现任“地球八号地区”即“亚洲东部和太平洋西岸地区暨印度洋北岸地区”巡查专员。 一看头像上,两条眉毛夹角接近九十度垂直,那张脸不笑的时候自带怒气值,兰泽就想起来了:是这人没错。 从名片可以直接联系到人。 不过,兰泽需要先回复过陆师兄再说。 第六十章 赌约? 师兄训师弟,满满的都是关爱,兰泽不以为意。 先谢过了陆师兄发给他的名片,然后就微生物设计的问题,他稍微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大师兄,你忘了,我本科可是学数学的。基因代码库里当然没有现成的东西可以拿来用。但我能掐会算呀。我要是真能计算出抗核辐射的微生物结构,你请我吃饭怎么样? 对着这条留言,兰泽嘿嘿一乐,关闭投影。起来拿热好的大肥肉吃。 因为按捺不住对五花肉的向往,他买了肉。现在无娃可喂,所以他把五花肉做成了扣肉。分成了一小份一小份的,用保鲜盒装好了冷冻。吃的时候解冻就好。 一大早吃这个,实在是……有利于胆汁的排空,可以预防胆囊炎、胆结石等胆系列疾病,是相当非常特别滴健康。 吃完一坨肉,兰泽收拾完餐具,站在厨房里用手环给储达侠留了言。 :储哥,还记得我不?去年底在陆师兄攒的局上,我们一起吃过饭。我现在靠设计微生物吃饭,以前读研是和陆师兄一个实验室的。微生物治理核污染的事儿,我现在有设计思路了。 然后他照常进工作室干自己的活。 中午休息,他再次查看手环。一眼就看见大师兄有回音了。 这次人没在深海,倒是很快。 :你要真能做出来抗核辐射的微生物,我请你吃一年大餐,又有何妨? 兰泽看到高兴坏了。陆师兄的大餐承诺可是相当有价值的。本来他只想试着琢磨一下防辐射的膜结构,这下子不弄出真东西来,他都觉得都对不起陆师兄的大餐。 他赶紧趁热打铁:一言为定? 陆师兄秒回:一言为定! 储达侠有文字消息是在下午了。 那会儿,兰泽正坐在厨房的大桌子前,正叼着卫妖精送给他的棒棒糖。他刚喝完果汁,看完期刊,整理完笔记。 为了保持体重,他喝的果汁都是自己加了料的。每杯里面都刻意加了两大勺糖,一大勺椰子油。味道不错,就是有点腻。正好乌梅味儿的棒棒糖去油解腻,调节一下心情。 储达侠这人,和凶恶外表不符的是,他脾气还怪好的。 :陆大厨一个劲跟我夸你,说他小师弟本事可大了,好多别人搞不成的东西你能搞成。不过这个东西他真不看好。当时不是就说不行了吗?那时候陆大厨还批评我了。他批评的话,我现在还记得呢。说我“缺乏常识”啊! 兰泽看到这里,会心一笑。 陆师兄批评人的时候,都挺认真的。他是真心认为你不对。往往痛心疾首,语重心长。 储达侠接着道:后来,我经过深刻的学习,也觉得自己用微生物处理核废弃物的提议,实在是太异想天开了。现在,你说你有思路了,这问题就来了。我是好奇又纳闷:生物的极限,你到底打算怎么突破?我们什么时候详谈? 兰泽回复道:谈不上突破生物极限。地球生物确实在抗核辐射方面不太行,但生物不一定非得照着地球上的生物设计。我现在离做出东西还早,只能说刚有了个方向。照这个方向走下去,有很大机会能算出合适的抗辐射结构。计算到后来,很有可能找到多种可行方案。到时候就要看哪个方案经济实惠了。我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做也不行了。因为——陆师兄发话了。 于是他把陆师兄的话截图给储达侠看。 他对储达侠感慨道:这关系到我一年的大餐啊。 过了一会,储达侠表示同意:陆大厨这人,真是慷慨过人。 他又问:你说需要计算,你现在用的什么工具? 于是兰泽回到工作室,拉出生化编辑器的界面,远程给他看图。 储达侠又问:这是啥? 兰泽回答:生化编辑器。 储达侠:这就是你们生物设计界通用的实验室工具吗? 兰泽:外面实验室里用的,还没有我这个版本好用。 储达侠:这是为什么?实验室里用的不都是最新最好的工具吗? 兰泽:因为这工具是我写的。新版本还没有对外发布,现在用我生化分析器的几家实验室里,用的还都是老版本。 储达侠沉默了一会,又来消息了。这次直接就是语音。 “我问过陆大厨了!他承认一整年大餐的事了。他亲口承认大餐我有份!他说让我们俩好好作(u)。所以我说,这个事情我们必须全力以赴。让陆大厨破产吧!” 他接着问兰泽: “有什么我能做的?你说,我全力配合你!” 兰泽想了想,问:找个地方做核试验? “这太容易了!”储达侠哈哈大笑,“我是干嘛的,你知道吧?你要什么样的核试验环境,都能给你配齐了!” “那这就拜托储哥你了!”兰泽也有点小激动。“实验方案我正在做。哪天你要是有空,可以来我这视察一下,看看工作进度。” “好说好说。” 和这位联系上之后,兰泽开始拼命地思考,实验流程要怎样设计才能优化步骤、简化程序,要怎么安排才能把流程尽可能弄得紧凑点。 他手里的钱没多少,也不知道能经得起几轮实验的折腾。所以,能少花点就少花点。 但也不能简化得太紧巴,因为不知道实验中会发生什么意外,还得留出调整余量。 在“缺钱”这个给定条件下,实验流程设计还真是纠结+蛋疼。 忽然之间,兰泽想起来,王小二还有笔钱没给他呢。于是又催小二哥打钱。 小二哥啥时候能给钱,不一定。但你要是不催的话,他真能给你忘了。 兰泽正当用钱之际,手里多一分钱都是好的。 他家老婆荷花姐姐的钱,虽然他也可以用,但是让他拿姐姐的钱,干不靠谱的事儿,他总觉得有压力。就算姐姐本人无所谓,愿意养着他,也任由他败家,他自己还是挺在意的。他不想随便胡来。 姐姐的存在,主要还是作为一个强大的心理后盾:哪天实在不行了,还可以靠她。 这会儿,荷花姐姐在天上,也不知道飞哪去了。 联系不上她,是常态。 既然想到了荷花姐姐,兰泽就随便留言问她:喂,张大姐,咱们给仨娃起啥名字? 果不其然,留言了好几天,张荷也没理他。 第六十一章 姓啥好呢? 兰泽的第四次义工培训,也转眼结束了。和大水罐状发育箱打交道的工作,相对比较简单。有一定的熟练程度,保证操作无误即可。 培训完毕,他开始以每周一次的节奏,正式前往育儿所服务社会。或者说——服务于全人类的未来。 兰泽只要人在育儿所,总想去看看小宝宝们。 每次,到了他义工服务下班之后,真到了大培养柜跟前,他又怕放大观察时,使用光源照射,对小宝宝的发育有不好的影响。 所以,只有第一次来看宝宝时,他调用过显微影像观察过细胞团。后来每次,他都只是调出宝贝们的数据看看。 每次他都在培养柜组所在的两个房间里外绕圈。三个宝宝不住在一起。他如果不能一个个全部看过,总觉得不踏实。 其实,如果小娃娃在发育中,真出现了什么问题,系统早就察觉了。正常工作的机器,比人类的感官可靠多了。异常信息保证在第一时间就反馈到了柜组值班人员的手上。 所以,在小娃娃的发育早期,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一切正常着呢。 几天之后,他才看到张荷回问他的问题。 荷花姐姐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忽然有空了。看她留言的时间是在本地时间凌晨。但天上地下时间不一样。ht联合体的地面工作站集中在两个极圈以内,经常跨时区工作。别说天上了,连地面上的时间都是乱的。 姐姐问他:男娃女娃? 兰泽遗憾地回复道:不知道,看不到性别信息。还早着呢。现在,作为三个孩子的妈,你有起名思路了吗? 荷花姐姐继续不理他。 又过了好几天,荷花姐姐才回答: 怎么办呐!我想不出一点正经的!我满脑子都是兰晶晶、兰汪汪、兰盈盈之类的。(我知道你想问“汪汪”是什么鬼!)再之后,我就满脑子都是蓝颜色的小精灵在飘啊飘啊飘的。按理说,三个娃可以凑一系列了。但我这个妈,好像文化不大够,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系列,是虎豹彪这仨字。(不要吐槽了,我知道你想什么!)我认真考虑过,要不要起名的重任你来,我冠个姓得了? 东胜神州的习俗一贯如此:起名的不冠姓,冠姓的不起名。 父母中的一方,在终端设备提交子女名字时,默认使用的是另一方的姓。 所以,如果是由兰泽给孩子提交姓名的话,孩子们都得姓张。 此乃天上地下第一大姓。从玉皇大帝开始,地面上家家户户的灶王爷,画符捉鬼施雷咒的张天师家族,全都姓张。 三个娃娃跟着妈妈姓天上地下第一大姓,感觉也挺好的。 姓张远远没有姓兰这么稀奇。 百家姓里的兰姓,是战国时代楚怀王的幼子令尹子兰的后裔。 但是兰泽严重怀疑,他和高雅的楚文化没什么关系。因为在历史上,匈奴人、鲜卑人、蒙古人、女真人都有拿这个字当姓的。一两千年过去了,谁知道当年的祖先究竟是什么民族成分? 就算知道了某位父系祖先的民族成分,也没用。祖先又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一个人没法繁衍。 千百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则,繁衍生息很可能使北方蛮族和主体民族逐渐混血;二则,古代民族划分据说挺随意的。一个小部落自立为一族,也是常有的事。 兰泽以前在路边摊测过基因图谱。测着玩的。倒是检测出有北亚人种成分。他觉得自己和他爸兰老爷子这一系,搞不好真是野蛮人的后裔。 基因图谱这玩意,就和科学算命一样,休闲娱乐,经久不衰;因为人性永远是好奇的。不过,在神州大地上,本地人口真去测基因图谱的话,十个人去测,能有八个测出有北亚成分的。至于神州大地上的北方地区人口,不论民族,测十个准有十个带北亚成分。只不过,大家的北亚成分占比都很小,兰泽也是一样的。 只要时间尺度足够久远,什么民族种族的差异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何况只不过是一个姓氏呢? 张荷把起名的重大任务甩锅给兰泽了。荷花姐姐说三个娃一个系列,这也提醒了兰泽。 他认为按系列成批量起名,是个好主意。 然而,兰泽能想到的三个一套的词儿,暂时好像也只有三光“日”、“月”、“星”,三才“天”、“地”、“人”之类。 “张人”、“兰人”,看着就不是什么正常名字! 给娃起名这事,十分折磨脑细胞。你永远不知道生出来的娃,将来究竟长成什么样;所以也就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美好词汇,才配得上他们酷炫的人生。新生人类未来的人生必然是酷炫的,这还用说嘛。因为未来的历史正等着他们书写,未来的太阳系文明正等着他们挑大梁呢! 甜蜜的折磨啊。兰泽被宝贝们的名字,折磨得心神不定,精神恍惚。 两天之后,他安慰荷花姐姐,同时也是安慰自己:咱家娃娃的名字,咱们慢慢想。不用着急,迟早能找到合适的名字。 时间还早着呢。610天左右的发育期,刚过去半拉月,还剩下将近20个月。名字可以慢慢想。 荷花姐姐在一昼夜之内很快回复,她同意。 这个远程的妈,实在当得太省心了。 相比之下,兰泽不但背熟了三个小娃娃的编号,就连培养柜上它们的发育数据,他都了如指掌。他只要扫一眼,就知道宝贝们的发育到了什么程度。顺便,拜《人类发育说明书》(完整版)这本大闲书所赐,预测几天之内的数据他也毫不费力。 三只在培养柜的封闭水域里游动的小小虫子,忽然给他的生命带来了光,日子不再是在沉闷和失望中沉浮。 很久以来,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是出于精神意志的自我强制。强迫自己像旁人一样吃饭、睡觉,假装在写的核苷酸代码是真正有意义的东西,是因为他还不能死,他有责任活着,还得把自己照顾得身心健康。 父亲传下来的突变不是什么好东西。作为有益突变的携带者,越是重大的突变,携带者本人越是不值一提。人不过是一个载体而已。 更确切地说,只有人的肉体才是载体。 “人”不是。 现在有了那三只游动的小虫子,忽然之间,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轻快起来。 第六十二章 客人来了 三个朝气蓬勃还没人样的小宝贝,带来的直接后果就是,兰泽的效率忽然提高了。 说好升级生化编辑器,要用一年时间慢慢来的呢?为了控制工作的速度,他已经每天多花不少时间用来啃论文、读资料了。 但是,大概编程之类的工作比较适合他。有人来访的时候,他已经把生化编辑器下的核心部分——生化分析器重写完毕,校验库也已经补充更新完毕。就还差编辑器新功能用到的算法,他还拿不定主意。 他打算用老式的遗传算法,来作生化结构自动推演功能的外壳。 遗传算法,既然名为算法,就注定了它只是一种计算机上应用的方法,虽然是模仿自然界的生物遗传和突变的,本身却和生物学没什么关系。这就像细胞核,虽然也是核,却和原子核一点关系都没有,自然就没有“核”辐射。遗传算法到了兰泽手里,终于要回到它来的地方,用回到生物身上了。 遗传算法的历史几乎和电脑的历史一样久,在20世纪晚期就开始了实验室级别的高端应用;用来推演未知结构,效果十分给力。 至于编辑器推演模块的细部用什么算法实现好,他还得计算一下才能最终确定。 这时候,卫妖精的数学模型,独自跑数据跑了十来天,终于完成了。 于是,兰泽通知妖精过来拿数学模型。其实就是把他的大平板拿回去。 卫妖精立刻抽了时间,亲自飞铁过来找兰泽。顺便还带了个核物理专家过来。最近妖精和那专家一见如故。带过来介绍他和兰泽倆人见面认识。 那天稍晚些时候,储达侠联系了兰泽,也说这几天有空,打算抽空来兰泽这里看看。 兰泽本来早早地到了火车站,在车站上面的小花园里,边溜达边等妖精。谁知道,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阳光普照的;到了火车站没一会儿,就开始满地刮大风,随后,天上响了两声雷,就开始下大雨。天空黑云厚重,不知道攒了多少雨水在上面,倒也倒不完,天黑得和晚上似的。 兰泽从来不爱关心天气预报。大部分天气变化对他没影响。自从进入四月份,他出门就一件圆领短袖t恤。天气热了,正好;天气冷了,也无所谓。有风有雨的天气里,小风吹在身上,小雨飘在身上,也挺舒服的。 但这种雷电暴雨,天黑如墨,他也没办法耗在户外,和大自然亲密接触了。只好躲进小花园下边的茶馆里。巨大的玻璃屋顶阻隔了室外的洪荒与天籁。他要了壶茶水,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一边用手环投影看《人类发育说明书》。 看了一会书,到站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了,他就结了账,到地下的出站口去。 从飞铁出站口往外走的人不多。透过厚重的透明隔墙可以看见,车站里面,倒是人来人往,挺热闹的。 因为飞铁车站和城铁车站建在一起,换乘的人,直接在车站里面就可以完成换乘了。几条路线的区分,主要靠垂直方向的地下深度不同,所以换乘十分简单。直接上电梯,选择要去的地下楼层就好。 车站里面来来往往的,大部分都是换乘的人。等待时间久的人,难免在车站里外就近逛逛商店,喝喝茶,吃个饭,睡个午觉。所以火车站的内部和附近一圈,也算是整个城市最有商业气息的地方之一了。 卫大妖精的人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一出现,兰泽就看见他了。 妖精的身材高,头发长。披头散发,十分醒目。走路也不好好走路,一边走一边侧着头,和身旁那人说话。 旁边那人一露脸,兰泽就觉得眼熟。再仔细一看,眉峰高耸,这位不就是储达侠嘛? 卫妖精转头回来,看见兰泽,举起一只手晃了晃,算是打了招呼。 俩人很快刷手环出了站,到了兰泽跟前。 “来,大侠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天才。”妖精指着兰泽介绍说。 不知道的,准以为妖精和储达侠是老朋友呢。 “别听他瞎说。”兰泽很无奈,“我们那一级里,真要是有天才的话,他大概算一个。”兰泽用大拇指指了指卫妖精,“我跟他们比,都差远了。” 妖精笑得很开心。他一点也不否认,自己就是个天才。 “这位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核物理专家,”妖精对兰泽说,“你们俩刷一下手环,认识一下?” 储达侠看着兰泽乐。 兰泽就纳闷了:“您二位是怎么走到一起来的?” “哟,你们这是早就认识?”卫妖精反应挺快的。 “认识,我同级的好朋友是他的师兄。我也正打算上他这来看看。”储达侠回答。 都认识正好。 外面雨下得大,不适合出门闲逛,倒是适合室内聊天。于是三个人在车站附近找了家火锅店,边吃边聊。兰泽是突变携带者不能喝酒,卫妖精陪着储达侠喝酒,俩人喝了不少。 从聊天闲扯中,兰泽发现储工有一点和他一样:缺乏实验室操作经验。不过,这人的知识面不是一般的广。尤其各地核污染和治理的好多野史,说得都和亲眼看到的一样。 但是,对于用微生物治理核污染的概念,大侠哥直言道:“我不相信!” 明明这个主意,是大侠哥自己先想出来的。所以,兰泽认为他有可能喝多了。 兰泽用手环投影,现场画图给他看。画完了微生物概念图,又画了几个测试微生物用的实验图。 大侠哥指着放大版的微生物,质问道:“你画的这堵墙,每个微生物需要在细胞内人工造一堵墙,这微观操作多费劲,根本不现实嘛。” 兰泽确信大侠哥真醉了。 “微生物自己会造墙,不用人工造墙。”兰泽耐心地给他解释。 “我不相信。你怎么让微生物听你的话?” “这简单啊。” 储达侠挺直身子等兰泽说下文,等了好一会,兰泽只管夹菜吃菜,一直也不告诉他。于是他追问,“到底有多简单?” “一会,去我家。让你看看有多简单。”兰泽笑着说。 从火锅店出来,兰泽就带他们回自己家。 进了家门,兰泽丢给他们两人一人一罐甜果汁用来醒酒,就带他俩进了工作室。他用编辑器调用以前做好的微生物给储达侠看。 当年写编辑器的时候,兰泽抱着卖钱的心思,所以,凡是大分子链接和细胞生命活动之类在画面显示上涉及到三d效果的地方,他特意选用了效果模板,做的比较好看。 第六十三章 国字号 储达侠坐下来,玩了一会他的编辑器。转了好几个方向欣赏核糖核酸打的漂亮蝴蝶结,研究了一会反向拧紧的脱氧核糖核酸麻花绳;又切换到模拟细胞模式,拉近了看着细胞里运输、合成、分解、增殖、分裂,热热闹闹的一堆虚拟生命活动。细胞里面,除了居民没人样,活动起来和人类的城市一样,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热血沸腾。 过了一会,储工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现在研究出来的基因组都是有专利的吧?你做一个微生物涉及到多少专利,考虑过吗?” 这个问题兰泽还真考虑过。真核生物细胞里都是雷。随便一个结构,就涉及到不知道什么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申请过的专利。 按理说,发明专利保护期只有20年,和早期的生物学研究有关的很多专利,应该早就到期了才对。问题是专利法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同一个专利可以有分案和连续案;大公司可以在专业法律顾问的帮助下,绕着圈的把一个东西霸占个几十上百年。他们可以声称和专利母案的权利要求不一样。一般人反正看不出来。 所以,兰泽才做原核生物。 原核生物细胞器简单,代码精练,可利用的现存基因组不多。除了光合作用基因组,被人研究得透透的,申请了一堆专利,其他一切就是一整片虚空。 本来他对原核生物的代码也不熟,但这个壳子太好用了。不知道怎么实现的东西,一方面可以参考真核生物,另一方面还可以用生化分析器,模拟现实物理规则计算生化结构。新版本中,他打算以生化分析器为核心做一个专用模拟器,要做的未知结构,先跑模拟器,然后再优化;就算是参考真核生物现存代码重写的基因组,也保证能改得连真核生物它妈都认不出来。 储工从编辑器主界面打开兰泽写了一半的生化模拟器界面,看了一眼。 这玩意兰泽只画了一个界面框架,还没有编译好的成品,编辑器能够调用的只是一个占位置用的空界面而已。看上去相当的简陋。 但或许正因为简陋,更显得不明觉厉。储工看了一会儿,伸手关闭了。 “所以,”储工沉吟了一下,“你做的东西其实都是自己的专利?” “是啊。”兰泽回忆了一下专利申请的情况。似乎每一种微生物中涉及到的独创部分,都以公司名义申请了专利。这活是小二哥分内的工作。“我公司已经做了原核微生物基础上的好几类定制产品。都是按照使用功能定制的。每开发一种新功能,我们都把配套的系列专利申报上去。” “这样的话,不就简单了吗?”储工的话把兰泽吓了一跳:“你要做的实验,我看过了,也不复杂,规模也不大。随便找块有核污染的地方,不就行了嘛?” “呃……”这倒是从何说起。 “你要做的实验,我看,都需要人为控制辐射的强度和范围,是吗?” “呃,是的。” “到野外找一片辐射强度合适的地方,什么控制都不需要。那种地方都荒无人烟的。” “说的也是,可上哪儿找那样的地方呢?” “问我呀。”储工浑身放射出万丈光芒。 兰泽冷静地点头,然后说:“我去不了。风险程度超过1星的地方,我都去不了。” “啊?” “我有突变。我的命,就值钱在这点突变上。”兰泽痛苦地说。 “抱歉,我忘了。刚才吃饭的时候还说到来着。那你确实不能去。”储工恍然大悟。核污染地区按危害程度,三星级起步。 “等一下,风险程度一星,”储工问,“那要求也太高了吧?你这辈子还有什么地方能去吗?” “对呀。厨师的活一星半我都干不了。民政系统的推荐工作,只有育儿所叔叔。连童校都不适合我。估计怕我被小毛孩子掐死。” “幸会幸会。我还从来没见过受保护程度这么高的人呢。” 储工看上去特别开心。 “其实硬要去,我也能去。”兰泽一本正经地说,“不坐任何交通工具。我可以走着去。” “这样的话,”储工沉吟之下,“我们两方怎么合作呢?” 终于进入正题,兰泽静静听储工往下说。 “你出实验方案,我们出人。反正一年到头,我们也要做好多实验,多你一个不多。” “给我实验数据就行。”兰泽说。 “你要实验数据?拿什么来换呢?我们可是替你做实验的噢。” 兰泽正想说“出钱行不行”,储工已经抢答了,“小朋友,你能有几个钱?他们跟我们官方合作都不敢说出钱。”储工指指在一边傻站着的妖精。嗯,妖精是有钱人。 “那我能出什么?”兰泽傻眼了。 “闹了半天,”兰泽有点明白了,“你不是自己和我谈合作呀。你代表官方?” “那当然了。”储工回头问卫妖精,“卫大少,你没和他说,我们之间是怎么合作的?” “这不怪我,大侠哥,”妖精慢条斯理地说,“实在是你们俩相见恨晚,我插不上话嘛。” 储达侠在国家核工业部的污染监控司,这个工作说清闲也很清闲。 监测中亚北非那边的核污染治理,基本上就是观察大自然。自然环境优美而有毒,只需要耐心地欣赏风景,慢慢地观测大自然清理污染的演进过程。很悠闲也很无聊。基本上各个任务口,都是按年轮值的。一开始到岗,心情都很美好,看了几个月风景,就都想逃跑。 监测各地核电站,事情就比较繁杂了。但繁杂也有繁杂的好处,除了不会太无聊,就是实际事务接触得比较多。 妖精的大项目里,涉及到一主一辅两个海上型核电站。 国家出面参与的项目合作,从来不谈钱。那谈什么呢? 妖精的项目里,核工业部直接以成熟的海洋核电站方案入股。 国家不要钱,钱是给老百姓用的东西,中央银行发行货币是用来调节微观供需的。 国家参与的合作,只要求两样东西,要么是股份,要么是技术。要股份不只是为了分红,而且是为了参与到商业公司的内部运作,拥有内部事务的知情权和紧急情况下的处置权。要技术当然是为了人类文明未来发展的科技战略储备;一些不再尖端的成熟技术,就可以陆续拿出来,用来换商业公司的股份。 第六十四章 联合研究 详细说到国字头,兰泽明白了。 “所以,我提供专利授权……” “对啦!微生物的专利号,到时候写到协议里。” “但是,我这个微生物没用啊。”兰泽老实承认,“我就是心血来潮想搞这个东西。细胞分裂速度太慢的话,没法儿治理污染。” “没关系。有用没用,咱们先不说。这个东西反正世界上还没有。而且,”储工兴奋地说,“协议里也可以包括后续开发嘛。完善改型慢慢搞,怎么样?” 这个可以有。兰泽点点头。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果是兰泽个人与核工业部签了科学研究的联合开发合约的话,合约上是不可能出现储达侠大名的。要么是核工业部的部长、副部长来签这个字,要么是分管科研的中层领导来签这个字。最不济,也得是实验小组的组长来签字。储达侠一不是部长,二不管科研。 虽说如此,他看上去比兰泽还要兴奋。大概是酒劲还在吧。 当下,储达侠在核工业部的内部公开文件中,找到了个人与官方联合研究开发的申请表模板和填写说明。三个人凑在一起,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现场填申请表。 申请表仅面向核工业部内部人员。因此申请人是储达侠。 申请人,又是担保人。 如果合作开发的个人方,出了什么幺蛾子,担保人要负一定的连带责任。 担保人负连带责任的主要方式,大侠哥说了,据说从扣工资到开除不等。 于是,储达侠用力拍了拍兰泽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兰泽写了项目描述,发到大侠哥的手环上。按照申请书的填写说明,又发过去了几个附件:兰泽自己的个人简介,开发工具简介,和研究计划。在个人简介里,除了民政部提供的标准文本,兰泽简单介绍了自己设计成功的几种有代表性的微生物。用的开发工具是兰泽自己写的生化编辑器,虽然除了自己之外暂时没有别的用户,但也是有软件著作权的,所以在开发工具简介内,附上了著作权号。至于研究计划,他早就想好了,需要有人帮忙的部分,就是那一系列的实验。 申请表上,倒是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填核污染微生物的专利号。这东西兰泽还没做出来,专利当然也还没申请。 王小二对待小公司的定制微生物的态度是,每次试运行成功之后,才慢慢申报专利。他当然有充分的理由:申请专利不是要花钱嘛,如果试运行不成功,就说明方案不对,先花的钱不就浪费了嘛?再说还要交年费,错误的东西更不应该交年费啦。小二哥是对的。每种微生物涉及到的专利,都有一个系列,少的十来项,多的上百项都有。虽然单项申请费用大概和一盒冰激凌差不多;每年的年费,也就小半盒冰激凌吧。但加起来,那些微生物的专利相关费用,换算成冰激凌,足够把一个人给冷冻了。 申请表在储达侠的手环上提交之后,兰泽突发奇想。 核污染微生物的专利,他要不先申请了?如果正式和官方签约,合作开发核污染微生物的话,个人手上有专利,很有可能比较有利。相关专利先拿下来的话,就算以后用不到,他也没什么损失。要说损失,也就折合成少吃个把月的冰激凌吧? 核污染微生物的核苷酸代码,他现在当然没有。但可能用到的蛋白质结构体,他用脑子也能想到一些,可以先把这些申请专利;然后,一边推演,一边申请专利。最后再为代码序列申请专利保护。 专利从申批准,往往需要不止一年。但是,如果针对一个结构先申请了,就相当于把坑给占上了,有优先性。 反正,对于核污染微生物,兰泽已经做好了烧钱准备了。做实验固然得大把烧钱,申请一大堆没用的专利,也算得上是烧钱的一种了。 申请表已经提交。外面的雨也停了。阳光斜照,天边挂了一抹彩虹。 天朗气清。凉爽的空气十分怡人。 于是,三个人从兰泽的工作室离开,四处闲逛。继续吃喝玩乐。 卫大妖精是个好导游。很多本地的建筑、设施、人文景观,兰泽住在本地都不清楚,卫妖精一开口就是典故,信手拈来,引人入胜。司空见惯的街边景象,卫大少爷也能天马行空,讲出不同寻常的地方来。导游做到这个地步,他不光是口才好,脑子好像也比别人反应快。再抽象一点表扬他,这就是心胸宽广,气度开阔,不同于常人。 有卫妖精在场,兰泽这个主人,跟着玩就是了。 晚上,三个人又找了饭店吃饭。兰泽全程看着他俩喝酒。 储工对卫妖精的大项目,表示强烈看好。当然了,兰泽住的城市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兰泽住的城市,不靠山,不靠江河湖海,要说有什么地理特点,大概就是地面比较平吧。这么平的一片,妖精随口一发挥,就说成是天上绝无,地上少有。 于是,三个人踩了椅子,扒到饭店包厢小气窗的窗口,认真地研究了一下城市的地平线。之后,储达侠和兰泽也一致同意,如果建筑物的起伏忽略不计的话,这片地方确实挺平的。 要说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也有这么平坦,——储工回到餐桌前,又扯回了他住过的北非大平原。有沙丘的地方跌宕起伏,没沙漠的地方,那边地面也挺平的。 吃饭喝酒闲扯淡,开心的时间总是过得快。 从饭店出来之后,大晚上夜色沉沉,储工独自去住酒店。卫妖精跟着兰泽,再次到他工作室去。他们还有正事呢。 数学模型虽然已经建好了,但并不是到手就能用。首先,你得会用。 如果数学模型和打火机那么简单,随便什么人一摁就着的话,各行各业的商业间谍就不需要用各种专业人员担任了。 妖精要用到的全球海浪模型,还是挺大规模的一个数学模型,和大气的复杂程度有得一比。 虽然兰泽做出的东西尽可能简洁,也得提纲挈领地,给妖精讲清楚才行。 第六十五章 专利漩涡 下午三个人一起出去之前,兰泽买了一箱啤酒。这时候回家,啤酒正好躺在厨房墙角的物流管口。 妖精一边喝啤酒一边听,兰泽一边啃棒棒糖一边讲。 大致地讲了一下概要,兰泽就挺困的了。于是他去睡觉,妖精自己要求玩数学模型。 是不是玩了一晚上,兰泽不知道,反正他起床做饭的时候,妖精正抱着大平板躺在他工作室的小床上。 教会一般人使用大型的数学模型,不比推导模型本身简单。但妖精他不是人类。所以更不是一般人了。 妖精在兰泽的小工作室泡了将近一个月。勤学好问,废寝忘食。 在妖精家是妖精做饭,到了兰泽家,当然还是主人做饭了。水平有差距,诚意是一样的。 妖精钻研数学模型太投入了,搞得兰泽不得不把他揪到餐桌前吃饭。到了晚上又把他踹到小床上去休息一会。 这只妖精,做饭技术十分给力。但在吃饭方面,随便扔口吃的给他就行,一点也不挑。 兰泽也搞不清楚卫妖精一天到底能睡几个小时。 有一天,兰泽该出门去育儿所做义工了,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丢下卫妖精自己出门。 “哎,我要出去了……要不然,你今天补个觉?”出门前他是这么对妖精说的。 妖精白痴似的问他:“啊?为什么?” 为什么…… “对了,”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分散妖精的注意力,兰泽还是试探着问,“我想给仨孩子起几个有文化的名字。你今天要是有空,帮我想想?” “岁寒三友松竹梅,友直友谅友多闻,你参考一下。”大妖精的神经反应时间是〇。这问题兰泽算是白问了。 “好吧。我晚上才回来。你自己饿了,记得弄吃的。” “嗯。” 卫妖精搞清楚数学模型的脉络之后,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在兰泽的帮助下,在海浪数学模型的基础上,做了一个借用海浪力量的分布式动力系统。当然,这个动力系统,也是数学模型形态的。然后,兰泽顺手又帮他给动力系统做了一下优化。 卫妖精离开的时候,带着海浪模型和分布式动力系统。 恢复正常状态的卫妖精,开朗幽默,丰神俊朗。看着可爱极了。 不对,这种状态才是妖变化的人形吧? 人模人样的妖,临走还给兰泽支了个损招。申请专利,还管什么用得到用不到吗?既然原核生物是一整片空白的领地,全占下来啊。 兰泽给他翻了个大白眼。 妖精在的那段时间,兰泽在思考的,也正是这个问题。 原核生物慢慢得到业界关注了,从行业发展的角度,从科技进步的角度,这都是好事。但是,对于他这个设计者来说,这感觉不大安全啊。 他做过的微生物,再加上尚未诞生的核污染微生物,全加起来,估计只能用到原核生物基因库的一个小角落。 在现实世界中,原核生物基因库并不算丰富;但如果把所有可能存在的基因组合,用穷举法一一列出来的话,这种“可能存在”的基因库,简直就是一座被冰雪封印的洪荒大陆。而兰泽用到的一些基因,相比之下,不过是大陆边缘掉落的小块冰坷垃而已。 就算他八辈子不吃冰激凌,省下来的钱全拿来申请专利,“可能存在”的基因库——这一整片洪荒大陆,凭他的小身板,占下来也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原核生物本身,对他也没什么用。他用的只是原核生物的框架,装的还是自己的东西。 如果用申请专利的方式,占领空白领域的话,他必须围绕一个合适的中心。漫无目的胡乱申请专利,是没有意义的。 起初,兰泽觉得可以围绕自己写的专用细胞器,来申请与之有关的一揽子基因组和化学结构的专利。 卫妖精在的那些天,开始几天,卫妖精钻研海浪模型,兰泽也把心思主要花在了辅导卫妖精上面。到了卫妖精做分布式动力系统的时候,兰泽才把精力重新放到了生化编辑器上面。 妖精走的时候,他刚把生化编辑器的新功能编译好。 送走卫妖精回来,试着运行了一会儿,兰泽忽然意识到,所谓核污染微生物的关键,就在于“金刚不坏”的膜结构。微生物内部的一切生理活动,都要以这个膜的存在为基础,为这个膜的存在服务。要维持某种独特的膜结构,微生物内部的细胞器当然也必须有特殊的地方。甚至微生物体内有些细胞器,干脆就是由某种膜结构组成的。 这样一来,他申请专利完全可以用膜结构为中心。 微生物不一定都用得上“金刚不坏”膜。但是很显然的是,所有的细胞生物都有细胞膜。 甚至病毒这种最简单的生物,也有很多种类是具有外膜的。 膜的存在,隔绝了生物体的内外。膜的不同,也足够区分生物的类别。 兰泽一边调试编辑器,一边断断续续地开始了对全新微生物的推演。 核工业部的文员小姐姐主动联系他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好几种抗辐射的膜结构,顺便向国家专利产权局提交了一大堆新的专利申请。 虽说找到了几种膜结构,但是否能够在细胞的生命周期内完美组装、使用和分解这些膜,都是尚未确定的事情,还需要继续演算。 专利申请也是,提交申请,距离审批通过还早得很。 专利初审是很快的。初审通过以后,会有一段实质审核期,这段审核期挺长的,是以年为单位的;通过之后,才能获得正式授权。尤其是发明专利,这段时间太久了。所以,初审通过,专利的权利人就可以申请“提前公布”。提前公布了,就可以在正式的专利授权之前得到临时保护。 为了避免自己的申请和小公司的专利权项重复,兰泽找小二哥查了小公司已经有的专利目录。小公司的发明专利其实也有一半处于初审通过,但还没得到批准授权的状态。 核工业部的文员小姐姐,远程找到兰泽,确认储达侠提交的“公私联合研究申请书”的事情。 第六十六章 钱不重要 确认的方式,基本上就是把当天大侠哥填报过的内容,俩人在远程用口头又重复了一遍。小姐姐气而又疏远,周到而又滴水不漏;全程声音软糯可口,特别好听。兰泽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耐心地跟着她,一条条内容仔细地口头重复。 按照兰泽以往的经验,国家部门在合作中都挺厚道的,一般不坑人。 但如果个人关系不过硬,人家也不会直接提示,怎么干对私人最有利。举例而言,他要是不认识储达侠这位老兄的话,上哪找核工业部内部的合作申请书去? 核工业部的文员小姐姐和兰泽仔细确认过申请书的填写内容准确无误。之后,兰泽收到了几个相关实验组的公函和私函。 首先是生物实验组的联络人,性别未知。采用官样格式的公函,找兰泽了解兰泽的资历、对新的核污染微生物的设想,以及现在进行的工作阶段。 兰泽一一做了详尽的汇报。 对方在搞清楚了兰泽是个崭露头角的微生物设计师,但不能自己下实验室操作之后,合作实验组很快被拆解成生物大组下面的小组。 生物实验组下面细分的三个小组,微生物组,分子工程组和耐受组的负责人同时给兰泽发了联系函件。 在一番函来函往之后,兰泽和那帮人很快敲定了合作方案。 事实上,兰泽设计微生物,一直只限于提供核苷酸代码和实际合成微生物的操作方案。真正把微生物做出来,他还需要找实验室帮忙。现在,分子工程组把这活揽了下来。兰泽没意见,活找谁干都是干,只要价格合理,不用他多花钱就行。 分子工程组没提钱的事,兰泽也没问。 微生物组负责饲养这些小生物,记录生命活动。这个分工也很合理。 耐受组的设备正是兰泽的一揽子测试用实验需要的,所以做微生物核辐射耐受的系列实验交给耐受组来主持,兰泽提供实验方案。兰泽和几个实验小组都表示同意。 正式的合作方案是以核工业部下属的生物实验大组的名义,和兰泽个人之间签署的。 两方各执一份电子正本;并提交商务部存档,发送给储达侠(申请人)过目。 兰泽的核污染微生物已经推演到了一大半,他按照要求提供了一些相关的专利申请号。这些专利,按照约定,将免费授权给核工业部内部的科研活动方面或者实际应用方面使用。如果专利使用涉及到第三方,必须对第三方授权,否则以侵权论。 按照合作方案的约定,双方每个月互相通报一次工作进度。 第一个月,部里的工作进度吓了兰泽一跳。 这个月的进度主要是实验审批和拨款。审批通过,拨款到位,各实验组对核污染微生物才能进行正式的工作安排。 拨款已经下达给了各个相关的工作单元。每个实验组是一个独立的工作单元。微生物设计师,也是一个独立的工作单元。在这个合作案中,微生物设计师,并不是通常情况下的一个研究组团队,而就是兰泽本人。他只有一个人。所以,给微生物设计“团队”的这笔款子,会在约定日期打到兰泽的私人账户,由他全权支配。 对于兰泽而言,这笔钱,来得有点惶恐。 因为,金额太太了。相对于个人的各种日常支出来说,这就是一笔巨款。 兰泽非常不放心。虽然他签字的合作方案中,没说他的专利被买断,但是他总担心字里行间的什么奇怪地方,暗含着他没看明白的隐藏条款。如果他在合作中提供的那一堆专利被买断了,以后他自己在设计中想用都没法随意使用,只能等着别人授权;万一人家就是不授权呢,那他也就不用在这行干了。这实在涉及到未来几十年他的饭碗问题。 于是,他找生物实验组的联络人反复确认,合作双方也就是国字头的核工业部和他个人之间的权利和义务。 对方那位性别不明的联络人不胜其扰,反复用文字对他解释,他提供给核工业部的技术只是使用授权,并不是卖给部里了。但是兰泽再深入地问下去,联络人也说不清楚法律问题,只是反复向他保证,拨款没问题,双方协议更加没有问题。 联络人后来被逼急了,把他甩给了部里的文员小姐姐。就是最初联络他的那位。 声音好听的小姐姐,一开始也是那套说辞。后来她也有点急躁了,给兰泽讲了几个娓娓动听的励志故事。主要内容都是天才科学家苦尽甘来,终于得到国家有关部门的赏识,在合作中发了大财;所谓“金鳞本非池中物”,一朝风云际会,随即头角峥嵘,遨游天际,名利双收。她说的科学家除了名字不一样,受苦受累的方式有差别,发达的路线都是一样的。小姐姐借此告诉兰泽:国家和个人之间的合作,一直都是这样没有节操,大大地撒币。 她一说故事,兰泽就更不肯轻易相信了。漫天飞舞粉色肥皂泡的故事,就和做梦一样。 国家就是爱给钱,这一点,兰泽姑且在表面上勉强接受了。那么,他向小姐姐追问:给多给少的依据是什么?款项的多少,究竟是谁安排的? 小姐姐明显松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都变稳定了。 她解释说,有受雇于商务部的第三方专业评估机构,按照以往项目的实际花费数据来评估研究经费。在正常情况下,研究拨款需要能够保障独立的项目工作小组在几年之内心无旁骛地专注于项目开展工作。根据历年数据绘制的拨款-产出数据曲线,确定当前最合适的拨款数额。对于兰泽这种只有一个自然人的科研民间合作方,小姐姐说,首先,一个人的情况比较少见;其次,在历年的案例中,只有一个人的合作方背后,往往也有一个团队需要生存;再则,因为开创性的科学技术研究往往十分艰难,经费短缺造成的断崖效应十分明显,因此国家科研经费拨付的惯例,是不允许拨款低于警戒阈值的。 第六十七章 最重要的 所谓的“断崖效应”,指的就是在统计到的大量科研项目中,当项目经费少于一定金额之后,科研〇产出的项目所占比例剧烈扩大。 如果钱给了科研部门,但是给少了,根本不够一个部门的一大帮子人专心搞科研的,吃吃饭旅旅游就随便花完了,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成果产生,那么显而易见:这些钱反而是浪费了。经费给足了,未必能完全杜绝〇产出项目的存在;但给得不足,〇产出就成了普遍现象。 小姐姐告诫兰泽,研究经费到他手里,绝对不是给他乱花的。一定要用在和设计微生物有关的地方上,比方说给设计人员增加营养,换个好点的床垫保证脑力充沛。 兰泽发现,这个小姐姐,理论水平已经达到了一定高度。 小姐姐最后严肃地告诉兰泽,国家的大计方针,科学技术发展的国策决定了:金钱、思想、名誉都归个人,具体技术归国家。专利权和著作权是兰泽自己的。兰泽的任务就是,协助国家部门下属的实验组,早日把耐受核污染的微生物创造出来,然后更进一步,创造出能够治理核污染的微生物。到了那一天,国家将使用他的设计,创造出无数的微生物清洁工,净化被核污染诅咒的荒野。 兰泽听了小姐姐的话,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所以他又向小姐姐确认了一下:核工业部的权利就是,随便使用设计出的微生物,对吧? “看来你终于明白了。”小姐姐舒了一口气,“我们核工业部,有能力自己制造微生物,所以我们要你的专利授权就已经足够了,根本用不着买断你的专利再交给第三方使用。我们得到你的专利授权,实际得到的,不就是合成和使用微生物的权利吗?核工业部没有权利对你本人的专利指手画脚。明白了?” 其实兰泽感觉,自己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但小姐姐尽职尽责地陪聊了这么大半天,他莫名觉得自己的心情安定了不少。 反正他也说不过文员小姐姐。跟着国字号干吧。他就认命算了。 反正合约是他自己亲笔签的。就算有什么奇怪的隐藏条款,一朝发动,把他啃成骷髅,签都签了,他也没法反悔。 所以,兰泽不再骚扰核工业部里的文员小姐姐了。他诚恳地跟人家道了谢,为自己的愚昧致了歉,然后就乖乖滴等着那笔钱到账。 这一大笔国字号科研拨款,比他以前挣到的任何一笔设计费都多。足够一大家子人无忧无虑生活个五六年。拉个团队起来,似乎也够了。 他本来预备着做实验要自己烧钱,手里面已经陆续凑了不少钱。现在他和国字号核工业部下的实验组合作,这些钱也就省了下来。再加上那一大笔马上将要到账的经费,兰泽立刻产生了一种“老子成了有钱人”的幻觉。 计算了一下自己即将拥有的财产之后,兰泽忍不住向荷花姐姐显摆:“过几天,我来把剩下的房贷全还了吧?账号给我。” 荷花姐姐不知为什么这次反应特别快,立刻把ht联合体下的查询账户和还款账号发给了他。顺便叮嘱了一句:“别全还了。留一点,我有用。” 经过认真的思考,兰泽决定把剩下的房贷还掉大部分,留下半年左右的小尾巴给姐姐。——必须称赞荷花姐姐的还款效率真高,就算没有兰泽这笔外财,再过三年也该全部还清了。航空联合体真土豪也,给鸾级先驱舰的舰长发这么高的薪水。 因为荷花姐姐收入高,所以他的钱多留点,用来浪也不要紧。说不定哪天需要派什么用场呢。 这阵子,兰泽一直在等待各种事情:等着核工业部的项目经费到账。这笔钱很快就收到了。他迅速地还了家里树状楼小单元的大部分房贷,手里还剩了好多钱。 同时,他也在等着一系列专利的初审通过。一边不断提交新的专利申请,一边陆陆续续的,就有初审通过的消息到达他的手环。他立刻为这些专利申请了提前公布。 他也在等着生化编辑器自动推演出真正能活着的微生物。可以采用的膜结构他已经找出了不少,为这些膜结构推演配套布局的核苷酸代码,工作正在进行中。 他拿到那笔科研经费,国字号的钱并没有白花。在高效率的推演算法下,合作中他的分工——微生物设计部分,工作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等找到稳定好用的抗辐射微生物方案之后,治理核污染需要用到的分离辐射元素同位素的功能设计,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可以算是水到渠成的了。 他最重要的等待,是等着小宝贝们一点点长大。从细胞团到虫子,从虫子再到人。 人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耐心了。 专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抗辐射治理核污染的微生物也根本不重要;钱多到了一定的数量,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真正重要的是,他的小宝贝们逐渐长大,终于到了可以移出培养柜的程度。 兰泽在所长阿姨面前苦苦恳求,那三只小小的人形虫子,被安置到了相邻的三个发育箱里。 透过暗沉的水箱壁,可以看到漂浮的小白点。第一个娃娃,挂在脐带上,看上去像个发芽的蚕豆。 兰泽起名字的灵感久候不至,这时候灵感立刻来了。大名不好起,小名张嘴就来。 “嘿,小豆子,看到我没有?我是你爸爸。” 小蚕豆在水箱中心静静漂浮,一条长长的带子绕过身周,仙气十足。理都不理爸爸。 看了一会,兰泽找到第二个水箱。这个娃也像发芽的豆子。但是怎么说呢,豆子这个名字已经用了,所以不好再叫豆子。所以,“米宝宝?想什么呢?看我一眼?” 米宝宝也不理他,所以兰泽按顺序找到第三个。三个娃娃区别不大,主要在于脐带绕的造型不同。豆子和米都有了,所以这个:“小麦——起来嗨!” 轻轻喊了几声,小麦也不理他,兰泽忍住了用手指头弹水箱壁的冲动,安安静静地把每个小娃娃都看了几遍。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育儿所是有死亡指标的。0~20岁成年的发育总死亡率5‰,换算到每一年的平均死亡率是四千分之一。但在育儿所的两年时间里,死亡率是超过1‰的。他才不会乱动呢,《人类发育说明书(完整版)》不是白看的。 三个小娃娃的小名,全被他起成了神州传统上喜闻乐见的庄稼。这种细节不要在意了。 第六十八章 下凡 27年的夏天酷热而又多雨。 进入八月之后,盛夏进入了新阶段。酷热依旧,天气倒是干爽了不少。 人体散热主要靠汗水蒸发。一克的液态水变成气态,能吸收半个千卡的热量。 在潮湿高温的气候条件下,人容易中暑,就是因为汗水难蒸发。 现在,空气湿度一降下来,到处都能看到有人出没在室外。 比如说,育儿所隔壁的市立幼儿园,就有一大帮成年人不惧烈日暴晒,隔着树篱大呼小叫地逗院子里的孩子们玩。那些人明显是游览幼儿园的,个个兴高采烈,就差拿着饼干和花生往里面投食了。 兰泽在育儿所的新生儿室做义工。新生儿的健康成长,需要大自然的阳光和空气,因此新生儿室设置在地面层。 他只要转个身,就能透过窗子玻璃看到幼儿园那边。幼儿园的树篱和院子里色彩鲜艳的大型游戏设备,历历在目。至于小孩子们,他只能偶尔看到几个爬到高处的。半人高的树篱挡住了院子里孩子们的小身体,也挡住了他的视线。 自从进入八月,每天从早到晚,在幼儿园那边,都能看到有人倚在树篱边上看着院子里的孩子戏耍。 他可以理解那些人。看着小动物玩闹,其实挺减压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幼儿园和动物园差不多,都是老百姓喜欢参观的好地方。可以观摩到日常生活中难得一见的小动物活动。这个年代,谁家都没有这么小的小孩,大一点的孩子倒是有领养出来的。 和动物园相比,幼儿园没屎味儿,也不会飘出来各种动物特有的腥臊体味,更受游欢迎,理应如此。 如果游喧哗得太大声,幼儿园里的保安就会从不知哪里突然冒出来制止他们。有时候出现在树篱里面口头警告。有时候直接出现在院子外面劝人离开。 游不听他的,保安报警的情况,也偶尔有之。 有的游,兰泽认为,是真的不懂得尊重小孩。保安对他们太气啦。 小孩是人类,把人当猴子逗着玩的那些游,就太过分了。 有那么几次,兰泽都想从窗户跳出去,替幼儿园保安揍人了。 然而,即使是和那些孩子毫无血缘关系的路人甲乙丙,也有权随意观赏幼儿园的露天院落。人们既是公民又是纳税人,有权监督政府对公民子孙后代的抚养和教育情况。 还好,参观幼儿园内部和育儿所都是需要排队申请的。门坎比较高,来的人就少,相对来说就文明得多了。 兰泽一个礼拜来育儿所一次。他的工作内容,概括来说,可以说是抱一整天孩子。实际上,事情有很多。 他给新生儿洗澡、换衣、换尿不湿,观察孩子们自己玩耍。给婴儿喂食是正式员工负责的事情,所以他不管喂食。 他还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在固定的时间内,给孩子做抚触。sd抚摸按揉孩子们的体表有助于身心发育,这是每个孩子每天都有的项目,每人每次的时间二十分钟起步。因为特别耗时间,熟练的工作人员就把孩子抱在怀里做这项工作。孩子们也很喜欢被大人抱在怀里抚摸,这项工作也可以起到安抚婴儿情绪的效果。 自从兰泽开始了固定的育儿所义工服务,他忍不住开始研究一些——可以说是商品目录。 诸如,婴儿口服钙添加剂,抚触用润肤油,婴儿用遮阳帽,新生儿专用冷饮杯……种类繁多,丰富多彩。 明明是一些枯燥无味的商品,兰泽每次都能津津有味地依次查看一件件商品的详情,研究上好几个小时。 这天中午在育儿所,午休时间十分短促。兰泽急着从手环上五颜六色的婴儿用具中脱身出来,回到工作岗位;于是一时冲动,买了一整箱尿不湿。 是一箱,不是一包。有三个娃嘛,肯定要多买一点了。 傍晚下班之后,他冷静下来,仔细一算,今年27年才过完一半,孩子们得到29年初,才能从育儿所的大水缸里出来。尿不湿他现在买早了。 更何况,他在育儿所亲身和新生儿打交道,也学到了:不同小孩对尿不湿的依赖程度,差别相当大;有的孩子,很早就可以自主控制便溺,压根用不了几片尿不湿。 按照物流管网的速度,搞不好,尿不湿已经在他家厨房墙角的管道口等他了。 唯一安慰的一点就是:买了用不上又怎样了,老子现在又不差钱! 兰泽付过房贷之后,手里剩下的钱,依然是巨款。 所以,他整天都有一种脚踩棉花糖的飘飘然感觉。 为了多花点钱出去,他开始琢磨如何多多申请专利。 与微生物细胞内的生命活动有关系的生化结构和功能,数量是相当多的。 思考了几天之后,一大早,他一进工作室就编了一段小程序,链接上生物学专业词库,自动调用专业词汇,用来生成专利申请文本。 试着随机抽词生成了几个专利申请文本之后,兰泽发现:词库有问题。 试问:“一种肌动蛋白结构的鞭毛驱动的膝骨”是什么鬼? 他需要找到更合适的词库。 而且他也需要更专业的语言逻辑算法。专利申请文本看着还算凑活,词汇填在文本模板的空位里就能成文。他还需要能区分主谓宾定状补的工具,用来生成合适的专利标题。 语言逻辑应该已经有做好的授权模块可以买到。不过呢,穷惯了的兰同学,还是打算自己看看算法资料。他觉得这个应该很容易自己搞定。 兰泽把“买个词库?”“看看语言逻辑算法资料”的任务排到了任务列表上,他又继续玩他的生化模拟器。工作站后台有好几路进程正在推演抗辐射微生物,他在前台调用数学工具分析已经推演出来的生化结构。 因为核工业部给的钱够够的。兰泽感觉不把活干到位了,都有点过意不去。 本来凭他一人之力,他觉得能找出一种来就可以止步了。现在他想穷尽一切可能,把全部可能存在的抗辐射微生物的几个结构大类,从生理活动到核苷酸代码全部推演到位。 从某种角度来说,国家政策其实挺精明的。老人家不是常说,科技进步是无价的吗?那么科技进步带来的强大国力,带来的神州文明在人类文明中的领导地位,更是无法用钱来估值了。 钱——货币这玩意,是大国政府发行来给老百姓用的,只对调节微观经济有意义。至于到了国家的宏观层面,小国还可以依赖货币,大国之间与大国之内,真正的交易,只有战略意义上的以物易物。 神州一国之力,相当于半个地球。投资给兰泽的这笔小钱钱,花得可超值了。 当然了,从兰泽个人的角度,他也觉得这次的活干得超值。 兰泽手上的活,一时半会是干不完的。 吃饭也很重要。 中午饭兰胖子没什么胃口,啃了四个香蕉、四个木瓜、一嘟噜紫葡萄——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吃主食了,多棒! 他正犹豫,要不要饭后小睡一会养养膘。手环传来奇怪的呼叫。 不不不,呼叫本身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是荷花姐姐。 奇怪的是呼叫发生的时间。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正在天上飘着。天地间有时间差,所以她绝对不会呼叫实时通话的。 “姐姐?”小兰接通了,试探着问。 “嗯,我回来啦。”荷花姐姐的声音有点疲惫。 “咦,这次这么快?要我去接站吗?”车站半日游什么的,也很美好呀。 “好啊,那就上房顶吧。” “啥?” 兰泽从厨房窗户看看外面。 天气酷热,白云懒洋洋地飘着。天空风平浪静。 既然姐姐说让他上屋顶,房顶上的话——兰泽爬上家里的顶楼,掀开屋顶上的小门,抓着扶手,上了自家小单元的屋顶。 屋顶上倒是有个小机场。那是荷花姐姐闹着玩似的亲手弄的。 他家小单元上面是个平顶,中间有一块地方,不到十平米,荷花姐姐画了白色反光圈,做了减震。那一块和周围的一大片地方,太阳能瓦全都被姐姐封了釉,能保证不被发动机尾焰吹坏了。 小机场起降用的就是圈里那一小块,挺考验技术的。 荷花姐姐对自己的技术就是这么有自信。但家里没攒飞机,她回家也没有飞的机会。 楼顶的太阳很晒。天气太好了。 兰泽才想起来把外套脱了。他从外套的兜里摸出一支黑乎乎的棒棒糖,然后就把外套团成一团,从门丢回家里。 棒棒糖是卫妖精做的,一大罐子呢。天正是热的时候,没抱一桶冰激凌上来真是失策。所以,兰泽含着乌梅棒棒糖凑活着解暑。糯米纸入口即化,酸酸甜甜的,真是舒服。 兰泽无法预料荷花姐姐将会从哪个方向出现。炽烈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他根本就不抬头看天,只望着眼前的白圈圈。 一坨熊一样的少年,叼着棒棒糖,站在树状住宅自家小单元的楼顶上。 从上空望下去,荷花姐姐一眼就看到了小兰。 兰泽听到了气流的声音,循声望去,一架老式的蓝灰色天谴庚型战斗机正悬停在半空,矢量尾管偏转到了和机身呈锐角的位置。飞机缓缓地降了下来。 第六十九章 姐姐不开心 天谴系列载人战斗机的最初几个型号,是取代古老的j系列之后的神州空军主力机型。 天谴系列的乙、丁、戊型,就已经是空天两用机型,其中包括乙ii、早期魔改的各种乙ii改,丁iv,戊晨星(多用途机型);到了已型,就彻底抛弃了大气层内作战的理念。 但是天谴系列机发展到庚型,又重新捡起了“专注于大气层内作战”的概念,成为了所谓的“最后的大气层战斗兵器”。 最后的大气层战斗兵器——天谴-庚,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完全被科技发展抛弃的玩意。 实际不然,这个机型在地球上挺受欢迎的。作为大神洲的主力外贸战斗机机型,热销地球上的各大战乱地区长达七十年之久。 这个机型就是为了卖钱而设计的。除了大气层内工作性能稳定而强悍,维修保养简单而便捷,外观设计也是极尽拉风酷炫之能事。 外国人提起载人战斗机,脑子里跳出来的形象必然是带有特色涂装的天谴-庚。世界人民喜闻乐见的战斗涂装,包括什么白象神啦,八叉蛇啦,魔鬼六芒星啦,展示出各具风情的各种最炫民族风。当然,还有很多武装力量喜欢宗教涂装,不但好看,据说还可以辟邪的。 上空缓缓下降的这架天谴-庚,通体朴素的蓝灰色涂装,显得冷酷肃杀。 从底部往上望去,飞机几乎融入了蓝天。如果在远距离,很难被肉眼捕捉到。在不启用光学隐形功能的情况下,这也算是一种保护色了。 兰泽玩模拟器也开过这个机型,玩得还挺熟的。造型拉风,人人喜欢,模拟器的榜单看的人也多。没人玩的机型,开得再溜,别人也看不见,不是吗。 天上飞的这台兵器,大概是从哪淘换来的古董。 据兰泽所知,驾驶舱是单向全透明的,从里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面。可惜从他的角度,里面情况完全看不到。 天谴机在空中缓缓地转了个身,稳定住了机身,像踮着脚尖一样轻巧地,把起落架放进了楼顶地面的白圈里。一晃都不晃,看上去别提多优雅了。 兰泽忽然怀疑不是荷花姐姐在操作。她技术确实挺好的,但这飞机的着陆动作,稳得也太逆天了。 飞机驾驶舱正下方的位置,机身上一大片银色小星星,闪瞎人眼。按照分布范围估一下,怎么也有五六十颗。如果是在飞行游戏里,这些都是击落数;而且都是带飞行员的。无人机打掉多少都没资格画星星。游戏规则来自现实,所以—— 兰泽望向驾驶舱的同时,舱盖玻璃渐渐变透明了。里面有俩人。前面的飞行员脸黑黑的,看不清楚;荷花姐姐坐在后面。 轻微的咔嚓声之后,舱盖向侧面掀开。荷花姐姐摘掉飞行头盔,朝他扔过来。 兰泽赶紧上前接住了。这时候,姐姐已经从后面座舱里翻出来了。天谴机自带的步梯还没放下来,她扶着机翼直接从将近四米高度,蹦了下来。 兰泽看见她用手带了一下机翼,这就相当于从两米左右自由落体,估计应该没问题。 前面飞行员正冲兰泽笑,听见声音急忙回头看,吓了一跳:“姐,你……” 一开口原来是个小丫头。 荷花姐姐面无表情地起身,猛回头:“干嘛?” “呃呵……没事了。” 前座飞行员除了黑点,长得眉清目秀的。 “姐夫好!”飞行员和兰泽打招呼,声音脆脆的。“我可把我姐交给你了哈!你陪我姐散散心……” “闭嘴!”张荷呵斥道。 飞行员立刻闭了嘴。 兰泽含着棒棒糖,抱着头盔,还没来得及哼一声。 “你走吧。”张荷对飞行员说。 “姐,那我可走了啊。我走了啊?” “嗯,走吧。”张荷看上去很平静。 舱盖合拢,天谴机腾空而起,带着一身亮瞎眼的小星星绝尘而去,不晓得为啥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张荷回头看了小兰一眼。 然后。 “!”咬牙切齿的发出这个音之后,她开始脱衣服。 兰泽心虚地看看周围,自家屋顶怎么着也是室外。万一不巧,被邻居看见这风景了怎么办? 他嘴里棒棒糖动了动,“呃,姐你要帮忙不?” 张荷胸前拉链已经斜拉到了跨,弯腰解开靴扣,抬抬腿,整个人从连体的大衣服里钻了出来。穿厚袜子的脚直接踩在了屋顶地面上。 “后勤的都是一帮猪!火地岛极寒管我屁事!” 现在就连猪,也能看出来荷花姐姐心情不好。 所以兰泽上前,把姐姐扔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 好厚一件,貌似是高级别的防寒服。这种地面上的衣服,和天上用的装备不一样。地面上的东西再好,在他们这些ht人看来也是便宜货。——暴露在夏天的大太阳底下,只站了这么一小会儿,荷花姐姐已经捂了一身汗啦。 “回家呀?看我干吗呀?”张荷拽了拽小兰,拽动他这个吨位不可能的。 荷花姐姐身上的成套衬衣也是长衣长裤。 她当先回家。洗澡换衣服。 兰泽觉得荷花姐心里有事。绝对不是防寒服捂汗的事儿。她最多是借着防寒服发泄一下。到底是什么事,猜不出来。所以,就别猜了吧。 午饭后他要不要睡一会已经不用选择了。荷花姐姐就是选项。 洗完澡出来,张荷看起来神清气爽。兰泽正坐在餐厅椅子上无聊地等她。 “小子,嘴里嗦啥呢?来一个。”姐姐一眼看见他嘴里叼着东西呢。 于是,兰泽从大玻璃罐子里掏出了妖精做的棒棒糖。荷花姐姐选了黑的,和他含的一样。所以他挺开心的。 “手工的?”荷花姐姐一把撕了糯米纸,把纸扔进嘴里,怀疑地问,“哪来的?” “妖精做的。” “啧啧啧,谁要是娶了他,那可真有福了哈?”姐姐叼上了棒棒糖。 明显用词不当,兰泽懒得管。他只要指出妖精有病就行了。 “习惯性劈腿。重症患者。” “靠!这种祸害怎么不死。”荷花姐姐叼着糖晃进了卧室,“表扬的话当我没说。” 兰泽跟进了卧室门,“你倒时差?” “当然。” “那我回去干活。” “回来。” “啊?” “滚过来陪我。” 第七十章 散散心吧 兰泽往房间里挪了两步,避重就轻地说: “有一笔大单子正等着我……” 然而…… “喂!——姐你耍流氓!!” “嗯。是啊。” “你这种高天上的大神,怎么能对我一老百姓耍流氓呢?” “姐跟你耍流氓?那是看得起你,小兰宝贝?”荷花女流氓不屑地说。 “救命啊——!” “认命吧。没人救你。” 兰泽看得出来,荷花姐姐心里有事。 后半夜,荷花姐姐醒了睡不着,拉他出门“随便走走”。不知怎么的,俩人走到了社区活动中心的健身馆。于是,姐姐提议,玩一会真人格斗。 这个时间点,玩什么项目都不正常。所以上体感设备、进虚拟环境打架,也算不得太不正常。 整个馆里空荡荡的,说话都带回音。 “我能不运动吗?好不容易攒点脂肪……”都到了体感设备跟前了,兰泽不想进去。 “玩玩而已。”姐姐劝他,“要么你进去光挨打。站着别动?“ “不干!” 让他站着挨打,这是赤裸裸的侮辱。 健身馆的商用虚拟环境比家用的精致。这套虚拟环境的硬件要求比较高,授权费更是相当贵。健身馆之类的营业性社区机构,因为可以组织各种集体活动,把人从宅家状态捞出来,国家给的财政补贴很可观。 “你不许调倍数!”姐姐上设备之前,突然回头对他说。 “不调就不调!”本来兰泽也没想调倍数。但听荷花姐姐的意思,好像想刺激他调倍数? 进了虚拟环境一看,荷花姐姐也不知是调了二十倍还是五十倍的力量,在远处纵身一蹦跟蚂蚱似的。 兰泽倒是老实地一点倍数也没加。他一贯信赖自己身体的天然参数,不爱用系统强化。 这会儿,俩人是对战模式。他在天然参数上比不过对手,必须得小心一点。不然要栽跟头。 环顾四周,不远处有一大片钢筋混凝土的楼房,外围的红砖隔墙带着二十一世纪的沧桑感。 身后紧挨着的,是一片树林。林子里树木高低参差,还有碍事的成片灌木。兰泽直接钻了树林。 这是阳谋。想分胜负就得先找到他。要想找到他,那最好是别让他跑丢了。所以,跟着钻吧。 果然。荷花姐姐蹦在天上是侦查来着,落地之后,立刻追到了他身后的方向,并且开始徒手伐木。 兰泽没时间擦汗。他估算着自己的运动距离,差不多快到了建筑区,就上了一棵大树。顺着枝条跳过了围墙,进了楼房之间的巷子。巷子里有好多杂物,泡在积水里。旁边楼房有锁着的小门,兰泽看了一眼,没碰。还有一溜窗户,窗口都装了防盗窗。有个窗户上的防盗网摇摇欲坠的。兰泽估计了一下时间,把窗户上的防盗网拽了下来,打破窗户,跳进了室内。室内是厨房,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听见不远处墙塌的声音了。兰泽从前面的门冲了出去。外面是热闹的大街,街上当然寂静无人,但是有橱窗有灯箱,五颜六色跟过节似的。到了这儿,兰泽站住了。观察地形,然后找了个地方蹲下。 在这种世界里,兰泽的力量是硬伤。但是总躲着荷花姐姐,她又太无聊了。所以,只能这么玩。 兰泽一晚上埋伏了荷花姐姐好几次,打完就跑。气得姐姐牙痒痒。房子拆倒了一大片。 后来兰泽不躲了,和姐姐硬碰硬打了几下。姐姐挨了他几下,毫发无伤;他被姐姐逮着机会,擦了一拳,飞出十几米。这上哪说理去。 还好他反应快,姐姐没用什么招式,直来直去基本打不着他。躲了几下之后,感觉姐姐动作有点变形,好像有什么不对;果然假动作来了,两拳半真半假,底下一脚才是实的。全躲过去有点不好意思,所以,兰泽被张荷大姐的脚尖带向了半空中。降落时他顺势一倒,不起来了。 “喂,这是游戏,不会真的晕倒吧?”姐姐慢慢走向兰泽的落点。 “困啊,让我睡一会。” 大半夜的,让一个胖子玩真人格斗,这么大运动量,多么残忍。 “小兰,我带你双机编队?”荷花姐姐垂头笑眯眯地说。 “好哇!”兰胖子一骨碌爬了起来。 biu~这一脚荷花姐姐踢空了。 敏捷的胖子闪过偷袭,立刻从设备上挣脱了出来。进了航空模拟器待命。 几分钟后。 “这里是二十四节气中队冬小队,我是大寒。”荷花姐姐的声音十分有精神。 “我是——我擦,小雪……好吧,我是小雪。”这么可爱的代号,给熊一样的兰胖子合适吗? “跑道号105d。”塔台声音传来。“大寒、小雪,编队起降请保持间距,准予起飞。” 兰泽跟荷花姐俩人上天溜了几圈。从通滚、剪刀绞开始,做了几组经典的双机编队动作。到了下模拟器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忘了选飞今天见到的天谴庚。那可是经典机型。不过…… ——不管模拟器玩得多溜,永远没有上天的机会。 所以模拟器上飞不飞都是一回事。这么想了,心情还是不好。 荷花姐姐看上去轻松多了,兴高采烈地当先开路回家。他们俩走出健身馆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还没出来。 到家之后,俩人立刻摊倒补觉。 睡得正香的时候,兰泽被自己的手环给电醒了。他甩了甩手,让那玩意消停下来。然后他发现,今天又是去育儿所干活的日子。 反正也醒了,兰泽立刻起床热吃的,冲了澡换了衣服,带着冒充早餐的食物就出了门。 赶路吃东西不礼貌,管他呢。 到了午休时间,兰泽坐下来吃饭,这才发现手环有留言: “你哪去了?怎么哪都找不到你?” 荷花姐姐的留言已经有两个小时。姐姐并没有呼叫过他。而姐姐的定位——似乎已经近在咫尺。 他呼叫姐姐,立刻就接通了。 “到了就进来呗。晃啥呢?”兰泽问她。 “进来干嘛?你出来。” “你的三个宝贝都在地下呢。” “不想看。”荷花姐姐叹了口气。 兰泽想了想,几口把午饭吃完了。套餐反正没什么好吃的。他出去看看荷花姐姐好了。 荷花姐姐正在地面溜达。隔着树篱有几个幼儿正在沙坑里打滚。大概是精力过剩不肯午休的小孩。树篱不高,但很密,大人过不去,小孩也过不来。 那几个孩子对围观他们玩耍的大人,就当没看见。树篱不结实,成年人只要倚上去就会变形。有的人无所谓地往树篱上面一趴,津津有味地看小孩玩耍,压得树篱是东倒西歪。张荷从来不干那么没风度的事,所以她只是来回走着看里面。 兰泽悄悄走进,低声跟她说:“跟我来,带你找门进去。” 张荷惊讶地看着他突然出现,回头望望树篱后面玩耍的孩子,跟上了。 这个时间,幼儿园孩子都在午休。兰泽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不知不觉间,荷花姐姐也变得蹑手蹑脚。 幼儿园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孩子们大部分都在午睡。少部分睡不着的孩子在安静地看布书。有几个淘气孩子一边吃画画的颜料,一边用花手拍地面——反正颜料都是各种果酱,没糖不怎么好吃,但也吃不死人。最闹腾的几个孩子都在院子里掏沙子呢。 绕了一圈,张荷姐姐感慨:“和动物园一样哈~” “下面才是动物园呢。”兰泽挑眉。 姐姐还在犹豫。 “来都来了。”兰泽继续挑她。 育儿所的地下,张荷没进来过。从幼儿园内的育儿所入口下来之后,兰泽特意带着她从大孩子的罐子区绕过。经过哪个门口,他就对里面的娃娃们招招手。罐装娃娃们看见了就会挥手踢腿回应。 姐姐的反应是:“我怎么觉得这么惊悚呢?” 兰泽赶紧带着她直奔低月龄罐子区。 自家娃娃的房间里面,放的音乐是《梁祝》,女声朗诵在悠扬的背景音乐中念着诗。兰泽也录过几段,要求吐字清楚,速度很慢很慢,慢到神经错乱。现在还没播放到他的声音。 “这边是酱菜吗?”张荷不爽地踱了进来。 听了这话,兰泽真想把她踢出去。一点不想介绍他最宝贝的小米小麦和豆子给她认识了。 “喂喂,这边来。”兰泽把张荷拽到自家娃的三个发育箱跟前。 “这里面是什么黑乎乎的,酱油?”张荷姐姐继续嘴贱。 “那是发育箱的阻光状态。不是酱油。” 兰泽依次指点:“你家的三个宝宝,小米、小麦和豆子。” “啥?你就给孩子起这名?” “那你起。” “嗯……名字不错。很……质朴。” 按照惯例,父母双方,冠姓的不取名,取名的不冠姓。这样比较公平。 “张小米,张小麦,张豆子……”张荷也依次把罐子指了一遍。 “大名以后再说吧。我已经才思枯竭了。” “大名叫这个也不错。”荷花大姐不负责任地说,“比王小二什么的有内涵多了。” “你竟然还和王小二比……”兰泽斩钉截铁地说:“大名绝对不能叫这个。” “那你加油。”张荷拍拍他的肩。 兰泽从荷花姐姐的目光中,看到的竟然是,幸灾乐祸? 姐姐在地下的育儿所,只参观了一小会就离开了。 送她回地面的路上,也许只是错觉:兰泽觉得,姐姐似乎变得轻松了?大概一定是错觉吧。 第七十一章 热泪盈眶 一大早吃过早饭,兰泽在工作室,一边整理工作任务列表,一边喝着豆浆。 张荷回家之后,他的运动量有点大。包括并且不限于,半夜起床去社区活动中心打架。他更喜欢白天打架。所以,从育儿所回来之后,第二天白天又去玩了几场。 张荷在大运动量带来的身体疲劳帮助下,已经快速地调整好了时差。 兰泽在运动过后,才开始担心。他怕好不容易攒上来的脂肪掉下去,浑身的白毛又扩大势力。只好用豆制品来补充一点外源性的异黄酮。 豆浆喝下去能有多少实际效果说不好,但心理安慰的效果是岗岗的。兰泽现在一点也不为玩得太嗨内疚了。 荷花姐姐从门口晃了进来。 “小兰,活干得怎么样了?” “没开始呢。”兰泽抬头看她。 “一起出去逛逛?会不会打扰你干正事?” “没事。我最近效率高。快干完一年的活了。”设计抗辐射微生物的任务,在编辑器的自动推演下,已经完成一大半了。 “想吃点啥?”姐姐笑眯眯的问。 “随便。瞎逛呗。” 荷花姐姐最喜欢瞎逛啦。 兰泽有不少地方不能去。比如海岸线的200米内。不过身边有“专业级游泳教练”陪着就不一样了。 荷花姐姐考了一堆证书,包括游泳教练的执照。只要张荷一天不离开联合体,这些玩意就没别的用途,只能专用于陪他溜达。 兰泽本人会游泳,游得好坏姑且不提,到江河湖海却必须身边跟个游泳教练。 他的命,就是这么金贵。 不然他有个好歹,当地管理部门要担责任。而且,因为他的生命属于国家财产,还是特别贵重的那种,搞不好还得有人入刑。 有荷花姐姐在,姐姐为他担责。这并不是因为姐姐作为家属,承担的后果会比较轻,而是姐姐她不惜命。联合体送上天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不分男女。 兰泽和张荷坐城际地铁,跑到东洋大海的边上,从早上溜达到了下午。 海滩往东,是地球上最大的一滩水——太平洋。靠近亚欧大陆边缘的一湾浅水泡,称为渤海。 这个季节,南方的海边太热,渤海边一点也不热。如果能住在东洋大海的边上,当然美滋滋;带着特殊海洋气息的空气,好像都特别好闻。然而,对他来说这不可能。 现在有荷花姐姐陪着他溜达,也就知足了。 沙滩上有一帮小孩在老师的带领下,做校外活动。 兰泽和荷花姐姐俩人,有一半时间是跟在这拨小孩后面转悠,看他们挖沙子捡螃蟹,踩泥巴抠蛏子。 半大小孩热闹得不行,看了让人心情好。 另一半时间,他俩当然是用来吃东西了。 小毛孩子在沙滩上摸过的生物,他们在餐馆里吃了一盘又一盘,沙滩上没有的食物,也吃了一道又一道。 饭后,纯粹是为了消食,他俩又跑到附近大学城继续逛。 这边的大学城,和他俩毕业的那座城不大一样。有项传统,学生喜欢练摊。所以在大学城和城市主体之间的广场上,每逢集日——周末和各大节日,就特别有人气。人山人海是在特殊时间段,人来人往则是必须的。本来大学里人就多,还都是喜欢凑热闹的年轻人。这里不热闹才怪。 他俩到广场的时候,游不多。毕竟已经是下午,中午饭点已过,而晚上饭点还没到。 张荷一眼看见卖煎饼果子的。兰泽不饿,对这没兴趣。倒是旁边摊子的小馄饨不错。俩人一人要了两碗,坐在遮阳棚下面,一边吹着凉风,一边慢慢地喝馄饨汤。 随着日光西斜,小广场上面越发热闹起来。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又有人撑开了新的摊子。 兰泽眼尖,发现有个小姑娘卖的东西好像很好吃——于是他从遮阳棚底下跑出去一看,卖的是果冻。 大碗果冻里面有各种水果,一看就很实在的感觉。小杯果冻除了常规口味,还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比如说,沙虫肉冻。透明的小杯里面盘踞着一条胖胖的肉虫子——看着有点重口。卖东西的女孩子一再保证特别好吃,兰泽尝了一个。虫子嚼起来蛮脆的,肉冻特别鲜。所以他要了20个。 还有……芥末口味果冻。这个看上去很正常,带点淡绿是用菠菜汁染的色。兰泽尝了一个之后,无话可说,默默望了一会天空。要了10个。 馄饨还没喝完。兰泽回去先喝了一口汤,然后给姐姐和自己各拿了一个绿果冻。 兰泽一口把绿果冻吸进嘴里。 对于果冻这种东西,张荷一向都是一口吞的。 “卧槽!你这坑货——” 张荷泪流满面,痛不欲生。 兰泽也在流泪,不过他的馄饨汤还多,晾凉了喝着正合适。 “给我点喝。”荷花姐姐喝干了自己的,没等他回答,一头扎进了他的馄饨碗里。 荷花姐姐长吁一口气,“那玩意还有吗?” 兰泽给她看剩下的那些果冻。 “哈哈,给我几个。等等,这是什么?”张荷挑出了一个胖虫子冻。 “这个特别好吃。”兰泽诚恳地说。 荷花姐姐怀疑地看着他。 “骗你干嘛?真的特别好吃。” 打开一个,他舔了舔。这无助于消除姐姐的怀疑。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虫?”姐姐指指胖虫子。 “应该是方格星虫吧?” “应该?吧?” “嗯。” 姐姐拿过他的虫子冻,一口吸进嘴里,嚼嚼嚼。 “哈哈哈,不错。” 张荷大姐眉飞色舞,兰泽赶快也吃了一个虫子冻压压惊。 俩人起身结了馄饨的账,带着芥末冻和虫子冻继续逛,一会儿“哈哈哈”,一会儿相对无言泪流满面。 在吃零食的问题上,荷花姐姐和兰泽的妈绝对不一样。 妈妈的态度是:这些东西不好,不要吃;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你妈我搭理你,是你的福气! 荷花姐姐的态度是:走——吃大餐去! 因为大餐可以吃到饱,好多无聊的零食,兰泽也就懒得吃了。 广场上到处都是小摊小贩。还来了几个学生拉开架势写毛笔字出售。围观的人还挺多的。 第七十二章 涕泗横流 个人之间互相转账的税率相当高,而征税又是相当低;所以想摆摊的人,必须开通小商户身份,哪怕是学生也不例外。小商户要交营业税,从收款里提取的营业税税额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不过小商户个人,还有一份所得税要交。 卫妖精二十岁成年以后,他妈给他发零花钱,为了规避私人转账的高额税率,先后注册了好几个小公司。公司没收入不用交营业税。用公司给儿子发钱,虽然妖精要交所得税,但征税就比私人转账高得多了。这样避税,比用小商户方式还有利。 他们家的人,大概“合理避税”(如果不是偷税漏税的话)是本能吧?貌似,几个小公司后来都成了卫妖精的玩具。 大人给未成年的小孩发零花钱,用下挂的副账户更合适。这是依照“视如一人”原则,不用交任何税的。未成年子女、老年期父母以及夫妻之间都可以开通副账户。兰泽和张荷,互相开通了副账户,也开通了最大限额50%。但是兰泽本人的账户,有一段时间只有民政救济,这个钱只能支付自己的生活必需花销,没法分享给别人共用。那段时间,他买设备买车票用的都是姐姐的钱,而他吃饭用的救济专款姐姐却动用不了。 说个笑话,和个人转账限制也有点关系:世界东方堂堂神州,竟然没有遗产税。 这是为啥呢?因为几乎没有遗产。 一个人去世前,可以指定给任何人留下纪念品,或者留下不超过个人资产10%的财富。剩下的部分呢?当然收归民政了。神州民政部真是全世界最有钱的政府部门了,每天都要考虑:又多了一大笔财富,怎么打理呀?如何花钱呢? 从即将离开人世者的角度,某些讨厌的亲生儿女,生前都懒得互相搭理,死后还管他们干嘛?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既然子女生前无义,也就休怪父母死后无情了。 反正,对于真正在意的亲戚朋友,不管什么事情,生前都足够处理好了。一门心思移交财产的人,会在意转账税吗?值得忧虑的,不该是税额,而该是人心吧。 话说回来,东胜神州对于公民的海外资产,倒是承认遗产的。血缘关系、领养关系、指定继承人,都可以接受海外遗产。不但不收税,如果出门的钱不够还赞助食宿路费。这就令人搞不懂了:为什么要让共产主义的公民,接受海外资本主义的腐蚀? 在这个普遍没有遗产的大神州,祖先能够正常传承下去的最宝贵财富,大概就是基因了。在社会抚养教育的制度下面,天赋,才是个人一切成就的。 从这个角度看,老爷子传递给兰泽的基因,一点用也没有。特别是什么“重大有价值突变”,兰泽一点都不想要。那种东西干脆是负资产——唯一作用就是给他的人生制造障碍。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写毛笔字的几个学生,看着还挺专业的。他们身着儒衫,分工明确。有人写字,有人拿喷壶喷纸,还有人刷浆糊装裱。在如今这个年代,写毛笔字,与其说是一项技能,不如说是一项行为艺术。这几个学生按照传统技艺进行的动作,一招一式从容不迫,透着东方文明几千年传承下来的优雅,很有观赏价值。至于完成后的作品,归宿很显然是装饰屋子。 张荷站在学生们的摊子前面,兴致勃勃地看写字。 兰泽也打算先看看。如果买字的人不多的话,干脆他也写几张,回家可以挂健身房。那个房间太空,有一整面墙是硬质塑料的大镜子。姐姐不在家的时候,一个人进那个房间总有点瘆的慌;咳嗽一声,回音能响半天。如果写几幅《正气歌》里的辞句,挂在大镜子正对面的墙上,能不能辟邪兰泽说不好,回音肯定能吸收掉不少。 兰泽闲站在写字摊的外围,刚打开一个芥末冻塞嘴里,忽然发现有奇怪的视线在盯着他。 扭头望去,是个女的。看上去像西亚欧洲一带的人,长相还有点眼熟。 一头灿烂的金发,编了单麻花辫,从背后甩在胸前。五官精致,体态轻盈。实在是个少见的大美女。 兰泽觉得视线有点模糊。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辨认得清楚点,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那个大美人已经冲了过来。 “终于等到你。”金发女子不但眼熟,声音更是熟悉。“我知道一定可以遇到你。” 兰泽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和印象中的平凡无奇不同,现在的她,在一片金色霞光的笼罩下,美得如同朝阳,令人目眩。 “云……”兰泽只记得她的z文名。 他想用舌头把芥末冻搅碎咽下去。然而含着还好,一搅之下,鼻涕也不受控制了。所以,他很没风度地,吸溜了一下鼻子。 “云兰。这个名字好不好?”金发美人问他。 “好……”好没道理,兰泽心说:为什么把我的姓放在后面? “兰字是这样写的哦。”云兰在半空中慢悠悠地画字给他看。 他这才反应过来,是“岚”不是“兰”。真要是把他的姓放在人家名字后面,让大美女跟他姓,这事情可就大了。 兰泽费劲地把芥末冻咽了下去。 “我记得你的头发……”涕泗横流实在很尴尬,话都不能好好说了。 “记得你说喜欢金发。”大美女对他说。 “我说过吗?” “你说过。” “没有吧?” “有的。”云岚固执地坚持。 兰泽不想和她争论,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反正就算说过,他也想不起来了。他目光闪烁地扫过周围,发现荷花姐姐不看写字了,正在津津有味地看他呢。 “你现在到这里干嘛?”兰泽问面前的美人。 “我回学校来看看。”云岚回答。“我找到很好的工作。但是还没有遇到你。所以总想回来走走看看,万一你来我们大学找朋友找同学玩呢……那么你,还在读书是吗?” “没在读书,离开学校好几年了。” “为什么不继续深造呢?” “呃……学位拿到过了。所以……在忙别的事情。” “那你在忙什么?” 兰泽忙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不过那些事情,再热血沸腾,再轰轰烈烈,都与云岚无关。 第七十三章 执手 “我结婚了。”这次兰泽答得很快。 他立刻把一副事不关己的张荷拉了进来。 “小兰,不关我事,你们聊!”荷花姐姐抗议无效。兰泽抓着她就是不撒手。 云岚眼中升起了雾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以为……”云岚说不下去了。 她伸手捂住了眼,等她把手放下的时候,就变成她和兰泽俩,脉脉相看泪眼。 兰泽觉得气氛好尴尬。 荷花姐姐已经在翻他的果冻,他也支持姐姐立刻吃个芥末味的。大家一起淌眼泪比较有集体活动的氛围。 姐姐还没找到芥末冻。云岚抬起了戴手环的手腕。迟疑了下,没有伸向前。 兰泽并没有抬手和她互刷手环。终于,云岚的手缩了回去。她转身,捂着脸呜呜叫着跑了。 “喂!”张荷着急道,“你女朋友跑了,快追呀。” “你追?”兰泽建议道。 张荷果真追了两步。但是兰泽没跟上来。 于是她又回来,质问道:“含情脉脉,执手相看泪眼。为什么不执手?” “执手了呀?” 为了表明他的狡辩合理,兰泽再次抓住了她。“就是这样执手来着。” “好吧。你赢了。”姐姐咧着嘴,看上去还挺开心的。 “我觉得她大概误会了什么。”兰泽吸溜了一下鼻涕,直奔最近的小吃摊位找纸擤鼻子。 这一整天逛得很完美。除了最后某位兰泽的前女友突然冒了出来。 兰泽趁着写毛笔字的几个大学生不太忙,上前聊了几句,定了几幅行书挂轴。传统书法作品的要价不便宜,兰泽留了一半的定金。 从广场离开之前,荷花姐姐念念不忘地跑到卖果冻的小摊跟前,和人家小姑娘买了十来个芥末冻。她说她有用。 然后,俩人就近坐上城际地铁,原路返回。 “我还不认识她,你就把人家放跑了!”在回家的城铁上,张荷还在吐槽碰见他前女友这件事。“我喜欢她的辫子。编得这么细心,多有女人味儿啊。” 经历过的好多事情,见到过的好多人,兰泽已经不记得了。 他还记得云姑娘,那是因为:那段记忆的主角是一条河,在他心里哗哗作响,激荡的水流不安地冲击着岸边的岩石;云姑娘的身影,牢牢地嵌在河流一角的背景板里,想忘掉都难。 兰泽的神色有变化,张荷一眼就看出来了。 “哎?有故事?” “有啊。她和我一起救过人。所以,对我挺有好感的。” “救什么人?” “煤气中毒。” 简而言之就是,一帮作死的高中生,下雨天门窗紧闭在室内烧柴烤鱼,把自己人全放倒了。学原始人可不容易,那是有技术含量的。 兰泽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在异国他乡的深山老林里发生的事故。再说了一下前因后果,那段时间的事情就大体清楚了。 “所以你留学结束,没和朋友们再个见,就溜回来了?” “嗯。已经过去七八年了。我现在快有当时的两倍重,居然能被她一眼认出来。”兰泽有点不好意思,偷眼看了下荷花姐姐,“她那眼神真好。” 从云姑娘身边悄悄溜走,确实是他不对。 当时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怕云姑娘一哭,自己就一辈子不想回国了。总想着哪天慢慢解释给她听;可是相隔万里,时间越久,越不知该如何措辞。 更何况,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前途可言。所以,还是不要打扰别人。彻底消失对大家都好。 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生命,只有荷花姐姐这样超级强大的人,才支撑得起。现在,他的命是荷花姐姐的。 “姐,你忘了?我连命都是你的。什么时候你想收回去了,一句话的事情。” 荷花姐姐嘴角上翘,瞟他一眼,“自己留着!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xxx 回家之后,到了第二天早上,张荷在厕所里惨叫起来。 兰泽听见了,吓了一大跳,“姐!你怎么了?” “没事!不关你的事。” “啥?”兰泽莫名其妙。 荷花姐姐从厕所探出头来:“给我点东西,临时垫一下。” “怎么了?” “出血了。” “要不要紧?”兰泽立刻想冲进去救人。 “没事。”荷花姐表情诡异,“偶尔淌个血,对身体也有好处。” “……呃……” “埋的药正好用完。因为要回家,我就没补种。” 好长时间,他俩都忘了这茬事的存在:正常、成年、女性、周期性、出血、器官撕墙纸、内部装修。 家里自然也毫无准备。 喷水式清洁的厕所里,连纸巾都没有,总不能拿毛巾凑活。毛巾就不是干这事儿的。 这会儿买某些物品的话,二三十分钟到物流管口算快的,慢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兰泽很快找了一包东西递给荷花姐姐。 “这什么东西?”姐姐很好奇。 “给你娃准备的尿不湿。” “准备得够早的。”荷花姐接过整包的尿不湿,立刻缩了回去。 “我手贱嘛。”兰泽回答。 过了一会,荷花姐姐从厕所出来了。 “尿不湿感觉不错。好评。” 刚出生的两岁娃,腰围很小;所以适用的尿不湿,腰部是很窄的。也不知道张荷是怎么固定住的那玩意,兰泽感觉,这应该挺有挑战性的。 兰泽不光手贱提前屯了尿不湿,还屯了几根牵引背带。 那就是像狗绳一样的玩意,可长可短。放到最长,估计牵着三个孩子的场面和遛狗没什么区别。缩短换一种系法,就能把孩子背在身上、抱着身上,比较不累。 但是,他还面临一个技术性难题:到时候,如何把三个娃,同时固定到自己身上。 平时,他不去育儿所当义工的时候,也在努力学习育儿知识,如饥似渴。他打算在接孩子们回家之前,掌握全部必备技能,做一个有准备的爸爸。 张荷自从用了第一片娃娃尿不湿之后,就用了一片又一片。 她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整天穿着睡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活动范围,仅限于家里的室内部分,主要是卧室。 这个样子,很像一个:病人。 既然张荷大姐不想出门闲逛,兰泽也就继续干他的活。到点做饭吃饭睡觉。 第七十四章 伊戈尔曼 荷花姐姐躺在床上点菜。于是兰泽焖了黄豆炖猪蹄。 黄豆和猪蹄在一起有好多炖法,但是兰泽认为只有加了酱油和冰糖红烧的最好吃,而且汤必须收干。连肉带汤汁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传说中,有人实测了,吃了皮肤好。这项功效兰泽不需要。荷花姐姐嘴上在意养颜的功效,其实就是想吃而已。吃个菜,哪需要太多理由? 之后姐姐又点菜,于是兰泽又炸了椒盐排骨。 这个菜火气大了点,所以煮了一大锅杂粮粥配合着。荷花姐姐这几天端着红糖水一直喝,吃糖多容易缺维生素b1,必须吃点杂粮补回来。 荷花姐姐时不时在家里溜达一下,视察一下领地和小兰同学的干活情况,监个工啥的。某天下午兰泽一直没见姐姐出卧室。 兰泽怕她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又起床瞎折腾,端了碗甜汤就进卧室骚扰。 开门一看,一个荷花姐姐穿着联合体制服正襟危坐,另一个荷花姐姐在床上抱着膝盖,一脸的不爽。 仔细一看,一本正经那个是投影。 他正想问这是干嘛,床上的真姐姐摘了耳塞,望向了他。 “我开会呢。端的啥?” 兰泽凑了过去,抽出桌板,把甜汤放下了。汤:银耳+莲子+桂圆。因为有桂圆,汤里一点糖没放。 张荷闻了一下,浅浅地喝了一口。她没再戴耳塞,而是把声音外放打开了。 床的正前方是另一个大投影。有个看上去挺粗犷的老人,正在ht联合体的一帮子官员面前慷慨陈词。声音抑扬顿挫,挺好听的。 兰泽指指穿制服那个姐姐。 “啊哈,让它替我开会。”张荷解释道。 “我能看能听?” “能。马上就对大众公开了。到时候说不定宣传得铺天盖地的。” 这样兰泽就放心了,于是他问:“这人谁呀?” “哼。”张荷露出诡秘的笑。“耐心听他讲,一会告诉你。” 投影上的老人,讲话十分啰嗦;却又一副兴高采烈地样子。讲每一句话,他都特别开心;愉快的情绪分外有感染力。 投影中,所有在场官员都愉快而耐心地听他说话。角上显示的一堆不在场人员,包括穿着制服的荷花姐姐,也都一副“我很耐心你慢慢说”的样子。兰泽有点看不懂。 “干嘛他这么开心?” “呵呵。” 荷花姐姐慢慢喝起了甜汤。 搞清楚老人是谁,投影里开得是什么会,并没花多长时间。 老人名叫伊戈尔曼。每个人跟前摆着名牌呢,写了姓名和职位。不在场的人身前,也显示了虚拟名牌。 比如荷花姐姐,她的名字后面有个鸾字,表明她的小船是鸾级先驱舰,鸾字粗体大红色,表示她是小船船的一把手正首长。 但是红粗体鸾字外面罩的一对方括号,兰泽发现别人没有。 兰泽对伊戈尔曼左看右看,觉得老人名字虽长,却不是很像西洋人,也不很像中亚民族的长相。说不出什么地方有点眼熟,虽然是第一次见,却让人油然升起一种亲切。 他名牌上的职位和别人都不一样,只有十分不正式的两个字:英雄。 荷花姐姐喝完了汤,把桌板往旁边一推,自己望兰泽身上一靠,开始闭目养神。 伊戈尔曼是个了不起的英雄。他独自一人从地外基地离开,乘坐的飞行器以超高速被发射出去,穿过太阳系外围的柯伊伯带之后,像一颗彗星一样,在奔驰了二十多年之后,又回到了近日位置——也就是说,回到了靠近地球与人类活动的地方。 这是一次伟大的探险。无人飞行器探测到的资料,和人类亲身感受到的东西并不完全一样。长时远程的人类探险,还存在很多不确定性。 伊戈尔曼老头子能整个回来不算太稀奇,按照轨道计算,他回来的正是时候。 还活着也不算太稀奇,人工维生系统提供不了完美的生存条件,苟延残喘还是能做到的。 稀奇的是他的精神状态。兴奋加话痨,而不是神经出毛病了,说明这个人的心理真是超凡出众的强大。一开始飞行器上还带了一只青少年猴子,每天从早到晚陪着他,有个伴不寂寞;伊戈尔曼的日常工作,还包括了给猴子洗澡捡屎擦尿,说服挑食的猴子,揍发粪涂墙的猴子,用笼子关猴子禁闭。长到成年期的猴子,相当的难相处;所以有一天,伊戈尔曼下定决定,用现学现卖的业余手法把猴子开刀阉了。过了十几年,猴子死在半路上了。伊戈尔曼拿猴子和储备的食材、水培的整棵大葱(说起来好奢侈的感觉),做了一顿火锅吃掉了。扒掉的猴皮和吃剩的骨头天天摆着看,直到带了回来。这人心是有多大。 这个会议的主题就是大家围观伊戈尔曼老头吹牛,满足他面对面向人倾诉的心理需求。 姐姐参加会议严重不认真。为了规避联合体对浑水摸鱼的自动检测,她没用手环而是特意找了个小玩意儿,单独放自己穿制服的投影,真人只穿了睡衣,在床上歪着没个正形。 兰泽看伊戈尔曼吹牛没有休息的意思,于是低头问姐姐:“他真没疯吗?” “人家是有精神信仰的。”姐姐闭着眼懒洋洋地说。 “他信仰啥?”小兰好奇地问。 伊戈尔曼出发时,才刚满五十,还算是壮年。回来已经满鬓霜华,达到了七十五岁高龄。正好圆满退役,安享晚年。 “他是外国人入籍。年轻时,可是自己开着小飞机过来,投奔共产主义的。他的外国名字据说是自己起的,以前叫啥就不知道了。其实他有z文名,叫卫汉应。”姐姐睁开眼。在投影上用手指头画上了“卫汉应”三个字。字保持了几秒,就被姐姐划拉掉了。 名字第一次听,有点奇怪的耳熟。 “他的老熟人,都叫他老鸟。我们这些后辈,跟着喊鸟爷。前几天从上面回来,我正好和他同一架穿梭舟、同一个舱回来。地面基地组织了附近的小朋友列队欢迎,又是献花又是乐队的。妈的。下雪天小孩全露天站着。”说起来张荷还是不爽。“后勤那帮猪!” 第七十六章 蒸腾的荷尔蒙 看着哥哥凑近的脸,小兰泽一激灵。 人人都有中二期,中二兰泽不自然地问: “你不会是想把我当妞泡吧?” “嗯?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哥哥一副装傻的表情,于是聊天不欢而散。之后兰泽被安排去发东西。 发薪日过了,哥哥又找他聊。 这次有点严肃。 “妈妈让我转告你一些事情。” “啥?” “妈妈说,你年纪还小,不要急着恋爱;恋爱太早了不好。成熟一点再谈女朋友,来得及的。” “没谈恋爱。” “你都和女孩子约会了,怎么说没谈恋爱。”哥哥用事实反驳他。 “真没谈恋爱。”兰泽决定坦诚一点,“我现在没心情拉拉扯扯的,都只是约炮而已。” “什么!!!”哥哥的淡定不知道哪去了。“你才几岁?!” 兰泽不爽了:“你管我几岁。” “你怎么能这样?是谁把你带坏了?是什么人?你最近交了什么坏朋友吗?”哥哥的第一反应是这个。 哥哥的怀疑毫无道理。身为魔王,虽说魔王“已故”,但要说“带坏”这种事情,他带坏别人还差不多吧。保证再乖的宝宝都能被他拐得人生观错乱,价值观颠倒,世界观崩毁,从此找不着北。魔王留下的人形躯壳,依然是个混蛋,从来没学过如何当个好人,正人君子就更不可能了。 “有些事情不好,你不能做。知道吗?”哥哥已经接近于喊,“别人怎么样,你不要管。自己千万不要那样子呀。有的事情不好,不能那么做!小泽,你知道吗?” 哥哥的表情诠释了一个成语:“痛心疾首”。 这种状态下,没法好好谈话。所以兰泽印象深刻。 “对了。”哥哥瞪大了眼睛问他,“你不会拿零花钱做不好的事情吧!” “不会。”大学里消费管得比较严,不合常规的开销立刻会被发现。“大学训导老师比你还叽歪。” “哦,那就好。”哥哥好像松了口气。 中二期兰泽暂时想不到零花钱能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约炮又不用花钱。 说起来,痛心疾首的哥哥,和在投影里慷慨激昂说个没完的伊戈尔曼老头,怎么看也看不出相似的地方。要说相似,兰老爷子和他这哥哥,看上去更像亲父子。俩人身材都很修长,肩宽腰细,脸型也差不多。没少有人判断失误过。兰胖子,以前不胖的时候,他都不怎么像老爷子,何况现在了。很遗憾,他长得更像他妈白老师。 荷花姐姐在卧室参加会议的几天之后,果然,关于“老英雄伊戈尔曼”和“人类亲临柯伊伯带”的新闻,铺天盖地而来。 新闻报道之中,伊戈尔曼的脸被模糊化处理了,免得安静养老的生活被不相干的人骚扰。但其他人,包括角落小图里的各位,并没做模糊化。放大了看,张荷的脸也能认出个八九不离十。 荷花姐姐不满地吐槽了一句,也就不在意了。反正她出门可以换便装。 张大舰长这次的假期,好像特别长。 她猫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了几天兰泽精心搭配的病号饭;兰泽去市立育儿所当义工的时候,她也乖乖守在家里,相当有闺秀风范了。 身上一清爽干净,立刻生龙活虎。 小兰同学要是不陪她玩,她就捣乱。一个劲地捣乱,没脸没皮地捣乱。 如果荷花姐姐不来捣乱,那怎么行呢?兰泽一定要去骚扰她。骚扰到她来捣乱为止。 有时候兰泽怒火上炎,把她放倒在地;当然了,有时候是莫名其妙地被她反杀摁倒。最后,总会演变成了俩人用体表皮肤丈量住宅内的使用面积。为了严谨起见,他们反复丈量了好多次。一直也没个准数出来,所以判断不了房屋使用手册上的平米数对不对。不过,身上的每块皮都能证明,房子里面积还是挺大的。 每次量完地面之后,一起打扫卫生,也总得花不少时间。而且,不管是丈量房子还是打扫房子,兰泽身上都哗哗淌汗。 一发现自己淌汗了,他就心疼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脂肪又变少了。 增脂过程,一直十分艰难。反而是减脂,总在不经意间。 但是只要荷花姐姐一挑衅,他还是不假思索地热血上涌、挺身而起。男子汉大丈夫,面对风流阵仗,坚决不能退缩。 欺负了兰泽好几天之后,荷花姐姐召集手下全体乘员回ht联合体报了个到。然后,没过两天,她又回来了。兰泽就纳闷了,这次的假放得有点奇怪。 不过作为联合体的家属,不该问的问题他从来不问。该他知道的,张大舰长自己会告诉他的。 张荷每天只是照常活动:在家里底层的小健身房练肌肉,在家欺负小兰、欺负小兰和欺负小兰,出门遛弯闲逛,在社区活动中心用体感设备欺负小兰、欺负小兰和欺负小兰,在家里她的工具房忙自己的事情……关着门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在远程参与ht联合体的事务。 荷花姐姐情绪平和淡定,霸气的女人味一如既往。除了在家的日子有点久之外,没什么不同的地方。 有一天,张荷一大早穿着ht联合体的常服出门。 常服也是制服的一种,男人经常把常服当日常的衣服穿,女人一般不这么干。所以,她穿常服出门,这总算有点不寻常。 “你要回联合体?”兰泽问荷花姐姐。 “不回,出去随便玩玩。” 穿啥,去哪,都是荷花姐姐的自由。 不过,她穿制服太好看了。春秋天的长袖制服,贴在她身上,看似规规矩矩的。但分明浑身的雌性荷尔蒙正在沸腾,冒着泡地往外蒸腾。兰泽肉眼分明看见她头上有一片荷尔蒙之云正在翻卷,随时准备下暴雨。 “那你快走。”兰泽提醒她。 “啊?” “再不走的话……会下雨。”被雨淋湿实在是小事。 兰泽不说话了,他盯着制服琢磨。这衣服按理说应该很结实,撕起来得挑角度。 “下什么雨?外面晴空万里。” 张荷发现小兰眼神不对,急忙跳出家门。 家门边上就是电梯门。门外这一小片虽说是公共空间,平时也只有他们家自己用。这块地方倒是没用皮肤丈量过。 兰泽追出门去,荷花姐姐正在关电梯门。 “乖乖在家等我!” 荷花姐姐的话,从电梯门的缝隙甩了出来,人溜走了。 第七十七章 摔飞机好贵的 荷花姐姐是穿着联合体常服出门的。一身长衣长裤。 八月底的天气虽然凉快了,但只是让人光着身子不至于想扒皮的凉快,还没到捂得这么严实的程度。 何况,她穿的还是制服。兰泽猜不出,她身穿制服,在大夏天,能上哪玩去。 大中午姐姐那一顿通话,让兰泽吓了一跳。 “哎小兰。有件事得给你说一下。” “啊?姐你说。”兰泽那时候正给自己弄午饭呢。所以他开了音效外放。 “我今天花了大半年的工资,就听了个响。给你听听这音效回放。” 几秒之后,轰、隆连响传来。 “不错吧?主油箱、副油箱一块炸了,能量挺足的。喂喂,小兰你没事吧。” “我没事。姐,”兰泽叹了口气。“你没出什么事儿吧?” “我没事儿。就是跟你报个平安。顺便告诉你,生孩子省下的税钱,已经被我一把全开销了,还顺便多花了不少。小子,你得养我一阵子啦。” 兰泽听得到姐姐低声呵呵笑。 他笑不出来。 “……” 荷花姐姐十有八九出事了,单从报平安来看,事情不小。精神状态还不错。 张荷精疲力尽地把驾驶座椅的卡扣解开。座椅后面拖着一大片降落伞。她摘掉飞行头盔,使劲喘了几口气,努力站了起来。但是,弹射座椅降落地面时的冲击,带给她的巨大不适,并未消退。 张荷挺直身,潇洒地一甩头。巨大的眩晕恶心,差点把她自己恶心倒了。 还好疾速跑过来的地勤及时扶住了她。 一架天谴乙在上空绕了个圈子,降低了高度,逐渐进入了跑道。 张荷身体发软,脑门出汗,胸口一阵阵翻腾。 “妈的。” 她眼睛扫到正努力撑着她的地勤小伙子。“抱歉,不是说你。我状态不好。” “看出来了。” 那一架天谴乙停好后,穿着一身制式大气层抗荷服的飞行员,立刻下机跑了过来。这时候,张荷正趴在跑道旁的草丛里一个劲地吐,地勤站在跑道边上陪着她。张荷判断趴着重心低,自己不容易摔着——这真是废话啊。 一开始她还吐了点材料。后来只有胆汁和口水可吐。 吐累了,她翻了个身,避开了污秽仰面躺在草地上,正好看见飞行员低头看她。 “姐,感觉怎么样?” 飞行员脸黑黑的,是个声音清脆的女孩子。 “抱歉啊,露露。赔款我提交给联合体的财务了,一会儿你收到别嫌少啊。这下你剩下的这架天谴乙肯定更值钱了。“ 满世界都是天谴乙ii的魔改机型,基本型相对少见。何况,露露攒的这两架还是天谴乙的一代机,就更稀罕了。 “不用,姐你别给我钱,本来就是拿来玩的。这样的旧飞机我都不知道玩坏多少了。” “你……我——”张荷猛然扭头,对着草地干呕了一阵,最后呸出了一口口水。 “晕得厉害?”女飞行员张露莲把张荷扶坐了起来。 “嗯。我完蛋了。”张荷还想向后倒下,露露用强壮有力的小细胳膊把她扶住了,然后呼叫机库申请了运输机。 “送你去医院,有情况及时检查比较好。” “好吧。” 运输机是露露亲自开的。超稳当,但张荷还是晕。 早上,张露莲是想让她散散心,找她一起玩收藏的老飞机。俩人在联合体的北疆训练场上空飞着玩。 弹射之前,她和露露正在半空中双人剪刀绞。 她驾驶的那架天谴乙桶滚加剪刀绞做了一个开头,过载刚刚超过3个g,她就出现黑视了。这当然不正常。正常情况下,她比露露差不了多少,短时间7、八个g完全没问题。 张荷凭着本能和经验强撑着,平安无事地完成了动作,接下来的动向靠经验无法预测,只能凭直觉飞远一点。因为身体已无法支撑了。 “露露,我要弃机了,你躲开我点。“ “姐,怎么了?”天上的露露比地上的更淡定。 “我身体撑不到降落。我完蛋了。” 正常情况下,天谴系列的自动驾驶系统会拯救没有飞行员的飞机。 但张荷弹射时,飞机的角度和高度都不大对劲。天谴乙的系统又比较老旧。切换自动驾驶系统之后,为了弹射而调整姿态的短暂延时,导致自动驾驶没把飞机拉起来。 张荷飘在半空中,看见天谴乙机腹擦地,转眼炸成了一团火球。 还好那是一片空旷地。 人受到惊吓的本能反应各有不同。 张荷的本能反应就是伪装淡定。所以她在半空中就联系了联合体的财务部门,通过联合体向张露莲提交了双倍损失物价值的赔偿款。驾驶座椅飘落着陆后,第一时间她和小兰弟弟报了平安。 运输机到了附近城市的大医院之后,张荷被扒了抗荷服,做了全套体检。 体检结果是,身体正常……没毛病。 然而,张荷还是一个劲犯恶心。 那是因为——怀孕了。 怀孕不是病。 回北疆训练场后,露露用私人座驾把张荷送回了家。 作为外贸出口机型的天谴庚,号称是“最后的大气层战斗兵器”,浑身都是杀人凶器。但是大神州本国的雷达系统是它的天生克星。要么没标识,起飞即击毁;要么有登记,浑身被锁定。所以,居然——大气层内的强大兵器,可以成为合法的私人座驾。 兰泽站在自家小单元的房顶上,又看见了一大片银色小星星闪瞎人眼的天谴庚。 他家这荷花姐姐这一天过的,摔飞机、赔钱加怀孕,全是大事情,真够有效率的。 天谴庚降落的速度,看上去比电梯还慢。起落架静静地踩进了地面上的白圈之后,座舱盖缓缓打开。 荷花姐姐脸色煞白,身上穿的是早上那一身联合体常服,倚靠在后座。 前座的女飞行员把内置登机梯放了下来,回头扫了一眼后座,喊兰泽: “姐夫,你上来扶一下我姐。” 兰泽从登机梯爬上去,把荷花姐姐从座位里掏了出来,小心地单手抱着她,慢慢退了下去。 前座飞行员也踩着登机梯倒退着跟了下来。 第七十八章 露露银星闪闪亮 兰泽退到地面,扶好了荷花姐姐,抬头瞄了一眼。 妹子飞行员下梯正转过身来。黄条纹的低胸拉链衫,胸前的拉链似乎没拉好。另外,紧箍大腿的小裙子是什么鬼?现在飞行员都可以穿日常衣服开飞机了吗? 小腰十分纤细,下边小裙子包裹的部位是相当饱满。头上晃着一脑袋大波浪卷,当然也没戴飞行头盔了。 只有脚上的平底小靴子,看着稍微正常点。 另外这妹子是真黑。胸前拉链边上,沟壑起伏之处,使劲看也看不清楚山谷究竟有多深。 所以,也别怪他兰泽多看两眼了。 “呵呵。”张荷似乎来了精神,“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拍拍兰泽的肩膀,“我家兰泽。” “这位特别胸涌澎湃的妹子,是我们联合体的本部最强王牌飞行员张露莲。得了,握个手吧。” “姐你寒碜我,我也就是大气圈内称王称霸。在你跟前,哪敢最强呀。” 张荷扒着兰泽半边身子,坠着不放。不像有放开让他握手的意思。 “嘿嘿。”张露莲窃笑,低头看了眼,把拉链往上拉了两寸。被拉链挡住的部分,在衣服里面拥挤挣扎,看起来还是很有存在感。 “行了,回家自己对镜子使劲看。”荷花姐拿拳头轻敲了兰泽一下,头靠着他肩膀,眼睛眯了起来,“谁都没小兰你胸大。” 胖子的胸,瘦子的马甲线。都是毫无价值的风景。 兰泽搂着荷花姐姐腿弯,把她横抱起来。这样她可以蜷成团,继续靠着他。 “话说回来,”兰泽边走边问,关于王牌什么的,“那些真的是击落数?” “是啊。”回答的还是荷花姐姐。 张露莲遥控关闭了座舱盖,跟在他们后面,面带神秘的微笑,保持谨慎的沉默。 张露莲跟到了下面的家里。小坐了一会,喝了几口茶,拘谨地和兰泽寒暄了几句。张荷精神恢复了一点,就带她去看自己收集的工具。 兰泽忙着做饭。所以不知道她们聊了啥。 他给荷花姐姐煮了紫米粥。据说生姜止呕,所以他又煮了不少姜枣茶。另外纯粹为了图省事,他切了不少爽口的蔬菜水果摆了个大冷盘。还炖了好多肉骨头,就是不知道姐姐有没有胃口吃。 兰泽愉快地做完饭,张露莲女士要告辞,张荷没挽留她。兰泽陪张荷一起上房顶送她,俩女人来了一个大大的告别拥抱。 “抱歉,露露,这次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姐,不是都没事了吗。看你还有闲心操心这个,就知道状态不是问题。” “哈哈,我的状态要恢复,恐怕还早得很。” “好好养着!我等你回来!”露露爬登机梯,回身发了一个大拇指。 她进入座舱,舱盖重新合拢。座舱下,机身一大片小星星,仿佛众星拱月。 兰泽忽然想到一个成语:尸骨累累。 照荷花姐姐的意思,小星星都是真实的击落数。按照绘制击落数的游戏规则,每颗小星星都是一架载人的飞行战斗兵器。简易型飞机、无人机、地效飞行器、民用直升机,诸如此类,这些统统是没有资格化作银色小星星的。那么,照这么算来,这个露露手底下,飞行器的残骸再摞上人类的尸骨,大概够堆一座高大的京观了吧。 这个世界真特么无聊。女人可以大杀四方,男人在家窝着,啥事也干不了。 眼看着天谴庚升空而去,兰泽的心情烂糟糟的。 “和平年代,哪攒那么多击落数呀?”兰泽转身,边走边悻悻地吐槽。 “世界并不和平。”张荷大姐一本正经地回答。“战火没有烧到我们而已。” 兰泽叹了口气:“那她是上哪参战了呢?我们国家最近参与了什么战争吗?” “说来话长。她现在算外籍的。” “啊?那以前啥样?” “说来话长嘛。” 露露本来叫张露,碰见张荷之后,突发奇想,在自己的名字里加了第三个字。 几年前,早在张荷和兰泽俩人还不认识的时候,张露和张荷参加了航天联合体组织的大气层内飞行员培训。同一期参加,也同时拿到了“天字甲一空”的“大气层设备操作许可证”。这个证书俗称飞行员执照。各种设备操作许可证“天字甲”系列都是最难考的。“天字甲一空”能以机长身份开各型机、操作载人飞铁,以及操作一切载人与非载人的空中器械。 张荷那时候已经有了一份“天字甲一j”,是在太阳系的木星轨道圈及以内的宇宙空间载人航天适用的,在高等级航天器上当老大必备。这玩意考着怪累的,她抱着有张有弛的想法,紧接着考个大气层内的驾照调节一下心情。 露露本来的目标是天字乙一空,这个级别已经包括了大部分的大气层空中器械,和甲类执照的最大区别在于对于运的安全性要求不同,乙类执照不能在大型和巨型的载设备上担任正职机长。 张露看到有人训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满不在乎地报考了天字甲一空——张荷要在大气圈外上班,怎么可能按时参加地面训练的嘛;自信天分和努力程度不逊于任何人,张露也报考了天字甲一空。 那时张露是神州空军部队派到航天联合体参加培训的人员。 各国政府和航天联合体之间,一向是以合作方式培养人才。培训完成后的惯例是,人交给航天联合体服务五~十年,再还归本国。所以,不久之后正式成为飞行员的张露,人归联合体调遣,人事关系还归空军。 这个时代的空军,属于大地。——因为空军是属于国家级别的武装力量,而国家又是地球上的主权划分。 航天联合体属于宇宙空间,是超越国家局限的存在。 联合体调用的各国人员,一概都是处理地球上的各类辅助事务,如安保、运输、医疗,乃至陪练。 露露身为飞行员,工作和生活当然都是在“地面”的。 她被空军开除之后,也被迫离开了联合体。欠了联合体一大笔培训费用。为了还债,她不得不回姥姥家参战。 “等等,”兰泽插嘴道,“为什么被开除,你没说呢。” 第七十九章 小心,易碎品! 俩人回到家里,坐在厅的软沙发上说了半天,兰泽多出来一堆问题要问。 “那不重要,都是小事情。”荷花姐姐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可能是小事情?还有她姥姥家是哪?非洲吗?” “非洲那么太平的大陆会有战争吗?”荷花姐反问。 “美洲?” “当然是三大教闹腾得最狠的地方了。” 从中南亚到西欧,那一片有点大,兰泽猜不着。 “好吧,她姥姥家在西南欧。” 露露回姥姥家,报着必死之心,加入了姥姥家的国籍参战。不但没死,还在天空中杀出一条血路。专门擅长怼无人机集群的载人中枢,攒了一身小星星。顺便攒了几架老战斗机自己留着玩。 天谴庚在那一带还算是主力战机。露露开着顺手,顺便就收为私人座驾了。除此之外,她欠航天联合体的债,自然也有姥姥国出头替她还清了。 现在她重回航天联合体,代表的已经是姥姥国在联合体的投资份额。 张荷和张露莲俩人交情不错。这纯粹是因为,俩人有共同的改造飞行器的兴趣。平日里,俩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间接交流不少,直接的见面机会,其实也不多。 “我帮她改过老飞机的电控系统。”荷花姐姐想了想说。 “等一下,到底她为什么被空军开除,你还没说!” “呃……那个啥……空军飞行员都有一把护身的小手枪,你知道吧?”荷花姐姐小心翼翼地说。 兰泽点点头,于是姐姐接着说,“她拿小手枪威胁别人,当然受处分了。” “为什么威胁别人?威胁谁?” “咳。她前男友骂她婊子。她就掏枪了。咔一下开了保险,指着人家脑袋。拿枪指人,问题不算太大。但别开保险啊。她前男友,也是联合体的人,就把她给告了。虽然她是婊子没错,可也不能直接这么说啊。” “哈?为什么你要说‘虽然’,难道不是该说‘就算她是啥啥’的假设一下嘛。” “她本来就是嘛。比如说,小兰你前两年没收入的时候,别人说你吃软饭怎么样?” “干嘛往我身上扯。”兰泽很不满,所以他捏了捏拳头。 “你不是号称以吃软饭为志向吗?小子,”张荷倒在软沙发上勾了勾手指,“过来伺候你大娘。” “娘们欠收拾了吧?”兰泽合身扑上去。 张荷从头顶扯了一个抱枕当护盾。兰泽轻飘飘地拍了几下抱枕。 拍抱枕这项活动太无聊了。怀孕的女人真麻烦。荷花姐姐那一身联合体制服,现在每一寸布丝上面都浮动着“小心!”“易碎!”的警告。 毫无顾忌的痛快日子才过了没几天,这孩子就来了。这孩子与众不同,来得是轰轰烈烈。砸了一架老飞机,好贵的!还好荷花姐姐本人没事。 这回,绞尽脑汁也起不出来的名字不是三个,该是四个了。 “赶快吃饭吧。”兰泽把荷花姐姐拽起来,“你能吃得下吧?” 张荷叹了口气。 “这次怎么碰得这么巧?”兰泽一想到接下来的日子,就感到痛苦万分。他替姐姐拉开餐椅,给她盛紫米粥。“过几天,我们要去医院取孩子出来,然后送育儿所吧?” “先这样吧。”张荷坐下了。“它来都来了,就踏踏实实让它住几天算了。” “那假期结束之后怎么办?你能揣着宝宝上天吗?” “假期?暂时没有什么假期了。”张荷低头喝了一小口紫米粥。他们那会儿说话的时候,粥一直晾着,现在温度正好。她抬起头,小兰正傻瓜一样看着她。 “我的小船有别人开了。”张荷笑着说。 “姐?” 张荷轻描淡写地说:“工资、级别、待遇,又不少我的。回家生孩子也不错嘛。你说是不是?没有小船了。最近一段时间不用上天,正好在地面养孩子。喂,你慌什么?” “我没慌。”兰泽矢口否认。他就是感觉心有点乱。 “就算我真的离开ht联合体,再找工作就是了。我手里攒了一堆证书,找到个用武之地,应该不难。何况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只是没有小船了而已。” “发生了什么事?”兰泽忍不住问道。他知道不该问,一时没忍住。 “背锅呗。tnnd。”张荷笑着摇头。看来,她也并不能全无怨气。 “姐,别生气。” “哈哈,我不生气。我在舰上是老大,我不负责谁负责,老大就是用来背锅的。” 张荷往粥里哗哗放糖。 “呃……” 兰泽盯着从袋口倾泻而下的白糖。 “没事。我舰上成员都是好样的。我只是,”张荷拧上糖袋子撂下,呼了一口长气。“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又是机密?” “哪有什么机密?我们全舰上下一点错误都没犯,任务完成得非常完美。全体活着回地球,这就很好了,呵呵。” 张荷还是没有透露到底出了啥事。 但透露出来的只鳞片爪已经是不得了了。 鸾级先驱舰,算得上是小型综合基地。这艘船从荷花姐姐的手上剥夺之后,将会交给谁呢? 联合体并不是某一个国家的。所以,接手的是本国的同事,还是一贯喜欢借着联合体的壳谋取一国私利的洋鬼子呢? 兰泽一点都猜不出来。 这段时间荷花姐不用上天,他倒不觉得有啥问题。相反,不上天可就太好了。 他的人生追求,已经被命运压迫得只有一寸高,紧紧贴在地面上。俩人在一起吃吃饭睡睡觉也好,管什么宇宙开发? 估计过一阵子,张荷还是要时不时回ht基地公干,但只要不上天,好歹回家方便多了。 在育儿所的培养箱里,他们那三个娃娃还太小。箱壁也黑乎乎的。兰泽看不清楚它们是男是女——隐约看上去都是男孩子,但是全男孩的概率只有12.5%,所以兰泽宁可相信自己看错了。 这第四个孩子,他总觉得,应该是个女儿。算起来,这一个,比前面三个,小一百天左右。这个娃娃,来得真够意外的;它可以住在妈妈的怀抱里,也真够幸运的。 他希望四个大小宝贝,茁壮成长。家人平安,世界和平。他自己也要努力工作,把国字号安排的活,全都干好了。 但是,当他问起荷花姐姐:“姐,怀孕的感觉什么样?” “非常不好。”张荷有气无力地回答。 第八十章 小弟是捡的 张荷一直觉得,当年兰泽是她捡到的。 三年半以前,荷花姐姐第一次碰见小兰的时候,是在某处闹市区夜店的门外。 大晚上的,兰泽背着书包,在门外溜达了好几圈,就是不进门。 那是妖精的妈开的店,兰泽只是来找妖精的。他以前可从来不知道,这种喝酒听歌的地方进门要买票。所以,他就被挡在门外了。 买票进门很简单,但是事后怎么和大学里专门负责找碴的训导老师解释清楚这份开销,就不简单了。 他知道妖精在里面,来之前联系得好好的。到了门口,却死活收不到妖精的回应。 挡住他的何止一张门票。更多的,是内心的顾虑。比如妖精他妈很可能正在训人之类的。 张荷正在地面休假。出来时只穿了一身联合体的冬季制服,没佩带职衔标识。她看着小朋友在街上徘徊,一看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乖孩子。忍不住上前,把他拦住了。 “没来过?” 男孩摇摇头。 “想进去?” 男孩点点头。 “姐带你进去玩?” “还是算了。” “为啥算了?不想进去见识一下了?” “其实我只是想找人。再说了,有什么好见识的?” “唔,有道理。”张荷自来熟地拍拍男孩子的肩头。“有什么好见识的,自己判断嘛。” 于是,兰泽跟着陌生的大姐姐,进夜店里转了一圈。 当然,没找到妖精。店铺的后面部分,他们也进不去。工作人员把门。报上妖精的大名有可能管用,但万一他妈真在的话,那不是自找麻烦嘛。 说起来,夜店里,ht联合体的人,真不是一般的多,简直和包场了似的。昏暗的光线下,宾聚成一堆一堆的,到处都是张荷大姐的熟人。 这帮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从天上回地面来休假,一般都是能怎么浪就怎么浪——不分男女老幼,都和撒欢的野狗似的。联合体也不管。当然,如果浪过火了:违法犯罪,有地方公检法管着;在没有医生处方的情况下,滥用联合体明文禁止的违禁品,诸如酒精、伪麻黄碱之类的,联合体的制度也不是摆设。 禁用酒精的制度和种族有关系。北亚和东亚起源的各民族,普遍对酒精的耐受性非常差。这是基因缺陷造成的。 如果只有少数人携带基因缺陷,可以称之为遗传病。然而事实上,北亚和东亚的大多数人,都是基因缺陷的携带者,这就只能称之为种族特性了。 联合体并不禁用酒精,只不过针对北亚和东亚各民族,规定一定剂量以上的酒精内服或外用,必须附带有效处方——有医生签名、医院盖章的处方。 这种事情,如果称之为种族歧视的话,也不知歧视的是北亚、东亚人,还是非北亚、非东亚人。无论何时何地,搞事情的人总是不缺的。有些热爱搞事情的洋鬼子,拿酒精种族歧视的事情,找联合体的麻烦。这也太难为他们了:他们始终说不清楚,联合体对北亚、东亚人禁用酒精,究竟是歧视了谁? 说起种族缺陷这种事情,北亚人、东亚人、东南亚及太平洋岛国及大洋洲原住民,还拥有另一项共同的基因缺陷——糖类耐受阈值低。这意味着,一个热爱吃饭、努力吃饭的人,由于当饭吃的米饭、米线、面条、凉粉、粉丝、粥、藕粉、馒头、面包的主要成分——淀粉是多糖的一种,不幸身为这些人种之一的话,没等吃成个大胖子,就已经吃出糖尿病了。 所以能怎么办呢?这些人种,在培养胖子方面的种族天赋,实在相当地……不给力。 天赋基因,不仅决定优势,不仅决定人长成啥样,还决定了被大自然,强制赋予什么样的缺陷。 兰泽保持胖子的体型容易嘛?他的天赋一点都不友好:不光被种族天赋决定了,他的糖类耐受阈值偏低;而且不知是妈妈白老师还是兰老爷子的遗传,多吃的食物优先长肌肉。他长肌肉又没用!他不过是一个书生,设计微生物实质上就是靠脑子吃饭的。人类也早就不是冷兵器时代了。 不不不,肌肉也不能说完全没用。 至少在几年以前的时候,兰泽比现在年轻好几岁,体重也少个一百来斤。虽然脸看上去幼稚了点,低体脂率的肌肉令人身姿挺拔——不看脸还是挺帅的。 看脸的话……只求光线暗一点。 夜店里光线昏暗,凑近了才能看得清楚,找起人来很费事。 兰泽在夜店里仔细溜达了一圈。表演还没开始,台前舞池里面没什么人。台上亮处,有个嘴皮子很溜的小姐姐,背靠着栏杆一边调音响一边说冷笑话暖场。 他到处看人,大厅里一桌桌的人也回头看他。 万众瞩目之下,脸皮厚点若无其事也就走过去了;还老有人和他身后的张大姐打招呼,让他老得分辨,是不是真有人认识自己。 转了一圈,兰泽没看见妖精本人。虽早已料到,还是有点失望。他直接从入口又出去了。 谁知张荷大姐也跟出来了。 “我找的人没在。”兰泽不好意思地对张荷大姐笑笑。 “嗯。看出来了。”张荷没想再回夜店里。“你是学生吧?要不我送你回去?” “呃……”天早就黑透了,如果真是小朋友,到处乱逛当然是不对的。 “我一会自己坐地铁。下一班大概还有……”他的手环投影显示,下一班地铁在半夜。“一小时四十二分。” “得了,叫个车送你吧。” “别!千万别!”兰泽及时制止了张荷大姐叫车的行为,“好多交通工具我坐不了。” “啊?为什么?” “我能说是个人隐私吗?”兰泽才不会说,自从年满二十岁成年以来,他掉进一个巨坑。 他携带的“重大有价值突变”要求他毫无风险地活着,对交通工具的安全等级要求比较高。 陆上交通工具他只能坐时速八00k以下安全等级最高的那种。所以,他可以坐通常的大众交通工具,比如老弱妇孺都适用的地铁,却不能上大部分的用飞铁。租车,他就只能选择最贵的那种。租那么贵的车,反正他也付不起钱——还不如慢慢走回去,看一晚上星星。 第八十一章 这是命运 张荷抬头看看天,又问他:“小弟弟,你在哪所学校?” 学校,默认是指未成年人的学校。 “姐……我大学都毕业过了。” 未成年人上大学的少,但不是没有。所以兰泽接着又强调: “我成年人了。” “真的?”张荷斜眼上下瞄他。 得承认,她的怀疑不是没道理的。 兰泽长得就不像成年人。 人的发育速度各不相同。有些男孩子十二三岁,就长能到成年人的身高,依旧顶着一张孩子的脸。还有些男孩子,一进入青春期,就立刻变得老气横秋的,实际上年龄却不大。 热心的张荷大姐姐,认定了兰泽就是小孩。 “我承认博士还没毕业,但是……” 别人该读大二的年纪,他正在读研究生。虽说稍微年轻了一点,但也绝对不是小孩子了。 在这种语言苍白无力的场合,没有比互刷手环更有效的了。 兰泽主动伸手,张荷抬手和他碰了一下。兰泽手环响起的是默认的“叮铃”一响。张荷手环的提示音就比较恶趣味了。电子合成音:“汪呜?” 之后两人手环各自闪动彩色亮光。 张荷盯着兰泽的手腕。“真不是粉红色嘛。” 粉红光是15岁以下的小孩子。成年公民有义务无条件提供照料。如果没有及时提供适当照料,导致意外发生的话,成年人要付法律责任的。小孩子溜到成年人世界的情况不多,他们戴的手环一般是临时性质的。 “看好了,也不是橙黄。”兰泽把手举着。 橙黄是15岁以上20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这是仅次于红色的警戒色。 红色不光是警戒色,也表示三代以内血亲。血脉嘛,血的颜色是红的。 正常情况下,成年人互刷手环,应该是都发绿光的。 互刷手环,伴随彩光,有时也有语音提示。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双方没有视力障碍或者色盲的话,系统会自动关闭提示语音。于是命运的邂逅通常会沉默地发生。对应绿光的提示语音,听着还不算讨厌。“幸会!”其他的提示语音,“亲戚!”“未成年人!”“小朋友!”就比较烦人了。 但是,“我没看差吧?再刷一下?” 张荷老实不气地再伸了一次手。 “叮铃!” “汪呜~” 多管闲事的某国民政系统,无时不刻不在催婚催育。 张荷和兰泽俩人的手环,都在幽幽绽放着蓝光。 夜店外面的街头,光线不算明亮,但绝不可能连闪光的颜色都令人看不清楚。张荷再刷一次纯属手贱。 “看来系统认为我俩是天生一对儿,哈哈~”张荷笑着狂妄断言。 手环的基本功能是身份识别。 定位、通讯、个人账户乃至于新闻、娱乐、资料查询、线上办公,全都是基于身份识别之上的附加功能。 身份识别的基本功能,也能被民政部玩出花来:未婚未育的成年人,系统认为你适合对方,兴高采烈地把你推荐给对方,就让你的手环幽幽泛蓝光,看着很梦幻。 如果配套的语音提示这时候响起的话,就大煞风景了——幽幽一声喟叹:“这一定是命运~”。简直幻灭。 某国的魔幻政府,真是管仲的后人——管得宽啊。 兰泽忍不住吐槽,“我从二十岁开始,差不多刷哪个女的都放蓝光。”刷同性当然直冒绿光了。 张荷的手环也在发蓝光。这种情况兰泽倒不常遇见。 所谓的系统推荐,他怀疑也和年龄有关系;二十刚出头的女孩子,兰泽没见过几个手环冒蓝光的。同龄的男生,他没了解过。他自己嘛,身为“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系统当然要急着推销了。 “喂,小伙子。开放你的信息给我看看。” 俩人蹲路边上,互通姓名和基本信息——用盯着自己手环投影的方式。 “姐你这啥部门,显示htxxx……?” 张荷的信息里,本该显示证件号码的位置,ht大写字母后面就是一连串的x。 “联合体嘛,没听过?” 光靠刷张荷腕上的手环,ht联合体的隐藏信息是坚决不会显示出来的。必须刷联合体系统发放的狗牌,才能看到张荷的内部证件号等一系列信息。 张荷飞快地扫了一眼面前的投影。 所以,“我们俩这算是校友吗?你毕业于哪个学院?”张荷问。 俩人同一所大学。区别是,兰泽还在上学,张荷四年前正式进入ht联合体,就离开大学了。 “理学院。” “巧了。我也是理学院的。我当年是在应用数学。” “……你们那时候训导是鲶鱼老师?”小朋友兰泽问。 “是啊。你知道他?” “我也应数啊。他也管过我本科。”某训导真是一言难尽、罄竹难书。那就尽在不言中好了。 “哈哈。我到大三,才发现自己不适合数学,想转工学院,他一直压着不放,到离校都没转成。” “我本科也没转成,读研转到生命学院了。” 说起应用数学这个大专业,刚进大学那阵子,兰泽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专业方向,学完了数学系开的所有专业课,啃完了数学的所有分支,之后又爬论文追前沿,折腾了好一阵子。最后得出的完美结论是:自己压根不适合搞数学。 不是考不过,绩点低之类的常见问题;也并不是毫无热情与兴趣。 而是缺乏创造力。 ——他倒是挺擅长运用的;但是针对问题创造新的方法,以及对数学这种形而上学完美世界的欣赏,他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数学应用和应用数学是两码事,如果只能做到“数学应用”的话,那还是趁早干别的去吧。 数学就好比一把利刃。应用数学专业,就相当于刀具设计制造——或者说是打铁的;纯数学专业,相当于炼钢的;而他想做、能做、擅长做的,是拿刀厮杀。这样一来,还留在应数就没意思了。 路边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当时好像是冬天。街面上有玻璃顶。但是夜深之后,阴风阵阵,寒意从通往户外的通道口往里涌。 学弟兰泽对温度不大敏感,学姐张荷抱着胳膊打了两个寒战。于是他们迅速转移到了室内。 张荷没打算回夜店,兰泽的地铁也还早。张荷在附近的快捷酒店长租了房,他们就到酒店房间里,继续探讨人生。 探讨人生的结果是:半夜赶地铁什么的那么辛苦,当然不去赶了。 第八十二章 想恋爱先申请 在房等早餐送到的工夫,兰泽把书包里随身背着的大平板电脑掏出来了。那是他自己当助教的薪水攒的设备。薪水不多,一台好设备他攒了很久。 大学几年他养成了傲娇的坏习惯:肌肤相亲之后,不爱理人。 他故意的。明知道怎么能让女孩高兴,偏不那么干。就因为这样,他已经很久没有女朋友了。 拾掇整齐的张荷消失了一会,举着个大托盘重新出现了。托盘里装着早餐,满登登热腾腾的。她压根没等酒店送餐。 “呦,一大早研究啥呢?”张荷把托盘撂茶几上,凑过来看兰泽的电脑。 “呃……”扫那一眼她没看懂。 数学的任意一个分支,对于没有下过功夫研读过的人来说,都是天书。 不从头搞清楚来龙去脉,张荷就算学过数学专业也没用。 兰泽的人身管辖权,好不容易离开了理学院,到了生命科学学院。他正在读生物学博士,但是对他来说,扒数学专著就和军人把玩武器装备一样,是本能。 “看着玩的。”兰泽随口说。 “不打算做论文用?现在的数学,发展越来越高深了哈?” 绝大部分兰泽下功夫扒过的数学书都没什么用,这是真的。他闲着也是闲着,这也是真的。 生物学和数学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早期生物学,会数数会测量就行;萌芽时代的生物遗传学,最多用到乘除法;超过算术范围的数学,对生物学基本上不起什么作用。后来,古人发现了细胞。又后来,化学掺和了进来。 于是,生物学成了交叉一切学科的伟大领域。在细胞内外的细密精微处,就算是量子力学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于是,再复杂的数学工具,最终都能用到生物学上——前提是,先把生物解析成化学,再把化学解析成物理。至于物理和数学这一对青梅竹马,它俩在近代科学技术史中,是共同成长起来的。 物理学的发展一直受限于两个限定条件,其一是测量手段,其二就是人类的脑洞。人类的测量技术在二十一世纪就已经达到了极限。之后物理系的发展只能靠脑洞,和利用测量手段想办法验证脑洞了。而脑洞的严谨表达形式,只能是数学。 数学的发展,就是人类脑洞能力的发展。不知不觉见,已把物理学甩在身后,一骑绝尘。 张荷自顾自吃早饭,并没有喊兰泽一起吃的意思。但是她时不时小声吸溜~吸溜~,不知道在吸溜什么。兰泽忍不住走神,听她吃饭听得越久,越觉得饥火难耐。于是兰泽放弃啃数学专著,窜到茶几前。 张荷学姐早上吃得很清淡。主要内容是小米粥加煮鸡蛋。配上酒店现拌的新鲜什锦小菜,其中一眼能看出来的有芹菜和胡萝卜丝。托盘上除了另一份粥和鸡蛋,还有几个馒头。馒头她压根没动过。 早餐如此寒酸,挑食的兰泽当然很失望了。但是他饿极了,也可以吃一点。 而且原因不明的是,粥喝起来格外顺口。小菜夹在馒头里,其实味道也还不错,脆脆的。 “对了,小朋友——”学姐发话了。 兰泽刚想抗议“我不叫小朋友”,学姐的问题来了: “——你有女朋友吗?” “你看呢?” “如果是昨天,我还不认识你,肯定觉得你小屁孩不可能有女朋友。但是今天嘛,我猜不出来。” 学姐的表情有几分严肃,还有几分烦恼,既不温柔也不愉快。看上去,还莫名有几分熟悉。从头天晚上遇见开始,兰泽就发现这学姐的一举一动他熟悉到不行——他好哥们都这德性,难得一本正经也透着几分不正经。 “我现在没女朋友。”学弟干脆地回答。 “我们纪律严,干点嘛都要打报告。谈恋爱要先打报告上去,然后还得等公文回复批准,你信吗?” “这样啊。” “吃颗糖、喝杯水都要事后书面汇报。” 联合体的纪律真是诡异。 “所以,要怎样?”兰泽问。 “想不想一起打个恋爱报告玩?”张荷学姐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他。“——我得问过你,才知道用不用打报告。” “好啊。” “啊?” “我也有阵子没交女朋友了。” 张荷看看他,“嗤—”地笑出来。“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样吗?” “不知道。”兰泽干脆地回答。 兰泽也吃完早饭后,张大学姐把餐具扔到回收口就不管了。 她在茶几上投影出ht联合体内部人员专用的恋爱报知书。一页正文,附了两页表格。涉及到兰泽个人信息的表格他自己填。大学姐全程指导,指出他用词不合适的地方,现场改正。胡乱填完,提交还没有五分钟,批准通过了。 这份奇葩报告,没有什么实际约束力。大学姐给兰泽看了收到的批准信息,兰泽觉得好笑。这样就成为ht官方认可的恋爱关系了? 张大学姐这个女朋友相当省心。 凡是让他心烦的特质统统没有。一点也不粘人。 确切地说,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张荷会突然消失好几个月,然后再突然出现个几天,然后再突然消失个大半年。 更省心的是,因为男朋友主动联系她十有八九是联系不上的,一向都是荷花大姐主动找他。 除了超级省心之外,兰泽还发现,大学姐是个非常好玩的人。除了喊他出来一起吃喝玩乐她买单之外——姐的理由是:“我是工作的人了,你就一吃民政学补的小男生,有啥好犟的。”俩人能一起玩的东西也比较多。 比如说,在虚拟实境玩真人格斗,学姐也是一把好手。虽然是调了大倍率的。别的事情都不算,光是可以一起打架这条,她就是兰泽梦寐以求的女友了。彼此的共同话题也莫名其妙的多。大概因为都学过数学专业吧? 最大的缺点和最大的优点是一样的。张荷作为ht联合体的地外人员,动不动就玩消失,一消失大半年,其实不是一般地坑。偶尔远程联系上的时候,张大学姐倒是这么说过来着:“你不用等着我,没事也可以逗逗漂亮小丫头嘛。” 兰泽压根没考虑过义正辞严地拒绝。 “好啊好啊。等我忙完这阵研究一下。” “切~”那时候学姐回复,附带一个中指。 第八十三章 胸怀凌云志 在被荷花姐姐捡到之前,兰泽的人生是幻灭的。 年轻人都有过骄傲的时候。然而当梦想变成虚无,人生就必然走向绝望。 突变携带者的人生,早已被规划好了。出生生孩子死亡,平淡无波。其中并没有“大鹏扶摇九万里,直上云霄裂虚空”的选项。人生意义,就在于传播“重大有价值突变”;具体做法,就是多生孩子。 对于男人来说,这很容易。只要定期体检捐精,收到系统的自动配对通知时,全部同意就行。 不工作也不要紧。 突变携带者的社会福利保障,比一般人多一点。比方说,失业时收到的“食物专用救济券”金额比别人多50%,可以用来增加营养。 这是猪一样的人生。 兰泽很小的就知道自己有“重大有价值突变”,只是从来没有细想过。 对于小孩子来说,任何一点稀罕玩意,都可以拿来炫耀。如果被别人羡慕,那就足以自豪了。 特别长的名字,白化病人的金发,都和少见的玩具一样,让人喜欢得不行。至于突变,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也享有了同样的待遇。何况,兰泽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在伙伴们眼里,他身上一切都闪着金光。 所以,他狂妄自大,傲气冲天。 那时候,卫妖精还没有从南美洲的流放地(或者说,留学地)回国。那时候,兰泽还有个好看的女朋友,号称工学院院花。他爱死那把娇滴滴的声音了,啼鸣悠扬婉转,令人心醉神迷。 “咔擦”一声,一切都变了。 “咔擦”是一棵树折断的声音。他怨气太大,一拳捶断了一棵路边的树。之后又踹了几脚,连根都踹坏了。 于是被校方发配种树。 他在校园里陆陆续续地种了满一个月的树:每个周末两次,一次干两个小时的活;三十次才能算作一个月。也就是需要十五个周末。一个月才只有四周多,所以加起来,他在学校里种了能有三个半月的树。 这活倒是不难。领了工具,按步骤操作就行:挖坑,放树苗,埋土,浇水;搭支架,浇水;修枝条,掸药,浇水;注射营养液,浇水。不知道哪天该干嘛,就查一下学校发到他手环上的操作规程日历。有日历全程指导,操作起来都很简单,全是体力活。 种这些树令他浑身难受。这是惩罚,何谈自愿。 捶树之前,他怨气冲天。 为什么对无辜的树撒疯?他能说是年轻人比较狂妄吗? 那棵被害的树,他记得是路边的一棵香樟。木质比较硬。不算高大,最多十公分粗。开始那一拳他把树干捶断之后,他憋着的一口气也就泄了。但他怨气没散,对着树干剩下的半截踹了好几脚,直到树断了根,整段的树干从土里跳了出来。 如果植物有思想,香樟一定冤屈。 他不是植物。他觉得怨。 直到今天,兰泽依然觉得自己冤得很。但看在那棵无辜牺牲的香樟树份上——他也只能承认,他能活着就算不错了。 人活着,还能拥有生命这件无价之宝。 兰泽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注定是要上天的。还没离开地面,只是时候未到。 他的大学城,在体育总馆里,有ht联合体和神州空军分别放置的专业级航行模拟器。都是体积巨大的专业级设备。 联合体的模拟器更好玩一些。因为会有地外各种环境的模拟,包括不同引力和大气情况下的星球轨道、地表或者洋面;可以选用液体驾驶舱,还可以用多人模式。这些模拟器很受大学生欢迎——大玩具嘛。 但因为模拟器比较逼真,本身具有一定危险性,所以身体素质评级在“优”的学生才能预约到高级别模拟器。 一般人进模拟器,转几圈就晕了。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这很正常。受到模拟器内撕扯和负压的影响,在人体失能的情况下,受伤也有可能。 兰泽的身体素质,底子相当不错。力量优,耐力优,爆发力优。还有一项神经反应速度是带星的“极★优”,只有0.0776秒,比平均水平能快一倍。他爸兰老爷子快不快他不知道,反正从小他打架没碰见过比他反应快的人。没有哪个小孩躲得过他的拳脚。 如果他家老爷子反应也快的话,兰泽觉得,这就可能和遗传下来的基因有关系。然而,老爷子的“重大有价值突变”好像不是这个。 年纪小的时候,老爷子遗传给他的突变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一直没搞清楚。那时候一切好的、坏的,凡是他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都可以和突变沾边。后来他脑子好用了,学习不再落后,渐渐也有了智慧,于是知道,这个突变,只是能使人更健康而已。比如说,皮肤好。 他在心智方面,并没有身体素质这么拔尖。但也算得上学生中的凤毛麟角。空间推理极优——满分。关键他还反应特别快。创造力优。逻辑推理优。艺术敏感,审美能力,同情能力……算了,这些东西还是不要提了。 他在大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空就去体育总馆玩模拟器。很快就能上手挑战高难度的恶劣背景环境、航天器事故处理、无地图蛮荒探索……次次结束的评语都是: 太空是你的舞台,年轻人,来起舞吧。 他这样的天赋素质,根本就是为地外空间而生的嘛。 ht联合体和神州空军,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工作人员来大学招新。大学城体育总馆里的专业级模拟器,用途就是用来收集适合上天的学生数据。学生们上模拟器都是实名。从兴趣和能力两个方面,ht联合体和神州空军利用模拟器,对大学生们进行了初选。 兰泽在体育总馆总能玩得开心。某天,他从模拟器的单人体感舱一出来,就被老师模样的陌生人拦住了。那人看上去特别高兴。 “兰泽同学,想不想上手真飞行器?” 那还用说嘛。但是,兰泽同学是骄傲又矜持的。 “老师,你是代表哪个单位?” 如果是空军的话,说实话,兰同学不太想去。他们的活动范围,基本上只围绕着地球,向外最远不超过小行星带。其中的本土卫戍部队,更是只在地表的大气层内外活动。 第八十四章 身无登天梯 “我给你发送报名入口,你自己看看。这样好吗?” 兰泽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老师刷了兰泽的手环,发给他一个推荐职业的入口。虽然是空军,但是新建编号召人,主要执行金星至水星之间的护卫和清理任务,看上去不太讨厌。 可是,在兰泽眼前,职位详情的入口是失效的。 “兰泽同学,看到了吗?”老师比他兴奋。 “……看到了什么?” “你先看示范中队的组织结构!” “老师,”兰泽叹了口气,他把自己手环的投影打开,“入口我进不去。” “呃?你别随便公开信息呀……哎?怎么回事?我这里都能看到……” 俩人站在体育总馆的大厅里,模拟器附近的地方,人来人往之间。俩人耗了好一会儿,完全不明白系统出了什么幺蛾子。 “同学,不好意思。我先找同事问一下是怎么回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弄好了我喊你!” 兰泽杵在大厅,等着那位老师在自己手环上独自折腾。过了一会儿,老师发了空军的另一个报名入口给兰泽。 兰泽看到的这个报名入口上,没有推荐职位。入口是有效的,但要先报名,才能进入。 “兰泽同学,你现在不满二十岁,那个入口用不了。从这里直接报名进去,在选好职位提交之前,是可以随时撤销报名的。” 虽然觉得有点坑,兰泽手贱还是报了名。 进入首先看到的就是职位列表。但是,所有职位全部都是灰色失效状态的。太·特·么·坑·了。 “我进来了。”兰泽面无表情地说。 “我看见你了。咦?” ……老师一阵沉默。 “对不起,兰泽。”老师有点消沉。“你取消报名吧。啊,不,我来取消好了。真的挺抱歉的。” 老师抬头一笑。除了不好意思,兰泽分明看出了几分皮笑肉不笑。 “怎么回事,你是老师?你玩我呢,是吧?” “怎么说话呢这孩子……” 兰泽冷漠地上前一步,老师谨慎地退后了一步。 一步之间,兰泽冷静了一点。 他转身离开了体育总馆。走到路上,他顺手捶了路边的一棵香樟树。此树的残骸说明了,它死得何其惨烈。 当天晚些时候,兰泽被本系的训导老师召唤并训话。 这位老师的翘胡子细细的,没有几根,却修剪得很有型。偏偏脑袋有点胖。反正学生私下里都管他叫鲶鱼。 大鲶鱼训话的主题是:别人都不这么干,你怎么就特殊,手非得那么欠?具体说来就是——别人,捶树的并不是没有,有谁非把小树捶断的吗? 兰泽通过对自己人生各阶段训导老师的接触和观察,发现每位训导,爱谈的话题都不一样。 这一位特别爱说“别人”,偏爱从“别人”这个话题切入分析具体问题。 但这次,大鲶鱼老师恐怕说对了。 他还真特殊。 被罚在校园里种树和护理树木的三个多月里,陆陆续续有不少朋友签约。 本来谁和哪签约,这都是个人私事。签了约的人,照常在大学受教育,充其量在选修专业课时,考虑到未来的职业发展,会听从签约单位的建议而有所偏向。他们那些人,少则一两年、多则三四年之后,才会接受正式的适应性培训。 在正常情况下,是根本看不出来谁签过约的。但架不住老有人来问他兰泽: “你以后去哪?” 兰泽当然要故作神秘,回报以反问: “你呢?以后去哪?” 让他感觉难受的是,经常玩模拟器的一拨人,差不多都被来大学招新的老师单独约谈而后签约了。 玩的水平很菜的几个,居然也被联合体当宝一样认领了,给了一大堆许诺——并不是口头许诺,有合同为证。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跑去学校招待所。找到联合体的人。 联合体在大学招新的工作人员,也是属于教育系统的老师,不固定在某一所大学,而是各学校轮流跑。吃住都在大学,就近住在学校招待所。 兰泽既然已经主动找来了,面对招新老师时,也就没什么好含蓄的了。 兰泽做过自我介绍之后,招新老师点点头,“我知道你。” “那么,”既然如此,兰泽厚着脸皮提问了,“为什么你们不要我呢?” “你应该有突变的吧?上天,对你来说风险太大了。” 兰泽沉默了一会。“这么说来……不是因为因为年龄的问题?” “不是。年龄小一点,可塑性强,其实还是有利条件。但是,我们要不了你。你的突变应该是保护等级比较高的吧?就算我硬拿合同出来,也自动处于失效状态。” “是这样吗?”兰泽不敢相信。 “嗯。我觉得特别可惜。每次查看模拟器的数据,你都在榜单上遥遥领先;还创造了好几项记录,新环境的适应效率太厉害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点非分之想都不能有。你的档案早已经被民政部门锁死在地面了。像我们这些天空单位,只能在几十年以后指望你的儿孙辈加入了。” 老师话说的很轻松。兰泽心情却更加沉重。 “这么说来,我这辈子不用考虑上天了?”兰泽自嘲道。 “也不尽然。”老师说,“到了退休年龄,据说就没有限制了。到时候,来我们联合体的话,说不定有更好的机会。人生的机遇说不定哪一天就来了。” 兰泽没开口,却一脸的:你是在玩我吗? 老师赶紧改口,“好吧好吧,不扯那么远的事情。你现在还没成年,正好趁此机会多玩玩。有些事,年满20以后,可能就干不了了。” 联合体的招新老师气地把他送出来。兰泽目光远大,满腹心事都在纠结这一辈子的整体状态,所以根本没在意20岁前后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服自己心平气和的理由是:人类没上天,也活了几百万年了;人类历史的绝大部分是在地面上。是金子总有发光的一天,在地面上继续努力吧。 后来的兰胖子绝对不会拿全人类如何如何说服自己。能说服他地面好的理由,如今只有:好吃的东西多。——所以,地面是真正好。 事实证明,整体要在意,细节也不能忽视。 第八十五章 20岁陷入泥沼(上) 兰泽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价值就是多多生儿育女、多多留下子孙后代。 他出生时,他家老爷子已经六十岁了。老爷子已经是老人了。 兰泽作为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除了有老爷子这份原版,他自己还没有留下任何备份。 他已经接近了育龄,在有足够数量的子女出生并且长大成人之前,一切危险与机会并存的职业都对他关闭。 这一点,他能够理解。 只是,他还尚未明白,这份“人生价值”的严重和紧迫程度。 直到奇怪的二十岁。 那天碰巧是个周末。他的种树工作,早在前几周就已经完成,所以周末恢复了自由。 从一大早就不对劲。 校园很大。校内的班车是走固定环形路线的。 他等来了班车,却怎么也刷不开车门。 后面来的同学,刷开了车门。他跟了上去。无人驾驶的班车敞开着门,不停地发出“嘀嘀嘀嘀嘀~” 他试着从门口退出去。 刚回到地面,门“嚓”地关闭。 车,走了。 那天,他走去了体育总馆。直线距离三公里,走路半小时也到了。 模拟器是他提前预约过的。顺利上机之后,他惊讶的发现,ht联合体的模拟器上,大部分项目都不能进入了。 和同学换了机器,再次进入系统,依然如此。ht联合体的模拟器上,大部分项目他不能进入,少部分可以进入的项目,只是基础训练和无聊的新手练习。 他调用诊断包找了半天原因,最后找到了一句隐藏的提示语: 此项目过于逼真,系统认为造成的心理压力对人体存在重大风险。 同一句提示语,每个项目里都有。 神州空军的模拟器他也试了一下。倒是可以正常进入项目。但是所有项目,都自动降低了仿真强度。 这样一来,毫无强度的专业级模拟器,就真的沦为了玩具。 回去的路上,兰泽依然上不去校内的班车。 他只好绕道附近哲学系的科技史博物馆。打印了一架古董风格自行车,骑车回去。科技史馆平时的一大卖点,就是现场打印各种老玩具,学哥学姐们靠这个逗学弟学妹们玩。 骑在半路上,手腕上有呼叫,兰泽停在路边,接通了。 是妈妈:“小泽,今天想不想庆祝一下生日啊?” 说实在的,并不想。 “妈——”兰泽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哎~”妈妈好像特别高兴。“乖孩子,等你来。哥哥在你宿舍等你呢。” “不,妈……”兰泽想说,你听错了,我并不想,但不知为啥没有出口,“算了,我这就回宿舍。” 这一天过得十分闹腾。 哥哥的黑色座驾,在宿舍区就迎面而来。把他带上了。把自行车也扔进了车里——大概是当成他的玩具了吧? 兰泽妈妈找的聚会地点,是在一片山坡上。在一个大凉亭里吃自助餐。 妈妈和老爷子都在。人不少。除了家里人,兰泽只能判断出某个姑娘貌似哥哥的女朋友。因为他俩老往一块凑。 在场的那些人里,年轻人占一多半,可是兰泽大部分都不认识。他妈白老师,全程不停地和年轻人说话,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另外一些年纪大的,全是老爷子的老同事。老爷子挨个给他介绍了一圈。长得像老头子的,他都要喊叔;少数几个长得像叔叔伯伯的,他都得喊哥。 老头子们看上去比年轻人还闹腾,排队和兰老爷子掰腕子。 所以,兰泽眼前就出现了一文一武俩队伍。 文队以白老师为首,没完没了地说话。武队以老爷子为核心,花样可就多了。 他家老爷子那年八十岁刚过。掰腕子的掰腕子,剩下那些老头子,在山坡上撒欢、生火、起哄、摔跟头,年轻人都摁不住这些老妖怪。 天黑了,聚会才散。 哥哥把兰泽原路送回大学宿舍。 上车前,兰泽多嘴了一句:“你不送女朋友送我?” “没事,”哥哥志得意满。“她自己会回去。再说,有妈安排呢。” “你谈朋友关妈什么事?” “嘿嘿嘿……那不是给她找儿媳妇嘛?” 听到回答,他就知道瞎操心了——十有八九没戏。 果不其然,后来他和张荷大学姐都结婚了,他哥三十多岁还单着。大十岁有个屁用。 哥哥把他放到宿舍楼下。又细心地把自行车也拎出来,还给他。 等到兰泽躺到宿舍的床上,白天乱七八糟的不痛快,沉淀了下来。他终于有时间来查看一下和突变携带者有关的规章制度。 他锁了房间门。没脱衣服就上了床。脸对着天花板,开启了手环的投影功能。 这个二十岁生日,过得十分烂糟。 本来这应该是平凡无奇的一天。和日常生活中的每一天一样。就像以前那样,每一年每一岁的分界线,都悄无声息地溜走,让他自己都注意不到年龄的增长。 但这一整天的不痛快,都在提醒他:年满20岁,正式成为对自己、对社会负责任的成年人,好像有点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身为受到标准化学校教育的少年,兰泽从来不排斥责任。 然而,负什么样的责任,他希望能挑一挑;怎么负那些责任,他也希望能好好斟酌一下。 大学,也还是学校。离正式独立,其实还有段距离。但现在看来,某种不可名状的责任,已经一声不吭地兜头而来了? 兰泽躺着,胡乱查询和突变携带者有关的规章制度。心里烦,查询也乱七八糟。 他查到的,和突变携带者有关的规章,主要有三个方面:法律、行政命令、本校规定。 法律很简单。 法律条文中,根本没有任何一条提到过“突变携带者”。司法解释中,提到的也不多。 基本可以总结为一句话:突变携带者的人权,和其他人一样。 选举权、被选举权、生育权、工作权……,犯罪了也一样判刑。寥寥无几的判例,提示了人与人之间,还是存在一丁点细微的不同:该判死刑的某个罪大恶极的突变携带者,被判处了终身监禁。像养猪一样养到死。 第八十六章 20岁陷入泥沼(下) 行政命令,是民政部门发布的。有关条文特别多,规定得特别细。 兰泽草草浏览之下,发现了为啥他早上不能坐校内通勤车的原因——无人驾驶校车的安全等级不够。 安全等级的评定,另有一套复杂的规则。大体上和时速、车辆使用年限、维修保养情况、操作者的有无、水平这些因素全都相关。 在这堆行政命令的绑定下,他的麻烦大了。 有关职业和福利的长篇大论,他暂时懒得看。先浏览的,是交通方面的规定。 大部分交通工具他算是坐不了了。飞机这辈子差不多算告别了;除非是高安全等级的用飞机,配最高级别的飞行员。他谁呀?还特意配个专机? 陆上交通工具方面,时速200k~八00k的差不多只有地铁可以坐。跨大洲,以三马赫以上超音速运行的飞铁,这辈子算是告别了。时速20k~200k范围,他有高安全等级的智能用车和城市大型公交系统可以选择。 至于时速20公里以下的交通工具,他倒是可以随便用——但这类陆上交通工具,到底能有什么用? 水面以上和以下的舰船乘用规定细则也有一堆。 就连公共海滨,也不再对他开放。除非身边有高级别的救生员陪着。 对于专门不许他干这干那的规定,其实兰泽有一项很棒的本能: 看见条条框框,他就不由自主地思考如何规避。 不能去公共海滨的限制,绕过去其实很简单:可以游野泳嘛。 但要是这么玩的话,总觉得……有几分幼稚。成年人,这样胡来不好。 本校和突变携带者有关的一切内容,他读得倒是挺仔细的。 校内的存在,大体上和民政部的行政命令互相拆台。 比方说,校内有几条实验真空轨,是工学院的人一百多年前建好的。 除了线路偏了一点,车站都在工学院的室内,入口设置隐秘对外人不大友好,只适合工学院师生的日常移动之外,没别的毛病。 他以前也偶尔坐过。 但就是这几条轨道线,正式运行快满一百年,从来也没申请过安全评定! 所以,这几条路线的安全等级,被民政部默认为“高危”! 至于校内通勤班车。倒是有几辆通过安全等级评定的。也就是说,大部分通勤车,根本不管安全评级那一套。 为什么学校要这么干,兰泽好奇之下胡乱浏览,倒是也找到了答案。 每年总有学生拿校内的无人通勤车实践自己的想法——包括但不限于工学院的才子们。 这些想法嘛,有的是设计方面的。实践中狗屁不通的设计,在学校车场搞车辆维护的师傅们,还给你折腾回去。好用的设计就留下了,还在车内留下一张贴纸:某某、某某和某某某,某年月日对本车作了什么改进,诸如此类。 贴纸这种东西,时间长了,坏了褪色了都很正常。大学是铁打的营盘、流水价学生,贴纸只是当时用来显摆的。学生离校多年以后,档案里记载有这点小事,也就不用惦记当年贴纸之勇了。 还有些学生热爱艺术,给通勤车内外加装饰。小部分外观设计挺正常。但大部分设计是胡来的。 时不时会有一些特殊装饰物出现在车身上。车在低速运行时性能影响微乎其微。速度高的话,装饰物搞不好就改变车身风阻,破坏运行稳定性。 这些被历届学生发挥过才干的校内通勤车,能正常通过安全评级才怪。 这些都属于“改装车”。哪怕学生做出的改进,是在安全方面也不行,与出厂的配置不符。更离谱的是,有的车变动不止一次,不止一项。因此,全都被默认为“高危”。 反正今后也还要继续改着玩下去的。 在校内公共设施上面随便瞎参和,这特么也算是本校一项传统了。 校内的通勤车那么多,谁知道哪几辆是没动过的。只有没被动过的车辆,才保留有厂家原来做过的安全评级。 这样一来,兰泽只能彻底放弃通勤车了。 在这些没用的信息后面,兰泽忽然发现了一条奇特的规定: 虽然校内的各种班车,他简直是一种也用不了,但是呢,作为“重大有价值突变携带者”,——他可以向校方申请一个高安全级别的专职司机。 唯一的困难是,好像自己必须有车。 呃,这条规章制定的时候,校领导脑子进水了吗?在枕头上晃了晃脑袋,他的理智恢复了一点,于是,他猜:这一条,很有可能是针对教职员工的吧? 出于对自己体能的信任,兰泽决定忘了专职司机这码事儿。 有自行车,还要啥司机? 自行车这玩意,正常时速总在20k以下。他只要自己别蹬得太着急,随便怎么用都是合法的。 一般同学在科技史馆,只是打印点儿小玩意儿。他打印出来的自行车,算是个大家伙。指望这玩意结实是不可能的。本来就是个玩具。 兰泽决定:等到自行车玩散架之后,校内移动靠自己跑步。 出汗有味儿怕啥?脸皮厚点,什么麻烦都没有。 真正有问题的集体活动。 很自然,他不可能再参加集体远足。高山与大海,以及路上的各种“不安全”的交通工具,都不再欢迎他的进入。 他不可能再和别人欣赏同一片天空,畅游同一片海。不可能和别人同进同出,且歌且哭,嬉笑怒骂。 他的成年和别人不同。 ——年满20岁,兰泽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空中楼阁陆续崩毁,人生的真相暴露了出来。这分明是一个巨坑。 所有别人都需要学会:担负社会责任,承受人生风险。 他也要承担社会责任,却必须保护自己。 随着成年,他失去的是作死的权利。别说跳四楼了,从一楼窗户往外蹦,估计都能被当成“高风险行为”。 未成年人自由成长的代价是死亡指标。从0岁到20岁,总死亡率允许在5‰以下;平均下来,每年每四千个未成年人中,可以有一个死去。 而成年人是没有死亡指标的。——所以他必须被保护起来。 身为“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这辈子再也用不着努力了——因为人生方向已经确定了。天赋再适合上天也不可能上天,只能留在地面生孩子。 这就是为啥兰泽感觉浑身难受。 混吃等死,还不如直接去死来得痛快。 第八十七章 20岁孤独无依 自从兰泽被学校罚种树,他心情一直不好。每周两次,每次虽然只要干两个小时的活,但从领工具,到校园内指定地点干活伺候植物,再到回去还工具,如果把路上的时间也都算上的话,每次总有半天的时间消耗在植物上了。 从冬到春,倒是种树的好时节。种了一季的树之后,兰泽觉得自己已经被学校训练成了养护树木的一把好手。 大量时间用来陪伴植物,陪女朋友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玩模拟器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这是因为,玩模拟器比陪女朋友更重要。本来模拟器他是从早上玩到下午,晚上和院花俩人一起吃饭闲逛瞎玩。多了种树这件事之后,玩模拟器就安排成从下午玩到晚上。女朋友嘛,只是用来消磨时间的。 一个人的时间是有限的。 兰泽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告诉他,模拟器才是他需要钻研的对象,没必要在女人身上花时间。 所以女朋友和他吵架了。他懒得吵,没心情炒也不行,人家远程找他吵架。声音好听的院花小姐姐,用刺耳的脏话在他手环里没完没了地骂他,之后他就更烦了。 兰泽知道怎么能让女朋友消停下来。他懒得去做。 他自己心情糟得一塌糊涂,根本不想去讨好漂亮妞。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发现自己的耐心越来越差。对女孩子一分钟都不想哄。这和女孩子的长相没关系。而是和人性有关。 他的年龄在增长,他接触到的女孩子年龄同样也在增长。可是那些女孩,懂事程度一点没变过,就好像女人懂不懂事和年龄一点关系都没有。哄不懂事的小女生、大女生都是很烦的事情。 动物在求偶期,雄性动物为了获得繁衍的机会,会做出平时根本不做的努力。比如打架展示肌肉。再比如对目标雌性伏低做小。雄蜘蛛还会送礼物呢。雄老虎也会忍着暴脾气,母老虎发飙,躲着就行了。完成生殖使命才是真格的。 所以兰泽认定了,如果他拉下身段哄着女朋友,那他就是被下半身控制的畜生。 校园里那些大胆献花、献歌、下跪、送礼物的小情侣,男孩子处处哄着照顾女生的完美柔情,全特么是兽性的证明。 那些分不清求偶状态和平常状态的笨蛋女生,根本也是在原始兽性的控制之下。自然界中的雌性动物,在生殖冲动驱使之下,就是喜欢要求一些不可能持久的事情。 不同性别之间的承诺、誓言与奋不顾身,都只是原始兽性,是生殖冲动,是荷尔蒙。冷静下来,就该后悔了。 只要摆脱了求偶期的影响,男生还是和同性别的兄弟们在一起更愉快。 兰泽被娇滴滴的女朋友烦的要死。用手环听了好长时间,都是院花小姐姐长篇大论的脏话,他就想打人。打女人不大好,再说远程他也打不着。于是他把院花小姐姐屏蔽了。 这下捅了马蜂窝。 第二天上午上课时间,院花连课都不上了,专程跑到他的教室,当着老师的面把他揪出了教室,继续找他吵架。 兰泽出于不打女人的克制。就是看着她。 于是院花小姐姐越骂越激烈。 后来的实践证明,肌肤相亲什么的,也无助于把泼妇变回萌妹子。 因为兰泽会在五分钟之内进出浴室收拾好自己,干净利索地走人。 于是院花就拼命呼叫他,用手环追着他骂。 忍无可忍之下,兰泽开始反击。虽然他的语言反击数量有所不足,但威力巨大。院花小姐姐每次都一边大哭着一边继续骂他到结束。 兰泽种树的惩罚还没结束,女朋友先没有了。这种结果,应该是很合理的。 他们分手前后,一直有愣头青为小姐姐鸣不平,老是有人拦路找他打架。 这种时候,兰泽一般是躲着。有校规校纪管着呢。他也不想和不相干的人有什么牵扯。有那么一两次,人家的巴掌都快呼他脸上了,他愣是躲开了。 于是小姐姐骂他怂。 那时候兰泽对贯耳魔音已经麻木了。只能假装虚心承认:“你骂的对。学校里这么多人,你怎么就看中一怂货?”然后,激起更激烈的回响。 后来,那些常玩模拟器的朋友们,终于把他孤零零地丢在了地面上。兰泽这才发现,他是真的怂。模拟器不该是他的玩具。 满20岁之后,他再也没有勇气去体育总馆玩模拟器。那些大玩具专门针对他降低了难度,也变得毫无乐趣。 躲着那帮人的结果就是,他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本来并不孤僻,却变得不再合群。 没有艳光照人的女朋友,也没有志同道合的好兄弟。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 他倒是有心再泡个妹子,但是20岁以后交通不便。而且,和女孩子打交道的话,怎么能不培养感情呢?花大把时间用来培养感情,兰泽觉得委屈自己;一点都不培养感情,兰泽又觉得对不起人家。好长一段时间,他懒得和任何女孩子打任何交道;拒绝勉强自己去讨好小女生。 于是,能和他在一起说话聊天的,就只剩下同起居室的室友们。大家各有各的卧室,各有各的学业,各有各的乐趣,各有各的生活节奏。起居室不过是把一堆路人集中在了一起。 好在,在未成年人学校里,当年和他同级的那拨人,也同样年满20岁了。有些人,当年玩得挺熟的。他们也到该上大学的年纪了。卫妖精终于也快留学回来了。 兰泽一直等着入学季,和他们见面。 但在那之前,他还要独自奋斗。 既然这辈子也不能上天,乖乖上课就成了兰泽唯一的选择。 体育总馆的模拟器里,还留着他的几项记录。他已经没有机会刷新记录了,只能留给后来的学生。对于一个没法上天的人来说,那些记录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能用来装bi。以不世出神秘隐居高手的身份,俯瞰众生,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天天想着上天的时候,专业课对他来说不重要。但既然只能留在地面上,专业课就变成了要命的东西。他倒不是不努力。天空部门招收新人,学业成绩也是关键因素。 问题在于,他从来没考虑过专业方向。 第八十八章 20岁寻找方向 20岁,寻找方向 在应用数学系下面,有几个大的分支,每个分支下面又有若干小的方向。 兰泽是应用数学系的。但他从来没考虑过专业方向的问题。因为,所有的分支方向,看上去都不吸引人,都没有上天好。 这些方向都不是一般地难学。全都很难的话,怎么选择就无所谓了。 作为两眼一抹黑的选择困难症患者,兰泽选课是以学分多少为标准的。 这样不但不用考虑专业方向的问题,还可以带着闪亮的累积学分进入天空单位。 很可惜,上天就是个笑话。 所以等他回过头来,再看自己的选课表时,感觉欲哭无泪了。因为毫无计划,他的专业课与专业课之间,跨度非常之大。 再添几门课上去,他就可以搞清楚本系专业的所有分支方向了。于是他自暴自弃地又选了几门。 正式的开课时间早就过去了,有的课都快上完了。他只能看录制好的存量课赶进度。不过,赶进度他擅长。 在20岁开始之后的日子里,兰泽没有伙伴,没有女朋友。他把精神花在了专业课上,结果就是很快搞清楚了本系专业的全部分支。 他上的课里有几门是选修。是搞前沿的老师亲自带的小班研讨课。 兰泽没有校车坐。他慢腾腾地骑着自行车去参加课堂讨论,认真写学业报告和课程论文。 没有女朋友喋喋不休的日子很清静。兰泽在课后还爬了一些期刊,啃了几摞专著,攒了一堆笔记。 成绩是喜人的。在对应用数学的所有分支有了充分了解之后,他成功地发现:他对所有分支方向都没有天赋。 把所有方向的专业课学一遍,别人一般不这么干。如果有人这么干了,一定是有大毅力者,是标准的学霸。 兰泽不这么看。他觉得自己是缺心眼。 当然了,如果还有别的同学在深思熟虑后,也照他这么选课。兰泽一定竖大拇指。因为,一般人不可能有他这么傻。 既然他对数学的所有分支都没天赋,放弃,按理说,是个好选择。 连上天这么美好的事情都可以放弃,世界上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 麻烦的是,想离开数学系并不容易。 理学院每年新入学的人数并不少,之后学生一年比一年少。 几乎人人都想转系离开。 有两类人是想转系也走不了的。 绩点太差的,转系也没人要。这些人没有念书的天分,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人生完整的;学术评定十个人有九个半都通不过,能踏踏实实地考个合适的操作类资格证书,以“尚可”的评级毕业,好好找一个也算尚可的工作,就谢天谢地了。之后的人生可以过得毫无波澜,清澈见底。 还有一类人也走不了。他们的成绩可能不错,也可能看上去一般,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老师认为你有天分。这类人,系里和院里是舍不得放走的。 理学院自古以来人丁单薄,理科教育却是基础研究的基础。基础研究对于人类未来关系重大。 所以为了生源质量,各大学也都出过不少狠招。 本校的招数就是,智测结构中表现出数理优势的新生,只要没有明确的其他专业倾向——统统分配给理学院再说。 这也就是为什么,兰泽上大学之前的兴趣和能力,明明更接近于工科,却被发配到应用数学。仙女李碧如比他早一年上大学,她也是在理学院。她的物理化学专业,按常规属于化学系,本校偏偏归属于物理系。 在本校的招生方式下,理学院固然得到了大批有天赋的年轻人,转系率也是高高飞起。 为了大部分学生的就业考虑,校方也鼓励理学院学生转系;大学生在理学院受几年严格的数理训练反正也没坏处,转系改学什么都有底气。但是,可以随便离开理学院的学生,并不包括院里看好的那些。理学院的目标就是为国家的基础研究大战略提供人才储备。现在人才好不容易挑出来了,你说想转系?开什么玩笑。 像兰泽这样的,本系的每个专业分支方向都亲身探测一下的傻瓜,一看就知道脑子缺弦。他不留下来继续搞数学研究,还有谁适合给基础研究大战略当苦力? 系里硬是不放,兰泽本来也是没办法的。但是有一天,本系一位老师找他谈话,给他提了个醒。那位老师是搞前沿的,姓胡,兰泽上过他的课。因为胡老师的研究方向做的人少,所以全世界这个方向的老师们远程组织了一个研究组,学生的课程论文也算他们的研究成果。如果是比较典型的作业也会被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比如兰泽的小论文。一开始他还觉得羞羞的。后来,脸皮厚了,也就习惯了。兰泽旁观过他们的讨论,感觉比较闹腾+涨见识。 胡老师给他的建议是:“你胡思乱想什么,转什么系呀?跟我做研究吧。再攒几篇论文,我们就可以结集了。” 对于“跟我做研究”五个字兰泽很不理解。 胡老师指点道:“你去系里申请读博啊。你的选课表我刚看过,学分够本科毕业好几轮了,现在就差毕业论文。你课程论文不是写了好几篇吗?随便哪一篇提交上去都够毕业了。” “课程论文也可以?”兰泽心虚不已。 “别的课不好说,我的课肯定没问题。我那是研究生课呀,小朋友。” 貌似他选修的小班研讨课,全都是研究生课。好奇心是人类胡来的最大动力,没有之一。 经过冷静的思考,兰泽开始在各个学院各个系,串实验室玩。 那阵子他的自行车还没坏。 自行车在路上散架的那天,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生物力学实验室,从上到下每个人都特别有意思,实验室负责人老罗教授也明确说过,“你只要申请来我这,我看到了立刻确认下来,反悔机会都不给理学院那帮人。”最关键的是——生物力学实验室在生命科学学院的主楼侧翼。这位置离宿舍区最近。走着来回不累。 混到生物力学实验室,成为在读博士生之后,兰泽曾经以为摆脱了应用数学。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理学院还在耍赖:就是就是就是不放人。 学籍转移,在教务处的学籍表上,理学院的院办公室确认一下本科学位发放,学籍就可以移交了。但理学院就是不确认。 他们不确认,生命科学学院和理学院都没损失。兰泽本人就麻烦了。 本科还没有毕业,他还算不上正式的博士生,也算不上生命学院的人——他依然还是数学系的本科生。 第八十九章 20岁进退两难 20岁,进退两难 这时候,他还不算是大三学生。大二的学期刚刚结束。 大学城里的毕业生们已经离校,新生还没有到来。好多同学悠哉游哉地四处跑出去,半是实习,半是度假。学校里比平时空旷得多。 他作为“受保护”的成年人,反正哪都别想去。 泡实验室其实也挺有意思的。特别是生命学院,好玩的东西数不胜数。 大一的时候,他们一帮熊孩子还去农学院的马场骑过马。本校生命学院下属的医学院很厉害的;农学压根不行,却攒了不少优良马种。历史的积累路线总是诡异的。 另一件奇葩的事情是,本校不靠海,生物力学实验室最爱做的却是各种海洋生物——师兄师姐们每次去海边干正事之余,都带不少海鲜回来加餐。 他依然是理学院应用数学系的人,这并不影响选生命科学学院的课。理论上学生可以选修大学城范围内的一切课。文学院的学生,出于兴趣爱好,选修理发《[最新]流行发型的十三种手法》完全没问题。唯一限制选课的因素是前置课程有没有通过,学分有没有拿到。比方说,《电磁学》的前置课程中有一门是数学课《微积分学》。如果某位同学的《微积分学》学分没有拿到的话,《电磁学》这门课就与他/她无缘了。 兰泽觉得自己的数学基础十分牢靠,而生物基础远远不行——和数学比肯定什么都不行。所以,他恶狠狠地选了不少生命科学学院的专业基础课。都是录好的存量课,老师有没有放假都可以照常学习。选的课也照常可以参加线上考试。考试通过,学分依然是实时发放到人。 但是,不对头的地方,终于还是出现了。 在生物力学实验室里混了几个星期后,老罗教授为兰泽向院里申了助教职位。——开学以后兰泽就可以辅导本院新生的高等数学,挣点生活补贴了。 因为全校大部分新生都上高数,数学系的全部研究生加高年级本科生当助教都是不够用的。所以各院都自己安排基础课的助教。让他来辅导新生的数学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然而,兰泽的手环界面死活选择不了职位。全实验室上下一起研究了半天,才发现:这小子还是理学院的本科生。 解铃还须系铃人嘛。他只好厚着脸皮回去找数学老师。 别人暂且不联系。先远程找提示他读博的胡老师。 “你还好意思骚扰我。”胡老师很不满。 “好意思,好意思。” “你不是去生命学院了嘛?” “我倒是申请了,生命学院也同意要我了。但是,你看我的身份信息。” 看到兰泽依然属于理学院的身份,胡老师沉吟了一会。 “太好了。回来吧。” “怎么回?” “坐校车啊。”胡老师理所当然地回答。 “老师我有突变,校车安全等级不够,我上不去。要不然我跑过去,直线距离七公里,大概半个多小时。” “等一下,我给你找个司机。” “我没车。” “……好吧。等一下,我和司机一起去接你。” 胡老师带着兰泽到系里,做的事情很简单。申请读博。 “申请这个就能让我不是本科生了?”兰泽总觉得又要上当。 “当然了。你不毕业怎么读博?”胡老师理所当然地反问。 “可是……”兰泽弱弱地提出异议,“我想读的是生命学院那边……” “你是我们培养出来的,凭什么让你给他们干活?那帮巫师想得太美了吧。” “巫师?” “生命学院不是巫师是什么?成天妄想创造生命,其实啥也造不出来。只会拿苍蝇腿儿、鱼眼珠子兑点耗子屎配药。细胞不分裂怎么办?配个药吧。细胞分裂太多了怎么办?配个药吧。耗子不吃饭怎么办?配药。耗子吃多了怎么办?配药。整天玩小动物,小动物乐意带他们玩吗?”胡老师眉飞色舞,很有思维层次上的优越感。 不过配药的事倒是真的——那帮大巫师带小巫师用马蝇蛋白质配合大家鼠的肠道分泌物开发新药来着。 “那我……” “那你读两个吧,哈哈。” 理学院包括其中的应用数学系,这帮人,怨念深得很。而且很能算啊。 “那样……我跟谁?”看着胡老师,兰泽问出这个问题来。 “哈哈,别着急,等我们开个会。” “会上抓个阄?” “哪有这么不正经的。”胡老师笑骂。 事实上,后来理学院定导师真有这么不正经。 因为理学院的导师迟迟未定,生命学院那边早就先定下来过了,所以他的本科学位一发放,人就咔嚓一下,划归到生命学院去了。 但自由的代价就是,还留了一点小尾巴。 应数的几位老师不知道是抓阄的还是猜拳的,最后兰泽的导师定下来,是另一位他上过研讨课的大冯老师,资格比胡老师老,名气也更响。问题是,大冯老师主要是搞基础数学研究的。基础数学也就是纯数学,基本上不管应用什么事儿。 理学院里和数学有关的系有两个。应用数学系和计算科学系。计算科学系主要是搞计算机算法的。 纯数学方面,老师少,学生也少。人丁凋零得厉害,没办法自立山门。所以,冯大师也是应数的人。 他的课学分倒是给的很肥硕,前提是你得考核通过。 大冯老师照顾到兰泽是突变携带者,所以也就不要求经常见面了。 课业不多,每个星期抽一个下午,几个不同阶段的同学,和导师一起碰面开会讨论,天马行空地聊天,兰泽可以远程参加。 冯大师给他开了一大堆书目,要写读书笔记。好在里面有一半的书,他已经啃过了。 读书笔记什么的并不重要,导师反正也不看。冯大师只是借这个表达了:“这些书你应该看”的态度。 课业中真正重要的难点,对于兰泽来说是: 一个毫无天分的人,如何在一个他毫无创造力的领域混到毕业。 学位论文毕竟不是砖头,毫无亮点的学术垃圾创造出来也不容易。就算他和导师说,和应数的其他老师说这些顾虑,也是没用的。他们都直接甩过来一副“我很看好你”的眼神。 虽然在生物力学实验室那边,最终兰泽发现,也是要靠数学来扒微观力学模型,但到底难度是不一样的。 他心里暗自决定:数学系这边,逼急了,大不了不学了。直接放弃。 这一年新生大批入校时,兰泽正处于这种纠结加蛋疼的状态中。 第九十章 又是迎新季 理学院的应用数学系,兰泽的研究生导师刚刚定下来,还不到一个星期,整个大学城里,热闹的迎新开始了。 大学城相当大,占地面积好几百平方公里。学术各院和技能各院各占一边,依靠校车联系,倒显得相距不算太遥远。人口按季节波动。人数总在十几万到几十万之间。 学术各院共用一处大生活区。生活区里除了有大片宿舍楼,生活设施也一应俱全。光食堂下属的餐厅就有大小二十来几处。 技能各院是和学术各院全然不同的存在,一个学院就是一个小的独立王国。 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教育机构,为了履行教育法规定的职责,给学生们提供户外的新鲜空气和自然采光,一概很少采用地下建筑。 所以在大学城这片土地上,星罗棋布地散布着高低起伏的地表建筑。 大学城里虽然也有地下通道。但是几乎不用。只有工学院一百年前的学生自建的实验地铁,依旧还在现在的学生手里当玩具,或者说正常运营着,算是大学城里少有的日常开放的地下构造。 迎新一开始,大学城里到处是气球、鲜花和横幅。 至少在一两个月内,校内总能看到疑似新人的脸——这不能看外貌,主要看表情。一脸好奇东张西望的,满怀热情到处参观的,呼朋唤友大呼小叫的……总有各种各样明显不像老生的萌新。 大学城每年总有好多老生离开。 有人就业。有人到科研部门深造。有人去联合体接受岗前培训。有人去服兵役。 离开的人走得兴高采烈而又悄无声息。 新来的人数和离开的人数总是差不多持平的,但是每年新生的集中大规模入学都搞得轰轰烈烈。 年满二十岁的大学新生们,终于离开了集中住宿、作息时间严格的未成年人学校。大学阶段,没有定时熄灯,没有封闭式管理。起床、吃饭、睡觉,没有铃声提醒,一切要靠自己。新生们把这理解为一种自由,每个人都心情愉快,开始充满希望地放飞自我。 大学城的自由其实是用来放飞心灵的。有的人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搞成了放飞躯体。结果就白白浪费了人生中最好的年华。 兰泽也刚满二十,他已经是个标准的老生了。如果不是胡老师提醒他可以申请读博,他这时候该是大三。他算是研究生新生,表面上也该是新生;实际上,都读到研究生了,也能算新生吗? 他看着他的同龄人们在大学城里东游西逛,各个喜不自胜。 从大学城毕业很容易,从大学城以优等毕业就不容易了。带着几本技能证书毕业,基本上天下没有什么地方不能去的。但想要职业生涯的高,优等、大量学分、高级技能等级证书,缺一不可。 进了大学,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兰泽从宿舍到食堂,再到生命科学学院,到处都能看到萌新,和欢迎新生的老生们。 别的院系他看不到。 生命科学学院的小广场上面,有高年级的学生在耍猴。 俩猴子,一个敲锣,一个作揖、翻跟头。 “瞧一瞧看一看嘞,我家大圣长得帅嘞!” 还有拿八哥摆摊测字的,解字的胖子面相憨厚,说起话来满嘴跑火车,“你看这个‘吉’字,两臂伸展,下方有口,看来同学你适合学‘动植物免疫’啊”。 头一回见到迎新这么有创意的,耍猴+遛鸟也可以用来糊弄萌新。理学院万万玩不出这种花样。 大学城里的大势就是一大波新生正在涌来。顺应大势潮流,兰泽当年那所未成年人学校的同学会,也组织了迎新晚会。 这一届新生里,兰泽的老朋友可多了。当年一起混的那些哥们全来了。 他们入校之后,首先要忙各自的入学手续,然后适应环境。 大学太大,院系众多,技能各院各自都有生活区,学术各院共用的生活区地方又特别大;所以人进了大学城之后,自然就分散开了。而且,各人的学业时间表各不相同,就算在同一片生活区居住,想碰见也要靠运气。 同学会的迎新晚会当天,兰泽的实验室开会。小会结束后,兰泽是走着去的。到了举行活动的小广场,天都黑透了。 这一处小广场,位于大学城的中轴线上。靠近理学院,离他住的宿舍区有点远。 这一带白天的时候,人迹罕至。这主要是因为理学院的人都不爱出门,风景是很好的。广场本身倒不算太大,不过借着贯穿广场一侧的宽阔大路,来三五千人都能装得下。 广场周围地方开阔,晚上一帮新老学生在这热闹一下,倒也不至于扰民。 现场在放音乐,功率挺大。离老远都听得清清楚楚。彩灯也打开了,晃得这一片有点魔幻。 小广场上的人成群结队聚在一起说笑,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借着夜色壮胆开始跳舞了。 远处路边上还能看见有长桌子和冰柜,好像提供饮料。 “弟兄们,你们在哪?”兰泽用手环问了这一句,顺手在会场范围内公开了自己的位置信息。 算起来,他们那所未成年人学校,一年能有一千多学生毕业,就近都进同一座大学城。手环的地图上面,会场这一带满满当当地挤满了公开了位置信息的人头,人头上面还有密擦擦的一层浅色人名浮动,随着人头的移动而移动,好像一片随风飘动的云。看着地图没法一目了然地找人,直接按照人名搜可能更快一点。 兰泽关了手环显示,看着面前的小广场。似曾相识的同学在他身前来来往往。他没上去招呼人家,因为以前没怎么打过交道,也没什么交情。 几个眼熟的女孩子手拉着手,紧挨着他进入了小广场。兰泽转头顺着她们来的方向,放眼望去。忽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仙女李碧如也到场了。 她静静坐在广场边缘的角落,孤独地望着人群,面带高深莫测的微笑。让人觉得“寂寞如雪”四个字,正是她本人的化身。 诸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类美好的诗句,应该都是照着她本人写出来的。 在当年的变态班里,这位才是最变态的一个。 当年她被全班男生称为女神(经),后来又被广大人民群众亲切地称为仙女。 这些年来,长得越发冰肌玉骨,出场自带仙气。依然是好看到不食人间烟火,也依然木有胸。 第九十一章 仙女儿 小仙女儿李碧如进入大学比兰泽还早一年。 当年兰泽和卫妖精俩人,如果不惹事,也该和她一起进大学的。 兰泽出国留学读高中的时候,因为救了一屋子一氧化碳中毒的学生,算是有重大立功表现,早早地就从留学地回国了。卫妖精现在还在安第斯山脉耗着呢。兰泽总觉得那是一片原始落后、充满魔力的地方。科学在那边的神秘原始部落中间,很可能都没有跳大神效果好。 卫妖精自己说他快要回来了。但不知为啥总见不到人。 一看见仙女,兰泽就想起卫妖精。因为当年这俩人的形象,站一块儿很搭。男的俊女的靓,如果外表真能体现精神风貌的话,他俩体现了变态班精神上的积极和健康。 变态班里的同学们逐渐发育起来之后,长相普通的根本没有,只有两个极端。大部分人身材相貌都很端庄匀称,称得上一个美字。只有少数几个,长得十分随心所欲,挑战一般人的想象力,体现出了独树一帜的创造精神。 当年变态班里的女生一个个都从小美女长成了大美女,小仙女是其中最美的一个。不过,时间在她身上好像停止了。身材还和小孩子一样,没变化。 有个高个男生一步三踱地来到了仙女坐着的角落,伸手对她说了什么,似乎想拉仙女起身。仙女摇了摇头,她不起来,也不跳舞。继续自己坐着。 她离开未成年人学校太早。现在这拨进大学城的新生,很可能已经不记得同年级曾经有个变态班的女神经了。 男生离开之后,仙女的目光目送着他,转了过来。于是发现了兰泽。 兰泽对她招了招手,然后独自去长桌子那边研究入口之物。 同学会的后勤搞得还不错,除了茶水、汽水、纯净水,居然还提供凉皮和冰沙。桌边上还堆了成箱的新鲜水果,可以用来配冰沙;同时,榨汁机就在桌上,需要什么果汁,也可以现榨。 兰泽晚饭还没吃,于是愉快地盛了两碗冰沙。自己动手加好了调料,就端着两个碗去找李仙女。 仙女安静地候着,一点也没有起身去玩的迹象。 兰泽递给她一碗冰沙,“难得见到你出来玩嘛。最近不忙了?” 她笑着接了过去,“谢了。” “其实我和师妹们一起来的。本来我就不忙。”仙女解释说。 大家都是二十岁,李仙女的班辈比别人都高。兰泽入校时在数学系,她在物理系,同在理学院,兰泽只能算是她的师弟。 “我和当年同起居室的几个姑娘已经碰过面了。刚才她们在这儿还聊了一会,现在都去玩了。” 兰泽点点头,“你运气真好。我这一路过来,就碰见你一个认识的。” 他有心跳进人堆去找人。不过,也等先填过肚子吧。 各自端在手里吃了几口,仙女发现了问题:“你的冰沙,我从来没见过这种。好吃吗?” “如果不嫌弃,用你的勺子舀一点尝尝。”兰泽谨慎地邀请道。 仙女瞟了他一眼,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伸出了勺子。 舀了一勺尖,含进嘴。“呃?呃……” 兰泽一脸的亲切慰问。李仙女一脸的一言难尽。 “我早该想到你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冰沙呀。撒上碎花生,挤上花生酱,加了两勺酱油,淋了麻油,还滴了点醋提鲜。超好吃。” 他给仙女的是正常的草莓冰沙,淋了一点巧克力酱。 “做冰沙的,提供这些调料吗?”仙女质疑得有根据。 “旁边有凉皮的调料。”兰泽理所当然地说。 “我一直不明白小魔怪你的外号哪来的。这么可爱一个小宝宝。”仙女皱着眉,嘟着嘴,“难道因为你总是不好好吃东西?挑食大魔王!” “知道不是空穴来风就行。”兰泽满意地吃着花生冰沙。嚼起来口感好极了。 仙女回到草莓冰沙上面,看上去也挺满意。 “我们老师说你转系了,就要离开理学院了。怎么不来物理系?我们好多研究所也不错啊。” “我有突变。”兰泽身为被保护人类,稍微先进一点的理化学实验室都进不了。 李仙女立刻懂了,并引对联为证: “静若姣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 对于受保护的人类,这两句怎么那么贴切呢?兰泽哭笑不得,仙女嘴太贱了。他拳头痒痒,好想揍人。 在不熟的人面前,这个女的温柔娴静;但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她真的是女神经,没错的。 “总这么气人,你能找到男朋友?” “找不到。”仙女直言不讳。“我见过的男生,都好难说到一块去。开句玩笑话,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正常……” “其实我有过男朋友,还约过两次。他脑子里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我说:你是抹香鲸吗?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东西?” 咳咳!兰泽被冰沙呛了一下。“你骂人真曲折。” 抹香鲸,西洋普通话sper hale,直译就是精-鲸;脑袋里是speraeti,大鲸鱼用来作回声定位的液体。看这个字的字根就长得不正经。 早期学术文献不少是西洋普通话的,学术各院选修的人不少。 仙女一脸无辜,“你看,你就听懂了。他还以为我夸他身材好。” “他要是听懂了,一定想打你。”兰泽不气地指出。 “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想变通俗。本大仙人生乐趣所在,不可能放弃的。” “你等下,我再去拿点喝的。”兰泽一碗冰沙下肚,发现小广场这会儿人又多了。 他跑去掏了两瓶汽水,抓了一大把大豆蛋白吸管,又跑了回来。——这种为了环保而发明的吸管嚼起来脆脆的,味道不错,泡软了会变得有弹性也不漏水。大家都爱吃这玩意。 集会场地为了给跳舞制造气氛,刻意弄得比较暗。边边角角光线就更黯淡了。全场最亮的地方要数发饮料、做凉皮冰沙的长桌子,那里有独立的光源照明。所以兰泽才一眼就发现那里。 他刚到集会场地的时候,位置信息就公开给会场所有人了。朦胧的光线下,固然浪漫,可是不走到跟前,谁也看不清谁。他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他。 他只认出了李碧如。平时虽然不怎么打交道,也没有任何课需要一起上,但时不时能遇见。作同学的日子太久,俩人太熟悉了。 第九十二章 魔魔魔——魔王! 他回来分汽水和吸管给李仙女。仙女大概是表扬他了:“小魔怪会照顾人了嘛!总也长不大的小宝宝,现在也终于有大人样了,嗯?” “你才看出来?眼神不行啊。” “我还是觉得,和你们这帮变态班男生相处自在一点。”喝了几口汽水,仙女长吁了口气。“天才一班二班的几个也还凑活。至少说话能互相听懂。” “喂,你理智点想想,不能光看懂不懂,主要看人品。比如我,别把我当成乖宝宝。亲手炸学校的能是好人吗?” “刷一下?”仙女伸出了戴手环的手。“刷下试试?” “刷就刷。”兰泽伸手。 滴滴滴~ 叮铃~ 两抹绿光闪过。 “我了个去,小魔怪你人品不行啊?” “呃……”兰泽觉得有点伤面子。 自从年满二十,他只有刷男人才放绿光。 莫非仙女其实也是男人?这种可能性,目测身材……也不是完全没有。 “当年到底为什么呢?炸学校就为了不上大学?我才不信。”李仙女又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兰泽才不会说是为了妞呢。 “咳!卫瀚扬说他也要回来了。”兰泽岔开话题。拉出炸学校的另一个主谋。 “要回来了吗?”仙女若无其事的问。 “早就说要回来,我现在还没见到他人呢。”兰泽说。 碧如仙女沉默了一会儿。 兰泽回头望去,仙女正好抬头望来。 “要不要帮你约个时间?”兰泽试着问。 “别闹。”碧如仙女双眼放光,“我一直特别好奇一个问题。” “啥?” “怎么可以有人这么帅呢!这不科学!我真的是好奇。” 别的女孩说是好奇这个问题,兰泽不会相信。但这是李碧如,她的求知欲很有可能带有科学探索的性质。 “我也好奇。”兰泽这么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和仙女自始至终相处比较自然,大概是因为他没有妖精那么醒目吧。帅,到底是什么呢?谁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要不过几天,我找机会把他绑了,你解剖看看?我们隔壁实验室好像有手术刀。” “说到实验室,”仙女突然纠结了起来。“我现在做的东西,有个特征值,算起来总是不对劲——奎托斯老人家的经典方法步骤太复杂了。你要是有空,过来帮我看一下……或者,我给你开放权限……算了,明天我去找你,可以吗?” 兰泽乱串各个院系的时候,也去过她的实验室。她那儿整栋楼都比较无聊,每个人都像有八个亿的欠账要还一样,个个满脑门子官司;明明房间里都有人,偏偏走廊里一片死寂,听不到笑声,也听不到有人大声说话。在楼前楼后绕了两圈之后,兰泽认为这楼大概风水不好:四周空旷,离各方向的其他建筑物都有距离,处于四象包围的中心;据说地下深处的冷库里,还有一个很有威力的辐射源,依靠楼里人员的阳气镇压在整座大楼下边。 编出这套真假参半的风水假说之后,兰泽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再也不想进去打交道了。 这会儿仙女说有事,兰泽相信她是真有事——因为她是仙女嘛,一向比较简单。 “行啊。”兰泽没听懂仙女说了啥,依然点了点头。 他拣了两根吸管,拧开了外面卷的纸包装,把那两根吸管都扔进了汽水里。含在嘴里先吸了一口,凉津津的沁人心脾。 刚吃过冰沙,兰泽不怎么渴。所以,——熊孩子开始在汽水里吐泡泡。 吐了一会泡泡,他把两根吸管捞出来吃掉了,又拧开两根泡了进去。 又吐了两口泡泡,他发现李仙女正盯着他,“怎么了?” “挺会玩的嘛?” “还行。” 仙女的汽水还有大半瓶。她的吸管还在瓶里。她含了吸管,吐了一口气,“噗噗噗~~”瓶里波涛汹涌。 “要有气势。”兰泽评论道。 “你再给我几根吸管。”仙女把那根吸管捞出来吃掉了,一次性又放了三根吸管下去。 三根吸管,瓶子里波涛翻腾,“轰隆隆~~”,果然有气势。 传统意义上的俩学霸躲在聚会的人群之外,对着汽水瓶吹泡泡玩。 如果一定要找个词表扬他俩的话,那大概就是:幼稚。 兰泽正忙着和美貌的、疑似少年儿童的仙女儿对着汽水吹泡泡玩,肩膀险些挨了打。 条件反射之下,他成功闪过去了。 站起来之后,他发现拍他的是陈相鹤。陈相鹤身后跟着一帮男生,差不多都是以前玩在一起的。 一掌拍空的鹤兄看上去比他还尴尬。 “呃,那个什么……这是你女朋友?”陈相鹤胡乱问道。 “看好了这是谁!”兰泽好笑地提醒他。 仙女配合地朝前探了探身子,把精致的小脸暴露在亮光下。 “哇!非人哉!”王小二大喊了起来,“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 兰泽特意多看了他一眼,有日子不见,小二哥逗妹子似乎功力见长。 仙女配合地发出格格格的笑声。这会儿她心情好,心情不好啥表现就不一定了。 兰泽因为躲掉了鹤兄的拍肩,心怀愧疚,敞开胳膊和这条鹤拥抱了一下,然后给王小二肩膀上来了一掌。王小二龇着牙,当当当,连退了三步。 小二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魔魔魔——魔王!” 循声望去,只见恪齐双腿微屈,正伸手指着兰泽的方向。 在童校的时候,恪齐不幸和魔王住在一起过。后来在未成年人学校,低年级的时候,宿舍也被校方安排在同一楼层。 大概在恪齐的角度,他们的纠葛十分之深。——至少,恪齐的心理阴影好像挺深? 兰泽面无表情:“嗯。干嘛?” 说起来,他们之间倒是有年头不见了。 自从大家都年满15岁,进入未成年人学校的高年级,可以自选宿舍以来,学不到一起、也玩不到一起的人,自然没有交集了。 兰泽以前是一个瘦小的孩子,有一阵子还整天挂着鼻涕。 这些特征,现在当然都没有了。 第九十三章 热舞 相反,他的身高早就在不知何时,追赶到了正常人的范围。算不上鹤立鸡群,但也绝对称不上矮小。 宽肩乍背,水蛇腰。这种身材又被人称为“倒三角形”,大帮老爷们辛苦健身就是为了练这个形状。——而兰泽的身形天生就是这么标致。 人类天赋的爆发,是没有力量能阻挡的。 晚上看不清脸部细节的时候,兰泽还是挺帅的。玉树临风之类的词,全都是量身定制款儿。 看脸的话,咳~ 然而一个小男孩,变成了彪形大汉,威慑力难道不是呈指数增长吗? 现场人不少。高大壮版的魔王,看上去很像一个理智的成年人。恪齐和这样的兰泽不熟。 所以,恪齐壮起了胆子。 “你还在……” “嗯,我还活着。” 刚才恪齐的一声大喊之后,现场呼啦啦围过来好多人。 远处还有人大呼小叫往这里赶。 “魔王在哪里?那个是魔王?” 魔王的名气还挺响的。大概因为那段已经成为经典的警示视频吧——小孩从四楼往下蹦那段。因为监控拍摄角度的关系,一般人很容易忽略,兰泽其实是抓着树梢荡下来的。光注意到他确实从四层楼的窗口跳出来了。 兰泽立刻感觉自己被围观了。 围上来的人,只有一部分他确定自己见过,还有一部分是似曾相识脸。 当年和他同级的有一千来人。他有两年没回去了,这个阶段人的长相变化有点大。 而且,因为新生分布在各个院系,住宿也是宿舍区里随便自选,只要有空房间就可以住进去;所以现场大概还有不少他们新认识的朋友,各年级各院系的人都有可能。 包围过来的人里还有不少姑娘。 反正一个活动参加的人越多,就搞得越热闹;搞得越热闹,来凑热闹的人反而就越多。 “咦,这个名字就是魔王?”隐隐约约能听到恍然大悟般的对话。 在噪杂中能听清楚的,当然是女孩子的高频音。对此,魔王本人表示镇定。 他和后面过来的几个熟人打了招呼。 有几个他见过的女生,从他们近旁绕过,边走边回头看他。 最后她们坐到了李碧如旁边,有一位还和小仙女拉上了小手。 兰泽回头找着小仙女,指指小广场中间。场地中间炫光打得正热闹,刚刚切到重鼓点的曲子,场面有点疯。他打算去跳舞。 仙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兰泽都已经被人群包围了,不参加一下跳舞这项有益身心的集体活动,有点说不过去。所以,他就在一帮人的前呼后拥之下,往小广场中间走。那边音乐声更响一点,灯效闪得像是艺术学院哪个学生的不及格作业,色泽和变化频率都很诡异。 动身的同时,他瞄了一眼手环,发现在会场小地图上,有人在他头上标了浮动小箭头: 魔王在这里! 为了兄弟们之间互相找人方便,他名字正浮在定位点上面呢。不知哪个手这么欠……对此,魔王继续表示淡定。 兰泽在人堆里跳到散场。期间,和若干个身为新生的老同学,互相刷新了校内的联系方式——出于人际联络的隐私保护规则,更新联系方式必须要对方同意。然后结识了若干个朋友的新朋友。 还有人吼着问他是不是生命学院的助教,他大声回答说“是!” 因为学生联系助教只能在工作时间之内,在隐私保护规则之下,下班时间想找到他可不容易。所以,在兰泽同意加私人联系方式之后,凑上来一帮人。 兰泽无所谓地报以微笑,把他们一一刷成校内联系人。就是忍不住纳闷,这一堆新生难道都他归他负责? 很显然,一大半是凑热闹的。 从兰泽下场跳舞开始,身边就不是一般的拥挤。 他判断是魔王小箭头引发的好奇心。 有六七个小女生始终在他不远的地方晃。冲着他的方向或嬉皮笑脸,或挤眉弄眼,或搔首弄姿。 他只要来个大一点的动作,比如单手侧翻一下;她们就带头欢呼。 所以他估计,只要他随便喊一声,这些个小丫头十有八九兴高采烈地跟他出去,一起去楚襄王旅游过的地方参观名胜古迹、欣赏一下长江三峡某座名山朝云暮雨的自然风光。 但是,兰泽心情不好。 他这才被妹子分手没多长时间。他就是不想看女生开心。 更要命的是,他也没有交通工具可用。别说去长江边上了,想去烹饪学院换换口味他都去不了。哪也去不了。 虽然被分手了,兰泽得承认,院花小姐姐确实好看。当时超难追的。外表楚楚可怜,声音娇弱可爱。这把声音后来主要用来骂他,骂的可有专业水准了。 彼此互相憎恶,大概就是像他俩这样了。 他被学校罚种树那阵子,他们见面就吵,不见面也吵。那段时间他心烦。所以也不能怪人家。他自己存心寻衅滋事,他有错。 后来俩人吵得和火星撞地球一样,互相指责对方只有人类外表,脑子都长在了不可描述的部位。总之都是人渣。 分手之后,兰泽脑子也慢慢静了下来。回头想想,他再想挽回和院花的关系,基本没可能。 交通工具他只有腿。自行车已经被他蹬坏了。想去哪玩都去不了。 正式分开之后,院花小姐姐终于对他爱答不理,骂都懒得骂他。学年结束后,人家干脆利落地去外地实习。 新学期大概也该回来上课了。但兰泽死活联系不上她,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兰泽被拉黑了。一开始是兰泽嫌烦先屏蔽的她。所以,这都是报应吗? 一想到自己是被分手的,兰泽就心情不好。 他一直沉浸在名为坏心情的饱和溶液中,打算把失恋保鲜到天荒地老。一看到活泼可爱的妹子、温柔可亲的妹子、宜室宜家的妹子……各种各样的妹子,他就觉得不开心。 再联想到自己作为“突变携带者”的人生使命,生孩子这件事对于人类的意义多么重大,繁衍生命的活动本身就有多么可憎;旁边那些个一边围着他跳舞,一边瞄准他抛媚眼的漂亮妹子,就有多么讨厌了。 这个年纪的该有的一切美妙幻梦都被戳破之后,和妹子交往,已经毫无乐趣可言。 同样是心情不好,兰泽和女朋友还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他开始眼角含笑,不再发脾气。 第九十四章 星河即囚笼 94 星河即囚笼 集会结束。 同学会事先包了校车,分区块送同学们回宿舍。 这些校车在一番装饰之后,号称牛车。每辆车的顶上装了四只软角,顶端有摄像头;软角可以向各个方向扭转和伸展。蜗牛头上触角也是四只,也是这个德性乱看乱伸的。 既然车顶装了蜗牛角,校车就变成了牛车。牛车送学生回宿舍。 学术各院的宿舍区安排比较紧凑,坐落在大学城的一角,距离正门出口不远;就是地方大了点,男女生宿舍各据一半,两端距离还挺远。而职业教育各院的宿舍分布得比较散了,基本上是一个院一个配套的宿舍区。而且这些学院的分布比较随意,只要在大学城外围,哪个方向都有。 有些技能类的学院的门坎高,比如医学院对理化类的基础学分要求特别高,向来不欢迎新生。但大部分职业技能学院对新生都挺友好的。虽然诸如发型设计师也需要学化学,但只要在毕业之前考过了就行。 新生住的如此分散,不靠提前规划好路线的专车,这么多人的来来去去,都会出现问题。 兰泽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 他躲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兄弟们上了牛车,妹子们也上了牛车。 领头的校车载着舞会炫光。一长串车,一辆接一辆,带着歌声陆续离开。 接下来,他也该回去了。 独自走回宿舍,或者跑回去,对于兰泽来说,缺点都是一样的:无聊。 时不时,生活中就忽然出现一件两件的小事,提醒他:他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同样是在迎新聚会上跳舞,结束以后,别人可以坐车。 他非得走回去。 大学城占地广阔。建筑物之间的空地很多。大部分地方,晚上都是没人的。 走在路上,除了路边隔一段距离矗立一盏孤零零的路灯,其他地方很少能见到灯光。 大地上暗、沉、冷、静,天空中就显得清澈透亮了。 兰泽走着路,不知不觉之间,视线越升越高,从黑暗的地平线移上了透彻的夜空。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秋夜。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只见黑幕上满天繁星。 他觉得,边走边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也挺好的。 还可以调动一下脑细胞,估算一下金木水火土那五大行星大概走到哪了,和天上的小亮点对应一下。 由于季节的关系,天上那条淡如烟云的光带有点歪。 整个地球,冠以五行之名的那五颗灵异的行星,它们绕行的太阳,都被这条发光河流所在的银河系裹挟着。 从地面看,银河很远。 所有银河系中近邻的星,散作了漫天繁星,仿佛不在银河系之中。 其实呢? 人类,或者人类的不知名后辈;还不知要多少亿年,才有可能自由飞行在银河之外。 可惜,银河无非是另一个大地罢了。 在地面,人类一蹦之间,好像离开了大地;转瞬之间,又掉了回来。 窜得越高,大地给予的拥抱越热烈。可以粉身碎骨,不成人形。 星河之外,则是虚空。广阔而空无一物。距离是最难以跨越的壁垒。辽远与广阔足以耗尽人类掌控的全部质量,也无法靠近银河之外的任何一个星系。 以地球生物的能力极限,也许只能短暂地盛开于银河系一角,然后迅速衰亡。 恒星之间的距离,对脆弱的地球生命来说,已经足够辽远。 人类依靠掌握的核聚变能力产生的能源,仍然需要几十代人的时间,才能在最邻近的恒星系之间迁移。 兰泽一边看着星星,一边溜达在夜空之下。心头莫名多出来一种残忍的笑意:上了天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离不开银河系?和我离不开地球有什么区别? 转眼之间,笑容收敛成了一声叹息。 人类的悲剧命运化为银河斜挂眼前。这特么是牢笼。 如果有生命能够离开银河系的束缚,那种生命,绝对不会是人类。 人在非洲诞生,最多不过几百万年,那时候的人和黑猩猩有什么明显区别吗? 真正有现代人脑子的人种迄今不过二三十万年历史,而这些人的后代开始创造农业文明只有区区一万来年。 至于人类离开地球大气圈,就算已经到了二十三世纪,也只有三百年还不到。人能征服的,不过是离地球最近的行星和卫星。 以生物演化的速度,如果有一支人类远航到了几十个光年远处的宜居恒星系,那时候的人,和地球祖先相比,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了新的亚种。 生物进化那么快,就算有某种生物最终能够离开银河,到了那一天,就算那种生物和人有关系,怎么可能还是人?搞不好人类特性连渣渣都不剩了。 所以,人类不但被宇宙空间无视,也将被时间抛弃。 兰泽看着夜空,心情愉快。 注定要被大自然抛弃的生命——人类的命运,并没有人类自己想象得那么重要。 为它忧伤,为它烦恼,为它负责任,有意义吗? ——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兰泽自问自答:就算明天一早去死,今天先把晚饭吃了再死不行吗? 人类现在拥有的一切,或好或坏,或财富与天赋,归根结底毫无用处,又有何意义呢? ——大半夜不睡,大脑君你这么兴奋问这么多问题,存心作死吗? 走路的速度太令人着急了。 兰泽在漫天繁星的注视下,轻快地跑了起来。 晚上不晒,跑步不算太热,他依然跑出一身汗来——因为这段路着实不短。 他拿定主意:回去洗澡就是了。 他又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可以选择。洗澡什么的,大半夜难免透过墙体传导声音,水声哗哗骚扰到别人。 既然如此,唯有脸皮厚点。 不想死就厚着脸皮活着,这个逻辑没问题。 反正他和周围所有人,都属于一种没有希望的物种。十有八九在宇宙中昙花一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夜空下,他跑得很痛快。很快生活区在望了。 他带着一脑袋汗,在食堂自助餐台弄了点热腾腾的夜宵吃,然后才慢慢走回宿舍,回去洗澡睡觉。 第九十五章 啥啥都不会 95 啥也不会 第二天,兰泽照常在生命学院混实验室。 到了下午,仙女李碧如来找他。 俩人见面二话不说,仙女直接丢给他一个崭新的虚拟实境登入头套。俩人各自套上头套,兰泽瞳纹绑定之后,仙女把他拉进了一个讨论组。 工作状态的仙女,几乎是不说话的。 她,打字。 也不对。 应该称为飚字。 虚境头套比起民用手环的投影外放,在信息安全方面靠谱得多。 操控也更方便,全靠眼神。 但这玩意,对人体不太友好。戴上20分钟,人就会找不着北,留窗口查看外界也没用。套上就得老实呆着,别想到处乱走了。 兰泽眼前的视域分成几个区块。在交流区里,仙女短时间内飚出来的东西,兰泽只看懂了开头: “报告各位师兄师姐,我说的人加进来了。我今早才查证过,人家现在也是数学系的人,是冯大师的亲传弟子哦。” 紧接着就是私人交流区涌出她丢给兰泽的一大堆:“在量子化学的空间曲率问题上面,我已经折腾大半年啦……” 总而言之,几页夹杂术语和少量公式的课题情况说明,兰泽没看懂。 “仙儿,停一下。”兰泽见缝插针地扔了一句,试图制止仙女继续狂飚。 “?”百忙之中的仙女终于扔了一个问号出来。 “你得先给我扫盲。”兰泽再次在仙女刷屏的文字中插进了一句。 “呃?”仙女终于停止了飚字,“什么叫给你扫盲?” “意思就是,你说的那些我都看不懂。” 仙女沉默了好一会,兰泽得以把想说的话一次性显示完整。 “把相应论文的链接给我。最好,再开一份系统点的参考书目。我基础不行。倒是上过普物普化,可我看不出和你说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啊。” 兰泽感觉十分惭愧。 数学以外的课,他学过的相当有限。 普通物理和普通化学,是所有理工科学生的基础课。他倒是也考过了。 可既然是基础课,就意味着内容十分基本。这俩课大部分内容是十九世纪的。当然啦,要论知识的年代的话,杠杆定律更老,都有三千年了,也并没过时。 从逻辑上说,拥有数学手段应该是很高级的。 因为理论上,数学推演是物理学的基础,物理力是化学成键的基础,化学键是生物微观结构的基础。 生命科学学院的研究项目,基本上化学手段和物理手段一起上。 兰泽的数学掌握得相当牢靠。然而,他混在生物力学实验室里,师兄师姐们做项目涉及到的大小事情,他是日常不懂。 好歹有的事可以靠常识搞定。 比如离心机能用来干嘛,一般人都看看也就明白了。常用的基本操作,比如移液,按照规程练几次也就会了。 整个大学城的规章制度,在生物力学实验室里自然也适用。兰泽作为受保护的突变携带者,不允许亲手操作化学试剂。 不过他可以用移液枪调饮料喝。他求了老罗教授老久,老头子(意思是年纪大的首领,“子”是古代老师的尊称嘛)才给他也配发了一支。上面比别人的多一行字,老头子自己拿刻刀刻的: 生物力学实验室读研留念 字迹嘛,还算工整。书法就实在谈不上了。 兰泽这读研才开始,就得到“留念”品了。这东西就是老罗自己送给兰泽玩的。 实验室里的大部分设备,兰泽一看就会。但是仙女飚的那一大段话,他就完全没法理解。 这只能说明,仙女他们研究的东西,太不日常也太不基本了。 “你等一下。”仙女只让他等了两三分钟,私聊区里书目又开始刷屏。 “太多了!”兰泽插不进字,直接开口大叫。 “噢噢噢,大部分是论文。” “那你把书标一下。” “有几本论文也是书。” “呃……” 仙女列参考文献,比数学家大冯老师凶残多了。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 说完这句仙女摘掉了头套。 兰泽从眼前划开一个小窗口看着她。 仙女捏着小拳头:“那个留给你了,用完要还的哦。” “嗯。” “快点看完。”仙女挥舞着小拳头。 竟敢在兰泽面前挥拳头,如果她不是仙女的话……“喂!!文献太多了。” “都是必读的!” “没有个先后顺序吗?” “等我回去给你标一下。现在嘛……”仙女把头套举到眼前一秒钟,立刻放下了,“先读这本吧。” 兰泽看着眼前突然变成红彤彤的一条标题……“仙儿,这个标题到底讲什么?” “啊?看来你基础真的不行!”仙女着急道。 “帮不了你了,对吗?”兰泽愉快地问道。 “你先看两天试试,有问题随时问我好了。不行的话,我再找两个存量课给你看。”仙女迅速做出了决断。 兰泽纳闷她为啥不找别人?不过答案应该是显而易见。 数学系的高年级学生和研究生本来就少,日常出没又很神秘。什么实验、实践、实际操作都用不着,系里经费使用可节约了。别说她和冯大师的其他弟子不熟,和数学系的其他人也不熟啊。 兰泽虽然已经混到了生命学院,好歹还算学过数学。再说,这不是又被数学系给捡回去了嘛? 身为冯大师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刚发到手还没焐热,压力已经让人受不了了。 冯大师其他的那些弟子,从几年级开始跟大冯做研究的都有。还有一个从大一开始就带着的奇葩。当然人家现在大二,比兰泽还大一岁。喊声师兄一点也不冤,但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 总之,都是一些思路比较清奇的天才人物。除了不得不混日子的兰泽之外,各个都带着一股绝世而独立的出尘气质。 在这种压力之下,兰泽发现,无论干点嘛都比研究数学有意思。 “行吧。我跟你一起走。”兰泽叫住了小仙女儿。 文献太多,看一遍目录都得看好大一会;兰泽干脆不看了,把头套摘了。 “干嘛?不用你送我。” “饿了,我吃饭去。你不用吃饭?”兰泽看了眼小仙女,从当年认识起,她身形就没变过,难道……“还是说,餐风饮露真的具有可行性?” “肉身成仙只是成仙的第一步,本大仙早超越那一步了。”仙女淡定地回答。 “所以呢?” “我也要吃饭。”仙女瞪了他一眼。 食堂就在附近。 这一带的地形兰泽特意考察过。紧挨生活区,步行20分钟之内,可以搞定一切。 所以他才精心选中了生命科学学院的本实验室。 第九十六章 妖精回来了 俩人进了食堂,各自拿手环刷账号取吃的。 仙女儿的确不是餐风饮露的。兰泽目测她餐盘里的米饭量,至少是一般女孩儿两倍。 变态版的大脑,有着超常的能源供给。 兰泽眼睛看着她把餐盘里的饭菜全部吃光,一口也没剩。这姑娘这么能吃,20岁的年轻人身上该长的不该长的肉,她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身材苗条轻盈,简直称得上飘渺。脖颈纤细,锁骨从浅色小衫的圆领中半露着,凹陷清晰;肩背十分窄小。 上上下下怎么看怎么舒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健康的好儿童。 仙女起身去餐台盛汤喝,终于发现兰泽一直在看着她。 仙女只对他微微一笑,自顾端汤坐下,低头喝汤。 吃完饭,仙女去路边搭校车;兰泽又在食堂前门外的饮料窗口排了一会队,接了一大杯混合果汁。喝了一大口,才慢慢走下食堂前的台阶。 傍晚这个时间段,生活区总是很有人气;所谓生活气息嘛。 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个人像鹦鹉一样五颜六色,特别醒目。 这人脑袋后面扎着马尾,是个大长腿,一条带流苏的花腿,踩在行李箱上。他正在低头看什么。那行李箱看着倒挺朴素——和人相比。蓝色塑壳行李箱上面分布着大片的棕色和咖啡色贴纸。兰泽不确定鹦鹉的蛋该长啥样。但他就是想笑。这奇特的审美,真是令人过目难忘。 嘲笑陌生人是不对的。所以,别让人家看见就好。 兰泽把脸挡在果汁后面,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反正有段距离,当事人也听不见。一时半会地,果汁他是别想喝了。 那人忽然把脸转了过来。不是一般人的转头,这一转头带有直视人心的力量:那人正对着他的方向望过来。 “我勒个擦。”兰泽尴尬地收起大笑,对着挡脸的果汁喝了一大口,才露出脸。“妖精!” 卫妖精拽着行李箱穿过人流往食堂这边走来。兰泽下意识地张望四周,没看到仙女的身影。她应该已经离开过了。兰泽拿不准,她看见卫妖精究竟是会放出闪电,还是擦出火花。 妖精拽着行李箱沿着台阶侧面的坡道上来,见面第一句不是问好,而是问: “看啥呢?” 几年过去,俩人终于又站在一起。妖精还是比他高;至少高半头。照样是一副俯瞰众生的德性。 问题简单却不好回答。所以兰泽直接反问:“还没吃饭?” “废话。” 卫妖精往食堂走来,固然是为了吃饭;也是因为定位到了兰泽。 兰泽的个人位置信息只对不多的几个人完全开放过。妖精是其中之一。 兰泽看着他随便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然后拖着行李箱找宿舍。 新生早已入学完毕,老生毕业留下的空宿舍在短暂的夏季空闲之后,已经再次被填满。 兰泽陪着他转了几个楼,也没找到空房间。只好在某处宿舍楼的底层大厅停下来,登入学校的宿管系统查询。之后,倒是在宿舍区深处,一片新生云集的角落,找到了空房间。 反正也没什么好选的,于是当场绑定了。 妖精算是转学生。转过来进工学院大三,专业是“大系统工程”。 理论上,南美洲的教育制度和国内可以无障碍衔接的。 与兰泽去的北欧不同,妖精发配过去,进的就是大学预科,而不是幼稚的高中。 他在那边几年间,基础课全部上完了。在基础课方面,两个大洲之间的选课和测试系统是互相承认效力的。 不过,专业课方面,老师的水平影响就十分巨大了。国内人才济济,各大学之间,可能在不同专业上互有优势,但总的说来,水平都相差不远。但大洲之间,差别就大了。尤其在工程学方面。 以一国之力建设全地球的国家,拥有地球上最强的工学教育水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果是要好好学习,卫妖精回来得正合适。 一听专业名称,兰泽直觉地认为没什么干货。妖精也这么认为——确切地说,他认为这是个可以很水,也可以很难的专业。 “那你怎么考虑的呢?”兰泽这么问他。 “我,当然是水几年了。”妖精这个回答,让兰泽满惊讶的。以前妖精比他用功得多。 “水,不好嘛?水多自在啊。”妖精拽着行李箱,无精打采地回答他。 他们进目标宿舍楼,找到绑定的空宿舍,妖精刷开了起居室的门。 一帮新生抬头望向门口。 里面有一屋子人。 妖精把行李箱丢进了房间中央,嚣张地宣布: “老子就住这了!” “卫瀚扬?”一个声音仿佛难以置信。 “你……”妖精卫瀚扬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这个人,恪齐他是见过的,“王小二的跟班是吧。” 兰泽从门口慢慢晃了进来。“嘿,大家好!” 一屋子新生他也只认识恪齐一个。 “行了,你回去吧。”妖精抬手揉了揉脑门,“改天我们再聚一下。” 卫妖精看上去状态不好。 他留学所在地的时区是西六区,和国内有十个小时的时差。 看到卫妖精能和熟人住到一起,兰泽还挺放心的。 宿舍区的这一片离他住的地方不近,离实验室倒是不远。 所以,看看时间,兰泽又回到实验室。仙女给他的登入头套还丢在那呢。那一长串参考文献目录,吓死个人了。他得用头套才能看到。参照这份目录查询学术资源库,也是用头套方便一点。 兰泽现在很有生命学院一员的自觉。 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他尽可能泡在院里。不在自己实验室,也在别人实验室。 即使只是参加聊天、听听吹牛,也有助于知识结构的转化。 严格说来,小仙女给的参考文献,也和生命学院里几个实验室做的事情有点关系。 仙女给的资料,大部分属于“量子化学”,和微观下的化学键扰动有关系。两百年前,一些复杂的化学变化,产物得靠概率计算比例;量子化学的发展,使得精确控制化学反应的生成物逐渐成为了可能。这点基本概念,是兰泽乱串本院各实验室得来的。 第九十七章 小助教 生物,严格说来,在微观就是大分子堆出来的。至于生命现象,就是这些大分子不够稳定,不断在发生变动。 生物力学实验室很大,有十来个小组。大部分人是专搞细胞内结构的,在微观的层面上,终归会涉及到小仙女儿的量子化学话题。 当然了,凡是跨学科的实验室操作,历来需要院际合作才能搞定。不过,兰泽个人花点时间在仙女开的文献上面,也算不上不务正业。这些东西属于原理嘛。 这也是为啥兰泽在自己实验室里,看别人学院和专业的东西,毫无心理负担的原因。 不过他的主要任务并不是这个。 实验室负责人老罗教授对他暂时没什么具体安排,给了他乱串实验室和补习专业课的时间。 院领导倒是对他有安排。老罗一为他申请了助教职位,院方立刻安排他辅导新生的高等数学课。 为了表示对基础课通过率的重视,生命科学学院专门安排了配套的辅导课。辅导课由本院助教来负责。几乎都是本院的研究生。助教要陪着各人负责的学生,一起在教室里研究作业。 基础课的正课老师不管考试,偶尔留一些涉及原理掌握的作业。相关学院以外的大部分学生,上基础课用的是录制好的存量课。生命学院的高数正课,用的都是存量课。 所以助教的任务很重:要根据学生的存量课进度留作业、检查作业和讲解作业。对学生进行学习方法上的指导,以及给出考试时间的建议。 如果一批学生参加考试,都能一次性通过的话,助教可以得“优”,在工资之外还能得到一笔不多的奖金。 身为助教的研究生们,如果以后想从事任何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攒几个优良肯定比只有“可”字更有利。可惜这种事情,严重依赖学生们的表现,基本上要靠撞大运。 兰泽是高数课的助教。高等数学这本课,既简单又麻烦。它麻烦就麻烦在学程长,阶段性的考试特别多,足有二十多次。为了应对考试,谁当助教都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好也好在这里。如果学生们给力的话,助教奖金加起来数额不少,更是有机会攒一堆的优良。 兰泽一共只负责20个新生。相当于大海里的一滴水,沙滩上的一粒沙,小龙虾身上的一个细胞,仅此而已。对于整个学院的新生影响能力有限。 辅导课总是安排在正课开课后的一到两周内开课。一旦开课,就是一周三次的节奏。基础课辅导的分量不轻。 兰泽把他名下20个新生的辅导地点安排在了生科主楼的小教室里。这里离宿舍区近,他方便,他的学生们也方便。他懒得跑基础教学常用的各大教学楼,说实在都挺远的。 在正式见面之前,助教和新生们有过线上沟通。兰泽已经给他们按照正课进度留了第一次作业。大部分人都做完提交了。 所以,兰泽和他们第一次见面,已经不算全无瓜葛的陌生人了。 兰泽掐着点从实验室出来,到小教室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在了。 一目了然,大部分是女生。这符合生命学院的人口分布。 除了属于大文科的文学院(文史哲)和艺术学院之外,大理科范围内,要数生命学院女生最多了。几个男生中,有他的好兄弟陈相鹤,还有恪齐。鹤兄是专门和别人换过来的,恪齐本来就归他管。除了他俩,教室里还有几个脸熟的,可能迎新跳舞时见过。男生女生都有。 他正使劲回忆呢,有个女生认出他了:“你是魔王!” “对。”兰泽无奈地承认。 “和晚上看有点不一样。”既然这个女生这么说了,一帮人都死命盯着他。 立刻又有一个女生指出不同:“晚上看比较帅。” “现在不帅了是吧?”兰助教反问道。 “哈哈,我可没说。现在嘛,其实挺可爱哒。” 看吧,就是这个词“可爱”。用来形容小孩子的吧。人与人之间差别怎么那么大? 老同学里今年新入大文科,志在考进法学院的郑务清,十五岁时看着就像三十;现年二十,看上去已经一派成熟稳重的成功中年派头。 “你们如果考试次次高分通过,我会更可爱的。”兰泽悻悻然回道。 数理方面的大学基础课,之所以重要,不仅是在于构成了继续学习的基础,更在于构成了严谨思维习惯的基础。 未成年人学校虽然也注意智力培养,但更在意综合能力。学会洗内衣裤和学会解方程相比,可能前者还更重要一些。就算学习和童校时代的兰泽一样差劲,也无碍于正常毕业,进入大学城;只不过不大可能进入学术各院,大概率直接学个证书了事。 不过进入职业技能各院其实也挺好的。先专心磨练技艺,然后自己选课把学术评定通过了,一样可以继续深造。 生物力学实验室里,有位师兄已经是国家二级厨师了,海鲜做得可好吃了。食材处理和食材在烹饪中的化学变化,勾引着他的好奇心,直接勾入了生命学院的博士阶段。 而学术教育各院的学生,如果学术评定通不过,也只有一条退路——争取考本技能证书活命吧。 在大理科范围内,所谓的理工农医四大类中。高等数学是关键的一门课。二十多次阶段性考试只要有一次没通过,学术评定就不可能通过。 学生没有通过考试可以随意重考、重修,对成绩没影响。助教的评价等级可是每一次考试都有影响的。 “你们呀……”兰助教叹了口气。 看看时间差不多,数了下人头也到齐了。他按照计划,对着这些刚刚进入大学的鲜嫩幼苗讲他认为重要的事情。首先就是解数学题的行文格式。看上去很简单,但是这严重影响考试通过率。 手环投影展示了乱七八糟的典范——小兰老师不气地展示了某学生的作业,对照版是他自己写的严密精练格式,关键处用亮色标注了。 他是数学系出来的人,使用规范的数学符号已经是本能;看到别人在作业上乱画,实在看不下去。 所以,他决定每堂课,都教这帮新生写正确的格式。至于什么时候停止,要看他们的作业表现了。 第九十八章 教书挺好 讲完格式他才开始讲具体的解题思路。之后,就是针对各人具体错误的答疑。 男生们的配合度挺好。 这帮女生太麻烦了,一律和他没大没小。 就连看上去内向沉默的女孩子,也变成了自来熟。 兰泽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貌似不管本来性格什么样,面对他全都挺放松?他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乖,喊老师,告诉你这题步骤。” 对着干呗。 于是那个女生瞟他一眼。旁边另一个女生热情地说:“小兰老师,下课以后一起去唱歌啊?” “呃,我五音不全。”兰泽胡乱回答。 从结果来看,兰泽带辅导课的成绩还挺好的。屡次到手的奖金可以作证。 一开始他是真看不上这拨连数学符号都认不全,连解题格式都写不好的学生。 第一次课上,对新生答疑的时候,他顺便和每个人都聊了几句。 兰泽一直在等着有人主动问他问题。没人提问,于是就变成了他挨个找学生讲错题和随意聊天。 这帮子新生表面看起来都充满了自信,有的人面对他时侃侃而谈,俾睨天下之意挡都挡不住。 主动找老师提问的都是学习用心的。全明白的人自然没问题;完全一团浆糊的人,提问都不知从何提起。不过,课程才刚开始,他也看不出来什么。 考试想要全员通过,只能随缘。 花费时间和精力在这些学生身上,是本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原则。顺便也帮帮有追求的人,比如他的好兄弟陈相鹤。 陈相鹤踌躇满志,志在医学院。 医学院是志向远大的生命学院新生们的最佳归宿。对基础课的要求可谓是吹毛求疵,不光要学分,还要高分。对于不考试的课程,要求“优”等。 鹤兄的学习能力还可以,拼一下希望挺大的。 课后,陈相鹤一脸的奋斗意志,留下来私下找兰泽。 于是兰泽向他推荐了一本经典习题集,——数学系用的。 看着兴奋的鹤,兰泽紧接着泼了一瓢凉水。题量挺多的,如果嫌多就只做单数题号好了;如果觉得题太难,那就暂时停下,先把存量课扒完了再做打算。 过了几天,恪齐追着他要鹤兄的习题集。 恪齐的程度,兰泽还不了解。习题集都是学校资料库里的书,知道书名自己就能搜到。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习题集入口发给了恪齐,然后在校内的高数讨论组,对所有人公开了这本习题集,同时配上了不推荐说明。 在兰泽后来的记忆中,那些年他的大部分努力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没有几件对人生真正有用的。自从上不了天,他就觉得自己在地面上一天天被尘土埋没,躺在泥地里腐烂是迟早的事情。 当助教辅导新生,不过是学校几年的折腾中的平淡日常而已。回忆起来,倒是难得的舒畅。 因为他不光是把所有跟他混的新生送过了合格线;确切地说,20个人先后参加各阶段考试,都一次性(无重考)以良或良以上的水平线通过了。 而且,他为了给陈相鹤开小灶,三不五时跑新生宿舍。 后来老朋友里需要过高数这门课的,都准时泡到鹤兄宿舍做题。连带着鹤兄同起居室的另外几个新生,都被拐带得先后过了优良线。 高数的阶段性考试足有二十多次,各人进度不同,大部分人都要学两年时间才能参加终课学业考。辅导这些人功课,他当时觉得,完全是看在兄弟情分上才这么卖力的。回头想想,这个助教当得真是有意义。就连恪齐自从以“良”的等第过了头几次阶段考试,看他都跟看亲人似的。 那时候这拨人都扎堆用功。 陈相鹤的起居室里,常年聚集了一屋子人都在用功学习。 就连不用上数学必修课的王小二——他z文系的,也偶尔过来视察一下。 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兰泽时间也不算浪费。不用费口舌讲数学题的时候,他也看自己的书。 生物学范围内,他要补的课挺多。分子遗传学、发育生物学之类,在微观层面和化学紧密结合,于是他还得抓紧补化学课。有不少课他需要和新生搭伙,一起混实验室和展厅。 参观类型的实验他都可以参加。实操的话,身为突变携带者,限制还挺不少的。 大部分历史悠久的理化生实验,用不上极端实验环境、辐射系列设备,原则上,他在一边穿戴好防护装备看着别人动刀子动枪玩毒药都没问题。极端环境、辐射系列,原则上,让他远程实操其实也可以,但学校方面不建议他上手操作。 地球人这么多,学校学生这么多,培养他这个突变携带者真是够麻烦的。 还加上,他还得啃仙女开的那一堆文献,兰泽的脑袋整天充实得不得了。终于啃完那一堆量子化学相关文献之后的心得就是——学什么都比数学轻松愉快。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他搞数学真没什么天赋。 因为和那帮新生整天泡在一起的关系,他们又恢复了当年的亲密。 王小二不再和中二期一样,整天写诗;他热衷于背诗词歌赋,尤其是骈赋。越长的他还越喜欢。 一般情况下,别人听不出来他念念有词都念叨个啥。每个字听起来都像z文,实际上也的确是z文。现代人活生生地听不懂。于是小二哥就特有成就感。这是心理变态。是病,得治! 相鹤哥花了一整年时间,刷完了高等数学的存量课之后,参加了终课学业考,以“优”高高掠过。除了爱学习,他最爱踢球和做实验这两件事了。完全忘记了当年的自己,是多么的乱七八糟。当年他们和妖精混在一起,可都是志在泡妞来着。 这时既然成天混在一起学习,就有人问起兰泽模拟器记录的事儿。 体育总馆里的航行模拟器历来是学生们关心的核心,尤其在一二年级学生之间。大型模拟器令这些刚离开未成年人小世界的毛孩子们耳目一新。里面模拟的一切光怪陆离,对应着世界某处的真实存在,更能调动他们的梦想。 时不时地,有人问兰泽,留下记录的兰泽是不是他,兰泽也就老实承认了:“没错,是我。很厉害对吧?” 第九十九章 世上有天才 “那你以后岂不是……”可想而知,怀揣记录,上天入地那还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航空联合体、国家空军……就算留在地球上,貌似大陆军系的深海部门也蛮好玩,并且深有前途的。 对每一位善意而好奇的询问者,兰泽都谦虚地报以“呵呵。” 他是突变携带者,人类之幸,个人不幸。如果他能留在理学院的数学系,其实比生命学院的任何一个实验室都更适合他,因为他连做实验都只能旁观。学数学不需要做任何实验。有手环、纸张、沙滩,或者无论什么东西,能打草稿就足够。 突变携带者的人生使命,不需要他能上天,只要能生孩子就够了。 他那一身出众的先天禀赋,都是多余的东西。 他不死心。他还想在地面找到自己喜欢的未来。——至少,稍微有点喜欢的,也行吧。 在当时,另外的某人成天做的事,看上去比他没用多了。根本毫无意义。 那个人是妖精。 妖精是个天才。 妖精回国来,带回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比方说,妖精带回了自己穷极无聊时做过的小论文。 有一篇,妖精利用当地的气象水文数据库,研究了……裙子长度和气象指标的关系。他不辞劳苦地采集了第一手的裙子长度数据,的确发现了一般人没注意到的现象。(谁会注意这种事情!!!) 室外活动的妹子+阿姨+大婶们的裙子长度和温度的确线性相关。然而湿度与裙子长度的离散度相关——好好说话就是,湿度低的时候,妹子+阿姨+大婶们穿的裙子花样就多一些;湿度高的时候,户外活动的女士们裙子长度的差别很小。 然而存在于当地的两个因素,让他的这项研究不具备普遍性。第一:当地女性喜欢裤子;第二:大部分时间,人类处于室内空调系统的保护下。 对于喜欢裤子然而偏偏穿裙子的情况,加以深入分析之后,他提出了生物行为学的解释:那些个妹子+阿姨+大婶们处于潜意识控制下的求偶期。 妖精志得意满,认为这项研究对他本人具有十分深远的意义。 放之四海而皆准,泡妹子冲着疑似求偶期的去,具有生物行为学的意义;冲着穿裤子的去,具有精神交流的意义。 这篇小论文令看到的弟兄们叹为观止,差点就信他的了。 小仙女李碧如不知道从谁那儿看到了。仙女通过兰泽转交了一个小问题。 “呃,你听说过裙裤嘛?”专程跑到妖精宿舍里的兰泽,一脸懵逼地问妖精。 “啥?啥玩意?”妖精二脸懵逼。 兰泽又低头用手环联系仙女。 “我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裙裤来着。”仙女迅速回答,并给出了一大堆的配图。兰泽立刻投影了出来:长的、短的、带褶的、不带褶的、看上去不太像裙子的、看上去能以假乱真冒充裙子的……一件件随风飘动,展示出似是而非的风采。 女装领域,大似太平洋,深如马里亚纳海沟。 “怎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设计!”妖精很生气。 兰泽悄悄转告小仙女,妖精啥反应。 “死心了?”兰泽问小仙女。 “呵呵。” 过了好大一会,小仙女回答。“他的研究很好玩呀。一时没忍住。” 习惯性嘴贱是仙女标配吗? 除了带回一些没用的小论文,妖精还带回了一些装备。 专业级装备什么的,一般学生没人能买得起。妖精不是一般学生。值钱玩意,几乎装了一行李箱。 他的装备是用来拍视频的。这么说其实不确切。 他的装备是用来拍专业级3d视频的。这就厉害了。 他宿舍的公共起居室被折腾成了摄影棚。拍好的片子,他就在起居室里,用砖头状的大平板外接高保真0级投影膜自己剪辑。 他制作的视频情节性、趣味性、科普性、艺术性兼具,连声音都处理得特别清爽。 来看的人,包括但不限于他们这些老同学,看过的人其实挺多的。 小视频就一个毛病:看得少感觉挺新奇,人人精神愉悦;看多了忍不住想揍人。 揍谁?男主角兼摄制人! 妖精一直是个超级勤奋的人。 虽然转学过来之后,他上课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候一大早起床就喝酒,喝完酒接着睡觉。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他的勤奋。 他在一个阶段目标达到之后,又制定了新的目标。然后就是持之以恒的努力。 那阵子,他的目标是……千人斩。对于努力过程中,遇到的特别的样本、有价值的样本——主要是长得特好看、身材又棒的妹子,他认真地用视频记录了下来。 在泡妹子这件事上,弟兄们个个都佩服他有毅力。 真是踏实可靠,数年如一日地勤勤恳恳,不光留下了数目字,还记录下了影像。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这项艺术活动有点扰民——对于同起居室的一群男生来说,根本就是灾难。 虽然大家偶尔看看他的小电影,还是挺开心的。但是,拍摄地点就在起居室,制作地点也在起居室的话……这已经不是带女孩子回男寝真人pk的问题了。 如果妖精只是带女孩回来pk,充其量招人嫉恨;然而,令男生们无法理解的是女孩子们本身。 自从妖精去传说中某个美女如云的学院转过一圈回来,每天都有漂亮女孩子主动跑来找妖精。有时候是一两个,有时候是成群结队。 她们只有一个要求:当视频女主角,“留下青春最美的瞬间”。 妖精几乎都是爱答不理,看着可欠揍了。 整个起居室的男生大部分都是新生。女生们的奇怪表现,让新生们的人生观、世界观碎成了片片,至于价值观——生而为人的价值是否真正存在,早已经成了问题。 反应快的男生,在人生的虚无与幻灭伴随绝望,汹涌而来之前,默默搬出了寝室。 他们投诉了,没起作用。 拍摄小电影本身不犯法。拍摄自己的人生记录,和记日记差不多。 传播这类视频确实是犯法的,但他并没有传播。看片儿的人都是在剪辑和后期编辑的时候,自己凑过来看的。 唯一有问题的,是隐私行为的发生地点。 这种事最大限度也就是批评教育。 妖精挨了两次批评教育,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所以,一个接一个的,妖精的大起居室里,人越来越少。 这样一来,他干点啥,或者别人来找他,无形之中,更加方便了。 第一百章 风格小清新 高数奋斗组经常来妖精的起居室观摩学习。 比方说陈相鹤,正为了考医学院做准备,所以提前研究人体的部分构造,他认为是有必要的。 高数组编外的王小二经常从艺术和美的角度思考问题,时常对台词方面提出独立的见解和建议。反正他和任何人都能一本正经地貌似谈论专业问题。 兰泽对妖精熟练剪辑制作小电影的精湛技艺深表敬仰,但是同时也忍不住提出质疑: “你弄这玩意干嘛?” 妖精扭头看他一眼:“留我老了看啊。” “你老了有心情看这个?” “有。”妖精斩钉截铁地回答。“别以你自己的经验推别人嘛。” 兰泽深深为妖精的经验担忧。既然卫大妖已经以遍历千人为目标,那么,没见过裙裤的可能性到底有多少呢?别的谁泡不到妹子没见过裙裤都正常,为啥他没见过裙裤?被小仙女埋在心里头的疑问钉子生根发芽,算是拔不掉了。 “那啥……”兰泽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你把人家的脸挡住呗?” “为什么?”妖精奇怪地问。 “万一哪天在路上碰到,没认出来还好……万一一眼看出来,很吓人的,不该有的啥反应出现了……这多尴尬?” “脸挡上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妖精悻悻然道。 弟兄们认为他说得有理。而且,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妖精本人的人生记录,又不公开传播,挡脸干嘛?就是里面陆续出场的妹子越来越多,看得大家摩拳擦掌,义愤填膺,越来越想揍他。 很奇妙地,视频里出现的妹子,和几年前妖精挂在嘴上的大美女标准,有了很大不同。发型不限于黑长直和大波浪,剃平头的妹子居然都能被他找到。化妆浓淡无都有,画成妖魔鬼怪的和素颜美女也能拼在同一辑里。 不过这些女滴都有胸。然而,多看了几次之后,发现这条标准也不太守得住。鉴于绿豆和蚕豆都是豆,大概,还算是都有胸吧。 总而言之,风格好像越来越偏向小清新了。真人pk的小视频能够拥有自己的风格,也算是不简单了。 妖精本来就是个没节操的人。这一点很多人多年以前就深有体会,比如说,在童校时代挨过他欺负的娃娃们,就常年对他敬而远之。可惜不是所有人有机会敬而远之。 恪齐身为高数奋斗组一员以及妖精同起居室的伙伴,他对魔王倒是印象深刻,魔王也对人生之初被恪齐呼脸的尿不湿印象深刻(这种事他能记一辈子);对妖精,恪齐就没什么切肤之痛了。一开始他还挺自在的。 但说不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觉得不自在了。大概是从同起居室的新生只剩下他一人开始吧。 除了恪齐留下来陪着妖精,他们那个起居室里,剩下的另一位行踪不定,是个法学院的大四痞子。他只要回到寝室,妖精时常请他在小厨房对酌,顺便互相吹牛。 但妖精从来没给过恪齐酒喝。而且他还把酒藏起来。 成年人的世界,看上去比幼童的世界温和多了。实际上,只不过是成年人的暴力变得曲折了。幼童会推搡厮打,抢吃的,照脸呼尿不湿;发动战争的却都是成年人。 指望年满20岁,世界自动变得和平,那纯属想多了。 从妖精的角度嘛,藏酒可能纯粹是因为学校方面对酒精饮料虽不禁止也不鼓励——尤其是16%以上的中高度酒精饮料,说不准哪天学校高层脑袋一拍,训导老师就来搜酒瓶子了。酒嘛,掌握在自己手里比较好。 除了有酒,妖精还有吃的。下酒的菜嘛。 他手里有钱,不想吃食堂的时候,就自己买材料自己做菜吃。 他在起居室的小厨房,用花椒加冰糖自己煮了十斤牛腱子肉,打算蘸盐慢慢吃,用来当下酒的存粮。 这种吃法故作粗糙。实际上嘛,挑食的兰泽大魔王碰巧跑来了他这里,尝到了味之后,一顿就给吃完了。 妖精愉快地坐在餐桌边帮忙切肉撒盐,偶尔抽空吃上几口。 十斤牛肉被一扫而光之后,妖精得意地表扬自己:“我实在是太会炖肉了。哈哈哈!”大笑三声之后,“你真能吃。” 兰泽还吃到过别的下酒菜。某天妖精整了点猪肝和腰子,炒好之后临时有事出去——他不好好上课,年级训导老师找他训话,终归不能不去。妹子一般是喊不走他的。 兰泽到他起居室的厨房找吃的,发现了那一大盘菜,愉快地尝了一口猪肝,发现又鲜又嫩。于是不知不觉之间,把所有的猪肝都挑吃了。 兰泽吃完猪肝之后,恪齐又来把盘子里的腰子吃了。 妖精回来,只能就着剩下的葱花和蒜片喝酒。尤其是刚被训导员找过茬,所以他很生气。 他对恪齐的评语是这样的:“你真能吃。哼哼哼~”咬着牙哼三声之后,“以后离我的菜远点。” 恪齐觉得很不公平。小助教兰泽理所当然收到了恪同学的吐槽。 吃光了别人的菜,兰泽也挺不好意思的。 他手里唯一能用的做饭技能,还是出国留学时,跟住家妈妈玩面团玩出来的和面技能。发面太高端,他没有学会。 所幸,他当助教有收入。他买了大袋的面粉,好多黄油和糖,一摞子盒装鸡蛋,到恪齐和妖精的宿舍去赔礼道歉。 花了休息日的一个下午,先练习了一阵子,然后用他们小厨房的平底锅,烙了厚厚一大叠子鸡蛋薄饼,以示诚意。 饼特别薄,所以熟得快。为了看上去多一点,兰泽烙了可能有一两百张。 甜甜的薄饼得了几分住家奥妈妈的真传,口感味道其实还不错。就是形状不够圆。 在他的努力下,大部分饼的形状保持在了略微椭圆和蛋形之间。一开始的试制品就没办法了,有大有小,下锅时面胚还会变形,烙成啥样的都有。 妖精对兰泽的努力表示了赞赏以及感动。 因为饼太多,目测一时半会儿吃不完,他把兰泽的薄饼趁热分给了来玩的人——老是有人来观摩他的小视频,或者有妹子找上门来要求参加拍摄;然后他又分给隔壁起居室,隔壁起居室在宿舍的学生,每人都分到了一两张。 这个年纪的学生很少有人在宿舍的小厨房做饭,偶尔做饭也几乎都是速食品。所以鸡蛋面粉加糖的简陋薄饼,因为新奇,居然被一帮男孩子迅速干掉了。 妖精除了吃薄饼还留下了兰泽用剩的面粉。兰泽平时也不爱吃面食,面粉他拿回去没用。 第一百〇一章 这也是才艺 高数奋斗组再次集体前来参观的时候,妖精在小厨房准备了奇怪的面食。 透明小包子,口味是甜的。每人限定一个。 兰泽平时不怎么吃包子,浅尝辄止。 人离开后,包子还剩了一些。 妖精自己坐在起居室里,忙着和新认识的妹子远程语言沟通为新视频做准备。恪齐发现冷包子味道更好,吃了一个又一个。 妖精出门去找妹子的神奇时间点,在卧室床上辗转反侧的恪齐,突然躺不住了,滚下床冲进厕所开始拉肚子。 恪齐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妖精专为整蛊他设计的食物。小助教兰泽理所当然地大半夜收到了恪同学的吐槽。 “你包子里面放了什么?”兰泽暂时没理恪齐,直接向妖精提问。 “猪板油。要不然怎么让你们只吃一个呢。”手环迅速收到了食物作者的回答。“哈哈,口味很特别吧?” “确实……很特别。” “这是我在资料库里找到的古代食物。难以置信,太能量密集了。”妖精心情挺好。 脂肪、糖、淀粉。全都是能量。兰泽不知道怎么对恪齐解释这玩意,冷猪油自己吃多了闹肚子找谁算账去? 大半夜的既不是助教的上班时间,收到的也不是高数问题,所以,随他去好了。 兰泽放弃了回复直接睡觉。 妖精做的吃的,正常食物居多。 小电影总看其实挺没意思,不给好吃的,谁总来呀? 大家来参观,顺便一人发一杯鳄梨汁,垫个肚子,多有饱足感。食堂的鳄梨汁用柠檬和蜂蜜调加冰块,吃起来有点腻;他的用米醋和蔗糖粉,加刨冰,口感略清冽,比食堂的爽口多了。有时候还有甜汤,有小点心。 妖精这小子十分多才多艺,虽然浑身才艺看上去全没用。艺多不压身的前提条件,该是有用吧? 以陈相鹤为组织核心,在小助教兰泽领导下的课外高数奋斗组,除了奋斗和集体观摩妖精的真人小视频之外,有时候也钻研一些介于正经和不正经之间的东西。 这部分内容大概可以简称为传统文化的吧。至于是传统文化的精华还是传统文化的糟粕,那就见仁见智了。 其中最正统最艰深的内容,当属《易经》。 艰深程度稍逊的有《铁口直断》、《麻衣神相》、紫微斗数。 再大众一点的有四柱八字、西洋星相学、塔罗牌。 人人都熟练掌握的是生肖、星座与手相。 考虑到他们钻研这些,一直是在妖精摄制小电影的起居室里,很显然,目的不在于继承和发扬全人类共同的算命传统了。 命运这东西,总是受未知的拨弄,总是笼罩在未来的一团漆黑之中。人总是想知道:折磨得自己脱了层皮,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想要挤过去的关卡,究竟后来是通过了没有。未来这幅大地图,还没有经过探索,世界一片迷茫。哪怕只开一个小洞,窥见一眼未知的风景也是好的。 然而他们这帮人,对自己的未来命运毫不好奇。钻研传统技艺,只是因为学霸级撩妹专家卫妖精在未成年人学校时代总结的“摸手心理学”有了最新的应用方向。 摸手心理学的核心和摸手无关。 妖精当年编过攻略小册子,编得多了,心理切入都有套路了。 大体上,他给出的评估方式是:如果开始接触后,能愉快聊天20分钟,那么接下来一个礼拜之内,继续愉快的概率是很大的。 如果一开始都没法好好聊天,要么干脆放弃,要么考虑改换不同的切入方式。 从实践效果看,让女孩子主动伸小手和愉快聊天20分钟效果相当。 经过哥兄弟们的广泛实践,发现,给女生看手相是摸到小手的最简明方式。 通过看手相的实践,他们又进而发现,给女生算命,是聊得愉快的最简明方式。 女生是很奇怪的动物,不光会主动找妖精拍真人小电影,而且会对自己根本不信的东西,听得津津有味。 不用极端的例子,都没法鉴别女生是对算命感兴趣,还是对算命的大师傅感兴趣。 令全体男生望而生畏的李仙女,也能听妖精分析星盘半小时以上,听得兴味盎然,面露神秘微笑——这说明了什么呢? 万众敬仰的仙女也臣服在算命的威力之下,还不够有说服力嘛? 话说,那天小仙女是兰泽放进来的。 他刚把仙女开的文献啃完,仙女让他干的活儿,还一个字没写出来;仙女就找上门来催命了。 他给了仙女妖精的起居室号,本来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她给吓回去。反正在当时的时间、地点,确实能找到兰泽本人没错。 谁知道仙女儿她居然来了。 妖精瞥见仙女进门,镇定自若地关闭了投影,把剪辑用的大平板脸朝下扣在了桌面上,热情洋溢地和仙女打了招呼,喊恪齐端上点心饮料,然后就开始专心给仙女算命。 算命,喝饮料,聊天,室内气氛变得十分轻松愉快,活泼健康。 有才华三个字已不足以概括卫大妖精知识的广博。弟兄们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在榜样力量的带动下,奋勇钻研起算命领域下的各种传统文化来。 几年前,他们曾经以同样的热情钻研过各种桌面游戏。短平快的纸牌、简易的小魔术大家都喜欢。各个玩得精熟。鹤兄和魔王的洗牌手法都是溜溜的。 对于兰泽来说,扑克牌一共才54张,全记下来也不算难。算牌属于他的附加技能。 他们当年钻研桌游的目的很明确,是为了接近妹子和混熟妹子,麻将那种纯杀时间的桌面游戏就没人感兴趣过。现在为了算命的酷炫仪式感,纸牌技巧又被他们捡了回来。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卫妖精都是个大榜样。他具有把人带歪的奇妙影响力。带歪了一大拨人。每个人学坏都可以直接间接地归结到卫妖精身上。他就是一帮小流氓的灵魂与核心。 当年十来岁的孩子里,数他早熟;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年岁增长之后,泯然众人是最常见的现象。 然而他并没有,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这位果真是妖孽啊。 妖精算是暂时救了兰泽一命。兰泽答应帮仙女干的活,还是得慢慢干。 第一百〇二章 日常烦恼多 妖精算是暂时救了兰泽一命。兰泽该帮仙女干的活,还是得慢慢干。 之后他花了半个月,把小仙女说的那位大神挂名的量子化学的数学方法,从源头开始,把公式从头推导了一遍。得出了一组等价公式,看上去比原来简单了一点,起码一条一条数得出来了。 顺便从中间步骤,着手写了计算机算法;这样子大概数据处理也好做一点。 计算机算法必须是离散的,如果从结果公式组再推导算法,那麻烦可大了。不夸张地说,一分钟的运算,算三天都有可能。 “谢啦!”小仙女收到他的成果,立刻许诺道,“我的文章做出来给你并列一作哈!” “我要你物理系的一作有什么用?” 兰泽不开心。 导师数学家冯大师,开的书目难读得要死。兰泽本来以为已经遍历所有分支,谁知有的分支压根不是一个分支,根本是一棵小树。越读下去,这棵张牙舞爪的异树,吸收了他的脑髓还是脑脊液之后,越发壮大。 等到吸干了他们师兄弟之后(冯大师根本没收过女学生——也不怕有人告他性别歧视),满地干尸的正中间,估计冯大师能把这棵树练成仙丹。 导师实验室负责人罗教授,则压根不让他碰实验仪器。所有仪器他都会用,说明书都背下来好几本了;半分钟实操经验都没有。几百年前的生物实验比如解剖个兔子之类,和医学院的徒手切人难度有得一比,他不上手也就算了。当代的生物学实验,完全依赖仪器,自动仪器微观操作精细到原子级,笨蛋用起来都没有障碍,更没有危险。他也从来没碰过。 大概,为突变携带者制定规则的各位大人,怕仪器突然爆炸吧? 如果仪器真随随便便就能爆炸,他连实验室也不用进了。 所以,兰泽在实验室里的事情大体就是:看别人做实验、找闲人聊天、接着补课。 虽然生命活动就和搭积木一样简单,但考虑到生物学可以交叉一切学科,那就接着往一切有关的学科扩展补课吧。反正他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硬要瞎扯的话,原子级别的生命活动,从根本上也是可以用基础物理重新解析的。 在本实验室参观别人做实验,一次两次还行,参观得多了,心情很难愉快。 无所事事到无可奈何,兰泽只好串别人实验室,依然是看别人做实验、找闲人聊天。好歹内容新鲜一点。 兰泽也不是光闲看,有时候也能帮上点小忙。他能做的、会做的,也就是数学建模了。 在生命学院范围内,他可以自夸“擅长”二字。至于和理学院就别比了,有那么多大神级的老师和师兄师姐坐镇呢。 他偶尔帮忙别的实验室优化一下数学模型,搭建个新的数学模型。 借着数学模型,能赖在别人实验室里,多看几个实验,多聊一会天,多听人吹几句牛,都比无所事事舒服多了。 自从兰泽拿到小助教的微薄工资,他就开始琢磨交通工具。 自行车是可以有的。但是自行车路远了太累,速度也比较尴尬。 靠腿控制,一不小心就容易超过20k/小时。 拿定主意不要自行车之后,他开始一件件攒电车零件。 诡异的是,只算是带点装饰性的光板外壳加光板底盘的价格,比核心部件电机都贵。 纠结于“我好穷~我要省钱~”的兰泽百思不得其解。一怒之下,赊账订了太阳能集成外壳+蓄电池集成底盘。算账的时候才发现,两大块集成部件比起单买太阳能膜+切膜+单买蓄电池,都省钱。外壳和底盘简直是白送不止还倒找钱。他继续百思不得其解。 好歹拼散件比整车便宜,这让他略安心。 拼好的整车很小。内部只能坐俩人,前后座。后排座椅可以折叠,打开来空间有限,正好用来检测胖瘦。再想多装第三个人,充其量后排座椅后面再蜷着腿坐一个小瘦子,那本来是设计的储物空间。 小电车有外壳,不怕日晒雨淋;有底盘,行驶还挺稳定。搭载了小功率空调和国标自动驾驶系统。 跟亲近大自然、环保又健康的自行车相比,可算惬意多了。 在拿到校长办公室签发的大学城区域“自制交通工具使用许可证”之后,小车挂上了校内的号牌。 这辆迷你的小电车,成天在大学城的几百平方公里范围内来来去去,极大地扩展了兰泽串实验室的范围,顺便扩大了兰氏数学建模的运用范围。 他可以自由溜达了。如果带上妹子的话,哪怕只是去厨师学院蹭吃的,貌似也比坐校车逼格高。 毕竟是私人座驾,私密空间。 巡航速度:19.9八k。和自行车差不多。 ——无视路况与天气,国标系统+散件拼装+兰泽的手艺,就是可以把速度掌握得这么精致。 不然为什么他要特意自己做一辆,买成品车能买到这么低时速的吗? 兰泽的人生如此艰难,上天已经上不了;没事开车出去随便溜溜,也可以改善一下无处着落的心情。 恪齐被高数课的小助教惯坏了。他心情不好,就要找助教吐槽。 于是兰泽每个礼拜,后来是以每天的频率,不得不接收恪式垃圾信息。魔王已死,现在的兰泽毫无威慑力。 垃圾信息的绝大多数,集中于卫瀚扬卫大妖精。少数和卫妖精没关系的吐槽花样繁多。 “你能想到吗?食堂的炒菜居然吃出草梗子。” 据说三百年前的20世纪,共和国的星辰大海事业刚刚起步,那从口粮里节约资源研究火箭的年代,学校食堂的菜里吃出菜青虫,瘦骨嶙峋的学生都会兴高采烈地偷摸吃掉补充蛋白质。 “花坛边上的台阶不知道谁设计的。我又被绊了一跤。” 吐槽的重点难道不在于“又”嘛,一年都看不到有人在花坛边上摔跤,恪同学居然“又”。 关于卫妖精的吐槽就密集得多了。 “他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还让我干这干那!” “姓卫的自己没长手没长脚吗?为什么每次让我替他从厨房端吃的?” “我就喝了他一口豆腐脑,他把一大盆都倒了。三天没有好脸色。不就一口豆腐脑嘛?怎么可以这么浪费!!” ……bbbbb…… 第一百〇三章 和妖精同住 兰泽头疼得要死。又不能屏蔽他,万一这皮孩子心情不好,高数不好好学,或者干脆为了散心旷考了,他的助教等第和奖金,找谁要去?每次考试的奖金,虽然不多,也值4.5平方米的太阳能膜。 他的小车虽然已经有了,还可以攒点维修用的备件。为了太阳能膜,他也得哄好恪同学。 要想说服效果好,见面有必要。 所以兰泽约见恪同学,在生科楼后面的树荫下,拍着肩膀推心置腹。 大意集中在: 大妖心里有事不痛快呢,你招惹他干嘛?再说豆腐脑的事儿,食堂做的比他糟蹋原材料弄出来的好吃多了,七种主调料随意搭配组合,想吃多少吃多少,还不要钱。妖精折腾那点吃的,材料都是自己买的,自己买材料多贵你知道嘛,举例来说,本人买过的面粉……鸡蛋……油……总之花了不少钱知道吧? 所以,兰泽向恪齐要求道:“咱们照顾他情绪点儿。” 恪齐认真点头。被兰泽当成好兄弟,他郑重答应了(前)魔王的嘱托。几天之内成效显著。垃圾吐槽明显少了,小助教终于清静多了。 语言说服是兰泽不知何时掌握的新技能。童校时代他不通人语,举拳便揍,抬腿就踢,整个一小野兽。 被(前)魔王说服大概令恪齐感觉荣幸,一见到兰泽他就乐,和熊孩子似的,浑身的肢体语言都像在说:“看我表现多好,快表扬我吧。” 由魔王改版而成的兰助教于是回以鼓励一笑。 有一天,大家又在陈相鹤的起居室集体用功。妖精闲极无聊也跑过来帮忙。 虽说他转学过来之后,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但是他的基础课早在转学以前就通过得干净漂亮。而且各门基础课考的都是国版,不是南美当地的版本。帮忙辅导这些挣扎在高数里的同学,他的能力绰绰有余。 妖精难得正经个一天半天的。恪齐忽然蹦蹦跳跳地出现了。 超过二十岁的人为什么可以蹦蹦跳跳?从身体结构来看,应该能实现吧。但楼板会颤抖。 他跑过来参加集体做题活动也对。 不知道为什么,他凑到妖精跟前去了。妖精正皱着眉头帮鹤兄的室友=本起居室土著看题,还没看明白,恪齐忽然说话:“卫瀚扬,你这一生可以概括为四个字:饮、食、男、女。” “咦?”歪在窗户底下看闲书的王小二放下了柔性平板,“这四个字用得很有文化嘛。” 妖精头都不抬,“小兰,揍他。” “啊?”兰泽摸不清他们是怎么回事,照旧做自己的事情,“要揍你自己揍。” 妖精猛地站起身来,揪着恪齐的领子从起居室冲进了走廊。只听得砰砰几声拳拳到肉。 “卧槽,真动手啊?”室内的用功孩子们吓了一跳。 兰泽赶快冲进走廊。俩人纠缠在一起,拆开是个技术活。他来不及做那么复杂的事,只能张开胳膊,用最简单的方式护住了恪同学。他身后陈相鹤也从起居室跳了出来,使劲抱住了妖精。 妖精以前就是身高腿长,力气当然也不小。万一他把恪齐打出个好歹,处置肯定比流放严重得多。 “小兰,你给我让开!”大妖精甩开了陈相鹤,气急败坏。 兰泽不理他。 很快抱住妖精的人增加到了四个。四个汉子控制住了妖精的四肢。 “不老实就把他抬起来。”兰泽看着妖精说。 这话别人说不合适,打得过妖精的人不多。所以兰泽抢先说出来,专门给妖精听的。别人对妖精怎么着了,卫大妖精找他兰泽算账就对了。 转过身,兰泽搂着恪齐的肩膀,带他离开。 到了宿舍楼外面,兰泽呼叫王小二让他把恪齐的东西送下来。 等东西的时间里,他和恪齐俩人面面相觑,俩人都不说话。 兰泽再次觉得头疼得要死。 小助教的奖金不容易挣到。4.5平米的太阳能膜而已。但并不仅仅只有一张太阳能膜,阶段性考试后面还有好多次,太阳能膜拼起来足够铺满几个游泳池了。 兰泽叹了口气。 “恪齐,你看这样行不行?” 恪齐好像刚刚缓过神来。 兰泽的提议是:“你换到我宿舍去住吧。” 为了小助教个人的微薄私利,你俩还是别见面得了。 恪齐迟疑了一下,同意了。 兰泽自从和恪齐换了宿舍,搬到妖精的起居室去住,每天惬意得不得了。 偌大起居室,就他们俩人住。 名义上还有一位室友,是法学院的痞子刘。这位兄弟已经大四,常年在外实习,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两面。 所以,宿舍里真是清净。 白天偶尔人来人往。夜深以后,水声都比别人宿舍里小。 妖精生活态度颓废。起床就喝酒什么的,完全没法抹杀他在做饭方面的天赋和努力。 自从兰泽告诉妖精,他不吃炒菜,除了炒青菜,什么蔬菜炒了他都不吃。妖精就只炒青菜。其他蔬菜,焯水、凉拌、煮,怎么着都比炒了好吃。 自从兰泽告诉妖精,在北欧流放(留学)时候吃过的姜饼特别好吃,他就喜欢那种香味。葱他不吃,蒜的味儿连闻都不想闻。妖精干脆用姜干粉勾芡汁煮汤,拿姜汁按摩牛肉。 搬到一起之后,兰泽长个都加速了。 被恪齐吐槽的豆腐脑,兰泽也尝到了。平心而论,比学校食堂七种调料自由随意放的豆腐脑,好喝了那么一点点。为什么好喝一点点,天晓得。大概卫同学的天赋技能点都歪到厨艺上去了吧。 兰泽还拆了妖精放在起居室里的摄影棚。妖精见到二话没说,主动把他那些设备捡回了自己卧室。 剪辑设备还留在公用的起居室区域,偶尔投射影像当做鼓励同学们的福利好了。妖精勤勤恳恳攒小电影也不容易,好歹编排得挺有意思的,很见才华。 至于那些不分早上晚上,时不时主动找上妖精,要求参加他的艺术活动,留下“青春最美瞬间”的女孩子们,兰泽只觉得她们全都脑子坏掉了。 偶尔跑来一个两个也就算了,成串的十个八个地来,他的评语就忍不住了:“这些女生有毛病吧?” “你也这么认为?”妖精听到他的吐槽,哈哈大笑。“没毛病的早去大公司试镜了,谁来拍私人小电影?” 这么说也有道理。所以妖精对那些女孩子吹毛求疵,纯属刁难着玩吧? 第一百〇四章 想要个未来 人和人差别好大。 为单身狗默哀三秒钟之后,兰泽抓紧时间看书。在实验室他看书,回宿舍他也看书。他能做的事情不多,在成长为实验室里不可缺少的成员之前,必须得多看书。 要说他的成果不是没有,可惜和他的两个主业毫无关系。 差点成了他导师的应用数学系胡老师,专程堵在生科楼的门口,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努力?” “啊?”说他不努力,这可真冤。 理学院和生命学院这两大学院里,比他脑子好使的人多得是。像仙女这样聪明程度比他高一截的,正在研究物质底层的基本问题,何况深藏不露的历代大神了。但要说努力,兰泽不觉得有人能超过他。呃……严谨一点应该说,他指的只是在当前的时间段里,努力程度明显超过他的学生。搞不好在其他时间段,就是有人超级努力呢? “你名字都挂上理学院的学报了!” 神州大地七十几座大学城,几乎囊括了整个地球的科研核心单位。 上学报挺简单的,水平就不好说了。厨师学院的学报,肯定没有大学城城报的档次高。理学院的学报,和城报比起来,更专精于基础研究。所以,在基础研究领域,各大学城的理学院学报,分量相对城报还重一点。 “呃,我不知道。” “哼,你还不知道!有时间帮物理系干活,你自己的论文呢?写了没有?” “……胡老师,胡大爷。这我也不会写呀。” “不会写,找大冯。” 兰泽看出来胡老师越说越生气。您气您的,反正我也不会,没办法。得了,兰泽缩着脖子乖乖听训。直到胡老师骂痛快了,再慢慢送他离开。 “您说的对,我一定找大冯老师好好请教。是是,先找小题目,练练手。是是,一定多努力。对对,这个分支沉下心来……嗯嗯,慢慢做。” 既然分支不好做,要慢慢做,您骂我干嘛呢?兰泽觉得更冤了。 “那个啥,物理系的论文,那是他们干的,不关我事。”兰泽试着从奇怪的角度加以解释,“胡老师,这真不关我事啊——” 胡老师潇洒地一挥手,终于离开生科院,跳上了校车。 仙女是个惹祸精。被小仙女提携,何其有幸。 问题是,你别把论文挂那么高呀,跟灯笼似的。 兰泽查了一下本校的理学院学报,仙女本人的小论文把兰泽挂上了并列一作。 她实验组还有一篇和她小论文相关的大论文,组里负责老师不知为啥把兰泽挂到了二作。一作二作前面当然还有实验室老大的通讯作者压阵。 问题是两篇都上了同一期的理学院学报,说不准胡老师是看到哪篇受了刺激。也可能是一眼扫过目录都看到了吧。 其实还有别的论文挂上过兰泽的名字,还好胡老师没注意。包括但不限于生命学院的各实验室。 串门串得比较熟的那些,多多少少都在数学模型方面有过交流。所以相关论文出来之后,把他挂第四第五第三的都有。按照数学模型的重要程度上下浮动。 挂名没什么用,并列挂名就更加黯淡,也不用太在意。 尴尬的是,在应用数学系或者生物力学实验室范围内,他并没有任何一篇哪怕是挂名的小论文。何止是尴尬,简直吃里扒外。 从这个角度来看,兰泽也觉得胡老师骂得有理有节。 兰泽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唯一的应对方式是:继续啃书。 不把冯大师开给他的书目啃完,每周的讨论课上面对师父和师兄们都毫无底气。 他以前没车,不得不远程参加时,可以毫无存在感地安静旁听。除了叫好之外一言不发。那时还不觉得。自从有了小电车,肉身参与到讨论课上,冯大师时不时扫过的每个眼神,都重逾千斤。 偏偏在各位师兄的大段发言之后,大师的眼神是具有随机挑选性质的。 他选中了谁,就顺口问:“听懂了没有?” 性格正常的师兄表现一般是:“懂了。我觉得这个什么…………”不拉不拉不拉…… 稍微沉默内秀的师兄表现是:“嗯。懂了。” 他们当然都有底气说懂。讨论能变成辩论,掺和进去的师兄们当然懂了。 兰泽没这个底气。冯大师眼神挑中兰泽,兰泽只能诚恳地回答:“听懂了一部分。” “哪一部分?”冯大师淡然追问。 “……因为、所以、但是,这些我都听懂了。其他没听懂。” 兰泽诚实地回答。 偶尔这么回答,还能当是说了个笑话。调节一下讨论课让人灵魂出窍的诡秘气氛。 总这么胡来,就不灵了。 冯大师给他开的书目不是特别多,刚拿到时他还庆幸有不少读过的。然而,以前没读过的那些,每一本都在挑战人类大脑的生理极限。 正常学生拿到正常老师的书目,正常做法是把导师著作挑出来先读过。但在冯大师这里,正常做法不适用。 他的著作不是其中页数最多的。静静躺在书目之中,区区一本,却是最难以下咽的。他还酷爱引用“某某某”然后欲言又止,什么具体内容也不说。读他的书,得把时代在他前面的引述著作都扫过才能啃明白。也就是书目里列的其他那些。 兰泽不想知道冯大师上哪找出这么些冷僻晦涩的著作,有的还不是数学书,特么整篇是哲学形而上学探讨奇怪的逻辑规则。 每次想到冯大师的时候,他脑子里就自动添上一把拂尘搭在师父的胳膊上,从不离手的水杯也替换成紫金葫芦。 每次到了冯氏书目读不下去的时候,他就看别的书。 反正生物学交叉一切嘛。交叉到最后,连最冷僻的数学方法也能用得上。 别的院系学科的专业书,他全都啃得轻松愉快。但想要攻克这份冯氏书目,知难而退是不行的。 晚饭后,兰泽躺在大起居室的沙发上,怀里抱着大学生通用的制式柔性平板,视线瞄准天花板,毫无焦距。 第一百零五章 自由选择 卫妖精正在兴高采烈的……打扫卫生。一边整理起居室,一边在和空气讲话,不晓得和谁远程聊得热闹。 兰泽面无表情地躺着想心事。 所以……我果然还是笨蛋吗? 笨蛋总得有笨蛋的生活方式。智障是天生的吧,没有办法改变。 话说回来,我虽然笨了点,难道没有优点吗?脸皮厚算不算是优点呢? 兰泽认真思考了脸皮厚度的问题,发现这个抽象的厚度没法实验测量。 所以……脸皮厚也没用?还是承认脸皮都不够厚呢?大概还是脸皮厚,但是厚得不够。那么,到底脸皮多厚才够生存所需呢? “嘻嘻嘻……”妖精发出稀奇的笑声。 笑声惊醒了兰泽:我为什么一直在纠结脸皮这么没用的问题? 和以前相比,虽然我依然是笨蛋,天赋智障没办法。至少我现在是个淡定的笨蛋。 如果还有人骂我智障,大概不会生气了吧?唔……如果打人不犯法,还是想揍嘴贱的混蛋。 兰泽扭头看了一眼妖精。 妖精好像后脑勺长眼睛了,猛地一跳转过身来。 ……像妖精这样的天赋聪明蛋,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自由自在浪一辈子。 我不行。笨蛋的生活方式,就是努力。 兰泽不想到处宣扬自己是个笨蛋的大秘密。这个秘密,张荷大学姐后来是知道的。 “对,你是个笨蛋没错啊。”大学姐也这么认为,“找不到工作,反正有我养着你。再说你创业也可以用我的钱呀?” 本来他就犹豫不决,要不要用荷花姐姐的钱。姐姐这么说,他就更不好意思乱花姐姐的钱了。 那时候,他手里的绝大部分钱投进小公司之后,因为自己的失误,剩下一点零头也一不小心弄没了。吃饭靠的是民政部发到他账户的“食物专用救济券”。姐姐为他难过。他觉得丢人。 别人可以轻松愉快地活着,他不行。吃国家救济确实丢人。如果他用了姐姐的钱,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败光了,这辈子都还不清就更丢人了。 姐姐确实有钱,那都是联合体给她的买命钱,凭什么给他打水漂玩? 和妖精住一块的时候,他还不认识张荷大学姐。 这个大秘密,他连妖精都没告诉。 妖精光看出来:兰泽比以前用功了。 “看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妖精凑到兰泽跟前。 兰泽划拉出封面给他看。 冯氏书目折磨得他痛不欲生,于是随便找了本可以交叉到生物学的会议论文集换换脑子。 “尼玛高分子化学……专业书能当笑话书看,一边看一边嘿嘿嘿嘿……” “没办法。看这个休息一下。” “你……怎么现在这么变态?给别人留点活路吧。” “我不用功才是没活路。” 话说回来,当年未成年人学校里的变态班,人挺不少的。个个都是变态。 “我是突变携带者。”兰泽平静地说。“我的人生没什么选择,和你不一样。” “你觉得,”妖精郑重道,“我能自由选择自己的未来吗?” 兰泽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妖精接下来想说什么。 妖精叹了一口气,转身回房间洗澡。 因为他那卧室门弹回了一条缝。兰泽能听见悠长的嚎叫,带有浴室的混响效果。然后是带有混响效果的歌声。 音乐这门艺术,兰泽不懂。好不好听还听得出来。 “你闭嘴!难听死了!” “啊哈呵——” 奇怪叫声之后,歌声消失了。 妖精会嚎出旋律,这事恪齐没有跟小助教吐槽过。兰泽猜,大概是个人审美品味不同吧。 冯氏书目每天翻出来看,他都很难受。除了找别的书暂时逃避一下,还有一种效果更好的逃避方式,就是早点睡。 兰泽偶尔稍微看明白一丁点,往后翻依然是荆棘密布,依然不如睡觉省事。 因为睡得早,难免醒得早。他每天早上醒来,躺床上琢磨一会儿,就可以心安理得逛实验室去了。 有一天早上,兰泽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半梦半醒。脑海中荆棘纠缠,层峦叠嶂。上空乌云密布,冯大师的紫金葫芦正在云层间隐现金光。 突然“砰嚓”一声,葫芦掉地上碎了。 兰泽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声音不大,但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离开卧室,起居室窗帘半开,窗外的天已经亮了。 小厨房里有声音。 他开了厨房门。 妖精惊讶地转头望着他。 妖精眼睛发红。厨房里一地碎玻璃。 “我马上收拾。”妖精抢先开口说话,看上去好像挺正常的。 兰泽皱了眉头。 厨房里都是酒味儿。 “你究竟在搞什么?啧啧。砸酒瓶子玩呢?” 他作为突变携带者,酒精能引发生殖细胞畸变,是绝对禁止入口的。 这件事恪齐居然也没有吐槽过。那么恪同学整天注意到的究竟是什么? 厨房里是不锈钢的整体设备,倒是挺适合砸瓶子的。收拾干净了,连印子都不会留。 “睡不着,起来坐了一会。”妖精把手里的一截瓶颈丢进可回收垃圾道口。“顺便喝了几口嘛。” 地上、墙上、台面上到处是水渍。 搞不好砸掉的比喝掉的还多。卫大妖精看上去神智挺正常的。 “收拾干净,以后别弄得满地都是。”兰泽一步也不想踏进去。 “好。” 兰泽窝在起居室沙发上,心情坏透了。 卫大妖精比恪齐麻烦多了。恪齐算是脱离苦海了。 妖精哗啦哗啦收拾完厨房,晃了出来。 “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兰泽抬头问他。 “呵呵。”大妖精皮笑肉不笑,“人嘛,难免有点情绪。” “干脆你现在也别睡了。你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冯大师的紫金葫芦,刚才在梦里都露面了。生生地碎了。这小子得赔。 妖精重重跌进沙发,翘起大长腿。“嘿嘿,我妈。” 兰泽等他说下文。 “我不想回来,我妈非让我回来。又不能去死。”妖精有点认真了。 ———————————— ——伟大的冯大师,为什么我们学数学要读形而上学? ——数学本来就是形而上学嘛。 ——我本来学的是应用数学,请您告诉我,形而上学怎么应用? ——数学就在那里,怎么应用,靠你自己。 第一百〇六章 妖有个好妈 社会公认:妖精的妈,是个好妈。 社会评价都有时代背景。 社会还公认:兰泽的妈,是个好妈。 兰泽不想否定社会舆论,他只是一直懒得和妈打交道。实际上,和他的妈妈关系密切的子女,一直以来只有白权明一个。其他母亲一系的哥哥姐姐,他连见都没见过。他妈见过没见过那些子女,那他就不知道了。 妖精的妈姓卫,人称卫夫人二世。 为什么是二世,兰泽不懂。妖精大概解释了一下,曾经有过一位叱咤风云更厉害的卫夫人,是他大姨,在这颗地球上呼风唤雨过。大姨早已不在人世,而他妈远不如大姨厉害。。 他妈和兰泽的妈是闺蜜。这俩人的领域跨度有点大。卫夫人二世是做生意的,白老师在大学教书育人。 白老师却对卫夫人二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白老师从育儿所把自己最顺眼的儿子领了出来。像溜小狗一样,充实生活、愉悦身心。孩子逐渐长大,和她的母子关系十分亲密。 卫夫人看在眼里很受启发,于是她也把孩子放在自己身边养大。 商人的生活不像老师那样节律清晰。难免满世界乱跑。她自己出门的时候,雇了专人替她溜小孩。到了上学年龄,也舍不得送到童校住校,一直有专人每天接送陪伴辅导。 至于,为什么不让小孩的爸爸参加溜小孩这项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那是因为,卫夫人二世向父本买断了一切权利。 她千挑万选了最优秀的父本。双方私下交易,对方心甘情愿放弃了一切权利。之后卫夫人租用了私人育儿所的高端设备,采用了定制版的培育方案,收获了这个完美的娃。 正常情况下,父母双方起名的放弃冠姓权,冠姓的放弃起名权。卫瀚扬从姓到名都是他妈一个人专断。 卫夫人只有他这一个孩子。要这个小孩的动机,纯粹是因为看到白老师溜儿子,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太好玩了。 这要是当宠物养,还是挺高端大气上档次的。 养猴子当宠物,为了避免性成熟造成的麻烦,一概是得阉了。 人嘛,大概是这个地球上最野的野兽了。 不但也有性成熟造成的麻烦,还分成好几个阶段。一个比一个凶猛。 青春期算是比较温柔的阶段了。 从青春期小野兽的角度来看,妈妈对人生的指手画脚挺烦人的。 一直在育儿所长大的娃,比如兰泽这样的,直接对妈妈的意见理都不理。反正有训导老师随时bbb已经够意思了。 卫妖精做不到。 因为他妈说得对。 他妈说的对,但他不想听。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比方说,卫夫人让儿子转学回国继续学业,卫瀚扬也认为自己应该回国受更好的教育。 但他就是不想回来。 实在非回来不可了,他也拖拖拉拉,各地旅游一大圈之后,才在开学之后姗姗来迟。 再比如说,他妈不许他交外国女朋友,神州后裔也不行,什么裔都不行;总之,国籍是外国的全都不行。卫瀚扬承认他妈是为了他好。穷乡僻壤里扒出来的女朋友说出来也不好听。 但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穷乡僻壤。 “等一下,别转移话题。女朋友怎么回事?”兰泽一直在听卫妖精讲故事。轻描淡写地跳过情节,太不严谨了。 “有个太平天国后裔的女孩……”妖精小声嘟囔。 “为什么我好像听你说过?” 兰泽扶额沉思……“东亚革命史?!还是,东亚共和运动史?!”记得好几年前,卫妖精炫耀过什么来着,太遥远记不清了。 “嗯,历史系的。” “在我们这儿?” 卫妖精摇摇头。“我们这边对外教育不太行。她在大东那边的大学城留学。” 国内有几所大学专门接收留学生,避免各国留学生挤占过多的社会资源。大东的文史类是拔尖的。 兰泽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不会是前几年那个吧?” 卫瀚扬的人设有点不对。说好了目标千人斩呢? “她今年才来。本来我不回国她不留学,还有机会见面。” “所以呢?” “所以什么?我妈说得都对啊……” “我怎么觉得,你妈已经拆散你们好几年了?” “对呀。所以我不愿意回来嘛。” “那么……”兰泽想了想,“你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啥也没做。” 啥也没做的意思太朦胧了。 “小电影里哪个是她?” “没拍过。” 兰泽怀疑地盯着卫妖精。 妖精不知道为啥举手捂脸,字从手指缝里飘忽地挤了出来—— “——不同于那些妖艳贱货……” “是你非得把人家都当成贱货的吧?”兰泽不气地怼他。 妖精无言以对,继续捂着脸。 “劝你忘了她吧。”兰泽真的有点生气,“别破坏人家好女孩的人生了,行不?” “我也这么想的。”妖精放下手,脸都捂红了。 “啊?” “……所以……有点难受。” 俩人沉默了好一会。 “呃……”兰泽从沙发起身,没头没脑地开口道,“你的千人攻略计划还是很有前途的。” “呵呵。”卫妖精把腿抬上沙发,躺下了。 兰泽洗漱好出门的时候,这小子已经睡着了。 有的人就是渣。 和渣成天混在一起的,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年轻不是不懂事的借口,就算真因为年轻而不懂事过,得知道改啊。 而且人渣很会给自己找各种借口的,然后渣得心安理得。 妖精已渣至化境。每天照旧各种浪。迎来送往,谈笑吹牛,坚定不移地记录下热爱生命的小视频。 他们住的起居室有间空卧室,不知锁是自己坏了,还是被撬坏了,反正不得而知。他们没报修。妖精把那间空卧室布置成了新的摄影棚。好歹不在起居室里干活了。 兰泽就是和人渣成天混在一起的人。 幸好他忙了起来。生物力学实验室里,身为国家二级厨师的陆崇显师兄,做的是海鞘。 这东西上桌很好吃。拿来做实验也挺给力的。 成体海鞘,看起来一堆堆的像袋子,有很大的空腔,构造简单明了。 第一百零七章 妖的幸福 海鞘很像是一种原始的腔肠动物。其实不是。这东西不简单。 幼体海鞘是有脊索的。 脊索动物是脊椎动物的祖先。在脊索动物之中,海鞘这一支,随着成长越来越退化。幼体还有一根脊索,长大之后不但脊索没有发育成脊梁骨,反而连脊索都没了。浑身变成了腹中空空的口袋,像植物一样固定在岩石上,喝海水为生。整天宅着原地不动,脑子这种东西它用不到,于是也分解掉了。 为什么这东西越成长越退化?这就是海鞘吸引人的地方。 大厨陆师兄读博士已经到了第十四个年头,一直围绕海鞘做细胞内的各种分子级研究。从各种功能蛋白质到核酸序列、核糖体,各种方法得到的测定结果攒下了一大堆。他做的慢,迟迟攒不出有分量的成果,够不上授学位的门坎,所以迟迟毕不了业。他看上去倒是不着急。 实验室里的全体老师同学们,大家其实都挺开心的。因为陆师兄他厨艺好。 兰泽主动揽下了给陆师兄帮忙的工作。他要做的,主要是处理陆师兄攒下来的数据,把师兄需要的东西优先挑出来。在数据处理和分析方面,陆师兄除了会画饼图和柱状图,实在说不上擅长。 在兰泽之前,有一位刘师姐与陆师兄合作了几年,她负责实验数据整理和具体分析。师姐拿到学位之后,已经去联合体某基地开饭店了。据说师姐的海鲜功力也很了得。 兰泽倒也认真考虑过,要不要也向陆师兄讨教两手做菜的手艺。可是他身为突变携带者,到海边都受限制。所以,未来收拾海鲜的时候,会不会触景生情呢?犹豫不决之下,做菜这种事情,还是交给神经强大的人好了。 兰泽早出晚归,周末也留在实验室里。除了带小朋友们的高数辅导课,和去理学院面见冯大师参加讨论课,必须离开,一直全天候守着陆师兄,配合整理急需的数据。 对妖精的各种浪,可谓眼不见心不烦。 实验室里人人想给陆师兄帮忙。因为他不光厨艺好,人品更好。国家级厨师请吃大餐是什么概念?能帮上陆师兄的人,都深感荣幸。老师们也不例外。 厨师眼中的大餐,和一般人眼中的大餐,都不在一个档次。 当年陆师兄可是被老罗教授硬挖进来做博士的。他虽然工作进展速度慢了点,但一步步的实验,设置得十分踏实和严谨。陆师兄现在只欠一个圆满的成果。大家都期待着。 话说回来,数学家眼里的数据,也和一般人眼里的数据不同。 那些数据兰泽处理得还挺顺的。他大部分时间用来给数据重新归类。原来的分类方式十分繁杂。重新归类了一个多星期。抽空把陆师兄需要的数据先整理出来一小部分。同时用实验室里的电脑写了个专用算法。导入数据是另一部分比较耗时的工作,一边调整一边导入又是将近一个星期。导入完毕,算法跑起来。陆师兄要的东西里最复杂也是最后那大块儿,秒速精准搞定。 得到陆师兄价值千金的请邀请之后,兰泽就回宿舍了。 他泡实验室轻松半个月够多了。时间又到了周末,他必须用剩下的半个休息日,继续啃冯氏书目。他该把脑子换回到冯大师的书目上面了,再痛苦也得换回来。 大起居室里,下午的阳光中,卫妖精坐在他剪辑视频用的大平板前。 倒是没在玩小电影。 没有访,室内安静。 就连卫妖精对着大平板说话,也是小声轻轻地。 兰泽有种回家的感觉。 他喝了点水,啃了会书,度秒如年。 卫妖精在轻轻地“嗯嗯嗯”。 他的角落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又在勾搭谁呢?”兰泽扫了一眼大平板上的画面。 如果妖精觉得是隐私,他就该事先躲卧室里再聊。 “呦,谁呀?”兰泽继续骚扰卫妖精。 妖精对面的画面一角,显示的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 大概是个女孩子吧。颧角有点方。脸很大,皮肤棕黄。黑发,短的。五官看上去很普通。 如果硬要说小画面上有什么亮点,大概就是女孩子的眼神纯良吧。说话的声音貌似还有点沙哑。 卫妖精转头看了兰泽一眼,又笑着转回头去,自顾自地说话。 他们说的话,兰泽听不懂。 两百年前的二十一世纪,世界上的语言数量和当今世界差不多。 但当时通行的各行业语言,尤其学术语言是现在的西洋普通话。 更早的时候,学术语言是某些欧陆“大”国的地方话,诸如德(deutsh,音道易去),法(fran?ais,音福塞)。至于中古时期,毫无科学痕迹的时代,西洋世界通用的学术语言拉丁语,就和神州大地上的文言文地位差不多。那种拉丁语也的确是一种文言文,专门模仿古罗马的。 日常的活拉丁语,使用者比西洋普通话的使用者数量还多。流传范围包括南欧,以及大半个美洲。——所谓“整个美洲都是拉丁的”,说法略嫌夸张。但会说拉丁语的人口,确实遍布了整个美洲。 拉丁语系中,尤其是伊比利亚半岛起源的西班牙语,比西洋普通话更流行。奈何拉丁系国家在工业文明崛起之后,再未成为世界的中心。所以这门语言,只是用的人多而已。 兰泽判断他俩十有八九在说西班牙语的土话版本。听不懂,干瞪眼。 卫妖精言笑晏晏,一直不理他。 兰泽独自啃书啃到傍晚,带着一脑袋浆糊,自去食堂填肚子。 回来发现卫妖精正在折腾衣服。 妖精的卧室门大开着,五颜六色衣服扔了一地。见他回来,就喊:“嘿,小兰!” “啊?” “你的衣服比较素,借我几件。” “为啥?” “光借我一件外套也行。我、”妖精从地上衣服空隙间跳了出来,“要当导游。以前也买过几件基本款的,回国之前都扔了。所以现在没衣服穿。” “你当什么导游?……不饿吗?” “我要去革命老区、参观博物馆、走遍名胜古迹、吼吼~” “确实不饿是吧?” “不饿,一会随便吃点。马上就出发,你借我几件衣服。” 第一百零八章 妖不幸福 “你随便拿……”兰泽开了卧室门。“话说回来,晚上参观什么革命老区?” “我先去现场走一遍,规划一下参观路线。” 卫妖精拉开衣柜,掏了兰泽的浅灰圆领衫、浅灰圆领衫和浅灰圆领衫,神情镇定多了。 他又拿了一件兰泽的外套。 这些衣服的共同特点是舒服,以及超便宜。靠学生的月度货币补贴都买得起,何况小助教了。 兰泽就算不洗衣服天天扔都穿得起。 工业品和农产品不一样。农产品保鲜保质的成本高,物质循环周期又长;学生们固然吃食堂不要钱,靠货币补贴想在校外按正常价格买吃的,一共吃不了几顿。只能拣着有学生折扣价的东西买,商家有民政部给的补贴。工业品回收循环就方便得多了,兰泽衣服都超便宜的。圆领衫五块三毛b1件。外套质量挺好,十二块六。 卫妖精回房间换掉了身上的衣服。出来时,他怀里抱了一抱自己的鲜亮衣服。 那些衣服无论配色还是款式,在学校里都很醒目。 他一件件丢进可回收垃圾口。有的衣服上还粘着小牌牌。真够奢侈的。 有个有钱的好妈,真是有毒。有钱花实在是一支娇艳的大毒花。令人欲罢不能。 兰泽看着妖精收拾了背包,装了几件便携的摄制装备,然后回到他房间的浴室,在镜子前细心地刮胡子。 “不错,看上去就是一个,诚实、可靠、小郎君。”妖精摸摸脸对镜子说。 他重新把头发梳了一遍,一遍梳一边抹护理油还是啥的,最后松松地扎在了超级低的位置,“看上去更靠谱了。” 兰泽看不出他这么扎,和披着头发有什么区别。 “哈哈。”妖精拎着包临出门,回头撂下一句,“对了,我买的衣服明天能到,还你的。自己收一下哈。” 于是,兰泽第二天一早醒来,从起居室的物流口,拿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新衣服。 某轻奢品牌的基本款t恤和外套,价格大约是借出的便宜货一百多倍吧。六百多一件圆领衫对比五块钱一件的货,算不算太贵,不晓得怎判断。反正以前没穿过。 妖精走了五天。为了当这个导游,他连续旷课了五天。反正他也经常不去上课。 倒是回来之后,挺让人吃惊的。 在训导老师上门骂人的情况下,他挨完了骂,依然坚持在宿舍里剪辑拍下来的参观影像。 克服一切困难,也要坚持理想,这是一种是什么精神? “怎么样,是不是特好看?”妖精编辑的影像中,不光有老区风景和革命古迹,还有人。 “你指的是……?” 画面上一直有个女孩子,穿得很朴素,长得更朴素。兰泽不确定妖精指的是不是她。那女孩的脸型,乏善可陈,比大饼脸大概多点起伏吧。 “对吧?”妖精充满期待地自我肯定道。 兰泽无言以对。 据说四百年前,有一支神秘武装力量,叫做太平天国。 和当时腐朽堕落的满清统治者一场大战。太平天国战败以后,有一支军队,上万人成建制地远渡重洋,在遥远的南美洲某个小镇,扎下了根。 据说当地,现在还有很多人是太平天国的后裔。 外表嘛——东亚土著和南美土著本来长相就不太分得清。混居在一起,更是无障碍融入。 马瑞雅(aria)作为太平天国后裔,一直对祖先的迁徙历史很感兴趣。顺带着,对东亚大地上一切起义和政治运动的历史,都带有探究的心思。 妖精转学回国的时候,马瑞雅接受了神州大地也是她的“祖先之国”的资助,作为交换生也来到了这个国家。 妖精回国,意味着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妈卫夫人二世的掌控之中,妖精他觉得很不爽。 但是,一直留在南美洲的小镇上,马家妹子怎么钻研东亚共和运动史呢? “你说,马瑞雅是不是特别好看?”一会工夫,妖精问第三遍了。 “说好要大于等于呢?平的吧?”兰泽终于找到了质疑点。 妖精一贯强调,体型必须凸出。不在胸就在臀,绝不能毫无突出表现。 “不是平的。”妖精倔强地抵抗。 “也对,你实地测量过。” “没测量过。” “那你五天都干嘛了?”这样的妖精绝对不正常。 “参观,然后整理资料。预备第二天参观内容,一起预读资料。每天循环,特别充实。” “真参观……”兰泽忽然觉得一切语言都是无力的。 妖精回来之后的生活,毫无改变,既渣且浪。 但这并不能影响他远程面对马瑞雅的时刻。 妖精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地听马瑞雅说话。 有时候他们也说z文。马瑞雅说z文非常慢,他也说得慢。所以兰泽可以旁听得清楚明白。 他们一直说历史。妖精在马瑞雅对面,就是一个较真的历史爱好者。诚恳又虚心。 再不能找到更加诚实可靠+靠谱的小郎君了。 这么大克拉的渣,演技如此真诚,大概把自己也说服了。 有一天,突然妖精站在起居室的正中间,宣布:“我要去上课!” 学生去上课,这不是很正常嘛。 “选课选课!”妖精翻箱倒柜掏出来学校发给他的柔性平板。这东西就没见他用过。 “怎么着,打算奋发图强?”兰泽这么淡定的人也忍不住好奇了。“然后说服你妈,迎娶马瑞雅?” “不。以后都不能见了。”妖精闪动着诚实可靠的眼神。“这辈子都不见最好。我妈说了,外国人绝对不行。我要和外国人怎样怎样,她就和我断绝关系。我妈不可能同意的。” “希望她能幸福。”妖精眼中闪烁着靠谱的光芒,“虽然我可以带给她更多幸福。但是,既然不可能在一起,还是远远地,保持距离吧。” “分析得很……有见地。”虽然兰泽只是个带高数辅导课的小助教,也学会了年轻人就该多鼓励。至少去上课这事儿是对的。 其实吧,就算他们真在一起,兰泽也不看好。马瑞雅不可能幸福,卫大妖精能出轨出到死。 不过,既然他们不在一起,妖精怎么看待他自己也就无关紧要。反正每个人正常照镜子,都看不见自己后脑勺。 第一百零九章 你妈要揍你 卫妖精除了有自己专业的必修课,还杂七杂八选了些别的课。 专业课他缺了不少次,如果课程最终能通过的话,自然缺不缺课都无所谓。但考试没通过的,缺考的,过了截止期限缺课程论文所以不及格的,就必须得补课和重修了。 自从他开始认真上课,宿舍的访都变少了。 平时只有两个人住的大起居室,就变得更清净了。 卫妖精的妈卫夫人二世,觉得很满意。 她当着兰泽的面,一个劲表扬兰泽小朋友,大意集中在:兰泽真是个好孩子。 卫夫人是通过白老师约见兰泽的。他们在白老师大学城办公室的小厅见的面。 白老师得意洋洋:“我的小儿子,读博士一读读俩。就是这么优秀。” 一看到白老师那么得意的样子,她的小儿子——兰泽本人,就觉得够了。 俩博士一起读,生物学的学位他还有信心。数学么,当成不存在好了。 冯大师的书目和他兰泽,谁能干掉谁,还不好说。就算他能把书目打个落花流水,学位论文也未必能搞定。 在人生的大部分场合,他只会让他妈丢脸。任何小事都能成为他妈觉得丢脸的理由。所以,他妈骄傲、自豪什么的,也总之和他没关系。能不见面就不见,大家反而比较轻松。 “对呀,我儿子也这么省心就好了。”卫夫人和他妈一唱一和。“还好你们俩是好朋友,我们家瀚扬啊,现在终于肯上课了。我还得谢谢你。” 妖精卫瀚扬自己乖乖去上课,和他兰泽一点关系都没有。 “以后还得拜托你,多教教他。”卫夫人伸出手,想拉他的手。发现兰泽把手藏身后去了,于是拉住了白老师的手。“他现在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我说他也不听。不能管不能问的。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说的话他一定肯听的。” 俩人一起炸学校时,就是狐朋狗友、臭味相投、狼狈为奸。现在好了,变成“最好的朋友”了。 兰泽实事求是地说:“他一个成年人,决定都是自己做的。我可影响不到他,其实我什么也没做。” “这孩子真谦虚。”卫夫人揉起白老师的手来。 “呵呵呵。”白老师得意到狂妄。 “其实我也不求管着他,这么大的人也不能当成小孩子了,是不是?”卫夫人貌似通情达理,“你就替我看看他,看看他都在干什么。现在他每天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院里老师说,我还不知道他考试不及格。” 替她看着儿子,这个要求貌似不难达到。但是…… “也不知道这孩子功课能不能跟得上,”卫夫人攥着白老师的手,忽然转换成泫然欲泣的表情包,看得兰泽目瞪口呆。“答应阿姨,要是他的功课跟不上,你帮他补一补好不好?” 卫妖精又不是笨蛋。他是天生聪明蛋。他才不需要补课呢。 “我和他不是一个专业。他如果不想学习,我又不能揍他。” “你可以揍他!揍他!就要揍他!”卫夫人激动地大喊。 这算是家长发放的打人许可证吗? “呃……犯法的。” “没关系的,揍他的时候别被监控拍到了。”卫夫人还为揍自己儿子支招,她究竟多想揍妖精一顿呐?“阿姨知道白老师的小孩不会缺零花钱的,你和我家瀚扬一样大,以后在我面前呢,你俩都是一样的……” 短短一段话,逻辑关系兰泽完全无法把握。枉他已经开始攻读形而上学的奇怪逻辑。果然是对数学没有天分,对吗?不不,数学和形而上学也没关系呀。 “那当然了。我家小泽当助教,自己就能挣钱啦。”白老师轻描淡写地说道。“两个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嘛。” 兰泽琢磨着有点不对。貌似卫夫人本来想给他钱。正好他一直都缺钱。白老师给他零花钱?从来没见过。 自从攒了小电车之后,他一直想攒一台工作站级别的电脑…… 可惜,这玩意比小电车水还深。各种关键部件贵的程度,和电车相比堪称指数级增加。 就算白老师给他这个小儿子发零花钱,他也会断然傲娇拒收。 再穷无非饿死。但是,被亲妈评论个人收入这么隐私的事情,他还是有点不爽。 兰泽闷闷不乐地回到宿舍。 一开门见到卫妖精就在起居室坐着看书呢。立刻就把俩妈出卖了。 “你妈说了,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就让我揍你。哼哼~” 妖精一抖,差点没把手里的制式柔性平板甩地上。 “开玩笑呢吧。” “真的!你妈亲口教我的,躲开监控再揍。” “呵呵……”妖精有傻化倾向。“这绝对不是我妈。” 人与人之间的了解都是片面的,至爱亲朋更是如此。 妖精只傻了一小会,就恢复了正常,“好吧,真有可能。她都怎么说的?” 兰泽和盘托出,卫夫人说过的话一字不落。 “所以,我妈找你,就是让你管着我?”卫妖精不开心。 “你说呢?”兰泽反问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一个星期揍你一次……”兰泽观察妖精果然紧张了,“那肯定是不公平的。这样吧。” 兰泽停顿了一下,“你把那些个有违社会公序良俗的事儿,都别干了?” 妖精显然很清楚他哪些行为有违社会的公序良俗。等了一会,发现兰泽没别的话说,他抗议道:“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嗯。活着本来就没意思。” 突变携带者,活着确实没意思。 “好吧。你赢了。” 妖精主动拆了摆在空卧室里的摄影棚。 然后,他用小工具刷了那房间疑似坏了的门锁,门锁立刻就好了。本来那锁也没坏。 后来,再有女生上门,要求进他的视频当收藏品,他直接给赶回去。还是能气死一群单身狗的节奏。 经过反复周折,妖精总算固定下来一个女朋友。 那女孩儿第一次上门来吃点心喝茶,兰泽就被狠狠地剜了一眼。 仔细一看,居然是熟人。 工学院院花。他的前女友。 第一百一十章 给我点面子 给我点面子 当人的美貌上升到一定境界,美的影像就会成为符号。这个美人名字是什么,私下个性如何,远大追求是什么,就都变得不重要。 那天傍晚,兰泽回到宿舍时,门是半开着的。 起居室正对着门的长沙发上,卫妖精和一个娇小的女生并排坐在一起,俩人正在低头说笑。他们彼此侧身相对,手里都端着喝的东西。 女生的笑声像铃铛一样,清脆悦耳。 室内气氛十分和谐。和拍小电影时候的浮浪气息截然不同。表情动作也都没有跨越某种无形的尺度。 卫妖精对于“艺术活动”的参与者和女朋友,还是有着清楚的区分的。从门口看,室内俩人的互动交流绝对是健康向上。 卫妖精看见兰泽进来,抬头招呼了一声。 “回来了?” “嗯。” 女生也抬起头来。 一看见兰泽,她眉头就蹙了起来,眼也瞪了起来。 抿着嘴,狠狠剜了他一眼。 “哟,真巧。我当是谁呢。”兰泽也认出她来了。 分手了将近一年,再看见这支美艳的工学院之花,兰泽依然感觉到胸口抽痛。 室内陡然安静。 卫妖精迅速地扫了两人一眼。 院花小姐姐的水杏眼已经眯了起来。以兰泽对她的熟悉,大功率嘴炮似乎正在蓄能中。 兰泽赶在她发动前,对妖精要求道:“兄弟,给我点面子,行不?” 卫妖精站起身,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 他低头拍拍院花的肩,在院花小姐姐抬头看他的瞬间,迅速换上了一张诚恳的笑脸。 “走,我们出去转转。” 院花小姐姐正犹豫,他笑得更灿烂了。 “你饿了没有?” 在哄姑娘开心方面,卫妖精是专业级的。 看着卫妖精顺利地把院花小姐姐带走,兰泽锁了大门。 进了房间他跳上床,就一动也不想动。 用手环向天花板放了投影,胡乱看了两眼校内新闻,感觉乱糟糟的。关了投影闭了眼,就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大门响。 “哟,怎么这么黑?” 进来的卫妖精也没开灯。悉悉索索地多走了几步,摸到了兰泽的房门前。 兰泽压根就没关门。 “嚓”地一下,房间里的灯亮了。 兰泽慌张地用手挡住眼睛。 “你在呀?”卫妖精看上去有点紧张,“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出去了。” “一直在。”兰泽从床上坐起来。 “你这是受刺激了,还是受打击了?”卫妖精从房门口倒退了出去。 “没有的事!” 兰泽下了床,打算去厨房搞点水喝。“对了,有没有吃的?” “有!” 卫妖精回答得很干脆。 几分钟后,兰泽坐在小厨房的餐桌边。桌上摆着食堂的外带餐盒,里面满满一盒切好的卤牛肉。旁边小碗里是妖精自己调的蘸料。 食堂的肉味道不错,就是切得有点厚。 兰泽一连吃了好几块。 妖精就坐在餐桌一侧,一声不吭地喝着玻璃瓶装的啤酒,陪着他。 兰泽忍不住了。 “你们俩,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卫妖精举着啤酒瓶子回答。“我也是工学院的。” “也是。”兰泽无话可说了。只好接着吃肉。 “只要你一句话。你说让我退出,我就退出。”妖精把酒瓶子撂下了。 兰泽看他表情严肃,赔笑道:“犯不着。你俩关我什么事呀?别在我面前晃就行。” “就这样?” “也别让我看到听到。这样就算给我面子了。” “很麻烦啊。”妖精把瓶子往前推推,把胳膊拄在餐桌上了。 “嫌麻烦就算了。”兰泽叹了口气,“我躲着点就是了。” “我是说,你这样很麻烦。”卫妖精趴在桌子上,看着兰泽。“舍不得,就自己追回来呀!” “早就结束了,不可能了。你看她都不愿意理我。”兰泽夹了块牛肉放嘴里,想让话说出来更自然一点。“你陪着她,多把她哄开心点,就算是……” 兰泽说不下去了。逻辑在脑子里,怎么捋都不对。 这到底算谁的女朋友啊? “帮到你了是吧?”卫妖精顺畅地接了下去。 “是啊是啊。”兰泽赶紧吃肉。 卫妖精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抱歉,”兰泽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小姐姐那么娇气,你就用点心多护着点。不然的话……” 果然,逻辑混乱的话,无论怎么都说不出口。 “话说回来,她是真的太漂亮了。笑起来既温柔又有亲和力……”卫妖精说的,和兰泽记忆中的完全不像同一个人。但这不要紧,人都是有很多方面的。 “……待人热心,学习又好。上学期我选修自适应系统有堂课没去,她还帮我跟教授解释了半天……” 既然谈的是同一个人,话题自然可以无限延续下去。 “你说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姑娘?”兰泽忍不住问。 卫妖精赞同地点点头,举着啤酒瓶往嘴边送。 于是兰泽接着说道:“那时候,我一见到她,就兴奋得不行。每天见不到的时候都在想她。所以后来,我觉得应该克制点。人做自己欲望的俘虏,只能一事无成;克制住自己,才能有出息。” “然后呢?” “克制得很成功。一直到现在。” 妖精差点没笑呛着。一边把瓶子从嘴边拿开,一边夸兰泽: “你厉害,这点不服不行。” “我的骄傲,全粉碎了。”兰泽一声叹息。 他稀里糊涂地没忍住,乱七八糟地回忆了一顿以前和小姐姐在一起时的事情。从互相眷恋到互相憎恨,作死过程十分奇怪。 妖精听得是连连摇头。 “泡妞法则里的规则,你是一条都没遵守啊。” 那份守则是妖精几年前写的。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兰泽攻进了当时的学校管理系统,弄下来了全校女生的数据。卫妖精做了数据分析,写了攻略。后来在攻略的实践反馈基础上,又写了法则。 别人是不知道,兰泽天天和他住在一起,在旁边是看得清楚。妖精写法则时参考的书目,都是诸如《大马戏团的传说》、《七十天神奇宠物养成》之类的。 从一开始,这只妖就是把人当畜生看的。女生属于要被攻占的兽群成员。男生包括他自己也都是牲口。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正常化 “她的自我定位是宠物。”兰泽肯定地说。“如果不是性格太作了,这么漂亮的人该是校花才对。” 小姐姐日常与人相处都很正常。一朝踏入亲密关系,心理就迅速地发生了宠物化。 宠物需要主人天天哄着,喂着;违背主人意愿的时候,要挨打挨训,接受惩罚。主人恩威并至,一手大棒一手零食,主宠关系才能牢靠和谐。 兰泽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肯敷衍了事地哄着小女人,小姐姐内心的宠物觉得很不满,于是开始折磨他;他又不想凌驾在她这个人之上,修理她教训她,于是斗争就越来越剧烈……直到关系彻底结束。对于宠物来说,他真不是一个好主人。 一想起小姐姐曾经娇滴滴地偎在他胸口撒娇。他那胸口就有一团火燃烧起来。 “她和我们俩同级。比我们都大,对吧?”卫妖精问。 兰泽点点头。同级的其他学生,正常情况下比他俩大两岁。 “其实她不太适合我,”妖精说,“她太嫩了,心理不成熟。不过呢,心理成熟的,又不会选择和我长期交往。” “所以你打算结束?” “结束干嘛?上哪再找这么漂亮的?” “那你小心点,人家骂人可专业了。” “你骂不过她?”妖精小声笑问。 兰泽没否认。 “总之小心点,人家可厉害了,骂人一套一套的。” “要不我替你出气?”妖精提议。 “你别欺负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你折腾人家干嘛?” 卫妖精和工学院之花,他们俩郎貌女貌的组合,相处时间还挺长。 妖精倒是没欺负人家。 院花小姐姐也没机会展示出骂人这项天赋技能。在柔声细语状态下,她的声音好听得不得了。 在当时看来,妖精的行为,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了。 他告别了自制小电影的艺术活动。 他认真上课。 他有固定的女朋友,带着作为随身装饰品。这在他们这些年轻人的评价标准里面,那是倍有面子。 在有空的时候,他也混高数奋斗组。帮忙辅导同学,顺便减轻小兰助教的附加工作量。 在老同学里,只有陈相鹤和恪齐是真正在兰泽名下的。兰泽辅导其他人都是纯帮忙。 妖精对恪齐倒也气气的。 恪齐不喜欢他。“傲慢”、“鼻孔看人”、“狗眼看人低”,依然用吐槽轰炸小兰助教。兰泽只是不理。 妖精身上发生的最有价值改变,当属酒的方面。 他的酒全部用来做菜了。 红酒炖土豆牛肉,知道有多好吃嘛。可以把锅吃掉的菜王终于出现了。 生物力学实验室的陆师兄是国家级的大厨,也炖不出这么好吃的土豆。——话说陆师兄擅长的是海鲜,人家也不炖土豆。 “老子的酒,你知道多少钱一毫升嘛?”妖精那天端了一大锅牛肉土豆上桌。 兰泽正等着吃:“现在在意多少钱一毫升,还有什么意思?” 妖精舀了一块自己炖的土豆,尝了一口,眼前一亮,“这个归宿还算是有价值嘛!” 除了热情洋溢地投入学业,妖精还热情洋溢地在小厨房投入了实验。 比方说,测试一下,用哪种酒,多少毫升,配合100g土豆+100g牛肉的效果最好。 没有专业设备测成分,全靠舌头,纯属瞎折腾。不过,他拍小电影也是瞎折腾,换种东西折腾也没什么不好的。 卫妖精自选的课也很能折腾的。 有一门课叫做“资本主义世界的股市”。 神州教育部,统一在资本主义国家的老牌股票交易所,给每位选这门课的学生开了小账户。 在学生的操作终端看起来,和虚拟的游戏没什么不同。 妖精本人曾经开过股票账户,是他妈在国外替他开通,拿给他玩的。 卫妖精发现在学校的股市课上,账户和钱居然都是真的。国家真拿外汇开课,给这帮子学生打水漂玩,财大气粗无以言表。 他在课上申请使用自己的原有账户。于是打水漂资金随之转入了他的账户。 他这笔钱和别人一样的地方在于:赔了的部分,不用还。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赚了要归还本金。赔和赚的标准,每个人都一样:定期提交账户的资金报告。 随着课程的进展,打水漂资金,将会伴随着资金报告的提交周期,定期在学生账户补足。他和别人一样的地方是:每次补足的金额,名义上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别人缺多少补多少,他可以领全额。 虽然最后都要还,但如果玩得好,可以在手里操作很多钱。——和零花钱相比是很多了。 这让妖精兴奋不已。 兰泽对这门课的存在大惑不解。 “集体无意识有什么好预测的。” 换言之,股市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操作,谁想猜到走向,都只能呵呵。 算是算不出来的。数学家面对集体无意识的大数据时,如果没有心理学家提供的靠谱模型可用,只能和别人一样,两眼一码黑。 数学化的群体心理学模型倒是存在的,但离靠谱还相距甚远。 所以兰泽绝对不会碰这类受到集体无意识裹挟的东西。 妖精认为不然。以他通过泡妹子对人类心理得来的理解(这是什么奇怪途径?),他认为:集体无意识既可以引导,也可以感受,更可以随波逐流。 他认真上课,放手折腾。漂亮地打了几次水漂之后,增选了一门课。叫做“群体心理学和世界经济危机”。 卫妖精的人生,除了做菜技能仿佛开了金手指,每一天都在伪装“我一切正常,我很愉快”。 在高数奋斗组中,第一个结束高数这门课的,是陈相鹤。他花了一年多,最终得了“优”;朝着医学院的高门大户迈进了一大步。小兰助教老怀大慰。 到了这时候,兰泽已经在读研二,卫妖精已经是大四。 还好卫妖精的“大系统工程”是个大专业。五年一贯制的专业,学生人少,分量却一点都不轻。 妖精的优点,是他的基础课和专业基础课,都学得相当扎实。不过国内这个专业的学生,就没有人基础差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想去看大海 大三的时光卫妖精虚度了一大半,稀里糊涂就到大四了。 他要想奋起直追,谈何容易。 飞流直下三千尺,千里江陵一日还。 卫夫人要是能打得过她大儿子,一定每天揍三遍。让你荒废光阴,让你虚度青春! 当年千万里挑一的父本质量太好了。 她这儿子各方面太优秀,走在人群中,就像太阳一样光芒耀眼。 她这儿子打扫浴室也特别耀眼。 “弄得这么亮,我怎么用?”兰泽抗议道。 在未成年人学校的时候,兰泽和卫妖精也在同一间起居室。那时候起居室里人口多,倒是看不出来卫妖精有收拾屋子的天赋。现在就他们俩人,这妖精收拾屋子越来越无顾忌,都已经侵犯到了兰泽私人的卧室+浴室领域。 “这玩意果然好用啊。”卫妖精感慨地晃了晃手里的喷瓶。 那玩意叫做地板护理液,成分很复杂,不在兰泽的专业范围内。也不在妖精专业范围内,可他不在乎。 “我怎么洗澡啊?” “这里面不能洗吗?”妖精奇怪地问。 “洗完就不亮了吧?” “浴室你不洗澡,有毛病吧。” 兰泽同意,他说的对。 这一新的学年,按理说,该有新生入住他们起居室里的空卧室。 但好像宿管系统出了什么毛病。 他们的起居室号,在选宿系统里消失了好几天。开学之后过了一阵子才恢复了过来。那时候绝大部分新生都已经选好卧室住定了。 兰泽不知道妖精是怎么做到的。但想来无非是技术攻克和有人帮忙两个可能。 包括宿管系统在内的很多公共资源,比如校车系统,一向是学生会后勤部的学生+大学城后勤处的老师们共同管理。人,永远是完美制度的最薄弱环节。 空空的大起居室没有新生入住。 清净一点,倒是也好。 在过去的一年里,兰泽私下找了冯大师六次。 每次啃奇怪的书啃到绝望的时候,他就去求冯大师放他一马。 把他丢给别的导师也好。直接从理学院开除也好。简单点算肄业也好。大师总是断然拒绝。 大师告诉他:你可以的,相信自己。既然到博士了嘛,总归要慢慢读。这个书目钻研个七八年不奇怪。某某大师兄还不是啃这些东西,都啃到第十年了。等把这些东西全搞通了,他手里还有几本最新的。 书嘛,要慢慢读,别着急。——大师的敦敦教诲犹在耳边,兰泽确实不着急。 怎么着急都没用。 形而上学的空间逻辑规则,如果用在计算机算法上,肯定大有可为。前提是,先得变成规范的数学语言才行,不仅如此,最好还能和现有的数学语言互相转译,才好表达。 在卫妖精荒废生命的时候,在兰泽被冯氏书目折磨的时候,校园里的一切并没有停下下等待他们。 一波又一波新人,被航天联合体和空军航天部门预定。 一波又一波大三大四学生即将上天,成群结队地参加联合体和空军的训练。 总有人提前离开学校,入住航天基地。总有人谈论训练资格和训练细节。 总有天才绝艳的人物横空出世,无视一切凡俗局限。 兰泽在学校体育总馆的航行模拟器中留下的短暂记录,一条,两条,逐渐被更优秀的记录覆盖。 生命科学大楼的侧翼,生物力学实验室里安静而悠闲。 实验室里的电脑工作站十分好用。 老罗教授把全实验室的数据都交给兰泽处理。 他只要稍加整理,剩下的工作,几个常备的算法程序就全部自动搞定了。 除此之外,他时不时地帮邻居实验室的朋友们,建几个数学模型。 其余时间,聊天闲逛看风景,偶尔参加以陆师兄为核心的聚餐。 突变携带者不能动手操作的实验室人生,十分平淡无聊。 唯一的收获是,他终于在本实验室的小组论文也挂上了名。署名排在末尾无关紧要的位置。关键是洗脱了“吃里扒外”的尴尬。 兰泽实际上挺闲的,困守大学城也实在挺烦的。 他也和别人一样,满世界申请实习。 申请实习的学生,一般是本科生。研究生申请实习的也有,那些人一般没有实验室的项目牵累。 各种实习都有人参加。 最低档的,是随便什么活都试试,挣点小钱钱再说。学生的货币补贴太少了,出门在外随便买点什么就败光了。如果不是食物交通都有学生折扣价,基本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高级一点的是本专业相关行业。有的行业,对人员准入要求比较高,本专业的学生,如果没拿到技能证书,也一概不要。所以,这一类的实习,就需要学生准备充分。 有的学生想得长远,为了毕业后的职业去向,寻找实习机会。这类实习和未来工作绑定在一起,用人单位也乐于试用挑选,提供的岗位,往往带有考验和培养的性质。就算具体工作简单低级枯燥,实习津贴往往也不高,学生们还是把这类实习归类为最高级。趋之若鹜。 兰泽在生物力学实验室里,每天过眼的数据,绝大部分是海洋生物的各种细胞内数据。 他向太平洋西岸的3八2个海洋观测站提交了实习申请。 夏秋时节,是海龟回归陆地的繁殖季。 环渤海湾和东海一带的海洋观测站有“给海洋生物洗澡”的项目。 检测陆地固体污染物微粒对于海洋动物的影响,顺便力所能及地为动物看个病洗个澡什么的。 活儿相当的琐碎,需要大量人手。学生报名参加,当然也算实习。 兰泽当助教带的高数辅导班,那时学生们已经到了大二。大半的学生在夏天的停课季陆续参加过了这个项目。 兰泽眼馋。 他也想给海龟搓澡。 他也想去浅水捡海星,然后拿喷枪喷着玩。 但是洗澡项目,明说了只要低年级大学生。 于是,兰泽随之申请了海洋观测站的冬季驻站实习。 按常规来说,博士研究生的实习申请比较容易通过。但加上了突变携带者的因素,保不准有什么变化。 为了稳妥起见,他申请的多了一点。3八2份申请中,有不少站点是在国外的。 太平洋多辽阔呀,想必能给突变携带者留点机会看海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想要一个亿 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美了。 很快他就收到了一些观测站的回函。 回复都很简单。大概使用的是同一个泛太平洋的公文模板吧。 “谢谢xx同学提交申请。很遗憾,你的个人条件不符合我们的用人要求。建议你参考校方提供的工作建议,尝试更加适合你的工作岗位。祝学习生活愉快!” 没有回复他实习申请的那些观察站,就不知道是没人搭理他还是没通过了。 回函中反复出现的三个关键词:个人条件、用人要求、工作建议。每个词都很神秘,他不知道具体指的是什么。 卫妖精也在琢磨实习的事情,不过他的烦恼一般人理解不了。 他跟他妈要一个亿,他妈拒绝了。 按理说,正常的爸妈都会拒绝这种要求。 因为正常爸妈没有一个亿。 但是妖精认为这不合理。 “她有那么多亿,随便拿一亿给我用一下,又不是不还她!” 槽点太多。 混在他们起居室的高数奋斗组,这一屋子人都听到了。集体无言以对。 自从陈相鹤提前摆脱了高等数学,其他人的用功地点就开始漂泊不定了。他们功夫还没下到位,还得继续挣扎。而凑在一起共同奋斗的人,却不知为什么越来越多,一般起居室都快装不下他们了。 兰泽这起居室倒是不错。地方空旷,主要是住的人少,所以来的人多也挤得下。还有兰泽和卫妖精这俩学霸可以辅导他们。 “你手里不是有钱吗?”兰泽纯粹是好奇。 折腾股票的课上,卫妖精使尽浑身解数,终于留下来一点盈利。课程结束后,还清借款之后,盈余还留在他的小账户里,算是自己的钱了。 居然能突破集体无意识的迷障挣到钱,兰泽觉得他还挺厉害的。 “太少了。也就比零花钱多一点。” “你零花钱真多。” 这小子的零花钱本来就挺多的。不然也用不起专业级的摄制设备。 “我的专业叫大系统工程!怎么能没钱?怎么着也得有两三个亿在手上,才有资格实践!” 卫妖精的专业,这一届一共六个人。 其他五个人假期泡工厂。 泡工厂也是能学到东西的。 妖精和别人去溜达过,发现学东西进度太慢。只能有什么项目接触什么项目,而且就算有项目也未必接触得到。 真正有水准的大工程掌控者,都是在工作之中,用十几二十年逐渐历练出来的。 大工程制霸者,就更不用说了。在工业系统中,逐渐积累上升的人,不光自身技术能力出众,也都是人际关系小能手。 “我只需要她借一下。注个资的事……”妖精说的事,同学们不懂。“……她根本不相信我值得投资。” “一个亿太多了吧?”群众代表王小二弱弱地发言。 “你们没妈的人根本理解不了!” 有妈的其实也理解不了。 一般说来,所有人都有妈。 但如果非得亲手把孩子带大的,才能称为妈;那在场的人,除了妖精确实都没妈。雌性的直系遗传信息来源,只能称为“母本”。 有妈的妖精深陷绝望。 没妈的群众们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喂!”兰泽对妖精喊,“你太别扭了吧?我妈也一样啊。她只知道高兴。哎呀,我小儿子读了俩博士。她根本不知道我读得多难受。数学系的书啃得多头疼,能想象吗?如果可以选择,什么书我都不想读。要是能上天,谁还读什么书啊。” 妖精瞟他一眼。 “你为什么非要她的钱投资呢?……话说回来,什么是投资?”兰泽接着问。 妖精被无知逗笑了。 简言之,他的需要很简单。 他妈给他名下的小公司放点钱进来,他找个大系统工程参与一下,小钱钱周转一圈回来,他再还给他妈,事情就完成了。 他妈给他的钱,可以算借款。最后原样返还,或者加利息返还,怎么着他都愿意。关键他妈不愿意。 如果他妈给他公司钱,不算借款算直接投资的话,他妈拥有他小公司的股份。他把钱败光了也不用还,挣到钱给他妈分红就行。从妖精的角度来说,他觉得算借款,已经很有诚意了。 至于为什么他名下有公司?那是他妈注册了,给他发零花钱用的,顺便拿给他玩。 个人之间的馈赠金,两头抽税。而小公司本身没盈利不用交税;妖精拿到的零花钱算工资收入——所以他按收入级别给零花钱交收入税;同时小公司名义上所在的行业,对从业人员有收入税收减免。 也就是说,他妈以几乎不用交税的方式,给他发很多的零花钱。 这一套操作下来,在场人民群众叹为观止。 “我的存在价值,”妖精冷笑道,“大概就值这点小钱吧。” 人民群众同意。和一个亿比,零花钱再多,确实是小钱钱。 “我妈……”兰泽想说,我妈再怎么都不可能有一个亿。 “你妈……”妖精突然来了精神。 没妈的人不知道这俩人怎么了。 “帮我个忙,”妖精郑重提出,“带我去见你妈,我找她筹钱。” 兰泽一直没想过,为什么妖精要找白老师筹钱;他也尽可能不去想。他也从来不想,为什么卫夫人和白老师是闺蜜。 凡是不科学的事情,都不能多想。 他当然也不去想,为什么妖精认为白老师能帮他筹到钱。 兰泽和妖精俩人到白老师办公室外面的时候,因为妖精停下来仔细看牌子,兰泽也第一次停下来仔细看了看。 建筑物是小二楼,占地面积不小,门特别多。 大牌子是“毕业生就业指导办公室”,各门口各有小牌子若干。 兰泽的妈只占了底层的一对小门而已。但是这对小门,仔细一看还挺漂亮的,直通小花园。 门上的牌子很简单:白锐捷办公室。 但别的门口,牌子都是白底黑字的宋体,她的牌子非弄成蓝底银字的行书。“锐”字上面还有大半个银圈,仿佛毛笔涂出来的样式。 以前兰泽也看到过名牌,那时候他认为这是他妈特别烧包的表现。这时候他依然这么看。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老师办公室 高数奋斗组的全体成员都想跟过来看热闹。 他们来不了。 兰泽的小电车装不下这么多人。他的小车,就只带了卫妖精过来。 站在“白锐捷办公室”的那对小门跟前,兰泽依然在怀疑。 “我妈有钱?” “你妈,可能是大学城这一片儿,手里头钱最多的了。”妖精止不住地兴奋。 “比你妈还有钱?”兰泽深表怀疑。 妖精犹豫了一下,点了头,“很可能就是。虽然我妈不在这。” 兰泽不相信。 他妈白老师和他老爷子两口子生活得很简朴。他们就住在大学城的教工宿舍区里,那里除了楼里的房间布局和学生宿舍不一样,和学生的宿舍区几乎没什么区别。 他们住的小公寓格局很紧凑,套房里的房间数量,如果不算厨卫,好像只有三间。最大的那间是厅,只有很普通的家具而已。吃穿似乎也很普通。白老师的衣服看上去都很简单那。老爷子一身旧制服穿了好多年,洗得都发白了,这几年才不见他穿了。 倒是自己开独立工作室的建筑师哥哥白权明挺讲究的。常年丝绸正装,车也挺高档。 卫妖精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办公室门。 兰泽在他身后跟了进去。 白锐捷办公室的外间,是小会室。中间摆了个茶几,围了一圈的靠背矮榻。 这是喝茶等候的地方。茶几边上已经坐了三个女孩子,她们抬头看见来人,立刻脸红了。 兰泽示意妖精直接进去。 里面一间是小厅。有个女孩子独自坐在门边的小办公桌钱,正在用学校的制式柔性平板做着什么。听见声音,抬头看见进来的人,立刻脸红了。 这个房间里也有茶几。靠墙摆了长短几个沙发,还有几把零散的椅子。 隔着一块巨大的玻璃,能看见白老师正在里面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桌很大很空,隔窗只见一盆橙色的萱草开得正艳。 她正在桌前和一个坐着的男生说着什么。看见卫家小子和她的小儿子进来,点了下头,继续和那个男生谈话。 兰泽百无聊赖地在小厅的沙发上坐下。 妖精已经镇定了下来,面带矜持的微笑,坐到了他旁边。 门边桌前的女生时不时偷看他俩,然后又低头做自己的事。她不说话,他俩也不说话。 等了好一会儿,白老师才把那个男生送出办公室。 站在小厅,白老师话还没说完。 “你五岁时候弹弓伤人的事情,我都没纳入征信计算了。批给你这些钱,已经是尽我所能的最大额度。一定要好好干,让我看看你还钱的能力”。 男生被翻到五岁时的旧账,一脸窘迫,脸都急红了。 见白老师终于放过他之后,急忙告辞。 白老师这里事情不少。学生们创业的,找到工作没钱买车票的,一直没打过工出校门上班没有生活费的,都来找她借钱。 白老师转身,对着沙发上的两个小伙子就斥道,“你俩插队了啊!” 妖精立刻站了起来。 兰泽莫名其妙也跟着站了起来。 白老师转头批评门口桌前的女孩,“你也不管管。” 女孩子发出了疑似蚊子哼哼的神秘声音。 “这小姑娘见过场面少,拉不来脸批评你们俩。你们俩错了就是错了。” 兰泽最反感这种所谓的“一视同仁”。 当她儿子和别人没区别,那为什么要当她儿子? 妖精已经态度良好露齿微笑:“白阿姨,对不起,我没有提前预约。我错了。” 白老师根本没有继续批评的兴趣:“卫家的小公子长得真漂亮,声音也好听;不怪你妈妈天天自夸嘛。我看真人比她晒的图更好看。” 兰泽感觉自己完全被忽略了。不过马上他就不这么想了。 “你有多高?看上去比我家小泽高多了嘛。” 小时候,兰泽一直比别人矮。现在已经不算矮了,还是受不了高矮的比较。 “嗯,刚过一米九,高一点点。”妖精偷瞄了一眼兰泽。 其实才不是刚过一米九,也不是只高一点点。具体数字这会儿没人关心。 “有事的话,到里面来说吧。” 白老师把卫妖精往里面领,忽然回头问儿子:“小泽有没有事?” “我没事,陪他来的。” 门口的小姑娘好奇地看着他们。 “行,那你在这儿吧。” 兰泽被亲妈晾在了办公室的小厅。 卫妖精在白老师办公室里待了大概一个小时。一开始他说,白老师听;后来白老师说,他一直点头。 既然没有很快离开,也许弄钱的事情有点指望。 兰泽看了他们一会,在地面上投影出一张大大的草稿纸来,边看书边乱画,尝试推导公式。 妖精出来的时候,带着诚恳混和自信的笑容。 “我来约见你妈妈,想办法说服她。时间定下了你再来。”白老师和颜悦色的,还是只和妖精说话。 “我的全副身家性命拜托给阿姨您了。” “这孩子,真会说话。没有那么严重啊,”白老师正色道。“不过你也别高兴太早了。钱,该还的是要还的。” “嗯嗯嗯。”卫大妖精连连点头。 白老师还有别的学生要接待。 他们俩离开,上车到了路上,兰泽问:“搞定了?” “还差一点点。” “怎么讲?” “你妈给了我一个方案。她可以给我弄1.5个亿。直接弄肯定是不行的。她建议我拆分开。可以抵押贷款搞一部分,无抵押借款搞一部分,无偿资助来一部分,学校里学生互助组织,也就是你妈锐学社的投资再来一部分。” “能差多少?” “抵押贷款差一点。” 白老师的方案中,妖精可以用自己的资产抵押,贷一部分钱出来。 妖精是有资产的,他打算全部投入。 海外房产,是他妈买的。 还有公司股份,他妈是大股东,他如果想拿自己那部分公司股份抵押的话,必须得他妈大股东同意。差得就是这一点。 其余部分,无抵押借款,无偿资助,以及投资注入,全都是白老师职权内尽可能提供的条件。 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家性命 国家对于大学城毕业生的就业和创业,每年都提供无偿资助,总额十分庞大。 创业扶助的力度是很大的,只是对于妖精的需要,还不太够。 要拿到无偿资助,他还得再注册个新公司。无抵押借款是对毕业生扶助的另一个部分,利息比贷款还低一点。其余不足部分,白老师打算用学校运营中的学生创业互助组织名义,投资给妖精的新公司,补足他需要的资金。 除了无偿资助的部分,其他的钱,终归是要还的。——而且是连本带利地还。 “你妈太好讲话了。无偿资助哎,不用还的钱哎。”妖精感叹道。 “钱多吗?” “嗯,她说尽量给我分配八百到一千万。” “这些很多?” 当然多了。但是,和一点五亿比很多吗? “很多,可以把利息抵消大部分了。” “贷款的……利息很高?” “怎么可能不高。”妖精哂笑道。 令人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马上就要欠一屁股的债,他还那么高兴。 隔了一天,卫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到场了。 高数奋斗组没课的人来了,有存量课的人调了上课时间也来了,除了必须面见老师的几个,几乎全员出动,坐着校车来看热闹。一点五个亿哎,这么好玩的事情。 在俩妈,还有一大帮同学的见证下,妖精在就业指导办公室的银行终端,一样样地向银行抵押房地产,抵押公司股份。 卫夫人全程沉着脸。 儿子坑妈——她大概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儿子要是失手,我的可就成你的了。”卫夫人和白老师嘀咕。 “哪能呢,国家的。”白老师谦逊到能把人气死。 贷款要先审核抵押物,尤其海外部分审得慢,款项到账还需时日。 而白老师办公室的钱,到账是很快的。 原先说是八百万的无偿资助,她给分过来一千五百万。 兰泽觉得他妈原先是故意说少一点,个性就是这么讨厌。 除去贷款和无偿资助之外的部分,无抵押借款和创业组织的钱各占一半。 看着白老师笑眯眯地做这些事情,兰泽的脑子不由自主冒出两个字:阴险。 阴险的资本家。 不过好像不对。他妈的正确分类,应该是大学城的小官僚。 白老师一边敞着门办事,一边还不忘刺激卫夫人。 “你觉得他不值这个价,我觉得值。” 兰泽这位妈得意地笑:“光靠刷脸他都能把钱还回来,你信不信?” 卫夫人脸更阴沉了。 例行程序结束以后,白老师又嘱咐大妖精卫瀚扬:“卫小公子,千万别忘了,特别重要我才反复强调的:账目一定按时交上来,每一笔都要清、清、楚、楚。不然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吧?” 卫妖精严肃地点点头。 “嗯,知道就好。要不要阿姨找个人帮你做账?” “暂时不用。” “账目一定要规范,不可以有任何含糊的地方。” “阿姨,”卫妖精回答,“需要用人的时候,再请您帮我介绍。现在暂时用不到。” 事情办好了,卫妖精告辞。 一帮围观群众又前呼后拥着离开“白锐捷办公室”。 卫夫人临走前,给了她儿子胸口一拳。身高差很萌,气氛看着好奇怪。 他妈上车离开后,妖精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这下,你的钱够做‘大系统工程’了。”同学们也跟着高兴。 “不够。怎么可能够?”妖精此话一出,围观同学大惊失色。 大家包括兰泽在内都奇怪,那他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有资格小小地参与一把了。”妖精神气活现地说。有种财大气粗的愉悦。 用得不是他妈的钱,尤其更开心。至于其中来自他妈的资产变成的抵押贷款,已经被他忽略不计了。 有钱人的世界,一般人民群众无法理解。 兰泽独自上了小电车。坐下来,手环链接上自动驾驶。小车开动了。 他心里不踏实,忍不住在手环上文字联系妈妈。 “今天钱的事情,不是因为我吧。” 妈妈很快文字回答。 “他们家的人做生意记录比较好,多十倍我都敢给。” 他又问:“给创业学生的支持,平时都有这么多吗?” “别人哪有这么大胆子。一般在五千到十万之间吧。” “这个小伙子,我还是很看好的。锐学社的钱就是给学生用的,投资失败也没关系。” “好孩子,你是担心妈妈吗?” 不,其实兰泽只是担心卫瀚扬还不起。大部分时候,被他们这帮同学称为妖精的这个人,好像不大靠谱。 “这是妈妈的职权范围,你放心吧。妈妈没事,不会有事的,妈妈很感动。” “以后小泽有事情也要和妈妈说哦。小泽要乖哦~” 妈妈的话,越来越肉麻。 所以,他不看了。 他在行驶的车里躺下,胳膊枕在脖子下面,对着天窗外的云发呆。 车到终点停下。他起身又看了一眼手环,才发现妈妈后来发给他一个邀请函。 上面有蓝底银色行书锐字+大半圈的锐学社图案。凭邀请函可以进入锐学社活动的会场。 妈妈留下的说明是:“想不想参加锐学社的聚会?除了毕业生,学校里也有很多高年级同学和研究生来参加。妈妈会做菜给大家吃哦。” 有吃有喝的聚会,那当然是——不去啦。 值不值得去,关键要看聚会上有谁吧。 有妈的地方总之他都不想去。 只有白权明这样的妈宝,三十多岁连女朋友都搞不定,才整天跟着妈妈转。 那天兰泽还挺忙的。妈妈给的邀请函,他连日期都懒得看。 他已经申请了冬季实习。而在生物力学实验室里,各分组的老师和师兄师姐们的项目,他掺和进去的不少。所以,他想赶在冬天的停课季到来之前,把拉拉杂杂的琐碎事情都处理好。 万一可以去看海呢? 人总得有点梦想。能不能实现姑且不论。 三百多份申请,往少说也该有几十份能通过。他还可以选择一下,西太平洋哪里比较好玩。 看海,吃海鲜,最好还能玩水,——想着挺美哈? 当天的下午和晚上,他还有低年级学生的辅导课要上。高等数学在下午,之后晚上是《概率论和统计学导论》。都是生命科学学院低年级学生的公共必修课。 第一百一十六章 适合的位置 小助教在辅导课上,主要事情就是陪着学生以各种姿势折腾作业。关键是得陪着。 学生中,学霸总是有的,熊孩子也不缺。 人类如果能自律,法律、军队、警察、监狱,都不需要存在了。 不听话的学生,打一顿肯定不行。不带任何敏感词地骂一顿,令人痛不欲生,暂时不犯法。只要别太过分,让自尊心受伤的学生投诉,问题就不大。 要是学生,他连批评都不能批评,那就没办法了。 共产主义制度建立之初,神州人民原以为:理想社会已经实现。 谁知道,懒人吃社会福利养一大堆孩子;努力工作的人,连结婚生孩子的时间都没有。这,好像不大公平啊。 社会抚养制度建立之初,神州人民原以为:孩子由国家公立机构使用公共资源抚养长大,终于可以人人生而平等了。 谁知道,人类的遗传基因天然不平等。有的人随便混混,都能达到别人想也不敢想的高度。 仅仅是在受教育阶段,人的分化就已经很明显了。 “每个人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这是理论,更是理想。 实际上,干啥啥不行的人,干啥都漂亮的人,都是观存在。虽然都只占人口的少数。大概符合正态分布的规律吧。可是,在全人类的巨大人口基数之中,这两种人总数也不少。 兰泽的辅导的学生里有个几个奇葩。 概率论学了几个月,始终没法理解四个不同颜色的小球掏三个出来,为什么是四种可能性。他们能明白四个里掏一个出来,有四种可能性。却始终不明白四个里掏三个出来,可能性也是一样的。 所以,兰泽痛苦地问自己:这些人为什么要选择生物学呢?最基础的实验员也得知道自己该做几次操作吧? 这几个人是他的辅导课上刷存量课进度最慢的,还在反复折腾最前面几节课的内容。 理智上,兰泽相信熊学生不是为了坑老师而生的。但他希望自己不理智。直接抡拳头开片儿多痛快? 最后说服自己冷静下来的理由是:哎呀,我小时候比这还熊吧。 而且想想,优秀的学生那么多,竞争多么激烈;能以特殊的方式避开竞争,只要坚持下去,大概,也是很有前途的吧。就算找不到正经工作,在民政救济的覆盖之下,也没有人会饿死。学得会学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另一类奇葩,就更加烦人了。 小仙女李碧如前几天才晒过四个博士学位证——四个一排;外加三个论文奖。 她宣布:“本大仙要闭关啦!冲击第五个博士,开始!” 之所以兰泽会看到这些,是因为仙女告诉他: “小魔怪!我们的论文得奖了!” “我们”指的是她的实验组。“我们的论文”指的是挂了兰泽一个二作那篇。实际上不关他什么事儿。 欣赏了一下论文奖项之后,他又手贱多看了两眼仙女发布的其他动态。 仙女已经成功地升到九霄云上。她和一般人的差别=“天渊之别”。毫无夸张成分,纯如实描述。 妖精更加让人无可奈何。 长得比别人帅就算了,做饭还好吃。打扫浴室都比别人更加闪亮。 有必要掌握这些平淡无奇的技能吗?常人一定会认为,他在浴室方面特别有天赋吧?或者在未知的时间、地点,对浴室付出了特殊的努力?其实并不。 妖精的天赋平均到令人发指。样样能,必然样样稀松——这只是一般人的想象。 他虽然也有考试不及格,那只是因为他缺课+缺考了。 样样出类拔萃,这种人的存在概率接近于零;但既然概率并不真为零,也就变幻出这只妖孽了。 兰泽下了辅导课回宿舍时,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想象中,该有一屋子人围着妖精闹哄哄的。 可是,连妖精都不在。 “去哪了?”他在手环上问。 他已经洗漱清爽了,才看见妖精有回复。 “刷脸。” “啥?” “一点五亿要花得出去,你不会以为是很容易的事吧?” “……”这种事完全超出了兰泽的知识范围。 “我今天在院里瞎晃。好多老师我还不认识。” “真刷脸啊?” “不然怎么办?总得先看看自家工学院里有没有什么现成的项目。” “刷到半夜?” 时间其实还早。对于某些夜生活热爱者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哪能呢。认识了个老师,聊了会天。就是这样,我回来了。” 长得帅,就可以到处刷脸。还可以和不认识的老师聊天聊到晚上。 先天禀赋的优势,就是这么直白。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进来俩人。 院花小姐姐挎着妖精臂弯,作小鸟依人状,俩人一块进来的。 “我向导。”妖精大拇指指了院花。院花翻个白眼都显得特别含羞带怯。 妖精扭头捏了捏小姐姐的脸。“今天多亏你了。回去吧。” 院花站着没动,闭上了眼睛。 “我俩忘了吃饭。陪着老师喝了半天饭后茶,消食消得受不了了。”妖精甩开院花的小手,直奔小厨房。 “我也好饿。”院花直追而去。 “食堂几点都有饭。”兰泽揭露真理。 “哼~我就是想跟过来。”院花回头瞪他一眼。 小厨房没啥立马能吃的东西。 方便食品,他俩都没兴趣。从来没有储备。 拿冰箱里的冷冻饼坯,涂上生鸡蛋微波加热,是吃饱的最快方式了。 妖精就是这么干的。一次加热一张饼。 妖精弄熟了一张饼,看看嗷嗷待哺的院花。 “哎呀,你好苗条呀。来来,别跟我气。” 拿刀切开,递给小姐姐一角八分之一张。 还好第二张也很快能吃到了。 妖精淡定地又切了八分之一出来。 第三张他切了一半。 然后倒了两杯热水,递给了小姐姐一杯。 他就着水慢慢把剩下的半张饼吃完,终于有闲心聊天了。 “就算有现成项目,手里没东西,也是参与不进去的。”妖精的话没头没尾的。 “钱以外的东西?”兰泽问。 妖精点头。 “钱能起的作用很小。” “那你搞钱干嘛?” “没钱连资格都没有。” 院花小姐姐吃得很慢,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水,吃相无可挑剔。 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妖精瞄见她放下了吃剩的饼,杯子也撂下了。他立刻站起身。 “吃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小姐姐犹豫了一下,慢慢点了点头。 妖精扯着她的手,俩人出了门。 不到一分钟,妖精就回来了。这个送人的速度好神奇。 兰泽大惑不解:“太快了吧?” “有人代劳。现在这个时候,”妖精冲进浴室,“正经事比较重要。” 共产主义的可能形式 《人类更新计划》中采用了一种奇怪的财产制度: 不限制个人财富占有,禁止遗产。 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第24章,提出“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 个人私有是个人参与社会交换与分工的基础,也是科学技术发展和知识积累的基础。 贯穿理论与著作的始终,马克思也提出“消灭私有制”。 个人所有制和私有制,看上去是双胞胎。表面看,长得很像没错了。 世界里面,个人生前掌握的巨大财富,死亡时将回馈社会。子女社会由抚养,每个人的,看上去是相等的。阶级在人生的初始阶段,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成年人因为能力与机遇的不同,必然产生巨大分化,有人功成名就,有人碌碌无为,有人吃一辈子国家救济;死后却都一样归零。 归零不仅是个人自身。延至子孙后代。 每一个孩子以同样方式的社会抚养,成长为下一代的成年人,经历风云变幻,经历枯荣炎凉。死后不为子女留下财富,只能留一点纪念品。 社会阶级也许,可以,这种方式,被打断。 因为所谓私有制,并非个人拥有财富的意思。 所谓私有,是阶级占有。而阶级是被财富的制度(包括定义财富、积聚财富与传递财富)固定的人类群体。 阶级是财富制度的产物。这种财富制度规定了什么是财富:比如,女人是不是一种财富。规定了谁可以获得财富:比如,美洲大陆的征服者可以占有土地这种财富。规定了财富传递给谁:比如,地主的长子不但可以继承土地,还可以继承他的社会虚拟结构的资格“爵位”,甚至参与分配非财富的各种资源。所谓父祖余荫,以各种制度化的形式在阶级社会中发挥作用。 私有制是关于人类群体的财富制度。而个人所有制,并不是。 如果,一个社会中的人,必须从零开始奋斗,奋斗的结果最终回馈社会。这个社会,也许是经济相当活跃的社会。 不为下一代积攒财富与资源,就意味着,财富在个人活着的时候,最好消耗出去。这种财富的高度流动性,也许会带来经济的极大繁荣。 而个人的成功与奋斗,很可能以更加耀眼的方式横空出世,财富只是生前荣誉的一种。活得成功,大概最终要归结到生物学的意义上:成功者获得更优胜的资格,选择更优越的繁殖机会,留下更多后代。后代依靠先天禀赋,开始新一轮的个人奋斗。 枯燥的理论分析终归需要实践验证。空想社会主义想得很美,却实践得支离破碎。 我的,我希望它有趣;但既然在未来的时间,未知的世界,就难免混进了我脑袋的思想实验。 共产主义,实践很难,发展道路很远。思想实验却可以尽可能日常化,私人化。微观的私人体验在宏大的上层设计之中难以接触,却很可能暗流涌动,遍布礁石。毁了某种伟大事业的因素,往往就在日常生活之中。 青萍之末,秋毫之微。伟大事业能够实现,也一定是因为日常个人的种种行为链条之中,传递了不可抵消的群体合力。 人嘛,如此原始,如此野性,如此渺小;也许未来的新型生物可以实现更好的共产主义社会。蚂蚁的群体类似于阶级社会,实现得就挺和谐的。但是人,究竟能把共产主义挣扎成什么不伦不类的形式,一切尚未可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创纪录的拒绝 “谢谢xx同学提交申请。很遗憾,你的个人条件不符合我们的用人要求。建议你参考校方提供的工作建议,尝试更加适合你的工作岗位。祝学习生活愉快!” 好奇是人类的共性。 周末的午后,兰泽懒洋洋地窝在起居室里,没去实验室。 他空闲,高数奋斗组的兄弟们在同一个时间也都有空闲。所以,起居室里难免挤满了围观卫妖精的老同学。隔壁起居室看他们这里特别热闹,也来了不少凑热闹的。 一点五亿嘛。 这个规模的钱哪怕全到账了,也是看不见摸不着。账户的一串数字而已。 好在可以看卫妖精本人。 行走的钱袋子,看着特别有气质。 卫妖精本人,似乎半点想花钱的意思都没有。好像要到钱了,就那么着了。找学院老师刷脸的事情,好像也没了下文。 别人前来参观他本人,他就始终面挂神秘的微笑,特别平易近人。 人多起来这样一吵,兰泽推导了一半的公式,无论如何推不下去。何况他本来就不喜欢推这玩意。 这几天兰泽多了一项爱好。 他在收集拒绝函。 各地海洋观测站发过来的拒绝函,他已经攒了二百八十多份,眼看快要破三百了。 他专门归在“太平洋西”目录下面,在学校的制式柔性平板上显示出来,排列整齐的那一大片可有气势了。 “老子的什么条件,满足不了你们什么要求?” 兰泽扫视群函,狼视鹰顾,群函瑟瑟发抖。顾盼间,风起云涌,星辰陨落,群函乖乖站队,一动都不敢动。 因为卫妖精身边人口已经饱和,兰泽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人都有好奇心。在公共起居室看这些个东西,甭管是不是私人性质的,就别怪热心群众探索、发现、赏析,以及支招了。 老郑把头歪在兰泽肩膀上,使劲地看着学校制式设备上显示的这些函件。他长得比较着急,看上去年纪有兰泽的两倍,却一点也不打算成熟稳重。其实他俩同岁。 “这是找工作……被拒了?” “实习。我等着看什么时候能攒到三百。” “你牛。”老郑评价道。“神经强大不服不行。” “多少了?”王小二伸头看兰泽的柔性平板。 “二八八了,看下午能等到几封。”兰泽平静地回答。 “呦,这是拒绝函吗?厉害。”某人突然冒头,又收了回去。 兰泽也很烦呐。 好不容易他才抱着娱乐的态度看这些函件,可以假装得世界美好一点。 他在等函件没错。如果有一封告诉他: 你的个人条件实在太好了,符合而且特别符合我们的用人要求。突变携带者也没关系,快来快来吧! 那他也就不用等第三百封,或者第二九九封拒绝函了。 “目标还有多远了?”又有人伸头看他的函件。 “快了。”兰泽有问必答。 回函数量距离3八2个站点总数,剩余不足一百。不等下去,怎么知道有没有希望呢? 一大帮人围着吵得头疼。他把设备一关,歪倒睡觉。老郑急忙撑着沙发爬了起来。 兰泽醒过来时,这帮人还在。 函件数量直接突破到了三百三十二。 他的目标就这样被大批海洋观测站无视了,好没意思。 虽然并没有必须回函的有关规定,但是行政公文的回函时间是有规定的。就是这个周末,就是这一天。24点之前,他们必须给回复。超过这个时间点的回函,将不具有法律效力。 在回函的最后期限附近,设定收到几封拒绝信的伪目标,兰泽实在是闲得蛋疼。 兰泽翻身滚落地上。打了个哈欠。直接回自己房间,倒在床上,接着睡觉。 他没胃口,决心把晚饭时间睡过去。 他成功了。 再次睁开眼,那帮人还在。起居室里依然闹哄哄的。 天都黑了,无法理解那帮人还在混什么。 他查看手环。 回函数量……三百八十一。 缩略显示下,没有一封字句有变动的。整整齐齐。 漂亮。 小厨房里,有给他留的一大杯鳄梨糊糊和对流保温状态中的一大盘子鸡翅。 没别人动,因为餐桌上画了箭头,表明了“兰魔王的食物gan动不?” 不知谁的字。手欠,字丑。 糊糊的口味还不错,鸡翅不好吃。他味同嚼蜡地啃了几块。剩了一大半。 妖精进小厨房找水喝。 他面带和煦的微笑,亲切慰问了食不甘味的兰泽:“怎么样,等到你要等的东西了吗?” 于是兰泽又多看了一眼手环。 “x!”他忍不住爆了粗口。 3八2份拒绝函,一封不差,全数到齐了。 杯子里还剩下一小半糊糊。忽然一口也喝不下了。 重新回到起居室之后,兰泽在沙发上热心观众让出的空隙中坐下。然后打开制式柔性设备,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回函。 起居室里突然静了下来。 大部分人停下了动作,集体看着兰泽。有一种沉重、凝实的气氛在无形中蔓延。 陆续有人小声和妖精告别。 门打开又关闭。 每一封回函他都没有看错。 准确无误,全都是拒绝函。 3八2份。 永不回复还可以伪装成希望来着,现在一份希望都没有给他留下。 3八2份在太平洋西目录下排列整齐。缩略显示全部一模一样。强迫症可以得到极大的满足。 全部被拒,其实也没什么。冬天还没有到来,时间还早呢。兰泽不死心,觉得应该换个地区申请试试。 “我要不要试试太平洋东岸,或者直接申请印度洋那边的呢?” 兰泽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也是这么念叨的。 身边传来一声轻咳,他才发现整个房间里的人都看着他。 发出咳嗽声的张函骁特别不好意思。 “呃……你忙。” 这本来也是个帅气的小子。但有卫妖精这朵奇葩在前,他就只能算是文弱清秀了。他手里的制式平板卷成了筒,但还能看出来显示的是数学题。 在一屋子人的关切注目下,兰泽觉得,再直接申请印度洋的海洋观测站急躁了点。 “刚刚突破了目标,有点兴奋。没办法,我的个人条件,不符合人家的要求。” 在场剩下的人里,一多半是一起长大的伙伴。 别的不管是谁,个人条件不符合用人单位的奇葩要求,都大有可能。但是兰泽,他们太熟悉了。 如果以兰泽的个人条件,所有海洋观测站都不要他的话;在场众人,没人敢说自己更合适看大海的工作。至少兰泽的游泳和潜水,都和天赋技能一样。在水里,他就是一条鱼。 很显然,这一大片拒绝函是有问题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安全到死 “那个啥,”妖精咧咧嘴,“我用小公司发布一下招聘,等下你刷进来试试。” 过了一会儿,兰泽用手环刷了妖精投影出来的招聘入口。从入口进去只有一个招人岗位。 “灰的。无效。” 妖精提供的公司岗位是普通职员。 “那你直接向公司提交个人资料。”妖精说,“……我来看一下。” 妖精并没有把他的资料投影出来。凑过去的人也被一把推开了。 “啧啧,”不知道妖精看到了什么,起初还赞叹了两声。后来他沉默不语地看了很久,才打开投影。投影落在房间正中的空地上。 “大概就是这里了。”妖精把投影转了角度,正对兰泽。 风险等级:不高于★ “这是什么?”在场的人没人见过这个。 “职业资格限定里面的。”妖精回答。“给你们看这个。” 妖精又放出了普通职员的岗位要求。 说明里面果然包含了一行小字: 风险等级:★★ 没人注意过这个。正常人平时也不需要注意这个。限制年轻人上天的唯一因素是不够优秀,空天部门只选体格和头脑都是最优秀的人。限制年轻人服兵役的唯一因素是不能吃苦,主动参军的人没听说有不够格被退货的。 “我再多招几个岗位好了。”妖精低着头继续操作。 公司文员 风险等级:★★ 财务主管 风险等级:★★ 资料员 风险等级:★★ 现场工程师 风险等级:★★☆ 生化实验员 风险等级:★★★ 机械操作员 风险等级:★★☆ 仓库保安 风险等级:★★★☆ 公司食堂,专职厨师 风险等级:★☆ 专职货运飞行员 风险等级:★★★★ 近地轨道操作员(天) 风险等级:★★★★★☆ 近地轨道操作员(地) 风险等级:★★★★☆ 合作单位未成年人学校,(兼职)联络人 风险等级:★★☆ 合作单位童校,(兼职)联络人 风险等级:★☆ …… 妖精乱七八糟地投影了好多职位出来。 兰泽吁了口气。 “我究竟能做什么?”他面无表情,声音低微。一屋子人大气不敢出,安静地看着投影,大家都听见了他的问题。 没有人能回答。 “小兰,”妖精抬起头来,投影渐渐消失。“你的突变,好像等级挺高的。” “我前几年看过一个新闻,等我找一下。”妖精低着头,地上又出现了投影,“稍等,要翻译转换一下。” 新闻的原文是西班牙语。关于死在飞铁检修井里的——突变携带者。 “他的职业资格限定,风险等级:不高于★★。一般的公司职员,他还是可以做的。”妖精点出新闻中的字句。 文中的突变携带者拥有快速愈合的能力。携带有这种特殊突变的一些人,伤口愈合速度比普通人快5%~22%。看似平凡无奇的数字,其实是很有优势的有益突变。绝大部分的有益突变,对于人的改变,是微乎其微的。 这个人整天躺在车站内。有时躺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有时候躺在道口,行人经过的地方。有时候表演满地打滚。有时候还会骚扰路过的年轻女性。 风险等级★★可以乘某些高规格的飞铁。但是靠南美某国当地政府发放的救济金,是不可能买得起票的。他的救济金,连普通运车票都买不起。 对这个人,当地的车站职员和过路的乘都讨厌得要死。 受到性骚扰的女性报警之后,他也会消失几天——住在警局的单间里面好吃好喝几天之后,又重新闪现在车站里。 后来有一天,他再次消失。这一次消失了很久,直到某天从车站内部的检修井里,被掏了出来。 “社会断绝了他的一切出路,人们却怪他不思进取。”有人看到了末尾,小声念了出来。 兰泽忽然意识到不妙。他的概率辅导课上的几个笨蛋,未必找不到工作。相反,最终找不到像样工作,不得不吃民政救济吃到死的,恐怕是他自己。 对于制定规章制度的大人们来说,让他这个突变携带者,当个厨师或者踏入童校,都是太、危、险、了吗? 厨师要玩刀子、烤箱、粉碎机,带点风险可以理解。 童校里面究竟有什么风险,居然达到★☆?被熊孩子气到心脏病发作的风险吗? “小兰?”妖精仿佛完全没有受到过时新闻的影响,乐滋滋地喊他,“你的什么突变,那么厉害?” 兰泽摸摸下巴,“大概是,皮肤,特别好?” 白里透红,不干不油不长痘,仿佛永远处于婴儿状态的皮肤,见过的女孩子全都羡慕。 “不是力气大吗?”身边张函骁羡慕道。 “还行吧。体育总馆有数据,比我力气大的人挺多的。” “你体测最厉害的项目是什么?”陈相鹤严肃地问道,貌似不服。 “可能是……”兰泽回忆了一下,“反应速度吧。” 找不到工作的话题,暂时被转移到炫数据,气氛终于不那么沉重了。 在变得愉快的气氛中,轻松下来的众人纷纷告辞。 屋子一空,兰泽又饿了。 他独自回到小厨房又啃了几个鸡翅。 这一天里,满足了对于“个人条件”和“用人要求”的求知欲,爱学习的孩子理应感到满足。 然而,兰泽又想起来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拒绝函3八2遍重复同样的内容,他都背熟了。所以——“建议你参考校方提供的工作建议”,这是什么鬼? 一望可知,这应该属于“毕业生就业指导办公室”的职权范围。鉴于他有事一点不想找妈妈,所以直接坐在小厨房,用手环查询办公室提供的建议目录,就是他做出的唯一选择。 “毕业生就业指导办公室”提供给学生端的工作建议,样本页面做得十分好看。 大字的最优选项下面,是一竖列的详细工作建议列表。 兰泽转到自己的工作建议页面,看到大标题是: 20级理学院应用数学系本科毕业生兰泽—— 耐心而温柔的你,最适合面对娃娃们的笑脸——保育员 兰泽这辈子第一次产生冲动,想把手环扔掉。 扔窗外去。不行!窗外地面还能捡回来。 一定要扔马桶,冲掉!! 焖燃着一脑袋的无名业火,他扫了一眼下面的详细建议列表。 适合岗位寥寥无几。 容纳那几个岗位的只有两大部门,育儿所和大学。 除了在大学里只教书不作研究的助教讲师……升级系列;就只有保育所里看孩子的保育员育幼师……升级系列了。 如果他离开大学的话,除了去保育所看护胎儿,他将无路可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好吃懒~作 兰泽放弃申请实习了。 太平洋西部的3八2个海洋观测站全体不要他。太平洋东部,以及印度洋观测站,有可能自作主张把他收下吗? 他只想看看海。 看海,大概风险太大了吧。 说好有高级别救生员陪着,突变携带者一样可以玩水的呢? 堂堂海洋观测站,有可能连一个上档次的救生员都没有吗?专职的没有的话,兼职的,工作人员自己随便考考的,也没有吗?3八2个观测站,没有一个有高级别救生员,这怎么可能呢? 所以,职业资格限定中隐藏的风险等级,应该才是一刀砍死他妄想的元凶。 过了几天,兰泽忍不住又查询了服兵役。果然,和他猜的一样,军队也不要他。兰姓人口少,在大学城的参军适龄名录中搜起来一目了然,压根找不到他的名字。 不能上天,不能服兵役,除了当大学老师和看孩子,没有合适的职业。 人生嘛,在意太多也毫无用处。手里事情干好了,才能谈未来——也许呢? 说不定有一个五彩缤纷的未来不期而至。 比如,地球突然发生核战争,神州大地青壮年都要应征入伍,谁管他是不是突变携带者。 或者,一颗陨星在近地空间没控制好,砸准了贵州深山里的量子大数据传输中心,谁也不会再知道谁是突变携带者了。 或者,板块漂移突然逆转,非洲和北美撞在了一起,被制造业武装起来的非洲和被毒药武装起来的北美杠翻了半个地球,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兰泽要领导剩下的人类活过末日废土…… 总之,小概率事件是存在的,凡是概率不为〇的事,总有一天会发生,人活着要有梦想。 何况,这时候他还没有离开大学。 说不定有机会留校当老师呢?天道酬勤。只要努力,总会有机会。 他想得简单。 只可惜,凡是好事,从来不会简单。 不,对于人生难度是简单级别的人来说,好事也很简单。只不是,兰泽的人生是困难级。 妖精搞到钱以后,在朋友们中间得意洋洋地抖了两天,然后又照常该干嘛干嘛。就好像原先急着弄钱参与“大系统工程”项目的,不是他一样。 对妖精的任何行为表现,由老同学和隔壁舍友组成的人民群众,都不会感到奇怪。本来,随随便便弄到一点五个亿这件事就不正常。所谓简单级别的人生,指得就是这种人没错了。 一大笔钱全败光,只是常规选项。 超出年轻人想象的一笔资金,以奇妙未知的方式流转,从而实现妖精的目标,神奇程度很可能也只与弄到这些钱相当。 但是,人民群众还是预见不了他的真实节操。 一连几天,妖精都说想和兰泽谈谈。不过一连几天,不是兰泽早出晚归,就是妖精昼伏夜出;暂时还没找到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机会。 倒是小仙女李碧如先找到兰泽了,找他谈谈。 “谈谈”有两个字,实际发生时往往只有一个人发言。 仙女专程找到他的实验室里,专为数落他“不思进取”而来,数落到中途,成功地被他拐到附近的食堂里。 食堂里有时候也是有好菜的。兰泽挑了离传菜口最近的餐桌,吃过的扇贝壳在旁边的大托盘里堆了一座小山。餐桌对面小仙女的数落,听起来也不是那么烦人了。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仙女的筷子落在他头上。 “在听,在听。”兰泽专心地吃扇贝。仙女说过什么他已经忘了。 “好吃、懒、作(第一声)!”仙女用手指头数着,送给他四字评语。暂时停止说话,专心对付起自己餐盘里的米饭和炒菜。 “对了,”仙女指指他的餐盘。“你的米饭,剩了。” “我早说过吃不了这么多。你非要盛的。太多了。” “……”仙女很生气。“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可以比我吃得少。” 能吃米饭是仙女的特长。 “吃得少吗?”兰泽指指扇贝壳之山。“凭什么人每天必须吃米饭。” “赶快吃掉。马上剩了。” 在食堂剩饭后果比较严重。 剩一次要用三天的食堂工作抵。收拾餐盘擦地什么都行——如果一个月内没抵干净的话,还有利息。 谁那么闲,没事抽出三个工作日去食堂帮忙?一点别剩比较安全。 兰泽指着仙女餐盘里的一小份菜。那是几只大虾,仙女一直没动过。 “吃不吃?” “我过敏,你忘了吗?” “忘了。”兰泽回答得理直气壮。 “本来就是你拣的。自己负责吃掉!哼!” “行行,我用米饭换你的虾。同意吗?” 在剩饭的危险之下,只要能吃掉,怎么都合理。 米饭很快转移到了仙女面前。 仙女用筷子夹起一只虾。 “剥好给我。”兰泽微笑着提出了要求,附带四个字——“好吃。懒。作。” “小魔怪!你是个坏蛋!”仙女从来不说脏话,所以她给出了很坏很坏的评价。 仙女的纤纤十指剥虾还是很利落的。 第一只虾,兰泽在消灭最后几只贝壳的间隙,用筷子夹进嘴。微甜又有弹性的虾肉相当好吃。 第二只虾,兰泽从仙女小手里吃到的。 第三只虾,仙女剥好了,用指尖拈着。“宇宙无敌挑食大魔王!” “哎,喊我什么事?” “虾。”仙女缩着手,自顾自扒饭。 “啊~”张嘴无效。 仙女皱着鼻子,不理他。 “喂~”求投食。 仙女把虾拿远了。“小魔怪,虾~虾~虾~” 兰泽好想揍她。 兰泽手撑餐桌,避过了贝壳堆,伸头含住了——拈虾的手指。 小仙女小看了可以炫耀体测数据的兰泽。她来不及反应,被咬住之后吓了一跳,虾肉很容易就落在了兰泽的舌头上。 但他没松口。 仙女试着拽了下没拽动。兰泽成功地含着仙女的手指和虾肉坐到了位置上。仙女伸着手,手臂横跨了餐桌。 “小魔怪!你松嘴啊!你究竟是什么动物变得?” 仙女真是太文明了。用兰泽自己的语言翻译一下,应该说:你t是什么畜生成了精? 貌似是一种不大好的生物。 周围餐桌的人围观他们半天了。 秀恩爱,死得快。 冒充秀恩爱,死得更快。 第一百二十章 在一起 “你们俩一对儿金童玉女,打情骂俏挺愉快的?” 走上前来的观众代表,兰泽认识。 常来附近溜达找卫妖精的院花小姐姐嘛。 仙女第一时间把他想说的词说了出来:“我们怎么可能是一对嘛?” 一见来人,她伸出自由的那只手摇了摇,惊喜道,“小姐姐,好久不见。” 院花小姐姐伸手,摸了摸小仙女的头,“乖宝宝~” “嗯嗯~”仙女眯眼笑,和小猫仔似的。就差喵喵叫卖萌了。 “兰泽,”院花小姐姐迅速换了张脸,直呼他大名,“问你一件事。” “嗯。”兰泽把仙女指尖上的虾汁舔干净,终于把手吐掉了。“你说。” “你的室友跑哪去了?” “啊?” “那只妖精跑哪去了?” 女生一般直呼卫瀚扬,很少有人管他叫妖精。 “关我屁事?你自己男朋友自己没看住?”兰泽反问她。 “兰泽!我们好好说话。” “好。我觉得吧。”兰泽沉吟了一下,“你对他有了解,对吧?” “嗯哼。” “所以放宽心好了。他这个人,如果劈个腿什么的,都是顺手拈来的事情。挺正常的。” “兰泽,你故意的是吧?” “嗯。” “行了行了。”院花有点烦躁,竟然没发火。“帮我联系一下总行了吧?” “好吧。” 兰泽发誓,自己是很认真地联系妖精的。之所以用语音转文字,就是表明他认真的态度。 “大妖精,你在哪呢?” “你找我?”妖精的文字也被转成语音外放。 “又劈腿了吧?” “你会在意我劈腿?” “你说呢?”谁在意他这点烂事儿啊。 “天地良心,我没时间想这个。这几天我妈跑学院里来盯着我。我都不明白她怎么忽然这么闲了。” “真没有?”兰泽看了眼院花。他稍稍有点失望。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有事找你。劈腿这种活动不适合我。” 兰泽把语音外放关了,一行神秘的文字立刻浮现在手环上,“充斥了人类原力的艺术活动应该有多种多样的形式。等我一分钟。” “他马上到。”兰泽如实告诉院花。 一分钟不到,卫妖精如风一样,卷进了餐厅。站定在他们面前时,脑门微微有汗。 “卫……”院花小姐姐呼唤半截,被卫妖精一把推开了。 他撑着餐桌向兰泽附身,无视桌上一堆扇贝壳。 “我们在一起吧。” 啥玩意? “卫瀚扬。”院花小姐姐轻声唤道。 妖精回头,“分手。” 又转回来。“我们在一起吧。” “你什么意思?”兰泽问他。 “一日两餐,这个条件怎么样?” “我刚吃饱你和我说这个?” “一日两餐,外加每天早上起床就吃到早点?” “成交!” “你们俩说了什么?”见证人小仙女毫无见证历史的自觉。 “在一起啊。”妖精回头解释。“我们打算以后结婚!” 兰泽配合地点点头。院花小姐姐快气炸了。 妖精还回问兰泽,“没问题吧?” “加夜宵的话,可以考虑。” “卫瀚扬!兰泽!你们在玩什么?”院花妹子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妖精甩起大长腿跳过长餐桌,搂着兰泽肩膀坐下了。若无其事道:“要不要帮你去壳?” 那太好了。兰泽把仙女盘子里的虾拨了过来。 “仙女剥的太慢了。” 妖精面带微笑开始扒虾。 一阵奇怪的异响,院花小姐姐天赋技能—精神攻击类[语音空气炮]成功启动。 炮火覆盖之下,卫妖精和兰泽精神世界山河破碎、血染苍穹。 这妞骂人太凶猛了。 “我勒个擦,太吓人了。”卫妖精捞起了盘子的虾,消灭了剩饭处罚的隐患,率先突破炮火封锁冲出了食堂。 兰泽在妖精形成的人体护盾掩护下紧随跟了出来。 “兰泽,别走!”小仙女的声音飘了出来,“我们还没说定呢!” “不去!”兰泽努力回答了两个字。 仙女一番好意。想说服兰泽回理学院。 可理学院的各种设施,要么紧挨辐射源,要么本身就有辐射源。对于不得不活得小心翼翼的突变携带者来说,显然,一辈子必须与这些设施绝缘。 所以,仙女建议他回数学系。 理学院有一些重要项目,如果他的人继续挂在生命学院下面,是没有资格深入参与的。 国家的基础研究大战略,也不认可兼职。 人挂在哪个院里,倒不影响读学位。但是,未来参加具体工作的话,必须在专业之间做出抉择。 仙女希望他参与理学院的项目。 给她打下手,看前景挺好的。还可以分享一切成果。 就是还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不是吗? 小仙女是真心是为了他好。兰泽犹豫不决。 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摸不清,也就给不出明确的回答。 理学院其他院系都好,数学系,太特么讨厌了。 冯大师的书目,和讨论课上侃侃而谈的师兄们,早已把他打击得体无完肤。每一点进展就像是在悬崖峭壁上爬行。 有的物种天生喜欢在悬崖上蹿下跳的,比如山羊。 兰泽不喜欢。 爬得上去也不喜欢,有大路可走为什么要爬悬崖?人类的手指不是为了攀登岩缝而进化出来的。是为了砸核桃、吃核桃;砸贝壳、吃贝壳;捞大虾,吃大虾;种土豆、摊鸡蛋、切牛排、穿肉串而生的。一定是的。 走在路上,兰泽想了想,给仙女留了言: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妖精和兰泽俩人,一路逃窜回宿舍。 回到宿舍,妖精才把湿漉漉的虾找个碗放下,洗干净手。 “你还就这么分手了?”兰泽前女友,现在是妖精前女友,院花小姐姐的嘴炮技能威力ax。令人心有余悸。 “嗯。” “为什么呀?”兰泽担心宿舍里又变回小电影时代的乱七八糟。 “和你在一起呀。”妖精咧嘴傻笑着。 兰泽好想照脸给他一拳。“别逼我揍你。” 兰泽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几天,想找我谈什么?” “就这事。” “啥?” “在一起。在一起。” 这会儿兰泽真想揍人了。 兰泽被魔王的幽灵附了身,魔王把妖精掀倒在地。拳头挥到最高点的瞬间,妖精瑟瑟发抖地开口道:“晚饭想吃什么?” “呃……”魔王魂魄忽然烟消云散。剩下的兰泽俯身看着妖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一日三餐,说好了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全校公敌 当天的晚饭妖精做了清炖狮子头;蔬菜配了冬瓜丁+豌豆+黄色甜椒。豌豆是兰泽心头大爱,他能连续一星期当饭吃。 妖精准备的荤素菜品看着都挺清爽,令人心情愉快。 兰泽唯一吐槽的是自己:“我从来分不清辣椒还是甜椒。” 甜椒的清香味令人轻松。食堂菜有辣椒他从来不吃。连累得甜椒也在离开童校之后,从来没吃过。 “我会区分。”妖精笑眯眯的。“我做给你吃。” 过家家游戏是个好游戏。卫大妖精怀着巨大的热情投入了一日三餐的制作,以及家务整理的琐碎劳动之中。 是不是在一起,和谁在一起的问题不重要。饭好吃就行了。 兰泽他,好吃、懒、还作。 从清晨到黄昏,从正午到大半夜,起居室小厨房里始终能找到吃的。 这可是在大学城的校园里。 而且关于“吃的”的标准,凡是兰泽不吃的东西:面包,蛋糕,白馒头,炒米饭……他都不算吃的。包子荤素不同,甜咸有异。“吃的”概念,具体食物的标准各不相同,他的区分标准游离在正常食物的区分之外。 妖精日复一日地在起居室小厨房折腾各种吃的。有时候是从买来的半成品变成“吃的”,大部分时候是从原料变成“吃的”。再加上成天忙着给俩人洗衣服、换洗床单、做饭、打扫卫生。干家务活干得热情洋溢的。 他看上去似乎很……满足?——似乎有一种人生愿望得以实现,别无所求的不思进取状态。 凡是能够用科学解释的事情,不妨解释得整齐严谨。凡是不能解释的事情,就这么着吧。 除了用心弄吃的,卫妖精还保持衣着和兰泽差不多。看上去很像,价格相差一百多倍的差不多。 俩人一起走在路上,万众瞩目。兰泽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引人注意。 成千上万的女生,投向他的目光都很复杂,包含着欲言又止的怨恨。 成千上万的男生,瞥向他的眼神都很奇怪,包含着欲言又止的疏离。 俩异性恋冒充“在一起”,实在是闲的。 好处是,没人围着妖精问钱的事情了。私下打听他怎么花钱的人,也消停了不少。 所以,这是妖精自己设计好的吗? 兰泽相信:任凭谁欠了一大笔债,依靠自己的能力才干,努力工作一辈子都还不清的话,谁都会压力山大。 妖精这一大笔钱,就算他妈帮他还,不管通过什么途径他都不会轻松: 如果他妈替他还了借款,债主就自动变成他妈,充其量他妈不要他利息。 如果在他妈生前他没还清欠款,接收了公民财产的民政部就会自动变成下一个债主,这笔钱他还得继续还给国家,而且远没有妈妈那么好说话,滞纳金和利息都难免斤斤计较。 他妈舍不得让儿子背一辈子债。超期欠债没还清之前,人身自由都受限制,乘坐交通工具都被信息安全部门紧盯着。 私人借钱如果好借,她早就自己借了。也就是白锐捷这个大学城的官僚,事不关己没心没肺,随随便便交给小孩子一大笔钱,任凭他胡来。 如果他妈,打算把一个亿转到他名下,假如不用各种避税手段的话,直接按个人之间的馈赠而论,他妈那方的税金至少在3个亿以上,同时接受方的复合税金(馈赠税+所得税)能把馈赠过来的一亿砍掉一大半,大概到手不到三千万。如果他能到手一个亿,意味着他妈至少得准备十个亿。 他妈就算再有钱,远没到告别人世的那一天,和亲生儿子之间,也不能这么大撒币呐。 投机取巧的各种“合法”避税手段,在百万以上级别的大额资金的流动中,其实不大能经得起严密的审查。寥寥可用的小技巧,也很难减少损耗到可以承受的限度。 既然卫妖精大着胆子,找白锐捷办公室弄到了钱;他的妈,虽然不开心,她能做的,暂时只有找人盯着他的账。用她手下的出纳,严格把牢账目,比白老师要求的还严。 卫瀚扬坐拥一点五亿,在大学城里同时达成了两项财富成就: ——全大学城最有钱学生。 以及, ——全大学城最穷学生。 就是这么分裂。 他的净资产是负的。而且因为利息的存在,一天比一天更穷。 所以兰泽怀疑,他的精神世界也人格分裂了,是吧? 兰泽和卫妖精这对冒充的p,惊讶地发现:大学城里的男同是有组织的。 这些人平时低调得仿佛不存在。平淡又谦虚,诚恳又友爱。实际上组织起来力量还挺强大的。 协会是有大学城批文的合法群众组织。人数有近万人之多,经常组织集体活动。把有兴趣的人集中起来,学习茶艺,组织聊天和演讲,举办体育活动和健康类科普讲座。 活动花样可多了,协会里人才挺不少。甚至还有一些原来意想不到的老师级人物存在。 他俩——主要是卫妖精攒的名气太厉害,导致他俩已经全校刷脸了,顺理成章地收到了协会的邀请。 妖精欣然前往。事先还准备好了演说词。 兰泽丝毫不犹豫。 对隐藏在身边的神秘小世界,他当然也有一点好奇心。但是在好奇心和吃货之魂——挑食大魔王之间,强壮的挑食大魔王占了上风。 他玩手环时,在食堂的留言簿上发现了一个妹子。浏览食堂的留言簿,本身就挺无聊的了。 在同一个吃货妹子的名字下面,对不少餐点做出了犀利的评价。难得的,是有不止一款饭菜,兰泽对她的点评发生了强烈的共鸣。 无聊的、胡乱浏览食堂留言簿的吃货,主动联系了无聊的、顺手点评食堂餐点的吃货。 他认为俩人值得一见,妹子吃货也这么认为。 所以,男同协会自己玩去吧。 兰泽宣布:“我要去促进人类食物发展、提高未来人口吃饭潜力、做真正有益于人类文明的事啦!” 妖精不得不独自出发。 他双手捧心,伤心欲绝,“我们的床还没冷,西红柿馅的蒸饺还是温的。为了一口食堂的大锅菜,你就要去见陌生的女吃货了吗?” “滚!快滚。” 兰泽看不下去他的表演,把他踹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流氓们 自从上天的念头断了之后,兰泽越来越懒得搭理女孩子。 大概是因为,突变携带者的人生价值所在,就在于生孩子、生孩子和生孩子。所以,看到温柔可爱的女孩,他就觉得心烦意乱;宜室宜家的女孩子,看着更是讨厌。如果发生了点什么,事后就更觉憎恶。 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 他也想活得轻松一点。 只依靠生物本能行动,大概不会有任何烦恼。 可是所谓成熟,不就是人对自己野性的驯化吗?断绝上天的念头之后,就仿佛一道雷光劈过,咔嚓一声,兰泽一夜成熟。大概是成熟了吧?也有可能雷劫太重,把他给烧焦了。 上天的希望被掐灭之后,顺便,似乎也斩除了存在人世间的许多欲望。 他才不痛苦呢。 人有生就有死。在和终点之间,路途重要吗?左走、右走,都到终点;绕道、直行,结果一样。 人天生就该绝望。所有人,所有人类造物,人类的全部精神文明与物质文明,注定局限在银河系一个微小的角落里,如烛火般倏忽而灭。 绝望,断绝希望,断绝欲望。提前落在个人身上,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了,他厌烦的女孩子只是长相可爱、性格又温顺的那些,又不是厌烦全世界女人。 女吃货,尤其是言辞犀利的女吃货,好像还是挺有意思的。见面沟通一下对于学校食堂的看法,对于双方的口福,也有积极意义不是? 兰泽这吃货和妹子约在食堂。正好边吃边聊。 见了面,发现妹子长得挺敦实的,一看长相就知道她对食物有亲和力,换句话说,有容积感,看着就是一个有大容量的人。 俩人胡乱端了不少菜,摆了一桌子。 吃起来,兰泽发现了,人家比他能吃。感情那些评语都是实践出真知啊。兰泽陪着她慢慢一起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反正端上桌的食物都得消灭掉。不能剩菜,不然麻烦大了。 男同协会的活动安排得很紧凑。 入夜之后没什么正事,主要是唱歌,听别人唱歌;跳舞,看别人跳舞。开场时妖精的演说得到了欢呼,搞得他不好意思提前退场。排队等唱歌等得有点无聊,于是找兰泽远程聊天,伪p俩互相沟通情况。 “你那边吃货妹子怎么样?” “还行,白白胖胖,挺能吃的。就是一个劲问,我俩是不是真的,在一起多久了。多少吃的都堵不上她的嘴。另外,还问我,卫妖精哪根筋搭错看上我哪一点了。再就是拼命问卫妖精平时喜欢什么东西,都喜欢做什么。我能实话实说吗?” “说呗。” “咳。实事求是一点,说你喜欢擦洗浴室好了。” “这算什么兴趣爱好?” “事实如此。”然而……,“妹子果然不信。说实话以为我在编排你,我真要编排你怎么办?” “等下,我来编。”妖精喜滋滋地回答。 闲极无聊的妖精发了一段台词给兰泽照着念。基情p之间可歌可泣然而不得不说的故事。 “唉,节操……算了,你本来就没有。” 女吃货如获至宝,勇猛地吃光饭菜之后,开心地带着故事引发的一脑袋想象回去了。 据她后来反馈,妖精的人生故事情真意挚,深受女生宿舍里广大迷妹们的好评。至于妖精干巴巴的几句话,怎么演变成了情真意挚的人生故事,这是世界上的不解之谜之一。 貌似在大学城里广大女生眼里,兰泽和妖精已经绑定在了一起。和女生眼里的天命男主卫妖精相比,兰泽发现自己沦为了毫无存在感的小配角。被女人集体无视,所以他认为事情演变得很无趣。 无视尚可忍。还总是时不时出现女变态。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有,问他和妖精俩谁攻谁受。 见过面、吃过饭的那个吃货妹子也是个女流氓。她一边私下从兰泽这里调查卫妖精的人生轨迹;一边并没问过兰泽本人,直接把他当成了“萌萌哒、可爱”的小受。 他的辅导课上倒是没有女生敢直接问他。那段时间他上课都阴沉着脸。实验室里也没有女生直接问他。越是不熟的女孩子越是当面耍流氓。他觉得这些女变态,全都欠揍。 很明显,他是被妖精坑了。 还有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虽然女生们退出了主动找卫妖精拍小电影、探究艺术人生的阵势,甚至她们还齐心合力地给予了大众情人最美好的祝福,充满期待地围观他的幸福归宿;——但是,男生里有人跑来搭讪卫妖精了。 协会里的成员有突然从路边树丛钻出来的,就为了和妖精说一句:你好帅,做朋友! 不是协会里的人,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男同简直无处不在。平时都看不出来。 关键这些人只搭讪妖精。跑到宿舍楼里,堵在走廊路上,快有拦路抢劫的架势了。 兰泽自己并不想被大老爷们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只是毫无存在感的人生让他有点受伤。 所以,当卫妖精貌似楚楚可怜的往他胸口一靠,挡视线了好伐?魔王之魂开始噼啪作响。 “那个,人家,已经有男朋友了。”妖精歪着在他胸口蹭了蹭。女孩儿这样子叫做小鸟依人,妖精表演的该称作什么? 魔王之幽魂已然接近觉醒,精神深处一声长啸眼看就要破体而出。 在魔王降世造成不可预知的场面之前,兰泽及时发出了人类的语言,驱散了魔影。 “滚!” 兰泽往旁边推开了妖精,上前一步,直面拦路“挖墙脚”的强盗,“不滚,我把你从窗户扔下去。知道我是谁吗?” 与其说是扔下去的威胁,不如说是“知道我是谁吗”的问句,引起了对方的思考。男同的人口组成和其他男人没有什么不同,有人敏感,有人怯懦,当然也有人悍不畏死。 “你是谁?”对方谨慎地问。 “我是兰泽。魔王,你听过没有?” 魔王已死,随便挥拳无理由伤人的家伙早已不存在。借着魔王的名头招摇撞骗就够了。兰泽趾高气扬,扬长而去。妖精咧嘴偷笑,紧随其后也绕过了拦路的家伙。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各有志 凡事并不只有一面,换个角度看,也许就会豁然开朗。 比如说,回到宿舍照镜子的兰泽很快领悟到了: “首先,我长得就直男,是这样,没错吧?” “并不。”妖精断然否定。“别人不招惹你,只是因为——” “威严——看着就有威慑力。” “小兰你想多了。”妖精绝情地撕碎他的想象,“你吧。乍一看,好像不满17,仔细一看呢,好像还不满15。猥亵儿童算刑事犯罪了——!谁自找麻烦?化学阉割又不好玩。” “我x!”童颜的小子忍不住骂道。想了想对着镜子决定了,“胡子以后不刮了。” “未成年人毛发重的也不是没有。我看,你就算留了胡子,说不定更像是假装成熟。一看就是冒充大人。” 兰泽对着镜子,摸了摸下巴,再次转换了看问题的角度,“现在这样也凑活了。大美女不嫌弃我就好。” “谁知道女人怎么想的?女人脑袋里的想法你知道?”妖精继续打击他,“说不定是母性泛滥。” 卫妖精灵活的论证摧残得兰泽遍体鳞伤。 小兰助教带的辅导课上,女学生一贯说他很“可爱”。 以前常出去玩的时候,和妹子初次见面,他偏爱暗无天日的地方,因为成功率有明显的提高。简单的概括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见面,从不认识发展出暧昧的一个没有;上当的都是晚上眼神不好使的。 指望着别人透过他幼稚的外表看出丰富的内涵和有深度的思想,以现在人类的进化程度,做不到。指望着女人进化出透视灵魂的好眼力,还不如等自己外表变老来得更快。 至少,衰老死亡是必然的。而进化的方向,无法确定。 “反正老子要的女朋友,必须是能打的。”兰泽悻悻道。 很早以前,他想要的就是能打的女朋友。不过一直碰不到。现在正厌烦一般的妞,这个虚无的目标倒是正好。 “别做梦了,不可能存在的。”妖精断言。 兰泽认为妖精这判断是对的。 打起来不是花架子,而是真正有打架本能,能打的女人,世界上不可能存在的。这是先天条件决定的。 “我就比你现实多了。”卫妖精自鸣得意,“妞,只要长得美就足够了。” “不够。”兰泽认为妖精这判断不对。 其实他觉得亲密爱人长得啥样,看习惯了都一样。心智健全就行。在亲密关系中,应该还是别的因素比较重要。比如能打。 “会骂的就已经这么厉害了……”院花小姐姐的嘴炮轰炸,卫妖精是心有余悸。 这要是能打的。 俩人不约而同,相对戚然。 俩男生“在一起”之后,卫妖精省下了一笔开销。 他和院花小姐姐分手,纯粹是钱闹的。 小姐姐一直想买护理仓。这东西说贵也不算太贵,大概和兰泽的小电车价格档次差不多。 问题是,光凭这玩意的价格,就不是住着免费大学宿舍的学生应该拥有的。 小姐姐出于为妖精省钱的考虑,最终订购的是基础版。基础版除了全身护理之外,只带有安神的功效。在里头睡个午觉什么的,还是挺方便的。 卫妖精的妈卫夫人二世,自家用的护理仓是全功能版本的。在世界各个不同角落的每个家里,她各放了一套。所以对这玩意,卫妖精还算有了解。 在任何国家和地区。护理仓都是远离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奢侈品。 虽然,神州大地上无数小美容院也提供各种型号和版本的护理仓租用服务,但短期使用和长期拥有完全是两码事。大部分护理功能实际上和街头巷尾的单人体检站重合,还不如体检站专业。只有在里头睡觉的功能,算是比较特别。 但是,床不能睡吗?用得起护理仓的家里,会没有床?上床睡不着,不知道吃安眠药?在小箱子的空间打滚,不嫌憋得慌? 可是女士们还是对护理仓这东西趋之若鹜。一个两个,可以判断为脑子有病。集体如此,大概是女人全体大脑进化失误了吧。妖精的妈卫夫人二世,她也很清楚护理仓是智商税的体现。依然照用不误。这体现了什么?人类自身的局限性吗? 院花小姐姐通情达理、深明大义,并没有要求卫妖精为她买什么东西。 她只是下好了订单,然后用手环把自己的账单发给了妖精:买这个东西,我钱不够;你帮我垫一部分,以后我慢慢还你,好不好? 卫妖精的答复是:不要买。 于是小姐姐问:我不要买,你来买是吗?好感动。 卫妖精的答复是:不行。 小姐姐撒娇道:哎呀,你帮我垫付一下嘛~我的钱还差一点点就够了,以后还你哦。 妹子给他看的账单上,确实是只差“一点点”——相对于他的巨债来说。 没钱。 ——卫妖精最后答复。 卫妖精拿到那一大笔钱,表面上倒是很淡定。他自己到底有没有压力,谁也看不出来。 他的贷款有利息,他的借款也有利息,赚不赚钱,到期都得连本带利还清。如果赚不回钱来,给他的投资倒是不必全额返还;赚到了钱,反而需要定期支付分红。 学生创业有税收减免,可以在经营中少交税。但如果没有盈利,什么政策都是白扯。 光靠现有的钱填利息,总有填到家底败干净的一天。还不起债,唯一的出路是申请破产。 公司破产的同时,个人声誉也随之败坏。以后,再想找机会,做自己的事业,就更难了。 院花订购的护理仓都送货到宿舍了。妖精就是不出现,拒绝替她交余款。 余款有点多,远远超出了学生可以赊欠的额度。院花小姐姐连赊欠不还、信用破产的机会都没有。无奈只好当着负责送货兼安装调试的工程师面退货。她攒了很久的钱付的订金,正好拿来抵来回的运费了。所以,小姐姐非常生气。 讲道理的话,卫妖精觉得自己是没责任的。但小姐姐不可能讲道理。 “你天生丽质,根本用不上护理仓那种老奶奶才用的保养品。” 恭维话出口有点晚。完全敌不过小姐姐气头上的嘴炮轰炸。 护理仓这类收智商税的物件,卫妖精连自己妈都说服不了。 所以,他逃了。 除了维持过一段时间亲密的院花小姐姐,自认和卫妖精关系挺熟的女孩子还挺多的。除了各种其他院花,还有各种系花和级花…… 经过深思熟虑,卫妖精发现,为了钱,他还是戒了各种花得了。 兰泽这个家伙,反正他妈说好。在不在一起,都住一块。 最妙的是,自从有小兰同学这个恶人,以“男朋友”的名义挡在前面,男生来问他钱的事情的人,也几乎绝迹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件新玩具 上午过去了一半,小厨房里传出了奇妙的香味儿。 卫妖精选的课既多且杂,不过其中很多都是录好的存量课,定期向助教提交作业就行,如果没什么事都不需要联系,更不需要见面。他出门上课的时候不多,一有时间就折腾厨房。给兰泽的三餐承诺完成得挺不错的。 兰泽懒洋洋地晃进厨房,坐到餐桌前。 因为某件事情太兴奋了,昨天晚上他没有睡好。 攒了快一年,他终于攒起了一台工作站级的电脑。 先攒起的是壳子,自带掀盖式的显示+触摸输入,上盖关起来就是一台便携的大平板,除了重没毛病。这壳子还挺贵的。 接着塞进去的运算核心,攒得更贵。 攒起这两大部分之后,他以借零件+蹭废品的方式混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凡是借用的零件都是要还的,使用时间也就能保证试个机。至于废品,他也怕人品爆炸,捡到旧机器丢弃的灾难级旧货(身患容易检测出来的故障就不叫灾难级了),把好不容易攒起的宝贝给烧坏了。所以,一直以借零件为主,捡废品为辅。大部分时间里,他只能傻看着自己这台徒有其表的机器壳子,不能拿出来用。 好不容易,终于完整攒起一台机器。真正属于自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想开机多久开多久。怎么可能不好好跑一遍? 常规试机软件,轮流跑了半个晚上之后,机器表示很轻松很无奈。兰泽觉得不过瘾,自己动手写了煲机磨合算法。编译成功之后,已经忙得太晚。 电脑又名计算机。这只机需不需要煲姑且不论。一台终于整合完毕的电脑,你让它平白闲卧桌上,什么也不做,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光是看着电脑在胡乱运行,显示无法分辨的成片彩色点,他都开心得不想去睡。 “唔……好想请假。”坐在餐桌上,兰泽忍不住嘟哝。 他头天睡得晚,起床也晚。新玩具他还没玩到位呢,一点也不想离开宿舍。 在生物力学实验室,无论迟到早退,还是缺勤个半天一天的,都没关系。 老罗教授从来不管考勤。至于其他人关心的,是早点到实验室,可以抢先占了公共区的仪器,做自己的实验。 但是兰泽下午和晚上都有辅导课,身为带辅导课的小助教,他不能缺席。 妖精倒了一大杯红彤彤的果汁给他。 兰泽喝了一口,发现是酸的,甜味少得恰到好处。 是山楂汁。一下子有精神了。 下午去上课!去逗逗熊孩子们,回来再接着玩。 “早上吃什么?”兰泽问。 “早上”其实早过去了。 “这个。” 妖精拉开小厨房墙上的抽屉。那是入墙的对流式烤箱,俗称空气炸锅。 “我用蛋皮包了虾饺。”妖精夹到盘子里的虾饺一根根圆滚滚的。 “你确定是虾饺,不是春卷嘛?” “咦,说起来是有点像春卷。” 兰泽夹到嘴边咬了一口。“你确定是蛋皮?” “蛋卷。” “唔,蛋皮和蛋卷区别究竟在哪里?” “有淀粉啊!只有鸡蛋我没本事让它这么脆。”妖精理直气壮地回答。 脆皮在外,虾饺里面整只的虾肉鲜嫩又多汁。 看在好吃的份上,兰泽不和他计较事关食物定义的哲学问题,吃了一支又一支。 卫妖精挺闲的,闲到可以天天做三餐。偶尔还有夜宵。 其实,他勉强算找到本专业相关的项目了。通过工学院的老师,找到了老师的同窗好友的关系。 只是他没资格参与,手里有钱也不行。在几百亿上千亿级别的项目面前,他那点钱算什么? 秋季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他打算等本学期的课搞定之后,再飞去工地现场观摩。 能靠刷脸混到参与的机会当然好,不然的话,多认识几个人也可以。 在去现场观摩之前,他也并非一点准备也没做。 他掌握的条件有限。不去现场的指挥中心,也不在设计部门的话,现场很多具体设计,是没办法知道的。现场的地质水文数据,大学资料库里倒是有。 “小兰,帮我算个东西。” 趁着兰泽吃饱了在起居室趴沙发逗电脑玩,妖精赶紧提要求。 在上大学以前,包括炸学校的时候,计算各种东西,都是妖精的事;用功的人也是他。 那时候的兰泽,喜欢动手。比如说,黑个系统,偷点数据,配个炸药。 现在反过来了。 这大概就是大学的力量。 “嗯,要算什么?”兰泽有了电脑这个玩具,能让它计算点什么,实在是迫不及待。 “约翰内斯堡做市政改造。那一片儿的制造业整体衰退,所以很多城市的改造,是向更宜居的方向发展。” “唔……你说的地方,在哪?” “非洲南部。” “哦?” 非洲的矿业和重装备制造业,不夸张地说,装备起了整个世界。 随着产业的发展,旧的制造中心逐渐被内陆新的制造中心取代。非洲越来越多承担的是提供地外装备的责任。地球表面积有限,地外空间的需求才是无穷无尽的。 “你帮我算个地下管网的数学模型出来。” “为什么?需要你做设计吗?” “嗯……”妖精还是说了出来,“我去只是参观的。但是不知道对方的设计,很多东西肯定看不懂。” “——市政改造,牵涉问题特别多,是真正的大系统工程。我想从地铁网改造入手,试着做一个方案出来。地铁有成熟方案可以参考,施工也完全由自动设备完成,不确定因素比较少。其他别的相关部分,比如物资输送管网,也可以根据地铁走向来确定。” “——是不是可以这样动手设计,我还不确定。具体的工程资料各家很少开放。很多东西,我到现场才能看到。有可能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也说不定。” “唔……意味着算了也白算,是吧。”兰泽高兴地问。 “对。”妖精并没有隐瞒这点。 “那多算几份就是了。能有多大事?”兰泽不以为然。他的电脑有正经事做了,当然多多益善。不然怎么证明它比个人手环能干?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计算一下 “有那么好算吗?”妖精无奈地反问他。他伸手拨了一下手环,想了想又去窗边把学校的制式设备拿了过来。打开来找出了,“工程核算”方面的课本。 “这些数学题是……”兰泽接过妖精的柔性平板随便翻了几页,“不需要用这么难受的方法建模吧?太琐碎了,毫无美感。只要……能把模型建起来,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吧?” “那当然了。”妖精疑似翻了个白眼。 “所以……地质、水文、人口,以及旧有建筑,才是建你要的模型必须的东西,对吧。” “那当然了。”妖精无奈地说。 接着,他补充道,“我走的时候,能带着一个算好的模型就行了。” “那确实不着急啊。” 兰泽是这么说的。之后也正是这么做的。 起初妖精没看出来,看出来之后,感觉哭笑不得。 兰泽花了两天时间,拼命玩新电脑。各种姿势,晨昏颠倒。如果不是体格还行,快把自己玩坏了。 然后睡了一整天,开始用新电脑推导他的公式。原先已经推了一半,阻碍重重一点都不顺利。在电脑上设计好算法推演的各种姿势,导入原先自己折腾到半截的成果,跑了一天之后,兰泽就把结果上传个人手环,当做完成任务一样,发给了冯大师。顺便还问问大师,这点东西能不能写文章发表。 大师给回音很慢。在等待的这段空闲里,兰泽已经开始慢慢整理妖精弄来的数据。 但是大师的书面答复一到,他又丢下了处理一半的数据。开始继续推公式。 冯大师给兰泽的书面回复很吓人。 他仔细看完了兰泽发去的东西,讨论课时,真人碰面也只说了句:“我还在看。” 在全部看完之后,他谨慎地提议,“既然能够做到这一步,说明了这条路是通的。那么不妨……” 总之,不妨的后面,就是兰泽需要继续投入的巨大工作量。 “喂,我的事情不重要是吧?”妖精终于忍受不了焦虑。 “你的事情又不急。” “我急,我相当非常急!” “买好了明天的车票?” “没有。”妖精泄气地说。 “好吧。等我这阵儿忙完。” 自己拥有一台工作站级电脑的好处就是,兰泽推不出来的公式,手环下辈子也完成不了的运算,它能莫名其妙地弄出来。 算法是兰泽自己设定的没错。他已经习惯了大平板工作站的存在。工作站干活的时候,他呼呼大睡,并没看人家是怎么干活的。所以,说是莫名其妙也没错啊。 妖精眼看着兰泽整天抱着大平板,他+它俩无所事事。 不,电脑并没有无所事事。无所事事的,只有悠哉悠哉等电脑给他结果的兰泽而已。 这一次等待,一个星期都没结束。 兰泽还在继续等。他该吃吃,该喝喝。偶尔评论一下妖精的厨艺。 妖精也还在努力等待。但不知是压力太大还是怎么回事,他开始出现幼稚化的变化。 比方说,事先躲在门里,当兰泽经过的时候,他突然跳出来大喊:“哇!” 童校的小孩都不这么玩了吧?这貌似幼儿园小朋友的玩法。 难堪的是,兰泽真被吓到了。 妖精得意地哈哈大笑,兰泽生气地满屋子追他。 俩成年人这么幼稚实在是太崩毁了。 不追不足以解气,追到了又能怎么样?轻轻打一两下,也就算了。 所以卫妖精变本加厉。 大白天兰泽在宿舍里钻研冯大师的书目,妖精不停在旁边骚扰。 兰泽生气地警告他:“再撩我,揍你!” 妖精积极地听取了建议。他套了一件兰泽的五块钱白t恤。用厨房的黑椒酱在自己胸口描了同心圆圈,画了十字准星。然后又在各处挤上了几坨番茄酱。 “打我呀!来打我,快来打我呀~” 反复挑衅实在不能忍。 怒气值已满。兰泽坐不住了。 经过曲折的不懈努力,他成功地揪住了满身是酱的卫妖精。 “哎?好像穿的是我的衣服?” 揪在手里,兰泽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 “我们在一起嘛。” 五块钱一件的白t恤,兰泽自己扔起来都不心疼。但是,这个挑衅太过分了。 他觉得用手打都不能解气。于是他把卫妖精反剪摁倒了,脱了妖精一只鞋,拿鞋底抽了他两下。结果这只妖精被抽得嘿嘿直乐。时不时哎呦叫两声,一个劲地笑。看着更欠揍了。 这人就不正常。 兰泽一边接着抽,一边听见身后传来咔嚓的开门声。 这间起居室是有第三个室友的。那位是法学院的研究生。他的学习方式就是整天跑现场,行踪诡秘莫测。 “都一样是人,有的人怎么可以这么贱。”兰泽正生气,决心把这个变态修理到位。 “嗯咳!”奇怪的……女声? 兰泽直起身。 “哎呦!”妖精突然叫了这一声,捂着屁股跳开了。 门外站着卫夫人和白老师。兰泽的妈白老师,正笑眯眯的晃着手里的小牌牌。 理论上,某些老师手里掌握着能够打开宿舍楼所有起居室和卧室的小牌牌。 但这个人,怎么都不该是兰泽的妈。她不是分管就业的嘛? 而且这是男生宿舍,就算大白天的随便进来也不好。难保不会有哪个男学生浑身坦荡荡地混起居室啊。 “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们俩。”卫夫人面如寒霜,声音毫无起伏。“不是说你俩在一起了吗?” 这事流传真广。 兰泽和妖精面面相觑。兰泽还拿着鞋;妖精还光着一只脚,手捂着屁股。 “今天这算是怎么回事?”卫夫人问。 兰泽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 当人家妈的面揍人,天地良心,卫妖精他自己欠揍! 但这么说肯定角度不对。 而且他还当着人家妈的面骂儿子贱,这么骂当然更不对了。但是妖精也确实是真贱啊,这是事实。 白老师忽然开口了:“小朋友们闹着玩呢。” 妈!你是我亲妈!兰泽内心大吼道。难得你这么明察秋毫! 兰泽这辈子头一回感谢他妈仗义执言。 卫夫人扭头瞟了白老师一眼:“你儿子欺负我儿子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在一起 “哼~”卫夫人又扭回来,盯着他俩看。 兰泽冷汗直冒,说好的有打人许可呢?说好的可以揍她儿子呢? 白老师笑而不语。 气氛好冷。 妖精慢慢把手放了下来。 兰泽忽然也反应了过来,把鞋扔给了妖精。 妖精立马穿上了。 “都别站着了。我们进来坐坐好了。”白老师打破了冷场。“你看,这两个男孩子住的宿舍,收拾得很干净整齐嘛。” 公共区域的活都是卫妖精干的。兰泽只收拾了自己的卧室,确切说只有自己床铺。其实连他的浴室都是妖精擦的。衣柜也是妖精帮他整理。 卫妖精干这些活的时候,耐心细致,精神愉快。 室内各处何止是干净,还透着雅致。 俩妈挨个房间参观了一圈,口头表扬了一下俩人的卫生保持得不错,很快又回到了门口。 “你小儿子太霸道了。”卫夫人并不能消气,“他们俩必须分开。” “嗯。行吧。”白老师没有意见。反正她家儿子看上去没吃半点亏。 “绝对不能再放任他俩继续在一起。”卫夫人强调。 “卫瀚扬!” 传说中,妈妈喊你大名的事情,会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卫妖精一脸懵逼地看着他妈。 “你把衣服给我换了。” “哦。”卫妖精立刻当众扒掉了沾满酱料的衣服,丢在地上。 那是兰泽的衣服。卫妖精弄了一身酱,这么穿着也确实不像话。 “收拾东西,跟我回家住。”卫夫人命令道。 妖精难以置信似的愣了一下,沉默地点了头,然后回卧室接着换其他衣服。 几分钟后,卫妖精背着小包,跟在他妈身后离开。 出门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起居室,满脸都写着不甘。 兰泽眼看着他们三人一起离开。 他们走了之后,兰泽在空房间里转了两个圈,然后捡起了地上的脏衣服。放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会儿,发现酱料根本洗不干净。于是他把衣服拧干,研究了一会材质标签——上面写着100%棉,于是把衣服丢进了厨房的厨余垃圾收集口。 宿舍里少了一个人。变得很空旷,很安静。 自从卫瀚扬同学搬离宿舍之后,兰泽独居的大起居室,就一直静得令人发指。 卫妖精回来过一次,收拾东西。那时候兰泽去实验室了。 东西带走之后,妖精就再也没回来过。大概也不可能搬回来住了。 兰泽惊讶地发现,孤独、寂寞,是太可怕的东西。 他从来没有一个人住过。从小到大住过的宿舍总有许多同龄人,宿舍总是热闹的。 卫妖精在的时候,那些幼稚的胡闹,自动在他大脑对海马体记忆的调用中,转变成活泼可爱。二十多岁的人活泼可爱,这很奇怪。 更奇怪的还在后面。兰泽发现,当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地在宿舍里,他就会莫名其妙地犯点小错。他会和神经病一样,把浴液挤到牙刷上,试试看能不能刷牙。 他知道自己神智清醒,只是忽然变得好奇了。 这是寂寞的作用。 所以,他不得不更久地泡在实验室里。并且发布小广告:招募室友。 不过,冬天不是入学季。虽然有研究生在春天入学,也还要再等两个月才到春天。 渐渐,学期接近末尾。 各院系渐次停课之后,找到实习地点的学生,也陆续离校,各自过冬去了。 校园更行空旷。 生物力学实验室里的陆大厨,终于在众人的见证之下,获得了博士学位。 生命科学学院的授学位仪式很盛大,很热烈。本科生以班级为单位,硕士、博士以单人为单位,依次上台获颁学位。之间穿插有学生们的节目表演。博士们是压轴的。陆师兄位置排得很靠后,学位分量十足。 热闹的仪式结束之后,大学城就更显荒凉。 陆师兄在冷清的寒假到来之前,就带着珍贵的博士学位离开了学校。 郭夕越,翁梦遥,陈相鹤,张函骁;兰泽的一大堆老熟人,都去参加联合体的冬季训练。快乐地集体乘坐专机离开。 于是,不仅是他的起居室,就连校园本身,也一天比一天枯寒凄冷,寂然落寞。 卫妖精离开之后,没几天,兰泽的公式推演就再一次完成了。 稍加说明整理之后,他再次把结果发给了冯大师。之后就专心整理起妖精留下的资料。 他和卫妖精俩人,除了在一开始的几天联系不上,后来依然可以靠手环线上联系。妖精也在课余努力补齐需要资料。 就是妖精还不能回校居住。校外的位置信息也一直在变化。 兰泽给妖精第一份数学模型时,学期还没有结束,授学位仪式还没有举行。他们见面是在大学城外面的餐厅。约在这不光是为了吃饭。也是为了借用地方。他俩在餐厅从中午待到晚上,中间吃了两顿饭。花了大半天时间和不少口水,总算把模型掰扯清楚了。 后面兰泽再重新计算的几个数学模型,因为不需要重新整理资料,推演反而快了得多。 妖精被他妈带走,兰泽老感觉欠他的。所以他抓紧时间赶在妖精离开之前,全部搞定了。 为了研究数学模型的方便起见,这次妖精把他约在了——自家的夜店里。 时间到了年末,天气冷得很。 那天傍晚他联系不上妖精,连夜店都进不去。天渐渐黑了,他却不想回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冷清宿舍。 他在街头徘徊,看着满世界的人来来往往。 不知道人们从哪来,要到何处去。 也不知自己从哪来,要到何处去。 外表不成熟,他不在乎。总有一天,成熟能从内在透出外表。 妹纸们和汉子们眼太瞎,不具备透视功能,这是普遍问题。所以正常人单身一辈子的多得是,也不影响繁衍下一代——反正有育儿所帮忙。卫妖精的妈卫夫人那么漂亮的人,一直单着;他兰泽的妈白老师,在和他家老爷子结婚之前,俩人也一直都单着。在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哥白权明,都十岁了。 他只想站在街头看看人。满世界的人,忙忙碌碌。从虚无中来,到虚无中去。 哪怕只是暂时的,他也想站在热闹的街头。这是沉寂宇宙的中心,也是过去未来的中点。 太阳被地球的影子遮蔽,不能透射入黑夜;但是人类总做逆天的无用功,用路灯把自己的聚居地照亮;就如人类文明照亮万古长夜一样。短暂而脆弱。 兰泽站在路灯旁边看天、看人、继续看夜店的大门口。就属那里进出的人最多。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张大学姐 然后,呆萌的张荷大学姐就过来了。 那天学姐穿着一身帅气的制服,深蓝色镶银边,下面是同样配色的镶边长裤。胸前没戴资历章,肩上也没肩章。微微敞开的立领领口,露出蓝灰色的半高领,看着既朴素又张扬。那是ht联合体地外人员的冬季常服。 张大学姐带着兰泽,进夜店溜达了一圈。兰泽转那一圈没找着妖精,当下就要离开。大学姐不放心他,又把他送了出来。 兰泽谢绝了大学姐主动送他回去的好意。 张大学姐明显把他当小孩了。兰泽和张荷互刷了手环,解释清楚自己不是小孩子之后,俩人就在路边聊天。 天气太冷。要等的地铁班次又太晚。 于是他跟着张大学姐,去长租的酒店房间里继续聊天。 既然俩人是理学院应用数学系的学姐和学弟,光是学院里那点事情就够交流半天了。 俩人在房间里坐着长凳子闲扯,刚扯完上半场;张荷的团队成员,终于发现她们的舰长大人不见了。 张荷接通了副手小慧的呼叫,解释了几句,忽然感觉肩膀一沉。侧转头,发现捡到的小兰朋友靠在她肩头,这么会工夫,居然已经睡着了。 结束通话之后,张荷看着肩头的人脑袋,哭笑不得。 “喂,醒醒!” 张荷推了一下,小兰朋友没理她,反而脑袋蹭了蹭。 张荷往旁边后撤起身,结果不但脑袋跟过来了,两手也抓过来了。牢牢扣住了她的两肩。 “得了,起床了!”张荷使了点劲,没挣开。 小兰倒是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 “还说不是小朋友?就这样?” 小孩的困劲才这么大吧。 “不是小朋友……证明给你看。”兰泽迷迷糊糊的,眼睛睁开了一半,终于有了反应。 “来来来,咱们换个地方,你好好睡。”趁着小朋友有点清醒了知道配合,张荷半拖半拽地把他扔到了床上。 整个房间就这一张床。兰泽沾了床铺,身体一放平,立刻又睡沉了。 他的脸是直接搁在床单上的。离枕头还老远呢。 张荷把被子从他身下使劲拽了出来。把他脚也扔到了床上。 睡得和小猪似的。 “你证明个屁呀。” “证明……给你看。” 谁知道小兰朋友又有了回答。 得了。和睡着的人聊天是没意义的。争辩的话,更是毫无建设性。 张荷去卫生间刷牙,叼着牙刷出来看了一眼。小兰同学在她床上卧着稳如泰山。 洗漱完毕,张荷没有别的选择。她穿着厚衬衣,也爬上床。被子一抖,覆盖到了俩穿着整齐的人身上。关灯睡觉。 兰泽在大学姐的酒店房间里睡了一晚上。早上醒来,神清气爽。就是发现躺的地方有点陌生。 于是他掀被子,起身。 他这边动作大,张荷也醒了。 张荷睁眼转动脖子,眯眼瞟着他。 兰泽乍一发现自己床上居然还有别人,第一反应是生气。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人家的地盘。于是脸一红。 “学姐~早。” “嗯。” 除了打招呼的地点——同一张床铺上,有点奇怪,一切都很正常。 “你昨晚上说了好几遍,要证明给我看,证明给我看。”大学姐忽然嘴角勾了起来。 “证明啥?” “证明你不是小朋友。” 张荷问他,“你打算怎么证明?” 呃……兰泽沉默了两秒。他毫不犹豫地脱了上衣。 秀肌肉耍流氓,才是魔王一贯习性嘛。 “小孩有这样的吗?”兰泽指着自己肚子上的腹肌反问大学姐。“够不够证明?” “唔。”张大学姐冷笑着看着他。“天一亮,我觉得你这脸好像更显小了。” 这是胡扯。昨晚灯光下比这时遮着帘子的室内更亮堂。早就看清楚了。 “我这是皮肤好。” “得了吧。成没成年的相貌差别,不在皮肤,在骨骼。” “我真的二十一岁半了。” “没说你不是啊?我可没不信,是你自己非要证明。” 兰泽豁出去,把外裤也脱了。继续耍流氓。 “试一下?我真不是小孩了。” 一大早,谁的状态都好。 大学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兰泽脸不由得更红了。 “问你一句,”大学姐开口逗他道,“成年人肾亏,你亏不亏?” 得,小流氓遇到女流氓了。这真是亏了不是,不亏也不是。 兰泽想了一会,小声说:“姐,你这逻辑不对。成年是肾亏的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所以不能反过来用不亏证明一个人不是成年人。” “哟,学的不错呀。” “那必须的。” 大学姐眼神不错。头天晚上在路灯的光照之下,就把他幼稚的外表尽收眼底,辨识得清清楚楚。当然,张大学姐也没有透视眼。看不出他深刻的内涵。 这就需要他自己努力了。 在张荷长租的酒店房间里,兰泽已经在睡梦中混过了一晚上。既然已经混到了早上,他就更不想回去了。 张荷大学姐比兰泽大五岁半,对他的年龄与外表的反差,表现挺淡定。 世界上不同人种之间,本来发育速度就不同。 例如,东北亚人和北亚人,相对印欧人晚熟个一两年;非洲人比印欧人早熟个一年半年。这都是普遍现象。 靠外表估计年龄,在跨人种的情况下,经常不靠谱。 东北亚人和北亚人,看上去就是比同是浅肤色的欧洲人显年轻;40岁的人,被当成20岁,也是常有的事情。而由于发育早熟的关系,非洲血统的少男少女,被故乡大洲以外的人当作成年人对待,也是常有的事情。 兰泽小朋友,他只是表现得更加过分了些。光用眼睛看,都能看出来这小伙子的不知是东北亚还是北亚的血统表现很强势。当然了,在神州大地上,北方人很多都有这两种成分,遗传或强或弱而已。 更何况,扒衣服亲自检查,眼见为实,都不信他是成年人的话,手环总不会错。 兰泽小朋友认为自己二十一岁半,手环也这么认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荷还碰见过轻熟大美女混进基地里,号称二十四了,核实身份只有十二的呢。那才是真·熊孩子。提前长得气势汹汹,作起死来也熊心澎湃。 相比之下,兰泽是个乖孩子。咳,不是孩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气质如竹 兰泽早上在酒店房间里吃了平时根本不吃的馒头。吃的东西是张荷出门端进来的。她不愿意等送餐,宁可自己动手。 兰泽大概是饿极了,居然觉得馒头还挺香的。配馒头的小菜也不错,里面的芹菜、萝卜、胡萝卜搭配得五颜六色的,吃起来也爽口。 吃完早饭,俩人一起填了一份奇怪的表格——ht联合体内部人员专用的“恋爱报知书”。他们那帮人干点嘛都得提交书面报告。 张荷提交了这份奇葩表格之后,兰泽忽然觉得俩人关系变得好正式。 之后俩人在酒店里继续混到了中午,张大学姐问小兰朋友,“小子,想去哪玩?你想好去哪,姐带你去。” 咋一听,大学姐像顺口说着玩的。然而兰泽仔细一想,似乎还真只能这样。 从经济实力上,大学姐可以随意叫车。能在酒店长租房间的联合体雇员,坐车也不可能差钱。反正他自己是叫不起车的。自从他年满20岁,受到身为突变携带者的种种限制,或者说保护,已经很久没有放松地好好玩过了。 不过,这时候,失踪了一晚上的卫妖精,忽然冒了出来。 “姐,我朋友联系上了。”兰泽趴在枕头上,抑制不住惊喜。 “要不要我陪你去见朋友?”张荷笑道。 “学姐你愿意去,那当然好啦。” 张荷大学姐伸手,自上而下,使劲揉了揉小兰同学的头。头发全被她抓乱了。 兰泽不明白她揉别人头的动机是什么。 “现在去?”学姐问。 “嗯,现在去。”小兰同学答。 他进了卫生间找到梳子,认真梳理了头发,才敢出门。 卫妖精就等在路边上。 他家的夜店门口,挤了一群制服美女。穿得都是联合体的各岗位常服。不过,大部分人配的是制式的过膝筒裙。 这帮美女齐齐向兰泽招手,于是张大学姐就撂下他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本来她们招呼的就是大学姐。 卫妖精的目光跟随张荷过去,又转回来。 “这位?” “女朋友。” 妖精沉默地盯着兰泽,脸上好像写满了“你玩我”。 “我们分手几天了?”妖精伸出手指头算起来。 “好几个月了?”宿舍和学校,凄凉寒冷。“就像上辈子的事儿。” “我怎么只数出来十天?还算上了今天。”妖精扳完手指头。“你说你,至于这么绝情嘛。我不就昨晚上放了你一次鸽子嘛?以前让你空等过没有?仅此一次。你今天就和女朋友一块出来了。太快了点吧?” “还行。” “你已经忘了我了。”妖精把胳膊压在兰泽的肩膀上。 “再说我揍你了。” 本来伪·p“在一起”就是闹着玩的。 万一路人甲乙丙听到了,大学姐再知道了,她怎么想? “嘿嘿。”妖精若无其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妖精已经不怕他的“揍人”威胁了。 妖精转了个身变成环着他的姿势,和他一起面对店门口。 “你运气真好。”妖精忽然在兰泽耳边说。 “这种气质……好像竹子。清新冷峻。”妖精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套奇怪的理论:诸如男人的气质类似于木本植物,各种树各种栋梁才;女人的气质类似于草本植物,各种花花草草怎么摆都很美。 张大学姐的气质,他认为是一支有型的草——竹子。 “等下,”兰泽也和他嘀嘀咕咕起来,“竹子这种草从来没有一根一根长的,一长就是一片林子。此外,”兰泽冷静地指出,“毛竹也是草。” “喂!你别破坏美感!” 远远望着,那根不明品种的竹子在花草中摇晃。 妖精琢磨了一下,“看上去,不是很好泡呀?” “我女朋友,你要好泡想干嘛?” 张荷在花花草草中回头,冲着他俩笑了一下。 “对了,你那个树的分类,”兰小泽接着小声嘀咕,“你知道各种藤全是木本吗?榕树能长到占地几万平米,独木成林,它小时候也是藤,绞杀植物,木本的。” 大学姐朝着他们走过来。兰泽发现环住了他的妖精在微微颤抖。这不正常。 张大学姐在他们面前站定的时候,妖精已经镇定了下来。 兰泽感觉不到他抖,因为妖精把胳膊拿开了。 兰泽正常地给俩人做了介绍。俩人握手表现都很正常。 就是正常才不正常。妖精可能是强自镇定。大学姐的表现就令人费解了。 “很帅嘛!”对显而易见的天赋姿容,学姐像是出于礼貌表扬了一句,完了。 没有普通人的表现。没有脸红,没有偷看,没有语无伦次,没有动作延迟,没有目光闪躲。 大学姐正常得就像刚刚是友好认真地捏了捏小泰迪的狗爪子。 不光妖精不习惯,兰泽都不习惯了。 “我们从这边走。” 妖精引路,他们从后门进了夜店的办公区。 办公区的地下深处有个套间,装备得很像是房。 妖精给他俩倒茶,介绍说,“这里就是我妈训我的地方。她有事出门了。” 兰泽从书包里掏出随身的大平板工作站。忽然想到,于是问学姐:“我们交接东西,估计得花不少时间。学姐你会不会着急?” 张荷点点头,“那我去和他们玩一会。一会你忙完了上来找我。” “那么多人,我怎么找到你?” 兰泽想提醒学姐,别忘了随时注意手环,免得玩嗨了忽略找人提示。 谁知道大学姐回答: “我很好找啊。” 妖精叫了个服务生,带着大学姐去营业区。他和兰泽俩人,坐下来交接数学模型。 数学模型就和药一样。 光拿到药还不够。得有用法用量。 兰泽上一次交给妖精数学模型的时候,花了整个下午加半个晚上解释用法用量。 如果时间来得及,他倒是可以慢慢地编一套手册,但不是时间紧张嘛。而且凭妖精的悟性,一听就会,一点就透,大概讲一遍,他就明白了。当然了,如果他不明白的话,也得以后再慢慢弄明白。 这一次他交给妖精的数学模型不止一个。但有了上次的做参照,很快就全部解释清楚了。 任务搞定了,他们看了一下时间,才过了一个小时。 俩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冒充午餐。就离开了地下休息室。 穿过了办公区域,去上层的营业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踹你一脚 隔离门一开,山呼海啸的声音涌了进来。 “这是白天吧?”兰泽大吃一惊。 夜店,顾名思义。名为夜店,应该晚上才是热闹的时候。大学里的舞会晚会什么的,也都在晚上才有玩耍的气氛。 “这帮人从来不按地面时间。”妖精回答。 多少惊才绝艳之辈,被各个国家花费海量的资源培养出来,送进了ht联合体。 然后这帮人在大白天混夜店? 这帮人一看就是联合体的。 空军航天部门的人都比较老实,他们纪律严。陆军的飞行部门,最沉闷,最低调。 玩的狂野程度,大概和有钱程度成正比。 在昏暗中不时闪动的光线下,放眼望去,大厅里到处是人。 兰泽进入这个区域之后,他的目标,是张荷学姐。 兰泽扫视一眼,还没有来得及发愁。他发现,张大学姐是对的。 她果然很好找。 她就爬在大厅正中间的大桌子上,正在站起来。一团光,恰在此时投射到她身上。 那不是舞台。舞台在大厅的一侧,有盛装女艺人正在上面毫无存在感地自个挥手自个蹦着玩。 大学姐踩的就是一张普通的桌子,充其量大一点。头天晚上兰泽进来逛的时候,他看到,一大帮人围着那张大桌子嗑瓜子呢。 “十七区的兄弟姐妹!有人挑衅,怎么办!”大学姐对着整个大厅里的人喊话。 因为光束可以采集空气振动,哪里亮哪里声音大,这是真理。站在聚光灯下,大学姐的声音放大得挺清晰的。 轰地一声,回应声响起,吵得人听不清。 “张舰长,上啊!”一个尖锐的嗓音,透过嘈杂,可以听得很清楚。 “十七区!”张荷喊。 “十七区!”轰然呼应。 “十七区!!”轰。 “十七区!!!”轰。 声浪一波又一波,好像要暴动了一样。 联合体这帮航天人,不能抽烟喝酒都这个德性;如果是照一般人那么玩,喝点小酒,砸几个酒瓶子,再拿没抽完的烟头扔酒瓶里,会不会变成燃烧瓶爆炸不知道……一定会闹腾得相当厉害。联合体部门的不少人身怀绝技,估计得机甲部队出动才能压得下来。 张荷把手指头放嘴边,一声呼哨,又尖又响,穿云透雾一般,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她转向一个方向:“我们敢迎战,你敢接吗!” 兰泽这才发现,大厅里点亮的不止一个地方。还有别人站在别的桌子上。那人低头望着桌下的人。 “二十六区的!”那人也在灯光里喊话。“我们最棒!” “最棒!” “最棒!!” “最棒!!!” 呼应声很吵。看来现场二十六区的,人也不少。 “过来呀?”张荷昂然挺立,勾了勾手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她接受挑战,偏要对方过来。但很明显,对方拒绝的话,在气势上就先弱了一分,像怕了她似的。 “刘舰长!把她踹下去!” 听到这声喊之后,二十六区高大威猛的刘舰长欣然从桌子上蹦下去,在夹道人墙一阵一阵仿佛鼓点的鼓掌声中,爬上了张大学姐的桌子。 俩人在大桌子上面对面。 张荷笑得灿烂。 “刘舰长,你请。” 刘舰长转向舞台的方向,挥了挥手。 大厅内音乐响起,舞台上,炫光闪动,艺人开始起舞。 大桌子上的照明也变成了炫光。闪得挺狠的。 俩舰长在桌子上开始……尬舞。 和舞台上的艺人相比,他俩舞得……挺难看的。 台上的艺人下腰之后,他俩依次做出了后仰摸地的东西。 所以,大概能看出来,他俩在模仿台上艺人的动作。 但是,艺人优雅轻盈,一举一动充满了和谐的美感。 俩舰长,看起来动作乱七八糟。 而且,俩人都跟不上艺人的动作。舞台上艺人的动作看上去并不快,不紧不慢,浑然天成。 俩人追得都挺着急的。 区别在于,张荷做动作咔嚓咔嚓,和童校小朋友的集体操似的。刘舰长,在摇摇晃晃之间,保持了几分舞姿的柔软,就和浑身骨头碎了一样。 台上艺人的整套舞蹈不长,也许是为了便于模仿的关系。 她双手上举,在让衣裙如花朵一般开放的旋转中,结束了舞蹈。鞠躬致意之后,艺人又进入了待命状态,踩着音乐的节奏在台上小步踱着。 结尾的旋转动作,足有两周整,七百二十度。张荷抢先自转两周结束,瞄准面对舞台的正确方向,直起身来。旁边刘舰长还在尬舞。 张荷定定神,面带微笑,抱胸而立。 眼看着刘舰长开始原地转圈。张荷忽然伸了一脚。 口出音效,声音不大,但全场都听见了:“丢~——” 碰没碰到看不清楚。 只见刘舰长一个踉跄,打了个滚,从桌上掉了下去。 一片嘘声响起——把音乐声都盖过了。 音乐渐弱消失,炫闪结束。 在喧哗再起之前,场内暂时是安静的。 可能是大家都想等刘舰长爬起来。 然而张荷没有等他。 “十七区的兄弟姐妹们,”灯光现在专为她一人而打,“我们是谁?” “飞天群狼!”光晕下有人喊。 “对,飞天群狼!”呼应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时候刘舰长的脸,已经出现在了桌面笼罩的光晕里。于是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也被放大了: “我看是,飞天群娘!” “呦,来来来。”张荷伸手想把他给拉上来,被挣开了。 俩人和说相声似的。 “我刚才听错了吧?”张舰长不屑地问。 “十七区,”刘舰长毫不气,“飞天群娘!” 这一声他在光照之中,中气十足。 十七区可不都是娘们。爷们更多。二十六区暂时解气了,十七区的爷们该生气了。 “你,想和我比?”张荷点了点她自己的胸口。 “哼~” “比咱俩谁更娘?” 哄笑声起。 现场的气氛忽然有点娱乐化跑偏。 “显而易见!你个小娘们还用废话嘛!”刘舰长扒在桌子边上,仰脸得意地盯着张舰长。 “比娘,你想超过我?天真!”张舰长用大拇指对着自己,现场气氛更加跑偏。“论娘,我还没服过谁!在座的舰长都有,你们谁敢说,比我更娘?” 第一百三十章 毛竹长劈了 在座的舰长被集体点名,男女都有。 男舰长绝不打算承认比她更娘;女舰长欣欣然无所谓地看着大桌子这边的双人表演节目。 开始有人带头吹口哨起哄。 兰泽远远看着,这个什么竹的气质,这是大毛竹长劈了吧? “太特么豪爽了。”妖精手在他肩上,声音也在他耳边。“怎么这么帅?” 帅? 兰泽觉得气质什么的虚无缥缈,暂时也没看出帅在哪。然而妖精的不正常反应,让他有点紧张。 刘舰长在桌子边上傻挂着愣了一下。和女人比谁更娘,脑子抽抽了吗? “难不成你更娘?”张荷呼喝道。“上来呀,不要藏起来~展示你的娘气!” 台下轰然而乐。灯光范围的近处?更有人大声起哄,喝倒彩。 张荷开始得意洋洋地拉扯自己的上衣。 貌似打算具体展示自己的娘气。 刘舰长气得手撑着跳上了桌子。冲上来大概要打她。 “张荷你给我住手!”一个尖锐的声音响遍了全场,说的是兰泽也想说的话。 论喊话,女人大概具有先天优势。声音尖,穿透力强。 张荷停手举目四望,拍了拍还没站直、表情僵硬的刘舰长肩膀。她再也不出一言,立马从桌上出溜了下去。 在全场大哗中,她钻过人群。直奔:兰泽和妖精在的角落。 大学姐的眼神果然好。这么黑,这么多人,这样都发现他们了。 “溜了溜了!” 大学姐领着他俩人,直奔隔离门。 一门之隔,是办公区。 关上门,立刻安静了。 “刚才那嗓子真尖,那谁呀?”兰泽忍不住问。 “我家政委。” 在ht联合体之外的人,对内部人员设置不太了解。 “政委?”妖精想问,难道是传说中那个火红炽热年代的政委吗? “我家大副。”张荷再次回答。 大副指的是航海上的副船长。大副是第一副船长,二副是第二副船长,依次类推。能排到几副,和船的大小和职能都有关。 天上开不了海船,大副当然也不可能真是航海的副船长。半空中,是不是真有大副还是个问题。 “她这人天生管得宽。”张荷解释了。 这和没解释一样。 穿过卫妖精家夜店的后门,张荷大学姐、兰泽,跟随妖精又来到大街上。 时间是下午,天气是阴天。没有阳光照耀,街面上有点冷。 但是在兰泽的记忆中,这一天,从天空到地面,整个世界都是清澈透明的。 就连天色都是纯净的灰白,没有杂色渲染。 大学姐那天问兰泽。 “小子,”张荷常服上银色的镶边,仿佛研碎的星辰,正在熠熠生辉。“姐带你去玩射箭。想不想去?” “好啊。”兰泽没意见。只要能玩,什么都好。 “小伙子,”对卫妖精,大学姐换了个称呼。“去射箭,想不想一起来?” “嗯。”妖精微微点头,矜持地答应了。 兰泽怀疑他是赖着不想走。 张荷学姐在手环上叫了小车。 半路上,妖精找大学姐说话;态度诚挚又谦恭。 比方说,他问: “你是怎么做到,进入联合体短短几年,成为舰长独掌一舰的?” 问题很认真,回答很不正经。 大学姐微微侧身,目光注视着卫妖精,诚挚回答: “因为,我帅?” 和帅的人说自己帅,她是认真的吗?好吧,好像是认真的。 “……”妖精说不下去了,想好的词都忘了。 经过兰泽后来对张大学姐的长期了解,能不能当舰长,以及能不能很快当舰长,和帅不帅都没关系,和性格有关系。 进入联合体几年之后,个人能混成什么样,除了靠能力,更加看性格。 严谨认真是很受欢迎的性格。偏向后勤辅助工作的很多舰长,都是从做事可靠稳重的人员中,渐次选拔的。 但比严谨认真更受欢迎的性格特征,是逗比。 在一艘航天飞行器的内部,人员不可能太多。 十个人以内的人员配置,是最普遍的。 在严谨认真的舰长统治之下:大气层以外的任何细节问题,固然同等重要,再怎么吹毛求疵都不会过,但是小团体容易压力过大。 极短时间、近地任务都问题不大。但如果是执行中长期在外的任务,心理压力就会累积成为可怕的危机。 当小团体成员日复一日,被吹毛求疵的要求和生存环境的冷漠孤寂,压迫到某一个人心理崩溃的时候,任何细节都可能立刻毁了整艘航天器。 ht联合体的人,认为选逗比当领导,小团体更可以长期保持活力,也可以持续表现出更高的工作效率。 一个逗比的一号小领导,担任舰长、或者空间站站长的职务,不但会自己找乐子,在严苛环境下自得其乐,还可以影响大家的情绪,使整个小团体都能开心放松一点。如果这个一号小领导,严谨认真方面稍有不足,那就配个二号小领导,作好辅助工作就可以了。 这个世界上逗比并不少见,但是有能力,适合当舰长的就不多了。与此相反,严谨认真的优秀人才,别的地方可能不多,ht联合体里面却特别多。 在ht联合体的性格测试中,地外人员性格中的开朗、乐观、自得其乐,都摆在重要的位置上。这些也是深受同伴们欢迎的性格。 问题在于,适合成为舰长的素质,并不常与“自得其乐”的能力并存。尤其是责任感,更常体现为严谨认真,甚至谨小慎微。 这就是为啥,张荷到联合体几年间,就是独当一面的一舰之长了。 论团体逗比能力,她合格了。 她这种人,就是为地外任务而生的。 兰泽当她的家属,确实挺辛苦的。 刚在一起那段时间倒是还好。 短则十天半月,长至一两个月,总能见着。不过,认真算起来,一直到结婚,真人见面也没超过十次。 所以,究竟为什么结婚? 对这个问题,不同的人有各自不同的回答。 像是妖精,每次被他妈逼得没办法,“——行行行,你说结婚就结婚。” “跟谁?你说跟谁就跟谁。反正我无所谓。” 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全都不重要。尤其是跟他妈相比。 所以,他妈觉得怎样合适,那就随便好了。看似他与常人无异,和某个女人结婚,然后养孩子。其实他只是找了尽可能适合他妈的女人,给他妈当儿媳妇。 所以,究竟为什么兰泽和张荷结婚? 婴儿寻找母乳,鲑鱼加入洄游,水鸟成群起飞的时候,并不问为什么。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弓箭游戏 同理,那天出来玩,也没人问:我们为什么要玩? 他们三人找到一家专业级的仿真馆,张荷开了三台设备。 说是来射箭,其实射箭就是用仿真环境加上体感设备实现。 和分布在城市各处的社区活动中心相比,这里玩的花样比较多。 和学校的各个体育馆相比,这里人少不用排队。学校里的各种体感设备总是人满为患,全都要预约排队;有的设备能排到一个月以后,还有一些排队的人少但要准入资格。体育总馆的各个航行模拟器,既要预约排队又要准入资格。 至于和家用设备相比。根本不具有可比性吧?仿真环境也有精细和粗糙的区别,体感设备也有高精密低延时和随便凑活玩的区别。专业馆里总归是条件好,可以玩得比较舒服。 “学姐,我来开设备吧。”妖精没忘了找机会和张大学姐说话。 “我请得了。” “其实我也出得起,我有钱。我家条件……” “你家,又不可能是你的。别跟我气了。” 神州大地的遗产制度,并不坑爹。只坑孩子。核心内容很简单,就是——没有遗产。 一个人一生可以取得地位的成功、名望的成功、权力的成功、财富的成功。所有这些东西都不能传承给子孙后代。一个各方面都成功的人,在子孙传承方面的优势,充其量是找到更合心意的配对者,以及多生养几个孩子。 个人可以掌握财富,可以拥有私营公司,可以经营国际贸易,可以开夜店;但这些终归要收归国有。 作为资产前拥有者的后代,充其量依靠相对便利的信息,以及事先培养好的经营管理能力,在竞争成为国有资产经营者时,机会大一点。 所以妖精说到的“我家条件”,实际上和他屁关系没有。充其量让他穿得起五百块一件的t恤,有足额零花钱可以花。 正常的父母,更像是白老师这个妈对兰泽这样的。 偶尔看上去很关心,其实毫无交集。 当然了,还有很多的亲子之间压根没见过。大概只能称得上是亲本(包括父本和母本)和子本吧。 在这个抑制借贷消费的世界里,大部分人本身既无多少财富,也不打算传递财富。钱财只是过眼云烟。 像是专业级的仿真活动馆,如果依赖少数土豪户,是经营不下去的。 普通人只要手里有几个钱,自然就会进来消费。ht联合体的地外人员薪水确实特高,可他们时间少,消费主力并不是他们。 有机农场的昂贵产品,消费者也多数是收入普通、能力也普通的普通人。 如此一来,繁荣的消费市场,养活了实景仿真世界的设计人员,养活了有机农场的原生态“农夫”;也进而养活了无数研究所和小工作室。 科学与艺术,在人口基数的推动下,随之兴盛起来。 而这一切存在的前提,是民政部“像养猪一样养我们的孩子”,“像训狗一样训练我们的子孙后代”。 有老人家这么批评来着。 但一代比一代年轻的新生代“父本”和“母本”们,对从育儿所到大学的抚养、教育合一的社会制度,甘之如饴。 他们本身就从中生长出来。 若拆毁这个制度,所有人都将不知所措。甚至——经济衰退(青壮年劳动人口缩减一半去养孩子),人口断崖式下跌(人体不再适合自然生育,以及个人财智只能支撑起少数子女的抚养、培育),这些都是可以预期的。 那时候,人类文明即将崩溃。ht联合体踏出太阳系、征服宇宙的梦想,失去了人口数量和素质的支撑,就真成了一场乱梦。 卫妖精气两句,欣然接受了大学姐请。 然后张荷问,“我用五倍力量,你俩呢?” “我不用。”兰泽回答。 妖精看了兰泽一眼,“我两倍吧。” 在女人面前加力量增强,有点难看。但有兰泽在的情况下,加倍率至少可以不必死得太快太难看。怎么决定都免不了难看,所以他还是选择玩久一点了。 “三台设备都加精度校准倍率了?”张荷又问。 “必须的。”“好。”他俩依次回答。 进入实景系统之后,身边微风吹拂,绿草起伏,系统选择在三人面前从天而降。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来,必须先在训练场内练一圈熟悉一下,才能进入正式项目。 兰泽选了一把蒙古弓。这弓属于古代的反曲复合弓,个小射速快。 妖精选的是一把单体弓。也许是存着垂死挣扎的心思,他用的是单体弓里面大名鼎鼎的英国长弓。身材高大配英国长弓正好,只是单体弓和复合弓之间存在技术代差。好在系统针对单体弓给的精度补偿也比较多。 张荷大学姐用的是一把精灵弓。加钱选的。俩人看见这个都惊呆了。 华丽树藤,镶金弓身,弦是不明材料的线,像钛金属晶体一样泛着奇怪的五彩光泽。长得倒像是一张单体弓,但现实世界中没有这玩意。俩人查看弓属性,高的不像话。 真·有钱人。 这把弓的钱够多玩好几场了吧?卫妖精也自愧不如。 “好看吧!哈哈。”大学姐的选择理由,简单明了。 三个人被脚下的一声爆炸传送到训练场世界的不同角落,开始用荒野求生的方式猎杀猎物。话说回来,这个难度说是荒野“求生”过分了,也就是游览吧。 弓箭这东西,不是适合现代人玩的玩具。所以,现代人才需要在虚拟实景游戏中过瘾。 射箭作为现代运动项目,技巧性太强了。所以,喜欢玩的人不多。古代的弓箭,听起来就刺激。 射箭仿真的难度大,需要对空气模型进行高速运算,计算量特别大,对设备的要求特别高。有这项目的仿真馆不多。 弓箭的原始版本,早在新石器时代到来以前就发明出来了。一直是古代人中最普及的远程攻击手段。 和现代武器相比,箭矢发射的最大特点,其实就是:射不准。 激光武器,在正常的现实世界尺度下,万有引力造成的扭曲可以忽略不计,当做直线处理毫无问题。简直可以说是所见即命中,太好瞄准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训练场 各种动能武器,发射之后的轨迹都是弹道曲线。 电磁轨道枪炮的枪弹、炮弹弹初速度大,射程以内的飞行路线,也几乎可以看作是笔直的。 原始的炮虽然也可以发射到几公里外,但是弹丸的飞行路线是弯的。如果没有空气的存在,弹道就是美妙的“抛物线”。而空气的存在,使得弹丸的坠落路线更加陡峭。 与炮相似的还有枪。火药枪之所以需要校准,不仅是因为器件精度的关系,也因为子弹轨迹离真正的直线,总是差了不可忽略的一点点。 而在弓箭这个最原始的机械动能武器阶段,还要一切靠人力。 弓身要强,弓弦要硬。弓箭手必须有力量,把强韧的弓身拉变形,才能靠弹回的力道把轻飘飘的箭矢高速发射出去。 光有力气拉开还不够,力量还得用得稳,箭矢才有准头。 而箭矢越重,携带的动能越大,杀伤力才越大。这也对发射时的力道有更高的要求。 所以古代弓箭手,都是胳膊粗壮,力气特别大的。 女人就不适合射箭。射落星辰的女弓箭手什么的,只是艺术的想象。能拿起软弓参加几次打猎,就是一般女人的极限了。真实存在过的强大弓箭手,都是最糙的糙爷们。天赋异禀的女弓手就算存在,估计也是异常雄壮,和美貌沾不上边。传说中的亚马逊女战士,为了射箭,可是要切掉一侧**的。 有系统的力量辅助帮忙,仿真世界里的弓,人人拉得开。 至于精度嘛。 以古代弓箭的操控难度,对于新手现代人来说,得站到五米以内才能保证命中吧。面对移动目标就更不靠谱了。 系统的精度校准就更给力了。默认校准是把偏差缩小为百分之一。 20米的偏差变成20厘米,看上去还是和目标擦边而过。但至少伪弓手可以站在安全的距离,比如150米开外,把精力主要放在——把弓使劲拉开上面。弓拉得越满,箭飞得越远。精度就靠系统赠送了。 弓箭,是古代的武艺。在沧海桑田般的时代变迁后,成为了运动项目。标准的比赛规格弓箭实在太枯燥了。 相比之下,古代弓箭,则充满猎奇色彩。 每一种弓箭背后,都有至少一个好故事。威廉·退尔射苹果,罗宾汉后箭劈开前箭,李广射石头。这是个人版的。英王爱德华靠长弓手击败法军的骑兵+十字弓部队,大汉李陵五千步兵抗八万匈奴骑兵转战九日。这是战争群殴版的。软文既多又广。人人逮到机会都想玩两把。 “你们两个小伙子崩到哪去啦?” 大学姐的声音从不可名状之处,也就是系统飘来。 兰泽眼前都是树。上空密布的树枝间有个大洞,他是把树枝压塌掉下来的。 “我在一片零星有树的草原上。视野尽头有一片松树林。”妖精回答说。 “我也能看到一片松树林。林子在山坡下,我刚走到坡上。我们到林子集合?”大学姐提议。 “我就在树林子里,但是一棵松树都看不到。树林有几处?”兰泽随口问道。 树木丛生的地方,视野糟透了。 猎物挺多的——仿真世界的生态十分繁荣。离开落地点的残枝败叶不多远,就有兔子钻来钻去。 兰泽试着弯弓搭箭。 兔子很近,弓只拉了半满。 放开弓弦之后,箭以奇怪的角度飞走了,兔子吓跑了。弓弦和他拉弦的皮手套手指尖一齐放彩光。 这要是在现实中,大概就是箭尾碰弓背+弓弦打手的情况同时发生了。 他对着树又试了几下。不打手很容易,小心点就好。 要想让箭尾巴别擦弓背,简直蛋疼。虽然羽箭尾巴上的羽毛非常窄,却依然比箭身宽,而且不止两撮,怎么摆都要与弓背擦过。如果开弓的时候弓弦歪一点,羽箭倒是可以不擦到弓背。这样瞄准又成了问题。 古代兵器可真有挑战性。现代竞技用弓箭,刚才选的时候看到了,长得就不一样。弓背形状很复杂,好像有豁口。 兰泽发现靠自己琢磨太不容易,立刻呼叫系统,找操作说明之类的研究一下。 一边看说明,一边对着树又来了几下。 “我擦……”忽然传来妖精的声音。 “咋地了?”兰泽问。 “箭飞得看不见了。”妖精回答说。 英国长弓的有效射程将近300米,飞个四五百米太正常了。 至于看不见了,兰泽发出的箭,除了扎在眼前树上的,全都看不见了。 兰泽回头看看身上,系统配的箭囊里头所剩无几。 他一支支回收树干上的箭。拔不下来的就用匕首抠。 有那么两三支,手欠力气使大了,箭杆陷入大树的树干中,抠都抠不出来。 看看树干的粗细,他放弃了拿匕首砍树的打算。箭只能不要了。 溪水流淌的声音隐约可见。 循声穿过林莽,到了水声的近处,兰泽先上了树。 居高临下一望,大大小小十来头马鹿在溪边连吃带喝。仿真的生态就是这么好。 系统一贯守法,依法放置无危级别的动物当猎物。要不然就是妖魔鬼怪之类的。 兰泽在树上远远地拉开了弓,瞄准了一头大鹿的脖子。 他拿不定主意,又瞄向了头部。 想了想头骨太硬,似乎瞄前胸面积更大。 瞄来瞄去,又瞄回了脖子。 手指一放,羽箭钻进了脖子根,大鹿应声倒地。 系统较正就是这么给力。 按照原趋势,此箭该钻地。 一群鹿都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跑了。不过它们都没跑远,还在不远处溜达。 兰泽没下树。 鹿又不是真的。到跟前看过又能咋地?箭快用完了再去拔也来得及。 那些鹿在下游处又靠近了溪流,再次开始吃吃喝喝。 兰泽目测了一下距离,大概在百八十米,直接在树上再次瞄准。有一头大鹿,看不出男女,姿势摆得可端正了。 他用的蒙古弓虽然身子短,有效射程并不短。不然弯弓射大雕的受害鸟类,都是吓掉下来的吗? 这次他小心调整了一下,羽箭离弦,预计是冲着胸口去的。 呃,动物突然低头,羽箭从两角之间的脑壳上,弹开了。 系统真厉害,这么有难度的事情,居然也能做到? 那头鹿疼得噢噢大叫,满脑袋淌血,看上去真惨。 一群鹿又被吓跑了。在系统的安排下,它们很快又忘记了危险,再次到了更远的水边溜达。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驷马战车 溪流边上,算是树林里少有是视野稍微开阔的地方了。 兰泽在树上估了下距离。拉弓搭箭。 有头大鹿的身影在树梢后隐现。 这次弓拉得满,羽箭疾驰而出,几乎是直线。 大鹿翻倒在地。喇叭坏了似的悲鸣之中,打了两个滚,挣扎着站起来。没跑几步,又摔了一跤。 兰泽从树上下来,先找到了射中的第一头鹿,取了箭,慢慢沿溪流而下,找第二头鹿。富含水汽的微风扑面而来,带着奇怪的腥气。 “我这边树林里有一条小溪,你们附近有没有什么水系?”兰泽问道。 “我周围暂时看不到。”大学姐回答。 “我也碰到一条小溪。”妖精回答。 半个小时以后,兰泽顺着曲曲弯弯的小溪走出了树林外。 紧挨着树林是一个湖。 确切地说,树林和湖并没有严格界限。有些树直接站在了水里。看树干和枝叶,像是水杉。 那俩人已经先找到了湖边。在开阔的湖岸边上,一眼就能看到。 “我也到了。”兰泽报告。 “哪了?看不见你。”妖精问。 “等我一下。” 兰泽慢慢离开树林的保护,来到草地上。 树林里路很难走,到处有树根和藤绊脚。 溪流边上视野虽然好一点,却满地石头。 草地上好走多啦。 “呃,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大学姐端详着他,“弓,你的弓?” 兰泽把背着的弓摘了下来。比蒙古弓长了点。 “不是开始那一把,这是——”大学姐仔细看了看。 “满洲弓。”兰泽回答。 “清弓!”大学姐也在同一时间认了出来。俩名字一码事。 清弓算是古代弓箭发展的巅峰了。 “咦?干嘛换了?”妖精手里的长弓拄在地上,弓梢正好到他胸前。 “玩坏了。”兰泽有点不好意思。“拉得太使劲,耐久耗尽……” “你是开了多少次弓,把耐久耗尽的……”大学姐好奇了。 妖精拄着长弓,一言不发,转头看向湖面。 “呃,杀了一群鹿。” 马鹿大概是系统给的最好猎物了。目标大,又不乱跑。 不过,因为兰泽是个只会静止射击的笨蛋新手,那群鹿溜达得越来越远,他不得不每次都满弓发射。 后来,智商不足的鹿群彻底消灭之后,兰泽还射过小松鼠。 对付近处小目标,为了准确,他认为还是最好拉满弓,让箭尽可能走直线。 那把蒙古弓就是在一次聚精会神的满弓瞄准中,突然散架的。 如果那把弓没坏,小气的系统是不会再给他第二次选弓机会的。 各种用途的箭,也很珍贵,都是要用猎物积分换的,损失不起。所以,兰泽绝对不会再拿箭射树干。扎进去抠不出来,满弓射树更是作死。 “你不累吗?”大学姐问他。 “手有点酸了。” “好大的鱼。”妖精独自对着水面啧啧赞叹。 系统创造的生态好伟大。湖水里一片片黑影,疑似史前生物。飘忽来去。 “这是鱼吗?”大学姐怀疑了。 嗖地一声,一支箭带着细绳扎进了水里。除了水啥也没碰到。所以兰泽把它拽了回来。 大学姐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抽出了一支带绳子的箭。搭弓,对着水面而去。 角度刚好,箭在水面滑出一片水花,沉了下去。 “你们的箭哪来的?”妖精问。 “买的。”大学姐。 “积分兑的。”兰同学。 妖精用的长箭,接近一米长;系统提供的绝大部分箭矢,长弓都用不了。花钱买定制箭倒是也行。 他看了一眼兰泽,然后拿积分兑换了一捆细绳子,重新盘了一遍,扎在他现有的箭尾。 长箭发射出去之后,在空中扭动着前进,带着细绳,在奇异的一扭间,钻入了水中。 水面仿佛沸腾,猛然炸开。水花好像都变成了黑色。 “漂亮啊!”大学姐赞叹道。 兰泽丢了弓,过来帮妖精拔河。 岂料随便一拉,连绳子带长箭都出了水。 长弓的配套箭头没倒钩,在鱼身上扎不住。 可惜了这次。 他们在湖边玩了会射鱼。 好不容易训练积分积累够了,系统传送门从天而降。 三人进门,里面是电梯。没有出去的门,四面墙上都是任务世界的小窗口画面。不少窗口处于灰色的失效状态。 “你们想去哪?”大学姐问。 “找个战争的吧?”卫妖精说。 兰泽也是这么想的,他补充道,“不要守城的,要野战,最好是骑射。” “系统大神哎,”大学姐呼唤系统,“显示有骑射的战场。” 四面墙的任务世界立刻刷新了,全是灰扑扑的。 “几位弓手朋友,请问需要去骑射训练场吗?”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幸灾乐祸。 “不了。”兰泽抢答。 “系统哎,显示野战战场。另外,”张荷又问道,“弓手可以用哪几种载具?显示出来我们看看。” 在世界历史上,是弓箭属于冷兵器时代的。同一时期的陆地运输工具,动力只有两种:人力和畜力。 载具中,乘骑类的马、大象、骆驼,都是需要他们再进一遍训练场的。 各种船只三人暂时没兴趣。剩下的,就是马车、牛车、驯鹿车。 牛车就算了吧。老牛拉破车,一个字,慢。没有战争的激情。 驯鹿的大车架子,感觉十分原始粗犷,破破烂烂的,不晓得进了世界会不会闻到仿真的臭烘烘。张荷心里犯怵。 “哎?这个可以。”兰泽看到一辆马车。 他看到的车是四匹马拉着的双轮大车。四匹马一字排开,两侧的车毂突出。驭手位置在车上的正中间,弓手与戈手一左一右。 另两人应声而来。 “驷马战车嘛!”卫妖精激动了。 历史上驷车的应用时代,从西周一直到春秋和战国早期。之后,中原人胡服骑射,有了机动力更强的骑兵,适应地形更广,战车就式微了。 “你激动个什么劲呀?”兰泽觉得奇怪。 “你不爱历史你不懂!” “你倒是什么时候爱过历史?” 选定载具之后,战场他们就选得很随便了。三个人没有分开选择敌对阵营,而是选择一起作战。对手就依法不能是人类了。 第一把三十四章 厮杀汉 在选中的世界中,他们把自己的位置标放了进去。 三个虚化的身影出现在战阵中三辆相邻的驷车车斗里。携带的是在训练场用熟了的弓。他们站在弓手的标准位置上,在驭手左侧。 几十架战车排列成横排。车后跟着大队的步兵。 “确定。不再更改。” “确定。不再更改。” “确定。不再更改。” 三人依次确定。 电梯整体碎裂,风刮了起来。 随字大旗猎猎作响,天空阴晴不定。 兰泽看了看天色,漫天的云在乱跑。 这风太大了点?箭容易射飞了吧? 战阵的中央战车上,沉重的鼓声响了起来。 驭手一抖缰绳,驱动辕马,辕马一动,两侧的骖马也跟着动了起来,战车开始缓缓前进。 前方平野,满地衰草。 随机生成的大群妖物老老实实地伏在草丛里,也不知道来个冲锋什么的。远远地也看不真切。 马匹开始小跑起来。草原上的路况糟透了,坑坑洼洼的。车斗颠簸得很厉害。 兰泽试着拉弓瞄准,瞄了几秒钟就放下了。他站在车上,自己不摔跤就不错了,很难保持箭矢方向的稳定。 得亏这战车的轮子大,不容易陷住。 战车冲到近前,妖物终于从草丛中站了起来。抖毛的抖毛,龇牙的龇牙。 长得和狼狗有七八分像,体型高大,毛色发绿,头上长着螺旋形的双角。这随机生成的相貌也太敷衍了吧。 战鼓声没有停歇。这时候还未发生接触战,正是射箭的好时机。战车阵列中,箭矢成片地飞了出去。 兰泽稳住身体,举弓瞄准了一匹抬头对天嚎叫的大绿狼。 很可惜这只是射箭游戏而已,战车冲撞的战场上,很明显跳下去拿刀砍更痛快。不过,战车横行的年代,战争用的大刀,好像还没发明出来。材质所限,青铜铸剑更合适。 兰泽一箭射穿了那头妖物的脖子。系统校正依然给力。 “哈哈,一箭穿仨!”卫妖精的声音自鸣得意。 “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兰泽刚才集中注意力在自己的目标上,是真没看见。 放眼望去,冲锋的马和蓄势待发的妖物,快要撞在一起了。 “一箭穿仨算什么?看我的!”大学姐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只带着炫光的箭冲进了妖物群的深处,然后,炸了。 草地被冲击波吹倒。大绿狼炸上了天,飞得到处都是,而且都是完整的。看来系统不想让他们省事。 冲上来的狼,跳起来咬马脖子。兰泽赶紧搭箭发射。 马头的位置,车上的戈手是够不到的。长戈最大的功能,就是两车错毂而过时,勾对方的人头。 所以说,这只是射箭游戏嘛。 前方挡路的妖物越来越多,马车冲锋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兰泽自认没本事一箭穿仨,一头一头有条不紊地射杀前方的绿狼。不一会身上系统箭囊的箭矢用光了。眼睛一扫,看见车上脚边的筐里,都是捆扎好一束束的箭矢。抽了一束,解开绳子,丢进系统箭囊里,箭囊又满了。 战车已经被绿色的狼形妖物包围。战车与战车之间,本身空隙就很大。马奔跑的速度不同,导致战车位置有先有后。后面的步兵,都是手拿长戈的农民,他们还没跟上来。 所以,这真是一个适合弓手发挥的好场合。 “哎喂!” 兰泽一边清理妖物一边转身看时,正看见卫妖精把一匹大绿狼踹下了车斗。他那车的戈手,顺势长戈挥过,割了妖物脖子,打了一个小配合。 大学姐那里一切正常。她站得很稳,精灵弓射速快。绿狼倒毙的速度很快。 这些妖物真正死去的时候,化作一道暗绿的烟气飞走,不留尸体。不至于堆一堆尸体,影响战车的行动;后面的绿狼也没法踩着尸体上车。不愧是系统设计的妖物,太善解人意了。 视野所见的妖物被击杀得越来越稀少,后面的步兵终于赶了上来。 鼓声重新响了起来。战车放弃和剩下的绿狼抵近厮杀,重新列了横排长阵。当然了,行进过程并不妨碍弓手射箭。 列阵完毕的时候,地上已经看不到绿色妖物的存在。前方天空中出现了一个绿色烟气构成的巨大漩涡。发出咆哮声。天色本来是半阴半晴,这会完全阴沉了下来。 中间的战车上发一声喊,鼓声变得急促,战车再次开始冲锋。 这一次,马匹很快加速到了奔跑状态,车子颠簸得相当厉害。车斗有半人高,东西和人应该不至于掉下去。 奔驰到了漩涡的近处,兰泽才看出来。那什么漩涡,根本是一张扭曲的丑陋大脸。整张脸,包括脸上的每个零件都是绿色的狼头拼出来的。只有漩涡中心,也就是嘴的位置没有狼头,黑洞洞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漩涡离地好像不高。但是长戈手够不着,踩着战车踩着马背都是够不着的。所以,这应该就是给他们弓手的最终考验。 “应该是射狼头吧?”兰泽问。 “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来。”张大学姐说。 “试试吧。”卫妖精回答。 这张脸起初是很好射的。因为脸上到处是狼头。 张荷用爆破箭,轰了一下,狼头少了一大半,减轻了他们一半的工作量。 其他战车上的系统弓手挺客气的。只射离地最近的那些,超过嘴的高度他们就不管了。 随着狼头被射中越来越少,大脸上的烟气越来越淡。 到了最后,朦胧的大脸居然有了几分美感,只剩下几颗绿色的狼头在风中摇晃,好像脑门上的青春痘。 数了一下,正好六颗,一人分了两颗。 这个高度瞄起来,偏差很大。而且环境中还有风。 即使有系统校准帮忙,射中也相当不容易。只能多试几次了。 每一颗绿色狼头,他们都射了几次,才能命中。 箭矢一穿过天空中最后一个绿点,狼头形状的绿色烟气立刻消散了。 漩涡状的白色云气被风扯碎,天空彻底放晴了,阳光照射了下来。 周围士兵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三个外来游玩的家伙,在阳光中缓缓升上了天空,逐渐变透明,消失无踪。 三个人一回到电梯里,毫不犹豫,又选了一场战争。 第一百三十五章 花瓶们 他们在仿真实景中连场厮杀。小世界里已经月上中天。 再次回到电梯里,系统拒绝他们再进小世界,把他们弹回了现实之中。 现实世界也到了傍晚。 从体感设备中跳出来,兰泽转了转手腕。妖精忙着揉腰。真要当一辈子长弓手,脊椎会变形的。 系统是仿真的,消耗的体力可是真实的。 俩人胡乱冲了澡。 从男宾浴室区出来时,大学姐正在小声地……“哎哎哎,小琴别吵呀。你不是也没紧急呼叫嘛。好吧好吧,我马上归队。我保证带着充分理由归队!哎哎哎,我先找个车,马上回。保证不迟归。” “走了走了,回家了。”大学姐招呼一声。领着头,三人出了仿真馆。 “我要走了?”站在路边,卫妖精表情有点复杂。 “这就出发了?”兰泽明白,他说的不是回家。 “是啊。”妖精拍拍他的肩膀。“能做的准备都做过了。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就走了。希望找到机会花钱。” “学姐,后会有期。”卫妖精和张荷告别。 “自己坐车没问题吗?”大学姐多问了一句。 “当然没问题。”妖精不禁一笑。 这俩人,后来再也没碰面过。 兰泽发誓:自己确实希望他俩再也别见面。因为卫妖精的审美观,貌似有点危险。 但现实的发展和他真没关系。俩人后来一个漫天乱飞,一个满地乱跑,能碰见的概率本身就够小的了。当然,他也没特意把俩人往一块带。 所谓后会,常常无期。是造化弄人,不关他的事。 妖精独自过街去坐市内轨道车。这车兰泽坐不了,大概因为一路经过的高架桥年代比较老吧。同样是公交系统,地下的他可以用,地上的居然不行。外表明明差不多。 兰泽在手环上点开附近轨道车的信息。班次他能查到。为别人预定座位也是可以的。但是不能为自己预定。挺烦的。 “想回学校了吗?”张荷大学姐靠近了问他。 “唔……”说实在的并不想。但学生无处可去。 “没什么安排的话,多陪我一会儿好不好?”大学姐笑眯眯地,“等会儿我送你回去。我想带你见几个人。” 跟着大学姐多混一会,兰泽没意见。 上了张荷叫来的小车以后,张荷独自在前座,时不时活动肩膀,好像有点不自在。 忽然发现兰泽在看她,她急忙解释,“不好意思,背疼。” 古代的弓箭,不是一种好运动。玩了一整个下午,不是腰疼就是背疼。至少也得肘疼。 “要么,”大学姐提议,“你帮我揉揉?” 兰泽“呲”地笑了出来。“行啊,你不介意,我当然没问题。” 小车里有监控。 张荷把椅背放了下来,翻了个身,跪着爬上来一点,在椅背上趴了下来,脸对着兰泽。 “来吧。” 这是挑衅。 于是兰泽就不客气地上手了。 “咝——”张大学姐倒吸凉气,“手不大,劲不小嘛。” 于是兰泽给她看手,“手不大?” 他那手,和张荷的小手比起来,不但大,而且宽。看脸看不出来。看脸根本连几岁都看不出来。 “行了我错了,”张荷勇于认错,“下手别留情。” “哎呦哎嘿喂——” “是你叫我别留情的。” 似乎才摁了十来下,小车就到地方了。 张荷连滚带爬下了车,看上去精神多了。 兰泽随后也下了车。小车发出几声“咔哒咔哒”的提示音缓缓开走了。 门口有大美女迎接。不,并不是迎接。 “张荷!你跑哪去了!” 大门口的轻熟女披着好看的咖色卷发。制服上衣下面是同色系的裙子。 “啊哈,小琴,我准时归队了。怎么样,我的保证还有效力,对吧?” “你是舰长!” “我知道我是舰长。” “你还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 “知道啊。” “哪有你这种到处乱跑的舰长?” 质问张荷的声音,兰泽认出来了。 那不就是她家“政委”+“大副”嘛。 “这不是假期嘛?理由,我带回来了。诺~”张荷指兰泽。 “你!” 政委姐姐看到兰泽,把眼睛瞪大了,严厉批评张舰长,“刑事犯罪!联合体也保不住你了。” 兰泽一听就明白了。又是长相显小惹的祸。 “我是成年人。”兰泽忍不住为自己辩护。 “走,进去进去。” 连推带搡,张荷把她家政委推进了大门。兰泽跟了进去。 里面是一间餐厅,还是自助式的。 自助餐厅的服务人员少,食客自己找好座位,在手环点餐,然后餐点由带动力的轮式保温箱,自动送到桌边的架子上,一层层摞起来。大的餐桌旁边能有好几个架子。因为吃的东西要自己动手摆到桌子上,所以叫做自助。如果不是人力金贵的话,这种餐厅不可能流行的。除了不贵又好吃,还很适合社交恐惧症患者偷偷来改善伙食。 大厅里客人不多。 所以,有一张长桌子围坐了十几个漂亮女孩子,一眼就让人注意到了。她们正是往那边走的。 张舰长归队,难道只是集体吃晚饭吗? 貌似还真是。 “我带我家小朋友来见各位。”张舰长是这么介绍的。“一会我要送他回去,所以,咱们的事情搞快一点。” 在座的美女长发的短发的,直发的卷发的,温柔可人的,萌的,呆的,乖巧可爱的……肤色、发色、瞳色各异。至于种族兰泽看不出来。谁知道她们有没有化妆? 她们一起投过来审视外加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集体转化成为亲切友好的微笑。 “那么大的人,自己回去不行嘛?”小琴政委人坐下了,依然还有意见。 “我们说好了,要送他回去的。”张荷没多解释。“先吃饭吧。” 张荷看了眼长桌子,低声对小琴说,“管家婆,等下他的账,你不用管,我来结。” 张荷与兰泽俩人,没坐长桌。 本来倒是人数刚好。多了兰泽一个,硬挤按理说也能挤得下。 俩人坐到了旁边的小桌子。兰泽松了一口气。 对着一桌子莺莺燕燕十几只,明显没法专心吃饭的;而且这一帮年轻姑娘都是张舰长花圃里的小花苞,羊圈里的小羊羔。暂时保持距离比较好。 “请你吃饭,一会帮我个小忙。”张荷看样子是顺口说的。 “我能帮上什么帮?”兰泽觉得,自己大概可以帮忙吃菜? “一会就知道了,一点小事。想吃啥?” 第一百三十六章 花瓶招募花瓶 各自点餐之后,餐厅上菜很快。 所有人的自助餐吃得都很有效率。都是各地大食堂调教出来的吃饭小能手,各个盘底精光。 至于口味,餐厅里的食物,总比食堂的精致那么一点点。 吃完之后,两桌人一起起身,转移到空包厢换了一张更大的长桌子开会。 这样,兰泽也坐下之后,每人之间仍然可以有活动空间。 大家都坐好之后,主座上的张荷发言:“首先说明,今天这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毕竟这里是餐厅——是公共场所。” 这话与其是说给她的姑娘们,更像是说给兰泽的。 “人选确定了吧?”旁边的管家婆小琴询问。 “还没有完全决定。”张荷回答,接着向一桌子姑娘们说,“这件事和我们每人都有关系,事关大家眼睛的福利,交给随机数决定太没道理了,所以大家来决定吧。我这就传资料。每人一份,都是一样的,开会讨论一下,然后表决。” “你自己决定就好了嘛。”管家婆抱怨了一声之后,也随着大家一起,低头收资料看资料。 兰泽紧挨着张舰长,小声问她,“这是要干嘛?我能干嘛?” “我们要选个男花瓶进来。” “啊?” 张荷把自己的资料展开成平面投影给他看,“你是在坐唯一的男人嘛,帮我们把把关。” 张舰长掌握中的资料,十有八九,比其他人看到的多一点。 排成行列的是一些男候选人的证件照。第一排的好几个头像上面,打了大红叉呢。 “选择标准是什么?”兰泽追问。 再怎么看,选人也是大事。 “大家都顺眼。” ht联合体拥有一项历史悠久的传统。 地外的工作小组,往往是单性别环境。搭配一两个异性。 单性别环境下,沟通高效,工作效率高。但是时间长了,这帮人会发生奇怪的变化。 单一性别的群体内部,会有成员发生偏向异性的雌性或者雄性的诡异心理变化。激素水平也同时偏离正常。 女人身上发生的激素水平偏移足以导致闭经。 在埋药调节生理的手段发明出来之前,无数诡异现象,伴随着女航天人的职业生涯。 从闭经、不孕不育,到男性化、更年期提前、抑郁症。 ht(航天hangtian)联合体曾经被称为hentai(变态)联合体,不是没有道理的。 男航天人的单性别封闭团体,也类似诸如古代海员、军队的男性群体一样;同性恋行为和贪花好色,同样曾经大面积流行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是何等高深的境界。 这帮人确实普遍素质高,只不过在推卸责任时,体现为推卸得更利落。 常驻地外的小团体中,虽然未必有同性性行为的实际发生;然而,从离群索居的单性别群体,回到男女比例正常的地面之后,也有许多人会出现适应障碍。 所以联合体逐渐学会,在地外工作小组中掺杂异性,用以维护心理健康。 依照团队职能的不同,掺杂的比例各有不同。 至于造成了新的问题,——个人出问题,总比集体出问题好解决。 “就是花瓶,摆着看的。”张荷大学姐解释说,“然后这帮小姐妹的荷尔蒙就都正常了。” “没有什么像样的人选嘛。”管家婆吐槽。 “我已经有你们了,谁敢说比你们更有能力?真有什么大能耐的人,来我这不是多余吗?”张舰长的吐槽很自信。 “哎,大家看看哪个长得顺眼选哪个。”张舰长大声呼吁。 “长得好看……会不会不正经……”附近萌妹子的小声嘟囔中,吐露了深深的忧虑。 “长得帅和正不正经又没有关系。”兰泽觉得她的担心很没逻辑。 “唔……”一溜好几个妹子都陷入了沉思。 像我这么帅的,一直挺正经。——兰泽暗自评价。妖精那样的,的确不正经;所以说,长得帅和不正经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你说得有道理。”忽然有个妹子抬头郑重肯定道。 “嗯,长得丑,说不定内心戏更多。”兰泽补了一句。 “对哦……”这一次她们纷纷赞同。 不幸长得丑,到底有多不招人待见? “你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兰泽又问张荷。 “当然不能要强势的。我是舰长。”张荷低声和他说,“我这组人,凑起来不容易。都是最拔尖的女孩子,如果没有合适的队伍,只能到处当花瓶用,混几年退役。而且,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手里有两手绝活的,照样老实屈居人下。男人就该抖起来了。” 性别男的小朋友兰泽惊讶地瞟了她一眼,张舰长不以为意,继续吐槽道,“我比较担心的是,一不小心,男人会变成权威,女人会服从权威;这是两种性别的本能,我想不出对付的办法。我可不想,我这舰长变得名存实亡。到那时候,我们这帮人都该转业,到地面养孩子去。” 这段话令兰泽心里升起了生而为男的深深不安。优秀的男子汉们进入ht联合体之后,还要被女人这样针对和限制,怎么看张荷舰长都像是一个压榨苦力的黑心阴谋家。 兰泽不想理她,直接点开照片看个人简历。 联合体内部的简历,是按照统一的规范编辑过的,内容简明扼要,毫无花哨,每个人只有简短一页,内容高度精练概括。 一连翻看了几份之后,兰泽发现一件事。 这些人毫无亮点,看上去就和大学城里普普通通的学生没什么两样。 大概联合体招他们进来,仅仅因为体质不容易眩晕,因而抗折腾吧。有几个直接就是刚出大学就进联合体的新人,特点是年轻。 兰泽本人更年轻,但他不是还在大学城里混嘛。 唯一一位有亮点的候选人,拥有折纸这项爱好。 和别人的爱好项目与特长项目下的“诗歌朗诵”、“冷笑话”等相比,高水平的专业折纸是应用数学下面一个偏远的小分支,在太空中用处十分巨大。 但这人的折纸,既然填在“爱好”,而不是“特长”下面,说明了什么呢? 进一步查看项目详情,显示他的水平是“业余二级”,确实只能算得上爱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 毫无亮点 一份份简历,按顺序看下去,兰泽不禁感慨:ht联合体内部,也有看上去这么普通的人啊…… 最后,兰泽指着折纸爱好者,对张大学姐说:“这个人喜欢折纸。” “噢!折纸。”张大学姐指了指斜对面的黑短发严肃妹子,“专业十二级。” 得,难怪要挑顺眼的了。 就这帮男候选人,不管拿到什么部门,应征什么职位,估计都得靠脸选择。 不看脸还有什么好看的? 在张荷舰长“顺眼”的指导精神下面,在座的妹子们议论纷纷。 “这个有点好看。” “这个你看,看着就有气质!” “眼神有点小帅哎!” 气氛越来越向相亲发展。 张荷敲了敲桌子:“都适当控制一下自己的荷尔蒙!” 看来这个舰长毫无权威,引起的是一片嬉笑。 “我们都比不上你娘气,舰长。”一位黑长直大美女笑道。 “刘舰长才娘气呢。”旁边暗金色卷发的美女反驳。 “舰长怎么不继续打击他?那帮二十六区的,看着太嚣张了!”专业折纸十二级的短发妹子对张舰长不满。 “见好就收得了。”张荷懒洋洋地说,“满世界都在夸他,是一头满身娘气的好汉子。我犯得着抢这功劳吗?” “张舰长真讨厌!”有人轻轻笑着骂她。是个绿眼睛咖啡色皮肤的爆炸头美女。 “嗯,知道了吧?”张荷把这当成了表扬。 一帮子美女萌妹们,开始集体嘲笑起刘舰长。气氛十分地轻松愉快。 “你们有点出息好吧?”政委兼大副兼管家婆小琴出声了,“我们是主力舰。他是辅助舰。有可比性没有?” “哼!女人就该被辅助舰的横压一头吗?”一个看上去有几分稚气的马尾辫女孩冷冷地开口了。引起了一片同仇敌忾。妹子们的议论,整齐地转变成声讨和抱怨。 兰泽觉得十分无聊。他一个男的,混在以张荷为首的这堆女人里面,脑袋嗡嗡作响,快要运转失灵了。 忽然张荷问他,“吃冰激凌吗?” “好啊。”闲着也是闲着。 “喜欢什么口味?” “都行。” 一分钟之后,兰泽和张荷并排吃一长份冰激凌。 冰激凌球整齐地摆放在一个带凹槽的长盘子里。 这盘漂亮的冰冻甜食,在包厢传菜台的某一层上一出现,兰泽就伸手拿了过来。 盘子里一共有十几种口味x两份。这种长盘子摆放着彩虹色的冰激凌,显得十分壮观。拿给吃货使用,也是相当过瘾。 俩人坐看一帮漂亮姑娘争论:社会为什么总是这么霸道!女性为什么总是受欺负! 有冰激凌口服降温,兰泽立刻头脑也冷静了,心情也不烦躁了。 “咦?”终于有妹子提出异议,“舰长你居然在吃冰激凌,怎么不带我们?” “想吃自己买。”张舰长回答。 “我也要吃冰激凌!”有人大声叫唤。 冰激凌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很快,有几个妹子面前也自己摆好了或碟装或碗盛的各色冰激凌。 还有人要了别的甜点心。有人要了果冻。有人要了饮料。 “你们快点!”张荷的主要精神在吃上,“选个人而已,赶紧决定啊!” 哪个男花瓶长得帅,才应该是讨论的核心内容吧? 古人云,食色性也。 对美食和美颜的热爱是人类的本性。 现在有吃的东西打岔,她们这帮姑娘对男花瓶的选择忽然不纠结了。 投票在一分钟之内,陆续到了张舰长手里。 这帮漂亮姑娘集体选出的男花瓶是:特长是冷笑话的那位。 “我觉得蜜桔口味的最好吃。”兰泽悄悄和张荷交流。 “真的吗?这个口味平时很难吃到啊……”张荷于是把勺子伸向了蜜桔味的冰激凌。 投票已毕,这会儿吃吃喝喝是正事。 —————— 冬日里的大学城入口广场,寂静而荒凉。 清冷的弯月之下,建筑物静默矗立,墓园一般肃穆。校园深处的点点灯光,仿若鬼火。 学校大门和主干道上的路灯,旁若无人地投射着青白色的光明,仿佛引诱路人堕入无边寂寞。 兰泽沉默地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如果他是路人,倒是可以转身离开。 刚才张荷大学姐送他到校门口。 路上大学姐一直没说什么话。他已经下车了,学姐忽然也跳下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吻。 这其实也没什么,有点湿乎乎的,但开心就好;以大学姐不靠谱的行为逻辑,挺正常的。 大概正常吧。 之后大学姐说了一句话。 “没什么好伤心的,有我呢。” 兰泽愣了一下,“没有,我没伤心。” 他本能地反驳:“——老子从来不伤心。” “哈哈!”大学姐退后钻回车里,摆摆手,关门溜走了。 “跟你不熟呢,学姐!”兰泽喊了一句,大学姐听不见。 兰泽在大学城入口站了一会儿。 大学城这一带很环保,公共照明仅限于路上。 虽然已经是停课季,校内还有不少人在。实验室有人,宿舍区有人,食堂也有人。校内社交网络,各大讨论组,人气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但路上真没什么人。 天冷。 入口广场就更没有什么人了。 谁没事出来溜达吹冷风? 闲的。 兰泽走了几步,进了大拱门。 天冷的时候,连学校保安都乖乖躲在室内。反正有人进出的时候,识别系统会自动检索手环登记的。 舒服的季节里,之所以总有人在拱门下面坐着,那只是为了——乘凉。 进门之后,兰泽左右看看,然后召唤自己的小车车。 张大学姐白天的时候,给他看了要提交给联合体主管部门的“恋爱报知书”原件,俩人嘻嘻哈哈地把表填好了。对这东西的存在,他好奇了一会儿,然后也就不当回事了。貌似,大学姐也是把这当成一个猎奇的玩意和他炫耀来着。报知书的格式是标准的,对参与方的强制要求只有一条:查有此人。 从联合体的这条要求来看,他兰泽竟然是个合格的男朋友。竟然没有对突变携带者做出什么限制,是不是该感谢ht联合体没有和民政部的大人们一起脑残呢? 对着萧瑟而阴暗的校园,兰泽叹了口气。进了他的小车,直接去泡实验室。 能容纳十几个人的大起居室,目前只有他一个人住着。回宿舍的感觉,就好像被全世界都遗弃了。 哪怕有人在他面前吵架打架,还能看个热闹呢。 张荷大学姐的眼神真棒。虽然她不会透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搬个家 兰泽回到了寒冷而荒凉的校园里,果然还是空虚寂寞冷。 身为突变携带者,没办法想去哪玩就去哪玩。 上一个冬天,还有一大帮老朋友陪着他。那时候他们是新生,现在可不是了。自然是各有各的活动。 他招募室友的小广告无人应征。 季节不对。 新生的入学季,压根不用招募,空寝室都会自动填满。 现在这个季节的学生,很多都在忙实习、训练,满世界乱跑。 留在学校那些整天宅着,谁没事换寝室玩? 兰泽在实验室里坐了一会儿,和同事随便聊了一会儿。大家陆续离开,他才离开。 回到宿舍,他略一思索,直接整理行李。 衣服和日用品一共没几样,重要物品都在随身的书包里。 东西整理好了,丢在起居室里,他登上宿管系统查空宿舍。 目标,是人多的起居室;有一个空房间留给他的就行。 同寝同学的专业,不重要。同寝同学的年级,不重要。同寝同学民族、爱好、性别、物种,这些他都不关心。 宿舍里有人活动就行。 几分钟之后,兰泽赶在系统的就寝锁定之前,拎着行李换到了楼上的起居室里。 这个起居室里有两个研究生,一个理学院的,一个工学院的,都是需要整天混实验室的物种。他们不可能和本科生一样,放着宿舍不住,到处乱跑。 还有个宅到极致的艺术家,本人是虚拟现实专业的高年级生。 有这几个人在,其他人都跑光了,宿舍也有人类气息。 最关键的是,这个起居室,它近。 要是搬去别的楼里,离得远,非得再拖一个晚上,到明天早上再搬不可。 卧室里他一个人睡,他一直挺习惯的。然而大起居室没人,相邻的每一个卧室都没人;不管睡了还是起来,周围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人,这就凄凉了。 兰泽进新起居室的时候,还有俩人没睡,看见他带着行李有点蒙。 兰泽也没管是谁,随便打了个招呼,就刷开空卧室去睡觉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乱七八糟,人声嘈杂,真tm感觉好。 自从兰泽回到学校,张荷大学姐和失踪了似的。 联系她,总是没有回应。 既然一直联系不上,兰泽只好当这人不存在。 日常生活还在继续。 学生的日常生活,是学习、吃饭、睡觉。 学习还可以细分为泡实验室和写论文。 兰泽第二遍推导的公式,冯大师看得更慢。一直没发表意见。 每周一次的学生和导师见面会照常进行。 因为他们这帮人是搞数学的,不需要实验、实践和实习。关键带脑子和手就行。不需要积攒什么实际经验,尤其不需要到处满世界乱跑。就算偶尔有人出门去玩,也可以远程参加,聚会照常。 经过冯大师首肯,兰泽开始慢慢写小论文。 数学论文很好写。总共写不了几个字。当然了,好写的前提是,把那些非文字的东西先搞定了。 实验、实践、实习对数学专业不重要;对生物学,就恰好相反了。 陆师兄离开,带走了做海鲜的好手艺,留下的是海量的实验数据。 这些现在都是实验室的宝贵财富。 陆师兄的工作做得很细,海鞘十几年如一日地做下来,积累的东西是很多的;——虽然大部分实验数据,他自己都用不到。 除了陆师兄本人,有好几届的师兄师姐,是从头到尾和陆师兄合做海鞘的内容。他们人虽然走了,做过的东西是一届又一届地积累了下来。 积累是好听的说法。 如果无人整理,所谓的数据宝库,不过是个大垃圾堆。 师兄师姐们的论文已经做完了,有用的东西,老早就提取出去,用过了。 再积累个十年、二十年、几十年下去,整体删除固然舍不得,数据整理方面,就更加没人舍得投入自己的时间和精力了。 浪费生命做什么不好? 现在嘛。陆师兄一走,实验室负责人老罗教授,就把他留下的那一堆东西全扔给了兰泽。还加上没见过面的方师兄、王师兄、黄师兄、陈师姐、刘师姐……一大帮人留下的海鞘数据。 老罗教授这么说的:“除了你,也没人处理得了这些东西了。你看看,废物利用吧。” 实情是这样没错。但他兰泽要别人丢下来的数据,也没用吧? “再说你也做不了实验。” 老罗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兰泽参与到任何项目中,都必须有别人做实验。 学位论文的事情,他已经开始考虑了。他打算拉几个师弟、师妹,来跟他合伙,各取所需就好。 不过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得等新人来。 他闲着也是闲着。所以,兰泽接下了实验室里积存的海鞘数据。 处理数据,怎么说都比写数学论文有趣得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数学论文好写,他偏偏写得很慢的原因了。 自从他搬了宿舍,校园里,忽然之间又变得热闹起来。 大冷的天,路上还是没什么人。 但是校内各种远程讨论组都热闹得很。食堂里,也总是人气旺旺的。里面又暖和又舒服,还随时有吃的喝的。新起居室里,有那么俩个人,专爱整天泡在食堂里。 兰泽纳闷,这俩孩子怎么养成的好习惯?他要是早点学会躲在食堂里,天天看人来人往,看一年都不会寂寞。 更奇妙的是,一年多没联系的老朋友也跑来找他玩。 黑哥哥阿勇,是他在北欧留学时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常在一起踢球。 阿勇哥跑到东胜神州留学,还是经常踢球玩。 冬天的停课季,也正是校际联赛最热烈的季节。阿勇哥是踢着联赛,顺便过来串门子的。 自从兰泽发现,拥有突变携带者的体质,就意味着得乖乖接受堪比大熊猫的保护,他连球都懒得踢了。这说起来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前两年,兰泽还经常出门,阿勇哥那里也没少去。成为一个处处受限制的成年人之后,干嘛都不方便,只好老实宅在学校里。 所以,勇哥带了酒过来找他。 喝酒,顺便安慰他?不,吹大牛气人还差不多。 因为,就算是大学级别的体育比赛,也有一定致残致死的危险性。 兰泽不能参加。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远来是客 俩人在宿舍的小厨房里,用奶锅热酒。 阿勇哥大老远揣过来的是花雕。 这是酒精饮料没错,度数和葡萄酒差不多,只有十来度,所以交通工具上不禁止携带。 他们在花雕里加了食堂前边小杂货店里买到的生姜桂皮和枸杞。配了食堂里买的卤鸭掌、猪尾巴和松花蛋下酒。 热腾腾的花雕酒,阿勇哥认为冬天喝起来很养生。兰泽认为他说得对。 但是兰泽不能沾酒。只能啃鸭掌撒气。他是个严格自律的突变携带者。 如果兰泽还住在以前的宿舍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俩人对酒聊天也挺自在的。 现在这起居室人多,小厨房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被人围观的感觉有点诡异。 兰泽干脆揪了俩死宅室友过来陪阿勇哥喝酒,顺便负责聊天捧哏。 校际联赛是勇哥擅长的话题,顺着这个话题他能扯一年。 四个人一起吃,菜就不算多了。 兰泽忙着抢鸭掌,一没留神间,俩宅男和一个体育健将,把话题扯到了“毕业去非洲找工作是不是一个好选择”这样的热门话题,进而转到了“一个开放的非洲能够容纳多少外来人口”这样具有战略深度的话题上。 阿勇哥虽然忙着踢球,但他也要毕业的。凭着好口才和北方汉子的憨厚劲,好工作很容易。 兰泽啃完了最后一只鸭掌,端起自己的凉水喝了一大口,清清嘴里的味儿。 阿勇哥猛地一拍桌子。“谁能说我不是非洲人?” “你老家在北欧。”兰泽不知道他们聊到哪了,但闲着也是闲着,所以不气的搭话了。 “我家祖上是非洲的。”阿勇哥洋洋得意。“我长得就很非洲。” “我们祖上都是非洲的。”兰泽站起身,拍拍他肩膀。“我去隔壁食堂添点菜。马上回来。” “等一下!你家祖辈有非洲人?”阿勇哥在意的是这个问题。 “嗯,几万年前的老祖宗。” “切~阿勇哥回以鄙视。“顺便再搞十个皮蛋来。” “嗯。” 在进化的历史上,居住在越靠地球两级,日照越不好的地方,人类就越白皙,不然就得缺钙。 在原始时代缺钙,抽筋、骨头软、个矮、体力差,哪一样都能要命。 而所谓进化,就是长得丑的、跑得慢的、傻大胆的、精神有洁癖的、运气差的、没人缘的,——断子绝孙。剩下那些长得帅的、身体好的、胆小又无底线的、幸运值爆表的、人见人爱的,——开枝散叶占据了世界。 现代人的皮肤黑白无所谓,可以嗑钙片。 北欧的深肤色移民,住了能有十代人了。除了和浅肤色通婚的人,也没见哪家亲戚生孩子变白的。 北亚和北欧又不大一样。 欧洲北部地形破碎,冬天严重阴冷潮湿,对于皮肤的进化影响就是白。 北亚是开阔地,风大,雪大,日光斜照偏弱,但冬天太阳露头的日子也不少,雪光反照光线还格外明亮。所以,好多人有内眦皮,把双眼皮都挡成单眼皮(内双)了,挡太阳;浅眼窝,在开阔地上距离感好。 还有奇葩的一条:角质层厚,抗风、抗蒸发、抗冷又抗晒。从北极圈的因纽特人,到东亚的十几亿人民聚居地,再加上南北美洲幸存的印第安人后裔,这拨人是地球人类里脸皮最厚的。 厚脸皮的兰泽进食堂找了一圈。 时间不在饭点。食堂里饱肚子的东西,倒是挺多的。适合边啃边聊天的东西嘛,之前一起来找食的时候,就没见几样;这时候更是找不到了。 最后,兰泽打了大份卤牛肉,打了水煮花生米。食堂的菜不要钱管够。 绕到食堂门前的小店,他又买了整只的十个松花蛋,再添了一筒椒盐杂果。腰果花生之类没皮没壳,吃着没什么乐趣,好在比较脆。又用可回收的pp桶打了一大桶果汁。 可惜的是,因为学生买饮用的酒精饮料没有折扣价,所以食堂跟前的小店只有烹饪用的酒。黄酒、红酒、白酒都是几毛钱一小瓶,几块钱一大桶。自己喝无所谓,招待人嘛,总觉得不对。 兰泽回来的时候,几个人正在围攻残余的松花蛋。话题并没有回到校际联赛上,他们还兴致勃勃地在非洲大地上逛荡。 兰泽把松花蛋剥好切开,把新添的菜一样样摆好,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阿勇哥带来的黄酒没多少。大家专注于聊天,喝得慢。 兰泽拉来陪的俩室友他也不了解,杯里的酒很久才抿一小口,貌似喝不惯黄酒。 酒嘛,兰泽曾经认为自己也是可以来点的;以前各种都尝过。 曾经,他作为一个自律的未成年人,瞧不起控制不了自己行为的人,所以等待自己慢慢成年。 而后,现在作为一个自律的成年人,他还得继续严格控制自己。 突变携带者是很悲催的存在。阿勇哥扫向他手里果汁的眼神,偶尔暴露出慌张的怜悯。 兰泽对非洲话题也挺有兴趣的。因为,非洲是突变携带者最多的一片大陆。 但是,因为人数太多了,那些人活得都挺糙的。各国政府对那些人既没有特殊保护,也没有行动限制。 偶尔大神洲有人过去,找特定的突变携带者群体做调研、发几袋大米几桶食用油、送个温暖什么的,礼轻情意重,好歹送出去的都是神州土产。 因为人类种群发展的关系,非洲人类的基因多样性最丰富了。 走出非洲的各支古人类,随着旅行距离越来越遥远,族群的基因多样性越来越小。 东北亚和美洲的厚脸皮人种,人数不到三十亿,在20年人口普查中,约占全球人口的四分之一。虽然不算少,基因差异却少得可怜。所以,突变携带者就变成很金贵的存在。 大神洲对突变携带者的生存和繁衍都紧张得要死。制定了一大堆规定。欧洲中亚印度裔,所谓印欧人种的基因多样性程度,恰恰处在非洲与厚脸皮人种之间。印欧各国学习大神洲,也对携带者提供不少的生存便利,施加少许的限制;但那些人的突变种类繁多,数量也不少。 反正没他兰泽金贵。 第一百四十章 热闹起来 自从兰泽发现,身为突变携带者,他没法痛快活着;非洲就成了一片令人神往的大陆。 小时候,跟老师集体游学,去非洲玩过。那时候光顾着注意“大陆之弓”飞铁桥下的风景,哪想得到:人类,才是一片大地上最值得注意的东西。 那时候就应该离校出走,躲到非洲哪个角落再不回来才对。 酒干菜净之后,勇哥直接留宿在兰泽的卧室里。 学校招待所离宿舍区不近,离大门倒是不远。 正常城市建筑之间,都有地下通道;大学也是城,通道是有的,但是平时不开放。 走出去实在挺冷。 俩人挤在一张床上。阿勇哥喝过黄酒,在他的浴室里洗过了,还是淌汗,身上有味儿。所以,躺下之后,俩人少许聊了几句就睡了。睡着就啥也闻不到了。 第二天,阿勇哥离开继续征战校际联赛。但他带来的热闹好像并没有结束。 首先,宿舍里莫名其妙多了几个球迷。 其次,起居室里,楼道里,实验室里,学校讨论组里,兰泽周围的人也莫名多了起来。 日子简直可以称得上闹腾,有时候觉得,还不如住在原来的空宿舍里。 各实验室里,找他处理数据和优化建模的人。陆续排队到了十来个。本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也找他要处理过的海鞘数据;本人浪在校外的,居然也远程找他要。那些数据垃圾他才刚刚开始整理呢。 在闹腾忙乱中,新学期咔擦一声,开始了。 冒出来的人更多了。 恪齐哭哭唧唧地找到他,要求辅导《概率论和统计学导论》。兰泽查了一下助教后台。恪齐这门课,助教另有其人,人不归他管。兰泽辅导他的高等数学就比一般人费劲多了。掰开来揉碎了讲,效果也不大,最后只能陪着他一句句背题。恪齐倒一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你是助教,辅导学生是你的工作嘛! 这份费劲的工作,说实在兰泽不想要。他这阵子挺忙的。抽时间专门辅导别人名下的学生,感觉很奇怪哎;考得过考不过,反正对他收入没影响。 于是兰泽直言拒绝了。必须直接,不然那家伙听不懂。 开课以后,兰泽还是继续带辅导课。除了包括恪齐在内的高数和另一些学生的概率论之外,还增加了一门《数理方法》。这是生命学院的选修课。 选修课就意味着:第一,课程本身段数比较高;第二,来上课的学生段数比较高。 课程是理学院的老师们集体设计的。设计名单里,一大半他认识,都是数学系的熟面孔。选课的学生一共才二十多,所以只安排了他一个助教。除了几个艺高胆大的高年级本科生,大部分是一个楼里各实验室的师弟师妹。 这个课他推不掉。比他合适的研究生,应该也有。但是人家资格比较老,而且忙。 好多人忙得晨昏颠倒。大半夜的,实验室的方向,窗口总是时不时见到有人影晃动,不知道的话,当成鬼影还挺瘆的慌。 出于奇怪的巧合,兰泽自从认识了张荷舰长,一直充实得不行。每天忙到没有时间孤单寂寞冷。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张荷本人并不在场,忙碌本身也和她毫无关系。她的出现和兰泽换宿舍,仅仅是恰好处于同一个时间节点上。然后,一大堆事情自己来了而已。 真正忙起来,每天都花大量时间近距离接触生命学院里面那些老资格的师兄师姐们,兰泽才发现,自己的努力程度还远远不如。 他依然可以每天饱睡八小时,悠哉吃三餐,然后一项项清理工作列表里的大小任务。 他的那些任务,除了数学小论文,既省事又难缠,需要小心翼翼地花点心血,其他事情都很简单。 学校开课之后的某个周末里,张舰长歘地又出现了。先解释了几句,为啥她总是联系不上;然后直接约小兰泽出门去玩。 兰泽开心地站在大学城入口,等到了张大学姐来接他的小车车。在校外混过了整个周末。 张荷打算跳伞来着。 这种活动得看天,碰到异常气流比蹦极还危险。然而跳伞和蹦极这类活动,对于兰泽这种突变携带者来说,绝对禁止。所以,他们只好继续玩虚拟环境。 只有俩人,正好选对立阵营。他们兽血沸腾地格斗对战。上午打完了,下午打;下午打完了,晚上接着打;对打了一整个周末。徒手/武器;布衣/铠甲;机甲/能量炮。各种装备各种实景排列组合下去,打一年都不会腻。何况一个周末而已。 和张大学姐对打,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妙的是,她并不是一只菜鸡对手。她的武器、招式都挺娴熟;这种对手并不太好欺负。 周末结束,俩人打出了真火。只好约下次再战,有仇有怨暂时先记着。 然后,张荷又“歘”地一下消失。兰泽继续瞎胡乱忙。 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是,兰泽没交过这样的女朋友。也从来没听别人说起过,世界上有这种女朋友存在。这支奇葩,连妖精那货都没见识过。 又过了一阵子,张荷再次出现。然后又继续消失。 她的消失是常态。兰泽很快就习惯了。 偶尔打一架浑身舒畅,天天打也挺无聊的。 虚拟世界并不虚假,一切感觉都是真正的神经系统活动,随之而动的肌肉活动是真实的,内分泌也是真实的。 所以,就算平时基本上见不到她,兰泽心情愉快+忙的要死,也都是真的。 何况,并不总是联系不上。 偶尔也能聊个三五七句,互相凝望个十来分钟。 那次俩人沉默对望。张荷手里玩着当正餐的营养能量棒,一直不往嘴里放,眼角含笑望着他;他也不说话,死盯着张荷看。俩人一对sb。 眼看着联络时间就要结束了,张荷总算反应过来了。 “得了,等我回来收拾你。” “谁收拾谁?”兰泽不干了,“说清楚了,谁收拾谁?” “姐,”张荷大拇指指自己,切换成食指指着兰泽,“收拾你。” 第一百四十一章 存在感 一个人的存在,就算相隔遥远,就算半真不假,依然仿佛无所不在。兰泽以前最反感亲戚、熟人、朋友或者女朋友之类的什么人,改变他的生活节奏。认识张舰长之后,倒是整个世界都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与此相反的是,有的人就算天天见面,最远相隔十米以内,也毫无存在感。和背景混为一体。 当然了,这种人并不包括仙女。首先,她并不是天天出现;其次,她很有存在感。 李碧如并不天天跑来催兰泽干活。仙女也是很忙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生命力学实验室的上上下下,已经习惯于她时不时的来访了。 时近中午,仙女把门敲开的时候,开门的小师弟一见是她,迅速转头,望向了兰泽的位置: “兰师兄,你女朋友来了……” “不是女朋友!”座位上的兰泽立刻开口澄清。 谁知道门口的小仙女也同时这么说。 异口同声,还真是尴尬呀。 仙女是不可能成为他女朋友的。二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跟12岁一样平坦,……原则性问题怎么能轻易妥协?虽然张舰长的好像也比较迷你,但是……老子自己有啊;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某状况就不是原则性问题了。 “这种挑食到饭和菜都不吃的家伙,绝对不可能的。”仙女嫌弃地说。 所谓互相嫌弃,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兰泽确实不爱吃饭,但根本不是不吃菜,只是不吃炒菜而已。蒸、煮、烤、拌,他都吃。而且炒青菜他也吃啊。 被人误解真不开心。兰泽回头瞟了仙女一眼,不想理她。 “喂喂,兰泽,”仙女蹦到了他的身边,“听说你们数学系打算成立新的研究组,你们冯大师领衔。你打算参加吗?” “……”兰泽忙着把优化好的数学模型打加密包,发到隔壁实验室。 隔壁的兄弟也一样找他帮忙干活,他们和仙女不一样,从来不插队。 “小魔怪,小魔怪!你参加吧?你会参加吧!” 兰泽手写输入了几条注意事项,也紧随其后发了过去。 “宇宙无敌大魔王?”仙女伸手指头,捅了捅他的肩膀。 如果是兰泽碰见有人假装不理他,他能直接把人揪起来。所以仙女真挺文明的,是吗? “做什么的研究组,你清楚吗?”兰泽反问她。 “呃,暂时还没看懂。” 兰泽叹了口气,没继续怼仙女。 “我真心觉得生物学更适合我。” “别闹了你。”小仙女反应迅速。“冯大师想留你在身边。你想留校。这简直是完美啊。” “对呀。”太特么完美了。 让人难以拒绝。 兰泽想要的是留在生命学院,这还得继续找机会。 “你快点回数学系呀!现在找你帮忙还得把活拆开,很麻烦的呀!”理学院有个很大很松散的虚拟研究组,横跨数理化。组内的好多信息是共享的。问题就在于这些信息,大部分的密级比较高,没法直接拿出来。 “仙儿,——你嫌麻烦,别来烦我。” “……”仙女小心翼翼地问,“真地烦到你了吗?” “嗯。”兰泽配合地哼了一声。 “乖哦,”仙女伸手摸他的头发,满怀内疚地和摸小狗一样,轻轻地顺毛撸,“小魔怪,乖宝宝,不生气了哦。” “算了。”在实验室的师弟师妹面前展示这一面,兰泽实在觉得压力有点大。 他歪了一下身子,躲掉了仙女的手。“这次要我干嘛?” “帮我化简一下。”仙女没再废话,从手环上调出一个公式,申请显示在兰泽面前的设备上。 兰泽凑过去看了一眼,顺手把设备收到的申请给拒了。 “这已经是最简了。” “你重新推导一下嘛。” “你找麻烦是吧?” “你名叫麻烦?”仙女低头瞄了他一眼,“我给你讲,这个原理是这样的……” 仙女已经成功达到了骚扰的目的。兰泽只好一边听讲,一边用自己的手环投射到桌面当草稿纸推导。 越讲下去,仙女的眼神越亮。 从原理出发,兰泽推导的东西,确实和原来的公式看上去不一样。 “大概这样子?是你想要的?”兰泽刷刷几下把公式化简了。 “噢噢,就知道你是可以的。” “真想要?”兰泽把投影关了。 “等下,我还没录下来呢!” “录什么录呀。” “小魔怪!”仙女急了,“快给我看最后的式子。” “我自己的活儿,已经到最后关头了。你来骚扰我,哼哼。” “对不起……”仙女诚恳地道歉,“我看快到中午吃饭时间,才过来找你的,没想要打扰你工作。” “还专程来妨碍我吃饭。”兰泽继续找茬。 “那我们快去吃饭吧。”仙女委屈地说。 “那个……兰师兄,”坐在门口试验台的小师弟,自从开过门之后,一直在时不时地看他俩,做事情一点都不专心。“要不要我替你带饭回来。” “不用。忙你的去。”兰泽一口回绝了。 “今天午饭吃什么呢?小魔怪,你吃面条吗?”仙女认真问他。 “不吃。” “米粉?” “难吃。” “上次看到有炒年糕。”看上去亮闪闪十分诱人的样子。 “呃……”油腻腻的,“好恶心。” 实验室里的各位观众陆续离开了。 “所以你非得把自己饿死吗?”仙女生气了。 她叉腰喊道:“今天你必须认真吃饭!在那之前……”仙女停顿了一下。 “干嘛?” “先把公式给我。” “不给!” “关心你有错吗?”仙女气鼓鼓的。 “老子不需要关心。” “行了。别闹别扭了。”仙女直接拉兰泽起来。“吃饱了心情会变好,你知道吗?” 如果兰泽硬是不起来,仙女拉不动他。 之所以还是被拉动了,是因为他饿了。 反正已经干不了什么正经事了,去食堂里定定神也没什么不好的。 面条米粉一类的,兰泽并不是绝对不吃。如果是妖精的手艺,似乎也可以吃一点。 大食堂里的主食,量都太大了,他受不了。可怜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妖精做的菜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所不在 妖精早在开课前就回到学校了,也登记了别的宿舍。但除了睡觉基本不在宿舍。 大概因为以前浪得太狠,妖精的选课从早到晚,连周末也不放过,几乎把时间表完全填满。不晓得他要用什么时间做作业。 基础课只要考试通过,就没事了。作业无所谓做不做。但是他那一堆选课,几乎都是需要上手实践的专业课。所以,指望妖精还有心情做饭,似乎有点难。 午饭兰泽打了五份椒盐羊排+两份蜜汁里脊。甜咸搭配,矿物质可均衡了。 吃饭达人李碧如的餐盘里盛满了米饭和炒菜。 看到兰泽的餐盘,李仙女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这顿又不吃饭吗?” “我吃的不是午饭?” “不吃淀粉,脑子会变笨的。”仙女肯定地说,听着像诅咒。 “虽然我平时用脑子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活儿是可爱的随身大平板替他做的,小部分活是实验室的电脑替他做的,他的大脑在工作时间闲着发呆的情况占绝对多数,“可我本来就不算聪明……”兰泽不安地起身,立刻又去端了一份扣肉。一整块带皮的肥肉,颤巍巍,红亮亮的。脂肪可以充当大脑的燃料。再来一份鸭肝。填鸭的肝都被喂成了脂肪肝,里面除了脂肪就是糖原,可富含能量了。伙食终于圆满了。 仙女看到扣肉和鸭肝瞪大了眼睛。“你……”她狠狠地舀了一大勺米饭塞进嘴里,“……不可救药你。” 兰泽愉快地吃肉、肉、肉和鸭肝。多吃了一口蜜汁里脊才想起来,按理说,蜜汁里面有淀粉,里脊在油炸之前好像也裹了面浆子。 “喂,”他小声地告诉仙女,“我应该不会变笨了。” “为什么这么有自信?”仙女好奇地问。 “这个肉里有淀粉。”兰泽觉得自己的逻辑是成立的,“可以当饭吃没问题。” 仙女无力地吃了一大口米饭。“为什么我觉得……你比半年以前弱智了很多?” 仙女一如既往地嘴贱。但是兰泽愣了下,忍不住笑了,“现在这样挺好。” “当我男朋友吧。”仙女小声建议,“虽然弱智了点,偶尔挺帅的。” “仙儿,你又失恋了?不是我说,你看人的眼光真不行。” 就她嘴贱的劲头,受得了的人,估计世界上也不多。看上去是天仙没错,永远不要忘记她是女神经——隐藏杀伤力好大的。 “我开玩笑的。别当真。”仙女闷闷地,继续吃饭。 仙女是个很好看的女生。如果丑的话,就不会被称为女神女神经,然后是仙女了。问题是,她十来岁时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二十多岁还这样。时间在她身上凝固了。 “哎,”兰泽心情好,指着自己手环,“你接收一下。” “嗯?什么?”仙女迷糊地抬起头来。 “你不要了?” “噢!” 公式推演的记录,毫无障碍地通过手环传递了过去。仙女仔细地检查过了,兰泽就放心地清除了原始记录。 “那个,我真是开玩笑的。”仙女不好意思地强调。 “我知道啊。” 生物力学实验室历年累计数据的整理,是一件只要有充分时间就能逐渐完成的工作。 这些数据,经过人工预处理之后,大部分工作是由电脑完成的。 所以,兰泽空闲的大脑,考虑了学位论文的事情。 在和老罗教授商量之后,他的学位论文选题确定下来,打算就利用这些累计数据,做个海鞘细胞的完整力学模型。 关键是完整两个字。 如果把海鞘当成个浴缸,中空腔体的进水和出水计算,也能成为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 但如果到了微观的分子级别,完整二字并不容易。仅仅是a通过什么样的核糖体,装配什么样的蛋白质,就有很多文章可以做。这些东西也曾经是古时候各个时代的研究重点,可以找到几百年积累的一大堆文章。 兰泽要做的,是一个动态的——活的模型。 真核细胞里面的设备,和城市设施一样,庞大而繁杂,忙碌而动荡。 城市规划还是静止的,细胞只要还活着,每时每刻都在进行各种活动。有集市,有道路,有工厂;高楼大厦密布,高速管道纵横。 没有丰富的累积资料,也就无法仿制一个真正的活细胞。有了累积资料之后,整理数据又是非常令人头疼伤神的事情。所以,生物力学实验室历年实验累积下来的那堆资料,当年的各位师兄师姐选出需要的部分,用过一遍之后,就扔到了现在。 世上之物,可以分为两种:能用又好用的是财富;不能用还占地方的是垃圾。 兰泽的海鞘论文需要等待数据处理。在他等待设备处理完成之前,只需要做些准备工作。于是,大部分空闲时间他就用在了数学的学位论文上。 大冯老师,给他提了一堆问题。这些问题大部分都很琐碎。 别的学科不好说,数学这门形而上学,常常是细枝末节曲径通幽。打通关窍之后,柳暗那个花明,又一村,往往就到了另一方天地里面。 参考了冯大师的提问,兰泽慢慢推敲这些细枝末节。 和之前用随身电脑推导时不一样,这些东西里,有很多可以独立成文。搞不好能钻透次元壁,联系到现实世界来。 兰泽花了不少时间和精力,利用头套查询资料和写论文。时间宽裕,所以工作做得很细。 五一劳动节过后,日子渐渐热了起来,眼看夏天快要来临了。 兰泽把海鞘数据的动态库建立了起来。 通过现有数据,他建立了生化活动的力学模型。并且把模型和数据库连接在了一起。 因为数据样本很光滑精致,所以精细度很高。可以借着力学模型预测细胞内外细微的活动和变化。 折腾这个东西,除了他做论文用,其实也属于实验室建设的一部分。很多实验室,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细胞模型。建模方式不同,效果也各不相同。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生化分析器 分子尺度的细胞模型,是各所大学的生物实验室一直努力建立和完善的东西。 二百年前的二十一世纪,大约2034年前后的时候,神州大地的大学与研究生,拥有的分子级别生物模型的数量,是〇。 生物力学实验室的存在历史不超过七十年。即使是在大神州,细胞模型做得最早和最丰富的,也绝非生物力学实验室。 不过,他们实验室的海鞘模型,崭崭新,足够精细。因为年轻,所以先进。不仅仅是分子尺度的细胞模型,而且是分子级别的生物体整体模型。 模型构建者兰泽吹嘘,他可以利用附带的计算工具,对海鞘细胞进行任意的功能修改。只要用生物化学规则计算出相应的dna序列嵌入到原来的染色体中,就可以达到修改可遗传的效果。 现有的做dna设计的实验室,做到的事情,也就是利用基因库拼装新细胞的dna。做得好的几家都是基因库积累比较强大的。 “你这个厉害了嘛!”仙女这么说来着。 老罗教授专门召集实验室全体人员,包括忙的、闲的、打杂的、日常进来溜达的,开了个会。 他对全世界宣布,本实验室的海鞘数学模型暨海鞘数据动态库可以用了。欢迎同行来,要么膜拜要么砸场子。 这个会开得,门都不关。 仙女等散会才进来找兰泽。 兰泽身边正围着一帮学弟学妹,个个眼中闪着膜拜的星光。以前在体育总馆玩模拟器,他经常被膜拜,所以挺习惯的。 “还可以吧。”兰泽不带谦虚的。 “可以修改细胞的话,如果我们不知道功能对应的基因是什么,怎么改呢?”勤学好问的混实验室的大四小师妹问。 “算嘛。” “算什么?”师妹一脸萌萌哒。 “用功能蛋白质计算dna呀。”兰泽理所当然地说。 “哎?可以编程了?”仙女恍然大悟。 兰泽沉思半晌,“你这个想法好啊。” 仙女一说,他才意识到,利用分子间作用力反推计算dna序列这件事,根本上就是编程嘛! 用电脑玩编程,他熟得很。虽然dna序列他没玩过,但道理大致相通,规则略有不同而已。至于同一条染色体上两端靠共振通讯,dna大长链各种拧麻花式调节功能,这些生物大分子的特色,正是和电脑不完全一样,才有意思。不是吗? 他们实验室的楼上,以及大东研发城的研究所,都有人在做dna编程设计。不少实验室可以在现有真核微生物的基础上,做一些特殊功能的修改。至于病毒设计,已经有少量的成熟商业应用了。 dna和氨基酸的对照表,早在二十世纪就被人摸清楚了。光靠这个完全没法设计出生物来。正如知道铁是铁,离发明订书机还差着八百里呢。 基因库的大部分内容,实际上是关于各种条件下,细胞内的活动如何控制、如何操作的。以所谓“操纵元”为单位。大部分操纵元的部件,并不按顺序排列在一起。有时候甚至可以跨越好几条染色体。正是因为这样的复杂性,基因库中每一项新的功能单元,分析需要十分细致。基因库在历史上的积累是十分缓慢的。 没有基因库,dna编程就没有零件。 兰泽忽然觉得,他可以再多做一点东西。比如说,写个生化分析器代替基因库? 计算一下生命相关的各种调控方式,各种功能性大分子,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 想到了,他就问道: “你们几个,有没有时间,帮我做几个验证实验?” “兰师兄,要做什么实验?”一群师弟妹踊跃扑了上来,“我来,我有空。” “别急,实验够大家分的。”兰泽从容地说。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仙女笑着问。 兰泽想了想:“我想看看现有的生化分析算法长什么样。” 仙女替他筛选了一些常用而又不涉密级的生化分析算法。 兰泽回到宿舍里收到后,躺在床上慢慢看完,时间就挺晚的了。 他发现一件事,这些算法挺陈旧的。 物理学和数学并不是几百年没有进展的学科。但是这些算法,都建立在上百年前人类对世界认知的基础上。 作为一个自我感觉数学不错的人,兰泽认为,生化分析算法,他应该自己重写一遍。 现有的算法,并不太适合分析生物大分子。尤其是大型的、聚合在一起的肽链、核糖链、多肽与核糖结合在一起的复杂长链,往往具有打了结又绕在一起的结构——这些结构是很多生物功能的基础。但是现有的算法,有的处理方式和算术没什么本质区别,有的则根本不顾这些复杂结构。 原因很简单:术业有专攻。数学、物理和化学本来就是不同的领域。 主流算法久经考验,一般情况下已经足够简便好用,也用不着太先进。但用来处理生物微观活动,这些算法的效率和精度都不够。 而被国家研究部门珍藏的,有密级的生化分析算法,会是什么样,兰泽暂时也看不到。 他琢磨完了这些现有的算法,直接合上眼睛,打算睡觉来着。眼角好像闪过一抹蓝光。 于是他举起手环看了一眼,发现有延时消息。 他设置过的,张荷大学姐联络,手环闪蓝光。 “小朋友,想不想去游泳?”张大学姐的声音特别有质感。不清脆,但是说不出的好听。 这条消息,按照大学姐的设置,本该在他醒来以后,才震动提醒他查看手环,现在提前查看到了。 “想。”兰泽轻轻地回答了一个字。 “哎?几点了还不睡?” “睡不着。”兰泽眼睛都闭上了。闭着眼说瞎话。 “睡不着,我们聊会儿天?” “不要。” “嗯?” “得了。什么时候游泳?”兰泽迷迷糊糊地问。 “游泳啊……” “快说时间。”兰泽困得不行,又特别想去游泳。不管能不能游,哪怕看看水都是好的。 “你……明天……天气……站点……风……”兰泽完全没有听清楚张荷到底说了什么。 第144章 鱼看不见水 在半梦半醒之间,兰泽眼前出现了一片暗蓝色的夜空,蔚蓝色的风隐形在空中绕来绕去,火车站安静地趴在下面。 等他再次睁开眼,已经又是一个艳阳天。 他回忆了一下,貌似做了一个色调奇怪的梦。半信半疑地查看手环,发现张荷留了一堆话在上面。 都是他睡着之后自动转成文字的。 最后一句是,“起床,姐要揍你!” 没声音,就没威力。 如果张荷半夜联系过他这件事是真的,那么学姐找他游泳也是真的。 如果学姐确实找他游泳,那么大半夜迷迷糊糊听到的“明天”,想必就是“今天”,那么…… 分析与推断再有道理,也比不上实际查看一下消息记录。 大学姐半夜里他听了半截的原话是: “你知道吗?明天节气小满。大陆架附近天气还不够热。所以我们去南方海边怎么样?水清沙白,还有海鲜,可以蘸点南亚风的调味料吃。晚上可以睡在竹楼里。你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定车票,周末过来找你。” “行不行?” “说一声?” “臭小子你不是睡不着吗?” …… 消息记录完全展开来,估计能有两尺长。兰泽有点心虚。 想了想,他硬着头皮问: “去南方哪儿?” 同样是南方海边,北部湾和下龙湾不一样,一在境内一在藩属;海南岛和南海上的岛也不一样,前面的通铁路,后面得坐飞机。 刷牙的时候,荷花姐的回复到了。 “睡醒了?” “嗯。”兰泽含着牙刷应声。 “行了,那我再睡会……” 兰泽安静地清理完个人卫生,又去食堂独自吃了早饭。张荷果然没再理他。声音一点不像生气,貌似真去睡觉了。 兰泽一整天泡实验室,吃午饭,带辅导课,吃晚饭,又带辅导课,一天主动查看手环无数次。晚饭那会儿,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不会又失联了吧?” 回到宿舍洗澡时,才再收到大学姐回复:“没有,哪能呢。我倒时差。” “姐你挺能睡的呀?”从早到晚,十五六个小时了。 “你姐还没放假呐!小子。”张舰长嘿嘿一乐,认真和他讨论起上哪玩的问题。 哗哗水声挺碍事。兰泽匆匆擦干自己,离开浴室的时候,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个女朋友她不作啊。半夜睡着了没理她,完全有理由作,她居然不作。而且,为了有理由的事情发脾气,站女孩们的角度,那根本就不叫作,只能叫合理表达情绪。 兰泽小心翼翼地提醒:“姐,你不生气了?” “啊?”张荷明显一愣,“嗯,特别生气。昨半夜我骂你,没听见不够爽是吧。等我有空了,抽时间好好骂你几顿。” “嘿嘿……”兰泽无言以对,张荷的态度明显很敷衍。 “你个抖。”荷花姐下了定义。 “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过几天去找你。”张舰长开心地说,声线里都是笑意,“乖乖等着我。” 兰泽乖乖地等着。 一边等,一边写生化分析器。 顺便找了一个物理世界引擎,整合了进去。 之后,他又觉得随便拿来的物理世界引擎用起来太草率了。找到了一些开放的源代码。发现源代码看起来太累眼,又去找了几种物理世界引擎的成熟算法。 他做得最熟练的事情,就是数学建模和写算法了。所以,刚做好的东西他又重做了一遍。 重写了物理世界引擎。用物理世界引擎重写了生化分析器。 这是一条很诡异的计算路线。人人都知道这条路是通的。但是,大概就和古代世界的马车轨道一样吧,物理这条干路的轨道和化学这条支路的轨道宽度不同,于是车辆不能随意通行。偶尔有些精良的车辆可以通行,但需要曲折的拆卸改装步骤,或者需要处理误差。 物理和化学,两条轨道之间的所有差异,都可以用数学工具来贯通。 数学工具大概是人类掌握的最有力工具了。比瑞士军刀还万能。 这是刀上的刃,是炮弹出膛的弧线,是光的一往无前,是平行世界之间的永无交集、永不见面。 数学在兰泽手里,他发现,他可以设计未知生物。用dna代码记录要创造的结构,记录条件关系和协作方式,细胞器自己就把生化零件制造出来,自己送到该去的地方,发挥该发挥的作用。 用物理世界引擎构成了生化分析器。以生化分析器为基础,只要合成出对应的dna序列,注入现有的真核生物细胞核之后,崭新的生物就会自己把自己创造出来。 过程很简单。就像用普通的编程工具,写电子设备上通用的代码一样。生命也是代码。 兰泽像闹着玩一样,又写了简陋的代码编辑器,加上简单的字段转译、语法和规则分析功能,链接在生化分析器上。 然后,他开心地和张荷大学姐出门去玩。 城际铁路,两千来公里,三个小时。一大早出发,上午到地方,还能玩一会儿。 城铁比洲际飞铁慢多了。而且车上只有座位,没有床铺。 好在一早没什么人,到处是空座。 张荷上车之前还挺精神的,上了车,很快暴露出一脸倒时差失败的僵硬,往兰泽肩膀上一靠,睡着了。 本来兰泽还挺兴奋的。 他很久没去海边了。这次游泳是去海边,而不是游泳池。 就算他下水扑腾非得找个救生员陪着,好歹可以看看海了,不是嘛。 但是他也突然困了。 困劲是会传染的。 到站之后,俩人迷迷瞪瞪直奔海滨浴场。和一对走丢了的小狗一样,直奔家的方向。 在浴场选好泳衣,兰泽才想起来,“我忘了预约救生员了。这会儿临时上哪找啊。要不然,上哪找个游泳教练?” 张荷笑:“你不会游?” “会。” “游得不好?” “还可以吧。” “那你看看,”张荷刷地把她的手环投影打开。 立体投影显示在两人中间的空气中,除了有点累眼睛,显示得还算清楚。 “哪一款适合你?” 张荷笑盈盈地问他。 第145章 考证达人 两人之间一字排开的是:救生员证书(紫色),潜泳教练执照(黄色),蝶泳教练执照(黄色)…… 游泳相关的各种证书执排了一长排。看颜色,都是高级版的。 不对,救生员的紫色特么是特级的。 “你考了这么多证……” 兰泽无语了。 考证比请个救生员麻烦多了。耗时耗力不说,据说离开大学以后,想考个证还挺贵的。 “刚拿到证,游得一般,惭愧惭愧。”张舰长眼角带笑,看上去一点也不惭愧。 兰泽仔细一看,蝶泳教练执照有三年多了。潜泳是前天的。救生员的证书,特么是昨天才核发的。 潜泳是救生员的前置技能。至于其他泳姿,好像潜泳需要两个以上泳姿作为前置技能。不过,拿教练执照当做前置技能资格证明的人,还真不多。 兰泽看着这一堆证的时间……不禁好奇:张舰长该不会是,每次想好了要去游泳,就临时考个证吧? 兰泽十分怀疑张舰长的游泳水平。 “联合体内部,人口多,考个证书什么的可方便啦。”张舰长把她那一堆教练执照全部隐去,只留下了救生员的证书。 “你绑定我吧。”张荷翻开了救生员证书内页,里面有执业记录和绑定入口。 救生员兼游泳教练在此。虽然她的执业记录是一大片空白。 兰泽登记上了之后,执业记录才增加了崭崭新的一条而已。 有专业人士陪着就是不一样,兰泽觉得自己勇气倍增。 张荷拍拍他的背,转身进了女更衣室。 兰泽一直跟着她,边说话边溜达,差点跟进去了。 他迅速进男更衣室,换好了泳衣。 浴场深处有个好地方。背靠悬崖,礁石在水面下若隐若现,很适合潜水玩。 坐轨道车路过沙滩的时候,一路上晒太阳的人还挺不少的。 悬崖边上,晒太阳的人也三三两两,到处都是。 这里是旅游景点,地处热带。一年到头从来没有人少的时候。 张荷和兰泽都穿着连衣裤式的泳衣。男女同款。式样看上去特别保守。全身从脖子以下,连手指和脚趾都保护得严严实实。 这身泳衣在水里比较实用。特别是在这一片儿到处都是礁石的水域。自由辗转腾挪,不用怕被藤壶割伤。 俩人进水里,扑腾了几个来回之后,兰泽发现,张荷大姐,游得确实比较一般。 泳姿中规中矩。应对浪头和横切水流,无懈可击,和教科书差不多。但是对海洋不大熟的样子。 样子确实是在游泳。而不是在海里游泳。 “姐,”兰泽忍不住好奇,“你学这个技能,是为了登陆外星球?” 话说好多星球都是液体表面的。太阳系里几大类木行星的卫星,就有不少有液态海洋。 “哪能呢。”张荷悠哉地一翻身,和兰泽擦身而过,“甲烷的密度是水的一半。氢的密度是十四分之一。我穿一身设备进去,还不得咣当沉底?” “所以呢?” “考着玩儿呗。”张荷捋了一把头发上的水,“没别的用。” 俩人在水面上漂了一会,各自深吸一口气,一前一后扎下去玩潜水。 他们啥设备也没带,完全靠肺存了一口长气,潜到水底下。考察了石头的分布,再数了数眼前看见了几只鲍鱼,几只卖萌的螃蟹。 潜下去也挺烦人的,眼看着下面全是好吃的,不能捞出来吃。浴场不是渔场,水底下的各物种原住民,别说捞上来了,乱摸都不许。 一连潜了几次,俩人大致考察了美味佳肴的水底分布,就懒得再下去了。在热带的海水里懒洋洋地漂着。 风平浪静,阳光热烈。晒得人昏昏欲睡。 波浪翻动间,卷起泡沫,转瞬即碎。海洋像个大浴缸。装满食材的浴缸。 兰泽漂在前面,救生员兼教练兼女友张荷,责任心十足地在侧后保护。 兰泽回头看了她一眼,结果这货翻了个身,重重踹了他一脚。 有这么当救生员的嘛?真要是不会水的,这一脚非把人踹翻,脑袋扎进水里不可。 兰泽愤怒地给予回击,轻轻撩了一脚水。脚没碰到她人,水碰到她就行了。 张荷被泼个正着,她哈哈大笑。回以一招水波掌。兰泽隔空掌法还击。 俩人所在这片水域,一时之间浪花飞溅。 打水仗什么的,还真是幼稚。 幼稚的事情,谁做谁开心。 张荷大学姐看上去就挺开心的。 兰泽炫耀似的围着她打转,躲避攻击之余,时不时也来个水花。 他也挺幼稚挺开心的。 其实一进水里,他就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科学问题。 比方说,各种海洋生物,海绵、牡蛎、海鞘,甚至水生动物中进化程度较高的鱼类,全都是在水里排放生殖细胞的。幼体就在水中发育长大。那么,在水中的人类,在不发生身体接触的情况下,满足何等条件,才能实现下一代细胞的融合呢?这个问题一定是科学问题没错吧?兰泽漂在水里,一直有一种为科学献身的冲动。好想亲身实践一把。 一直到吃午饭,他还在纠结:究竟要不要在下午下水实践一下呢? 午后,俩人进了度假村的房,打算休息一会。 到了室内,兰泽终于把什么科学问题都抛到脑后。 因为,人类实现细胞融合的正确姿势,是滚床单。 滚床单,似乎可以在俩人之间建立某种超越时空的神秘内在联系。 这种神秘联系,令他开心不已。张舰长和他以前接触的女孩子都不一样。 那些看上去或者温柔贤淑,或者机灵可爱的女孩子,他一见就心烦得要死。和大学姐在一起,他一点也不烦。 哪怕只是靠在一起,互相看着,什么也不做,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静静地过去,那种神秘的内在联系,一直在两人之间交织萦绕。 兰泽觉得张荷好看得不行,也可爱得不行。 这个女人四肢纤长柔韧,笑起来眼睛弯的弧度很美。卷翘的睫毛很耐看。皮肤不白但是会发光。个性不温柔但是够爽快,声音不清脆但是有质感。 第146章 对的人 以兰泽坚持了不少年的审美“标准”来看,张舰长好多地方不大符合。但当所有真实的细节组合在一起,成为张荷大学姐之后,所谓标准,就被真实存在的美感轻易挤爆了。 他从来没见张荷化妆,很有可能她不是个大美女。但是,兰泽一看到她,就知道了:女人就该是她这样的。 相比之下,以前见过的所谓温柔可爱不过是矫揉造作,所谓的宜室宜家不过是庸俗、懒惰和不思进取。 张荷正经的时候,英气逼人。和他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候,不算太正经,间歇性逗比。 不过,有件事妖精说对了:他兰泽运气真好。 这个女人她会放射光芒。 高高地在天上,又会放射光芒的,是什么呢? 即使不是太阳,那也是一颗星。 那一天,在海滨度假村的房里,一整个下午,他俩没再出门去海边。 人类感觉到别人的美,归根究底,是各种荷尔蒙的影响。即使觉得小孩子可爱,那也是催产素对人体的作用。 兰泽觉得大学姐好看得不行,这就意味着大学姐浑身都是荷尔蒙。这么代换,没毛病。 那个下午,两只灵长目动物身上过剩的荷尔蒙,流溢在空气中,在平淡的聊天中像水波一样扩散开去,碰到墙壁又折回。时而化作哂笑的声音,时而化作促狭的眼神。 以前所有兰泽曾经在乎过的外在条件,在“对的人”面前全都不重要了。比如爱做饭,个子不能太高,声音最好娇滴滴,诸如此类。 很多事情,俩人在一起久了,才能互相发现。 张荷她压根不会做饭。但是,做饭嘛,兰泽自己反正也不怎么会。 更严重的是,在一起时间久了,还会自动忽略对方的性别和年龄。 有时候,兰泽根本会忘了,张舰长这货是男是女。喊“姐”喊顺口了,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这么美好的荷花大学姐,虽然不会做饭,但是找食技能是点满的。不管到什么地方去玩,她都能找到最好吃的店家。 另外,她煮带壳鸡蛋的技艺精湛,加热速食包的火候掌握堪称完美。一看动作,就是训练有素的。 身为联合体的精英,每一分钟的时间都是昂贵的;业余时间偶尔考个救生员,还能当作一项有格调的个人爱好。投入大把时间,到厨房里打磨技艺,那纯属是浪费生命吧? 兰泽觉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少。可以一起玩的事情太多了,何苦某个人非得做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比如说做饭呢? 古代人还自己做衣服呢,不但自己缝,还自己裁剪设计,自己织布;更早的时候,还得自己种地、自己处理原材料呢。麻杆得沤烂,棉花得清理。就算原始人,穿兽皮也得自己去打猎。 如果大家都是原始人的话,倒也好。荷花大学姐一定能搞到一大堆兽皮。联合体主力舰的舰长,怎么也该相当于狩猎小队长吧。但缝缝补补的活儿,她大概也没辙。 俩人有家之后,张荷在家干的活,也一概是兰泽没多大兴趣的。 她一块一块地手拼太阳能砖,替换了楼顶天台的空调用太阳能膜;改了家里的电路,增加了备用储电块;又拉了副线路,单独给他的工作室设备供能;租了石棉工作服,穿着给楼顶天台高温封釉。 之后,还给浴室改装了环绕音响,因为洗澡时唱歌是人类共同的爱好。 这些改造,大部分都是属于兰泽绝对不会主动去做的事情。当然了,万一哪天房子漏雨了,他也会找工具上天台修理;他自己用的工作室,他也是尽可能自己动手安装的。 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比如说,改造浴室的音响?他实在没那个兴趣。 浴室里改装音响并不简单。水声和空气循环的声音,很乱很嘈杂,这些杂音或者隔离掉或者吸收掉,才能让音乐的悦耳声音凸显出来。精心改装达到可以随意放声卡拉k的效果,实在是有点无聊。 但是,荷花大学姐干活乐在其中。兰泽也觉得,浴室音响用起来似乎挺不错的。 自从俩人在一起之后,只要他能看到荷花大学姐,就从来没有觉得不踏实过。 似乎整个身心都可以放松下来了。 哪怕是在彼此看不到的时候,他们也知道人就在那儿——就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也许是黑暗星空中未知的某个点。 兰泽只要抬起头,看到天空就在头顶,于是他就觉得张荷就在不远的地方。 而他自己始终就在地球上。张荷抽空儿低头一望,大概就能看到那颗蓝色水球。 他,也一直在。 第二天的大上午,俩人进水里使劲扑腾了一圈。水清沙白,大老远来一趟,就是冲着玩水来的。 从海水里出来之后,他俩趁着天气预报的暴雨没来,躺在悬崖边的躺椅上。 太阳光令人目眩,整片天空白亮耀眼。水边上,所有脸朝上躺着的人,都被晃得睁不开眼。他俩也一样。 荷花姐姐闭着眼睛,简洁地表达了:和兰泽在一起,她也是很开心的。 “和你在一起,不用动脑筋,真省心哎。” “你意思是……我是个傻小子呗。” “可不是嘛!”荷花姐姐对傻小子给予了肯定,“你想要干嘛都明明白白写脸上了。” “有这么明显?”兰泽怀疑的问。 “有。” “不行,我们下水再战!”兰泽不服,重新燃起了斗志。 荷花姐姐瞟他一眼。“等一会的。” 十有八九是荷花姐姐眼神好。 “我觉得……”过了一会,荷花姐姐感慨道,“和你一起躺着晒太阳,我能这么躺一辈子。” “不可能的。”兰泽看看天,阳光已经不那么灼人了,天色还是白亮亮的,“下午有雨。” 午后,俩人又躲在屋子里。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一团漆黑,狂风暴雨轰然而下。 其实在雨中玩水更通透。 但是,午饭吃饱了,还是抱着肚子消食更舒服。 任何狂风暴雨、艰难险阻,不能阻挡俩人一块躺着混日子的信念。 第147章 史前代码 兰泽和张荷舰长一起,痛快地在南方的海滨玩了几天。 兰泽回来之后,销了假,又开始继续瞎忙。 数学系里,雷打不动的是每个星期半天的讨论课。可惜的是,和他的出游时间衔接得很完美,没有机会缺课。 生命学院里,他带的辅导课倒是误了好几堂。 他向学生们诚恳地道过了歉。 缺课历来没有补课的选项,只能往后拖延。在《数理方法》正课的课后,学生们找他的次数不是一般的多,攒了一大堆提问。他再不回来,上这门课的老师们,也该找他问罪了。 只是,他人虽然回来了,玩心还在几千里外游荡呢。 万般无奈之下,只有让自己先忙起来再说了。 光是辅导课和课后答疑,就够让人劳心费力了。还剩下的那点时间,他把时间平均分配给了啃数学论文和完善生化编辑器。 在把时间表排满之后,果然,他的脑子不乱想了。 兰泽拿定主意,再有胡思乱想,就忍到睡前联络一下张大舰长。虽然和张荷不一定联系得上,好歹可以留言。 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张大姐不知啥时候留下的回复呢。 在这种难受的情况下,兰泽发现自己的效率,进化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某一天的午休之前,他在实验室里宣称:“我做的编辑器,可以设计出全新的微生物来。” 实验室里的师兄师姐们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帮忙做过辅助实验的师弟师妹们,眼中闪着星星,仰望他脑袋上的光环。 “真的!”兰泽解释说,“活的,直接照着合成出dna,就和其他微生物一样了!” “用dna?不是a?”终于有师兄怀疑地问他。 这个年代,用a设计病毒是一项显学。属于实用技术,挺值钱的。 大型生化公司投入大笔资金到这个新兴行业,产出像金子一样闪闪发光。好的设计也和沙里淘金一样,稀少而又好用。这是因为生物设计本身的门坎很高,需要有大规模的基因数据库支撑。 所谓病毒,相对于细胞生物简单得多,是核糖与蛋白质的组合体。 “注入到去核细胞里,就可以繁殖了。”兰泽说。 听到这里,师兄松了一口气,接着问:“那你这个,和楼上他们的有什么区别?” 区别有点大,兰泽一时之间说不出来。 比如说,只要没到崩溃解体的程度,正常细胞都是可以自己逐渐修复的;再有,正常细胞可以繁殖。 他的编辑器可以设计出这样的细胞。身为生物,这些事情都该做得到,所以也不算什么稀奇。 楼上的几个实验室,他们做到的,是编辑并合成细胞生物的dna没错。不过,他们是用现有生物的dna,加以改动。 他的编辑器能做的更多。严格说来,可以创造出一只经过算法检测过的全新生物。如果成功合成了dna链,并注入到去掉了细胞核的细胞内部的话,这只小生物,是要按照自身的算法逻辑活动的。 兰泽被问得沉思默想了好一会儿。 等他反应过来,吃饭的人都走光了,就剩下一向吃饭不积极的几个同事。 兰泽稍微定定神,觉得有必然卫编辑器写个文档。至少,也需要为生化编辑器配个说明书。以防时间长了以后,他自己都忘了做过的东西是干嘛的。 当然了,在动手写说明书之前,吃午饭比较重要。 如何写说明书是件费思量的事情。 兰泽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还一直在思考。 严格说来,合成生物的各个环节都不存在技术障碍了。 一串特定顺序的dna序列,已经可以在实验室里合成。dna合成其实就是核苷酸组装,大概在二十一世纪后半的时候就已经有实验室能够做到精确组装。对核糖核酸(a)片段或者脱氧核糖核酸(dna)片段的链接更不存在什么技术障碍。 到目前为止,生物设计的唯一障碍就在于:设计本身严重依赖于大自然这位史前程序员。 对大自然的程序,擅加改动的绝大部分结果是错的,犯错的代价就是死亡。改动中剩下的那部分,绝大部分又是不产生什么变化的。 只有极小比例的改变,比原先的设计更高明。 这种程序改动,就是生物的突变与进化的实质。 人类早在二十世纪就模仿大自然的生物进化方式,发明了遗传算法;——在计算机上人为地随机创造出小的改变,反复试错,以求得各种场合的更好解决方案。 这种算法,有时候可以得出运转完美的结果;但有的时候嘛…… 进化是盲目的。 所以,迷走神经和颈部血管纠缠在一起,走奇怪的弯路,时不时互相压迫一下;颈部左侧挨一手刀人会晕倒,这不是瞎编乱造的戏剧效果,而是因为打在了真实存在的神经上。 人眼的视神经在视网膜上自己戳了个大洞,所以有看不见东西的盲点。 挂着**的输精管在输尿管上方绕行,路太远,所以一不小心人会蛋疼;管子绕路在腹腔戳出来的洞,如果肠子不小心掉进去,又成了疝气。 生命设计是大型程序设计。 为完成特定任务而创造全新的病毒类生化结构体,大概是截至本世纪三十年代的人类实用技术的极限了。 原核细胞设计没有必要存在——它的尴尬位置,恰好在靠谱实用的病毒和广受关注的真核细胞之间。 人们关心的大部分生物都是真核生物。从酵母菌到大白菜,从香菇到小猫、小狗,概莫能外—— 真核细胞大家都喜欢,然而其复杂程度,和城市的规划设计有得一拼。 考虑一下用二进制代码写城市规划,其中还塞满了无意义的跳转、嵌套和循环。足够把人脑子活活绕晕了。恰好,大自然留下的真核细胞程序设计,就是充满了不规范运转流程的代码字段;时不时地,遥远的字段序列之间,还共振通讯一下,更是增加了复杂程度。 对于任何一种细胞生物,人类只敢小心翼翼地利用现有基因库试探着改写。 创造全新生命,这是不可能的。 这是因为,细胞生物的设计难度,极难突破。 第148章 义工 值得称赞的是,大自然这位天才程序员的现存作品,称得上是运转良好。 人类真要对细胞生物做点什么的话,选取一段天才程序员的作品,稍加剪辑改动即可。 天才程序员的作品运转起来,是依靠把dna或者a翻译成蛋白质来实现各种功能。 蛋白质看上去也很简单。构成蛋白质的氨基酸总共才20种。 可是,整个宇宙的信息,只用1和0也足够描述了。 大自然自己,为地球生物发明了atg核苷酸代码(dna版本的)和aug代码(a版本的)。 用起来反正都一样。 如果用大自然的程序设计语言做生命设计的话,兰泽琢磨着,数据库当然重要,长远来看,建立在物理世界引擎上的生化模拟器才是神器。 如果计算机的运算规模够大,能达到足够的速度和精确度,数据库差不多可以取消了。 不过,他还需要保留一个数据库,用来做校验用。 海鞘这种生物的数据库就很不错。收集得已经很完善了,拿来做校验足矣。 要是能完全摆脱现有生物的细胞器框架,创造一套全新细胞器就更妙了。蛋白质合成都不一定用核糖体。甚至可以不合成碳氮元素的蛋白质,合成一些别的元素构成的长链分子。完全可以用一套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转译方式,合成全然不同的生命。 这顿饭他胡思乱想,吃得不够专心。 为了补偿自己,他又添了菜,吃得有点久。 这个下午,他并不能马上回到实验室干活,要先去理学院参加讨论课,见见冯大师和师兄弟们。大概到晚饭前后才能回到实验室。 到了理学院停车的时候,兰泽远远看到俩人走在一起,一拐弯不见了。 那俩人,看上去像他妈白老师和小仙女儿。 问题是,俩人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这看上去有点奇怪。 但这和他没关系。兰泽的好奇心主要在科学方面,对人类活动他基本没兴趣。 于是兰泽就这样放过了怪现象。丝毫不想去知道,究竟哪些超自然的动力推动了怪现象的发生。 但是某些超自然的动力,好像并不打算放过他。 一个礼拜之后,兰泽陪着一帮朋友,一起在老人监狱做义工。 忽然之间,妈妈主动联系他了。 老人监狱的伙食很难吃,又软又烂。喝的也都是芹菜汁之类号称健康的东西。 狱警都受不了,轮流请订外食吃。 兰泽他们这些一起来劳动的学生,都是穷人。一则,出不起外食的钱。二则,来就是为了吃苦的。所以,他们和监狱里关押的邪恶老人一样吃监狱食堂里的伙食。 兰泽心不在焉地吃着午餐,一边欣赏同伴吃饭的英姿,一边查看自己的手环。 身边人还不少——陈相鹤坐在他旁边,拿叉子挑餐盘里的鸡肉和芹菜叶;小仙女就在斜对面热情洋溢地喝汤。 妈妈的留言,在午餐时间前不久。 “小泽,听说你们那一届的未成年人,有个仙女?” “是啊。”兰泽漫不经心地用文字回复。 妈妈的回应,几乎瞬间就出现了。 “人我见到过了。长得真漂亮,真是名不虚传。” 兰泽瞄了一眼斜对面的仙女。仙女莫名其妙地从一大碗绿了吧唧的面疙瘩汤上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喝得矜持多了。 仙女在一般情况下,吃相还不错。有时候吃得有点快。一般人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吃饭,胃口都能变好。 兰泽除外。那碗糊糊看着怪恶心的。 “她没三句话把您给气着?”他继续用文字。 “哈哈哈。这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呀。” 看来他妈白老师和仙女儿还不熟。 “看到她,我就想起我年轻的时候……”妈妈开始了愉快地东拉西扯。 貌似,她觉得仙女好多地方像她。 比方说,都是物理专业;都那么好看(??什么鬼);都可以不把广大性别男和性别女的人民群众放在眼里。 白老师有多傲气,兰泽不知道。仙女嘛,人家那不是傲气,是思维脱线偏离常人太多,间接导致不食人间烟火。 兰泽叹了口气。 午休时间不长。如果妈妈的话是长篇大论,他完全可以留到回校的路上再慢慢看。 然而妈妈很快又问:“你们现在在一块呢?” “是啊。一起干活呢。” “你们俩,真是有爱心的好孩子。好好工作吧。老年人身体机能退化了,帮他们做事情不要急,凡事多点耐心慢慢来……做义工嘛,尽心尽力了就好。” 妈妈叨叨了几句义工与耐心之间的辩证关系。 兰泽应和着:“是啊,是啊。嗯嗯。没错……” 他感觉自己耐心快要耗尽了。 又讨论了一会关于义工的事情,总算妈妈那边结束了。 他们在这里的工作很简单。 大家帮忙护理老人。 男生为丧失机能的老头子,做些整理床铺,换尿不湿,清理屎尿之类的活。女生们护理老太太们。 男生女生们也为这些老人喂饭喂水,陪着聊天,奉献年轻的笑容。 至于为什么他们要来伺候这些老年人渣,是另一个悲惨的故事。 的确他们是为奉献爱心而来。 只不过,奉献爱心的对象,不是那些老人。 兰泽觉得自己有责任。 每年的初夏时分,一进入梅雨季,天气都会变得不大友好。 几天前的早上,天空下着冷雨。 数理方法课因为教授感冒了懒得起床,临时通知他改成辅导课。 兰泽前阵子出门玩,正好缺了一次辅导课,挺不好意思的呢。所以他义无反顾,跑去给学生们答疑。 刚出门,手环震动。有个老同学说来找他。他一问,人已经在宿舍区的食堂里等着了。 平心而论,这个时间有点早。所以,事情透着不正常。 来的是个女生。事情就更奇怪了。因为他们不晓得几年没有单独联系过了。 王沐诗是当年未成年人学校里变态班的同学。他们同班三年,到了高年级才分开,各自去大学通勤。 那是个浑身洋溢着艺术气息的大才女。女同学习惯叫她沐沐,男同学习惯叫她诗诗。 变态班里有数理优势的几个孩子,包括兰泽,当年是在大学城上数理方面的基础课。而有艺术优势的孩子,通勤去的是艺术学院。 第149章 诗诗 在他们同班的几年里,倒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那时候都太小。不再同班之后,玩的时候倒是经常碰面,但也只是集体活动中的两颗小石子罢了。 不过,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 王沐诗的画画功力十分了得。她也是提前进入大学的,一直是在艺术学院,学造型艺术。 兰泽每次一看见她,总有一种智商被碾压的感觉。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论艺术,他就是一头蠢驴。 兰泽找到食堂里。 王沐诗正独自坐在桌前,捧着一大杯豆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一见到兰泽,诗诗就站了起来。 他还没开口说话,王沐诗就扑到他怀里,抱着他痛哭起来。 兰泽一看这架势不对,这也太招人围观了。于是立刻拽着女同学离开食堂。 外面下着雨,诗诗手脚绵软无力,路走得特别慢。 兰泽扛着她,塞进了自己的小电车里,到宿舍区外边的招待所开了间房。 开房主要是方便聊天。但是兰泽还有课,暂时没时间和她慢慢聊。 “你先洗个热水澡吧。一会我下了课过来看你。” 然后他在高数奋斗组(已经逐渐演变成了吹牛聊天组)里求援:“诗诗来找我。我今早要上课,你们谁有空,帮我看一会?她好像有什么事儿。” 然后他又单独联系李仙女儿:“王沐诗状态好像不太对劲,你今天有没有空,过来看一下?” 当年她俩在一块住过的,好几年时间都是同寝,同作同息,同时出现,同时消失。 不过这俩姑娘上大学都太早了,智力发育都不大正常。 兰泽离开招待所之后,一帮早上没课的男生,离得近的几个接受了任务。陈相鹤、张函骁,还有老郑几个,一起跑了过来陪诗诗聊天。 等到兰泽下课回招待所,外面雨已经停了。那帮人也已经不在了。 仙女儿特意请了假,正在房间里陪着沐沐说话。 王沐诗一脸的鼻涕眼泪,红着眼圈,还在小声抽泣。 兰泽找男生问了几句,发现他们都跑到艺术学院去了。 于是他带着两个女生去找他们。 幸亏仙女长得瘦,小电车后排座位后面那点空间,她勉强能挤得下。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张骁函和陈相鹤俩人,已经被校警拘着了。 王小二迎上来说了情况,那俩人罪名是故意伤害——他俩把欺负诗诗的人给揍了。 被打的家伙,当时已经被送去医院了,兰泽始终没见着那人渣长什么样。 大家都说那是只低配版的妖精,颜值在线,多才多艺。卫妖精听说之后,表示严重不服,屡次强调自己是个负责任的好人,秉承自愿原则,坚守道德底线,绝对没有那么下作。 诗诗从小电车里出来,当场就冲着被拘押的俩人扑过去了。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呜呜呜。 由于校警大叔的阻止,她很快又扑回兰泽身上,抱着他痛哭。 看着被逮起来的俩人,兰泽也觉得特别过意不去。 因为诗诗一开始是来找他的。按理说,揍了人拘起来的该是他。 后来又和在场几个人沟通了才知道,其实诗诗只是来找同校过的“娘家”弟兄哭一场。 兰泽没在,她也对其他弟兄也只是哭,一直不肯说是谁欺负她了。 陈相鹤忍不住问妖精。妖精随便找了几个熟人,就打听出来了。 于是,几个兄弟一路直奔艺术学院,找到当事的渣男,一顿胖揍。 动手的人,前半程主要是陈相鹤,后半程主要是张函骁。 他们揍一下,老郑就在旁边喊一句“轻微伤!”地起哄。他刚考入法学院没几天,学艺不精。 那人后来眉骨骨裂,牙床和颌骨折断,牙掉了好几颗,因为脑震荡在后半程失去了反抗能力。这已经不是打架斗殴,而是单方面施暴。过分的是,张函骁被押上警车的时候,他还在笑。 兰泽的小电车速度太慢,追上飞驰的警车是不可能的。 而且,现场的校警还在依次问询。 他过去和校警大叔打了招呼,问了几句。他和王沐诗都在问询名录上面,排位还挺靠前的。 如果他俩不主动跑来现场,估计晚些时候,校警也得把他俩召唤到艺术学院附近的派出所来。 所幸打架斗殴之类的小事件,分管大学城的区块法庭处理的相当之快。 两天后的判决前,兰泽在法庭跟前的看守所,见到了临时羁押的他们两个犯人。诗诗没回艺术学院,一直住在招待所的房间,也跟他一块来了。 那哥俩没关在一起,一人一个单间,窗口的大铁栅栏可精致了。 张函骁看上去特别不好意思。他不理兰泽,一心和诗诗说话。 “对不起,没听你的。……我揍了那小子……” 他这一不好意思,诗诗看上去就更加难受了。 兰泽一看他们似乎有好多话要讲,直接拐弯去看陈相鹤。 鹤兄隔着栅栏看见他来,苦笑了一下。 “我好像有责任。”兰泽叹了口气。 “没你的事,是我技艺不精。” “她是来找我的。”兰泽说。 “你手有准。”鹤兄一脸的不开心,但绝对不像是做坏事马上要受到惩罚的不开心,而是,“你出手的话,绝对揍到那个混蛋满地求饶,浑身没伤。还能多修理他几顿。” “切~”兰泽不纠缠这事儿,“对了,你签过约了吗?” “快了。有意向了。” “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应该问题不大。我已经问过hentai联合体的人了。” “怎么讲?” “犯罪记录也分等级和种类。不影响签约。未来发展就不知道了。” 兰泽松了口气。 “凭什么呀。”鹤兄忽然说,“诗诗专来找你谈心不找别人。凭什么你长了一张‘知心弟弟’脸?” 兰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其实他自己也纳闷。 “看上去人畜无害未成年,其实嘛……”鹤兄举着的大拇指,忽然急转直下,一脸鄙视。 兰泽承认,外表人畜无害,有时候挺占便宜的。但现在鹤兄好欠揍,兰泽想揍他。 兰泽瞪了鹤一眼。 “哈哈,你打不着我。”鹤兄得意着呢。 第150章 判决 兰泽左右看了看,走廊里值班的警察小哥哥,似乎在注意拐角另一边,隐约有哭声传来的地方。 搞不好诗诗和张函骁张大侠俩人正在抱头痛哭呢。 兰泽低头看了下手环。 “哎,你看这个。”他的手和手环当然可以穿过栅栏。 “怎么了?”鹤兄低头看过来。 兰泽慢慢缩手,趁机另一只手伸进去,摁了鹤的脑袋一把。戴手环的手,翻手来了个脑瓜崩。 “舒服了呗?”兰泽问他。 “疼疼疼……”鹤兄早在第一时间把脖子缩了回去。双手护头,一脸悲愤。 打架斗殴这类的轻刑事罪,判决挺简单的。 区块法庭只安排了一个很小的会议室。从带犯人进门到出来,全程花了能有十分钟左右,走了一遍流程。 法官穿着气派的制服。他的实木桌子看上去很旧,很敦实的样子。搞不好是古董。侧面就坐的,一边是公诉人,也就是派出所的文职警员,是个中年人;另一边是被告方的辩护律师。 俩惹了事的傻小子,一人边上站了一个看守所的警察小哥。 这七个人全挤在房间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分有几排折叠椅,是给旁听的人坐的。那天,他们这些学生来旁听审判,几乎是刚坐下,审判就结束了。 公诉人陈述案情。法官念了几句法律条文。律师表示没有异议。 法官大人就宣判了。 他给两个刑事犯的刑罚,选项是拘役或者社会服务。 俩刑事犯身为学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社会服务。 张函骁是拘役六个月,折合社会服务600小时。陈相鹤拘役四个月,折合社会服务400小时。 如果他们每周只能抽出两个整天参加社会服务的话,时间算起来拘役还长。 此外,刑事犯罪的犯人必须佩带警示标识,这个没得商量。 暴力伤人的警示标识是一个老宋体的“暴”字。很有大神洲的文化特色。 陈相鹤必须每天胸口贴着“暴”字黄色荧光标识14个月整。 每天都得贴着,无论去哪都不能摘。必须展览给大家看。只有洗澡或者睡觉的时候才能摘下来。 张函骁要展览得更久,是20个月。 同时,他俩的手环和社交网络的身份验证信息,也在人名旁边同步显示黄色暴字加圈,附带倒计时。 因为他俩的社会服务是由拘役折合的,具有强制劳动的性质,社会服务的执行地点不能随意选择。 区块法庭指定了本省的老人监狱为执行社会服务的部门。 伺候老头子、老婆子罪犯,陪伴老年人渣,就是他们的工作任务了。 大学城的公安局安排了专人专车按时接送他俩。他俩每周要向校警交一份劳动小结,每个月交一份思想改造报告。 兰泽感觉自己没法置身事外,王沐诗自然也是如此。 省立老人监狱离大学城不远。 兰泽和王沐诗,以及那天跑到艺术学院的一波弟兄,大家全都一起申请了老人监狱的义工。 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都只恨自己还没捅上一拳、踹上一脚,那混蛋就倒地不起了。大家认为陈相鹤和张函骁俩人纯属运气不好。人渣固然招人恨,这帮小子们,三观也不太正。一起长大的姑娘平时也没见他们爱惜,被外人欺负了,这一个个都跟炸了毛似的。 仙女也申请了老人监狱的义工。她放下了正在做的论文,嘴上只说第几个学位什么的以后再说,一心只想陪着情绪低落的沐沐。 除了陪着王沐诗一起照顾老人,她也在想办法帮沐沐找学术院区的宿舍,帮她联系转学。 王沐诗再也没有回过艺术学院。 她在招待所住了几天之后,在女生宿舍借住了一阵子。 之后,她打算努力转到工学院的影像设计系。 对于有艺术功底的学生,工学院也有涉及到光影、虚拟现实之类的艺术设计类专业;唯一的障碍就是几门基础课,也就是普通物理、普通化学和微积分初步。 仙女帮王沐诗规划了普物普化的补课进程,微积分就是兰泽的事了。大家公认他辅导数学比较靠谱。 这次的事情,也算是老同学们的一次集体活动了。卫妖精倒是没直接参加。 这阵子他忙得要死。 又到了学期末。到了夏天,老师们都停课了。除了啃书成狂的疯子,照常刷存量课、刷考试、刷学分,大部分人宁可离开学校换换脑子轻松一点。 妖精也打算离开学校,但是他轻松不了。因为他又找到了大工程项目。 这个土豪在出门之前,给大家包了车。俩刑事犯有警车坐、有武装人员专程接送。其他人就靠妖精包的专车,来往于学校和老人监狱。他把车费足额预付了半年的。 这样一来,两个刑事犯每次去老人监狱服务这个社会,身边都是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一点也不寂寞。甚至还有妹子现场鼓劲加油。 假如私自佩带专用警示标识不违法,这帮凑热闹的学生,还打算不分男女每人贴个“暴”字标识,招摇过市,以示威武。张函骁贴多久,他们就打算陪着贴多久。 话说警示标识的美感实在是简单粗暴。简单的文字加个圈圈,全世界三观不正的少年们都很迷这个。 既然有法律限制,他们这些年轻人不能直接把具有法律效力的那些文字往身上贴,只能打擦边球。 身上贴个“二”字、“呆”字、“帅”字、春夏秋冬系列字,风霜雨雪和风花雪月系列字,都不犯法。还得使用不带荧光效果的材质,不犯规的颜色。 对了,就连兰泽他妈妈办公室的行书“锐”字加半个圈的蓝底银字标识,也能见着专贴胸口的版本。 这些年轻学生们终归抵不住胸口贴大字的暴力美学诱惑,最后选定了“脸”字紫色贴——只能选择所谓“间色”,就是正色(红、蓝、黄三基色)以外的颜色。 这玩意贴身上,万一不小心碰掉的话,就可以: “哎,同学,你的脸丢了。” “咦?我的脸呢?我的脸丢哪了?” 俩女孩儿拒绝参加胸口贴大字活动,她们大概觉得这帮男生太白痴了吧。 兰泽没好意思拒绝,因为那帮家伙刺激他:“什么,你居然脸都不要?” 回学院带辅导课的时候,他不得不把脸藏起来,不然实在鼓不起勇气当别人老师。 回到兄弟们中间,再把脸贴身上。 第151章 老人监狱 到了学期末,各门功课陆续结束。大部分人的时间,越来越自由。 两个刑事犯,把心一横,决定每周连续五天时间泡在老人监狱。包括三个间隔开的大夜班。所谓大夜班,也就是后半夜直到早上的夜班。前半夜的夜班工作,和人的正常作息冲突不大,只能算是小夜班。大夜班的服务时间按1.5倍计算,这样一来,刷社会服务时间比较有效率。 值大夜班虽然累,但如果整夜平安无事,倒也能睡得不错。甚至还能抽出空闲时间,研究下课程作文、刷几道题什么的。 但如果有老人出状况了呢?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起来折腾呗。 老人上了年纪,能整夜安睡的很少。经常有人半夜要吃要喝要上厕所的,还有要陪聊天的。 为了刷社会服务,哥俩也是拼了。 那他俩为啥不干脆一周待满七天,不上更多的夜班呢?纯属劳动纪律不允许。 申请了老人监狱义工的各位同学们,各自选了每周一天、两天、三天不等的社会服务时间,过来陪这俩刑事犯。 兰泽是带辅导课的助教。他的辅导课结束时间比正课晚一点。不过,他本来就是时间比较自由的研究生。 老罗交给他的活早就干完了。在实验室里,他也是忙自己的兴趣。有时候给别人帮忙,也都是些很容易解决的小事情。他算是很闲的。于是,他每周抽两天出来陪那俩刑事犯,包括中间的一个大夜班。 李仙女儿和王沐诗,她们俩也是那两天去老人监狱。 这并不是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王沐诗问清楚了兰泽的时间安排,才选定了自己的日子。 诗诗告诉他:“你也在的话,我觉得有安全感。” 兰泽第一次来老人监狱的时候,诗诗和仙女儿也和他一起。在他们的工作正式开始之前,监狱协作部的工作人员,先带着大家参观了工作地点。 诗诗这姑娘看着疗养院一样的囚室,和其中枯朽的老人,不知为什么,悄悄和他说:“我害怕。” 既然来都来了,兰泽只能安慰她:“没事儿,我们都在呢。” 老人监狱里的犯人都是重刑犯。 什么抢劫、强奸、杀人、诈骗,情节一般比较严重,但还罪不至死,刑期一般都挺长。 像张函骁和陈相鹤哥俩这样打架斗殴,顶天判三年以内的,这里没有。 老人大部分是男犯人,小部分是女犯人。除了住宿区域是彼此独立的,院子、活动室、食堂,各种设施都是共用的。 专家认为,放风、活动、打游戏的时候,男女犯人他们能互相见面聊几句,对心理健康有好处。 据说,有的男犯人天生y染色体比别人多一条,甚至还有多两条的。这种人先天比普通男性容易冲动。 要说这就是天生的罪犯也不见得。只不过,从年轻一直关到老死的概率,比染色体数正常的人多一点倒是真的。 老年罪犯们,这些老爷爷老奶奶,大部分看着还挺健康的。尤其是那种,年轻时刑期一满,放出去就犯事,犯事又逮回来,期满出去又犯事,犯事又逮回来……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监狱里度过的老人。 因为监狱里的生活相当有节律,营养搭配又是出自专业人员之手,兰泽怀疑也因为食堂饭菜实在不怎么好吃,那些几乎一辈子长住监狱的老人,看上去精神饱满,身材不胖不瘦。从生而为人的硬件条件来判断,他们都挺健康的。 还有些老人,动作变得迟缓。 有些老人出现失聪、眼睛浑浊、手抖、牙齿掉落的状况。 月度的全面体检发现问题之后,监狱的医务部会联系签约医院上门给他们换耳蜗,换晶状体,安假牙。 还有些老人有慢性病,手术无法解决或者风险太大,必须长期服药。 还有些老人已经大小便失禁,肢体和心智活动受限,长期靠尿不湿维持卫生,行动要靠动力外骨骼或者轮椅。他们需要24小时的医学监控,看护人员必须随时守候在一分钟内能够到达囚室的位置。 所有的老人,无论老头还是老太太,无论是健壮的还是已经失能的,皮肤上都已经斑点密布,褶皱横生。 看着人类老去的样子,来服务社会的年轻人,包括那两个刑事犯,难免个个心生同情。 他们认真给老人换尿不湿,抱老人上轮椅,给老人穿戴设备。他们给卧床的老人喂药,抱起老人小心翼翼地给老人洗澡。 这些工作既需要体力又需要细心。 做义工的年轻人不嫌老人脏,几个小时连续高强度劳动,吃饭和休息时间里也需要留人值守。说实在的,这些工作挺累人的。但他们个个觉得这些工作很有意义。不小心就感动了自己。 不久之前,他们这些年轻人都还是需要成年人照料的孩子。服务老人也算是对社会的回报了。 起初是这样的。 兰泽天天给一些老头子掏装屎尿的裤裆。一边觉得恶心,一边觉得人老了真可怜,自己上个厕所都做不到。 后来他才发现。有那么几个老人,偷偷把换好的尿不湿扔掉,故意拉在裤子里整他。等着他给洗屁股,换裤子,有时候还有鞋袜,换全套的床单、被褥。 问他们的时候,要么装聋作哑装智障,要么理直气壮的说: “那玩意不舒服!” “老子垫了那玩意,还要你干什么!” 兰泽这才开始怀疑这些老人的道德水平。 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这里是监狱。 监狱只限制了老年重刑犯的人身自由,却还是得无微不至地让这些老年重刑犯尽量健康地活着。 而且,因为上了年纪体质衰弱的关系,能用在年轻犯人身上的手段,在老年人身上全不适用。 罚关单间?老人家会抑郁的。 拉出去干体力活?别开玩笑了。老腰老腿不干活都劳损,天天没事瞎喊疼。就算是看上去健壮结实的老人,也不能当作年轻人看待。 狱警倒是呵斥了老家伙几句,老人们对他也是爱搭不理的。 第152章 不成器 之后狱警不好意思地对兰泽说: “你多担待点吧。这些老家伙,土都埋到脖子根了。真要能适应社会,早在外面过正经日子,不至于住到现在了。” 兰泽点点头:“看出来了。这里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在这老人监狱里,被老人欺负,兰泽真有点生气了。 杀人、放火、诈骗的不一定都不正经。 也有可能是冲动犯罪。y染色体多长一条,不小心就冲动了。 也有可能是替天行道,怀抱着崇高的理想。 虽说,在监狱犯人中寻找崇高理想多少有点不靠谱,但犯人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偶尔也有人有道德洁癖。比方说,杀人犯瞧不起小偷小摸、爱占便宜的,耍嘴皮子的诈骗犯瞧不起激情犯罪的二愣子,这都是常有的事。 事实证明,有些老人确实不正经。 王沐诗给一个感冒卧床的老头用吸管喂水。她感觉老头好像碰了她腿一下,因为不太确定,所以她看了看老人家,不好意思地尬笑了一下。结果,紧接着的感觉真实而具体,她被老头的爪子狠狠捏了一把屁股。王沐诗吓得一声尖叫,哭着从房间跑了出去。慌乱间一杯水全打翻了。泼在了老头子的脸上、身上和被子上。 兰泽后来去看了一眼,那老头红光满面的,一脸懒得掩饰的得意。天知道他的感冒是怎么回事。 狱警在查看了事发监控之后,安慰了王沐诗几句,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对这样的老无赖,还能施加什么惩罚?他们已经在监狱里了。老头还是躺在床上安安稳稳地“养病”,换了个人伺候他而已。 发生了这类乱七八糟的事情之后,年轻人们再看那些老头老太太,他们发现,不少老人看人的眼神都不对。 兰泽在心里告诉自己,这里关的都是杀人的、抢劫的、强奸的、纵火的,人和好坏和年龄无关。 这些老人年轻的时候,没创造过什么价值,一直给社会捣乱来着。被关进监狱之后,非但没有付出什么实质性的代价,反而一直消耗其他人为社会创造的财富。 所以,从逻辑上来说,如果一个年轻人要用照顾老人的方式回报社会,就不应该照顾这些老年人渣。 创造社会财富、供养幼儿的,从来不是这些社会渣滓,而是外面勤勤恳恳上班交税的良民。他们应该回报监狱外面正常养老的老人才对。 尤其令兰泽不开心的是,他负责的那些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和幼儿一样,同样需要护理,但护理起来比幼儿麻烦得多了。 幼儿身体几斤重,老人身体几斤重,抱起来能一样吗? 幼儿骨头软,老人骨头脆,小心程度能一样吗? 再则,同样坐在屎尿里嬉笑玩耍,二两排泄物和二斤排泄物,收拾起来能一样吗? 监狱重症病房有位正式员工,他是护工,还曾经和兰泽说起过,重症病房收治过一个诡异的老头子。 刚收进来的时候,老人浑身都烂了。他已经在外面把自己折腾到了某种性传染病的晚期。 刚开始治疗时,他的症状改善很快;可是治疗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的症状改善微乎其微,总也不见好。监狱病房仔细调查监控,也没看出什么来。后来有人猜,老头子是以变魔术一样的手法,把口服的药物吐在了喝水的杯子里,然后倒掉。于是检验科检测了喝过水的空杯子,果然发现了药物残留。 这个病人一天不痊愈,每天和病人接触的人,和病人衣裤、被褥、床铺、口杯、拖鞋、夜壶……接触的人,都有着巨大的传染风险。 医生们、护士们,还有护工们,既愤怒又无奈。 医生不敢再用口服药,开会讨论,想改成打吊针,又怕给药时间长,万一他依然不合作,趁着没人偷偷拔掉呢?只好采用每天多次注射针剂的方式用药。 兰泽听得后背发凉,感觉到满满的都是恶意。 “现在那犯人呢?” 护工指了个方向,“261室的。祸害嘛,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老人监狱的住们,恐怕其中有些人,从年轻到年老,心智就从来没有发育健全过。 反社会人格,就和咬人的狗一样,一旦形成,就难以改变。 如果有人曾经做出过卓绝的努力,摧毁了一些囚犯的反社会性,帮助他们重建了健康的心理,那么这样的囚犯在融入了正常人的生活之后,也就不可能在老人监狱混吃等死——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养老了。 监狱里的老人,也并不都是品性恶劣和心智能力异于常人的。 仙女儿李碧如陪十五个老爷爷老奶奶聊天,其中有五个几乎总是一起到活动室。他们的表现就挺正常的。 老爷爷和蔼开朗,笑声洪亮,老奶奶嘴角含笑,眼神温柔。看上去都是一帮身心健康、望之可亲的模范老人。兰泽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都忍不住走得慢一点,多看一会儿。 一开始兰泽认为,有可能是因为小仙女儿长得好看,而且又带有端庄出尘的气质,所以一般人不敢亵渎,也可以平息某种不可言喻不大正经的冲动。 后来,他闲着没事,忍不住在义工们用的监狱系统里,查了一下老人们的罪名。 为什么这么好的老人也在监狱里养老?——是私人的蓄意陷害,还是国家制度的不公正呢? 五个诈骗犯。——他们都曾经直接、间接害得人破产自杀。正是所谓“家破人亡”的创造者。 出于犯贱的好奇心。他还查到了一些别的人。 在老人监狱的住中,他顺手胡乱查的十几二十个人里,热情地和年轻人打招呼的,主动上前搭把手帮忙的,除了品性高尚、眼里不揉沙子的杀人犯之外,全都干过坑蒙拐骗的勾当。 不过,骗人一般只算副业。 单靠诈骗就能在监狱混到养老席位的犯人,倒是着实不多。小仙女陪聊那五个模范老人,都是大骗子。 所谓老人监狱,就是老年人渣的巢穴。 第153章 也不成器 在老人监狱当义工的年轻人们,不知是不是因为和老年重刑犯人渣在一起待久了,大家都有点重刑犯倾向。 张函骁和陈相鹤俩人也是刑事犯没错,但这俩人只是轻刑犯。“只是”揍了人,造成了伤害,强制社会服务“而已”。 午饭之后的休息时间,哥几个聚在一起,鹤兄气哼哼的: “老子想杀人!” 张函骁若有所思的念叨: “你说有什么化学物质烧的快、灭不掉?我们把人渣养老院研究一下呗?” 老郑正在想心事…… “啥,化学……烧什么,用炸药炸多干净呀!” “你想怎么研究?”兰泽问暴力分子张小哥。 “这几天我在琢磨建筑物分布和路线。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黑一下系统试试?” 兰泽还没来得及断然回绝,王小二严肃警告他们: “别想了,这里是国家管制部门。” 起初,同学们主动做义工,是出于同情俩刑事犯同学的判决。 过了一阵子,他们发现,面对各种人渣,换谁都得动手。所以,本质上他们应该是同罪的。而之所以当时没动手,无非是人渣站得太远不够趁手。 可是,他们与人渣的老年版本接触了这么久,已经不只是同情与同罪。 这些年轻人,面对世界上一切人渣,开始同仇敌忾。 他们只要一想到,未来大家工作,为社会创造财富的同时,竟然还要支出数额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用来供养各种人渣,而且足够把人渣们从年轻养到老死,这些年轻人,就怒气冲冲,大骂社会制度。 剥削普通劳动者,供养人渣渣的制度,就算物质再怎么富足,精神再怎么强大,他们认为,这种破社会制度,也毫无希望可言,迟早要完。 现在虽然还没崩溃,只是时候未到,社会矛盾积累得还不够深。 等着吧,挖东墙补西墙,社会福利全覆盖的国家,迟早会自取灭亡。 狠狠唾骂完自己的国家之后,大家发泄过了,情绪安定了不少。 张函骁叹了口气:“是人就有活着的权利。” 鹤兄不干了:“那些老东西什么地方活得像人了?” “所以这种‘老年人渣疗养院’根本是在消耗国力。”有人并不放弃对国家的抨击。 所以,立刻又有人接茬,“这是国家制度从根本上出了问题。这些人的行为障碍,早就证明无法校正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养着?” “超过六十岁的人了,反社会行为的心智缺陷,根本没有办法改变。” “死刑的条件太严格了。” “别说六十岁了,二三十岁心智就定形了。” “总而言之,还是一把火烧掉了干净。”又有人提到了这茬。 “纵火,起步几年?”兰泽顺口问学法律的老郑,这好像也是重罪之一。“会不会和人渣一起关一辈子?” 现场忽然安静了。 老郑不好意思地低头查询,然后小声答道:“三年起步到无期。” “x!”鹤兄不爽地吐脏字,大家闹哄哄地跟着骂起来。一边骂一边回各自工作岗位去。 继续为变老的人渣们服务。 奇怪的矛盾出现了:如果有人做出伤害这些老年人渣的举动,那就证明,他也是人渣的一种。 没有人天生是人渣。那是因为,年满11岁之前没有刑责。 当然,11岁到15岁也只有部分刑责。 年满15岁的孩子,就该承担全部重大刑责了。 纳入法律细则的说明,只是阐述哪些情况算得上重大,哪些不算。 比如炸学校。 兰泽和卫瀚扬掀了学校礼堂的屋顶,侥幸无人伤亡。如果造成死伤,结局就是少管所,而不是抽完鞭刑出国留学(流放)这么轻松。 成长到了二十岁以后,全部刑责才落到他们头上,此外还多了另一些责任,比方说,交税。 在人生中,在为自己行为负责的15岁,到为别人利益负责的20岁之间,是并不漫长的一段成长。 在老人监狱服务那段经历,兰泽想起来就觉得难受。他从来提都不想提。 小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未来在工读学校、少管所和监狱里。 直到看到老人监狱,他才知道:原来在监禁人生的末端,还可以有负责任的医生;有俏丽的小护士,面带微笑哄他吃药、哄他打针;还有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帮他洗澡、换尿不湿。 小时候,他日常抢小伙伴的零食。 抢劫是刑事犯罪,不论抢的是钱还是东西。他抢劫零食的次数,按照成年人刑事犯罪的标准,足够关到老死了吧? 他不光抢劫,还打人。 虽然11岁之前,完全没有刑责,但这也足以说明他本性恶劣。 实际上,他不只是想打人。 在最早的模糊记忆里,有小孩欺负他。孤独无助的感觉,清楚地刻印在他心中。他朦胧的记得,没有小孩和他说话,没有小孩和他玩,没有小孩理他。 小伙伴向他走来,从他身边绕过。小伙伴从他身边走过,顺手把他推倒。 唯一的语言交流,是嘲讽。 “我想杀了所有人。” 一开始揍人兼抢劫零食的时候,他满怀仇恨。 后来嘛,他还挺有乐趣的。和小伙伴之间的语言沟通也变多了,——听到的词句,除了咒骂还多了哭号和求饶。 11岁之后,他到了新的学校里,纠集了一帮人,继续揍人取乐。 只不过,挨揍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时神憎鬼厌的妖精。 但是妖精太聪明了。大家都是11岁,他自己一个人搞定了天天挨揍的问题。 回想起来,这人真是个天才。 在后来的几年里,兰泽黑入学校的系统,自己动手配强力炸药,炸学校。这些表现,应该是挺有犯罪天赋的吧。 应该是吧? 兰泽还有一个疑问。 这么一个冲动、暴力,从小表现出犯罪天赋的人,在进入青春期之后,为什么没有变成杀人犯、强奸犯、抢劫犯? 炸学校其实和纵火也差不多。所以纵火犯,他大概也算是作过了吧。 如果,他始终没有机会,和身边同龄人建立正常的人际交往关系;始终不能在正常的合作与交换中获得——情感安慰也好,物质需求也好,这些东西总是需要某种途径获得。那他这辈子究竟能变成什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第154章 天生有罪 在一个阶级差异严酷的社会里,一些人靠武力、靠习惯、靠神道压制另一些人的生存需求和繁殖需要,所引起的反抗,有时候叫做民变,有时候叫做革命。叫做什么名字,端看记录反抗事件的历史学家屁股坐在哪个阶级的立场上。 在那种世界里,只要他兰泽能活下来,不论他身在哪个阶级,一定会成为杀人犯。 二十世纪末有诗流传下来:男儿莫战栗,有歌与君听: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仇圣《男儿行》) 对于他来说,因为挑食而吃不饱的童年,抢吃的是本能,和人打架也是本能。 别人没有这类本能,这正说明:别人秉性纯良,他天生不良嘛。 后来,为什么他不打架、不抢劫、不强奸,也没杀人;大概只是因为,在民政部的供养下,青少年各个衣食充足,教育给力,成长得身体健康,姿容优美,举止有风度,言谈有内涵,根本不需要抢劫强奸也犯不着打架。 这正说明教育制度是成功的! 反正兰泽真正想解决的问题,杀死一堆人都未必解决得了。 突变携带者出行不方便,找地方实习没人要,什么安全等级限制烦死了。 你说,这是杀了民政部长能解决,还是杀副部长能解决?要么把整个部属办公地点炸上天? 所以,——究竟有没有天生的人渣呢?有没有天生就在世界上多余的人呢? 兰泽把问题闷在肚子里,身边谁都不好问。所以,他给张荷大学姐留言了一长段话。 他问:“究竟是在什么力量的保佑下,我才没有违法犯罪呢?” 大学姐当然不可能立刻回答。 其实,他也不指望大学姐能有空闲看到。 大学姐的答复,是在几天之后,不知不觉之间出现的。 她没直接回答小兰同学的问题。倒是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我不是在育儿所长大的,和你的情况不太一样。我父母当时是外交官,常年驻外,小孩子也是外交人员社交形象的一部分……” 张荷的父母带着三个孩子在任上,她是老二。三个孩子各差一岁,她上有哥哥,下有妹妹。 大部分时候,他们营造的家庭形象十分美好。 核心家庭的组成成分:婚姻稳定的夫妻+年龄参差不齐的子女,看起来和外国人的普通家庭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抚养和教育幼年人类,是专业性很强的领域。 在抚养的方面,张荷的母亲全职担当起了保育员和儿科护士的角色,顺便也承担了大部分的家务。 在教育方面,这夫妇俩就比较不靠谱了。 对第一个孩子的教育问题,每一件小事,他们都要咨询过国内的专家,才敢做下决定。 但是对第二个和第三个,就从来没有劳心费力过。 她和哥哥差一岁。先后参加同样的考试。哥哥考前,家里人能分析+支招、陪学+后勤配套好几天。考试结束之后,能全家人兴奋地讨论一整个晚上。 到她考试时,就没这待遇了。无声无息的,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比妹妹大一岁。不过呢,妹妹是最小的孩子,相当软萌可爱。 俩人同为女孩,身材接近。 到了添置新衣服的时候,基本上,小妹妹喜欢什么式样,妈妈就买什么式样的,姐妹俩就穿什么式样的。充其量,颜色有区别。 即使是颜色,也由不得她这个姐姐选择。如果妈妈买了两件一样的裙子,只有颜色不同,她当然就没办法穿妹妹看中的那个颜色了。 妹妹喜欢嘛。 她曾经觉得妹妹相当刻薄,总觉得小妹妹太爱撒娇,又爱告状。 直到张荷独自回国,离家住校之前,她一直穿妹妹选中的衣服式样。确切地说,是妹妹喜欢的各种碎花各种小裙子。自从开始住校,她就再也没穿过各种裙子,也再也没用过所谓女孩子专属的颜色。 当然啦,现在的她认真想想,她判断自己倒不是讨厌裙子,只是讨厌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裙子是无辜的。碎花,当然也是无辜的。 当年和家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总觉得父母亲偏心。 偏心是确实存在的,因为她是老二嘛。没有老大受到的那么多关注,也没有老小受到的那么多疼爱。 也曾经痛不欲生,恨不得一家五口人同归于尽算了。 不过,——回到兰泽提的问题,为什么她没有违法犯罪,自毁也毁了一家人呢? 环境。 没有同归于尽,不是因为她长大成熟了,只是因为环境不一样。 不论是离开到了新环境,还是旧环境发生了变化。违法犯罪,要看身在什么环境。 “在恶法之下,在不正当的治理之下,善良的人也会自然而然地犯罪,同时又觉得自己违犯不限于恶法的任何规则都是完全正当的。”张荷一不小心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我说的环境就是这个意思。离开那个环境就好了。我大概就是那种一点都不贴心的女儿,生下来算是白养了。反正嘛,现在见到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不公平。既然大家都不开心,所以,避免尴尬,尽量不见咯。” “所以,你问,是在什么力量的保佑下,我不去违法犯罪?我想,大概是,物理力。” “——距离的阻隔,体力的超越,才干的积累,伟业的成就。我早就犯不着和弱小的自己计较了。计较那些曾经无能为力的事情。” 兰泽提问的时候,没指望得到回答。张荷也没有给“他”回答,而是给了“她”自己的回答。 夜深人静的时候,兰泽心里发闷,就一遍一遍地看姐姐写的她小时候的事情。 姐姐还分享图片给他看,是她小时候的家庭合影。 一家人的合影中,姐姐总是最好认的一个。因为她总是面无表情。 她家那位软萌可爱的小妹妹,亲近地依偎在母亲身边。哥哥的肩上则搭着另一侧的父亲的手。张荷总是站在正中间,仿佛与周遭的温馨和睦格格不入。 兰泽觉得,他反正不会喜欢她妹这种小丫头。他见得多了。思路没有他能衔接得上的,都不省心。 他躺在床上该睡了,却想张荷大学姐想得不行。 从来没有这么想念一个人过。身心都焦灼不安。 除了想念姐姐身为女人的部分,大概,还有太多话要说吧。 然而照常通讯不畅。 等姐姐的回复,总是要靠运气。 这一次在几天之内就等到了,还真挺幸运的。 第155章 长辈关注 这个夏天,因为经常去老人监狱做义工,过得既乏味,又漫长。 天气热得要死,学校依然不开放地下通道。 学生们在校园里回宿舍,去食堂,全得露天穿行。同学们一致认为:学校管理层真是丧心病狂。 午饭时间,兰泽坐在宿舍区的餐厅里等人。 本来,他和王沐诗说好了,有空就帮她辅导数学。不知怎么回事,演变成了一周两次固定的午饭见面。 因为仙女儿李碧如总是陪诗诗一起吃午饭,所以就成了三人的食堂聚会。 然而张函骁那货不知道从谁那儿听说了,非要跟过来。于是三人聚会有时候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四人聚头。 地点是兰泽实验室附近的食堂,时间是午饭时间。 但是绝对不是聚餐。他们都是各吃各的,能不互相嫌弃就好。 奇妙的是,每次兰泽等人,只要张函骁来,一定和那两个一同出现的。 这一次也是。 仙女儿在前,冲他招手的时候,诗诗和张函骁跟在她身后,十指相扣慢慢进了门。 张小哥胸前“暴”字警示标识,熠熠生辉。比什么“脸”字标帖酷炫多了。 兰泽是数学基础课的辅导课老师没错,但是酷暑停课季,连辅导课也停了。 兰泽是站在扶助弱小的立场上,为了帮王沐诗离开伤害她的环境,出一份力。 午后辅导一个诗诗,也要花不少时间,又多个张小哥。多就多了吧。 他们三人走向他的餐桌时,已经都端着餐盘,打好了午饭。 他们走近了兰泽才看到,小仙女儿头上斜支了一根疑似天线的小辫子,上面挂了一块奇怪的布。看着挺新奇的。 于是兰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好看吗?”仙女儿挺开心的。 兰泽刚想问是谁存心整你,就有人认领了。 王沐诗两手环着仙女的小肩膀:“我梳的哦。” “呃……”兰泽不想说话。 别人头上顶着这个,一定丑到哭。仙女长得好看,他有点拿不准。 万一艺术家的造型有什么深意……他反正也看不出来。 仙女儿放下餐盘,放松地在他对面坐下了。 王沐诗坐在了仙女旁边。 比较奇怪的是张函骁。 他挨着王沐诗坐下之后,又去抓人家女孩的小手。搞不懂是他不想吃饭,还是不想让别人吃饭。 王沐诗转头,对着张小哥笑了一下。这一笑,张函骁捧着她手也开始傻笑。 所以软妹子什么的,最讨厌了。讨厌之处在于,她一出现,周围的弟兄就都不正常了。 同理,卫妖精出现在公共场所也很讨厌。他一出现,绝大部分妹子和一小部分汉子就都不正常了。好在这人比较自觉,他没事不出门,出门也不乱晃。 “呦,今天你吃这么绿!”仙女儿看到了兰泽餐盘里的内容。 “心情不好,没胃口。” 兰泽的餐盘里,主要是西兰花和芦笋,食堂焯过水的,没放调料。需要什么可以自己动手。不过他对什么调料都没兴趣,干啃蔬菜。他的午餐里,也不是一点蛋白质没有,还有一小块醋渍鲭鱼,上面有香菜和一大坨青芥酱,看着怪暴力的;也不是一点碳水都没有,他还有一份抹茶冰激凌,吃了一半,觉得太甜,不符合他这阵子凄惨的情绪,正在把鲭鱼上面的芥末酱往黏糊糊的冰激凌里拌。 这些绿色的玩意全都是生冷的。理论上,比他平时吃的东西营养均衡多了。 “我把沐沐交给你了。”仙女没有继续评论他的食物,反而低头开始认真吃饭。这不正常。 “嗯。” 仙女儿说了把人交给兰泽。但是张函骁不松手。 仙女儿吃了几口,忽然想起来,抬头问兰泽:“对了,就业办白老师你知道吗?” “嗯,认识。” “白老师最近问了我好多关于你的事情。都是些小事情……我都对她说了,你别怪我呀?”仙女抬眼仔细看看他的表情,接着说,“为什么她要问你呢?你学位论文做完了?不继续上学了吗?” 兰泽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是我妈。” “靠!”仙女难得爆粗,大概是这阵子她和男生一起做义工伺候老年人渣,被环境熏陶的吧。“你妈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哎。” “她看谁眼神都奇怪。” 兰泽没说的是,他妈的眼神,对卫大妖精,尤其卫妖精找她借钱的时候,那叫一个和蔼慈祥。 “我觉得她好像喜欢我。你妈,咳,”仙女音量突然降低到细不可闻,“性取向没问题吧?” “她现在和一个姓兰的老头子结婚生活在一起。”兰泽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那老头是他爸。 边上两个无关听众手拉着手,兴致勃勃地听着关于白老师的个人私事。 仙女儿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声说,“我这几天才觉得奇怪。好紧张啊!反复想了好几天也想不清楚。看来思维的局限性很大,问清楚才是王道呀,哈哈。” “哈哈。”兰泽陪她笑来着。 之后他们照常聊天吃饭。午饭后,兰泽和李仙女儿照常给王沐诗辅导功课。 日月星辰照常运行。大家照常按时间表做义工。兰泽照常泡实验室。 然而,在公开场合谈论长辈的隐私,毕竟是很失德的行为。 果不其然,影响到了运气:没几天,在某个理应清闲的周末,兰泽被召唤到了“毕业生就业指导办公室”。 通知他的人,是生命科学学院院办公室的老师。等着他的人,却是他妈。 时间是傍晚,斜照的夕阳,依然火爆。 兰泽到了就业办的小二楼跟前,才发现分配给自己的就业指导编号,对应的指导老师号码,就是“白锐捷办公室”的门牌号。来都来了,硬着头皮他也得进去。 白老师专属办公室,外间的小会室一个人都没有。平时等候见面的人,都不知去哪了。 里面的小厅,也只有白老师一个人。平时来帮忙的女孩子也不在。 他妈白老师亲手给他泡了绿茶。据说他家老爷子爱喝。 在他妈嘴里,老爷子除了特别缺心眼,就是天天喝……什么奇怪名字的茶来着。 兰泽这样的年轻人,平时只喝水和果汁,他能把红茶绿茶区分清楚,已经觉得自己博闻多识了。 第156章 妈妈有安排 “是我把你要过来的。” 妈妈一解释兰泽就明白了。原来,他本来应该归别人负责的。 “听你们院长说,你学位论文做得还算不错。” “啊?” 事实上,兰泽只是把海鞘的微观动态力学模型建好了,论文却还没做完。 为了让论文配得上博士学位,也为了看起来更像生物学论文而不是应用数学论文,他还得找师兄弟们帮忙,再补几个成系列的验证性实验。 在生物力学实验室里面,夏天的人员流动性是最大的。刚进来的生手啥也不会,熟手都在忙自己的一摊。至于清闲的人,早就跑出去玩了。 兰泽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做实验,干脆专心在老人监狱献爱心。偶尔脑子里冒出来特别的想法,他就用随身的工作站聊胜于无地跑一跑。他们实验室的老大老罗教授,也正出差在外,满世界炫耀他有分子级别的动态库——也就是兰泽做的海鞘模型——可用了。 “田院长。是你们理学院的院长呀。”其实这位是理学院的第一副院长。 “噢……”兰泽恍然大悟。生命学院的正副院长,都没人姓田。“数学的学位论文,我还有一点没推导完。” “学位拿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妈妈笑眯眯地问他。 兰泽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下才说道:“生物学论文我还在做。做完之前,暂时不考虑以后的事情。” “不想留校?” …… “想。不过我才二年级。罗教授一直在帮我留意生命学院的留院机会。” “你还真指望他呐。”妈妈笑起来很刻薄。“老罗确实在关心这事,他可能真心以为你能留生院。他又没有决定权,最多让你以博后身份多留几年。” “我不急。”兰泽觉得自己离毕业还早。 他妈不这么看。 “理学院有个孩子,今年也是研二。本来生院不打算进新人,不过几位院领导挺看好他的。他是做药代动力的。”所谓药代动力,就是关于各种奇葩化合物在生物体的代谢的专业。这个专业,有的学校归入医学院,有的学校归入化学系。归入医学院的,一般侧重于人类生体检测;归入化学系的,一般化合物都比较强悍,而且不限于人类。 这个专业,倒是和生命科学学院挺对口的。 这事儿兰泽头一回听说。 “现在就等着那孩子拿到学位。位置都给他留好了。”妈妈接着爆料。 “……拿学位,等个三五年很正常吧?” “所以说,位置都留好了嘛。” “佩服。”世界上总是有各种天之骄子。对这种人,兰泽一向没脾气。身为凡人,仰望就好。 “你不觉得……”妈妈看了看兰泽,发现他满眼都是仰慕,竟然一点也不像嫉妒。“……不公平吗?” “哪里不公平了?人家应该有这个本事吧?” 兰泽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他长期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好吧。”妈妈改口说道,“你也一样有机会的。” 兰泽惊奇地看着她,妈妈才慢慢地说道,“理学院的领导挺希望你留下来的。正好两院的院长碰面商量了一下,用你换他。” “什么?”兰泽差点蹦起来。 “你本来就是理学院的人。老刘老李他们几位生院领导,也体谅你是突变携带者,反正做不了实验,未来发展没有能力独当一面可不行。你的人转回去了,以后院际合作还是可以借用的。生物实验室的事情,你照样可以参与。所以……” “怎么样?” “你的档案关系现在已经转回理学院了。数学的博士学位拿到就可以留院教书。怎么样,高兴吧?” ……兰泽有千言万语想吐槽,想骂人,想当面质问俩院的院长:“谁给你们决定的权力,老子同意了吗?” 不过这会儿,他是文明人。 “我毕业不会去理学院的。” 妈妈一愣,“你疯了!” “生物比较适合我。”兰泽坚定地这么认为。 他的亲妈嗤笑道,“育儿所和生物学倒算是凑合对口。那你是想好毕业以后去哪带孩子了吗?” “我的未来不用你操心。” 平心而论,兰泽的生物类各门课程,读了研才开始补课,学得差强人意。基础能力与数学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他的思路比较奇特,有几门本科高年级的选修课,需要用小论文的形式参与考评,他得到的评语是:待商榷。换言之,就是不通过,学分没有。 选修课尚可,凡是“待商榷”的学业考评论文单独封存,五十年有效,说不定随着学科发展,哪一天就被通过了;概率虽小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还有几门必修课,他是低空掠过及格线,擦着边通过的。 以生命科学学院的严格标准来看,他当然算不上优秀。如果不是还有数学建模的屠龙刀在手,他也就是混日子的路人甲乙丙丁。很显然,他玩跨专业,不如小仙女儿远矣;仙女拿学位和吃饭似的,那都是她擅长的领域。 “生院领导都明说不要你了。怎么着,还想赖着不走?” “难道我生是数学系的人,死还得是数学系的鬼不成?” “别着急,来,吃点点心。” 白老师掏出来一大盒零食,兰泽瞄了一眼,发现都是些甜食。 看他没动手,他亲妈小心翼翼地隔着垫点心的硅油纸,捏起一块镶嵌着干果的小饼干,“尝一块好不好?昨晚上才烤好的。” “我不吃饼干。” “那,这一个?里面有莲蓉哦。”白老师放下饼干,拣起一块小饼。 “我不吃甜点心。” 兰泽确实不吃甜点心,不过只限于面粉加油和糖为主料的烤制食物。一些看上去很暴力的甜味食品,比如猪油包子之类一般人接受不了的东西,其实他还满喜欢的。糖块他也吃。甜饮料他也喝。但是和妈不熟,也就懒得解释了。 他妈沮丧地把莲蓉饼塞回原处。 “你当助教的成绩我也看了。田院长和冯教授认为,干教书这一行,你还算是有天赋的。而且数学专业,本身人才比较稀缺。回来理学院,未来发展没有什么障碍。” 第157章 答应吧 一说到人才,兰泽眼前就出现了每周一次的大冯老师讨论课。课上的各位师兄弟,各个带着一种奇特的气质。那种气质,大概可以称之为“修仙”吧。 搞数学的人,对这个世界的需求仅限于自身的衣食住行。而个人生存的各种直接需求,是很容易得到满足的。 一箪食一瓢饮,身在陋巷;反正暂时也死不了。 一想到自己也被同化成无欲无求的人,兰泽觉得头皮发麻。 人类有欲望,世界才能进步。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吧? “人才多得是,我们那些师兄弟专业上都比我强。” “你们专业的高低深浅我不了解。”亲妈耐着性子,慢慢和他分析,“不过作助教的成绩,几个院的数学辅导课我们都比较了。——你带的好。” “——当老师适合你。”他妈说。 “我……”兰泽沉默了一小会,提出抗议,“其实我最适合的,是上天。” 心怀青云志,身无登天梯。 想上天,不行;想看看海,特么也不行。 腻在地面上一辈子,做一个无趣的人。 “那倒是。”妈妈脸上毫无波澜,点点头,“不过,你携带的突变太稀有了。照顾好自己,才是最主要的。” 妈妈接着说道:“回到数学系之后,不就可以和你的小女朋友天天在一起了吗?现在你们两个天天跑来跑去的,我看着都累得慌。” “谁呀?你说的谁呀?”兰泽懵了,“我什么时候有‘小女朋友’了?” “各院老师都看在眼里,你说还能有谁?”妈妈好笑地看着他,“两边的院领导也是有心成全你们。” 兰泽确信,张荷大舰长早就从理学院的数学系毕业过了。而且除了妖精那货,其他熟人都完全没接触过她。所以,“成全”二字,真是从何说起? “怎么,还不承认?”妈妈笑着问。 “承认什么?” “那个小姑娘,你们不是都称她仙女儿嘛?” “李碧如呀?”兰泽松了一口气。他和仙女倒真挺熟的。 “老师们都说,你们俩这对金童玉女,看着就赏心悦目。多少年没见过这么般配的小情侣了。” “她,那身材,哈哈……”兰泽有点绷不住乐,“你知道为什么她是仙女吗?” 他自问自答,“因为她那身材,人间没有。” “什么意思?”妈妈有点不高兴。 “该长的地方都没长,太瘦了。而且又矮又挫……” 话说回来,张舰长虽然也比较纤细,但她个高啊。个高腿长拳头硬,挨她一下得缓个半天——虚拟实景里,俩人打过不止一架来着。 和仙女儿不食人间烟火的身材比起来,荷花儿姐姐吸收人间烟火十分到位。不但身姿挺拔,而且眼神特犀利,能看破魑魅变幻,还有能耐降妖伏魔来着。偶尔被她打趴下,兰泽心情十分愉悦。 “你!”妈妈明显怒了。“就凭你还挑剔人家?” “没有没有,我哪敢挑剔她呀。”平心而论,兰泽不认为自己配得上仙女。“仙女儿脖子上长的是人头,我长的只能算猪脑。” “你这种臭小子遍地都有。人家女孩子,一百万人里面,未必能出一个这么才貌双全的,非得高看你一眼?我也问过她的意思。她说了,一直希望你回理学院,俩人在一起。”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没想让她看上……”兰泽不好意思地赔笑。 “你……为什么这么别扭呢?”妈妈怒极反笑。“不识抬举的东西!” 兰泽也生气了,“不管我有没有女朋友,女朋友是谁,都和你没关系。不用你干涉我的生活。” “滚吧!”亲妈不想理他了。 兰泽木着脸从白锐捷办公室溜出来。被外面热气一烘,脑子都要炸了。 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仙女儿,质问:“你和我妈说,希望我回理学院?” “我一直希望你回理学院,一起干活。你知道的。”仙女儿的回答,简练没毛病。 “算了。你忙。” 他看看时间,就近找了个食堂,随便吃了点东西当晚饭。 因为心情实在糟糕,他坐在食堂里,远程挨个骚扰别人,看谁有功夫陪他聊天。 实验室里的各位,凡是没理他的,基本上都在忙。 也有不在忙的,秒速回复他:“水清沙白,你也想来?” 这是在外边浪的。 兰泽看着就来气,回以一个字:“滚”! 他又找那帮一起长大的老弟兄。 妖精出远门了,跳过。 从鹤兄开始,一概秒速自动回复他,诸如:“沉迷学习,神经错乱。勿扰。” 这帮人也受了老人监狱的刺激,表现形式和兰泽不同。就连王小二一个学z文的,都在刻苦用功。 胡乱瞎联系之下,忽然跳出来一个不一样的回复。 “好呀。” 仔细一看,是诗诗。 “出来嗨。”兰泽没气。 “你要等我一小会儿。这样吧,你到我宿舍楼下,你过来的时间,差不多我也准备好了。好吗?” 他还能说什么。人家考虑这么周到,当然是:“好”。 兰泽停好他的小电车,溜达到女生宿舍的楼下时,王沐诗一个人在树下的阴影里静悄悄地站着,如果没事先定位到她的话,非当成女鬼不可。 “来了?”疑似女鬼披头散发的,转过身来。 “嗯。来了。”兰泽顿了顿,“什么味?挺香的嘛?” 诗诗没回答他,怯怯地问,“你今天怎么有空?” “那啥?你……披着头发不热?”小兰同学觉得自己挺关心老同学的。 “呵呵。呃。嗯。这样好看啊,你不觉得吗?”诗诗的声音突然变得干脆利落了。 “啊哈!原来和卫妖精的耍帅路线一样的呀。是吧?”兰泽不确定地问。 “为什么我们聊天,你要扯上那只妖?”诗诗问他。 “因为我审美不行。基本上我知道的那点东西,都是跟他学的。”兰泽老实承认。 “懂了。”王沐诗狠狠地照自己脑袋拍了两巴掌,不知从哪掏出根绳,把头发扎了起来。 “凉快多了吧。”兰泽同情地望着她。 “怎么想到喊我出来聊天?”王沐诗疑似大马金刀地问他。 “心情不好。” 第158章 你跳个楼 “真的?原来……你,也会心情不好呀。”奇妙的含羞带怯版诗诗专属声音,又出现了。 什么声音不重要,有人听他说话就好。 “相当烦躁呢。” “那……你在烦什么呢?”诗诗走近一步。 “我不知道。每一件事都挺烦的,好像……” 个人未来被一帮大佬搞得一塌糊涂,不知在何方;女朋友也不知在几万里外,已经好久没见面;个人长相太显小,经常被人小看。 每一件事都挺烦的。 兰泽乱七八糟说了一通,诗诗的耐心好极了。虽然他没说主语,诗诗也不追问,只是默默抓住了他的手臂。 室外挺热的,所以他立刻甩掉了。 诗诗低着头,挪动着脚步,没有再次抓上来。 但是,她小声地提出要求,“听你讲了这么多,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行啊,你说吧。” 有什么要求就说,兰泽没意见。 “你也可以要求我一件事。”诗诗轻声许诺。 “好啊。你先说。” “兰泽,你跳个楼给我看看吧。” “啥?”兰泽怀疑自己听错了。 “人家还没有看过你跳楼呢。……你不是魔王嘛?” 兰泽猛然醒悟过来:软妹子是一种麻烦的生物,他把这茬给忘了。 “你特么耍猴呢?”他当然生气了。 但是,诗诗妹子立刻泪如雨下,呜呜地哭了起来。 “喂……”局面立刻不在兰泽掌控之中,“你没事吧?” 妹纸呜呜呜。 “我欺负你了吗?哭成这样。” 虽然诗诗是自己哭起来的,不关他的事;但是,一走了之不太好。所以,他伸手拍了拍妹子的背。“乖~” 王沐诗靠进他怀里。边哭边说,“人家……只是想看一眼……传说是什么样的。” “大晚上的,你让我跳楼自杀,只为了给你看一眼?”兰泽不满道。 “你也可以……要求我,做很难的事情……” “你能做什么很难的事情呀?”兰泽拍着她,给她顺气。 话说回来,大夏天的,在室外搂一起真热。 “你……想不到?”王沐诗抬头看他,脸上表情有点奇怪。 “别想了。我不跳楼。” “任何事情~” “老子困了,要回宿舍了。你究竟哭好了没有?”看在多年老同学的份上,兰泽对她的耐心算不错了。 王沐诗一头扎进他怀里,继续蚊子哼哼一样的啜泣。 兰泽眼角忽然瞥见一个黑影,正对着他就飘过来了。 怀里的姑娘箍得他紧紧的,他想自己跳开有点难。所以他只好拉着妹子一起歪倒,顺便往外蹬了一脚。 那个黑影,紧挨着他俩,慢悠悠地摔在了地上。 “兰魔王,你混蛋。”黑影趴地上哼哼。 “别装了,我可没使劲。”兰泽赶紧拉着诗诗退了两步。 地上的人影翻身露了脸,是张函骁。 他爬起身,又冲了上来。 “你特么放开诗诗!” “啊?说好了你在沉迷学习的呢?” 兰泽单方面想放开也没用。好在诗诗松手了。 兰泽终于摆脱了一个大坨热源。张函骁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 兰泽躲过了拳头,却被揪住了领口。 “你对诗诗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x。老子什么都没做,行不行?” 理智明显不在张小哥脑子里。由于天热的关系,兰泽脑子里的理智,也是越燃烧越不足。 在楼上宿舍的仙女儿终于听到闹腾的叫嚷声,到楼下来找失踪了好一会儿的王沐诗。 这时候,兰泽正把张函骁摁地上摩擦,王沐诗悠闲地矗立在围观群众中间,站在视野最好的黄金位置观战。 “你们在干嘛?” 仙女一声喊,清澈透亮。兰泽抬头看见她,乐了。 “仙女儿帮我作证!” “做什么证?我才来呀!” 兰泽丢下了张函骁,起身直奔王沐诗而去,扛起人就走。 “喂,你喊几声呀。”兰泽提醒肩膀上的姑娘。 “啊~~~~!啊~~~~!啊~~~~~~!”王沐诗大叫,留下一路回音。 张函骁活力四射地一跃而起。 “你给我站住!” 追了上去。 兰泽没理他,这是当然的。 王沐诗喊够了,在他耳边幽幽地念叨:“你这人就是传说中的没心没肺吗?” “嘘~别出声了。” 借着先跑路的优势,兰泽赶快找了个路灯照不到的拐角,拐弯,闪躲,溜树荫,再闪躲,一气呵成。 趁着张函骁一时半会找不到他俩,兰泽举着王沐诗,偷偷摸回他的小电车上。 关着车灯在无人的路上手控开了几十米之后,他才把自动驾驶打开了。车灯猛然亮起,小车胡乱朝着一个远离宿舍区的方向驶去。 做了坏人坏事,兰泽觉得十分充实。 诗诗在后座轻轻地问:“现在我们干什么呢?” “等一会。” 兰泽觉得自己对于违法犯罪有了新的认识。 所以,他把手环的投影+扫描的外部输入功能打开,把晚上发生的事情用文字描述了一遍,发给张荷大学姐看。顺便告诉她自己的结论: “我觉得违法犯罪好像是弱者的事情,相对弱的那些人更可能犯罪。比如,力量弱,能力弱,自控力弱,同理心弱……如果合理合法的途径能获得一切,谁还暴力伤人哈?” 逻辑有点扯淡,他也没管。反正荷花儿姐姐未必有时间理他。 输入完了这些,他又想起白天的事情。于是,他又提问: “姐,给你看我的模拟器记录。怎么样,厉害不?” 他登入体育总馆,在公开的成绩列表中找到了自己,把记录发给姐姐看。 “像我这种人,却不能上天。你怎么看?” 可惜的是,这次他提的问题,很多天都没有收到回应。 想给荷花儿姐姐看的东西全部发送完毕,兰泽舒心地靠着椅背,伸了个懒腰。 “喂~”诗诗出声了。 “嗯。”他差点忘了,后面还有一个大活人。 “喂~” “嗯?” “你说,仙女儿姐姐会不会恨我们?” “啊?她还比你大?”平时看不出来。李仙女儿一直像十二岁。 兰泽虽然脸嫩,好歹身材修长结实,怎么着也像十六七。嗯,或者至少十五六吧?有身长有肩宽,十四岁以上的体格特征还是很明显的。呃…… 第159章 加刑 兰泽对金童玉女的说法,深恶痛绝。那些个莫名其妙想把他和仙女儿捏一块的大佬们,实在是闲得蛋疼,太讨厌了。 “仙女姐姐比我大一点点。”王沐诗小声回答。 “你想去哪?”兰泽问。 “你想把我带去哪儿,就去哪儿。”王沐诗现在说话可真直接。 “我不跳楼。你听好了。” “反正跳了晚上也看不见……”王沐诗低声嘟哝了一句,忽然质问他,“和你说话稍微曲折一点,你就装傻当听不懂对吧?” “嘿嘿。”兰泽不承认。因为他还有个选项,叫真傻。 “早该知道你是装的!装傻充愣的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闭嘴!”兰泽呵斥道。 小车里安静了。王沐诗淡定地眨着眼,竟然没被大魔王吓哭。 乱七八糟折腾一晚上,兰泽心情好多了。 张函骁比较惨。等着他的是加刑。 这事和兰泽有关系,毕竟架是他和张函骁打的。不过加刑怪不到兰泽身上。 第二天一早上,白天陪着俩刑事犯上课、吃饭、溜达的校警,日常查看俩刑事犯的行动轨迹,查看他们经过地点的监控,于是就看到了兰泽和“暴”字警示人张函骁晚上打架来着。 于是在午休时,校警把张函骁和兰泽都找来了,特意当面问他俩:“你俩是闹着玩的吧?” “没错,”兰泽立刻搂着张函骁的肩膀,“我们哥俩闹着玩的。” 张函骁一把推开他。 “谁跟你是哥俩?谁跟你闹着玩的?” 兰泽背对着校警,对他挤眉弄眼,无济于事。 “你个人渣,昨天你对诗诗做了什么?你怎么把她弄哭了?”张函骁喊得更加大声。 “她想哭就哭。这跟你没关系吧?”兰泽反问。 “看来,你们俩昨晚是真打架了?”校警怀疑地问。 “没打架。”在张小哥的奋力抗争对比下,兰泽毫无说服力。 “他打我了,他都把我摁地上了。”张函骁手指着兰泽,浑身都是不平。 “行了行了,你验伤吧。”兰泽无可奈何。以前知道这小子有点愣,但从来不知道这么愣。 校警把事发当晚的监控和俩人的陈述转交监狱方。然后,警示期间主动挑事的张函骁就悲剧了。 附近的监控记录了始末。 验伤之下,他身上几乎是毫发无伤,除了在地上蹭破了点油皮。 加刑,社会服务期、公众警示期双双加长,他可以光荣地戴着“暴”字胸贴直到大学毕业的半年之后。 兰泽反而半点刑责都没有。 这看上去有点不公平,尤其在张函骁看来。 很快,又到了兰泽和俩暴力犯一起值夜班的时间。 夜凉如水,事情少,人清闲。囫囵觉睡到天亮不可能,聚在一起聊天,闲工夫够够的。 兰泽就把那天晚上俩人打架的前置事件——王沐诗之所以哭的始末详细说了一遍。 简言之,就是诗诗要他表演跳楼他坚决不跳然后熊丫头哭唧唧耍赖的事实。 张函骁一直怀疑地盯着他看。误解能不能消除,兰泽反正也管不了。 “我什么时候跳过楼的,你们知道吧?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全校通报批评!监控截的视频现在还在大屏幕轮播,年年当安全教育的典型,年年翻来覆去批评。快十年了,兄弟们。跳一下让我在屏幕挂十年,至于这么狠吗?” 那时候兰泽的年纪还小,教室在四楼。他告诉同学,虚拟实景里的游戏动作,现实中也可以做到的,举例为证——于是从窗口一跃而下。窗外不远有棵树,他其实是扶着树梢,降到了地面上。 “咳,哥哥我反正佩服你。”陈相鹤言不由衷地说。 “老子的形象……现在明明高大威猛。”兰泽真正纠结的,是视频中的形象问题吗?“气死我了,她竟然叫我跳楼!什么居心?她还有脸哭呢。” 张函骁忍不住了:“你非得把诗诗弄哭吗?你跳一下,又能怎么样?” “你怎么知道我跳楼不会死?”兰泽反问,“难道你以为我有超能力?” “不是吗?”张函骁理所当然地反问。 “那你还敢对我动拳头?” “你先把诗诗弄哭了!” “你胆子不小!当超能力是摆设?” 张函骁张口结舌,岔开话,“我不是没把你怎么样嘛?……架是我们两个人打的。这么处置太不公平了。” “校警给你台阶下了没有?他怎么问你的?他问你是不是闹着玩的!” 鹤兄绷着脸看他俩争论。 “谁跟你闹着玩的?我真以为你欺负诗诗了!” “你就承认是闹着玩的能怎样?我都跟校警说是闹着玩了,他们还非得给你算打架斗殴?你承认一下会死?”兰泽问他。 对于加刑的遭遇,兰泽不表示同情。只给予一句评语:“你是不是傻?” 他转身找墙角冷静一下大脑,留下张函骁捶胸顿足地深刻反思。 兰泽算是看出来了。能反复犯事,直到混成监狱养老的,多半还有点缺心眼。 人渣身份和缺心眼属性,都不能掩盖某些人活着没用的现实。这现实太显眼了,黑乎乎挡住了半个天空,阴风透骨。 比方说,生院领导为啥嫌弃兰泽呢? 两年多,他泡在生命科学学院的努力,就好像白费了似的。 他只有数学建模一个小亮点,丝毫掩盖不了他在实验室工作中的无能。 他,反正也做不了什么独创性的事情。就算现在做出了什么玩意,比如什么海鞘动态库,什么生化编辑器,也毫无特别之处。原理又不难,基础工作都有前人一步一个脚印踩牢了。 而且,可以想象的是,就算别人现在没有做出和他一样的东西,过几年大概也遍地都是了。 因为,比他有天赋的人多得是。 生命科学学院里的博士生个个比他强。 数学家冯大师的其他弟子,好多次他连师兄弟在讨论课上的发言都听不懂,每次课后都得偷偷研究半天。他凭什么和人家相提并论呢? 世界上,在凡人看不到的高处,想必有一大批仙女儿一样天资卓绝的高人,主持起整个人类文明的持续发展。 而他兰泽,就和老人监狱里养老的各流派人渣一样,活着就是蹭便宜。 他活着的价值,就是传播生殖细胞——身为“有重大价值突变”的携带者,人生还有别的意义吗? 第160章 身为人渣 身为人渣,没心没肺,也挺好的。 白天的时候,李仙女和王沐诗也结伴来老人监狱。 她俩来做义工的时间,和兰泽是一样的,只是少个大夜班。 午饭时间,兰泽面对老人监狱的低盐低糖低脂高纤维素健康伙食,照例食不甘味。 吃着,难以下咽;不吃嘛,从早到晚干的都是体力活,实在饿得慌。 总算紫薯他还乐意啃。 这些紫薯又小又干,老人们是配粥吃的。他懒得喝粥,一边啃紫薯一边喝茉莉花茶。 刚放下杯子,手环振动了一下。 瞄了一眼,联系他的是王沐诗。 这真是莫名其妙。大家一起都在食堂吃饭呢。有啥事不能开口说? 他低头看手环,看到文字:你又寂寞难耐了? 这姑娘的语文谁教的?怎么用词呢?他回头看王沐诗,诗诗也看着他。一脸无辜相。 他冷静地回复:最近心情不好。 诗诗:心情不好来欺负我呀。(附图中指一枚)这次想怎么欺负我? 兰泽继续回复:你能不能含蓄点? 诗诗:含蓄怕你继续装傻。 兰泽左右看了看,大家都在各自和午饭搏斗,没人有闲心理他。 于是他:回去再说。 诗诗:好,找个僻静地方。 傍晚回到学校,俩人在学校招待所开了房间。 这里算不上什么僻静地方,但也没遇见熟人。这时是饭点,正常人该在食堂。 俩人在房间里独处了一会儿。 兰泽发现,诗诗姑娘是一味药,对于平复心情有奇效。 这样一味从脸到身材再到性格都表现得正常的妹子药,找他是做好人好事来的。 于是,兰泽诚恳地付出俩字:“谢了。” 眼看着窗外的天越来越黑,从远到近的路灯依次亮起,各实验楼和宿舍楼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夏夜灼热,冷月孤悬,独瞰人间。 室内微凉,诗诗怯怯地问:“你现在能不能亲我一下?” 兰泽皱了眉头,“滚。” 诗诗泪如雨下,轻声啜泣。 “行了,别哭了。烦。” 又过了一会,平静下来的妹子问:“仙女姐姐真的不会生我们气吗?” “关她屁事。” “我们的事,”诗诗的发丝,在白色的织物背景上,像海草一样绽放。她柔弱地说,“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她。” “嗯,那你去向她道歉吧。”兰泽不负责任地建议道。 直觉告诉他,诗诗不打算找仙女坦白。果然: “她是我的好朋友,怎么能告诉她这么残酷的消息呢?” “得了,你爱咋地咋地吧。” 兰泽发现自己t恤穿反了,他翻过来重新套好。“饿死了,我去吃饭。” 他想走又停步交代:“你歇着吧,一会自己回去。” 食堂有24小时供应的宵夜。他必须要搞点吃的填肚子了,然后再回宿舍美美睡一觉。大夜班时,他护着一大波老人依次起夜,真叫一个此起彼伏,根本找不到什么机会睡觉,人很疲乏;而白天的午休时间又特别短。总之,真的很困啊。 “啊?这就走了吗?”诗诗蹙着眉头。 兰泽临出门又回头提醒道:“别睡到太晚。宿舍有晚归记录,工院的训导老师逮到要训你的。” 门咔嚓关上了。 “等下!”诗诗大喊,“喂!房费!” 她毫无倦意地跳起来,先找纸巾先擤了鼻涕,然后从包里翻湿巾出来敷面。 “啊啊啊~真正是魔王呢。”诗诗湿巾遮脸,双手捧心,陶醉道。 传说中,有一种叫做渣男磁铁的特殊体质。 还有一种更强悍更神秘的,叫做人渣制造机。 没过几天,兰泽的亲妈再次传召兰泽去白锐捷办公室。 这次他拒绝前往。 他妈三天两天催他,他要么装没看见,晚上临睡前才回复。要么就胡乱往后拖延。 总之,就是不想见。 认真想想,如果是别的老师找他,他从来不敢这样做。所以,这算是亲妈的独有待遇。 刑事犯们的社会服务工作,随着夏天的进程而逐渐推进。 在夏至之前,两个犯人被指定了服务的地点。随后的日子里,经过了夏至,然后是小暑连着大暑的盛夏,朋友们陪着俩刑事犯来往于老人监狱与学校之间,共同服务这个社会。 到了立秋时节,陈相鹤的社会服务时间,将要结束了。但是张函骁,因为凭空多了几百个小时的服务时间,所以离结束还早。 陪着他们做义工的学生们,互相约定,到了处暑节气的前后就必须结束工作了。因为到那时候,大学的新课就要开始了。 陈相鹤的社会服务时间结束之后,张函骁也许是抱着破罐破摔的想法,他不再上夜班,在校的日子也多了起来。 兰泽依然还上两天班加一个夜班。他大概是出于同情吧。 与其说同情老人,不如说同情自己——稍微长歪点,就可能沦落到住监狱一辈子。这可能性还挺大的。 陈相鹤又报名了老人监狱的义工,他打算和大家一起,再干十来天直到处暑,然后永远告别这个地方。也是每周两天加一个夜班。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似乎把老人监狱当成了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夜里,他就和兰泽在一起,吹牛聊天喝冰水轮流睡觉,好不快活。当然,只有不忙的时候能这样。 王沐诗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仙女陪着她补习理化基础课,兰泽帮她辅导数学。 这一位女孩们称作沐沐,男孩们称为诗诗的大才女,也许是因为一向把精力花在了凝结了美与崇高的艺术作品之上,以往的二十多年岁月用来磨练技艺,所以她的数理化基础并不算好。 但她的进步十分神速。 仙女判断:在处暑前后,预科程度的测验通过,应该不成问题。这样一来,王沐诗留在学术院区,就有了基本资格。 诗诗依然是由仙女陪伴,每周两次来食堂找兰泽。 张函骁空闲得很。每次诗诗来,他都紧紧地跟着。他的专业对数学要求比较高,所以他的数学类基础课也还没结束。但这小子成绩挺好的。 按理说他这种人,想提高,自己找题做就好;想赶进度,自己看存量课就好。有事犹豫不决时,咨询一下助教就够了。犯不着紧跟着不放。 第161章 妈妈给支招 而且张函骁这小子还有礼貌,态度谦虚温和。如果不是胸前“暴”字亮瞎人眼,拿拳头砸人、不讲道理的刑事犯简直不是他。 兰泽对王沐诗的耐心其实挺差的。因为所谓的进步神速,那是相对于基础差来说的,所以…… “你哪找的题瞎做一气,公式都套错了。那部分存量课你学过了吗?没学?没学你也敢超前,你数学家呀?” 王沐诗眼眶红红地看着他。 “还有,e是个常数,不是下标符号。你不用知道这个数是怎么推导出来的。但是你得认识它呀!” 妹子开始抹泪。 “你先把我给你找的题目做对了就行。这几题的公式,你要是死活记不住的话,麻烦你百忙之中抽点空,照着画二十遍。然后把你优秀的艺术作品发给我欣赏一下。”本着负责任的态度,兰泽是这么督促她来着。 王沐诗呜呜地哭了出来。 “不许哭!看着心烦。” 兰泽这还没拍桌子呢,坐他旁边的仙女打抱不平了。 “你干嘛欺负沐沐!” “我欺负你了吗?”兰泽问王沐诗。 王沐诗用手捂着嘴,使劲摇头,好不容易吐出俩字来,“没有。” “你看。”兰泽对仙女说。 仙女也无奈了。 “没事,咱俩熟,”王沐诗说话顺溜了很多,“你随便欺负,呵呵呵呵呵~” 连哭带笑,十分诡异。 张函骁表情奇怪,仙女目瞪口呆。 “你是受刺激了?”张函骁小心翼翼地问。 “对呀对呀,你真聪明。”王沐诗发给他一个大拇指。 “傻了?”兰泽不屑地看着。 “反正,你还不是想怎么欺负我,就怎么欺负我。”王沐诗抽咽着说。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 眼角还瞟着他,这是挑衅。 再这样下去,兰泽觉得自己想揍人了。 “你给我专心点。”怕她再出幺蛾子,兰泽补了一句,“有什么账咱们一会儿再算。” “呦,好大的威风呀。” 这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兰泽猛回头一看,他妈。 他亲妈白老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个门,进了餐厅,溜达到了他身后。 难怪桌对面的王沐诗和张函骁,表情都有点僵硬。 他妈旁边还有跟班,他哥白权明。 轻衫公子,一副年轻有为派头。 母子俩都不像学生。 “阿姨您好~”仙女惊喜地打招呼。 “你的小男朋友借我一会哦?”白老师问得可亲切了。 仙女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嗯。”白老师温柔地点头,“我知道了。” “起来吧,我们出去谈谈。”兰泽他妈和他一点都不气。 兰泽看看桌对面俩好学孩子,很想找个借口不去。但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也就站起来了,一言不发地出了餐厅的门。 出了门他就后悔。 大中午的,餐厅里多凉快? 餐厅门外的饮料窗口不远。他直接去打了一大杯混合果汁,加冰加得足足的。喝一口,果然舒服多了。 一转身,他妈和他哥,就在饮料窗口旁边站着等他。 这个位置其实挺凉快的。 除非饮料机停用,窗口才关闭。正常开放时间,这窗口夏冒凉风、冬喷暖气。 “你还真难找。我问了多少人才找到你。”他妈一开口,气势有点弱。 兰泽心里暗乐,鼻子里哼出“嗯。”又抿了一口果汁,“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天晚上打架怎么回事?” 警察都不管的事,他妈事后还来过问,好像有点荒诞。 “哦,和妹子约个会,被人嫉妒了呗。” 从结果上说,的确是和一般的约会没啥区别。 “你呀。”妈妈好像还有点笑意。“大晚上的,扛着人就走。对得起你仙女儿一样的小女友吗?再怎么胡来,不能当人家面呀。” “我的妈呀!我早说过,她不是我女朋友;她也说了,我不是她男朋友了。你就非得把不相干的俩人绑一起吗?” “你急什么?”妈妈看上去从容淡定,甚至还有点温柔。“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也不是啊,你说对不对?” 兰泽闹不明白妈妈啥意思。 “这事对你留校影响相当大。你居然能和刑事犯打起来,真行啊你。” “那是。” “留校的学生,个人作风都要过硬的。必须洁身自好。公认风评不好的人,也不能为人师表;国家规定就是这样,谁也改变不了。就算院领导决定不要你了,也多半不会明确说原因,但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妈妈说话是一套又一套,很有逻辑性的。“让你留校这事看着难,其实也容易。” 兰泽好奇了。 “你呐,让小仙女找她的导师求求情。这事肯定能成。” “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从普通朋友的角度,她再怎么求情,对你的作风问题都是毫无影响的。” “嗯?” “你们俩原先是不是一对儿,现在都得想办法变成一对儿。只有她成为你女朋友,来自未来终身伴侣对你的谅解,才有可能让理学院高层改变对你个人作风的看法。” “啊?” “你肯定能做到,对吧?” “做什么?” “搞定小仙女啊?搞定女孩子,对你来说挺容易的吧?那么漂亮的姑娘,便宜你这小子了。”妈妈眉飞色舞,还挥起小拳拳给他肩膀来了一捶;空气中似乎洋溢着奇怪的三观不正。 听到现在,兰泽都不敢相信,这些是他妈说的。 他妈还给予了殷切的鼓励:“我的小儿子最聪明,我太知道了。那种不正经的女孩,玩玩得了。你的小仙女才能决定你的未来,好好哄着她,你明白的吧?” 兰泽没说话。他妈给他的震撼,不在于没把他这儿子骂成孙子,而在于这主意实在是太特么简洁、有效率,就是太歪了。 “行了,言尽于此,”白老师拍拍小儿子的肩膀,“你们哥俩聊聊,有日子没见了吧?” 站在餐厅外面说话挺热的。妈妈也到旁边的饮料窗口接水喝,接了两大杯的常温绿茶。 “我先走了。” 妈妈说着,把绿茶递给了哥哥一杯。自己端着另一杯,边喝边向车站走去。 第162章 兄弟和朋友 哥哥从妈妈手里接过绿茶,喝了一大口,连连点头。 看到妈妈慢慢走远了,他转身就往茶水里加冰块。还加了不少。 “看什么?没见过人加冰?”哥哥发现小弟盯着他看,不淡定了。 “你加的是气泡冰。” 甜味的气泡冰进水,这绿茶就不是绿茶,变成汽水了。 兰泽发现,哥哥这人——听妈妈话的妈宝人设有点崩坏。 哥哥急忙岔开话题:“我现在真有点佩服你了,怎么你身边就没缺过漂亮姑娘?” “嘿嘿”,兰泽笑得十分之贱,“想学?” 哥哥脸色微变,“真有诀窍?” “哪有啊,完全是靠勤奋和努力的。再说了,你不怕妈妈骂你?” “不怕。她成天说我不开窍,让我学你。” “啊?” “不过,我不打算做违背良心的事情。” 小弟兰泽发现,这天儿是聊不下去了。 “你说你,这也太随便了吧?”哥哥摇身一变,又变回正常的哥哥,开始批评他,“大半夜的抗人家姑娘?观众都惊呆了,造成的影响多大,你想过吗?” 兰泽有点小得意,顺便纠正一下小错误:“——七八点钟,离半夜还早。” “你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哥哥生气了,“咱爸最瞧不起这种人!他要是知道亲生儿子这么乱七八糟的,他该有多伤心?” 说实在的,兰泽和父亲兰老爷子没见过几面。 小时候,老爷子和妈妈、哥哥一起去学校看他。之后没几天,兰泽在教室跳楼玩。 老爷子一直觉得自己身上带有某种神秘的未知力量。兰泽判断这种力量叫做概率。 他只要去看过孩子,孩子准出事。兰泽跳楼,至少已经是第三次出事了。前两次孩子出事,连命都没了。 小兰泽跳了楼毫发无伤,老爷子却后悔加后怕。一边庆幸,一边再也不敢见他。 所以,好多年来,兰泽连他爸长什么样都搞不太清楚,基本上处于见到能认出的状态,见不到也想不起来——脑子里平时压根没有“爸爸”这人的存在,更别说思念什么音容笑貌了。 “那女孩对我……”兰泽决定实话实说,“现在挺着迷的。百依百顺。但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不喜欢人家,你还纠缠不清?” “不是说,有便宜不占是傻蛋吗?” “这种事,是便宜吗?” 兰泽沉默了。这还真说不准,到底谁占谁的便宜。 “我么,活着,反正也没什么用。”兰泽艰难地开口说道,不由得叹息一声。“随便混混吧。” “你错了。”哥哥冷漠地批评他,大热天的,哥哥的冷脸看上去居然有几分可爱,“人活着是要履行天赋的道义,不是为了对某个人、某个社会、某个时代有用的。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君子不器’四个字你好好琢磨琢磨。” 哥哥这段话,每个字都挺玄乎的。 “君子这玩意离我太远。”兰泽说,“不过,妈妈安排好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打算干。实在不想对不起我朋友。”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配得上李仙女儿。卫妖精那货,也是不可能配得上仙女儿的。不过,要是看仙女本人的意愿,他还是更看好卫妖精一点。 “朋友?你说哪个朋友?”熬制心灵鸡汤的哥哥,转眼间变回了呆萌哥哥。 “得了,喝你的汽水吧。” 哥哥一口把汽水喝干了,又去接了一大杯混合果汁。 兰泽手里的大杯果汁还剩下一半。 “小泽,你帮我个忙。”哥哥说,“为什么我每次,努力发展关系的女孩儿,到了牵小手阶段就进行不下去了?你教教我吧,我要提高自己。” “一两句说不清楚。要不,你先回去,等我写一下心得?” “多写一点。” 哥哥眼里闪着求知的光芒。兰泽本来想随便糊弄过去,转念一想,反正有卫妖精多年以前的专业级泡妹子文案可以参考嘛。“行吧行吧。你等着。” 从某种角度来说,卫妖精真特喵是个天才。他哥三十多还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人家十来岁时就研究得一清二楚了。 送走哥哥之后,兰泽转身回餐厅,发现那三人居然都还在等着他。 诗诗,是他不回来坚决不走,而且数学题他还没讲完呢。仙女,是无所谓地陪着她。 至于张函骁,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餐厅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人在,正适合乱七八糟胡来一下。 “诗诗?”兰泽唤道。 “嗯?” “你站起来。” “嗯。”王沐诗不但站了起来,还走到他面前。 “你喜欢我?”他低头,轻轻问。 “喜欢。”诗诗仰起脸,忍不住微笑着回答。 “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你发脾气的样子,霸道的样子好帅啊。” 这丫头八成脑子有问题。 “谁天天发脾气,多累啊?”兰泽受不了了。 诗诗拉住他的胳膊,笑意盈盈,对那边的某位或某两位观众说道:“不好意思。我太喜欢小魔王了!谢谢你的陪伴,你是个好人!” 好人卡发放成功。 收到好人卡的,是张函骁。他脸色有点发青,猛然站起来,又僵立住不动。 小仙女儿毫无被发好人卡的自觉。她有点惊讶,然后立刻就高兴起来了。“我说,要不要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庆祝个屁呀。兰泽把胳膊拽了出来。 “仙儿?”兰泽叫她。 “哎?” “我妈要是跟你说什么,你别理她。” “你妈,她是老师哎。” “好吧。她要是和你说,让你假装是我的女朋友,假装我是你男朋友之类,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为什么?你们母子,两人都很奇怪。” “反正我不会害你的。” 仙女是兰泽最好的朋友之一。 如果他们非要从朋友变成情侣的话,俩人本来就互相嫌弃,日子怎么可能会开心,大家都不要活算了。 做人,不能坑朋友不是嘛。 之后,他们继续在餐厅里学习。这里面宽敞又凉快,闲人还少。渴了饿了,还能随时搞点好吃好喝的当做加餐。实乃用功学习之风水宝地。 兰泽大魔王和碧如小仙女儿俩人,轮流折磨王沐诗的脑子,就为了提高她的预科测验成绩。 张函骁坐立不安。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趁大家没注意,不知啥时候不见了。 第163章 折磨 :亲爱的大魔王,喜欢什么颜色的布丁?晚上我带过去。 :你带哪去? :你实验室? :……生院大楼你进不来。 :?我已经转到工学院了,还是不能参观你的实验室吗? :你得把所有基础课通过了,实验室才欢迎你。原则上,各学院实验室,只有大三和大三以上水平学生,才有准入资格。所以,继续努力吧,妹子。 大魔王无情嘲弄道。 :人家只是想见到你。 诗诗妹子委屈得仿佛要哭出来了。 停课季即将结束,新课还未开始。夏天出去浪的人已经陆续回来了。 生命科学学院的大楼里,又变得热闹起来。 兰泽楼上楼下乱跑,找人帮忙做他要用到的实验,同时也给别人帮忙。 海鞘动态库的横空出世,给了大家一个提示,忽然之间,本院的不少实验室,都找兰泽处理积压数据。 有的是实验室老大和老罗教授打招呼借人,因为罗老大还在外面溜达,决定权顺手就推给了兰泽。罗老大和他说:“要是耽误咱们自己的事,就算了。你不好回绝的我来说。” 老罗教授真是贴心的好领导。 更多的,是以个人身份找他的。 处理数据,修改既有模型,预测实验方向……想用数学工具干什么的都有。 兰泽深刻认识到两点:第一,数学是多么有用;第二,各学院之间的沟通,是多么不顺畅。 万一他真回到理学院,只有数学系能收容他。那时候,显而易见,他也必然泯然众人矣。 如果他能留校,留校又能留在生命科学学院,好歹他可以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媒介,让数学这个伟大的工具,继续为大家服务。 他妈妈白老师和他讲的,他有机会留理学院教书的事情,怎么看都有一种被人施舍照顾的感觉。 身为突变携带者,心灵比较脆弱。没有人喜欢被刻意照顾。 不过,这个机会现在也没有了。对教师个人作风的指导性要求,是写在八三版(2183)《教育法细则》里的。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算诗诗主动站出来澄清,说俩人是闹着玩的;针对他的个人评价,估计也得是“轻佻”、“不稳重”。 这还真像妈妈说的那样最合适,得有第三个人,从女朋友的角度,表明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我们感情好着呢;如此曲折地传递出对他的谅解,才能起点作用。 从小仙女儿李碧如和理学院领导的亲近程度来说,确实她是最合适的人了。 不过,他大晚上的乱来,本来就是想证明,仙女儿和他之间毫无关系。 再说了,那个晚上,又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李碧如虽然修养好,其实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她和他成为世人心目中的天生一对,哪怕只是假装的,对于俩人来说,也都是苦差事。何苦互相折磨呢? 他如果求仙女儿替他向院领导求情,成功的概率可能是挺大的。无障碍地被当成男女朋友的成功率,应该也挺高的。 但这属于给仙女儿没事找事。 人活着够痛苦的了。突变携带者,在日常生活中,事事需要别人迁就照顾。 仙女儿本该有自己的幸福,比方说,可以喝完疙瘩汤,再吃份炒年糕什么的。 而那些食物,他兰泽一样都不想动。 傍晚的时候,王沐诗等在生院大楼的门外,看到兰泽出来了,递给他一个巨大的餐盒。 “晚上什么时候结束呢?”她问。 “不好说,看情况吧。你不用等我。” “那好吧。” 兰泽抱着餐盒转身想回实验室,却被诗诗叫住了。 “那个,你吃晚饭了吗?” “这不能当晚饭?” “这是给你当点心吃的。”诗诗小声说,头越来越低。 于是兰泽又去食堂转了一圈,王沐诗全程跟着他。 他打了一大杯鲜榨的玉米糊糊,外加一只个头挺大的烤马铃薯。 在食堂里转悠的功夫,杯里的糊糊就差不多喝光了。这玩意里有椰子油,还挺抗饿的。 他把杯子放在餐具回收处,摆放好,把马铃薯往衣袋里一揣,立刻出了食堂门。 “你,就吃这个了?”诗诗也跟了出来。 “嗯。实验室里最近事多。”兰泽边走边挥了挥手里的大餐盒,“谢了。” 他回到实验室里。确切地说,他是回到别人的实验室里。反正大家都相处得挺好的,是谁的实验室区别不大,都是互相帮着干活。 他把餐盒打开了,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都是纸壳小布丁。于是他和同事们分享了。 见者有份随便吃,来混脸熟的大学生们都有。 “哎?这个写着你名字。” 兰泽正忙着调试算法模型,闻声从屏幕前回头,接过一只小布丁。 盖子上果然有他的名字,“兰泽”大字,“专属”小字,下面还有一堆更小的字。 “颜色:魔王;口味:……” 他瞄了一眼,就揭开了盖子,一片暗红。 好像凝固的血。 整人的吗? 闻了一下,舔了一口,倒没尝到血液特有的铁锈味儿,酸甜口的,还不错。 吃着布丁,他再去看盖子。这玩意的口味是“石榴+桑葚”混的。颜色搞不好也是这么混出来的。不愧是艺术家,调颜色真专业。 兰泽想骂人。 一大盒子布丁。从各位同事和同学们拿在手里的那些布丁看,都是艺术品。各种各样专业级的色彩,微妙之处一般人看不出来。还有几种简单的彩色组合构型。 所谓暴殄天物,大概就是兰泽这样的。 虽然站在老熟人、老同学的角度,他也为王沐诗觉得不值;但站在人渣的角度,他反正也不懂美,散给别人吃了,说不定有人懂得欣赏呢。 从小,他在智力方面一直没有自信。 这个东西我会,一定是因为它本身容易;这个东西我不会,一定是因为我笨。——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本能逻辑。 小时候最惨的时候,别人骂他的话都听不懂;所以直接后果就是,碰到任何不懂的东西,他都愤怒不已,然后拼命想弄明白。 虽然他现在数学玩得溜溜的,但艺术和美之类的奇怪存在,依然时时刻刻提醒他,他就是个笨蛋。 这多气人呐。 他没法承认自己聪明。因为,世界并不全由数学构成。总还存在一些胡来的因素。 比如王沐诗之类的软妹子,有太多他无法把握的东西了。 诗诗,她就是个谜。 第164章 激动了 又过了几天,卫妖精也回来了。他可总算是赶在新学期开始之前回来了。 兰泽看见卫妖精终于出现在了校园里,觉得特别开心。 当天,他本来是要和王沐诗一起先吃午饭,然后讲解数学题的。 妖精跟在他们身后进了食堂。 结果,他一看见妖精,就感觉更饿了。直接把诗诗的事情,全都抛到脑后了。 很可惜仙女儿不在场。 自从王沐诗表示:我就喜欢兰泽你发脾气的样子,仙女惊奇之后,对沐沐和兰泽二人,分别传达了美好的祝福,然后就主动而体贴地不再整天陪着王沐诗。 至于张函骁那货,他当然不好意思再跟来了。 仙女儿如果在场的话,她就能碰到这只妖了。想来会是惊喜。 各人打好各自的午餐之后,诗诗发现卫妖精端着餐盘,也要跟他们一起坐,不知为啥她生气了。 “人渣走开!” 卫妖精没理她,只顾和兰泽笑,在一旁坐下了。 “人渣走开,离我们远一点!” “食堂你开的?”妖精反击了。 “你让这个坏人走开啊~”诗诗扯着兰泽t恤的短袖口,摇晃着。 “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吧?”妖精反问她。 “别理他(她)。”兰泽说了三个字。 妖精使了个眼色,端起餐盘坐到邻桌旁边的空桌。 兰泽也跟着站起来,端着餐盘坐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做饭?”兰泽打开话题就是这么直接。 “小兰想吃什么?” “搞点快的呀,冷吃牛肉,脆皮虾饺……全都想吃,想吃得不行。看见你,我胃都饿疼了。” “靠!你说的这些,哪一样快吧?” “你随便弄点什么呀?我相信你的实力。” “晚上过来,到我宿舍。现在订生鲜应该能吃上。” “晚上才能吃到,那你下午干嘛?我记得生鲜运送没这么慢。”兰泽合理质疑。 “我不要毕业?我不要学习?我不要找老师报到?我还得去还钱!”卫妖精忿忿不平道。 “贷款借了多久,现在就要还了吗?”兰泽好奇地问。 “贷款没事。主要是先把白老师的钱还了。” “唔,到期了?” “没呢。我怕到期她有什么阴招预备着,留点尾巴缠杂不清,会很麻烦。就算只是多拖几天,也影响个人信用。知道她手里为什么资金那么多吗?表面上为学生打算;一朝不慎就得为她打一辈子工。效果嘛,也算是提高就业率、繁荣国内经济了。我现在还了,打她个措手不及。” “……你说的是我妈?” “好像是啊,哈哈……”卫妖精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 “没事。反正我一直不喜欢她。” “她给我的投资我不担心,组织对公司,是公对公的。无抵押借款是给我个人的,这个万一出了岔子,真的会要命的。我不想背一辈子债。” 个人信用破产的话,传说中买个车票都要提前申请,预先告知三方——债权人,目的地公安和辖区法院详细行程,行动受限程度和高安全等级的突变携带者也就彼此彼此了。 “那你钱够吗?”兰泽不放心地问。 “不够可以借嘛。现在再搞钱容易多了。” 现在的卫妖精多少有点俾睨天下、意气风发。兰泽真心为他高兴。 他们俩聊得开心。王沐诗端着餐盘出现在了桌边。噘着嘴,眼泪汪汪的。 “我还有事找你,晚上再说。”卫妖精甩出这一句,就专心吃饭。 “别哭,别哭出来。” 兰泽眼神的压迫之下,妹子没哭,委屈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大家安静地吃着饭,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卫妖精一脑袋扎进餐盘里,发出奇怪的“咕咚”一声,餐盘被砸得一蹦,还好里面没什么汤汤水水的。妖精抬起头来捂着脑门,一脸懵逼。 “咋地了?”兰泽问。 “不好意思,太困了。” “得了,赶紧吃完。我送你回去吧。” 俩男子汉吃得快,速度令王沐诗一个小女子望尘莫及。 “我送他回去,你自己慢慢吃吧。”兰泽这么和王沐诗交代过,俩男生交回了餐盘,就离开了食堂。 卫妖精现在的寝室既远且绕,离他们原先的寝室距离很远。一路上俩人聊着天,妖精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进了起居室,俩人还坐在沙发上说了几句。 卫妖精搞到了独立做项目的机会。 是“大系统工程”分类里面的小项目:涉及到功能重心转变的小城改造。 这事儿,兰泽这个局外人听到都激动了。 卫妖精看上去很淡定,但是困倦发红的眼睛出卖了他。他当然也激动,但同时,他也不得不小心谨慎地对待来之不易的项目,想尽最大的努力把项目做好。 这样一来,时间精力有限、压力巨大的情况下,他就只能透支自己了。 项目下的具体工程可以分解外包,但在分解外包之前,他得做出详细的规划书,之后还得靠自己的力量去协调所有的外包工程部门。 不管怎么看,这都不是一个大学生能干的事情,就算马上是大五了也不行。 好在卫妖精有盛世美颜(包含厚脸皮结构)这个外挂。 “我跟你说小兰,这事需要你帮忙。本来打算晚上再说的……”卫妖精背靠软垫说着话,忽然没声了。兰泽仔细一看,这小子又睡着了。得,有事还是晚上说吧。 起居室里温度怡人。卫妖精的卧室,别人反正也进不去。想把人送回卧室,要么叫醒他本人,要么搞暴力破拆。 兰泽把妖精丢在沙发上,捡了旁边一件不知是谁的衣服给他盖上,然后直接离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当天晚上,卫妖精准备了五花肉卷。片的薄薄的五花肉,稍微腌过,用来卷绿叶菜和菌菇,撒了盐和调料粉,上空气炸锅烤,熟的很快。 主食是小烧卖。炒熟的青豆和胡萝卜丁、香菇丁,加了透明的肥肉丁,和一点点熟糯米饭混在一起,裹在加蛋的面皮里,上锅蒸。不这么做,兰泽一点精米白面都不想吃。 妖精还准备了一锅看上去和白水一样清亮的白萝卜汤,去油解腻的。 第165章 生同衾 “看你中午的伙食,就知道这阵子缺油水了。又不能一下子吃得太油腻。”妖精用罐头装的笋丝绑生的五花肉卷,正在准备着烤下一锅。这家伙手指修长,动作特别麻利。“你多吃点菜吧。” 五花肉准备得不少,菜准备得更多。肉卷看上去是全是肉,其实里面都是菜。更妙的是,外面的肉熟透了,吃起来软软的,里面的菜梗甜脆,蘑菇柔韧多汁,感觉上很清爽。 他们是在卫妖精起居室的公用小厨房里开饭。时不时,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卫妖精火了,跳起来到门口赶人:“别来碍事!” 说着就要关门。 “等一下,我……我倒水喝。” “去隔壁倒。” 小厨房的隔壁,其实两边都是卧室。卫妖精同寝的同学,当然不可能去卧室倒水喝,只能去——隔壁起居室。 卫妖精这个混蛋一向对人态度恶劣。中午送他回来,兰泽就没碰见他同宿舍的人。 也可能这个起居室住的人就少。人少也大概率是被他赶走的。 但就算这样,只要他把牙一龇,嘴一咧,露出个虚情假意的笑容,还是有一大帮人不计前嫌主动上前嘘寒问暖。不分性别老少,都表现得可大度了。 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卫妖精对别人什么样,兰泽管不了。 他只管吃。 而且,因为好长时间没认真吃饱过,这一顿解决之后,虽然没到就寝时间,他有点犯困。 特别是他发现,小烧卖还挺好吃的,不知不觉间干掉了一半。淀粉类吃下去,必困无疑。 原计划在晚饭后,他还回实验室的。既然犯困,那还折腾什么? 卫妖精开了自己的卧室门,把兰泽放了进去。自己回小厨房,收拾餐具和厨具。 卫妖精的床很干净,这小子有奇怪的洁癖。身边物品清洁整理成痴。唯独某种不可描述特殊爱好的收集品,真可谓品类繁多、花色各异、讲求产地原生态。 兰泽躺在妖精的床上,迷糊间看手环,发现诗诗联系过。 :这种人臭名远扬,人渣中的人渣,你干嘛还和他交往? 文字接近于质问。 兰泽就当没看见,闭眼就睡。 第二天早上,兰泽吃过卫妖精准备的早餐才离开。 卫妖精准备了奶冻,烙了虾肉饼。 奶冻凉凉滑滑的味道不错,看上去特别清淡,其实有不少油,吃一小碗一上午都不会饿。 虾肉饼是半成品,正宗吃法是夹在面包里的,不过他俩没管这茬。直接啃,发现咸了一点;所以妖精又调了淀粉糊。 沾了厚淀粉下锅的虾肉饼,就变成了薄皮大馅的虾馅馅饼。在卫妖精手里,胡来都是这么给力的。 妖精想交给兰泽的任务很简单:为他的小城改造项目建数学模型。 他的项目如果想挣到钱,就不能完全按照传统规划方式来。细节方面,总有可以优化的地方。半夜里他睡不着,把兰泽喊起来说这些。 兰泽表示明白。 模型,做过,没问题。 妖精分析:唯一可能成为难点的地方,可能就是,小城的功能重心转变,是动态过程。产业转移和人口结构变迁,这些在未来才逐渐发生的事情,需要在设计中考虑进去。 兰泽表示,行了知道了,老子先睡觉。 妖精表示,必须慎重小心,细致精微;他的全副身家性命,在此一举。 兰泽表示,行了明白了,这玩意和细胞发育没区别。 妖精怀疑地问他:“看样子这块儿你挺熟的?” “熟的不得了,大半年都在折腾这类玩意。”兰泽断言,“你的小城比细胞模型简单多了。” 听了他的话,妖精暂时不说话了,就是没完没了地翻身。 单人床本来就不宽,挤俩人确实能挤下;要想不互相干扰,是不可能的。兰泽伸手揪住被子,脖子夹住枕头,懒洋洋地打了个滚,摔落到地板上。裹着被子一点也不疼。继续愉快地睡觉。 “小兰,我的被子!”妖精惊叫。 “嗯,在我这……”兰泽迷迷糊糊地回答。 妖精跳下床抢被子,成功地把他自己扯翻在地。 他想把兰泽弄回单人床上,地上那人一点也不配合。 最后,万般无奈之下,他经过艰苦的努力,成功地钻进了地上的被子里。 说实在的,睡地上稍微有点凉。 吃完早饭,俩人精神十足。 这次的项目,是卫妖精自己揽下来、自己要做的项目,资料比上次的更多。还有一些资料,他正在努力搞来,也不晓得最终能不能弄到手。 兰泽把自己的大砖头个人工作站丢在实验室里帮人干活,没带出来。所以,妖精跟他一起溜达去实验室,正好借生命科学学院大楼的加密线路传送文件包。 看上去,他比半夜镇定多了。 其实都是假的。 那小子在实验室里,对着每一个人拼命傻笑;等待文件传送时,掏出纸巾折来折去,然后拿纸巾给兰泽擦桌子。仔仔细细地,一寸一寸地擦,用力均匀,不轻不重,可认真了。 那桌子不是兰泽的。兰泽只是拿来用而已。 不过,擦桌子,大概能让卫妖精感觉好一点。所以,兰泽就随便他擦呗。 文件传完之后,卫妖精走的时候依依不舍,眼神十分忧伤。 “你放心,这次我会尽快弄出来的。”兰泽想让这只妖安心一点。“我的工作站空出来就马上做你的模型。” :我们谈谈吧。谈谈卫瀚扬的人品。 兰泽在朋友的实验室里,动脑筋的间隙里稍微缓口气,就看见手环上又有王沐诗发来的文字。 本不想理,捺不住他手欠。 :这小子还算有情有义,也可以了吧。” (诗诗):你没看到他从小的样子。都说三岁看老,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坏蛋!人渣! 在“三岁看老”理论的照耀下,兰泽回忆了一下自己遥远的三岁前后,立刻觉得痛不欲生。 那时候他拳头不硬,体力不行,身躯细小,只懂嚎叫,与命运抗争的惯用方式好像是——咬人。所以,天生的坏蛋+人渣,很像说他本人。 (兰泽):知道了,我会当好一个人渣的。” (诗诗):对不起……我惹你生气了吗?我说的是卫瀚扬,我不知道你会多联想。给我个补偿的机会好吗?你惩罚我吧。想怎样惩罚就…… 他把手放下。手环界面黯淡下去。世界再次清净了。 暂时,他一点生气的心情也没有。 忙得太充实,让人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人生琐事。 第166章 想你了 时间很快过去。 兰泽学习年龄大的师兄师姐们,尽可能留宿在实验室里。 白天,因为新课陆续开始了,所有人都在忙着试课、选课、上课,王沐诗也不例外。 兰泽的助教课还在继续,他上课就在生院楼里,上完课立刻溜回实验室。 兰泽和诗诗见面的时候不多。一半时间,是对学习问题答疑;另一半,大概算得上约会吧。 仙女儿如常来实验室找过兰泽几次。 因为她的导师明确说过,兰泽年纪小,发展还没定型,暂时没资格留理学院;所以,仙女儿总是一来就抱怨,找兰泽干活有多么多么地麻烦。 兰泽觉得她那表情容易让人想多。 以前能被别人当成和他俩天生一对,现在搞不好被人当成怨妇。 兰泽的大砖头个人工作站空出来之后,他就动手处理卫妖精的数据,把卫妖精交代的数学模型抽空做了出来。 数学模型一拿到,卫妖精立刻又从学校跑了。 大五也是有课的。正是因为“大系统工程”专业比较难,所以安排了满五年的课程。 这小子居然从学校跑出去干工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记得远程上课或者补课。——远程参加各种活动的第一障碍就是懒惰,第二障碍是忘了参加。希望那只妖做的是他自己有把握的事情吧。 时间转眼到了十月底,兰泽学位论文需要的验证实验陆续凑齐了。 兰泽的生化分析器拿到楼上搞病毒设计的大刘实验室里试用了几天。大刘老师江湖人称“毒王”。兰泽用生化分析器帮忙推算了新病毒的结构体和合成路线。模拟运行的效果不错,人家就把病毒做了出来。实际运行效果也不打折。 据说他们实验室的这个设计卖钱了。 病毒这东西,是结构最简单的生命体。优点和缺点一样地直白。 在适宜环境下,工作效率那叫一个高。在不合适的环境下,别说效率了,多活一会都不容易。自然界的病毒里倒有一些特别强悍的种类,不过那些东西很难直接使用。 人工设计的功能性病毒,结构不稳定的问题一直存在。既稳定又好用的设计,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这导致了物以稀为贵。而由于成本的关系,不到万不得已,用户也不会考虑使用功能性微生物。贵反过来又局限了使用范围,造就了稀有。 假如需要一些特定结合位点、特定旋转角度,诸如此类苛刻要求的特定化学物质,设计一种微生物,它的代谢过程可以完美产生这种物质,比如限定为产生左旋结构体;通常情况下,化学合成法也可以大差不差地制造出这种物质,包含左旋、右旋以及各种异构体。 如果不是对特定的构造有要求,或者对纯度有特别的高要求的话,没有人会选择设计专用微生物。 设计费真挺贵的。 大刘实验室把病毒设计变成真金白银之后,实验室的各位还不知足。 兰泽听到的吐槽是:这个结构,温度高一点就容易分解;溶液成分稍微有变化,活性就没了。 所以,最好请兰同学再继续帮忙,计算个更稳定的结构体出来,最好能有感冒病毒那么生机勃勃! 兰泽直觉地认为,这种结构存在的可能性不大。 因为三维结构是和功能有关的。感冒病毒并不需要完成什么特殊的功能。这玩意最大的功能就是复制自己。 “计算什么稳定结构啊,给这东西套上一层细胞膜,不就结实了吗?”兰泽也对他们吐槽来着。 兰泽的老窝——生物力学实验室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和细胞有关的。 玩没有细胞膜的微生物(病毒),说实在的,他也挺不习惯。 这天他在生物力学实验室内部小休息室的地上,枕着大平板打地铺。和某位师兄的全套铺盖之间,只隔着仅供一人通行的空隙。他正打算闭眼睡觉,手环轻轻震了一下。 :明天你来玩不?我们谈谈细胞膜。 毒王大刘老师本人。 :好啊。 兰泽不禁觉得好玩。 他们一整个实验室的人,都仿佛忘了细胞膜的存在。大概是搞病毒搞麻木了吧。 约好具体时间,兰泽放下手环。 忽然手环再次震动。兰泽以为是毒王老师又有什么吩咐,抬手却发现手环幽幽泛蓝光。 张荷大姐不知从多远的地方,传递回来十一个字,和一张小图。 :成绩挺不错。 :累了,有点想你。 小图上,姐姐眯着眼,脖子和肩膀裸露着,光溜溜的。参考身后背景,疑似低温睡眠舱的床照。 兰泽发模拟器记录向姐姐吹嘘,那已经是夏天的事了。 这么久才得到回复。 仔细想想,荷花儿姐姐什么时候说过累?大概这次,她是真的很累了吧? 兰泽觉得难过。 一半是因为姐姐的小图,完全可以往下挪一挪。肩膀下面的位置也露一点出来,不行吗? 另一半……大概因为,他在这一瞬间,也忽然感到累了。 好几个月了,他全身心地致力于和自己闹别扭。这时,忽然全身心地感觉到疲惫。究竟有多久,没有回宿舍睡觉了呢? :姐,我和你说,我做了一件很蠢的坏事。 静静地输入这一句文字之后,兰泽从地上起来,捡起大平板,出了小休息室。 时间太晚,宿舍已经进不去了。他离开生院大楼,召唤了小电车,为自己在招待所开了房间。 路程很近,想说的话很多。 独自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他还在不断叙述这段时间的事情。 他如何秉承了“有便宜不占是傻蛋”的指导精神;有一个叫诗诗的艺术学院女孩子如何缠着他。 人家觉得,他胡来的德性帅得不行。 现在,他觉得挺后悔的。 倒不是发现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姐姐。 而是发现自己不负责任。对自己不负责任,对人家某女孩儿更不负责任。 所以,他觉得快累死了。 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够互相明白的人,本来就不应该互相牵绊。 事实证明,他确实真是个傻小子。张大姐的判断是对的。 就是这样。 第167章 不是魔王 一觉醒来,久违的床铺温软,令人想犯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落室内。 兰泽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算正式解决问题。 他要给王沐诗留言。作为魔王的话,应该是冷酷而直接的吧。直接说不喜欢、烦,就可以了。 谁知道留言刚发出去,这个时间点本该在专心上课的诗诗立刻做出了文字回复。 (诗诗):我知道啊。 (兰泽):啊? (诗诗):魔王嘛,不需要喜欢任何人。 (兰泽):你的审美我不懂。 艺术家的视角,果然是傻蛋无法理解的吗? (诗诗):我要给你生孩子! (兰泽):? 兰泽有点被吓到,小心地提问:打算怎么生? (诗诗):卵巢托管的费用我又出不起,当然是靠人体了。 诗诗理所当然地回答。 (诗诗):中月龄交到育儿所之后,休息一阵子应该就可以了。所以我想最多休学半年就可以搞定了。 (兰泽):想生你就生。自己的娃,你生一打出来,每个月换个新的抱都行。但是 兰泽一时间语无伦次。 (兰泽):你想好了吗?我不是魔王。 (诗诗):!!! 诗诗好像突然被从奇怪的幻想中惊醒了。 (诗诗):你不是兰泽,你究竟是谁? 她这样质问。 这真是让他哭笑不得,不知从何说起。 (兰泽):我不是魔王。我一点也不霸气。而且我很久不吵架,更别说打架了。实验室里的同事,个个夸我脾气好。所以,我不是你想的样子。我不是魔王。 (诗诗):除了你,谁还能保护我呢? (兰泽):我充其量是挑食大魔王。仙女封的。都知道那是开玩笑的。 (诗诗):果然是……因为我没有仙女姐姐的美貌吗?” 这都是哪跟哪?兰泽按捺住性子,把“你比她好看的地方不止一处”这句话硬生生噎了回去,改口输入:我不可能负责任。 (诗诗):不需要你负责任。 (兰泽):不可能在一起。 这句话,终于还是直白地说了出来。 (诗诗):嗯,我知道。我只是觉得,只有你能保护我。 (兰泽):他们都不行? (诗诗):太傻了。 这句话太冷场了。 想想大夏天里跑老人监狱做社会服务抵扣拘役时间的俩刑事犯。还有一大帮跟着去做义工的弟兄们。还有天天陪着她形影不离的李仙女。 张函骁现在还在加刑,找兰泽打架只是怕她挨欺负而已;仙女牺牲了工作和学习的大把时间,只是为了所谓友情。 这一大帮子人,全都“太傻了”。兰泽忽然觉得,这丫头一点不值得同情。 兰泽躺在床上,看窗帘缝隙里的阳光烙在床单上,亮得仿佛燃烧。 心里也有一个角落,正在自顾自地燃烧,那是昨天夜里不经意间点燃的。 手环震了一下,诗诗还有话要说。 语音+委屈的全脸投影: “终于现在,你还是要回到仙女姐姐身边了吗?” “自始至终,和她屁关系都没有!”兰泽吼道。 所有的人,都太讨厌了。 从他妈到院领导,再到一个一个的路人甲乙丙丁,都实在太讨厌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仙女儿之间,有啥不可分割的主权关系。 最大的问题他们全都看不见:仙女她没有胸啊! 当成兄弟还差不多。当成妹子,恕他做不到啊…… 心烦意乱的兰泽,忽然觉得荷花儿姐姐知道了这些一定哈哈大笑。 这么一想,不禁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别人这种误解其实对仙女儿不利。还记得她曾经抱怨过,她找不到合适的男朋友。 “呜呜呜……”手环的投影里,诗诗在哭。边哭边用手指抹泪。 “喂,”兰泽叹了口气,“别哭了。” 语气似乎太温和了一点,丝毫不起作用。 诗诗一直哭,兰泽就那么看着她。 诗诗终于不再抹眼睛,改成揉了揉鼻子。 “喂,你,”兰泽忍不住提醒她,“弄点温水喝,不然一会儿嗓子会疼的。” “你……”诗诗抽噎着说,“果然不是……魔王。” 影像消失,通话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兰泽离开招待所,去食堂吃完饭,精神饱满地回了生院。 诸事进展顺利。 下午他在约定时间,到大刘老师的毒王专属办公室,聊了一下午的细胞膜。买他们功能性病毒设计的客户,也在中途远程加入了进来。大家一起聊天扯淡,好不愉快。 兰泽是心满意足地离开毒王大人实验室的。 一路遇见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奇怪。终于在自家实验室的门口,他被小师弟拦住了。 “兰师兄,”小师弟左右张望,“有人在找你。” “哦。”有人找他很正常。 “校园新闻。”小师弟提了这四个字,立马慌张地溜了。 于是,兰泽站在实验室门口,用手环看校园新闻。 ——确实有人正在找他。头版新闻。 王沐诗正在宿舍区的小活动中心屋顶上。 那是一大片连在一起的综合楼侧翼边缘的附属建筑,本身不太高。 王沐诗坐在屋顶平台的边沿上,甩着两条腿,身边一圈明晃晃的,一溜大字“我爱兰泽”、“兰泽,我要为你生孩子”。 仔细一看,好像是一次性纸盘子摆的造型,不知道用的啥颜料,大白天亮瞎人眼。 还好生命科学学院的主楼紧挨着宿舍区。兰泽冲出大楼,就往小活动中心的方向跑。 一帮清闲的围观学生,正在小活动中心的附近站着,远远地望着房顶,没有人敢高声喊。 学校派出所已经出警了。几个警察站在小活动中心的墙根下,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离警察不远的地方,王沐诗脚丫正下方的一片地面上,穿着消防制服的几个人,正在紧张地搭建救援用的泡沫池。 那是个巨大的池子,周围是用轻质的纤维素空心长杆和淀粉薄膜围起来的。同时动用了几台机器往里填充泡沫。泡沫喷进去立刻凝固成青色的大团,挤在池底,像大片的云朵一样。外层的塑料杆和薄膜现在还只有半人高,消防员正在继续增加长杆和薄膜,手动给池壁加高。 也不知道还要多久的时间,泡沫池才能填充到需要的厚度,成为合格的吸能缓冲垫。 第168章 谁跳楼? 人从高处掉进泡沫池里,是可以毫发无伤嵌进去的。 但是很明显,现在这时候,池子还太浅了。 从手环上无人机传送的新闻画面来看,屋顶平台上,现在都没有第二个人。 所以,这说明了什么呢? 上面的门,十有八九不好用。 兰泽这会儿,不指望通过门,上到活动中心的屋顶。 他看了一眼这个楼。得,爬墙吧。 墙体上,有浅槽。可以把手指头扒进去。问题是直接爬,肯定吃不住力。楼身上唯一明显的障碍,是两层多高的地方,有一道凸出的宽腰线,看上去就滑溜溜的。 兰泽助跑了几步,靠冲劲上了墙,手脚并用爬上了几步,扒住了腰线底下的墙体,把自己头下脚上地甩到了腰线的上边缘。 用脚钩着往上折,实在是很反人类的操作。万一滑脱下来,就是大头着地。还好他的鞋子够结实。 兰泽费劲地贴墙站到了腰线的上面,然后抬头就看见了王沐诗的一对平底鞋和上面两截带花边的纤细小腿高高地在上空悠荡。 他左右看了看,找了一个好爬的角度,顺着从屋顶平台延伸下来的装饰块,慢慢爬到了高处。 看着旁边的腿还在晃悠,兰泽就生气。 “你给我下来!” “啊——”王沐诗往后栽倒。 嗵! 兰泽不担心。 她摔也是摔到屋顶平台的里面。 兰泽撑着平台的边缘,终于把腿放到了屋顶上。 王沐诗注视着他出现的方向,正在地上缩成一团发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作什么作呀?长本事了?”兰泽干脆就蹲在平台的边上了。 屋顶平台的边上,其实是一道比屋顶平台稍微高一点的沿,像一圈矮墙。有一尺来厚,半人来高。 “你把字碰掉了。”诗诗指着旁边说。 兰泽四周望了望,发现纸盘子是用吸管架在沿上的。这些东西都轻得很。有不少掉到里面平台上了,还有几个碰得歪倒了。有没有掉楼下去的,就不知道了。 屋顶平台的入口,是在他们侧面主楼方向的一道金属门。那个方向有点吵嚷声,但是还没有人进来。 趁着还没人进来,兰泽跳下来,开始满地捡纸盘子。 纸盘子上不是字,谁知道画的什么,也不像是字的一部分。摆出来是字没错,但是这会儿他看不出哪几个盘子写了自己的名字。 无知令他更加恼火。 所以,他把纸盘子几个几个地摞一起,一把一把地都撕了。 撕一地纸屑。 暴殄天物,无视艺术。鲁莽而低俗,残暴而愚昧。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王沐诗面露惊奇地看着他撕纸盘子,竟然没有哭。 兰泽不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总之他是猜不出来的。 “你过来。”他把手里剩下的纸屑全扔掉了。来了一阵风。碎片飞得漫天都是,像鹅毛大雪。 王沐诗还蜷在地上。闻言反而退远了一点。 兰泽走过去把她拽起来,往自己膝盖上一撂。 王沐诗手脚撑地,屁股朝天,爬了两下没挣脱。 啪!啪!啪! 兰泽挥手打屁股。 十月底的天气不冷。王沐诗短裙里面裤子不厚。打起来声音发闷。 “啊——”诗诗疼得尖叫起来。 平台入口外面闹嚷得更厉害了。 啪!啪!啪! 王沐诗大声哭号,兰泽忍不住训她。 “你几岁了?就知道作死!你还会别的吗?” 啪!啪!啪! “想学别人跳楼?老子不许你跳楼!” 啪!啪!啪! “你就不能好好活着?给我们大家都省点心?” 轰哐! 平台入口的金属小门,整个弹开了,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王沐诗正哭着,这一声吓得她好像连哭都忘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小门。 一帮汉子乱七八糟涌了进来。 领头的好像是学校的老年退伍兵保安。平时都是傲娇的大爷,没想到有事他们冲在前面。 “上面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这人哪来的?” 趁着这些人刚进来,兰泽赶紧又抽了她躯干末端和下肢交界的隆起部位——也就是一直在打的屁股几巴掌。 “得了,好自为之。——再作的话,哼!” 兰泽撂下人,冲向平台边缘,转身跳了出去。 他贴墙滑落到了建筑物腰线上,扒着腰线的边缘,把自己放了下去。 脚底下是悬空的,但这个高度,已经不至于把人摔残废。 身子荡了一下,在半空中转了个身。 落地时,膝盖一收,打了个滚。 麻烦大了。衣服脏了。 他身上衣服都穿得挺小心的。第一,因为他懒;第二,衣服洗多了坏得快。 他还得攒钱升级随身工作站呢;再凑一台高级货,也是很有意思的。玩具固然重要,衣服也不能不穿。 所以只能省着点了。 总之就是穷呗。 这会儿他逃离了现场,手也开始火辣辣的疼。 爬墙就是拿整个手的娇嫩皮肤和墙皮摩擦较劲。尤其滑下来的时候。 左右手的无名指和食指,都有点破皮,手掌也疼但还没破。 现在装逼结束,已经不用再假装镇定。 卫生室,就在不远的另一处附属建筑里。 兰泽直接跑过去找护士上药。 手环上的新闻讨论区,正在沸腾。 有人问:“是幻觉吧?” 有人问:“镜头还没找到死人吗?” 紧跟着有人有理有据地分析:七层楼左右的高度,除非运气不好,摔不死人。摔半身不遂差不多。 兰泽关心的不是这个。 他看见作死小能手王沐诗姑娘,已经成功被登顶的校警带走了,于是终于松了口气,不再关注这件事。 兰泽和王沐诗,俩人自这天之后再不联系。——兰泽直接把那丫头屏蔽了。 几天之内,不停有校园记者拐着弯地想找他“聊聊”。 正巧生院楼上楼下的实验室也挺忙的,兰泽顺理成章地屏蔽了校内陌生人。 不过,也有几个人借着熟人关系,逮到空子,问他楼顶上的事情。 他就态度良好地回答: “对。” “是我。” “嗯。” 向代表校园媒体的同学爆点料,可以少许挣点新闻费。惜字如金还行,犯不着无可奉告。 过了一阵子,兰泽在食堂门口又碰见了王沐诗。 俩人都愣了下,都没开口打招呼。王沐诗看他的眼神,闪着莫可名状的坚毅。 就这么对了一眼,各走各路,各自吃饭去了。 第169章 寻找终点 自制力,是每个人的生活看似正常的保障。 这也是兰泽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 尤其在他年满二十岁之前,他特别瞧不起放纵自己的各色人等。如果,人连自己的行为都控制不了,还能有什么作为? 年满二十岁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自由冒险的最后机会。 自制力,并不足以抹杀生活中的各种不愉快。 虽然他的人生,总而言之是没用的;但因为自制力的支撑,表面看上去还算有声有色。 但如果加上从小到大的人渣属性,这就让他自己无法忍受了。 如果把这样的人干掉,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他开始策划一场漫长的旅行。 路线随便,目的地是所有人最终都将到达的远方。 哲学家也管那个地方叫彼岸什么的。 传统说法管那边叫阴曹地府。据说有十个王,什么阎罗王、转轮王……一起管理,是一种看上去有几分民主色彩的精英寡头政治。 兰泽打算有空去找找到那边去的入口。方便的话,就进去定居了。 不过暂时他还没忙完。 他有两位导师。辛苦程度对比别的学生不止x2。 应用数学系的大冯教授,是位众人敬仰的数学大师。而且众口交赞的是,他特别会带学生,谆谆善诱。——从兰泽的角度就是,他能把你本来懒得想的东西都从脑子里掏得一干二净。 冯大师对他大小论文的草稿提出过各种各样的问题。不过一次只提一个,看上去一点也不咄咄逼人。比方说,大师会温柔地指出:“你提到了邓氏空间法,那么如果是在wiston空间下,采用邓秀波路径,会如何呢?”冯大师真是一个富有好奇心的读者。 兰泽的对策就是慢慢写。闲着没事的时候、有心情的时候,再一点一点地堆论文。不算一开始机器推演的部分,他后来慢慢添上的各种分支问题,摞起来估计快有五百页了。再加上原来用大板砖跑的那部分推理过程,印成纸质的实物馆藏标准格式能有几尺厚,可就说不准了。 兰泽好奇自己还能活多久,于是某天讨论课后,他问大冯教授:“我什么时候能答辩呢?” “想要答辩了吗?”冯大师反问他,“你不是年纪还小吗?” “唔……”兰泽不知如何回答。 “现在这个选题也快挖得差不多了。你想不想换个题目做?更好玩的方向。”冯大师双目放射出神秘光芒,好像拿糖果诱拐小朋友的怪叔叔。 架不住人都有好奇心,兰泽嘴贱地问道:“哪方面呢?” “读过《道德经》没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兰泽知道自己就不该问。 “冯老师,你以为自己是哲学系的?” “我有时候还觉得自己是历史系的呢。”冯大师坦然承认。 和脸皮厚的人没法好好说话,尤其那人还是老师。这是显而易见的真理。 “冯老师,我没读过道德经。”兰泽违心地回答,“我看不懂。” “哎,抽空看看,挺有意思的。” “呃。答辩必须看这个吗?” “不用不用。想答辩你就申请吧。不过,”大师忽然有点忧伤,“答辩过后,理学院就彻底留不住你了。天高任鸟飞吧。” 兰泽倒是想飞上天,可惜飞不了。天空单位都不要他。 “我以后又不搞数学,留下也没用啊。”兰泽胡乱安慰老师。 “什么?你不搞数学?你怎么能不搞数学呢?”冯大师反而生气了。 跟这种在自己领域里称王称霸的大诸侯,没办法讲道理。可是冯大师下一句话,让兰泽也有点生气了。 “你不搞数学,你还能搞什么?” 身为突变携带者,人生被严密地保护着,沾上半点危险可能性的工作都被禁止。所以,兰泽如果不搞数学,大概只能生孩子去了吧。 兰泽无言以对。 冯大师摆摆手。 “去吧。你申请答辩,我给你安排吧。” 在生命科学学院,兰泽的导师是老罗教授。 罗教授看上去比兰泽更痛苦。 院领导被他磨了几个月,终于告诉他明确答复。院里打算进人,但是几年之内的名额已满,没有兰泽的空缺。 “要不,你多留几年在我这做博后?总能找到机会留院的。” “多留几年,我还是不符合进院标准呀。”兰泽清楚背后的原因,反而坦然以对了。 生命科学学院的人员选择标准其实很简单。 “你怎么可能不符合标准?”老罗对兰泽特别有信心。 “您听没听说过‘风险等级’?” “好像,在哪看见过来着?”老罗陷入了沉思。 “生院内部,不要求实验操作的人员,风险等级是二级。要求实验操作的,是三级。我查过了。”兰泽无奈地说。 “我想起来了。”老罗一拍闪光的脑门,“突变携带者,二级风险的一般工作,还是可以做的。工学院那片儿据说有好几个呢。” “我的突变……要求比较高。二级的话,已经可以出差,和使用大部分交通工具。我不行。” 如果生命科学学院内部,专门为兰泽准备了职位,当然另当别论。但生院还从来没有过纯教学岗位。 “那你以后怎么办?”老罗严肃地问。 “您别担心了。”兰泽笑着说,“有社会福利兜底呢。” 所谓社会福利,他指的是,民政部定期发放的失业救济金。这是一个总称,下面涵盖了各种用途的专用救济金,分的很细。有食物券,有日用品券,有医药补贴,房租补贴,……;专款专用,管得很严。日用品券用不完,是没法用来买食物的,过期自动作废;房租补贴也不可能在结账时用来支付非处方感冒药。 兰泽觉得,他要是吃一辈子的失业救济,那也太丢人了。真不如去死。 除了没办法留院之外,兰泽在生命科学学院的一切工作进展都顺利。 学位论文正式提交之后,他就一直在各个实验室之间乱跑乱忙,老罗也放心让他乱跑。 第170章 有价值 毒王大刘老师的客户,又买了一份带细胞膜的微生物。 这个具体做起来,流程只比病毒微生物多一个步骤:就是找一只现成的细胞微生物,用针头吸走原来的染色体,注入新设计的就好。 抠染色体兑染色体的操作很容易,全程靠设备。也就是兰泽不能自己动手,非得找个混实验室的大学生帮一下他的忙。 从合成新染色体,到培养细胞的全过程,不存在任何技术障碍。难点反而在于设计上面。 细胞生物和病毒生物相比,生理过程不一样。 虽然它们都能产生高纯度的成分完全相同的代谢产物,设计却几乎全然不同。 膜结构伴随着细胞生物的一切生命活动。在自然界细胞生物的天然脱氧核糖核酸(dna)代码中,与膜结构有关的部分占了极大比重。大自然这个程序员写的代码可读性太差,人类的确弄明白不少片段,但还有绝大部分是没弄明白的。其中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历史遗留代码,可能直到世界末日也没机会弄明白了。 兰泽当然没有精力自己搞清楚大自然代码的一切未知跳转和远程通讯。这任务搁在谁身上,没有几辈子时间,也没法研究得告一段落。 新设计的细胞生物用到的染色体dna代码,是兰泽拿生化编辑器跑出来的。 搞计算机编程的人都这样。别人的代码好用则用;不好用,不会用,看不懂,风险未知,那就自己重写一遍,效率反而更高。 所以这个细胞微生物的设计,算是兰泽“独立”做出来的。毕竟生化编辑器不算人。 代码测试时用到的校验库,是生物力学实验室的海鞘动态库。 兰泽拿到钱之后,立刻分给了本实验室一份,算是海鞘库的版权费。老罗表示,小子够识相够意思。剩下的钱,他大部分给了具体合成新染色体的大刘实验室,本来客户就是通过大刘老师才知道他的;小部分他给帮过忙的其他人分了。他自己留下的不多。 多了他也没用。 那点钱,刚够升级他的大板砖个人工作站。 采用蜂级处理器阵列的板砖,还能是原来的板砖吗? 呃,看上去外表没变化,跑起来更顺畅了。 随后,大刘实验室找他要了生化分析器的实验室使用授权。 可惜的是,兰泽和他们推销,生化编辑器更好用,不但包括生化分析器,而且用来写dna代码更方便;他们用关爱傻子的眼神看了他半天,还是只要了生化分析器。 兰泽反复想了好久,某一天刷牙的时候才顿悟:毒王麾下,功能性病毒设计一概使用rna。dna设计,人家确实用不上。 他的编辑器,其实也可以用来写rna代码的;稍微修改一下设置就行。所以,这就是所谓缘分吧。 生化分析器后来又卖出了三份商业授权。 估价是学院办公室委托国家知识产权管理局作出的。属于软件类。软件的商业授权一般比较麻烦,需要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两个月的试用期。 兰泽觉得,如果他的软件试用期过了,他已经不在人世,免费留给世界一件凑合能用的东西,似乎也挺不错的。 所以他把试用期设置到最长的59天,也没关心学院办公室究竟给他卖了几块钱。 在生化分析器基础上,可以用来设计细胞微生物的得力工具——生化编辑器,是他的得意之作。一直无人问津。 这样东西,兰泽觉得是最有价值的。 他也思考过几秒钟商业化打包出售的问题。不过,既然没有人需要这件工具,他的思考就变成了如何用编辑器商业化生产微生物。 商业化生产微生物关系到两个问题。 版权问题,需要剔除海鞘库。测试代码时,用公开的通用代码库就可以了。这玩意免费,功能十分基本。不过只是用来做校验也足够了。 然后就是费用的问题。做实验,兰泽是不行的。得找人替他做一切实际操作。要有场地和设备,这些都得租用。还得买原料,买试剂。 无论怎么算,自制微生物的成本,都不是一个学生能够支付得起的。 他只是热血上头,兴之所至,随便想到了这些。顺便,也和以前无聊时一样,骚扰了一下荷花儿大学姐。 问了一下她,能不能帮他付钱。嗯,算他借的,以后有了就还。 大学姐的回复,这次挺快,还没超过半天。 张荷说:“你的账单等我签字倒是可以,但我怕账单会过期。” 这倒是个实际难题。 账单有时效性,最多等半个月,一般的未付款个人交易账单就自动失效了。 已消费的未付账单,则在三个工作日之内,自动变成欠款。开始计算滞纳金。 而签订商业合同和人家约定了付款时间的,人家倒是可以等你一个月、两个月,欠着时间长了,看着就诚意不足,合作平添阻碍。 张荷大姐的行踪不定。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联系得上,什么时候又突然失联了。 张荷提出了解决方案:“财产分享有两种方式:结拜和结婚。你喜欢那种?要不然,我抽空下去结个婚?” 这个建议嘛,兰泽觉得自己的脸皮,还没那么厚,面子还没那么大,能无偿分享到张大学姐的财产。 正常人,不到退休年龄,很少有人考虑结婚。而结婚了,退休金各花各的,本身也不会产生什么财产方面的纠纷。 “我暂时还用不到钱。就是问问你,”兰泽回答道,“万一,我哪天需要一大笔钱,自己又没有,你能不能从天而降,来救我一命。” 等了两天,张大学姐的回复出现了: “从天而降?亏你想得出来。着陆器把你砸成人饼、人酱还是人渣渣,我可控制不了。啥时候要用钱了,你就直说吧。” “行,姐你来砸吧。”兰泽开心地答复她。 兰泽现在不怕死。 他跟张荷俩人,这次断断续续、拉拉杂杂地聊了半个月,总共也没聊几句话,荷花儿姐姐又没回音了。得,这货又失联了。 第171章 自在 多年数理训练形成的理智告诉兰泽,他对张荷大学姐的依恋是不理智的。 两人没见过几次面,没说过几句话。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不足以产生深厚的感情。 所以,他对荷花儿姐姐有多少亲近感,都只能是幻觉。 实情必然是:他是困在自己想象力里的一个蠢蛋。 对一个既遥远又不熟悉的人,产生任何好感,原因,只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 而他一切不如意的根源,很显然是:他有突变。 他的理智是这么说的。 随后,在某个阴沉寒冷的天气里,一个极端不理智的人,大中午的拦在餐厅的门口,莫名其妙挡住了兰泽觅食的去路。 “我做了一个梦!” 王沐诗急切地抓住了兰泽的外套袖子,“我和你面对面,在一个黑漆漆的世界里。我是不是,要永远失去你了?” 兰泽轻轻拽了一下袖子,没拽回来。于是心虚地说:“好好照顾自己,好好活着。别胡思乱想了。” 诗诗松了手,看着他,泪如雨下。 那表情怪吓人的,兰泽没敢多看,急忙进餐厅去找吃的。 有人为他哭哭,他没意见,还挺开心的。反正,真到死的时候,他不打算通知任何人。 又有一个不理智的人,也突然冒出来了。 吃着午饭,兰泽发现沉寂许久的数学奋斗组里有人求助。 “理化实验求大神带过!!” 仔细一看:王小二。 “你一学中文的,求过什么理化实验?”兰泽搭茬纯属好奇。 “大神!”王小二直接找他私聊了。 “你忘了,我做不了实验。”兰泽赶紧解释。 “哦对。” “算了,我找朋友问问,看谁有时间带你。你还没说,干嘛要过理化实验?” “我选题选了个特别有诗意的。” 兰泽明白,这拨老同学到大学三年级了,陆续该做本科的小论文了。但是……“诗意和理化实验有关系?” “对呀没错。‘机械朋克与现实历史’,题目够诗意吧?” 凭直觉,兰泽认为王小二的诗意,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机械朋克啥意思?” 这些字他都认识,但是凑一块不懂,“确定是中文?” “这是个历史概念。”王小二配了一张图,管道齿轮螺丝布满视野,看着油腻腻黑乎乎的。 “风格好像有点黑暗……你学的不是中文吗?确定要转历史?” “中文之大,包罗万象。” 好吧,就连统一各学科术语,发明助记符号的活动,严格说来也属于中文范围。何况区区历史话题呢。 “这个选题有数理化基础要求。所以没办法喽。”说着没办法的王二小好像还挺兴高采烈。 “那,理化基础课你打算怎么办?” “过了,就差试验了。和你们这帮理工科的一起混,我也算没白混。早就听说文科也有各种要求比较奇葩的选题,我也算是早有准备了。” “没问题就好。我帮你找几个师弟问问,低年级的研究生不会太忙。” 王小二的文章写得特别棒,中规中矩的。不过他一直没有放弃写诗。 诗他也没少读。从当年开始写诗到这时,也快有十年了。 然而,他拿给别人读的诗作,总有点什么地方,让人感觉不大对劲。 要是偶尔,他的作品里能有一两篇读起来让人舒服点,那不用说,肯定是夹进去别人的了。难以下咽,也算是一种统一的个人风格了。 不过,王小二选题能这么随意+任性,真是让兰泽意想不到。当年他选择学中文,就挺让人意外的。这会儿,又选了机械朋克+历史这种跨专业的题目……只能说,这是个潇洒自在人,实在令人不能不羡慕他。 兰泽随后帮王小二找了生院同事辅导实验。 凭着王小二周到的个性,肯定不会替他得罪人。 不过,对于他这个打算离开人世的人来说,得罪谁不得罪谁,本已无所谓。 他只等理学院通知答辩。然后,就可以整理行装了。 卫妖精回来的那天,路边积着残雪。 兰泽的辅导课刚刚结束。学生们已经陆续投入到各自的考试中去了。这个时候,辅导老师没人搭理。 他乐得清闲,在宿舍整理东西。 要扔的东西,占了绝大部分。 值得送人的,只有少少几件。他打算一一贴上标签。待到他失踪一段时间,可以被认定为死亡人口之后,自然有人来处理遗物。 值得他带走的东西很少。大板砖随身工作站,虽然是他的心爱之物,但重了点。他也不再需要拿它当枕头。和旧衣服一起扔掉的话,他是舍不得的。所以,干脆直接撂在桌上了。 vr头套是仙女拿给他用的设备,需要在走之前还给人家。 他还需要补充不少户外用品。账户里有钱,可以使劲败。 他正用手环投影浏览商品,卫妖精到他起居室来找他,一脸愁容。 几个月前,卫妖精从学校跑出去时,挺痛快的,据说直接在老师课上掀了桌子。 结果老师气到了现在。那门课的通过,成了大问题。卫妖精现在担心毕不了业。 卫妖精来找他,是想求他妈白老师给支招的。 怎么过白老师那关是个门坎。兰泽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怎么能让他妈同意帮忙。后来他想起来,老爷子好像爱喝茶。但这信息没用,和他妈没关系。而且他只知道是绿茶,究竟喝哪一种,他也不懂。 卫妖精一脸郑重:“等一下,我找人查一下。” 卫妖精坐他起居室的沙发上玩了一会手环,然后夺门而出。 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怀里揣着东西,到兰泽卧室里才掏出来。是一个缎面的袋子,看上去圆鼓鼓的。袋子里盘着一窝草,坐着个粗陶的小罐子。 “啥玩意?”兰泽问他。 “从我妈那儿要来的茶叶。” “茶叶我一点不懂。”兰泽有点紧张。 “没事儿。你帮我约时间,约在家里。然后最好陪着我去。” 妖精的盛世美颜,殷切目光,开始自动释放魅惑术。兰泽好想照脸给他一拳,让他破功。 但这会儿,人家真有事,这么干不大合适。 第172章 见上一面 兰泽点头联系妈妈,把时间约在了第二天中午。虽然他不想去,但还是同意妖精陪着一起去了。 搞不好,这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和家人的最后一面了呢? 安排停当,卫妖精看上去轻松多了。 “哎呦,饿死了!” 妖精抱着肚子怪叫起来。 兰泽陪着他去食堂找夜宵垫肚子,把那小罐茶留在卧室里,应妖精的要求,门上了锁。 俩人天马行空地胡乱聊天,从食堂又聊回到起居室。结果,妖精这货在沙发上说着话,又睡着了。 学生宿舍里,没有人有多余的被子,所有用具都是刚刚好的。 兰泽只好目测谁还没睡,挨个卧室小声敲门借厚衣服。和兰泽自己的衣服一起,摞起来给卫妖精当被盖。 深宅级的艺术家室友,贡献了外套之后,专程从卧室移驾出来,仔细观察了卫妖精的睡姿,啧啧称奇。 “这就是拍动作片那位?校园传说长这样啊?”1 没睡的室友呼啦啦一大片涌出来,都带着厚衣服跑出来围观睡觉。尤其睡着这位还是曾经在自己宿舍、自己导、自己演、自己拍爱情大片的。真妖孽本尊。 兰泽的起居室是满员的,就算只有一半人出来,也够把卫妖精周围站满了。 身为宿舍老大哥的工学院研究生摸着自己胡子评论道:“长得挺挺精神的。” 卫妖精的皮相长得太无害了。 就算他玩核弹毁了一整片大陆,其他大陆上剩下的活人说不定都会集体替他编造各种合理动机。 “得,你们慢慢看吧。”兰泽回屋睡觉了。 第二天,到了中午,兰泽带妖精去白老师家里。 他们老两口,就住大学城里的职工宿舍区。这里有成片的地面多层小楼,四季绿树环抱,环境十分幽雅。路不算远,开着小电车去很方便。 他们到的时候,白老师和老爷子俩人都在家。 老爷子正在客厅窗前的躺椅上午睡。 白老师把两个小伙子带进书房,给他们泡了茶。 卫妖精掏出了粗陶的小茶罐。 “我这在路边上买的。跟您学生种的茶比比看,不知够不够好?” 白老师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哟,你这路绕得够远的。”含笑把小罐子放在手边了。 兰泽一看,这俩人接头暗号对上了,他端着杯子就出来了。 冬日暖阳之下,老爷子睡得很沉。 他手长脚长,胡子刮得很干净。除了头发的铁灰色,脸上和身上什么奇怪特征也没有,所以兰泽一直都记不住。 趁着没别人,兰泽仔仔细细地看老爷子。 看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记不住。老爷子这张脸的所有构件,都太大众化了。 眉毛很正常的形状,完整有眉峰。鼻梁不高不矮。鼻头不大不小。嘴唇不厚不薄,颜色还挺润的。下颌骨有点棱角。但是,所有成年男性的下颌骨多少都有点棱角,尤其在东亚和北亚这一片儿。 算得上是特征的,可能就是皮肤光洁没褶子。老爷子直接躺在太阳底下晒着脸,一点也不怕紫外线导致皮肤老化。 中途,老爷子半睁开眼似乎看了兰泽一眼,但接着又睡沉了。大概看那一眼也并没有清醒吧。 兰泽仔细看了老爷子那么半天,最后连他爸是双眼皮还是单眼皮都没搞清楚。 从兰泽父母家里离开之后,卫妖精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同。 回去的路上,兰泽问妖精:“我妈给你支了什么招?再选修一门别的课?” “不用。”妖精脸上笑开了花。“她说帮我劝劝。” 白老师原话是:“xxx那个人还是这么任性,得了,我帮你劝劝他吧。” 至于正劝、反劝、拐着弯劝,妖精也不知道,反正白老师有办法。只要课程小论文不出大的差错,秉公评判应该就能通过了。 卫妖精都大五了,他哪有时间再选修新课?他现在每天的工程经费消耗都以千万量,更何况工程也算毕业设计。学业和工程,哪一头他都不能丢。 兰泽没多关注事情进展。 卫妖精回工地之后,没几天,兰泽也背好行装出发了。 在人生的终点,所有人最终都会相见。 但是偶尔,兰泽也有特别想见的人。 “姐,我要出发去旅行了。路太远,我想现在就走。我在终点等你。” 发送出这一句留言之后,兰泽操作手环,把联系人一组组选中屏蔽。 荷花儿姐姐是单独分为一组的。他看到姐姐名字时,禁不住心头温暖,脸上浮现出笑意,直接跳了过去。 这货屏蔽不屏蔽其实差不多。动不动就失联了。留着也好。可以假装路上有个伴儿。 兰泽陪卫妖精去妈妈白老师家的时候,并没见着哥哥。 前一阵子,哥哥扭捏不安的向他报告了和女朋友之间的最新进展,找他分析局势和支招。之后可能是一切顺利,哥哥没再求助。 兰泽也琢磨了一下,要不要把泡妞攻略剩下的内容,整理出来发给哥哥。转念一想,还是别多事了。万一,哥哥又找他怎么办? 而且,为了社会的安定和宇宙的和平,还是让哥哥继续保持纯良吧。 人渣去死,好孩子安宁平和地活着。 这才能显示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兰泽出发的那天,从一大早,天空就有云遮盖着太阳。残雪早已消失,隆冬还在路上。 虽然没有风,却天气阴冷。 他把小电车丢在校门口里面的停车场,步行离开了大学城。 从大学城到最近的城市,有地铁连接。但他不打算使用交通工具。 大自然赋予的,最天然的交通工具,双脚,没有谁能够禁止他使用。 即使是突变携带者,也有资格无限制地使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大地。 步行了几个小时之后,他发现,远离人群聚居的城市,大地是一片荒野。 榛莽丛生,麋鹿竞逐。 河流经过碎石,在大地上无顾忌地流淌,大声歌唱。 他站在小河边,惊讶地发现,在距离大学城如此之近的地方,荒野以狂放的姿态,生长成令人意想不到的规模。 第173章 荒野 河水诱人,他不敢直接喝,泡了净水片又过滤之后,才开怀畅饮。 他顺着小河走了一段,想知道河流通向哪里。夕阳从云中挣扎而出,却落向了水面,顺着水流的方向落下去,最后顺水飘走了。 四野黑下来,他才发现,已经到了晚上。 野外没有人,没有民居,没有灯,没有食堂。 兰泽带了冷光灯,带了压缩能量棒和维生素。 他有手环看新闻,听音乐,也并不感到寂寞。 夜里他在野外和衣而卧,头枕背包,身上裹着铝箔塑料纸,用来隔绝潮湿。 一大块亮闪闪的纤薄塑料纸就是他的被子和雨衣。这么睡倒是挺冷的。 大冬天露宿,连毯子都不带,这就是作死没错。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感觉眼睛涩,鼻子痒,喉咙里也不舒服。在初升的朝阳下,打了几个喷嚏,感觉精神多了,这才重新上路。 在野外向着日落的方向步行几天之后,兰泽开始往公路的方向前进。 因为他终于认识到了一个问题:他出来是为了寻死的,而不是打算成为野人。 吃的东西也快光了。有人迹的地方,才有补给。 在野外,虽然能远远看到带角的鹿抬头凝望,能看到兔子飞奔;在潮湿泥泞的河滩上,也能看到不知什么动物留下的脚印;但是,如何把动物变成食物,依然存在着巨大的技术障碍。 这个季节的飞鸟,也不打算生儿育女,鸟蛋是不可能弄得到的。成年的鸟类,看上去则比走兽还难追到。 原始人曾经是很剽悍的。现代人的祖先从非洲出发,经过亚洲的巨大陆地,最终到达美洲的两撇大陆;远征路上,一路灭绝动物无数。 人类在接下来的进化历程中,一代代的技术变革,推动文明更迭,一浪更比一浪高。但是,集体生存能力指数级增长的同时,也把个体的人给驯化了。人类越来越伟大,个人越来越渺小。 远远地和兰泽大眼望小眼的某种品种不明的鹿,看上去确实挺呆的。 但是兰泽觉得自己,可能比鹿还呆。 毕竟在荒凉的原野上,动物它们都活得好好的。 人嘛,遍地都有的草和灌木,对于人来说,只能算是大地的装饰物。 人不能消化纤维素,只能吃柔嫩枝叶和富含淀粉、果糖的大块根茎与果实。 就算号称终身素食的人,和真正的素食动物比起来,也是挑食外加营养不良的。 冬天的大地上,什么柔嫩枝叶都没有。 仅存的绿叶,也是颜色深暗,被覆厚厚的蜡质,如同甲壳。 果实更是不知在哪里。 至于富含营养的根茎之类,大概只有原始人才有本事一眼望穿莽荒,找到地下块茎的可食用部分吧。 接下来的日子,兰泽一直沿着公路前进。 他在路边小休息站的售货机补充了消耗品,然后稍微离开路边,慢慢地步行。 夜里就借宿在小休息站的座椅上,有屋檐的地方,总不必担心雨雪。或者他干脆露宿在路边的野地,用铝箔塑料纸把自己裹严实,免得淋雨。 遇到岔路,他就查手环上的地图决定。 他认准了日落的方向。那里,应当是沉眠之地。 同时,也也有意避开城市。 这样一来,他走过的路边总是很荒凉。甚至,路上几个小时也见不到一辆车经过。 这个人口大国的大部分人口,集中在不到三百个的五百万人口以上规模大城市之中。其中千万人口以上规模的城市超过一百个。 国家西部,由于经济结构和城市后发优势的关系,比东部的人口更加集中。 毕竟,所谓城市,是无视高原、戈壁、荒漠地形,能够嵌入地表深处,独立存在的结构体。 在激励人口增长方面,神洲政府已经很努力了。 遗憾的是,24亿人口,依然只占全球人口的五分之一。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到处是荒野。 粮食、蔬菜、肉食,水循环、物质循环,绝大部分的食物和日用产品依靠城市自身的产出就可自给自足,城市中必需品和废弃物的流动,仿佛呼吸。 城市里的农场设置在建筑物内部,生产粮食、绝大多数蔬菜和大部分肉食。除了耗能大一点,资源极度集中也意味着效率令人发指地高。而耗能再大,聚变核电站也供得起。 神州大地上的生态挺好的。就是太空旷了。 远离城市的户外空气十分清新。 虽然天气寒冷,却到处都有清爽好闻的味道,河流边上和荒草之间的气味还各有特色。 兰泽风餐露宿,只在一开始淌了几天鼻涕,之后竟然越来越健康,越来越有活力。 他在身上带的水很少,装在一只小水壶里。 水本身很重。这点水是用来喝的。慢慢喝的话,大概,勉强够喝两天。 这样一来,如果没找到水源的话,他就没办法洗漱了。 本来他出门的时候是没带牙刷的。在旷野溜达的几天里,一直没刷牙,靠嚼清口片,老是感觉嘴里漱几遍也漱不干净。于是找到公路之后,沿着公路一个小休息站接着一个小休息站地找过去,终于补充了牙膏和牙刷。 公路边的小休息站之间,总要间隔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 这段距离,够步行走一天左右的。 有时候,在休息站能见到停车下来方便的过路人。大部分时候,一个人都见不到。 只有设备,孤零零地矗立在立柱支撑的屋顶之下。 休息站的主要设备就是简易厕所、水池、售货机或者无人便利店——卖点食品和常用药,胃肠药、感冒药什么的,毛巾牙刷之类的货很少。还有紧急充电桩,和自助式的机械工具箱——那些都是车用的。 大型的服务区里面,要舒服得多,有自助式餐厅,超市,钟点客房,也有修车厂。充满了人类文明的气息。 关键是,还能见得着工作人员。 不过,一看见大型服务区的建筑轮廓出现在远处,兰泽就毫不犹豫地选择绕路了。 他蓬头垢面,遍身泥尘,自己感觉形象有点惨。 人死后固然顾不得形象,阻止不了蛆虫在身上宴饮狂欢,这不还活着嘛。 他真不好意思丢人现眼。 第174章 垦荒客 兰泽绕过服务区之后,面前出现了一大片围栏。看不到起点在哪,也看不到终点在哪,漫无边际。 他查了地图,发现这是一大片农场。 这处农场紧挨着公路,兰泽绕远绕过服务区之后,正好朝着大农场拦腰而来了。 这农场不好绕,地方太大了。如果能从中间穿过去,走起来就方便了。 兰泽两头望望。四野寂寥无人。 走近一看,围栏里长着成片的树,冬季里枝干萧条没有叶子,看起来林木稀疏,树下挤满了灌木。 横在他面前的围栏将近一人高,几层横杆之间远看貌似有空隙,实际上缠满了铁丝网。虽然不知道通没通电,但这铁丝网上的刺就够扎人的了。要想钻进去,先得把铁丝网扒开。 兰泽,自己觉得人之将死,不想动手搞破坏。所以他没辙了。 他沿着围栏,往公路的方向走去。走了一段,又忍不住停下来往农场里张望。 林木之间只能看见细窄的白色车道,看不到农场里的建筑在什么方向。 又走了几步,兰泽发现这一片的铁丝网,好像底部缠得不牢。他拿不定主意是替人家堵严实,还是扒开爬进去。 犹豫不决,于是难免多看了一会儿。 “看什么呢?” 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 兰泽循声望去。 “你吃饭了吗?” 那人又问。 “没呢。”兰泽回答。 有个人踩在电动农用车上,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林子里。 “进来啊。”他高高在上招呼。 “唔。”兰泽拿不准那人是不是逗他玩。 不过,农用车上的升降梯已经动了起来,升到护栏上面再反折下来,虽然落不到地面,足够他爬过去了。 兰泽顺着梯子爬进了围栏里面,站在车上一看,发现农场的护栏底下,好像有坑呐。 “你这也太明显了吧?”兰泽指着坑说。 “你在外面能看出来?” “看不出来。” “那不就结了。” 电车一边回收梯子,一边开动起来。那人又问他,“你搞什么的?野外生存?就你一个人?” 问题有点多。 “是啊。”兰泽回答。 “啧啧啧,佩服。你不怕狼?” “啥?狼?这附近有狼?”兰泽与其说是惊吓,不如说是好奇。 “有。”那人指指护栏脚下隔一段就出现的铁丝网漏洞和里面的大坑,“坑狼的。可惜这玩意太精,不上当。” “我没看见狼呢。” “那你运气不错。” 农用车顺着细长的车道,在林木间起伏穿行。好一会儿,才看见低矮的棚舍。 “这儿就你一个人?”兰泽问。 “你看见别人了吗?”那人反问他。 好吧。兰泽闭嘴了。本来他还想问农场里种的是什么树呢。 棚舍看着不高,实际上挺大的。 那人把车在工具棚子下停好,带到兰泽往后走。 “这边有水,你可以洗洗。” 屋子前面的雨篷底下,有个长水池。大概是农场自己打深井安装的自来水。 “这水能喝吗?”兰泽问。 “不能。喝的水在里面。” “谢了。”兰泽撂下背包,去水池边洗了手,顺便抹了把脸。 连日在野地里睡觉,没水洗脸的时候,灰头土脸是必然的。只用清水,按理也是洗不干净的,好歹清爽一下脸面,振奋一下精神。 “你猜我们吃啥?”那人进了房,在里面喊。“哈哈哈,碰到你,我真是太幸运了!” 这人情绪好像不大对劲。不过,兰泽也好奇吃啥。 “我能帮上忙吗?”兰泽捡起背包,进了屋子。 里面是一间巨大的厨房。 “太能帮上了!”那人在一口大铁锅前,兴高采烈。“快来盛!一回来就炖好了,你来得真好!” 看着大锅里热腾腾炖肉的份上,兰泽决定不废话。 反正准备去死了。有什么危险,吃了再说。 兰泽拿了个不锈钢盆,盛了连汤带肉满满一盆。抓了筷子,就往嘴里夹。 这肉的纤维很粗,没什么脂肪,但是香。 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杀人犯炖的人肉。人肉应该比这嫩,而且脂肪多。——因为人类,普遍都运动量不足、营养过剩,而且物种天赋就是攒脂肪。 “这什么肉啊?”兰泽好奇地问。 “野猪。”那人也盛了一盆肉抱着吃,嘴巴忙得很。 “你们这还养野猪?” “说来话长。” 闷声不响吃了几口,那人放下盆,话就变多了。 他用手环摄像,瞄准了端着盆啃肉的兰泽,和热气蒸腾的铁锅,一顿拍摄,嘴里不停念叨,就是没有一句对兰泽说的。 折腾了好一会儿,兰泽慢条斯理吃了半盆,那人才停下来,端了盆,继续自己吃肉。他塞了一大口之后,才想起来,“你刚才问我啥来着?” “嗯,”兰泽咽下一口猪肉,“问你,野猪自己养的吗?” “怎么可能。” 说起来,他们吃的肉,究竟是野猪还是家猪,还真有点说不清楚。 要不怎么说来话长呢? 这人姓贾。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就是自己搞个大农场,随便瞎种东西。 这也就是他现在过的日子。 农场到他手里已经有十年,种的主要是核桃。 兰泽惭愧地表示:不认识核桃树。 不过核桃不赚钱,主要还是靠林子里间种的中草药吃饭。 农夫贾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猪身上,一直在兴奋地吹嘘,想吃什么种什么,这种生活是多么爽。 “那你平时就一个人,日子不寂寞?”兰泽特意把话题绕开。 “平时有人。现在活干完了。工人都放假了。”农夫贾解释说。“不然我要这么大厨房干嘛?” 这个角度很有说服力。说得有理。 “平时有人搞搞技术维护就行了。也就是我。”农夫贾大拇指对准自己。 “还负责挖坑逮狼和野猪是吗?” 这日子过的,好像有点小刺激? 农夫贾哈哈大笑,“野猪不是我打的。” 前阵子,来了一拨军校里的学生兵,出来“重走长征路”长途拉练。 他们在湖边上扎营,碰上野猪了。 野猪群也住那一片儿。这玩意成群结队,皮糙肉厚,荤素不忌,还特别能生,属于害兽。 第175章 吃饭干活 附近市里的射击协会,成车地拉人出来打猎,一年也打不了几头。 这拨学生兵可就厉害了。虽然拉练限定为步行,但他们身穿步战动力装甲,身后跟着步兵战车。 一开始战车瞄准冲出来的猪群发射了一道光,险些把林子点着。后来只动用步战装甲附带的机械动能武器,把野猪群血洗了一遍。 野猪的皮肉再厚,显然无法对抗金属子弹。这一波杀过了,估计得有三五年才能恢复规模。 学生兵们借了农夫贾的地方,吃了一顿猪肉,才吃掉了几百斤。 剩下的太多。他们烘干了一些,带着当军粮。还有一部分,就给农夫贾了。算是用了他地方和设备的报酬。 他在厨房隔壁有个大冷库,想什么时候吃都行。 “到底能有多少肉?”兰泽不以为然。 “这么说吧。最大的一头公猪,你猜多少斤?” “六百斤?”兰泽猜了一个巨大的体重。 “猜得挺准。”农夫贾一个劲傻乐,“公斤。一千二百多斤。” “啊?” “锅里这块,三十七斤。我今天馋野猪肉,早上就开始炖了。这东西废火,少了没法做。我还发愁呢,我这么一冲动,一个人不得吃一个星期?嘿嘿,出门就碰见你了。” 什么东西都是新鲜的好吃。一整个星期,这么吃下去,心情一定不好。 “那你挺能吃啊?”兰泽顺口评价。 三十七斤,分到七天,一天就算是五斤肉。正常人当饭吃,都未必吃得完。这位贾哥,看着也不算胖,普通身材而已。 不过,他炖的肉确实挺香的,汤也有味。兰泽有阵子没吃烧煮的热食,忍不住又盛了半盆。 “这附近怎么会有野猪?自古以来,咱们这片儿好像都是繁华之地?”兰泽继续对食物好奇。 “这其实是家猪。”农夫贾给他揭秘。“我也是听说的。说是前几十年,郊区养猪场的房子塌了,猪跑出去了。” “没逮回来?” “逮回去了,漏了几头。为了几头猪,出动大队人马不值得,所以就这么算了。要知道,这附近是有狼的。就当是喂狼了吧。谁知道,几头猪不但没死,还野化了!繁衍出一大群野猪出来。” 而且这可是家猪的品种。 要知道,原始品种的野猪,长到三四百斤就算是大的了。 想象一下,家猪野化后形成的,半吨多重的大公猪,獠牙突出,脑袋中间竖着莫霍克式的鬃毛,横冲直撞,跑起来和坦克似的。 虽然野化的家猪,在警惕性和智商方面,相比正宗野猪稍微不如,却在体型方面得到了弥补。 在自然界中,这种动物还存在天敌吗?难怪拉练的学生兵,碰见野猪群就开杀。 而且,家猪生崽子的效率,比野猪更高一点。 毕竟各种家猪都是人类优选培育了很多代形成的品种。肉长多点,崽子养得快点,人类主人多高兴呢。 现在这些野性十足的大怪兽,还剩下唯一一个优点:炖出来的味道不错。 这些野化了的家猪,运动充足,吃的东西也是健康天然随心所欲,身上瘦肉多肥肉少,没有原始野猪的土腥味,味道相当可口。 如果不是纤维太粗,弄熟不大容易,简直可以说得上是完美。 人类和猪相比,差得远了。 自从人类发展出文明,建立起城市,创造了礼法,人类就在一代又一代地不断驯化自己。 把人丢进荒野里,那就是一个死字。 虽然兰泽没带被褥,在野地里睡觉也没把自己冻死,但这是因为他不但穿得厚,而且吃得饱,身体产生的热量充足。 他吃的还都是人类文明提供的包装严密精美、营养配比合理的即食口粮。 好不好吃另说,这些东西至少没让他饿着。 和猪相比,单独的人如果摆脱了文明这个大饲主,赤身露体冲进大自然,那是送菜去呢。 送给大自然恩宠的各位顶级掠食者,豺狼虎豹,秃鹫鹰隼们享用;一些可爱的小动物,蛇虫鼠蚁什么的也可以随时来啃几口;人嘛,一盘鲜嫩嫩、油汪汪、咬上去汁水横流的好菜。 事实证明,农夫贾确实是个能吃的家伙。 他们吃完炖肉,贾哥又下了面条。 他问兰泽吃不吃面,兰泽只说自己已经饱了。 吃完再收拾完以后,外面渐渐天黑了。 冬夜漫长,俩人坐厨房里玩了一晚上纸牌。 俩人事先说了,兰泽赢了有饭吃,输了陪着干活。他赢一把,农夫贾供他一天饭,免费的;输一把,陪着农夫贾干一天活,没工钱。 数学家打牌,这个胜负毫无悬念。 打了几轮,兰泽赢得那叫一个酣畅。 然而他忽然发觉不对:“等一下。先说好,我最多能留下来陪你三天。” “三天就三天。”农夫贾不嫌弃。 得到承诺之后,兰泽开始自由放水。一晚上各有输赢。 远远传来鸡叫之后,俩人才各自睡了。 员工宿舍的暖气没开,兰泽就睡在厨房里,整个农场数这里暖和。 农夫贾借给他一条厚实的毯子。 经历了在野地里乱七八糟瞎胡乱睡的日子,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时,兰泽裹着毯子在温暖的室内醒来,感觉十分惬意。 就是空气有点发闷,不大好闻。 兰泽起来刷牙时发现,农夫贾也才起来。 上午,他陪着在农场里开车转了一大圈,看着农夫贾在几个地方的树干上抠了几块树皮下来,整个下午,农夫贾就泡在实验室里观察树皮,拿试剂泡树皮,磨碎树皮,化验树皮……兰泽看着。 农场实验室里的一切设备,兰泽都熟悉,操作他都会。在学校时,他指导起新手来可熟练了;就是不能自己上手,技术稀烂的。 兰泽很快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 不管是陪着干三天活,还是白吃三天饭,都一样要在农场里留下陪三天。所以,兰泽怀疑自己是太久不和人打交道,智商归零了。对吧? 农夫贾看上去,并不怎么需要有人陪着。 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做实验,一边开着立体投影,看娱乐节目。嘿嘿傻乐。 第176章 自得其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看上去离群索居的人,其实也并没有脱离人群。现代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在社会编织的网格之中,想要脱离,并不容易。 兰泽的好朋友挺多的。 不过,朋友数量再多,关系再要好,也不代表朋友能帮你活着。 各人只能过自己的人生。各有各的不痛快。每个人的人生使命,也从来是他人无法取代的。 孤独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特别是矗立在至爱亲朋之中时,周遭笑闹喧阗,这个人却茕茕独立,无人与归。 农夫贾看上去一点也不寂寞。干活挺起劲的。 伙食也相当不错。 农夫贾在肉汤里加了好多竹笋和菌菇,煮面筋和粉皮吃。 兰泽发现煮出来的面筋好吃得很。粉皮也好吃。 他不好意思的供述:自己本来不爱吃面粉做的食物。不吃面包、饼干、馒头、面条、年糕、米线;不过,他能吃一点凉粉和凉皮,包子也能吃几个。 农夫贾认真地听他介绍,最后归纳道:“你这种挑食我熟。一个字——” 兰泽洗耳恭听。 “——馋!” 一针见血。兰泽不服。 第二天,兰泽帮着整理仓库里的药草。 农产品不比工业制成品,凡是生物,都会代谢;既然代谢,就会发生各种变化。 他们干的活,就是把大筐里存放的灌木枝杈过筛选机,把不合格的挑出去,其余的枝杈重新装进大筐。 在药材公司把枝杈拉走之前,这些东西还只能算是草,不能算是药。 因为药材公司对干燥程度有要求,所以,农夫贾找工人把枝杈收割之后,还需要放仓库里阴干一段时间。不能用太阳晒干,活性成分会挥发的。 还好这里是郊外,仓库和土地都不值钱。城市里的药材公司,再想阴干药材,成本就高得吓人了。 这活很简单,主要就是看着机器运转,偶尔挪动筐子。 有兰泽一直盯着机器发呆,农夫贾就抽空配了大桶的药。说是过几天要用的。 第三天,农夫贾继续带着他,开车在农场里转大圈,偶尔抠块树皮,捡根树枝。兰泽受不了了。 他出来是找地方寻死的,并不是为了天天安逸地吃饭睡觉。 而且,第二天夜里留宿,他开始梦见奇形怪状的雌性动物了。不成人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也可能是厨房锅里炖的畜牲吧。 俗话说:饱暖思**。 由此可见,他就该在野地里老实冻着,脑子里才能清净。 兰泽告辞之后,农夫贾怏怏不乐地把他送到正门外。 “你走了,谁帮我吃饭?” 这是什么奇怪的理由? “贾哥,明天冬天,我要是还活着,过来找你吃饭。” 生死有命。既然现在还活着,不妨安排点开心的事儿。 “说定了,我等你来。” 农夫贾目送他离开。看着兰泽走远了,他才回车上。 忽然,农夫贾又跳下车来,跑到门口大喊道:“小心狼!” 兰泽朝他挥挥手,表示听到了。 从农场大门出去,不远就是主干公路。 兰泽看了眼地图,决定乖乖地贴着公路线走。 虽然被狼吃掉也是种死法,但他觉得还没溜达够。 如果在野地里,面对面和一头狼对上,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但万一碰见的是一群呢? 在食物稀少的季节,狼也喜欢结群,集体搞定一些大动物,比方说野化的家猪。 对付起他一个细皮嫩肉的人类,就更方便了。 再万一狼出现的时候,他睡得正香呢? 身为处处受限的重大突变携带者,他既不想受到额外的照顾,也不愿受到额外的束缚,所以觉得死亡是好归宿。 然而,死前旅行得够远,他才觉得够本。 虽然他的人生没什么用,可也不想随便浪费了。 再次上路,兰泽不再避着人。 一路听着歌,记着日记,徒步旅行的日子,每一天都挺有意思的。 很可惜远方的终点,就是人生的终点。说不上还有什么意义。 一路上,他穿过服务区和小镇。 狼没碰见过一条。狗倒是遇见过几次,还都是有主人的。遇见最多的,还是各色人类。 每个小镇里都有讨厌大城市的人定居。 居民里,除了没有孩子,青壮年和老人都有,人人面带闲适与舒畅。看得兰泽心生羡慕,只恨自己带着多余的突变,人生不得自由。 小镇是有公房可以申请的,申请条件很简单——有正当工作。 找个正常工作,对他来说有点难。 领救济的各种无业人口,只能集中在大城市里。享受福利的同时,也经受人身管理。 从生活成本来说,当然是小镇更高了。 各种设施,各种部门都要配齐,而只服务于少量人口。真是挺奢侈的。 兰泽走在公路边,也遇见过其他的步行者。 大部分是在假期出来玩的人,背着巨大的包,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来,找地方野餐。悠哉得很。 少部分看上去和他一样,是搞野外生存的。 特征都很明显,一个个头发乱七八糟,脸色经过风吹日晒,一片焦黑里面带着一抹红。 不分男女,他们以这种脸色为荣。 见到过几个跑户外找罪受的野外生存爱好者之后,兰泽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显眼。 还有一次,他迎面遇到过行僧。 一长列灰扑扑的僧人,背着铺盖,戴着御寒的兜帽,排着队在公路边上安静地走过。 不论任何时代,只要世界上还存在未知,人类心中对未知的敬畏就不会止息。 敬畏还在,迷信就不可能消亡。或者说,信仰这种东西,将永远伴随人类文明的始终。 所有宗教中,最无信仰的,是道教与佛教禅宗,道教信道,禅宗信因果,对世界持不可知论。 然而,认定世界的真相,超过人类的认识能力,这种坚定,未尝不是一种信仰。 反之,相信科学终归能够解释世上一切,也未尝不是另一种迷信。 现实世界中的科学,还远远不能解释世上一切。未来,是难以预测的;无限,是不可穷尽的。 宇宙之大,只有大脑构造出的数学模型,能够依靠有限的观测数据近似描摹宇宙。 第177章 荒村 时光还无法逆转,空间也无法折叠。 糟糕的是,人类连这两者的现象都观察不到,更别说加以反复实验研究了。 从银河系、从室女座超星系团的角度来说,人类文明无非弹丸星球上小生命的狂欢一场。和在培养皿里发霉的菌落相比,终归没有什么不同吧? 兰泽站在路边,看着灰衣僧人的长队静静走过。他们与他一样,都厌弃于地球上人类文明的渺小与自大。只是他相信,死就死了,生命将不再重复。 宇宙之大,生命大概有很多种不同的形式。但是,别处再也不会有猿类进化而来的“人”这个物种了。 兰泽已经沿着公路走了很久。大地上细密的路网,令他方便地选择道路的枝杈,以最平直的路线,直接穿过大城市之间的空隙。 大地上也有一些如同毛细血管般的道路。地图上显示为浅灰色的细线,末端通常没有任何标注。 这样的道路,只有很少因为路面破碎而废弃了。大部分的道路,看上去路况尚好;但沿路走过去,常常通向荒村。 在这个国家里,农民还存在。而农村的各种行政区划早已不存在了,因此农村也已经不存在。 倒是有一种模仿集体农庄的旅游农场,游客可以享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代农村生活,用老式的农具干干农活,用压水井打打水,用手摇式纺机纺几根线,用脚踏式织布机织几寸布。不过那纯粹是玩的地方,而且一般坐落在大城市的近郊,很适合城市居民假期住上几天,改善一下心情。 而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毛细血管般的道路,承载着这个国家关于农业农村和农民的历史。但也仅仅只有历史了。 它们通向的地方,只有废弃的荒村,而非悠闲的度假村。 确切地说,曾经是村落的那些地方,因为地价便宜,并且有现成的道路和电网的关系,也有少量改作他用。比如某些寻求远离闹市以便保密的研究所。但绝大部分的村落,都废弃了。 但就连育儿所和童校这类追求阳光和新鲜空气的地面单位,也很少建立在村落的旧址上,更多是选建在主干道的边上。那些地方,至少是“镇”一级行政区划的旧址了,通常自古以来就是繁华的市镇。 村落因无人而荒废,市镇也有不少萧条下来。但毕竟市镇的设施更加齐全,不但适合孩子们的成长,也因远离尘嚣,清净而适合养老。 废弃的村落嘛,之所以到处都是,正是因为它们太多了。 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神州总人口在十二亿左右,当时农村人口达到历史最高值,大约8.6亿。在1950年,农村人口将近五亿;那时全国的全部人口也就是5.5亿。到了2130年,因为城市化的关系,登记在册的农村人口,又恢复到了5亿。 这依然是巨大的人口。 这么多的人,在大地上平铺开来,都住在一层或者两层,有院子的独立房屋里;自然而然形成了无数的村落。 当一个个固守村落生活方式的老人故去之后,房屋自然就空了下来。 空下来的先是房屋,然后是村落。 尤其在核聚变电站普及之后,粮食和蔬菜逐渐摆脱了大地的平面,进入了城市的建筑空间,成为城市立体生态产业链的一部分。 于是远离城市的小块农田和菜园,丘陵地带因为地势起伏而支离破碎的耕地、池沼,逐渐退让给了大自然。 由此形成的整片荒野,上面点缀着荒村的废墟。 兰泽还记得小时候,有老师带着大家集体徒步旅行。为了补充饮水,也曾经进入过荒村。废墟探险嘛,小朋友们总是喜欢玩的。虽然有老师看管,使孩子们远离危险,其实依然挺有意思的。 现在他只有一个人。走向了荒废的村落,纯属是在岔路口时没留神。 通向村子的路,路况太好了点。当初可能用的是高标号的水泥,修得就很结实了,路边还有水沟。路面微凸,宽度可容两车并行还有余量;也比两边的平地高出一些,所以路面上很干净,就算偶尔有枯枝败叶落在上面,风和雨很容易冲刷干净。两旁路边枯草、灌木丛生,从平地上一直长到水沟里。两条沟里的植物如果不是品种太杂,又因冬天而大半都干枯了,很容易被看成是人工绿化带。 杂草下面的水沟已经被土埋得只剩浅浅一截。也不知道未来的什么时候,水沟能完全被大自然的力量填平。到那时候,这条路也许也会被土掩埋。 但也说不准。也许还能再存在一千年呢。 兰泽既然已经沿着这条令人误会的路走过来了,他就打算继续走直线。如果尽头没有路,那就随便瞎走。 这一带是丘陵地貌,高山和大河在地图上都是不存在的。最多有围墙和水渠之类的稍微制造点障碍,很容易越过去。 道路侧前方出现了一座平顶的矮小建筑物。 没有门。门洞里长着一棵巨大的蒿草,已经枯黄。窗户也早就成了黑窟窿。 房顶虽然还没有掉下来,墙上直上直下的巨大裂缝,把墙体分成了好几大块。这房子还没有倒塌,可能是因为有房顶压着,那几大块的墙体受力比较平衡吧。 兰泽没敢走近。 结实的道路还在往前延伸,前方有更多的建筑物。有高有矮。有平顶的,也有两面坡屋顶的。大部分是两层平顶的房子,偶尔也有三层的。有的明显已经倒塌大半;有的还顽强地立着,但是窗户的玻璃全没有了。还有一栋鹤立鸡群的小高楼整体完好,但在三楼侧面的墙缝里,顽强地斜伸出了一棵小树。 砖头和水泥构成的建筑,其实挺结实的。不像是木头房子容易虫蛀腐烂。这些废弃建筑的大敌,其实是热胀冷缩。先是在温度的急剧变化下,因为不同材料的缩涨率不同,崩出了几条裂纹;然后裂纹开始渗水。有了水,水可以结冰膨胀,也可以滋养种子,还可以和空气中的成分,比如二氧化碳或者氧气,一起直接侵蚀墙体。于是,建筑物坏的就快了。 第178章 坚强的小楼 道路在废弃建筑的包围之中,围绕着一个不大的圆形废弃花坛,开始分叉。花坛上贴的浅色瓷砖几乎全部都在,就是在常年日晒雨淋之后,颜色有点发灰。沿着花坛分出去的每一条支路,似乎都通向村中的不同方向。 兰泽选了最直的一个方向,径直沿路走下去。 道路的两侧经过了几栋荒废的小楼。走到尽头也是一座小楼。 兰泽看到这座三层小楼,不禁有点惊讶。 因为这小楼居然门窗都在。窗玻璃虽然看上去灰蒙蒙的,但显然也是完好的。 小楼下面的院子,围了一圈砖墙,将近一人高,没有门。 兰泽在院子外面绕着小楼看了大半圈,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房子就是完好无缺的。尤其是它的屋顶,两面坡的屋顶上,瓦片又大又闪亮。和他路过的其他坡顶小屋子不一样,那些房子要么有大片的屋瓦缺损,要么干脆连屋顶都塌陷了。 兰泽从院子缺口直接进院。 对开式的小楼正门是木质的,红漆掉得差不多了。金属的门栓看着雾蒙蒙的,一点锈也没长。门栓上扣的挂锁,上方锁鼻和底下的钥匙孔,从洞眼往外长的锈都冒出来了,像开了几朵暗红的花似的。 这锁眼看是废了。有钥匙也没用。也不知有多少年没被打开,将来也不可能被打开了。 兰泽看着门锁,琢磨着这房子究竟有没有被废弃。抬头看着门楣,忽然感觉有点不对。 门楣上当然啥也没有。 但怎么感觉有点低呢?伸手就能摸到。 兰泽退后看看。一楼只有几扇很窄的窗户,外面的金属栏杆雾蒙蒙的,正好把窗台堵得严严实实。既不能直接进房,也很难踩着往上爬。 倒是大门正上方的二楼窗户够宽够大。也没栏杆封堵。 兰泽助跑几步,踩着门边的墙扒上了二楼窗台。这窗子是推拉式的,是以前流行过的塑料包金属的材质,但看不出是塑钢还是塑铝,开窗时必须把一侧的窗子沿底部凹槽推到另一侧,所以整个窗子只能打开一半。里面,窗的两侧垂着窗帘,中间的锁扣也是被卡住的。 不过,他稍微用了点力量滑动窗子,锁扣就直接掉落了。 窗口敞开,里面的家具都盖着暗色的布。兰泽对这家人有点好奇了。这日子过得够细心的。 兰泽从窗口跳进去,肩膀无意间蹭了一下边上的窗帘。 窗帘立刻粉碎了,大碎片小碎片和粉尘一起飞舞飘落。 他摸摸肩头,摸了一手的粉。 窗帘大概是某种化纤,材料早就老化了。完全是因为自重轻,又没有空气扰动,才勉强保持形状。 对着剩下一截窗帘,兰泽吹了一口气。好嘛,整片飘落下来了。一边飘,一边碎成了几截。 窗户另一侧的窗帘,兰泽没管。 室内家具上盖的布好像是床单。他伸手摸了一下,没碎。大概是纯棉床单,不至于像化纤一样容易老化。 上面落了一层灰。为了避免灰尘乱飞,兰泽揭开得很小心。 几块床单下面是木质的沙发和茶几。在这些家具的正对面,靠墙的床单揭开之后是高矮不一的几个小柜子。有个又矮又长的小柜子上面还有一台屏幕很大的不明电器,拖着一截电线。 兰泽立刻用手环扫描它查了一下。嗯,传说中的液晶电视,二十一世纪的产品,老古董了。 如果这里的住户是在二十一世纪的什么时候离开的,那也有一百多年了。无怪窗帘都成粉了。 就算当年的房主还有后人,按照大神州二十一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施行的九一版继承法,这房子的所有权,归国家。确切地说,归民政部。 民政部名下的房产,一般交给商业公司托管。但这处小楼,甚至整片村落,很明显,是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 二楼还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里面有床,上面没有床垫,只是个床架子;另一个里面有整面墙的柜子,没有柜门,有一张书桌镶嵌在柜子里。楼梯边上还有个小房间,里面有白瓷马桶和长满了锈花的喷淋头。水泥材质的转角楼梯一端通往楼下,一端通向上面一层。 兰泽把背包扔在楼梯转角,楼上楼下看了一遍。 所有的地面都是大块的浅色瓷砖。浮灰在上面都长牢了。脚用力碾过才露出本色。楼梯上是防滑的小块花砖,灰尘倒是一碰就掉。 楼下除了厨房和卫生间,就是一个超级大的大厅,中间的餐桌是大理石的,巨大而且敦实。一把椅子也没有。 从楼梯再上三楼,上面是几间卧室,里面只有一些笨重的家具,柜子、床架子之类。 这栋小楼没有露台,只有一个低矮的屋顶阁楼。阁楼上面的物品落满了灰,但看得出摆放很整齐,似乎都是些闲置的生活用具。兰泽能辨认出其中有一口巨大的蒸锅。 这小楼盖得相当结实。室内各处都能见到墙皮脱落,但上下几层的墙面和屋顶,愣是一点水迹都没有。估计再站个百十年都不成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门框和天花板似乎都比当代的同类矮了一点。阁楼屋顶就更矮了。 兰泽一米八八,身高中等,他从门框下通过倒是不担心碰到头,但只要稍微踮脚就能蹭到门框了。天花板高一点,也是一伸手就碰到了。 他用手环扫描测量了,发现门高是202cm。至于层高,是二米三五。这是哪个年代的建筑标准啊? 室内所有的水龙头都没有水。这他早料到了。无论金属管还是塑料管都撑不了一百年。金属管里能锈成坨。至于老化的塑料管嘛,水流轻轻一碰,就碎裂了。 老房子里,有屋顶遮风避雨,睡一觉倒是不错。但这里面,其实啥生活必需品都没有。没水更没电。方圆几里地,能源最足的电器,要数他的手环了:这玩意靠体温、靠运动都能充电,号称人活多久,它活多久。 兰泽探索一番,只是为了满足一下熊孩子的好奇心而已。 于是他又从二楼窗户跳出去,找水。 第179章 狼来了 院子里有压水井,已锈蚀,坏的。 村子后面有条小溪,冬天里水流缓慢,水也清澈,稍微有点发绿。窄的地方一步就能跨过去,看不出深度。 兰泽钻进了溪边几座还没倒塌的建筑物,也没找到什么工具。里面都是半屋子衰败的蒿草,一股子阴暗潮湿的霉味。 他又回到那座小楼。找到了自己的背包和楼顶上的大锅。那口锅像是铝制的,一对把手上的塑料部分已经不见了,锅本身倒是完好无损。他在大锅附近找到一把旧的不锈钢菜刀,他身上带的小刀太小了,这把老菜刀倒是趁手。只是木柄有些干缩开裂,虽然不至于掉下来,但用起来恐怕夹手。于是他从二楼盖家具的床单上撕下一条布,把菜刀的把柄裹严了。 之后他带了东西下楼,到溪边砍草砍杂木,生了一堆火。用大锅打了满满一锅水。 盛满水的大锅非常重,搬着走路的姿势十分别扭,所以他锅拖到火边,然后架到木柴上。 他烧了一大锅热水,趁着天没黑,擦了澡又洗了衣服。然后把衣服挂到溪边高树上,一边用烟气烘干衣服,一边拿净水片净水,吃晚饭。他还是继续喝冷水,吃即食口粮。吃喝完毕,穿着先烘干的内衣,浇灭了火堆,把菜刀扔进背包里,提着大铝锅背着包爬到二楼,找地方睡觉。 地面上不能睡,瓷砖地很冰,比睡在土地上面冷得多。转了一圈,他找到唯一合适的,就是房间里的床架子。 打开窗子散了散灰尘的气息之后,这一晚,他裹着铝箔塑料纸睡了床。 大概因为室内避风的关系,倒是没觉得冷。 自古以来,神州大地上的丘陵、池沼广布的地域,恰好与“鱼米之乡”在地理上重合。人类虽然已经进入了城市生活,把广阔的旷野交回给大自然,但既然曾经是鱼米之乡,就意味着,当年这片土地上养活了众多人口。所以,废弃的独栋房屋和成片的废弃村落也同样数量众多。 城市附近的废弃农舍,在倒塌之前就被妥善拆毁。而在远离城市的地方,村庄只能被自然力缓慢回收。 即使是土坯,化入泥土也是漫长的过程。夯土长城的遗址,几百年上千年过去,残迹犹存。何况砖头和钢筋、混凝土。 兰泽早上离开小楼之前,检查了所有的门窗,把头一天他打开透气的窗户重新关闭,背上包爬出二楼窗外之后,把这处窗子也拉好。因为卡扣已经损坏,他试着推拉了几次,觉得窗子不会自己滑开,才跳了下去。这种推拉窗,鸟类应该没有开窗的能力。 溪边挂的衣服早就干了。户外服材质是速干的,只要在通风良好的环境,就会干得很快。只不过因为太厚,昨晚的火堆烟气起的作用不大。 兰泽穿好衣服,刷了牙,喝了几口凉水,叼着一小条蛋白棒,就继续出发。 他的目的地,不在这里。 他没有从进村的道路原路离开。 从地图上看,另一节毛细血管般的道路末端,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他直接走过去就行了。 从实际的地形地貌来看,大概从他睡觉的那座坚强的小楼往后走,翻过面前的小土坡,可能就到了。最近的几天没有下过雨,土坡上按理说很好走。 土坡上到处是成片的荒草和蒿子。草只到兰泽的小腿高,篙子快有一人高了。很快上到山脊,一望可知,下坡路有点长。一路上到处是衰草和枯树,间杂几棵常绿的树。一条白色的水泥质路,在树丛后面若隐若现。 找到那条路之后,他发现,这里是另一处村庄的废墟。道路的末端就是村庄的尽头。 道路末端的红砖小屋已经倒塌,淹没在荒草中。 沿着道路走过,房屋的残骸隔一段路出现一两座、两三座。乡村人际关系仿佛冷淡而疏远。 当然了,这都是他的错觉。 村子里的路,有一段上面长满了杂草,那段路上积了一片淤泥,已经和土地连在了一起。 看到路边荒废的院落,倒塌的房屋,遍地衰草,杳无人迹。兰泽走在其中,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当然,这也是错觉。 神州有二十亿人口,绝大多数生活在核聚变供能的大城市里。少数生活在靠辐射输送能源的卫星城,人口密度不大,但仍然在大城市周边。就连他读书的大学城,常年人口也保持在几十万之多。 所以,并不是世上无人,仅仅是这里无人,而已。 神州大地,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人不少。因为拥有巨大的人口基数,又以制度的方式,保证了人口的教育水平,所以……所有的角色都有一大堆候选者。所有的工作都有一大堆人抢着做。 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兰泽一路按地图指引,走了直线。傍晚时分,他又走到了另一处荒村里。在这里,他没有看到任何完好无损的建筑,看来头一天碰见的小楼只是个意外。 他随意找了一处靠近水源的小院子宿营,打算认真思考一下:留有人类活动痕迹的荒村,是不是他的归宿?还是再找一处没有人类痕迹的地方呢? 他找到的这处小院子,院墙还剩一小截,房屋已经倒塌了一半,屋顶已经垮塌在了倒掉的那一半上面。他仔细查看了房屋,发现剩下的几堵墙碰巧处于稳固的三角支撑状态。如果没有天灾的话,短时间内很难崩塌。室内的地面干燥而又平整,原先是水泥地,兰泽找树枝清扫了一下,地面立刻在夕阳下闪烁光泽。 兰泽放心地在几堵墙里的地面铺了干草打地铺。 没有门,正好通风透气。也没有房顶,方便看星星。 他这一觉睡得相当舒服。虽然睡前的思考越来越跑偏,直到睡前也没决定要不要在某个顺眼的荒废村落里结束余生。同时,结束余生也有至少两个选项:立刻找死,隐居终老。后面一个选项,还是他看到大地上的废弃村落,有感而发,刚刚从心里冒出来的念头。当然,他也没作出决定。 早上睁眼的时候,阳光正从墙壁的缺口照射在他的脚上,铝箔塑料纸闪闪发银光。 早上的空气十分清新。兰泽翻身,还没坐起来,眼睛扫到断墙上。 我勒个去的! 断墙上站着一只动物。身上的毛黄乎乎的,脸有点像狼狗。 这特么的,是狼! 第180章 肾上腺素保佑 狼站在西面的断墙上。在朝阳的照射下,一身土了吧唧的黄色厚毛,一点也不帅气。微微眯着眼,显得还有几分猥琐。 兰泽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蹦墙上去的。他睡得太死,一点也没听见。 兰泽这一动,狼的耳朵动了动,发现了他的存在,立刻低头扑了下来。 兰泽裹着铝箔纸,打了个滚,站了起来。狼扑了个空,立刻转身再扑。 “喂,狗狗!你其实是条狗吧?” 他站起来才发现,这狼的体型不大,个头也不高。但是龇着牙,直流口水的样子,感觉很不友好。 “狗狗,我早上还没刷牙。”兰泽忍着恶心踹中了扑过来的狼头。 睡觉穿鞋,可见是个好习惯。 狼晃晃脑袋,伏地呜呜嘶吼。 兰泽觉得它想发大招。忽然,他听到墙外面传来相似的呜呜鸣叫。 刚看见狼的时候,他脑子里就绷了根弦,现在听到外面好像也有狼,这根弦快断了。 哪个方向安全?哪个方向好像都不安全。狼不但可以从门洞进来,还可以上墙蹦进来。 铝箔塑料纸在他怀里哗啦啦作响,他没管眼前的狼是扑还是咬,冲上前去,胡乱一顿踢。 狼发出嗷地一声哀鸣,也不知刚才是踢中了哪。 “说好的大灰狼呢?你为什么这么丑?”兰泽胡说八道,边踢边给自己壮胆,“这一身黄毛,又矮又挫,你冒充大黄狗呢?” 但这黄狼不是黄狗。他好几脚都没踹实,落脚之处感觉轻飘飘的。 狼又挨了他不轻不重的一脚,后退半步,猛地人立窜了上来。 兰泽吓了一大跳,这照脸飞狼玩的也太吓人了。 他赶紧把铝箔塑料纸扔掉,这张薄膜当不了盾牌。他双手使劲前伸,正好抓住了狼的嘴。左手抓住下颌,右手扣住了上牙。这狼要是一闭嘴,他的手指头可就完蛋了。 他也顾不得狼爪子正往脸上拍,双手使劲往外掰狼的嘴。 忽然听到咔嚓一声。 狼头被撕裂了。 确切地说,是狼的下巴被他撕了下来,上面连着一大块皮肉,冬毛正厚,看上去像是把狼头撕成了两半。 狼爪正拼命地扒他的袖子。 兰泽脑子都是蒙的。趁着狼已经没本事咬他,抓着喷血的狼头就往地上抡,往墙上砸。 边砸便往门洞走。果然,外面还有两三匹黄狼正在门洞边上探头探脑。这下后退不及,个个被溅了一脸血。 兰泽往院子里一看,七八只狼,或站在院墙里,或蹲在墙头上,正在外面等着他。 他揪着狼头的右手都僵了,那只狼被血润湿了大半,软绵绵地挂在他手上。 兰泽只觉得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这是他看见的。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狼?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逼迫自己镇静。 从逻辑上说,如果他能做到手撕活狼,那就说明这些动物的实力不行。虽然手撕的机会未必再有,但是,他才应该是最可怕的动物! 嗯,这个逻辑很合理,把他自己说服了。 但是,他依然觉得浑身紧绷。独自面对一群狼,怎么可能不紧张! 群狼看着他,他也看着群狼。 手臂僵硬得难受。他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狼尸抡了起来。 这东西他暂时不想放下,好歹能当武器呢。 一边抡着玩,一边溜达着若无其事往院子里走。 他走到哪,哪的狼就压低身子往后退。嗯,娃们表现不错。 兰泽回头看了看破房子。果然,他猜对了。破房子的周围,垮塌掉那侧的破屋顶上都有狼。全部加在一起,连手里的死狼也算上,一共十四条。看着瘆的慌。 据说狼群是很狡猾的,而且悍不畏死。 兰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如果一路抡着狼尸溜走的话,他的东西还在破房子里没收拾呢。 所以,他不管了。狼的尸体他也抡累了。这一条狼好几十斤重呢。 他把狼尸拖在地上往破房子走。屋顶上站的那匹狼尤其碍眼。它只要踩着屋顶就能很容易地跳到露天这一侧的内部去。 兰泽冲着它喝道:“滚!” 结果那狼冲他龇牙。 兰泽抡起狼尸,敲在墙上:“给老子滚!” 那狼退了退,从屋顶的另一侧蹦下去了。 兰泽感觉舒心了点,赶紧进去拿背包。 看见地上一大滩铝箔塑料纸正在太阳底下闪光。兰泽忽然醒悟:刚才死他手里的狼,不会是因为铝箔反光,眼花看不清他吧? 既然如此,兰泽把塑料纸折了一下,披在身上打了个结,当成短披风。背包背在了塑料纸里面,免得阻挡反光。 他这里收拾,外面的群狼嗷嗷乱叫,此起彼伏,不知道在商量个啥。 兰泽听不懂,收拾停当,拖着狼尸走人。 走出去,狼群都还在。他也不管了,自顾自上路。 那帮家伙,不进攻他,也不退去。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它们就在后面跟着。 令人压力山大,十分神烦。 兰泽现在急需跑到有人的地方。 大自然的宠儿,很明显不是人类。荒村隐居什么的,还是别想了。 在这生态环境中,到处是野生动物。如果有一阵子没看见兔子、野鹿、野鸡什么的温顺动物。那不用说了,一定有捕食者正在附近。 从贾哥的农场离开之后,兰泽就没见到什么小动物。 现在他可以试着推理一下: 狼本来应该去捕食野猪什么的,虽然野猪战斗力很强,但也有老弱病残。 野猪被学生兵一波剿杀之后,连猪肉都装上步兵战车拉走了。要不然贾哥那里哪来的那么多猪肉? 狼吃不到猪肉,就得吃别的。这一带树多,按理说小动物应该是很多的;可是鸟叫声好像都比别的地方稀疏一些。 所以…… “哈!”兰泽想通了。“你们跟着我,想找我要猪肉?哈哈,没有!” 后面尾随着他的狼听没听明白,他就不知道了。 兰泽回头,看到跟着他的狼只剩下了一条。在他没看到的地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狼。 他拖着一条血淋淋的狼尸,一路走到这时候,感觉自己像神经病。 于是,他干脆把狼尸扔了。丢在路上不好,他使了点劲,把狼的尸体甩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真见到人的话,拖着条狼的尸体也不好解释。虽然狼不算什么保护动物,但总有些脑子有坑的人以生态卫士自居,兰泽不想听人bb。神烦。 第181章 如此落魄 兰泽不理后面的狼,只管走自己的。 再扑上来,再打就是了。娃们全员到齐的时候你们不开战,现在开战? 不过,狼是有什么阴谋吗?比如,召集更多狼手? 兰泽走了一段,又回头看后面那条狼。 它没再跟着,而是跑到路边去闻那具狼尸。 从草丛里又冒出一条狼,也跑向了狼尸的方向。然后又是一条。 呃,果然埋伏的有。 兰泽不确定狼吃不吃同类尸体。 吃也好,不吃也好。他不打算留下来验证了。 看着那几条狼围着尸体一个劲闻,他越走越远。 直到看不清那几条狼,他才专注于前方。 扔掉狼尸的时候,他已经不紧张了。至于害怕,面对这些有组织有纪律还爱吃肉的野生动物,正常人怎么可能不害怕?所以他一直在往主干道的方向走。 又走了一段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件极端不愉快的事。 他全身都是血。 刚洗过的衣服,才隔了一天,全都弄脏了!!! 现在这个时候,他浑身是血,身披亮闪闪的铝箔塑料纸,没吃早饭,也没刷牙。独自走在无人的寂静野外,表情诡异,搞不好脸上也沾了血。 从哪个角度看,这形象都不是正常人。 兰泽多日以来,走的是远离人烟的老旧乡间路网,离主干道的直线距离足有几十公里。如果不抄近路的话,怎么也得走到傍晚才能到大路边上。 但是在那之前,考虑到他带着一身血冲进休息站给过路人带来的冲击力……他还是理智一点比较好。 他查看地图,他脚下的道路是一条灰色的细线,并入另一条灰色细线之后,在稍微偏离主干道的方向,前方有条岔路与河流擦肩而过。 地图上是这么显示的。但是具体距离有多远,从岔路到河流好不好走,他一点也不知道。 地图上的这些毛细血管般的道路虽然大部分还能通行,实际上已经属于文明遗迹了。——“前聚变”时期的文明,历史学者已经这么称呼二十世纪后半到二十一世纪的“近代史”了。 天上的卫星能提供现场的实时地貌不假,问题是把三维地形压缩进二维图片里,总要损失一个维度。对地面上的高度差,卫星无能为力。尤其是只差了两三米、三五米,对人足够造成障碍,卫星却忽略不计。 兰泽的决定是,勇敢地走过去看看。 如果狼再来的话,——他想起来背包里还有一把从废弃小楼顺来的不锈钢菜刀。 菜刀是短兵器。他还可以用菜刀砍棵结实的小树,当棍子用。长兵器就有了。破坏植被影响生态什么的,先不想那么多。等死后再用肉体滋养大地好了。 想到就干。 兰泽不知道身后还有没有狼跟着。他先从包里找出菜刀,握在手里。一时之间,没在路边看到合适的树干,就边赶路边找。 已经有菜刀在手,还怕啥?对长棍的需要,其实不是很迫切了。 午后,在金色的阳光下,兰泽找到了那条小河。 这是一条真正的河,水声响亮。 紧挨着道路,有不知何时修建的一段短短的防波堤。但河流已经稍微偏离了防波堤的位置。 他提着长木棍踩着岸边的石头,来到了水边。 上午在路边上,他找到了合适的树。适合当武器的木头,都属于生长速度比较慢的数种。他找到的是一棵大树,砍了一条侧枝下来,总算是没有谋杀无辜的生命。 拖着树枝走了几步,他觉得又累又饿。于是停下来吃东西,然后修整这条树枝。从树枝上砍掉的枝叶,占了一多半。光溜溜的棍子,拿起来轻快多了。于是他就把菜刀放回了包里。塑料纸也从身上摘下来,本来也想塞回包里,但是塑料纸上也有血。他就把塑料纸折起来,塞进外衣的兜里,打算一块洗了。 肚里有了食物,脑子才能正常思考问题。 兰泽一路上都在想那些狼。 恢复正常功能的大脑提示他:狼好像是有领地的动物。 顺着这个提示,他的大脑迅速整理了遇狼以来的互动情况,然后作出了判断:十有八九,他是跑到狼的领地里过夜了。 至于那些狼是经常上破房子那玩,还是偶尔去溜达散心?他又不懂狼的心思。 狼们是不是想围猎他,还是愣没发现他在破房子里睡觉?他也没法知道。 所以呢?该说自己是运气好吗?享受了被礼送出境的待遇? 到了河边上,兰泽立刻趁着阳光正好,赶紧脱衣服。 他一件件衣服仔细检查有没有血污。好在只是外衣外裤染了狼血。外套的材质可以防泼湿,但缓慢流在上面的液体,还是多少有些渗入。 鞋子因为被裤脚盖着,只是右脚的前侧方沾了几点血迹。 他先洗了脸和脖子,然后用流水洗铝箔塑料纸和衣服。 洗衣服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直在念两句诗,徘徊不去。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 …… 还有两句,兰泽记得: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但这后两句不会自动播放。 神奇的李将军,在骤然受到惊吓之时,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在肾上腺素的激发下,一箭射进了石头里。 箭头和箭杆的强度问题,都值得商榷。 兰泽不确定自己在正常情况下,能不能撕开一匹活狼。因为平时实在没有这个机会。 “林暗草惊风啊,林暗草惊风。”兰泽整个人已经被这魔性的诗句占领了。 “靠,老头们吹牛大概是真的。”大学城的老年保安中间流传,兰泽他爸曾经和军用动力外骨骼较劲。——他爸赢了。 “这事不科学。” 传说中,他爸把外骨骼掰坏了。还有一个版本,说是把钒电池耗尽了。 但总而言之,这不是人能干的事儿。 兰泽觉得他家老爷子冒的傻气之醇厚足以改变光线折射,在脑袋后面形成一道光晕。别人缺钙缺维生素,这老家伙,他缺心眼。 “所以,还是林暗草惊风吗?” 一个人久了,说话都会丧失逻辑性。 其实他想的是:手撕活狼,大概不全是遗传的事儿,更可能是肾上腺素的作用;所以,可一而不可再。 第182章 盲流耍流氓 他身上穿着户外服绒乎乎的内胆衣裤,把漂洗干净的外套晾在石头上,用石块压住。旁边石头上晾的塑料纸,正面已经被风吹干了,他拿起压着纸的石块儿,把塑料纸翻了一面,换了个干燥的地方继续晾着。 看看西堕的夕阳,又到了宿营的时候。 他把右脚的鞋子在水流里冲了一会,血迹慢慢融化,他用牙刷刷了几下,印子淡了,但没有完全消失。 鞋子里面潮了会很麻烦。这荒郊野外的没有换的。所以,他放弃了彻底清洁鞋子的努力。 这一晚,他在河岸旁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手拿菜刀,身裹铝箔塑料纸,睡得很警惕。 第二天一早,按理说,外套应该干了。 但是凌晨起开始下雨。 雨不大,足够让晾了一晚上的功夫全白费。 兰泽看着贴在石头上的潮湿外衣和外裤,又抬头看看天,除了冒雨上路别无选择。他把塑料膜盖住头发,继续在身上裹紧,外衣和外裤系在棍子上,照常洗漱吃早饭,就这么扛着棍子上路了。 雨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礼拜。之所以说是断断续续,并不是因为降水停了。而是因为,有时降下来的是雪籽,有时是雨夹雪,有时候是非常小的雪,落到地面立刻就化了。 兰泽的外套总也不干,一直挑在棍子上。兰泽穿着户外服的内胆衣服,走路、睡觉,倒是不冷。但这本该穿在内层的衣服,特点就是:不耐磨。更不耐脏。 从小河离开的那天傍晚,他就找到了主干道的路边。这里四野荒凉不靠,他只能凑活找了棵大树,好歹能挡住小雨,靠着大树就地睡觉。第二天中午,他走到了小休息站。 这个时间点就很尴尬了。如果停下来,让衣服在休息站的棚子下面吹着风,有个大半头也就干了。但他没停下来。于是晚上继续露宿。第二天又在中午到了休息站,比头一天时间还早了一点。这个时间点继续尴尬。他继续选择上路。第三天到休息站是在上午。他犹豫磨蹭了好一阵子,还是上路了。当天夜里,他摸着黑多走了一阵子,才找地方睡觉。第四天走到休息站,又是在上午。 这一天,晚上他又摸黑多走了一段。远远地看到灯光之后,终于在夜里到达了休息站的棚顶之下。 这个夜里,他睡在休息站的长椅上。绑在木棍上招摇的上衣和裤子,这一夜没再接受大自然的降水,终于干了。 到了早上,兰泽终于套上了户外服的外衣和外裤。 这几天,他只穿了户外服的内胆,在露天的泥地里露宿打滚,身上早就沾满了泥垢,脏得不行。白天走路,身后还挑根棍,棍上还飘扬着他的上衣和长裤。实在是很像是逃荒的。 但是在主干道边上,好歹算是有人气的地方。他沿着人来车往的大路走着,感觉比小路安心多了。 穿回外衣的这一天,已经是降水天气的第六天。 兰泽拿不准雨雪天气还能持续多久。天气预报是一门玄学。山里一匹狼打个喷嚏引起的局部气候改变是无法预知的,这也是所谓蝴蝶效应的体现。所以天气预报,短期内经常是准的,长时预报就不太准。很难判断未来趋势。 当天早上,他冒着飘落的小雪出发之后,到了下午,天气转成了阴天。天空暗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大雪。 谁知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躺在小休息站的长椅上,是被斜射入屋顶下面的朝阳光辉给晃醒的。 睁开眼,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正好上路。 经过路边的大型服务区的时候,兰泽拐进去买东西。 小休息站的售货机和无人便利店,东西品种太少,即食口粮老是一个味,挺烦的。 而且他那一大块铝箔塑料纸,因为和大地的摩擦次数太多,终于刮破了。这要是不弄块结实的胶带贴上,再下雨会进水的。 虽说,淋湿了感冒然后转成肺炎,有可能快速达成去死的目的,但是在雨水里潮乎乎地睡觉,他不舒服啊。 找到便利超市之后,他买了口粮和宽胶带。在超市前面的休息椅上,他把铝箔塑料纸展开来,小心翼翼地把有洞的地方两面都贴好,又把看上去快要破掉的地方也粘了一遍。 胶带还剩了几乎整整一卷。这玩意他带着也没用,于是把胶带又送回店里。看店的小姐姐连忙声明,用过了不给退货。于是兰泽建议:反正是付过钱的东西,给后面的人免费用得了。 和荒野相比,服务区里面又大又热闹。 不过餐厅和客房之类,代表着人类文明舒适享受的地方,完全无法吸引兰泽。 他径直穿过服务区,从另一个出口往外走。 出口附近正好是修车厂。 里面的机修师,正在一堆长得像客车的破烂跟前干活。 兰泽往里瞄了一眼,眼睛就挪不开了。 那机修师是个身材超级火辣的姑娘。虽然穿着制服,制服却完全无法束缚她。一弯腰一起身之间,凹凸有致的不同部分直冲击人的眼球。和上下两个部位的圆胖凸起相比,小腰显得十分纤细。 兰泽愣了一下,溜达进修车厂。对人家姑娘打招呼,“嘿,你好!需要暖被神器吗?” 机修师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柳叶眉,樱桃口,脸也精致。 “带我回去,给你暖被窝怎么样?”兰泽不要脸地问她。 姑娘绣口轻开,吐出一个字来:“滚!” 从车后面又滚出来一个机修工。是个大婶。 “我带你回家去。”大婶浑身沾了机油,脸上脏兮兮黑乎乎的。 她躺在地上,不客气地接茬道:“你洗洗干净,给我暖被窝怎么样?” 兰泽吓了一跳,冲口而出:“滚!” “那你骚扰人家小姑娘?”大婶平躺在地上教训他,怎么看怎么诡异。 “咳。抱歉。不好意思。行了吧?” “再和人家姑娘胡说八道,报警抓你。”大婶说着,又滚回了车后面。 “谢您提醒哎!”兰泽看了一眼那隐藏无穷彪悍的破车,再看了一眼正瞪着他的姑娘,落荒而逃。 小男生对大婶:败。 重新走在公路边上,兰泽开始深刻地自我反省: 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这种鬼主意?果然是天生人渣,确实该死。没错吧? 都死到临头了,还不计后果地招惹人家。这非常不道德。 第183章 终点或是起点 一路经过很多农田,牧场,林地。但更多的,是荒野。 兰泽已经连续走了很多天,直线距离将近二千公里。他一直选择最直的路线,一路向西走。 随着地势越来越高,他越来越接近国土西部的大山。 天气也越来越寒冷。水面结的冰花,在白天不再融化。天空飘的雪絮,在地面堆积如棉团。 巍峨大山之上,将有终年不化的积雪。 一想到去死,他不由得浑身发热。晚上躺下了,胡思乱想半天睡不着。 ——以山为陵墓,这似乎是古代帝王才有的待遇。 而且西部的高山,据说是神州龙脉之祖。这阴宅风水,岂是一个“好”字能够概括的? 如果有后人,那是必然兴旺发达。 后人他暂时还没有,所以也不用考虑祖坟风水给后世子孙的影响。以山为陵,冰为棺,雪为椁,这大场面,就够令人激动的了。 在高山雪线之上,据说还有大型猫科动物——雪豹出没。 从手环找到的图集来看,小豹豹长相十分软萌可爱。想必有一天,他在雪山上被冻硬实了,那就等于化身为人形逗猫棒。也可能是磨牙棒。 走到一个月的时候,兰泽的鞋底已经磨薄了。照这么走下去,再有个三五天的,肯定是要磨通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天黑之后,他点灯吃口粮。鞋子脱了,就摆在灯前。 大山已在灯后,深黑如同屏风。 除了鞋子快要报废之外,他一路上已经扔掉了衬衣,扔掉了最后的内裤。 冬天水的蒸发率低。衣服就算洗了,干得也慢。所以贴身穿的透气吸汗的衬衣,如果碰到连日雨雪,脏了就只能扔掉了。内裤也是一样。 这时候他身上穿的,上面贴身穿着带绒内胆的户外外套,下面同样是贴身一条带绒内胆的厚裤子。因为袜子也扔光了,所以他光脚盘腿坐着。 这一身衣裤,他已经穿了一个月。洗倒是洗过,但穿上之后,总是立刻弄脏了。洗不洗的,也就无所谓了。 天气好的时候,这套户外服的外层直接和大地摩擦;天气不好的时候,裹紧了塑料膜和大地摩擦。衣服的表层材质十分结实。在柔软的绒内胆里面,本来还有衬衣的隔离,但后来也直接和皮肉摩擦了。 不穿内裤和袜子,行动时不是太舒服。但他懒得添置新东西了。 人到世界上来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穿的。 在他步行半天路程的前方,有个小镇。 小镇是他道路的终点。因为从这里开始,他要离开有形的公路,走自己的路了。 兰泽在公路旁,裹着塑料膜安静地睡去。不惧寒冷,不怕野兽。 第二天午后,他到达了小镇。在镇子上四处转了转。 夜里,他就在镇子外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继续露宿。 看着不远处人世间的繁华灯火,他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早上醒来之后,他没吃东西,直接在镇子上继续瞎逛。 这处高原上的小镇,常住居民不多,却很热闹。旅游路过的人很多。也有人专程来玩的。乍一看这很奇怪。后来兰泽在镇子另一头发现了一个规模不大的童校。 灰暗的天空下,小孩子在院子里疯跑;大一点的孩子们,排队跟老师一起在露天的长水池里洗大白菜玩。大概,是在为了午饭做准备吧。要么,就是学习腌菜。 在童校的院子外面,远远地有三三两两的成年人偷偷摸摸地拍照,就是不上前光明正大地参观。 童校正门一侧的那排房子上,有一片刷了黑漆的墙。上面用白色的粉笔写着:长期招收义工。也不知有没有人应征。 兰泽叹了口气。找了个避风的墙角,拿出即食口粮,喝冷水吃饭。 他在认真思考,如何才能把自己玩死的问题。 如果空腹上山,找个风大的地方睡觉,估计有机会成为冰雕吧。 从这些天的经验来说,只要肚子不饿,他就算光着身子睡在风雪交加的室外,也一时半会冻不死。 失温症这种没有痛苦的死法,究竟能不能成功,关键就在于,必须断绝热量来源。 上山之前,可以先饿一晚上。或者嘛——等天黑了,丢了剩下的食物,直接摸黑上山。免得饿了还想吃东西。 然而,还有一个严肃的问题。假如他饿极了,同时还没成功把自己冻死的话,山里的野生动物和花花草草的,会不会受到他的残害? 想到这里,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始脱上衣。 上衣外套里面是光溜溜的皮肉。 大白天的,镇上的童校附近虽然僻静,也引得好几个人盯着他看。 兰泽把上衣外套的绒内胆扯掉之后,把外层又迅速套回到了身上。绒内胆被他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裤子内胆他暂时就不脱了,动静太大,不文明。 因为曾经穿着那层绒内胆摸爬滚打的关系,丢掉的上衣内胆其实已经挺脏的了。 果然,去除了上身保暖物之后,冬季的严寒逐渐展示了威力。 他倒是没觉冻得慌,只是刚吃过,立刻就饿了。 他在小镇里慢慢逛着,边走边继续啃即食口粮。 头天晚上他刚逛过镇子里的商业街。那时候,各家餐馆里面笑语喧阗。隔着门帘都能听见有人喊酒令,吆四喝六。 在白天的商业街,餐馆里仍然能看到有人影在喝粥,吃卤蛋,吃包子。 兰泽走过餐馆门口,嘴里叼着没滋味的口粮。他想把包里剩下的口粮和水都扔掉,又舍不得。干脆进餐馆点了一碗豆腐脑,坐在大玻璃门里面慢慢地喝。 天上没太阳,天空白亮耀眼。就好像太阳也在云后踟蹰徘徊,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露脸。 兰泽打算在傍晚上山之前,去一趟镇上的自助式小体检站。 他还有人生使命需要完成。 身为重大突变的携带者,人可以死。出于对民族、对国家、对全人类负责的态度,突变应该留下。所以,在出发之前,他要去捐精。至于他把蝌蚪留下之后,拿到蝌蚪的有关部门,是拿来养孩子,还是拿来养青蛙,养了几只大青蛙,这些事他管不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搞不好他还是个成功者。 第184章 仪式时不在场 绝大多数有性生殖的物种,雄性都陷入了竞争交配权的惨烈战争。 各个物种的雄性,留下子孙后代的是少数,断子绝孙的才是大多数。 狮群里的小狮子,只能是狮王的种,不然就被杀掉。猴群的猴王,也垄断一切母猴。 植物的花粉,绝大部分都被昆虫吃掉了。蜜蜂这整个物种,甚至以植物的雄性生殖细胞为粮。柳絮漫天飞舞,最终也绝大多数碾落成泥。 人类有了文明,制定了一夫一妻制的婚姻规则。表面上看来,已经超脱了自然界的交配竞争。实际上呢?不说个人明里暗里对于社会规则的各种违犯,只看细胞层面:雌性每次只排放一个生殖细胞,雄性每次排放生殖细胞的数量和大型国家的人口规模差不多。在人类社会行为的影响下,这些细胞大军摩肩接踵、前赴后继,而后全军覆没、死无全尸。大头蝌蚪有生之年碰见卵子的难度,比买彩票中头奖困难多了。 如果一个人就算死了,还照样留下子孙后代——虽然他个人的人生毫无意义,但是从基因传承的意义上,从生存竞争的意义上,这也算是一种成功了。 兰泽计划好了死法,安排好了人生使命。 他坐在餐馆里,面对着大玻璃门。面前大碗里的豆腐脑特别美味,所以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活着的每一秒,都很珍贵。豆腐脑的每一口,也都很好吃。 正因为有了死亡,生命才显得特别可贵。不是嘛? 他喝完了豆腐脑,身上暖暖的。 于是又回到大街上去。继续走走看看。 看人世间的嬉笑欢愉,和壮丽繁华。 人固有一死。纵然是轻如鸿毛之躯,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也该欣喜愉悦,享受生命。 换句话说,该吃吃,该玩玩。 逛了一会儿,他找了个僻静没风的地方,打算用手环写日记。 进山之前,他需要把手环扔掉,免得尸体太容易被找到。所以,这有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使用手环了。 手环里面有他的身份认证。有他的日记。有他收藏的音乐。有他的联系人。有他的钱。 生不带来的东西,死也带不走。 兰泽肆无忌惮地用手环外放了投影,然后看着推送的新闻嘿嘿傻乐。国际国内的新闻,在浮光掠影地浏览之下,感觉很——壮观。人类世界的复杂与宏大,都在各地发生的大小事件中具体体现了出来。有联合体和政府级商业联合体之间的大订单,也有小两口吵架烧房子,有旅行中和大部队失散的童校小孩,也有全球飞行竞赛优胜者锐气冲天。 兰泽所属大学城的校内新闻紧挨着国际国内热门新闻的区块,头条 是校内授学位的典礼,正在进行直播。 这项典礼虽然在时间上全校统一,实际上各个学院各搞一套。校内头条的大标题,是各学院画面的轮播。下面一横排小传送门,通到各学院现场。 每年各学院授学位,都在冬季,在本学期所有考试结束之后,停课季正式开始之前。 各学院的新生入学都在秋季,毕业生正式离校是在夏天,但因为最后半年是工作实习的专用时间,在冬季授各种学位,就顺利成章了。 拿到学士学位之后的本科生,立刻可以申请研究生。如果一切顺利,春季就是研究生的入学季。就算有些波折,剩下的小半年也足够他们辗转腾挪,找到合适的专业、合适的实验室,和情投意合的导师。 兰泽打开了生命科学学院的仪式现场。 现场正有学生在台上表演节目,欢笑声传出来很热闹。 一个节目结束之后,十来个学生和学院的几位正副院长分别从两侧上台,欢乐地开始授学位。这些学生兰泽都不认识,是某个专业的学士。看样子,轮到博士生上台还早得很。 兰泽顺手又打开了理学院的仪式直播。 理学院的主持人是田副院长客串的。他正在鼓励获得学位的笨学生们,一句句地说感言。田头儿插科打诨,出口成章,就和说相声似的。现场气氛比生院还热烈。兰泽从来不知道道貌岸然的田大人还有这一面。挺可爱的。 他把两个学院的直播投影拉成并排。 生院授学位的领导和学生已经退场。学生开始表演下一个节目,台上灯光暗下来,几个女生边唱边跳地出现了。腿长腰细颜值高,十分悦目。 生院的模式是在学生表演节目的间隙里,一拨拨的学生按照专业分批上台接受学位。博士生排在后面,待遇比较高,都是一个个来的。 理学院的模式,类似于历史回顾和功勋展览一样,对每一组本科生和每一个研究生的求学历程依次详细介绍,然后隆重授学位。完全是靠着田院长的口才把播放的各种片段穿插起来。 兰泽还在学校里的时候,从来不看这类新闻直播。也不爱去活动现场。 那时候他多忙呐。 这会儿,两个学院的直播,在他面前并列投影。 他一会看生院的学生节目,一会看理学院田院长抖机灵。如果哪边现场突然出现同学哄堂大笑的场面,他又没看到是怎么回事,就赶紧回放。 对于突变携带者来说,学校是个相对友好的地方。尤其,是吃饭和住宿都不要钱。 但是,人,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学校里吧。 广阔的天空他去不了,人生被有关部门强制排除了飞翔的选项。广阔的大地,他也需要走一走;广阔的海洋,他也想去游一游。 兰泽打开生院办公室的公开讨论组。 他已经攒了一堆行政通知没看,这会也不打算看。 只见生院这边的讨论组里,刚刚有老师找兰泽:“兰泽没来吗?马上该上台了。” 马上就有老师替兰泽回答了:“大概在理学院那边吧。” “哦,也对。” 理学院这边讨论组的情况差不多。老师们认为,兰泽十有八九在生院的现场玩呢。 不过理学院的理性更充分更严密一点。有老师提出:“说不定他正在路上跑呢。” 看到这句,兰泽会心一笑。 这位老师说得准。不过他跑的路有点远。 而且,也不可能回去参加典礼了。 第185章 小子,姐带你上天 太阳从云后挣脱而出,阳光照在身上,带着暖意。 兰泽的手环忽然开始闪蓝光。在太阳光底下,这点闪光实在不显眼。但随后震动脉冲在手腕上一阵阵传来。 眼下,兰泽唯一没有屏蔽的人,就是张荷大学姐。 兰泽忙把投影的现场直播切断了,认真看手环。 “小兰,给你看个东西。看看这是什么?”荷花儿姐姐的声音力量蓬勃,充满诱惑。 大学姐发过来一个红彤彤的的证书给他看。 这玩意兰泽认得。 “大气层设备操作许可证”,俗称飞行员执照、飞行驾照,他也曾经想考来着。 荷花儿姐姐的驾照,红颜色等级还挺高的。 “——小子,”大学姐的声音响在他的身边,“姐带你上天!” “姐!”兰泽一时没忍住,轻描淡写的答复道:“我在外面玩呢。” “发坐标。我开飞机去找你啊?”张荷秒回。看来她的人已经回地面了,没有天地延迟对通讯的妨碍,人都变机灵了。 “有点远……再说一般飞机我也坐不了。”兰泽为难地说。 “看清楚我发的什么东西没有?” “姐,你的驾照呗……”兰泽打开手环投影,翻看了一眼那份红彤彤的证书,忽然看到了内页里的小字,“——天字甲一空!” “看清楚了?” “天字甲一空!”兰泽又念了一遍。 “姐——,你有天字甲一空!” “有没有资格带你飞?” “……姐,你什么时候过来?”兰泽突然激动起来,立刻忘了自己打算去死的事情了。 “看你这一路,风光挺不错的嘛。”张荷不着急上天。暂时地球对她更有吸引力。 “拍照技术不行。”兰泽谦虚道。 “走得挺远?” “还行。”兰泽追问,“姐你怎么过来呢?什么时候能过来?” “我这不正租飞机呢嘛。”张荷回答。“租个大点的,又不能太大。还得结实的,不结实的飞起来没意思。飞机大的,出来还必须带机组。我得看看人家的时间安排……” “姐,你几天能租好?” “啊?几天?”张荷顿了一下。“我租好了。你发坐标吧。” 兰泽手一抖的工夫,他自己的当前坐标,已经被不假思索地发送了过去。 “你等我一会,我先……申请个航线。”张荷有条不紊。 “然后呢?”兰泽追问。 “飞过来呀?还能干嘛?” “呃,那大概还要多久?” 张荷的笑声带着抚慰的力量,“下午准到。等着我。” 通话结束之后,兰泽站在街边,反反复复地看荷花儿姐姐的“天字甲一空”打头序列号的“大气层设备操作许可证”。投影出的证书红彤彤的,浮在他面前的半空中。 传说中的天字甲一空,大红颜色实在是太美了耶。 他!也!想!要! 大学姐驾照的核发时间,是两年多前,那时候他俩还不认识呢。 羡慕,自然是羡慕得不行。嫉妒嘛,正常人谁会嫉妒珠穆朗玛峰比自己长得高? 他要膜拜荷花姐姐!当面膜拜!求签名!签胸口!求玉手抚摸! 激动过度,傻站傻看了好半天,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幅熊样,没法见荷花儿姐姐。 兰泽在街上四处张望,找到了闲逛的时候路过的酒店。 他立刻冲进去开房。 前台的男孩子看上去相当稚嫩,很像是跑出来做假期工的大学生。 他看着兰泽那一身,从脸到单薄的衣服,脏得花团锦簇,几次欲言又止,还是乖乖替他办好了入住手续。 兰泽的客房在地下二层。男孩子把前台交给了其他人,陪着他找到了房间,目送他进屋关门。 兰泽进了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进浴室,脱衣服。 他先把浑身的脏衣服,全扔进浴室里的洗衣机,选择重污程序开始清洗。 然后自己跳进浴缸,站在喷头下,放热水冲澡。 从出发开始,一路上他洗澡的次数屈指可数,还都是擦澡。大冬天,天气怪冷的。自然界的水就更冷了。路过的河湖沟渠,有时候上面还能看到冰碴子。跑河沟子里玩水,那是有毛病吧? 一路上,既然没条件认真洗澡,也就更没条件洗头发。 而且,就算用清水淋头,也是根本洗不干净头发的。他的头发已经粘成了一大片,像毛毡帽子似的,挺厚实,倒是挡风,实乃御寒之良品。 兰泽毫不犹豫地在喷头下把头发淋湿,挤上了半个手掌那么多的洗发水。 搓揉了好一会,冲掉了泡沫,他摸摸头,发现头发腻糊糊的,压根没洗干净。 这个年代的洗发水,根本就不是为了把陈年老垢洗掉而存在的。广告词主打都是顺滑、飘逸和闪亮。 兰泽只好又洗了一遍头发。 身上,他用毛巾从上到下使劲搓了一个来回。感觉搓干净了,才用浴液又洗了一遍。脸上、脖子和耳朵后面也没放过。 久违的热水淋浴,他洗了能有一个小时。 连手环都摘了下来,正反两面都用浴液打出泡沫,边角和凹凸处用盥洗台上的一次性牙刷仔细地刷了。 浑身都洗通透了,这才关闭热水。用浴巾把自己和手环擦干。 兰泽重新把手环戴好了。这宝贝,他现在可舍不得扔掉。 他站在盥洗台的大镜子前。一眼望过去,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嗯,是胡子。 没洗的时候,浑身都邋遢;洗干净之后,脸色依然黑里透红,最碍眼的就是小胡子,每根毛都向不同的方向挣扎弯曲,不知为什么看上去有点猥琐。于是,兰泽毫不犹豫,拿酒店的一次性剃刀,把小胡子全部刮掉了。 胡子剃掉一侧之后,另一个问题暴露了出来。——他长相显小啊。 兰泽对镜子翻了个白眼,继续刮掉剩下的部分。已经剃掉的短毛儿,反正他也粘不回去了。不是嘛? 洗衣机还在翻滚工作。兰泽在浴室找不到衣服穿。出来在床边的小柜上,找到了酒店摆的小篮子。里面的东西品种还不少。每一样用了都得在房费外另外收钱。 兰泽一眼看到,有男款的新内裤和新袜子。酒店小篮子提供的东西,尺码适合大多数人;就是因为是讲究的牌子,有点贵。 毫不犹豫,他打开包装。总算不用一丝不挂了。 穿上小裤裤,裆下有了一层保护,立刻感觉舒服多了。 第186章 噢噢,这折磨人的破裤子 等待衣服洗好的时间有点难熬。兰泽回到浴室,随便吹了吹头发。然后又出来坐在床上,再次投影出荷花姐姐的驾照,看着大红色的“大气层设备操作许可证”傻乐。 就算兰泽不是突变携带者,可以自由上天,他也不一定考得到这玩意。一般的航天人,在地球上有个地字丙序列的小型飞行器驾照,足够偶尔玩一下了。 如果他早知道突变携带者是这么悲催的存在,在上大学的头两年,还没满二十岁的时候,他就一定要考个驾照玩玩了。 这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舒服痛快的时候,谁能想到未来的不自由呢? 兰泽操作手环,查看荷花儿姐姐现在的位置。 位置还看不到,地图上没有张荷的任何信息。这位姐姐飞在地球上的哪个位置,还完全还是个谜。 兰泽调出他和荷花大学姐的通话记录,反复听着姐姐的声音,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心潮澎湃,心绪不宁,热血上头…… 因为过分激动,死是什么,他现在已经全不在意了。这就是所谓“不知死活”的状态吧。 忽然听到洗衣机传来提示音,他立刻跳下床去,进了浴室,打开洗衣机,把洗净烘干完毕的上下衣服都掏了出来。 这身衣服,上衣的绒衬里已经被他扔掉了。薄是薄了点,但他无非多抗一会冷,并不介意。 裤子里面配套的绒衬里还在。还是挺暖和的。他兴冲冲地正打算穿裤子,发现裤子的外壳竟然烂了。 呃…… 扔进洗衣机的时候,裤子还是好好的。洗完烘干出来,就出现了俩巨大的破洞,一个在左膝,一个在右膝。洞边上还挂着布丝呢。裤裆底部和屁股位置看上去颜色发白,倒是没破,布料似乎也快撑不住了。 这洗衣机干活是有多卖力? 一看那几个位置,兰泽就明白了。 这些位置就是一路上风餐露宿受力最多的位置。坐下休息的时候,布料更是直接和地面摩擦。 但知道破的原因没用。 兰泽没在小镇的街上看见卖正经衣服的。唯一一家卖衣服的,卖的是本地特色的大斗篷。用的材料是牦牛长毛擀的毡子,相当天然和昂贵。没人认真穿那种东西,一般是拿来收藏的。 兰泽抖了抖他的上衣,发现上衣完好无缺,连个线头都没掉。 于是,他穿上上衣和裤子的绒衬里部分,翻遍了客房里的柜子、抽屉。 客房里最接近衣服的东西,就属浴室里的浴巾了。还是湿的,他刚才用过的。 兰泽把自己包里的东西全倒在了地板上。 靠谱的针线,他在出发前就没准备。 成卷的胶带这种东西,他包里是不可能有的。 水杯和裤子毫无瓜葛。 仅剩的几小块即食口粮,对裤子也帮不上忙。 小刀和古董大菜刀,可以继续给裤子开口子。 背包里压根没装什么有用的东西。 兰泽把大块碍事的铝箔塑料纸拨到一边去。 等一下,他好像有胶带了。 兰泽把铝箔塑料纸轻轻地展开。修补这张塑料膜的时候,是两面都贴了胶带的。而且当时,有的地方还没有破,预防性地多贴了不少。 他在塑料膜上找到胶带的边缘,小心地揭开。 塑料膜很薄,胶带粘得很牢。撕开一个角之后,继续揭很费力。塑料膜被他扯得变形,几乎要破掉了。 这样子不行。 兰泽停下来,去浴室把吹风机拿了出来。 个人护理用的吹风机热度,聊胜于无。 兰泽抱着塑料膜,瞄准了刚才撕开的位置,用热风吹了好一会,才继续慢慢撕开。 撕开一小段,吹一会儿,再撕一小段,再吹一会儿……撕这个胶带实在是费时又费力。一边撕,一边轻轻卷成一个不算规则的小卷。勉强撕下了完整的一整条之后,兰泽决定试着粘一下裤子。 裤裆和屁股的位置,在里面打几个十字加固一下就好。只要别突然破了让他尴尬就行。 膝盖的位置其实不大好粘,所幸布丝还算整齐。兰泽研究了一会,又用吹风机揭了一段胶带下来。 他把裤子翻了过来,用小刀把胶带截断,沿着布料裂开的平行方向并排贴了好几条,然后用小刀小心地修了一下末端。 胶带其实已经不大粘了。他又用吹风机吹了一会,一边吹,一边使劲压。 修复裤子的外观,实在是个大工程。 他吹风机不离手,从铝箔塑料纸上揭了好多次胶带,小心翼翼地补好了破洞,又加固了布料快要破掉的地方。 这已经不再是一条普通的裤子。 完全是用胶带的粘性维持了裤子的外观而已。纯粹是样子货。 折腾完毕之后,他穿上试了试。粘得还算牢靠。 小心地跳上浴室盥洗台,从大镜子看,外表没有什么明显问题。但他决心接下来老老实实保持安静,下肢尽量不乱动。 在裤子上折腾了这么久,兰泽总算踏实了下来。再次查看荷花儿姐姐的位置,发现手环地图上面,标着张荷位置的小亮点正从北而来,离小镇竟然已经不到一千公里。 哦哦!这折磨人的破裤子。 兰泽把地上的即食口粮和水杯捡起来,坐床上撕开口粮包装,就着水吃掉了。 坐下的时候特意体会了一下,胶带粘得还行,裤子稍微有点硬。不过,除了膝弯处褶子太大,外形没有太多改变。 穿着还挺舒服的。嗯,这也有新内裤的功劳。 他吃完口粮立刻收拾东西,上楼结账退房。 重新回到小镇街道上时,阳光正好。 天空上白云飞散,暂时还看不见飞机在哪。但根据地图上的定位标记估计,想必二十分钟左右就该到了。 兰泽把手环地图放大,发现荷花儿姐姐把降落地点标在了镇子东面。 那边没有机场。兰泽确信。——他就是从那边一步步走过来的。 没有机场,这不重要。 兰泽向镇子东面慢慢走去。自己的影子在身前不断摇晃。 镇子不大。十来分钟足够穿过整个小镇。但姐姐标注的位置还在更前面。 忽然之间,东北方的碧空中,出现了一只白色的影子。 第187章 胖鸟来了 白影渐渐飞近,变成了一座优雅圆润的客机。 通体洁白,机身靠近尾部的地方有火焰状鸟形的商业航空公司徽标。 客机微微侧转身体,仿佛变成一只灵活的天鹅,轻盈地盘旋下降。 兰泽一边举头看它,一边沿着公路继续往东走。 镇子东边的公路段上,这会儿,空无一车。 客机因为要载客,外形设计大部分都是胖嘟嘟的。天上飞的那只鸟,虽然看上去挺擅长飞的,依然是只胖鸟。 兰泽看着那只胖鸟伸出起落架,骄傲地翅膀一颤,踩在了公路上。然后以远超陆上车辆的速度,疯狂地向他冲来。 这还是只疯鸟。 兰泽四下看看。这一片儿,地方很空旷,没有任何建筑物。 公路和这只胖鸟比起来,就是它脚下的一根细瘦的小树枝。 目测距离还很远,但胖鸟速度太快了。一个搞不好,非碾他身上不可。 兰泽站着不动了。 这个时候,更正确的反应,应该是转身就跑。他怕裤裆跑开裂,让姐姐笑话。 大胖鸟转眼到了跟前,他再不跑真该压底下了。 飞机一个扭头,在公路上侧转了过来。但机身并没有立刻停下,而是就这么侧着身子沿着公路又蹭了十几米,留下了几道笔直的黑色轮胎印。 兰泽是一步也没敢乱动。 他眼睁睁地看着胖飞机在近在咫尺的公路上玩了一把转身漂移。大冷的天,他后背都出汗了。 胖飞机在公路上静静站定,微微昂头,说不出的骄傲。机身上的火焰鸟形纹身仿佛正在燃烧。 这架客机近看很高。兰泽站在跟前,只能仰望。 他之前要被飞机碾压的估计完全是错误的。那几个起落架比他人都高。一对儿远看迷你的前起落架轮胎,近看比一般的卡车轮胎还大;至于后起落架下的那两对儿大轮胎,更有前面的至少两倍粗。 所以,他只可能被一人多高起落架下面的轮胎贴地碾压,血都溅不到机腹上! 机身上紧挨着机头驾驶舱的位置,机舱门忽然开了。 张荷现了半身,对下方的兰泽招了招手。然后机组人员放了舷梯下来。 客机的舱门离地好几米高,比公路上正常跑的陆上交通工具的门都高多了。 舷梯是伸缩式,底部稳稳地降到了公路的路面之后,阶梯板翻成水平角度,然后开始在舷梯中滚动起来。 这是一架自动舷梯。 突然上方机舱里冒出来一个不和谐的男声:“哎你不能这么玩!太危险了!公路上还有人呢……” 这声音还怪絮叨的。 “干你的活去。”张荷大姐在上面不满地说,“坏了我包赔。检查飞机状态去!” “哦……”那人没声了。 张荷绷着脸,踏上舷梯,手搭着扶手,被滚动的舷梯传送了下来。 兰泽看见她就想笑。 他这一笑,张荷也嘴角上扬。 张荷穿的不是往常穿的制式常服,而是一身联合体的制式地面工作服,工作服有点松垮,穿在她身上倒显得很帅气。 她的身形在舷梯的底部小平台站定了。 舷梯滚动停止,张荷一步跨到地面。 “那小子。” “姐。” 荷花儿姐姐终于站在兰泽的面前。 “呦,你小子晒黑了,太帅了吧?” “我原来不帅?姐你眼光呢?”兰泽不由自主地反问她。 “有数量级的差别啊!”张荷的表情,有点夸张。 她伸手摸摸兰泽的头:“发型不错。” 兰泽头发有点长了,还没来得及找地方理发。洗净吹干之后,前额的头发就垂落下来了,稍微有点挡眼睛。这确实不是他往日的清爽风格。 张荷伸手捏捏黑小子的脸:“走,姐带你飞。” 兰泽跟着张荷上了舷梯。 他一跨进舱门,门框上猛然响起一声:“欢迎乘坐本次航班”。 张荷进门时就没这一声。所以他是被自动安检系统刷了手环,然后算做是乘客了? 他看了看张荷,张大姐回头对他咧嘴笑。 兰泽把背包交给机组的空婶保管。整个机组的人有男有女。女性成员就没有一个年轻的,都是大嫂有余大妈不足的级别,一看就是飞行经验丰富的。 然后,他就跟在张荷身后一路进了驾驶舱。 副驾的飞行员在仪表盘前面扭过头来,一脸狐疑。张荷没等他开口问,直接说:“给你放一会儿假,你上后面和空妈们聊天去吧。” “啊?……我们公司有规定。擅离职守的话……” “你们规定管不到我。现在我是老大。”张荷又补充一句,“按法律规定,这型号的客机,天字甲序列驾照,一个人能操作不?” “呃……好吧。一会儿起飞再喊我。”副驾犹犹豫豫地站了起来。 “快点,你在这儿碍我事呢。”张荷拍拍他肩膀,小声说道。 副驾这位,麻溜离开了驾驶舱。 张荷指指副驾驶留下的位置,示意兰泽坐那儿。 兰泽上次坐真飞机,才几岁大。实在没什么印象了。也可能是那时候小,因为实在调皮捣蛋,被老师罚关小房间了吧。问题是,他小时候一罚关单间就睡觉,有风景他也看不到。 小时候的他哪知道,长大以后坐个飞机这么不容易? 这次坐飞机的待遇简直了,天字甲一空的飞行员亲自开飞机来接。 兰泽毫不客气,在座椅上坐下了。 荷花儿姐姐靠近过来,亲手给他绑安全带。 “玩过飞行模拟器没有?”姐姐问他。 “玩得太熟了。” “那玩过民航系列的没有?” “谁没事玩民航呀?” 年轻人玩飞行模拟器,追求的是自由翱翔。 各年代、各国家、各系列的军用机、空天两用机都有人玩。但最受欢迎的机型,总是当代服役的神州系列军机。军用单人空中作战单元的飞行轨迹,可以飘忽如蝴蝶,凌厉如鹞鹰。 去玩民航模拟器,追求的是什么?一只胖鸟在天空中爬过……想到这种画面就够了。 “那你今天就感受感受。”荷花儿姐姐直起身来。 兰泽被绑得可结实了。 张荷坐下,绑好自己的安全带,打开机内通话,进入了工作状态。 “我是机长,请维护工程师报告飞机状态。” “飞机状态正常。完毕。”驾驶舱的播送的反馈通话,好像是那个絮叨男的声音。 第188章 胖鸟飞上天 “各部门请注意。飞机将于两分钟后起飞。各工作人员请到指定位置就位。不能及时就位的请回复。” 张荷说完这几句,掏兜。 掏出了,一副正宗的飞行员用劳保线手套。本白色的。 不紧不慢地戴上了。 小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好像有点乱。 “机长,我还没回来!!”刚才出去那飞行员大喊。 “哎,等一下!好了好了,我就位!”这听着是个女声。 张荷没理那些,她正看着眼前的仪表盘面板。 “点火按钮是哪个来着?”张荷嘟哝着。 兰泽在旁边看得一头冷汗。 “啊对了,这玩意是拧的。”张荷数了一遍仪表盘上的开关。伸手从座椅旁边拎过来一只黑色头盔,套在头上。 全封闭式的头盔,幽光闪闪。样式和她的联合体工作服,以及身下客运飞机的机长座椅,看上去一点也不搭。 但是,飞机慢慢开始动了。 她压根就没操作仪表盘嘛。兰泽还以为她得手忙脚乱。害得他瞎紧张。 胖飞机在公路上慢慢转弯。转到一半,后退了几米,再接着转弯。整体掉了个头。 “机长,你放我进来啊!!”飞行员大叫。 “嗯,你先找个地方把自己固定好吧。还有大约一分钟就要起飞了。”张荷平静地回答,“暂时还不需要你帮忙。如果需要的话,你再来吧。” 如果需要,你再来吧……飞到天上,需要帮忙的时候,再放飞行员进驾驶舱? 张荷已经把通话切换成了对外的频道。 “这里是临时飞行编号05102号,天字甲一空13042522061224798x号张荷。我申请513321地区至320100地区的临时航线。请管理员分配飞行高度。” 重复一遍之后,驾驶舱里出现了回复的清脆女声。 “西川省天空管理局331号为您服务。331号收到。重新确认,您的临时飞行编号是05102号。批准513321地区至320100地区的临时航线,限定高度为一万五千米,误差一千米。”【513321康定~320100南京】 这个高度比正常航线偏高,一般只有长线客机采用。可以避开大量靠近地面的短途商用飞行器航线。 同样重复一遍内容之后,一本正经的小喇叭播报,忽然之间风格突变,“05102号姐姐,现在就要回程了吗?” “是啊,这就回了。”张荷回答。“这边风光真不错。特别是俯瞰,山峦层层叠叠,一派大好山河。” “谢谢。小姐姐以后可以常来我们这里看看。地面上也有很多特色美食哦。祝您一路平安。” “谢谢。” 胖鸟开始在公路上飙车。 远远的公路边上,逐渐能够看到建筑出现的时候,胖鸟仿佛翅膀一抬之间,拔地而起。 “05102号报告。513321地区0107号公路段使用完毕。”张荷。 “西川331号收到。”舱内播报。 天上看似是自由的,没有条条框框,没有肉眼可见的所谓“天网”,只有白云悠悠飘荡。其实,天空处于比地面更严格的规则控制之中。有天空管理局,更有万有引力,有大气分层,有电荷,有强风,有严寒。万一飞得太快,把空气中跳动的分子颗粒挤在一起的话,还有高热呢。 胖鸟离开了西方的大山脚下,规规矩矩地沿着临时航线,一路乘云,东向而去。 兰泽正在旁边看着荷花儿姐姐操作。谁知这货把头盔的面罩掀起来了。 “哎,问你个问题。”荷花儿姐姐把脑袋凑过来。“想我了没有?” “想。想得不行。”兰泽老实地回答。 张荷笑了起来。她这开心表露得十分直白。 “我这算不算是从天而降?”张大姐问。 “那必须算。”兰泽回答。 显而易见,开飞机从天上下来,这不是从天而降是什么? 兰泽操作过各种飞行模拟器。这和真正飞上天,是不同的。 民航系列的飞机,他一点也不熟悉。 坐在驾驶舱里,他发现,这一型号客机的驾驶舱视野很好。前方与侧面一览无余。除了脚下的地板,侧面的舱壁也有大面积的透明。 使用的应该是单向透可见光的材料,因为站在下面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到驾驶舱情况。 飞机钻进大地上空灰暗的云层,撕开云层,就像船浮出海面,漂浮在蓝天中。云层从上方看,洁白而柔软,仿佛一片海。无声的浪涛,激荡不已。 很快,那片海又被远远地甩在了下方。 兰泽坐在副驾驶,看着张荷用飞行头盔操作飞机。心里火热。 张荷的头盔面罩一直没有放下,方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客机“静态稳定”的气动力外形决定了,这玩意只要被送到足够的高度,光靠自己的翅膀就能潇洒滑行。和历史上出现过的高速高机动的载人、非载人作战兵器是截然不同的。 在客机的飞行过程中,只有起飞、降落和一些特殊情况下,需要机组人员全神贯注。在巡航状态下,聊聊天问题不大。如果打开自动驾驶系统,人不在驾驶舱都没关系。 现在机组人员,留在驾驶舱里的,就剩下张荷一个人。 她的机长倒也不算是自封的。这是法律赋予她的权利。 她的[大气层设备操作许可证]级别比较高,来的路上已经把机组的原机长怼成了副驾,这会儿又把人家赶到了后面的座舱里。 至于她让兰泽这个乘客坐驾驶舱里,这事属于“法无禁止即可行”。 天字甲一空的飞行驾照持有者,一个人就可以操作这台天上飞着的胖鸟,这是法律给予她能力的肯定。她安排乘客坐驾驶舱?只要机长觉得够安全,哪有空座安排坐哪,完全没问题。 飞机逐渐爬升到了限定的航线高度。临时航线一万五千米的限定高度,比起正常商业飞行的客机航线,稍微高了一些;天空中所有的云都在下方云海上堆积,仿佛那就是大地。 上面的阳光特别好,连翅膀下的云朵都在发光。 下方的云海开始出现大块的破洞,在阳光与阴影的映衬下,仿佛无底的深渊。 在云层的瀑布断崖处,翻卷的云气之间,兰泽用脚步丈量过的大地,在深渊中一闪而过。 第189章 胖鸟自在翱翔 下方的云海开始出现大块的破洞,在阳光与阴影的映衬下,仿佛无底的深渊。 在云层的瀑布断崖处,翻卷的云气之间,兰泽用脚步丈量过的大地,在深渊中一闪而过。 很可惜,客机的气动力外形具有“静态稳定”的特性。 大部分时候,这当然是优点。平行姿态平稳,意味着对人体友好,操作难度相对不大。 但是,事情还有另外一面。 静态稳定的气动力结构,使得客机改变姿势也比较费力。转个弯需要在空中绕大圈。接近音速的速度下,掉个头需要绕出几百里地去。 而高度机动性的各种飞行器,比如军用的无人机,大多具有“静不稳定”的气动力结构。 一旦失去动力,这类漂亮的飞行兵器,就变得和水泥块差不多,在空中折着跟头往下掉。 而在有强大发动机加持的情况下,反而能自由翻转、转向、变换飞行状态。如果有飞行员在里面,外在的速度、姿态变化,就会因为惯性带来可怕的过载力,能要人命。人类身体太脆弱了,哪怕飞行员都是精挑细选体格强健的人类,也只能短时间承受有限的过载力。 空中华尔兹,只有“静不稳定”的飞行器跳得出来。而且,最好里面还没有人。 飞行器稳定的代价是灵活。 因此客机的飞行动作,受先天条件限制,就没办法做得花哨了。 大胖鸟肥墩墩的身材,气动力结构倒是很适合长程飞行的,不但平稳而且省油。这也就意味着,想让胖鸟飞出奇怪的动作,空气阻力会比较大。 张荷和兰泽,一个开着飞机,一个旁观开飞机,俩人双双叹气。——这一定是巧合。 张荷扭头看了一眼兰泽,兰泽也扭头看她。 “姐,已经到一万五千米了。” 仪表盘的读数,兰泽一直盯着呢。 “嗯。你想干嘛?”张荷的飞行头盔比仪表盘好用,飞机数据都在头盔掌握中。 “姐,你可以倒飞。或者来个桶滚。通滚没危险性。” 张荷瞟了小兰同学一眼,“要不我再来个普加乔夫眼镜蛇,接弗洛勒斯轮盘,过失速再改个尾旋?” 兰泽大喜过望:“可以吗?” “怎么可能!”张荷批评他,“小朋友,这是客机,过载力大了,飞机会散架的。” “那你玩轻点。”兰泽小声建议,他底气不足。 “你能承受几个g的过载?”张荷又扭头问他。 “没正式测过。”兰泽回答。 这有点戳到他的痛处了。大学体育总馆放置的专业级航行模拟器中,相当于大过载的高重力地外星球环境,他也曾经玩得很熟。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的未来在天空。 模拟器环境中的液体驾驶舱,专用于各种大过载力的极端恶劣环境。他也曾经熟练驾驭过。 但是终归,只是玩过了而已。 “没正式测,那能有多少?”张荷继续问。 “不知道啊。以前我在联合体的高仿真模拟器上玩过液态舱。” 液体驾驶舱本身对体格的要求不高。但高仿真模拟器的要求就变态了。 “那你体格不错。” 张荷机长果断放下头盔面罩,打算来硬的。 “后面的人,都注意了!把自己在椅子上绑牢了。两分钟后,飞机将进入机动飞行状态。” 张大姐对机舱内作了口头通知,驾驶舱内随即反馈了一阵慌乱的声音。 “哎,你别胡来呀!”有人这么喊着。也不知是飞行员还是维护工程师。 “住手啊!我还在外面呀!”这大概是那位飞行员了。 舱内播送的声音太嘈杂。 张荷在前方仪表盘上打开了监控窗口,扫了一眼舱室内机组人员的实时图像。 然后就没再理会。 两分种计时一到,胖飞机翅膀一抖,迅速地翻了一个身。 “啊——”驾驶舱小喇叭中出现了一阵尖叫。后面的几位女士,不知道是空嫂还是空妈,尖叫得很整齐。 被截断得也很整齐。张荷这时候终于把机内通话关闭了。 兰泽头朝下,牢牢地绑在座椅上。仰头看,就是一坨坨的云朵和大地。云又到了人的上方,和大地一起。 他留心到,张荷把机头控制在了负仰角。这样,在倒飞状态下,胖鸟依然能够稳定获得升力。 这个动作张荷做出来行云流水,毫无颠簸,就是——大头朝下让人血往头上涌。 大头朝下持续了一会儿,兰泽发现仪表盘上显示的飞机状态有问题。 “姐,左侧发动机!” “唔,知道。” 左侧发动机的动力一直在减弱,到了一分钟左右的时候,干脆熄火了。 “怎么办?姐!” 兰泽在模拟器上开过很多种飞机,他还开过航天系列的飞行器,但就是没开过民航。 “没事。”张荷不紧张,不着急。云淡风轻。 悬在半空中的大胖鸟,现在只有一侧的发动机还在工作。 “发动机还没点着火吗?”兰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淡定。 “现在点不着啊。”张大姐继续云淡风轻。 “为什么?”兰泽相信张荷有把握。 但问题是,他又没飞过真飞机。所以,张大姐她,大概、可能、也许、确实是有把握的吧? “油路断了。” 张荷的回答很简练。 飞机这东西其实不烧油,烧的是各种烃类的混合物。不过仍然是液体。称之为油,纯属历史上延留下来的习惯。 又有紧急通话接入:“机长,注意发动机!!!” 张荷又把声音截断了。 随即,胖鸟失去动力的那侧,翅膀一沉。兰泽吓了一跳,以为要糟。 谁知,这鸟只是翻了个身。 它翻回了趴着飞的正常位置。 大地和白云都从上方消失了。 张荷掀开头盔面罩,看了兰泽一眼,发现兰泽脸色不好,于是她一句话没说,又把面罩扣上了。 左侧发动机重新点火。飞机状态恢复正常。 兰泽看着仪表盘数据,心里踏实了不少,不觉舒了一口气。 张荷再次把面罩掀开。 “怎么样,惊不惊险,刺不刺激?”张大姐得意地问小兰同学。 “姐,我知道你为啥是女的了。” “啊?” “你diao爆了。” “小子,”张荷大姐的表情十分严肃。“说脏字打屁股。” 不知不觉之间,兰泽总把她当哥们,忘了这货其实是个女人。 “姐,我错了。”小兰同学虚心认错,接着换词表扬她,“姐,你太厉害了!” “切~这样就厉害了?”张荷不以为然,头盔面罩又放下了。 第190章 姐,我们结婚吧 大胖鸟恢复双侧发动机工作,没到一分钟,又开始抖翅膀。 这次没有立刻翻身,而是缓慢地偏转角度,逐渐进入一侧高一侧低的垂直平飞。 一边偏转飞机角度,张荷一边观察发动机状态。 观察了一会之后,大胖鸟开始做激烈一点的机动动作,比如兰泽一开始建议的通滚。 理论上,这是一个简单的机动动作,连续横滚的同时保持转向就可以了。当以客机的体型和气动力结构做出来时,效果十分地宏伟。 在一万五千米的高空,这架胖客机飞行的轨迹十分飘忽。忽左忽右,忽高忽低。 还飞在航线内没错。还飞在限定高度的一千米误差之内,也没错。 飞机一翻跟头,驾驶舱内就被强制接入一阵阵女声尖叫。一开始还有男声的警告、恳求和劝阻轮番传出,后来不知道为啥啰嗦的男声没有了,光剩尖叫了。 有这些尖叫做背景音,兰泽觉得心情十分愉快。 “姐!”驾驶舱外视野剧烈变化,兰泽大喊,“我们结婚吧!” 这不理智。人类感情,从dna的设计上来说,本来就不理智,只肯听荷尔蒙的话。荷尔蒙想干嘛,还是别阻止了。 舱外的景物忽然不动了。飞机安稳地保持在平飞状态下。和视野乱晃的机动翻滚相比,现在简直是处于静止状态。 这次没有发动机熄火。 张荷掀开飞行头盔的面罩,转头看着兰泽。 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张大姐笑了起来,“你这算求婚吗?” 兰泽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你养着我吧。” 当初,兰泽问张荷能不能借他钱的时候,她倒是说过,结了婚,钱随便用,而且不用还。 “靠!”张荷转回头去。 飞机静静地漂浮在云海上空。明明是高速平飞,却仿佛悬停。 过了好一会儿,张荷又回头看他。 “好啊,”荷花儿姐姐说,“我收下了。” 兰泽一时没太明白,她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但这个现在问题不重要。 两人相处时间太少,所有感情可能都是幻觉。但若和死相比,听荷尔蒙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好的。 胖飞机和驾驶舱内都变得安静起来。 就连舱壁上都没有再传出后面舱室的机组人员说话声,只偶尔传出一些疑似啜泣又似喘息的声音。张荷又顺手给关掉了。 整架飞机羞答答地在天空中凌空而行。没再翻跟头,打滚,安稳平飞犹如淑女。直到降落在目的地机场的时候,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矜持劲。 这矜持劲是属于胖飞机的,很可能也是张荷大姐的。 胖飞机降落之后,俩人离开驾驶室,去后面客舱找空妈拿行李。俩人的行李只有一人一个背包而已。他俩发现,那后面气味不太好闻。 也不知道究竟有几个人被张荷的飞行动作给晃吐了。反正,从地板到墙壁,从座椅再到天花板,令人烦恼的糊状物到处都有,打扫起来难度可能不小。 机组的维护工程师和原先在副驾的那位飞行员,俩大男人靠坐在一起,脸都是青的。 看见张荷出现,他俩立刻丢掉呕吐袋,扑上前来,恶狠狠地找张大舰长辩论。 论题是:飞机绝对不能照她那样瞎胡乱开。 “行了行了,”张荷打断争论,“检修没问题就可以开回去了。回头账单发给我,有账一起算。” 机组全员留在了飞机上。 他们这些人员,也算是客机打包出租的组成部分。而且,这些人,估计都得好好休整一下了。 整架飞机上的人,貌似除了驾驶舱里的张荷和兰泽,后面的人,包括本应强悍的飞行员在内,整个机组都吐了。就算没被她瞎胡乱飞给甩吐了,也被满世界乱甩的呕吐物给恶心吐了。 张荷感觉十分不好意思,拿好俩人的行李之后,立马带着小兰同学溜下了飞机。 他们俩人和正常乘飞机旅行一样,走安检通道离开了停机坪。 不管是自己飞过来的,还是搭乘民航飞机飞过来的,凡是从天上来的,落地都得安检。 这会儿,因为没有商业航班同时到达,出口倒是人不多。 俩人主动刷了手环,机票自然是没有的。 于是,安检的大姐难免多问了几句。 “你们这是,从哪来的呀?” 张荷答非所问:“带我家小弟上去,飞了一圈玩玩。” 安检大姐似乎听明白了。 “这一定是亲弟弟咯?” “本来不是,现在比亲的还亲。”张荷笑得特别诚恳。 张荷选定的飞行目的地,是座大城市,位于长江之畔。俩人从机场坐了地铁直奔政务区。这会儿正是下午,民政局还没下班。 婚姻登记的办理速度飞快。最耗时的一个步骤,就数在手写板上签上各自的大名了。俩人互相开通副账户,是填表时候的默认选项;不开通账户也只是打个勾的事儿,一秒钟都不用。 能够让头脑发热的有情人冷静下来的,其实是距离的阻隔。 如果俩人手环一刷就结婚了,那结婚这件事,也太草率了;法律规定,公民必须到城市的区以上级别民政部门进行结婚登记。有这么一段路途和时间的沉淀,冲动结婚的人,也就少了不少。 倒是不用担心结婚登记处人满为患——自从有了体外育儿之后,结婚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一辈子不结婚的人,在总人口中占了大多数。剩下的那些人里,还有不少是处于反复的短期结婚离婚的状态。稳定长期的婚姻关系,是很稀有的东西。 不过,稳定长期的亲密关系,并不稀有。这个时代不流行结婚;流行的是:结拜。 体外育儿、社会抚养的社会政策之下,家庭结构被迫逐渐解体;但人类对亲密关系的需求,是本能,并没有丝毫减少。 人类是有创造力的,总会发明最适应自己需求的东西。好多人一辈子有结拜的兄弟姐妹就够了。夫妻?是什么?能吃吗? 从时代的角度讲,卫妖精x人斩的目标,也不算惊世骇俗。只不过,生理早熟了点,心智幼稚了点。 这种幼稚的活动,兰泽早就放弃了。他在意的是,无处安放的心灵?不不,他只不过想找个女朋友,能陪他打架就好——就像张荷这样的。 第191章 所以结婚吧 结婚登记并不需要提交照片。所有个人信息反正手环上都有。合影当然也不是必需的东西。 结婚证本身和其他证件一样都是非纸质的电子物品,内页采用的头像完全可以是从个人信息页上扒下来的,还可以实时更新,每年都不一样。 不过,从登记处的办公室一出来,张荷就发现,旁边的一个小厅就是民政局的服务社。里面提供合影服务。于是,兰泽跟着她一起,俩人花了不少时间请服务社里的摄影师拍婚照。 第一张被照出来之后,张荷看了不满意。 联合体制式的工作服实在不适合拍这种郑重其事的照片。重新照第二张的时候,张荷特意把联合体工作服的上衣脱了,露出里面穿的蓝灰色的制式绒衬衣。这件是拉链领口,亮银镶边,设计感十足,怪好看的。 张舰长眉目如画,英姿勃发,贴身的衬衣曲线起伏。这证明了结婚照上的俩人是一男一女,而不是俩男人。小兰同学配合着,笑容格外灿烂。 他不敢学着老婆脱衣服,领口拉链都拉得严严实实的,拍出来人模人样,效果还不错。不管照得好不好,好歹他身上套的是件衣服。 得到了满意的合影,他们俩立刻找到刚才帮忙登记的工作人员,现场更新了结婚证上的人像。 除了合影之外,民政局的服务社还提供一些其他服务。都是些很沙比的服务项目,所以他俩都喜欢。 比方说,合影可以定制一个大镜框,四边拼合,玻璃面,复古的那种,可以挂在住的地方。兰泽觉得很想要,虽然他没地方挂这个。张荷说:“不要紧,先订着再说。” 再比如,这里还有简单的婚礼仪式服务。张荷兴冲冲地租了一个。俩人在装饰得十分闹腾的仪式大厅正中间,被砰砰作响的空气炮筒喷了两脑袋彩条,看着十分喜庆。 兰泽知道自己这个婚结的十分冲动。飞行带来的幸福感太强大了。开着客机漫天乱窜的荷花儿大姐太性感了。 他知道自己脑子不正常。他高兴! 从他提议结婚开始,大学姐始终没问他:需要用钱了?你要多少钱? 诸如此类,一大堆和钱、和生死存亡有关的问题,大学姐始终一个没问。只对他说:好啊。 大家一起疯,才是真的疯。 从民政局的仪式大厅出来,工作人员正好也下班了。夕阳斜照在古老的大街上,高低起伏的建筑物金灿灿的。 这座大城市的地面建筑物多,古迹也多。 大江边上,有神州在进入工业文明之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建造的第一座跨江大桥。桥上的浮雕非常有特色:有花盘硕大无朋的葵花,有浓烟滚滚的工厂。带着特殊的时代印记。 这件历史大文物现在上面一层的公路桥还很结实,有人来参观的时候,直接开车到桥上,下来逛一圈,然后开车离开就行。下层的铁路部分已经变成纯公园了。很有野趣。 大桥的桥身还时常加固一下,用自身的存在提醒后人,浓烟滚滚曾经也是美的。这种美大概可以归类为“蒸汽朋克”,属于王小二本科论文的选题范围。 这座城市号称六朝古都,屡经修缮的古城墙矗立在大地上将近两千年之久。在比大桥古老得多的年代,就曾经是人文荟萃之地了。 但是,两个热血上头的人,刚刚才以光速结了婚,哪有心思慢慢看古迹。 从政务区走出去,不远就是商业区。俩人找了餐馆,就着锅贴饺子,喝了鸭血粉丝汤。这些食物,说实在的也算是传统文化遗产,还是很古老的那种。 兰泽本来不爱吃淀粉多的食物。但这次,他感觉古代食物特别可口。锅贴咬起来酥脆;鸭血粉丝汤喝起来鲜美。 啃了一个月的即时口粮之后,他这种人,居然也不挑食了。 和死亡世界的空旷寂寞相比,最美好的,大概还是人间烟火。 虽然兰泽还没真的死掉,并没有真正体验死的感觉,但可想而知,死了肯定比徒步旅行更加寂寞。 吃饱喝足,俩人就近找了酒店客房就打算住下了。在这里,新注册的夫妇手持法律赋予的作战执照,要继续为了美好的人间烟火而斗争。 有了住的地方,兰泽还没进房间,立刻在手环上用房间号当地址,为自己买了里外衣服。从电梯到走廊的一路上,他抬头就是和荷花姐姐俩人相对傻笑,低头就是搜索男装买衣服。走到了房间门前,低头看了眼脚下,他又给自己添了双鞋。 进了房间,一关门,空气立刻燃烧了起来。 兰泽站在门前。荷花姐姐背靠墙壁,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矜持是违背自然法则的。凡是违背大自然法则的生物,都会被自然选择无情淘汰。 兰泽上午在镇子里的时候,亲眼看着大学城里各学院举行授学位的仪式。虽然他本人不在场,正式的学位证书已经躺在他的个人信息中了,任何人随时可以查询。好歹他现在也是货真价实的生物学博士了,万万不可做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 于是,兰泽把上衣拉链,往下一拉。 “哟,真空!”荷花姐姐眼神亮了。 还不止呢。 兰泽觉得,他用胶带固定的破裤子已经完成使命,可以直接扔掉了。 荷花儿姐姐,眼看着他把上衣抛到空中,然后又把长裤从身上撕下来,长裤飞在空中,直接成了碎片。 上衣里面,确实啥也没穿,实打实的真·空。在室外的时候,这层薄薄的外衣能挡冷风,但御寒主要是靠顽强的精神力量。其实怪冷的。 长裤里面还有一层绒衬裤,从腰往下,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也不暴露。 他就是想表达一下情绪。 张荷口中啧啧赞叹,于是兰泽问她: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荷花儿姐姐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兰同学的头发: “很惊喜。也挺意外的。” 第192章 未来所向 俩人互相依偎着。室内有激情燃烧过,于是,灰烬般的温暖包围了他们。 “姐。”兰泽轻声唤道。 “嗯?”张荷闭着眼地应道。 “我的命是你的了。” “别胡闹……”张荷迷迷糊糊的,都快睡着了,“听我话,就好好活着。” “嗯。我知道了。”兰泽小声说,闭上眼,把头深深埋到荷花儿姐姐的颈窝里。 如果生命是宝贵的,荷花儿姐姐从天而降,算是救了兰泽一命。这比拿钱给他用的恩情大多了。 兰泽觉得,这份大恩,他能记一辈子。 如果这次徒步找死是他人生中的一场劫难,荷花儿姐姐就是引领他渡劫的人。现在他走到了终点,劫难已经过去了。 当然了,如果生命对他来说毫无价值,他坚决去死的话,一辈子,眨眼间就能结束了。 从活着的角度讲,姐姐对他有恩。听到姐姐声音的那刻起,他就忘了死这码事。 不想死的人,那就好好活着,这是很合理的。 跟着姐姐飞上天以后,他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就仿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都有姐姐在他身边,哪怕彼此看不见,——两人也将一直互相陪伴,互相倚靠。他知道这种感觉不够理智。 但是,他的理智只会反复告诉他:突变携带者的人生不值得活。 一贯理智思考的结果,就是去死。 张荷操纵着大胖鸟在天上撒泼打滚的时候,他没被晃晕,只觉得痛快。这就够了。 张荷的假期时间不多,俩人在酒店房间里坦诚相见,打了两天的滚,假期就过了三分之一。于是他们忍不住开始考虑分离的问题。 兰泽给自己买衣服鞋子的时候还没注意,静下来仔细看了一眼自己账户,发现钱还挺不少的。那些不是张荷的钱。张荷开放给他用的副账户,和他本来的账户是独立的,里面的钱并不会混在一起。 查了一下到账记录,他才发现,在他徒步旅行的一个月里,授权给商业公司使用的几份生化分析器,已经陆续过了试用期。人家按照国家知识产权管理局作出的估价,本年度的授权使用费已经付给他了。其中有两笔钱,还是在这一两天内到账的,是在他漫不经心的情况下,增加的新用户。 相比他在学校里当助教的那点工资,这些钱不算少了。 既然他还活着,账户里有钱花,自然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他给荷花儿姐姐看了自己的账户。姐姐有他的副账户,也能看到他的财务状况、出账入账,但是没事谁想起来看这个。 张荷看了一眼,也为他高兴,她判断这些钱一个人随便花用,半年可能都够了;节约一点用,说不定够用一两年的。 但是,人活着,光有点钱没有规划,是不行的。 俩人现在住在酒店里固然舒服,但张荷的假期结束之后,她就要回联合体。而兰泽,以前是可以回学校的。但他现在拿到博士学位了。 博士学位是他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也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电子学位证书内页的第一项,不是自己的名字也不是校名,而是导师的大名。导师的名字决定了学位是金灿灿还是灰突突。 数学博士挂在导师冯大师之下,亮得简直耀眼。 生物学博士挂在老罗教授名下。老罗教授名气其实在业内也不小,他主要以不走寻常路著称,收学生也是各种跨专业,特别大胆。 刚到手的证书,他忍不住翻看的时候,张荷就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看。对于冯大师开光过的博士学位证书,她也是数学专业毕业的好不好,也是很膜拜的。 当然了,冯大师开光的博士和天字甲一空的[大气层设备操作许可证],不在同一领域,不具有可比性。 兰泽总觉得自己的学位拿得侥幸。 而且,光有学位也是不能当饭吃的。 他无心学术。 他没有找到工作。 生科院不要他。 理学院他不愿意去。——兰泽总觉得自己不是搞数学的材料,教教书他当然没问题,硬逼着搞研究的话,天赋不够,生不如死啊。 因为他没有申请继续攻读其他学位,过一阵子,到了春季学期开始的时候,也到了他离校的最后期限。即使他没有到校正式办理离校手续,也将自动被学校除名。 这就意味着—— “你这傻孩子就该无家可归了呀。”张荷无奈叹气。 这小子倒是可以仗着年轻火力旺,睡路边,睡荒地,睡桥洞。裹着一层反光的铝箔塑料纸,幕天席地,不管刮风下雨下雪。 兰泽徒步旅行的一个月,就是这么过的。 兰泽的背包里,还装有一块伤痕累累的破塑料纸。他在小镇酒店开房间洗完澡,没好意思把垃圾扔在房间里,又装回包里背着了。 张荷看到他掏出来的那块破塑料纸,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除了塑料纸,他包里还掏出来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比如,把手上缠着破布的不锈钢菜刀? “这好像是古董?”张荷低头仔细打量这玩意。 “张舰长这眼光,没得说!”兰泽翘大拇指。 “啧啧,你哪弄来的?” “捡的!” 张荷拿起这把菜刀:“这种东西现在存世量应该不少,不会太值钱。攒着吧,当收藏品可以。” 不管是收藏菜刀,还是挂定制相框的结婚照,还是存放毕业后的小兰同学,都需要一个长期稳定的住所。 俩人然后就在手环上找房子。 张大舰长趁着假期还没结束,带着兰泽一起,到附近城市树状别墅楼的新房现场看了一眼,立刻交了定金。 俩人在新房子附近,又住了几天酒店,脑洞大开地规划新家。正赶上过年期间,娱乐场所都放假了。他们仅有的娱乐方式,除了画新家里的摆设图,就是在房间里打滚。 神洲大地上鼓励创业,允许企业借贷,却不鼓励私人借贷;私人的买房、消费,超过年收入一定比例的资金,从银行贷款是基本上贷不到的。张荷找了ht联合体的财务部门,签了不平等条约;约定ht联合体替她全款付清小单元房的余款,然后她再用工资连本带利地慢慢还联合体的钱。 第193章 雪中的大学城 他们于是有了个小家——就是别墅楼树上的一颗果子。 别墅楼群的树上,也有叶子形状的大平层,数量稀少,因为支撑结构和采光设计的关系,价格更加昂贵。 不过他们喜欢果子。结构紧凑,光照好,里面有好几层,算上底部设备层有四层了。电梯直通家门,上下楼挺方便的;家里楼上楼下的空间相对独立,活动不容易互相干扰。 这一年的过年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大学城举行授学位仪式,张荷大姐带兰泽上天,俩人兴冲冲结婚那天,是甲戌年的年二十六。买下小家付定金那天是年二十九。当天下午房产公司就放假过年了。年三十、乙亥年的初一、初二那几天,就是因为国家法定假日,房产公司不上班,他们等到了年初三上午,ht联合体才转款完成。总算帮他们把房款给付了。 到了年初三那天,张荷的假期也正好结束了。她安心地回去上班。 从这天起,这颗成为家的大果子里面,按照他们两人各自的定制要求,逐渐进行各种家用设备的安装与调试。 房子还不能住,兰泽也回了学校。 他不急着办离校手续。好歹在离校之前,学校里还有免费的宿舍可以住。食堂里吃的东西,花样也多,还不要钱。 兰泽回校的那天,2235年的农历新年刚过,校园正在下着一场大雪。 他从来就没关心过各种节日。只有在这一年里,因为结婚、离校这些大事的发生,对于“过年”这个时间节点,忽然有了一点注意。 俗话说,晴冬烂年。 他在外面徒步的时候,天气一直比较温柔,虽然也有过雨雪,规模也不大,总体上晴好的日子居多。如果他在路上碰见这么大的雪,就算他不怕冷,也只能找地方躲着,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 当然了,以他那时候的心理,说不定就会觉得,被大雪埋葬是很清爽很有效率的死法。 人是万物灵长,以智能为尊;脑子大了,心思多变就很正常。 这会儿,他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人生又充满了希望——或者说是尘世的欲念。他根本不想死了。 话说回来,其实他俩根本用不着买楼。 到处都有福利公房,各种档次的公寓都有。设施都齐全。 租房住也挺好的,搬家还更方便。 但那会儿,刚刚结婚的人头脑发热,俩人都不冷静。 冷静了还结什么昏?——脑袋发昏就对了。 这年刚过完,张荷离开,兰泽独自回大学城的日子里,在乙亥年的正月间,连绵的雨雪就来了。 兰泽在地铁大学城站下车。 校门前的小广场被雪覆盖一片洁白,兰泽舍不得踩,绕过小广场,从大门进了校园。 校园的室外,路面都被大雪覆盖了。 校园里寂寥无人,只能听到雪落的簌簌声。 在这样的停课季,留在校园里的人,也潜伏在宿舍和实验室,见不到有人在校门口附近受罪。 他的小电车底盘太低,这种天气条件下,不能上路。不然就得陷进雪里。 好在学校方面终于开放了地下通道。 兰泽把小电车丢在被白雪封印的地面停车场,自己从地下通道步行溜达回了宿舍。 从宿舍再出来,他就不想进地下通道了。 虽说下面灯火通明,温暖如春,但因为常年没有人气,总觉得有种荒凉冷漠的意味。他所熟悉的校园,并不包括常年不开放的地下通道。 他冒着落雪,走到食堂门边上的饮料窗口,接了一大杯热腾腾的豆浆。 一边喝,一边走去不远的生命科学学院。 远远的能看见生科院大楼前面有不少人正在玩雪。走近一看,里面有他的好兄弟。 陈相鹤本来就是生科院的。他考进了医学院,但医学院也是生命科学学院的下属单位,有些专业基础课,还继续在生命科学学院的本部上。 要想当医生,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他的代价就是整天上课,没有时间玩乐,到了停课季还得混实验室挣够实验分。 至于王小二,他正跟着兰泽的研究生同事,也在混实验分,出没在这一带也属正常。中文系的人,到哪都是清贵闲人。 兰泽来生科院大楼,并不是想去学院办公室办理离校手续。他就是习惯性地往这跑。 就算不回老罗教授的生物力学实验室,上别人的实验室串门聊天,也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靠,我当是谁呢!”陈相鹤手里抟着一团雪,抟了半天没有往外扔的意思。“远看我还以为妖精那货剪头发了呢。” “有那么像吗?”兰泽拿不准他是夸自己,还是贬自己。 他和荷花姐姐在一起那几天,时间比金子还宝贵,哪有空闲理发。 一个多月不剪头的结果就是,前边头发的长度有点挡眼睛了。走在找死的路上,头发黏在一起,还不觉得;洗干净重获新生之后,每一根头发自由伸展,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头发帘子。他只好用手把脑门的头发往旁边撩。 “卫妖精回来了?”兰泽问。 “没有。”王小二抛手里的雪团玩,“好长时间没见到了。他比你还行踪不定。” 兰泽头上都是雪片,不打算在外面多停留。他抖抖脑袋,把空杯甩了甩,塞进墙根下的资源回收口,闪身进了大楼。 那哥俩扔了雪团也跟了进来。 大楼里很暖和。 进了楼,三个人都解开了外套。他们三个一路聊天,开心得不行。 各实验室里的室内温度,比大楼公共区域更高。壮劳力们进门后正好脱掉厚外套,轻装上阵出力干活。温度系统就是这么设计的。 说实在的,学校里比野外舒服多了。同样是打地铺,在实验室就比在野外踏实——起码实验室里没狼。不出去走一遭,兰泽还发现不了,大学生活是如此安逸。 安逸得让人想念一辈子书。 兰泽回生物力学实验室看了看师兄弟。大家照例都在忙。 他见实验室老大老罗教授也在,于是坐下听罗老大吹了一会牛。 第194章 雪似繁花 能当老大的人,都有一种精神感召方面的超能力,老罗教授也不例外。几分钟下来,老罗教授自己,和实验室听众们全都变得热血沸腾,兰泽也不例外。 兰泽身上没活儿,清闲得很。 在自己实验室坐了一会,他就去别人实验室找闲人聊天。 他在生科院大楼里混到了傍晚。 身为学生,饿了可以上食堂吃饭,困了可以回宿舍睡觉。这日子别提有多惬意了。 这天傍晚,离开生科院的时候,雪渐渐小了。 兰泽满意地到食堂大吃了一顿。现在他吃食堂里的饭菜,什么都香。白米饭什么都不加,都能吃一大碗。 风餐露宿的结果就是,现在他一点也不挑食。 吃饱了回到宿舍,和同起居室的兄弟们聊了会天,就回房间里躺在床上,用手环看了一会校园新闻。 第二天早上,他在单人卧室的床上,温暖的被窝里醒来。 一个月前,被他留在书桌上的大平板还躺在书桌上原来的位置。 没有带走又舍不得扔的那些物品,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掌控。 窗外雪已经停了,天还阴着。道路已经被学生会管理处的那帮勤劳的学生官员组织人手和设备连夜清理了出来。 遗憾的是,吝啬的校方又把地下通道给关闭了。 兰泽吃过早餐从食堂出来之后,召唤了小电车。小车来得有点慢,但从手环上看,小车运行正常,行驶轨迹十分平稳,一路畅通。 兰泽并不想马上离校,尤其不想离开生科院。所以他打算拖到最后期限,再办理离院手续。但是理学院那边,他巴不得早点脱身。 一发现小电车能开了,他先去学生服务社理了发,然后就去了理学院。找到学院办公室,把所有手续办得清清楚楚。 从院办公室出来,一身轻松。 学院主楼后面的空地上,大片积雪无人打扰。树木萧条,雪堆积在光秃秃的树干上,仿佛繁花。看着还挺幽雅的。 理学院这一片建筑物很多,风水十分古怪。 主楼,同时也作为教学楼使用,前面是有一片广场的。 主楼后面,散布着理化各实验室。 这些实验室都围绕着一块很大的空地。 空地的正中间,矗立着一座小楼。 从建筑风格来看,这小楼平凡无奇,毫不起眼,实际上却位于这堆实验室建筑的地理中心。据知情人透露,这小楼底下镇压着一座威力强大的辐射源。其他建筑躲得远远的,估计是怕被辐射出的煞气影响了自身的祸福。 空地上平时长满了杂树。草多虫子也多。被雪一压,简直成了花园。 只留一条宽而长的路,被清除了积雪,通向那座孤零零的小楼。 四望无人。 一片寂寥。 兰泽走到路边,照着大树踹了一脚。 哗啦一声,积雪纷纷扬扬,从树上落了他一头一身。 兰泽嘿嘿傻乐,打算再找一棵更大的踹。一转身,却发现一个粉色的身影,独自徘徊雪中,一边踏着白雪,一边正侧着头貌似正在看他。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 呃,这就让人不好意思了。 仔细一看,那人好像是仙女儿李碧如。 粉色的绒大衣,看上去厚实温暖,完全看不出她身材未成年;娇嫩的颜色,更衬得她面若桃花。 花容月貌,有词为证: 莫把琼花比淡妆,谁似白霓裳。 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付与,兼付与凄凉。 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呃,纳兰词里的颜色有点不对。 不过,谁能看出来这位自带仙气的美人,本质上是个女神经呀? “干嘛呢?”见了她,兰泽不好意思再踹树玩。“做实验累了,出来溜达?” “不是。”仙女儿一点借口也不找。“过来找你的。” “哦!”这么直接,真是仙女的风格。 “听说你来院里办了手续。” “嗯。” “要离开了吗?” “还有几天。” 兰泽舍不得温暖的宿舍。 卧室是小单间,还带独立浴室。买过房子之后,他也顺便关心了一下租房。像大学城宿舍这样的单身住宅其实租金也不便宜,还特别抢手,不容易租到。 兰泽还想说话,被仙女抢了先。 “你……为什么不继续再读学位了呢?” “我又不是那块料。” 仙女儿皱了眉头。 好看的脸,宜嗔宜喜,皱个眉都好看。 “趁着年轻,多拿几个学位不好吗?” “你拿到几个学位了?”兰泽问她。 仙女伸手摆了个八字。 “厉害呀。”兰泽由衷佩服她这种学霸。 “别笑话我了。”仙女瞪他一眼,“你完全可以再拿十七八个工程类的博士。比如说,计算机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太简单的事情,有点无聊。”兰泽大言不惭。“我一个专业学数学的,去拿工程类的博士,狼入羊群的感觉。太欺负天下人了吧。” 用数学的大杀器投机取巧,也对不起别人在各自领域踏踏实实的积累和起早贪黑的努力。 生科院的师兄弟们是怎么拼命的,兰泽都看在眼里。 “那你也可以留在院里继续搞数学研究啊?” “饶了我吧。”兰泽开始叫苦。“那些人一个个都是要修炼成仙的节奏,我掺和什么呀?我就不是能静下心搞研究的人。基础研究太苦太难了。” 他从小到大,对纯粹的智力活动,一直没什么信心。 世界上的事,一直有许多是他费尽全身力气也搞不明白的。很显然,他智力有缺陷。虽然他不再像小时候是个明显的智障;但这只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不明显的智障。仅此而已。 “难的你不愿意做,容易的你又不屑于做……”仙女儿皱着鼻子数落他。 兰泽急忙打断她,“没有,我绝对没有不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人家研究了那么久,我一去就动用数学工具打包带走,这样不好。” “非要离开吗?”仙女儿质问。 “留下干嘛呢?”兰泽反问。“人不能上一辈子学。” 仙女低头看自己的小手:“我实验室有好多事情需要你参与,我一直还以为你可以留在理学院的。数学家的角色我们一天也不能缺……这直接影响工作进度的。” 第195章 哭了哭了 仙女叹了气:“数学系的其他人我们也问过,沟通起来费劲死了。” 兰泽点点头。搞数学的各位师长和师兄弟们就是这样没错,一个个都是餐风饮露的节奏,现实世界离他们很遥远。 数学这东西太重要了,就算他们面壁悟道百年,真要修炼成仙,凡是有远见的大国,为了全体人类文明的未来,也得认认真真地耐心养着。 纯数学的世界,自有一种宏大而精致的美感,离应用其实很远。 有那么三五位能和实验室方面合作愉快的师长,都是当成神像供着的。 学生有心想找数学家合作,也说不上话。学校就是铁打的兵营,流水的兵;学生太多了。 “以后有什么事,你说就是。我能做的,一定给你做得好好的。我在不在学校里都一样的。”兰泽许诺。 仙女又叹了一口气:“好吧,这样也行。” 她忽然握紧了小拳头:“其实……你的学位我超想要的!” 兰泽知道她指的是数学博士。嗤笑道: “你想要,自己申请数学系的导师去,关我屁事!” 仙女儿的小脸红艳艳的,也不知道是冷风冻的,还是被他气的。 “白老师和我聊了很多。”仙女儿抬眼看着他。 被美女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的感觉,还不错。 “我想明白了。”仙女儿说。 兰泽等着听她下文。 “你当我男朋友吧!” 这句话砸得很痛快。 仙女儿抛出了理由:“大家好像都期待我们在一起啊?” 兰泽苦笑。 他试着找了个反驳的角度:“我好像是你最讨厌的那种人。” “哪种人?挑食大魔王吗?这不算什么呀。” 吃不到一起,对于兰泽来说,其实是个很大的问题。但现在这一点也不重要。 “咳。满脑袋鲸油的那种。spermaceti……”兰泽试着解释。 “啊?”仙女一愣。 “成天想那种不正经的事情。”兰泽闷头说完,瞄了她一眼。 听了这话,仙女儿的脸更红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手里出现了一个小雪球。小雪球正向着兰泽的脑袋飞来。 “啪!”他伸手挡住了。 小雪球在他手背上撞碎了,散成一片雪雾。 仙女儿好像很生气。 所以,兰泽还得接着把话讲清楚: “关键是,我现在自己说了不算。呃,嗯,那个,——我出去时候结了个婚。” “啪!”又来一个雪球,他又挡住了,又是砸碎在他的手上,散成了雪雾。 “我有证据!”于是,兰泽用手环找结婚证书,把投影放了出来。 结婚证上是他和张荷前几天的合影。 张荷手上搭着联合体的制式地面工作服外套,身上的加绒衬衣是蓝灰色的,带着亮银镶边,看上去英姿飒爽。兰泽当时一直咧嘴傻笑,想着俩人要靠近一点,头朝她的方向歪,都快长到她肩膀上了。 蓝灰色配合荷花姐姐的气质,完美无缺。 张荷大姐要是也穿一身粉不拉几的,他想自插双目算了。 “这人谁呀?看着像女流氓……”仙女儿出声了。 兰泽知道女神经的嘴贱,他反正也不生气:“眼光真好!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个女流氓,我老婆。” “砰!”这次的雪球很有力量。可惜两人站得那么近,她还扔歪了。 兰泽一边慌张地关闭投影,一边挥拳头敲碎了。 “你再打我,让她来揍你!”兰泽威胁小仙女儿。 “来呀,谁怕谁呀?”仙女眼圈红红的。 仙女俯身搂雪,朝着他一连扔过来好几个雪球,没有一个扔得准的。 紧跟着雪球后面的,是一大捧细雪,散落飞扬在兰泽和仙女之间。谁都没碰着。 兰泽弯腰抟雪球,准备还击。 仙女儿见了,转身就跑。 还没跑出多远,兰泽的雪球准确击中了她的脑袋。 仙女哧—溜—摔了一跤,趴在了雪地上。 兰泽一边抟第二个雪球,一边看着她自己慢慢爬了起来,站在雪地上哇哇大哭。 看见她哭,兰泽放心了。 但他手贱,又扔出了雪球。 偏偏,又扔得很准。 仙女头上又挨了一下,身子一个踉跄。 “大魔王,你这个坏蛋!”仙女哭啼抹泪,转身向雪地中唯一的那条路跑去。 兰泽拿雪擦擦手,也跟着仙女跑去。而且他还追到了仙女的前边,倒退着跑。 出于一种奇怪的心里,他打算亲眼看看仙女是不是真哭了。 “坏蛋,走开!” 仙女脸蛋上湿乎乎的,眼泪鼻涕到处流,都吹出鼻涕泡了。 真是在哭。哭得可惨了。 “我要回实验室了!别跟过来!”仙女努力想推开挡路的他。 他跑得快,仙女的胳膊够不着他。 仙女不再管他,自顾自地捂着脸,沿着路,跑向了那座孤零零的小楼。 兰泽停下来了。 他站在仙女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虽然觉得很抱歉,但他不能去安慰小仙女。 要是他心一软,让小仙女儿在他怀里大哭一场,那就该纠缠不清了。 吃饭都吃不到一起。可想而知,天天吵架吧。 别人的审美,并不能成为他和仙女儿在一起的理由。俩人在一起,倒是符合大家的审美了;但是,大家喜欢看什么金童玉女,这关他屁事。 “老子都有老婆的人了。”兰泽贱贱滴地仰头看天。天上白茫茫一片,阴着天啥都没有,他就想随便感慨一下。 把小仙女儿弄哭了。说实在的。兰泽挺过意不去的。 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之间,本来就有类似于亲情的感情存在。 但对于仙女儿痛苦、悲伤、眼泪鼻涕一块流的事,他现在帮不上忙。 只能等她自己恢复了。 罪恶感什么的,他是不存在的。 仙女这人适合当好朋友,并不适合整天泡在一起。之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是因为,君子都是一些私底下很难受的人,一定是这样的。 话说回来,她不是喜欢过卫妖精那货吗?回头,让妖精抽时间去安慰她,可能效果更好一点。 兰泽脑子一转,就把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他也不应该有责任。 “老子都结了婚的人了。哪来那么多的冤孽呐。” 第196章 大大大祸害 兰泽回到宿舍区的时候,午饭时间刚刚开始。餐厅里吃饭的学生还不多。 在他最常去的餐厅,他打了满满一餐盘的香煎鱼块。在餐盘剩余的角落里,挤进去一大坨红薯冰激凌。在冬天吃冰激凌,其实很爽口的。又接了一大杯番茄汁。餐盘里放杯子的空格已经被鱼块占满了,放不下只能拿在手里。 一手餐盘,一手番茄汁。喝了一大口番茄汁之后,他找好了位置坐下。吃了一块鱼,又美滋滋地舔了一口冰激凌。刚举起杯子,打算再灌一大口,冤孽出现在他眼前。 王沐诗放在桌上的餐盘里,几根绿豆角参差不齐,一块白豆腐,上面浇了几滴酱油,旁边还有几只蒸饺,半杯玉米糊。分量和猫食似的。 这姑娘若无其事地坐在了他对面。 兰泽犹豫了一下,觉得吃饭要紧,他犯不着换地方。照常喝番茄汁就好。 “喂!”诗诗根本不碰食物,“你给我个交代呀。” 兰泽看着她,只想吃鱼,不想说话。 “你结婚了?” 这消息传得挺快。不过,仙女儿和王沐诗俩人是好朋友,说不定还是无话不说的好闺蜜。当然,也可能仙女儿对她无话不说,反过来不成立。 “嗯。”兰泽专心吃着鱼块,顺便用鼻子发声。 “你给我个交代呀?” “为什么交代?交代什么?”兰泽抽空说完,继续吃鱼。 “装傻,继续装傻。”王沐诗终于开始用筷子切餐盘里的豆腐。 “你比卫妖精还坏!”王沐诗放下筷子,用勺子挖豆腐放进嘴里。 “啊?” “卫妖精是祸害,我还能看出来。”王沐诗咬牙切齿。 “他确实是祸害。”兰泽点点头。 “你对仙女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我什么也没做。”吃饭的时候,还逼着他说话,这丫头很烦人哎。 转念一想,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做。他拿雪球把仙女儿砸哭了。大概,可能,他出手太重,砸得挺疼吧?反正仙女哭得挺惨的。 “那我呢?我怎么办?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结婚了?”诗诗眼睛瞪得很大,一点要哭的迹象都没有。“说好我要给你生孩子的!” “谁特么跟你说好了?”兰泽生气了。 每一次,他看到诗诗的前十分钟还觉得赏心悦目。从第十分钟开始,他就开始隐隐受到智商的碾压。这丫头的思路他完全无法把握,行为逻辑完全无法判断。在一起满二十分钟,他就不由自主想要落荒而逃。只有美色能吸引他多留几分钟,但这会儿天气冷着呢。 多日不见,这一进程竟然加快了! “你和卫妖精都是祸害!大大大祸害!所以,”诗诗脸上露出微笑,“我们约个时间去生孩子吧。” “去你m的。”兰泽忍不住爆粗。 满满一餐盘的香煎鱼块啊,他现在一口都吃不下了,只想端着餐盘跑路。 这丫头当年也是变态班的。现在看来,她才是所有变态中最变态的一个。这种妖怪出现在眼前,兰泽根本连看都看不清。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两个都是祸害,一个也跑不了。”兰泽身后出现了一个娇柔的声音。这声音娇滴滴的,语气一点不友好。 兰泽回过头去,曾经是他前女友的院花在他身后呢。之所以说是曾经,因为这美人现在是卫妖精的前前……不知道该加几个前的女友。 院花停在了他身后,没有要坐下的意思。“沐宝宝,我们走~” 于是王沐诗端着餐盘,站了起来。 兰泽就纳闷了,这俩人怎么到一起去了。 不过他犯不着关心别人的事情。 万幸王沐诗被带走了,院花小姐姐是好人~~ “其实吧,我现在觉得卫妖精还算是一个比较有节操的人。”那俩人边走边说话,他耳朵好使,听得清清楚楚。这是诗诗的声音。 “卫瀚扬呢,比较会照顾人,他也从来不会伤人心。而且这人挺讲义气的。”这是院花小姐姐的声音。 兰泽听着觉得哭笑不得。 卫妖精这个以千人斩为目标的千年难得一见超级大祸害,居然还能获得知心男闺蜜的地位,真是咄咄怪事。 兰泽赶紧吃餐盘角落的红薯冰激凌冷静一下。再不吃都快化了。 “兰泽,那就是标准的混蛋了。”她们已经走远了,诗诗的声音还能听见。 “没错,气死了。我跟你说,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是……”院花的声音分辨率更高一点,但终于远到听不清了。他们在遥远的餐厅角落落座,小姐姐貌似开始回忆当年。 人跟人之间不能比。卫妖精这人,和女孩子之间交往从来不交心。十五六岁就写专业级攻略的人,怎么可能是好人。他还拍了很多小电影。各种女主角,全是动作片。 但是兰泽只想专心吃饭,不想和任何人争辩。 在生科院的各个实验室,他混过了下午和晚上。 夜里。 他独自躺在宿舍的床上,忍不住给荷花儿姐姐留言。 “姐,你为什么愿意和我结婚?” 张荷秒回。 懒洋洋的声音:“需要理由吗?”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地面上,听声音,状态好像挺清闲。 “姐,你知道吗?我……”兰泽欲言又止。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我其实,徒步那一个月,是在找个死的地方。” “哦,找到了吗?”张大姐问。 “大概吧。”兰泽忽然不再忌讳说自己寻死的事情。 最后他找到一座大山,山很高,很大,很冷。山里还有野兽。 他的鞋子快磨穿了,贴身衣服和外套的保暖内胆都被他扔掉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外壳。而他不打算更新衣物,也不打算补充食物了。 如果走进山里,大概他能成功死掉吧。 回忆起来,他在寻死方面也是个失败者。 “我自杀失败了,姐。”兰泽终于把事情全都说了出来。从上路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姐姐的声音和云后的阳光一起出现。 “嗯……”他的荷花儿姐姐安静地听着。 “很多突变携带者都有情绪问题。”最后,荷花儿姐姐说,“所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人类本性就是这样。遇到不痛快的事情,自然感觉不痛快。” 第197章 多巴胺使你快乐 姐姐没说他心理出了异常状况,只说那是情绪问题。 这让兰泽感觉好多了。 “是啊,”他感慨道,“突变携带者,说是被保护的。被保护的感觉,真是难受得不得了,一点自由都没有,什么都不能做。简直生不如死。” “那么,”姐姐问他,“情绪上的问题,怎么解决好呢?” “多滚床单?”兰泽试着问。 姐姐轻快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荷花儿姐姐问他,“你现在心情不错?” “不好。”兰泽回答,“有三十多个小时没见到你了。心情不好。” “我勒个去的。我现在帮不上忙。你不是在学校吗?适合滚床单的小丫头片子应该挺多的吧?自己想办法去。” “不行,你必须解决。” “怎么着,还赖上我了?” “你有责任。” “好吧。我总结一下以上讲话的内容精髓:有情绪问题,多滚床单就好了。是这样吧?”荷花儿姐姐问。 “没错。”话是兰泽自己说的,他没法说不对。 “我再补充一点:其实你也可以增加体力活动。多做有氧运动,让身上出汗。” “累到精疲力尽,就没心思胡来了?” “你是这样理解的?这确实也是一种解释。不过,我指的是,”荷花儿姐姐说,“运动可以使大脑多巴胺释放增多,你知道吧?” “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多巴胺是好东西。可以让人心情愉快。 人活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冲着大脑里的多巴胺去的。 爱情、事业、家庭中,人获得的幸福、愉悦、满足,都只是多巴胺而已。安贫乐道和一掷千金,同样因为多巴胺使人快乐。 这是人类一切活动的推动力,一切苦难的安抚品。 吸毒的人,之所以成瘾,就是因为大脑多巴胺过量释放。多巴胺来得太容易了。 有了大量多巴胺,人类还需要吃饭睡觉、努力奋斗吗? 整个人类世界的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所依附的自然法则,名为“多巴胺使你快乐”。 人类文明,就是建立在多巴胺这类化学物质的基石之上,就是如此脆弱。 兰泽发现:他根本不需要加大运动量促使多巴胺分泌。 听着姐姐的声音,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他只需要每天把姐姐的声音回放几遍,催发的多巴胺就可以让他每天都幸福。 荷花儿姐姐转移话题的能力,可谓是出神入化。但她说了什么内容,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听到她的声音。 兰泽愉快地独自入睡。 不知不觉之间,手环又闪了几下蓝光,荷花儿姐姐又来了一句留言,被默认转换成了文字。 :向我求婚的小兰这么可爱,正好我也想结婚了呀。 早上醒来后,他才看到。 在张荷大姐的眼里,兰泽小朋友,似乎就是一朵清纯的小白花。 大魔王兼大大大祸害兰泽同学,深感惭愧。 张荷工作的航天联合体,是个超级巨大的跨国机构,各国精英荟萃,各种长相的人才可以说是遍地都是。但也衍生了另一个问题。各国风俗习惯不同,历史宗教各异,文化冲突再加上有人脱离本国的熟人小环境之后放飞自我,各种渣男女也是不一般地多。ht联合体盛名在外的土特产,除了各种天才,就是各种人渣。不愧“hentai联合体”之名。 联合体这种外国人多的地方,人员的智商,在正常情况下倒不会有问题,就是个人素质参差不齐,麻烦事多。有些极度落后的部落民、酋长国,也要按照出资比例派驻人员。 有一次,有位长得像茄子一样亮闪闪的新员工带着茄子随从出现在了餐厅里,要求全体在场女性在他吃饭的时候保持“侍立”。一开始,门边上的女员工以为是游戏,都配合地站起身来;就剩几桌在角落里的,各有几个女孩子,边吃饭边和同伴说笑,压根没搭理他们。 于是,茄子随从跑到人家餐桌跟前去“提醒”,大家才发现这帮茄子是玩真的。 用嘴巴讲道理,谁不会呀?女孩子们忙着吃自己的饭,谁认得你是谁?谁管什么穷乡僻壤的习俗规矩?于是随从们不光喊起来,还开始动手揪座位上的女孩起身。 那时候张荷年轻气盛。她本来是莫名其妙随大流站起来的。看见动手,就抑制不住兴奋了。 亮闪闪的茄子正在剩下的一个随从的侍立之下,大咧咧地吃饭。 有个大姐头,走过去就掀桌了。 趁那茄子一愣的机会,大姐头揪住了亮闪闪的茄子就捶。 张荷跟着,也上去踹了几脚。 联合体的姑娘们嫂子们大婶大妈们,根本就不是正常的雌性人类。茄子和带的随从全都挨了揍,没人救得了他们,现场滚了一地的茄子。胜利的关键在于,餐厅正是联合体娘们最多的地方! 那时候,张荷如果多长几岁,级别高一点,绝对要带头搞事情。舰长一级就可以代表联合体发外交照会,要求退人,永不录用。 最后的结果是亮闪闪的茄子变成了一只紫茄子。紫茄子当场炸裂到宣布辞职回国了。后来这家伙再次被派到联合体,老实低调得多了。估计那种小国家也根本找不出几个像样的人才。 暗暗憋着坏劲的人渣,找的借口大部分是文化冲突。“我们的传统”,“尊重习俗”,“自古以来”,“世界上大部分地方都这样”,“正统理念”。还有诸如:“你怎么这么自私?”“女人的功能就是@#%x”“你当女人不合格!”“是朋友就要@#%x” 在ht联合体这种跨国大机构中,放眼望去,张荷看见过的渣渣太多了。 男性人渣可能稍显嚣张,女性人渣同样毫无底线。 各种含蓄得多的人渣,在联合体内部,层出不穷。一个个外表光鲜,礼貌周到,头戴爵位、财富、学历、诗意、人脉各色光环,简直防不胜防。 在对比之下,兰泽小朋友,真是小白花没错。 而且这朵小花还会害羞呢。要做坏事的时候,小脸微微一红。含羞带怯,还要假装满不在乎。 嗯,是白里透着粉的娇羞小白花。 第198章 成家和立业 兰泽又在学校宿舍住了一阵子。 大吃了几天食堂菜之后,他又重新变得挑食起来。而且是变本加厉的挑食。 他每天都盼着张荷大姐从天而降,再俩人一起下馆子改善伙食。 张荷买下的树上小单元住宅,很快全部设备安装调试完毕,交付使用。 当时选择设备的时候,卫浴模块他俩选择得很简单,在主要居住的中间层选装了一大两小三套卫浴,楼上一层随便隔了几个房间,选了一套小卫浴。楼下一层的大空间打算当健身房用,所以是单卫双浴的设置。最顶上是房子的设备层,涉及到和外面整棵大树的管道连通、电力供应、树上移动,还有房屋本身的电力和热能的储备、调节系统。除非要安装什么大东西,或者修理房屋,正常情况下,人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所以这里有水,但没放卫生模块。 厨房模块他下意识地选择了“家用全功能”,虽然他和张荷一样,也不会做饭。 洗切设备,和面机,烘焙设备,“加氧”快炒式灶台,大面积的台面,立式刷锅洗碗消毒一体的储存柜,立式存放零食和食材附送榨汁功能的玻璃门大冰柜,还有投影娱乐设备,……,一个经常开伙的厨房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集成在一起,占了三面墙。地面还有一个推拉式的门,下面是冷库。可以冷冻上百斤的东西,也可以自己腌菜、酿酒玩。 从房产公司传过来的画面上看,整个厨房又大又亮堂,全金属集成墙面亮闪闪的。 当时他选了这个厨房,张荷的表情有点古怪,不过她也说了:“喜欢就好。” 张荷最喜欢的部分是屋顶。她最喜欢这个屋顶圆溜溜的,形状规整,面积也不小。 兰泽独自回家去接收树上小单元。 他又买了自己要用的设备,亲手搭建了工作室。 为了省钱,他工作室内的操作系统用的是免费的公版系统。功能嘛……以后再说吧。需要用到的功能模块,有些可以找到免费的公版模块,有些就需要他自己写了。 他刚刚才脱离学生这个身份。当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他已经穷习惯了。 家里只有他自己,相当冷清。 于是,他还是回了学校。继续住宿舍,吃食堂。不在学校混到最后的离校期限不罢休。 又过了几天,卫妖精也回来了。 卫瀚扬的大五还有最后一个学期,也快要毕业离校了。 实际上他学位已经拿到过了。剩下的最后半年时间,在工学院的安排里,是强度很高的企业实习期,和未来工作直接挂钩,和以往观摩式的实习、短期参与式的实习都不相同。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 但是卫妖精这个人他不一般。 他早就在企业实习状态了,虽然那企业是他自己名下的。 而且他的“实习”强度一直都挺高的。价值数以亿计的物资、人员、技术方案在他手里流动不息。 效果嘛,有点像打铁。 虽然他没有成为一把绝世好剑,但已经学会了最有效率的偷懒。 对于满世界乱飞的人来说,时差这种东西不应该存在的。随时都可以是午夜,或者正午。 这次回来,他比前两次,看上去精神好得多了。起码没再莫名其妙地睡着。 兰泽跟妖精聚在一起之后,整天就是吃吃喝喝。 卫妖精享受做饭时光,兰泽享受吃。 吃了卫妖精的菜,再让兰泽吃食堂可就不对味了。 他们在一起,除了吃喝,就是吹牛聊天。 卫妖精可吹嘘的事情挺多的,他见到的物资、人员流动,从技术变工程的现场,都是大场面,没有一个学生在这个年龄经历过。 兰泽嘛,他不想说自己徒步找死的事情,只能说他也搞了些牛掰的东西。比如说,设计过微生物,还挺值钱的。你往大了吹,我偏往小了吹。 设计工具,也是自己的,天下独一份。 卫妖精酒精上头十分壕气,号称要给他出资注册个公司,专揽定制微生物这门生意。 第二天俩人都冷静了,认真合计了一下这事,发现这事大概可行,但光靠他俩不行。 钱不缺,卫妖精的钱这会儿有的是。兰泽原来就不打算找大学城的就业办要资助,那等于把经济状况展现在他自己的妈妈面前。 他们缺合伙人。还得是能跑动,时间灵活,又懂点实验操作的人。 卫妖精太忙,他是绝对不行的。兰泽是个突变携带者,他的时间很灵活,但是交通工具受限很严重,有的实验设备他连接近都不能。 卫妖精想了一下,把公司任务分拆开,然后让兰泽找了王小二。 王小二是个清贵闲人。虽然他才大三,但他是中文系的。这意味着他很闲,闲到了数理化基础课全考过,然后跑生科院刷实验分的程度。当然了,这也是因为中文系课程的考核方式,王小二很擅长。从大二开始,中文系基本上每门课都是用课程论文的方式评定学业成绩的。王小二一天能写十篇。 他俩的其他熟人,大部分在上大三,都忙着。法学院的整天忙着背书。医学院除了背书还要练操作。 陈相鹤听说了这事,也想参加小公司。不过他既没钱,更没时间。 兰泽认识的研究生也都忙得很,大家都还在读书呢。而且还有行业限制,各实验室的在读研究生依法不能加入校外同行业的私营商业公司,打工、参股,任何形式都不行。本学院自己的公办公司倒是可以。 从私营公司的角度吐个槽:不是本行业的研究生,要你还有何用? 王小二同意加入卫妖精和兰泽创办小公司的活动。不过他也没有钱。 兰泽好歹有技术能抵股份。小二哥没钱入股。 卫妖精倒是说了:可以劳务入股;而且因为有王小二这个大三学生参加公司创办,可以从学校方面要到扶助政策,分给他一部分股份也是合理的。 但是小二哥觉得自己股份太少,底气不足,在小公司只能当职员,所以他相当不开心。 第199章 怎么活下去 有那么一阵子,走哪都能碰见王小二找人借钱。借到一块钱,他投资给公司一块钱;借到十块钱,他投资给公司十块钱。 一开始兰泽还当笑话看。后来王小二找他也借钱,兰泽就把手里的钱给了小二哥一些。之后的节奏越来越不对。 短短半个月内,王小二陆续存进公司正式成立前的验资账户里的钱,终于超过了兰泽投资进去的钱。达到了和兰泽全部财产一样多的数字。 兰泽看见账户的变动提示信息吓了一跳。 他不得不把手里剩下所有的钱,连整带零,全存进了验资账户里。 这个账户有个特点,在完成验资之前,钱只能存进去,不能取出来。因为这是属于未来小公司的“公款”。 验资之后,任何人,只有通过小公司的公章授权,或者多数股东授权,才有资格动用这笔钱。 如果逾期没有提交验资的话,资金倒是可以原路返回到个人账户。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新学期开始了。兰泽的离校期限到了。 他迟迟没去生科院办离院手续。时间一到,离校程序已经自动启动。 宿舍对他关闭,只能委托别人帮忙清理个人物品;食堂也开始收钱,饭钱还不便宜。 他账户空空,忘了给自己留吃饭钱了! 幸好及时到账了一笔民政部发放的“食物专用救济券”,救了他的命。 生科院的离院手续上还少他一个签名。手续上少了学生签名,其实只影响学生就业。对学校没损失。 “小二哥呀,你见好就收吧。我们俩把我吃饭的钱都投资进去了。我快饿死了呀。” 兰泽苦苦哀求。 王小二,意犹未尽,勉为其难,答应了。 卫妖精在再次出远门之前抽了个空,三个人聚头开了个小会,定了一下章程。会议开始后,卫妖精顺手往验资账户打了一笔钱。嗯,看在那俩人筹钱那么辛苦的份上,王小二求爷爷告奶奶到处变现人际关系,兰泽更惨已经没饭吃了;卫妖精也没多打钱,刚好比他俩的金额多一点点。于是出资比例就变成了兰泽33%,王小二33%,卫瀚扬34%。 公司的股份比例也不用计算什么技术股、劳务股了,直接按出资比例吧。 出资比例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司如何运作的章程。 本来小二哥对卫妖精横压一头的34%很不满意。有钱了不起吗?资本家,什么也不干,剥削别人的劳动。哼! 听了一会儿卫妖精拟定的章程之后,他终于开心了。 因为小公司必须每月给他打钱,这钱还不用交所得税。 王小二作为公司法人代表,兼唯一的全职职员,公司定期付给他薪水,并代付社保基金。 根据国家的行业鼓励政策,本行业的公司和从业人员都可以免所得税。卫妖精说的。 按年来计算的话,王小二一个人的工资和社保,相对于小公司的注册资金来说,是个巨大的负担。因此,在国家的行业鼓励政策下,公司可以申请补贴,由国家补贴一部分员工工资。放在王小二这唯一一个职员身上的话,这部分钱其实比公司自己出的钱还多。这也是卫妖精说的。 对于一个大三学生来说,这笔年薪算是巨款。都能超过王小二好不容易凑钱投资的那些股份了。 正好,他可以慢慢把借来的钱还上。大学生在校外的交通和食物都有折扣价,校内食堂吃饭理发也不要钱,花钱的地方非常少。还钱任务说不定可以在一年内完成。 到了明年大四下学期的时候,他就可以无债一身轻了,那时候,就可以,浪起来! 那么,小公司实际上的技术核心兰泽,又该靠什么生活呢? 卫妖精认为,有项目的时候,可以按照项目总金额提成。因为兰泽是设计师。 也不用跟公司签约,每次单独计价就可以。世界上暂时还不存在其他的独立微生物设计师。 有订单,他就能活。 这和兰泽自己揽活干的区别在于,有小公司的王小二为他处理一切后勤问题。申请专利啦,租实验室啦,买细胞,扣细胞,合成微生物啦,全都是王小二的工作。他自己都干了也行,找人帮忙也可以。 兰泽专心做他擅长的事情,设计微生物就可以了。 三个人讨论了一下发给兰泽的设计费上限和下限问题。参考了本行业病毒设计和基因修改方面的先例,确定了设计费的提成比例。 三人中,还剩下个卫妖精。 他号称是参与着玩的。 如果小公司有了盈利,才有他的分红。 如果给兰泽的设计费给少了,或者给王小二的工资、奖金、提成给少了。年底留在公司账上的盈利多多的,那可就太好了。全便宜卫妖精了。 因为他日常啥也不干,分红占分34%,就算要交税,依然十分愉快。卫妖精这么说的。 “对了,股东分红属于资本获利,这玩意不受行业政策的保护,是要交所得税的。”卫妖精最后这么提醒他们俩。 章程确定,他们三人组建的小公司注资完毕,提交大学城学生商务管理处验资,报备国家商务部。 小公司立刻正式成立。 总而言之,小公司就只是一个方便整合微生物定制相关操作的壳子。在这个框架下,小公司和设计师本人,互相依存,就都能生活下去。 当然了,首先得能拉来订单。 这事儿,法人代表兼唯一员工王小二没路子。还得靠兰泽和卫妖精想办法。兰泽有生命科学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他爱好到处混实验室,认识的人挺不少的。卫妖精的路子则比较野。 小公司有王小二的一份,算得上是学生创业。 学生创业有各种补助政策,本行业也有国家级的鼓励政策,力度都还挺大的。但这些都是需要一样一样具体准备材料,具体申请的。法人代表兼唯一员工王小二先生,对这些也一点不熟悉。 卫妖精在走之前抓紧时间,指导王小二填报各种材料,提交各种申请,顺便熟悉一下相关的法律法规。 第200章 饥荒 至于兰泽嘛。他开完会就先走了。 他已经穷到吃不起学校食堂了。 离校程序自动启动之后,他已经被完全踢向了社会。 城铁的学生折扣车票他买不了。 不过就算能买学生票,他也没钱。 所以,他心一横,咬着牙用张荷的副账户买了全额版的城铁车票。慌张地滚回了自己的家。 回家之后,兰泽也不收拾行李,他坐在亮堂堂、空荡荡的厨房里,在饿肚子+下顿饭吃啥的危机感之下,认真地用食物券的余额和本月剩余天数计算了一下,然后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用食物券买新鲜食材自己做饭吃,比下馆子节约得多。 而且食物券这东西买吃的,限制很大。除了直接买食材和在大学食堂吃饭时替代货币之外,只支持平价餐馆。 那种提供粥、米饭、油条、包子、炒菜的小餐馆……除了灌汤小笼包,基本上没有别的兰泽想吃的东西。 那还真不如自己做饭可口。 兰泽用手环查了下附近地图,然后从电梯直接下了地下通道。 下面不太深的地方有个规模不大的社区便利店。地下深处还有蔬菜公司的社区农场。 兰泽在小便利店买了一条五花肉,一大把青菜,还有酱油、醋,和几样顺眼的调料。 家里的厨房套件里,好像有锅。应该有吧? 但是餐具,他确定是没有的。 小便利店里除了单人用的筷子调羹折叠碗“餐具套装”,也没有碗碟之类的正经餐具。他只好买了一份单人餐具套装。这东西用食物券和日用品券都支付不了,国家民政部发的失业救济居然不够人性化。兰泽只能用荷花姐姐的副账户买这套餐具。 付完账出来,兰泽转念一想,说不定这种不方便是特意设计出来的呢?吃救济太舒服了,谁还主动找活干呢? 回到家里,兰泽发现,家里的确有锅,但是没有菜刀用。 他找了个小锅把肉整块煮上,然后又拿了另一个小锅烧开水,打算烫青菜。 忽然,他想起来:菜刀,家里其实有一把。 那把古董菜刀。 上次回来接收房子的时候,他就把刀带回来了。好像,顺手塞在厨房的哪个抽屉里了。 他找到了古董菜刀。肉在锅里煮着。他先把青菜在开水锅里烫熟,把水倒了,直接往锅里倒了酱油,拿刚买的筷子随便拌了拌。肉煮了有十来分钟,捞了出来。因为没有砧板,他直接在台面上切了半条肉,切成厚片。把肉片也扔进了青菜锅里,又来了点酱油,再次搅了搅。 因为五花肉里有脂肪的关系,这份晚饭的热量应该是够了。 吃起来倒是意外地美味儿。 吃饱之后,兰泽给张荷留言,汇报他最近的情况。 上次他回家时,手里还有不少钱。幸亏那时候添置了不少东西。不然的话……就连床单、被褥这些东西,民政部的失业救济也是不支持的。穿着衣服睡吧。 失业救济,包括食物券、日用品券、季度置衣券、房屋补贴(包括房租、房屋修缮费、水电之类的各种管网服务)。几大类之外的其他东西,当然都是支付不了的。 失业救济虽然没有时间期限,但凡对生活品质稍微有点要求的人,也受不了常年靠这个活着。 现在,整个家里只有他的工作室里有一张小床。 上面有床垫被褥。也有配套的换洗床品。毕竟他上次回来睡过。 大床家里是没有的。 也不知要等多久,他才能靠自己的力量买得起一张大床。 第二天兰泽出门遛弯熟悉地形,路上收到了荷花姐姐的留言。 荷花姐姐听过了他头天晚上描述的悲惨遭遇,留给他一串哈哈大笑。 姐姐问他:“这点账你都算不过来,把自己弄得身无分文。还好意思说是学数学的?” 兰泽心虚,虚心同意。 所以,离开校园之后,后来行走江湖,他从来不好意思提师尊冯大师的名号。也从来不说自己有数学学位在身。 只说自己是水货生物学博士,免得丢人的时候,连累到冯氏山门。至于老罗教授,他心比较大;而且兰泽的理论水平,也的确不低于同门师兄师姐的平均水准。他只是缺乏实操经验,做的又是海洋生物,不是水货博士是啥? “用我的副账户吧,小朋友。我刚才看了一眼,默认额度有点小,我给你调大。这个不需要我同意,可以随便花的。”荷花姐姐这么提议道。 兰泽本来就打算用她钱添点东西的。家里现在连个碟子都没有。 上次回来他比较壕,饿了只知道出门吃饭。 现在看来,简直该打。 姐姐副账户有钱,兰泽也不敢乱花。因为买了房子,正有一笔巨债,等着姐姐慢慢偿还给ht联合体。 他在花钱方面非常收敛,用不到的东西暂时都不买。 像大床之类两人共同使用的东西,他一个人乱买也没意义。当然还是等姐姐回来,共同做决定比较好。 兰泽当时是这么跟荷花儿姐姐说的。 然后他逛到了社区活动中心,看到体感舱实在按捺不住,玩了一会儿体感游戏。 他都不敢选租金贵的高档设备了。普通大路货,用起来最好。 玩了一会出来,心情舒畅,压力都不见了。就是多了一点乱花钱的罪恶感。 xxxxxxxx 兰泽知道独自在家需要顽强的自制力。但他现在没得选择。 一个人在家,空旷而孤寂的生活,会让人心情沮丧,失去正常活动节律,最后整个人陷入颓废,彻底垮掉。 他引以为豪的就是自制力,但他绝不敢拿自己的意志当试验品。 这阵子,就算他想努力工作,努力生活,在家里也干不了什么。 小公司还没有业务,他手里也没钱。 失业救济的几项专用金:食物券只能保证他饿不死;房屋补贴可以保证水电之类的管网服务不会拖欠费用,服务中断是死者才能享受的待遇;顺便他可以用日用品券买点毛巾、香皂、刮胡刀之类的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然后用季度置衣券添两件过得去的换季衣服打扮起来。接着,就可以去找工作了。 一般人的确可以这样。 第201章 什么都不耽误 兰泽他是突变携带者。 找工作?不可能的。所以,耗着吧。 张荷的钱,他只用来买一些失业救济没有覆盖,他又不能不用的东西。起码得买几个碗和碟子,他不能整天用锅吃饭啊!天天自己做饭,砧板也得有啊! 微生物定制的订单还不知在哪里。小公司已经发布了成立公告,兰泽也转发了。就算他在业内有些朋友,这事也急不来。 他在空荡荡的家里,整天无所事事,真不如当学生的时候充实。他能干的事情,除了躺在家里看闲书,就是隔三差五地为自己工作室的系统写几个小模块。 除此之外,他经常去社区健身房泡着。 在那可以见到不少活人。根据他独自徒步旅行的经验,经常见见活人,可以调节心情。 就算没人搭理他,同时他也懒得搭理别人,也可以自己玩手环,看新闻,看书,听音乐,自娱自乐。这些事情在家还是在健身房,都是一样的。 兰泽在那儿结识了几个混健身房的朋友,顺便还给人当起了健身私教。 其实,这方面,他有过教学经验的。 小时候,刚分到变态班的那年,他一直努力教全班同学锻炼身体。虽然成果不怎么样,但那阵子,他也看了不少关于身体训练的书,理论和技巧都记住了不少。再加上,读研当了两年半的助教,独立带辅导课。虽然辅导的是数学,但教学这活儿,他也算是熟练了。 反正,他只要把外套一脱,把在家事先穿好的紧身小背心一露,学员看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充满了信任。 天赋好身材就是这么霸道。 兰泽当私教的收入还不错。这项业务属于服务类的小商户。 很快,他就不用考虑失业救济的各种券怎么花了。也不再花姐姐副账户里的钱。 2235年的整个春天,他都在靠着当私教养活自己。为了避免以后再出现什么三长两短的,他还小心翼翼地攒下了一些钱。 到了初夏时节,小公司终于接到了第一个订单。这是卫妖精找到的。对方企业的总工程师在兰泽毕业的大学城里也有熟人,打听过了情况,就果断地下了订单。 兰泽稍微松了口气,终于开始了正式的“微生物设计师”的工作。 第一个订单做得比较慢。因为王小二还是个啥也不会的新手。 兰泽做完设计之后,又花了不少时间陪着小二哥一起,租了高安全等级的小车,跑各种环节,做各种现场指导。还好,用户企业,还有兰泽租用使用时间的几个实验室,全都在大神洲本土,犯不着出国。身为突变携带者,他出国都比别人麻烦。别人可以自由出入境,他必须事先申请。 小车的车费不便宜,三个股东都同意,这钱由小公司出了。也算是项目投入的一部分吧。和租用实验室时间、定制特定品种的去核细胞相比,这点支出就不算什么了。 兰泽只是没有实操经验。其实,因为不能自己上手,他对于实际操作方面还是挺在意的。每项具体操作都在脑子里过了不少次。 所以,到了现场,他和实验室人员交流之下,遗传物质合成的工作,微生物合成的工作,和后来用户端现场试用的工作,都顺利的进行了下去。 第一个订单的微生物,经过合成,实验室反复测试,最终平安地交到了用户手中,进入实际应用。 王小二根据第一个订单的经验,写了各流程的文案。 有了他这份东西的提示,兰泽添上了各个具体流程的步骤、条件和注意事项。最后搞出了一本内部使用的操作手册来。王小二以后就可以按章节向承担具体环节工作的实验室传达技术细节。 在操作手册的基础上,兰泽又搞了一份《用户手册》,是用户端参考的操作说明。 有了《用户手册》之后,莫名觉得小公司的定制微生物业务都变得高大上了起来。 第一个订单,交付的微生物达到了设计要求,用户使用过程也十分顺利。小公司成功挣到了钱,分给兰泽的设计费也是足足的。 搞出用户端的操作手册之后,他们又以公司名义补发给了用户一份《用户手册》。 第一个订单,虽然起步有点磕磕巴巴,总体还算圆满。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做好了迎接第二个订单的准备……它却迟迟不来。 向王小二询问定制微生物业务的人有,找兰泽聊微生物相谈甚欢的有,聊到一半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跑去干活的也有,定下来要做微生物的,……很遗憾,没有。 王小二反正还是学生,学习才是主业。 兰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只好继续在社区健身房当私教了。 夏天正是整天穿着紧身小t恤,展现形体的好季节。毕竟小背心属于衬衣一类,在公共场合活动显得不大文明。t恤就没问题了。 而且,兰泽还发现,小圆领它显肩宽呐。这广告效果就更好了。 宽肩乍背水蛇腰,在古代称为“扇子面”身材。 凭着漂亮的身材,他的生意还挺不错的。 他得意地向张荷吹嘘:“健身房私教这个副业真是好,——运动,挣钱,调节心情,泡妹子,什么事儿都不耽误。” 张大姐回以:“呵呵?” 兰泽:…… 张荷直到年底才回家了几天。 她的人还没到家,一大堆新买的家具,工具,就先到了。还有几个巨大的箱子,都是她以前攒的东西。 兰泽收货收到懵逼。 张荷真人出现之后,拉着兰泽在社区活动中心,用体感设备打了几场。 兰泽觉得打架真是个好活动,能令人身心舒畅。 然后张荷就忙着拆箱子,安装东西。 安装家具、设备什么的太好玩了,兰泽也充满热情地投入了进去。俩人动手,进度还挺快的。 很快预留的大卧室里,床有了,家具都齐了。 有大床一起睡,实在是很惬意。 张荷在中间层选了一个角落房间,放她的新工具和旧工具。她把包装箱的木板拆开,搭成了宽大的工作台,打磨刷漆。剩下的做成了架子,上了墙。用来放她的工具。 第202章 十二生肖属星星的 然后她钻到顶楼的设备间里。修改整个家里的电路。增加了一台大功率的备用储能电源。把通向兰泽工作室的电路单独走了一条线。 再然后,……哪有什么然后了,假期都结束了。 临走前,张荷从堆在地上还没整理完毕的物品中,拣出一块巨大的板子。 仔细一看,是块式样古朴的盾牌。一头大一头小,还怪长的。木质身,包了层昏暗的金属面,金属上还有些辐射状的花纹。不像是古物,像是近代的仿古工艺品。 “对了,我以前捡到这个玩意,要不是整理东西往家运,我都忘了它了。我觉得跟咱们家那把老菜刀怪配的。”张大姐把大盾牌递给了兰泽,“你看看,挂家里哪合适。” 然后,她就直接走了。留下兰泽举着盾牌沉思。 盾牌和菜刀,它俩究竟哪里配啊? 张荷你给我回来! 一个月后,2236年的农历年前后,她又回来了几天。 找兰泽打架。 一起出门吃大餐。 享用家里的大床和地板。 上房顶,花了好几天时间鼓捣了一些改造。 然后,又走了。 张荷大概是十二生肖里属星星的。她会闪。 天地联络吗,稍微有点延迟,总能联系上的。她的声音,她的影像时不时也能传回。真人见面可就不容易了。 想见她其实也容易。回卧室看结婚照去。大小和真人也差不多。 之后的一整年,兰泽都没见着张荷的真人。 小公司接了好几单,兰泽小心翼翼地忙着做微生物。他不光要把设计搞好,还需要替王小二把注意事项考虑周全了。 所以他拿总价提成的设计费理直气壮,小二哥拿人员工资也心满意足。小二哥这一年已经是大四,学位已经拿到,到了夏天也要彻底离校了。 小二哥真正独当一面是迟早的事。等他所有后勤问题都能自己搞定了,也可以理直气壮拿一份提成。 本行业的从业人员免所得税哦。 王小二离校前后,大学城里兄弟们的聚会特别多。除了直接读研的,和在医学院、法学院拼命那些,不少人也都在这时候离开大学城。别说兰泽了,早一年毕业的卫妖精也从天涯海角跑回来陪着大家吃吃喝喝。 就连仙女儿李碧如也悄悄地通知了兰泽。那时候,兰泽正陪一帮人在宿舍吃饭呢。人太多,他们把书桌从卧室里搬到起居室,拼了一张巨大的餐桌。兰泽周围的弟兄都在拼酒,啤酒而已。没人敢灌他这个突变携带者的酒,这让他在热闹中稍稍有点寂寞。。 :【我要去核工业部实习了。】 小仙女儿的文字消息一出现,他就发现了。 :【要去工作了吗?】兰泽问。 :【嗯。】 :【不想读学位了吗?】 :【有点无聊。我……你现在】 仙女停顿了好久才接下去。 :【很幸福吧。】 :【不大幸福。】兰泽老实地回答。 老婆不在家,兄弟们大部分都要天各一方了,说实在的,他本来有点伤感。 但就在刚才,外表成熟稳重的伪中年郑务清端了一大盘春卷上桌,告诉大家,这是卫妖精的手艺。兰泽和仙女聊天稍微有点走神,不知不觉吃了好几块下去。 现在他想吐。 吐完还想揍人。 丫的,魔王不发威,当我是加菲猫嘛? 趁着大家动手群殴之前,兰泽率先逮住老郑,捶了一顿。然后坐下来,倒了杯茶喝。那些质感奇怪的春卷状物体梗在胃里,怪难受的。喝着茶,顺一顺,舒服多了。 身边兄弟们热火朝天的场面,真是令人神清气爽。 兰泽低头再看手环。 :【你不要愧对自己的选择呀。】小仙女儿的文字。 :【揍了他我不后悔。】兰泽回答。 :【啥?】 那帮要离校的兄弟们,全都围着老郑,在地上滚作一团。时不时能看到老郑的一只手,一条腿。忽然,有人放声大哭。老郑还没哭呢,揍人的先哭了。难道是因为打不着吗? 紧接着,又一个也哭了起来。 打人的都不打了,全都抱在一起痛哭了起来。 大起居室里哭声震天。 卫妖精围着花围裙从厨房里冲了出来,一脸无奈,和兰泽俩面面相觑。 看着他们这帮人,兰泽觉得脑子好乱。 :【离校不必太伤感了。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很多。】兰泽认真地告诉仙女。 :【啊?……嗯!你说得对。】 这帮马上就要离校的大牲口,智力已经被啤酒里的微量酒精降低到智障水平了。所以说喝酒有害健康嘛! 明明有兰泽、卫妖精的例子,足以向他们证明,离校之后还可以经常见面。 那阵子聚会频繁。兰泽面对那帮家伙,不知道怎么安抚,只好多露面了。 整天混在一起,他的作息都弄乱了。 有天早上,他从某宿舍共用起居室的沙发上爬起来,闯进别人卧室里的卫生间释放自我。洗手时看着镜子感觉有点不对。有那么一两天没刮胡子,胡茬冒出来了。 兰泽点亮了镜前灯。有几根胡子,是白的。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看去。 暗骂一声。有一半的胡子都是白的。 乍一看白的不多,那只是因为白的没有黑的显眼。 兰泽有点懵。 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回忆一下。 一是,自己究竟做了什么透支身体的事情,导致未老先衰? 貌似一向以来引以为豪的自制力,并没让他做过多少过度熬夜伤身体的事情。滚床单就更有节制了,张荷长期不回家。 二是,自己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导致遭了报应? 兰泽好想骂人。自己一共才活了二十多年,小时候不懂事打过人,但挨过揍那些也都已经茁壮长大了。伤天害理这个层面,是有地位的大人物才能达到的效果吧?他还年轻,有什么资格伤天害理的? 所以,凡事说不定得反过来想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透支身体,搞不好是因为太节制了。 趁着整天混在大学城,兰泽抓紧时间找了个小女朋友。 小丫头子,可好哄了。 快速搞定之后,定期见个面就行。 第203章 好恐慌 随着那帮牲口,陆陆续续离开了大学城,兰泽的日子也清净了下来。 季节从夏到秋,兰泽每天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胡子白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滚床单大法,毫无作用。 这事让人心发慌。 他做了体检,没在社区里路边的小体检站做体检,而是在城区的大医院预约了最贵的体检套餐。一早饿着肚子,在医院抽了血,全身脱光上了大设备。然后一边吃饭,一边坐等体检结果。 身体没问题。除了血液里的生酮有点高。那是因为他有一阵子没好好吃碳水类食物了。 除此之外,身体指标还相当地健康。 兰泽没辙。 他又开始整天往大学城里跑。 他已经不是学生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乱钻学校里的实验室。 但去朋友们的实验室拜访一下还是可以的。 顺便找人帮他的忙,查询一下教育系统内部的论文库、资料库,化验一下胡子茬。 他很快搞清楚了正常毛发有颜色的原理。但变白嘛,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陈相鹤这时候在医学院,刚开始实习期。他建议兰泽拔毛。 之所以是拔,而不是剪。是为了毛发的完整性。——说人话就是,把毛囊细胞一块拽出来。他可以培养毛囊细胞看看。不过,因为他搞化验是新手嘛,搞不好就养死了。建议多拔几根试试。 兰泽特意把胡子养了好几天没刮,才到医学院找陈相鹤拔胡子。 兰泽坐在凳子上,看着陈相鹤戴好了口罩,还以为这条鹤会给他上麻药呢。谁知道,鹤兄拿了镊子伸手就拔,连消毒的步骤都没有。 咝——疼死了。 “等一下,别动。”陈相鹤淡定地摁住了兰泽,把手里粘了胡子的镊子放下,又换了把镊子伸过来。“给你拔得对称点,免得以后胡子长歪。” 这就是亲兄弟……考虑实在是太周到了。 兰泽眼泪汪汪地看着鹤兄拿容器把胡子一根根分开放置。眼前都模糊了。 流泪绝对不是因为感动,生拽太疼了啊。 “不用给我消个毒吗?”兰泽扯扯嘴角。 “如果不放心,回去自己涂点茶树油。一天就长好了。”鹤兄不看他。 “什么油?” “tea tree 油。” “什么油?”油的名字变了,兰泽好恐慌,“你有卖给我点呗。” “我没有。好吧。”鹤兄终于转身面对他,抬手操作一下自己手环,伸手给他看。“这玩意。” 商品名:茶树油10ml。 属于护肤品。 这是个兰泽完全陌生的领域。 传说:秃顶的人掌握最多的生发诀窍;胖子掌握最多的减肥技巧。 所以皮肤太好了,也会错过一些知识,是吗? 兰泽沉默了一会,站起来:“好。我回去等你消息。” “嗯。”戴着口罩的鹤兄淡定地点头。 兰泽回家,把胡子从脸上清理干净。每天继续对着镜子发愁。 过了十天左右,鹤兄忽然告诉他: 【你的毛囊细胞太神奇了!会自己分解黑色素!】 【原理?是什么原理呢?】兰泽追问他。【被什么分解的?代谢产物是什么?中间产物能测定吗?】 【目前还都不知道。我们这儿搞细胞内成分测定不够专业。只能搞几个大类的。】鹤兄回答。 兰泽陷入了沉思。 搞细胞内成分测定,水准够专业的人? 有啊。 兰泽立刻想起了国家级大厨陆师兄。读博期间,兢兢业业积累海鞘细胞数据十几年,那叫一个细致。 所以说,兰泽的“老家”,老罗教授的生物力学实验室,这就是他能接触到的搞细胞内研究最专业的科研单位了。 兰泽没有马上回去。回老家求援之前,他得把给别人添麻烦的程度降低到最小。所以,设计实验流程的事情得自己来。 人类的细胞,显而易见,其内部的复杂程度绝不可能低于海鞘的细胞。 从万千种大分子和离子中碰巧找出破坏了他胡子黑色素的罪魁祸首,并不容易。 就像陈相鹤说的一样。没有头绪地测定,只能搞定属于几个大类的组成成分。 但这毫无用处。因为复杂的大分子,全都是几大类的零件拼起来的! 按照他的经验,根据黑色素本身的化学结构,来估计对应的代谢产物,先测定代谢产物,再反推代谢的过程,可以简化流程,节约测定次数。 但就算这样,测定成分的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黑色素组装中的关键氨基酸是酪氨酸。但分解不是原路返回。代谢产物中,未必能找到酪氨酸。 一个细胞,几十年工作量,这很正常。 而且因为细胞内部总是处于动态变化中。不同状态下,对同一个指标重复测定,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人脑搞不定的事情……得了,上电脑吧。 上【生化分析器】,用穷举法,试着找出常温下拆分黑色素的全部手段,然后再看看他的细胞里面究竟能找出哪些吧。 这个秋天,兰泽跑了好多次老罗教授的生物力学实验室。贡献了胡须毛囊细胞(从医学院拿过来的,不用再拔一次),手指表皮细胞,头发毛囊细胞,口腔上皮细胞,头皮表皮细胞…… 实验室里他的前同事们帮忙做过的测定实验攒了一堆。作为交换,他帮忙替他们调整论文用到的数学模型,帮忙写数据分析算法。 细胞里的很多物质都是多功能的。他们帮忙找到了一种酶。一端是蛋白质,另一端围了一圈核糖体。 蛋白质一端起到酶的作用,在毛囊细胞里,可以加速角质合成。这种酶在毛囊细胞和一般的体细胞里都有,在体细胞里管另外的差事。 兰泽的酶本身毫无问题,至少刚被合成出来的时候,和别人的一样。 怪异事件发生在合成一段时间之后。 正常人的细胞里,线粒体燃烧产能,会有一些游离状态的氧自由基从线粒体泄漏到细胞中。于是细胞中的很多功能性物质,就遭到惨无人道的氧化伤害。 那种酶也不例外。大概在半天到一天之内,核糖体一侧连接的功能团就会因为氧化而失活。于是正常人的毛囊中,黑色素就会平安无事地堆到头发上。 第204章 每天变娘一点点 兰泽的细胞里太干净了。游离状态的氧自由基几乎没有。 于是黑色素就被特定酶那核糖体一端闲着没事干的几种活跃功能团,仿佛七只手八只脚一般,按照优美的舞蹈韵律,从奇特的分解角度,行云流水地拉散架了。死的很惨。都碎成了片片了。 节奏稍微差一点,少一只手配合,黑色素都坏不了。 幼儿期孩子的头发颜色,往往比成年人稍微浅一点。这就和细胞内的氧化程度有关系。【作者一本正经地瞎掰。】 按理说,这种毛发变白的方式应该是无害的。但是,细胞里的事情说不准。 因为,生命体就是凑活的产物,所以,细胞里的很多物质都是多功能的。 而且,兰泽之前二十多年的头发都是黑色的。很显然,有些变化是最近才发生的。 带来白胡子的变化到底有没有害,只能凭着观察他自己的生存状态来判断了。 这……等于什么问题都没解决。 很有可能,胡子变白只是表象。说不定身体内部发生了什么大灾难,体检暂时检不出来,毕竟体检指标只是人体的表象……很可能,他真的快死了。 兰泽觉得有点忧伤。 他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张荷在天上,看着他呢。 小事情他很愿意和荷花儿姐姐唠唠,让姐姐开心一下。但这事儿,生老病死,压力太大。他没法说。 等到姐姐从天上回来之后,再稍微提一下得了。 在那之前嘛……先想办法掩盖毛发变白这个表面问题吧。 他的胡子茬已经快要完全变白了。而且,上厕所的时候,他能看见,隐私部位的毛也在变。 胳膊和腿上的汗毛,虽然不显眼,也正在大面积变白。 估计用不了多久,他从头到脚一身都得是白毛了。 解决毛发变白的方法他其实已经想到了。只要找到代替氧自由基的东西,让酶的核糖体一端失活就可以了。 也不一定要全部失活,只要那一端的功能团中有一两个恰好被管住,或者有东西能堵在七手八脚的结构缺口上,黑色素就保住了。 兰泽在大学城的前同事,给那只放浪的酶拍了几张漂亮的微尺度靓照,帮忙测定了酶的三维动态结构。 有了三维结构,剩下的事情,兰泽靠自己搞定了。 很简单。继续上【生化分析器】。 兰泽算出来,有几个系列的化合物,都很适合干这事。 有的可以直接和酶的核糖体一端结合,拆卸功能团;有的可以堆一堆原料,碰巧堵塞缺口。 在人体中,就能找到不少现存的化合物结构体。 人体本来就有的东西,意味着使用起来,会比较安全。 比方有好几种生长激素;有统称为pty-3骨关节松弛素的系列物质,一看就很高大上;还有雌激素系列。这些都是人体自己能够合成的东西。 这几类物质……兰泽感觉,碰巧他还真缺。 他是成年人。成年人体内,生长激素多了的话,是会出毛病的。 pty-3和人体怀孕过程、衰老过程都有关系。兰泽觉得自己暂时还年轻,也不打算变性。再说了,这玩意就算能买到,也是高端医用化学品。作为实验室级别的商品,单价都超贵的。 雌激素嘛。按理说,正常的男性体内也有好几种,自然存在着。虽然没有女人的雌激素含量高,也是正常生理的一部分。 而且药店里就有,otc非处方药。连续吃一个月的药量,还不到十块钱。 这东西还有皮下缓释贴片,埋一次可以按照设定好的节奏释放半年到一年。 兰泽查了一下手环上自己的体检报告。他的体检项目挺详细的。好像看到过有关激素的检测项目。很快找到了。 雄性激素睾酮……正常,偏高。不过备注项的参考值没有给出上限。 双氢版……正常,偏低。这次参考值上限给了,没有下限。 好吧。这些他找到了没用。 兰泽眼睛一扫,找到雌激素(总类)后面的文字。正常……数字接近参考值的下限。备注项的参考值还体贴地给了两个版本,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 他的体检数据,既然在成年男性里接近下限,那么,吃一点补补应该没问题吧? 兰泽的作死之魂熊熊燃烧起来。 地下便利店的隔壁,就是社区药房。 兰泽按捺不住激动,下楼进了地底的药店。在货架上顺利地找到了雌激素的口服片剂。 嗯,这东西分类在避孕药里面。实际上,这东西确实是女人用的短效避孕药,长期口服可以避孕。附加功能可多了,调经,祛痘,还管肚子疼。 不过,口服药兰泽没找到一个月用量的规格。 皮下缓释贴片,药店也没有,毕竟这个要动手术,怎么也得在社区诊所。 药店里只有七天用量规格的。兰泽拿了一盒就去门口结账。 结账之前先验药,药店里坐镇的药剂师小姐姐,低头看看药,抬头看看他,再低头看看药,又抬头看看他。兰泽回报以诚恳的傻笑。 最后,小姐姐递过药,平静地说:“下次让本人买药。” “嗯,好的。”兰泽紧张地接过药,离开药店。 之后的一整个星期,每天一片避孕药的日子简直是煎熬。 既忐忑,又期待疗效。 每天起床照镜子时,兰泽都仔细观察,自己是不是变娘了。 娘不娘的反正看不出来,到了最后的两天,他发现,新长出的胡子茬,黑了。 雌激素的效果立竿见影。 一盒药已经吃完。兰泽心情愉快地再下地下药店,找避孕药。 又拿了一盒星期版的到门口验药结账。 驻店药师小姐姐,盯着他手里的药,抬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好像看人渣。 “不是跟你说了吗?让本人自己买药。” “就是我本人……”兰泽看店里没什么人,小声供认。 小姐姐抬头,表情古怪:“你吃这药?” “效果满好的。” “唔……”小姐姐仔细看了看他,表情亲切了许多,“其实仔细一看,你是尖下颌,打扮起来应该挺萌的。腰身也很细。感觉你的脸型会适合丸子头,双马尾也好看……” 我去,双马尾,丸子头,这是什么萌汉子造型? 第205章 变形…… “这些发型我真没试过……”兰泽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没有。这辈子绝对不可能有的。” “好遗憾~这么说来,你还是喜欢女孩子了?” “这是当然了。” 兰泽有点着急,药师小姐姐追着他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当你的女朋友一定好幸福~”小姐姐感叹道。 兰泽追不上她的脑回路。 “两个人可以一起穿好看的衣服,可以互相为对方化妆。看你的皮肤这么好,一定也懂很多护肤技巧吧?”小姐姐最后问道。 “这个,我真不懂。” “我和你说,你吃这个药,剂量偏小了。”小姐姐手指一动,打开手环投影,找出一款花花绿绿的小药瓶,双眼放光说道:“推荐你用这个,变身效果好,它是复方的,可以从多个方面同步影响身体。不过这是处方药,现在店里没有,需要提前预定。我可以帮你开处方哦。” “这个……真不用。”兰泽拿起星期版避孕药的小药盒。“我就要这个。” “……也好。”小姐姐温柔地点点头,“一开始不要太剧烈,等适应了再慢慢调整吧。” 虽然不懂小姐姐在说什么。兰泽觉得自己好像被严重地误解了。 慌张地离开药店之后,兰泽认为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男人就不该到药店买雌激素。 谁买谁变态。 而且小姐姐提醒了他一个问题:市售药品的剂量。 从他胡茬颜色的反馈情况来看,避孕药形式的雌激素,剂量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真照着市售剂量一直吃下去,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完全没有胡子变白的问题了。 连胡子都该没有了。 所以,他可以用药品减量测试一下。正好手里有刚买到的药。 根据人体代谢曲线,就能估算出来最低有效剂量。 这事反正也没有别人的先例。人体试验,只能用自己的人体做。 2236年,是兰泽相当忙碌的一年。下半年只接到两次熟人介绍的微生物定制订单,其中一个还挺复杂的。王小二在业务上已经熟练起来。所以兰泽在做完微生物设计之后,把合成方案拿出来就行了,不需要再全程过问合成和测试的事情。他有大量的时间,可以用来研究自己。 于是,他发现,他只要把体内雌激素的含量,提高到正常范围内偏高的程度,毛发变白的趋势就能够被遏制。 不需要超出男性正常范围的上限,就能够达到黑白逆转的效果。 小剂量补充,用不到市售药品,日常食物就能提供了。 大豆异黄酮又被称为外源性雌激素,和人体自己生产的几种,物质结构稍有不同,但用来给酶的舞蹈添乱,一样好用。 这东西广泛存在于各种食物中。豆类、谷类、水果、蔬菜里都有。特别是在黄豆和各种富含大豆蛋白的豆制品中,含量还不低。 唯一问题是,吃的时候,要避开膳食纤维。如果和蔬菜的纤维素、水果的果胶之类的一起吃下去,大豆异黄酮的吸收效果就会变得很差。 兰泽试着吃了两天豆腐。切块的豆腐,用开水烫过,加酱汁。这用勺子就能吃。味道和口感也能接受。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玩意太占肚子了,吃一整块豆腐下去,他就吃不下别的东西了,连配餐的豆浆都喝不下。这豆腐还不提供热量。 坚持了两顿,他就发现浑身提不起劲来……肚子一直饱涨的同时,还有一种奇怪的虚弱感,混合在一起,感觉有点恶心。 他只好想办法补救。因为,在油炸、烘烤,甚至豆腐凝结的过程本身,都造成异黄酮损失;所以,兰泽想到的补救办法,就是用大量的油去拌它。这个口感就比较奇怪了。 然后,他还试过豆腐干,千张,腐竹,素鸡……豆腐的各种压缩版本。和肉一起炖了吃,和纤维素少的蔬菜一起烫了吃。 可能是他本人的做菜技能等级太低的关系,吃起来,都有种一言难尽的凑活感。 坚持了十来天之后,他闻到豆腥味,就觉得想吐。 暂时还能吃得下的,只有煮豌豆。豆芽头部的味儿,他都忍不了了。 当吃豆制品成为一种折磨的时候,……还不如吃避孕药呢。 兰泽下决心,换一种舒服的方式攒雌激素。他随便的算了一下:脂肪细胞也提供少量雌激素,需要多少的脂肪能够达到逆转黑白的效果。 然后发现,十几公斤的脂肪就够用了。 如果他从一百六十斤左右的体重,长到一百九十斤,相对于他的身高来说,只是稍微显壮,依然是十分标致的。 于是他就轻率地做下了决定:多吃点,吃好的!——增脂。 增脂的历程曲折,一言难尽。 起初,他真心以为,多吃点,吃好的,就能长胖。 其实每个环节都是挑战。 饱了就懒得下口的人,是不可能长胖的。 他找到了解决办法:快速吃东西,在脑子命令身体停止之前,尽可能多吃一些东西进去。时间长了,身体也会适应新的食物容量,于是脑子发布停止命令的时间也会推迟。 吃进去的多了,体重自然就增加了。 还有食物偏好的问题。 不吃碳水的人,很少有胖的。 于是,他开始吃一些他能接受的碳水类食物,比如土豆和薯类。 在他的印象中,土豆和红酒牛肉一起炖,味道特别好。于是他买了红酒,用来炖肉和土豆。 确实好吃。不过,并没有起到增肥的效果。 ——世界上的一切努力,都得看天赋的。 他的体重确实增加了。块头变大了一圈。在社区健身房当私教的生意,比原来还更好了一点。 但是增加的体重,并不是体脂。也许有一丁点的体脂增长,但很明显的是,大部分莫名其妙变成了肌肉。 他的体型,开始从灵活型向彪悍型发展。 能体现出增长的,还有脸。 清秀的小脸,有点变宽了。颌角有点变方。但因为有个尖下巴的关系,看上去整张脸没有变成满脸横肉的肌肉脸,反而好像圆了一圈。 能说服兰泽体脂正在增长的,就是镜子里这张欺骗性的圆脸。 第206章 变形结束 增长的体重本身,并不足以遏止毛发变白的趋势。胡子全白了之后,他的白毛开始有点上头。 他依然需要用饮食控制一下白毛蔓延的速度。 隔三差五他就煮豆子吃,忍着恶心吃压缩的豆制品。另外,豆浆其实不错,放了糖的他还蛮喜欢的。 豆浆唯一的问题,就是太稀薄了,剂量不够。 兰泽在努力之下,体重超过了一百九大关。 大块肌肉,线条清晰。用力的时候,看着有点辣眼睛。 每次去社区健身房,墙上镜子里自己的身影,总让他联想到红烧鸡腿。 和学员一起锻炼结束之后,也总有好奇的新面孔问这问那的。 他的学员暂时够多了,再多就该影响微生物设计的正业了。 而且,他很清楚自己增脂的目标,根本没有达到,吃进来的能量明显走了岔路。 除非身上线条分明的肌肉消失了,体脂才有希望达标。 肌肉是耗能大户。吃进去的食物变成了肌肉,肌肉开动起来,又消耗更多的食物能源。这简直是排斥体脂存在的死循环。 兰泽没得选择。没有学员预约的辅导的时候,他开始尽量少去社区健身房,改成在家——躺着。一个人躺着太寂寞无聊,就去社区活动中心,在人来人往之处,找张椅子,坐下玩手环;或者找张舒服的垫子——靠墙躺着发呆。 努力躺着,努力吃东西。 在有方法有方向的努力之下,一切不可思议的目标都可能实现。 到了2237年春天的时候,他成功地把肌肉线条隐形了。大块的肌肉藏在了体脂层之下,凝练为了一体。 体重比起原先的目标一百九十斤,又多出了五十多斤。 现在的体型完全不标致,可以说得上是个胖子了,而且是很有体积感的大块头胖子。 在每天喝豆浆的情况下,毛发变白的趋势正在逆转。没有口服避孕药的效果那么快,但逆转大势很明显,也很稳定。头发几乎都是黑的,新长的胡茬,也不全是白的,有好多也带着颜色。 唯一的损失就是,在社区健身房,找他当私教的客户,几乎全跑光了。生意清淡得可以。没有微生物订单可做的日子,变得稍微有点难熬。 兰泽觉得那帮人不识货。他现在乍起胳膊,依然是倒三角形。就是腰粗了不少,衣服裤子尺码都加几个x了。这点没法否认。 张荷终于回家那天,兰泽去城铁的地下车站接她。 张荷拉着行李箱出现在出站口,已经看见他的身影了,左右看了看,才难以置信地走上前来。 站在他面前,看了半天,吐出俩字:“吓人。” 兰泽忍不住咧嘴笑了,露出小虎牙闪闪发光。 荷花儿姐姐的目光立刻变得柔和起来。 她伸手敲了敲兰泽的肩膀:“你对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现在变得这么宽?” “变宽了吗?”兰泽自己一直倒没注意这点。他每天关心的是:体重增加了没?肌肉隐形了没? “嗯,手感还不错。”姐姐收手。“你的脸配上现在的体型,还意外地有点萌感。” 看上去,就和超大号的熊宝宝一样。 “啥?我又不是小孩了……”兰泽抗议道。 “举我,举我试试,”姐姐也不是小孩子了,丢开行李箱,伸开两臂兴奋地要求举高高。 于是兰泽蹲下抱着她的两条腿,站了起来。单臂抱着她,举得很高。顺便还捡起了行李箱的拉杆。姐姐用手扶着他的头,半身靠在他的肩上。远望视野很好的样子。 “对对,你已经不是小孩了。”姐姐开心地说,“我这次回来,正好带着任务。” “什么任务?和我有关系?” “成年人兰泽,”荷花儿姐姐居高临下,揉着他的脑袋,“我们该要孩子啦!” 兰泽让她顺着自己滑下来。 俩人见面,他有点激动,但大厅广众之下,抱在一起不大好。所以他轻轻地放开了张荷。 “二十五岁快乐,小兰。”荷花儿姐姐的手指还留在他的头发里,仰着脸轻声说到。 兰泽的脸红了起来。 他的生日正在这几天,自己本来并没太在意。 因为某些原因,他出现在人世间的日子不太确定,他妈白老师就随便指定了一天。兰泽对生日这一天一直没什么归属感;但他将在几天之内年满25岁,这件事是确定无疑的。 张荷的生日是在年底。36年底的时候,兰泽整天正忙着吃饭长肉,张荷满了30岁。那几天,她发了好一顿感慨。无非是青春易逝,岁月不回,她张大舰长居然也有三十岁的一天。 兰泽一直觉得三十岁很遥远。现在,三十岁,就在他眼前。 丝毫没有果子没熟的青涩感,笑意甜美而又饱满,肌肤润泽,整个人自内而外都在发光。这是最好的年龄。 “再不生孩子,我快要还不起债了。”姐姐说。 “啊,怎么了?” “税啊,你没被扣税吗?” “……扣了。” 这个国家最惨无人道的税收,就是催生孩子的生育税。 过了三十岁,税率又上了一个门槛。 头一年的税,在第二年的一月份结算。张荷才满三十岁没几天,就被涨上来的税率砍了一刀。肉好疼。 兰泽当健身私教要交所得税。不过,微生物设计师的订单提成,才是他收入的大头。有行业政策,这份收入是免所得税的。但是所有的收入,无论交没交所得税,都要再被生育税捋掉一层。 原先他在学校里当助教那两年多,刚过二十岁,那时候虽然收入不高,但生育税的税率超低。反而没什么感觉。 随着年龄增长,税率也在长。从剥层皮,到砍块肉,痛感一年年加剧。除非有断子绝孙的隐疾,可以打申请免除;否则,不生足够数量的孩子,这个税是不会消失的。 “唉……”两人相对,双双叹了口气。 再高的收入也敌不过税刀子砍。张荷欠联合体的大笔欠债,一边还本金,一边还有年息要交。她已经浪不起来了。 从城铁车站出来,眼前的地下通道有两个方向。一条通向无人小车的停车场,就近租车。另一头,通往公交车站。 “走,去公交站,回家。”张荷有气无力地拽着兰泽,兰泽拖着行李箱跟在她身后。 俩人径直走向了公交车站的方向。 第207章 在地面 作为联合体的高级员工,张荷拥有稳定的婚姻和家庭关系。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个加分项。 毕竟联合体是地球上大多数国家构成的多国联合组织。有相当多的国家和地区是传统而又保守的。 如果她只是个打工的基层小职员,或者是吃技术饭的,渣点、浪点、贱点,都不影响工作,也影响不到资历积累。 但她是一舰之长,虽说在超编的情况下,手底下最多不过是十几二十个人;但好歹也是个小领导。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鸾级先驱舰的造价,和地面上的东西对应起来,抵得上好十来座中型城市的总额,称得上是价值连城。 这样一来,诸如外表仪态、性格韧性、人格魅力、道德品质,所有能够影响到她对下属凝聚力的方面,影响到上级对她印象的方面,都变得重要了起来。 随着等级身份的提高,她不再作为基层的人员数字存在,能够接触到的层面越来越高。在上了年纪的大领导眼里,洁身自好这一点,是责任心的一种体现。这或许和他们的人生阅历有关。 能够稳定存在的社会结构,历来是保守的。 联合体也不例外。它已经是个延续了几代人的巨型人类组织了。技术、知识、能力、脑洞,都比不上稳定压倒一切。若无不可抗力因素,它还将继续延续下去。 2237年的春末,张荷利用难得的假期,回家说服她的人生搭档兰泽,共同生育子女。 在她再次离开地球期间,三个孩子,在育儿所的培养柜中渐渐发育成形,转入了发育箱中,开始在感官发育的关键期,接受外界刺激类型的系统早教。 到了2237年夏末的时候。 张荷失去了鸾级先驱舰。赋闲在家。 她怀了孕,摔了朋友的飞机,赔了一大笔钱。 同时还需要继续从工资里按月扣钱,还联合体欠款。所幸欠款已经不多。 她表面上若无其事,波澜不惊。但是兰泽为她难过。 这个女人,因为怀孕,时不时就会干呕。 现在也不爱出门闲逛了,整天在家画图,做手工,研究家里该怎么改装。 “姐,你猜我当年大学毕业的工作推荐,是什么?”兰泽想方设法地找她说话。 张荷脸色苍白。她坐在工具房里,开着一台兰泽闲时手拼的平板工作站,在看自己家的建筑图纸,时不时地在屏幕右侧做点笔记。 听见兰泽问,她笑了下想说话,忽然用手捂住嘴,又开始干呕。 怀孕早期是胎儿与母体的战争。 胚胎总是无情的,它们还小,仅仅比大分子复杂一点,还没有发育出感情这种东西。等到稍微成形之后,它们才会学着妥协;毕竟胚胎要的是营养,而不是同归于尽。 兰泽看着好心疼。 “干脆再躺一会吧。”兰泽小声说。 “不躺。”姐姐的声音有点哑。 “再喝点水润润。” 张荷微笑着摇头:“我怕喝多了变喷泉。” 这个笑话不好笑。 兰泽总觉得风驰电掣、叱咤风云的生活才适合她。 现在回到地面上来,只是怀个孕而已,竟然让她受到这样的屈辱。 是的,屈辱。兰泽觉得怀孕带来种种生理不适,根本是对张荷的侮辱。 区区一个小毛孩子,竟敢这么折磨他家张大舰长。出来的如果不是女孩,一定揍他! 兰泽在她脚边跪下,用温暖的手轻轻搂住她的腰,垂着头用自己的头顶在她身上揉了一揉。 “小心我吐你一身哎!” 荷花儿姐姐这句警告很有力量,一如往昔。 于是兰泽抬头看看她。 姐姐手指插在他的头发里。她手没什么力量,依然还很虚弱。 “我跟你说,我在本科毕业之后,”兰泽说自己的丑事来逗姐姐,“学校推荐的工作是育儿所叔叔。我那时候觉得,这也太丢人了。生气得不得了。” “嗯?”荷花姐姐摸着他的头发。 “不过,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发现,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事情。不管干什么,都是自然而然的。这阵子在育儿所当义工,育儿所叔叔这工作,好像真的满适合我的。” 荷花儿姐姐笑了,好像春回大地。兰泽仿佛听到冰河开裂的咔嚓声。 “所以,过段时间,我打算考个注册育幼师的执照。”兰泽汇报说。 “这个作什么用?” “不知道。大概……以后要是没人找我设计微生物了,我们可以自己开一家私人育儿所。国家给补贴很高的。” “我才不要整天带孩子。”荷花姐姐说。“小婴儿太娇嫩,一不小心弄坏了怎么办?” “我们的孩子会长得很结实的。”兰泽回答。 荷花姐姐苦笑着摇头。 于是兰泽接着说道:“我以前有很多错误观念。” “嗯?” “比如,怀孕对身体没有影响。” 有的小孩子是专门来折磨孕妇的,看姐姐就知道了。 “嗯。” “比如,生孩子很容易。” 东亚地区人类的自然孕育,已经生不出来。硬要生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嗯。”姐姐也亲眼见过了别的女人自然孕育的最后下场。 “还比如,动物抚育后代是本能,所以人也是。” 姐姐叹了口气:“如果带孩子是本能,古代就不会有那么高的婴儿夭折率了。应该交给专业人士,可靠得多。” “专业人士?” “比如我家小兰。” “古时候哪来的‘婴儿夭折率’统计数据呀?” “古时候的没有,二十世纪前半叶的数据还是有的吧?” 他们在手环上查到了三百年前的资料和数据。 民国时期的神州大城市,每条街道都有被丢弃的死婴。 三百年前的世界,婴儿死亡率高达五分之一。这还仅仅是婴儿。 产妇的死亡率、儿童的夭折率,与婴儿死亡率叠加在一起,共同影响着人类的代际更新。 人类之所以能够继续延续下去,完全是因为,用女人玩命生孩子的方式,创造了更高的生育率。 所有的活人,都漂浮在一片向死亡深渊坠落的阴云之上。 “啧啧。”看到死亡数据,荷花姐姐反而来了精神。这货的神经就是这么强悍。 第208章 进化的节点 兰泽花了很久才终于发现,大学时代他的努力,大部分毫无意义。 只有结婚,大概是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 荷花儿姐姐对待他,和别的女生对他不一样。 他确实长相显小,大学里的那些女生,面对他都太随便了。一般人,面对小孩多少都有点不认真。 姐姐一开始,是一本正经地把他当小孩,后来又一本正经地把他当成大人。一本正经之中,不知何处蕴藏着一点逗比气质。 就是这种逗比气质,对兰泽分外有感染力。什么骄傲、脸面,全都不是事儿。 这也让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比如说,去育儿所伺候孩子玩。 —————————— 胎生动物出现的几亿年中。胎儿对于母体来说,始终是个异物。 每一只怀孕的母兽,都处在胎儿与母体的斗争博弈之间。 母兽的体型、营养状况,甚至逃跑能力,都决定了幼兽将以何等条件存在于世。 人类对胎儿的先天限制,本来是产道。凡是不能顺畅通过这道狭窄小门的古代胎儿,都不能够以人的身份存在,而是被死亡无情吞噬。 而胎儿方面,则从一开始,就不断用化学物质影响母体的行为。按照自身的营养需求,改变母体的食谱。 这些影响,有时候并不那么顺畅。母体对异物也会排斥。 有的孕妇,孕吐持续几天就停止了。也有些人伴随整个怀孕过程。孩子生出来之后,她们才不觉得恶心。 大自然的生命机制并不是完美的,而是能凑活就行。 于是胎生动物凑凑合合着孕育,凑凑合合地出生,凑凑合合地长大,趁着没死又凑活出下一代。中间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是个死字。 之所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生物,还有那么多的人,纯粹因为:这些都是死剩下的。 地球上存在过又灭绝了的物种多得是。都是怎么灭绝的? 能顺畅生下孩子,然后孩子又顺畅长大,完成薪火相传的生物,根本就不会灭绝。 现在这个时代,人类的进化,正处于新的时间节点上。 培养柜和发育箱的发明,育儿所的设立,正在使人类胎儿摆脱产道的局限,摆脱母体的吝啬,得到更好的发育。 这一点,在世界级的体育和智力竞赛中,已经有了体现。 北亚、东亚、东北亚、西非的孩子们在青少年国际数学奥林匹克比赛中,优势是全方位垄断性的。 青年运动员参加的田径锦标赛,奥林匹克运动会,国际象棋大师赛,世界杯足球赛……各种体育比赛中,流行自然孕育的国家和地区,能够获得的奖项越来越少。 如果国际比赛,还不能够说明普遍人口素质的话,那么经济和研发实力,更有说服力。 东半球的国家,早已成为新的经济模式和新的大众消费品牌的发源地。 地球上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经济漩涡。资源、财富、智慧,在太平洋西岸各国制定的法则影响下,奔流不息。 但是,孕育方式的改变,还有另一面。 在短短的两三代人时间里,在这片地区,自然孕育的婴儿已经无法以自然的方式来到人世。 剖腹手术是唯一的选择:可以用剖宫产的方式取出月份较大的胎儿,转入育儿所发育箱中。也可以用摘除子宫的方式,把胎儿和子宫一起转入设备。 生命演化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可逆。 东半球各国的育儿所制度是由整个社会的财力和技术实力支撑起的。 有朝一日,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带来的恐怕都是灾难性的影响。 各国各地区,对育儿所制度持谨慎态度的人,所持就是这样的抨击论调。 神州本国对育儿所制度的批评声音比较弱,并不是因为国力强大而无后顾之忧。 仅仅是因为,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母亲亲自长期孕育的孩子,不仅无法正常出生,而且营养条件、发育状况、免疫力,甚至成年后的职业发展,都已经无法与设备中长大的孩子相比。 共和国唯一的选择,只有竭尽所能地完善福利育儿的社会制度。 二百多年前,共和国还年轻的时候,整个国家最基本的问题,是吃饭问题——又称为三农(农业、农村和农民)问题。 现在的共和国正值壮年,有了核聚变电站供能的新兴城市之后,城市地下的农业公司种植生命周期短的粮食和蔬菜,养殖鱼虾和禽类。郊外的大片土地上分布着果园和牧场。神州人民不但不挨饿,还有大量农产品可供出口。 甚至在远离城市的地方,荒野重回大自然的怀抱,动植物野蛮生长。 这个时代,国内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社会人口的健康更替。也有三个方面:育幼、职教和养老。 —————— 每天晚上,兰泽都小心翼翼地抱着荷花儿姐姐睡。她的睡眠很浅。有时候她睡不着,会起床去工具房发呆,或者去小屋顶上看天。 因为俩人是抱着睡的,姐姐一动,他就能醒来。 姐姐悄悄起床,上了天台,他就随后去了厨房。 下一小把杂粮面条,放几根绿菜,慢慢看着煮好了,然后端着小锅再去房顶。 秋夜的凉风一吹,面条很快就会变得温度适口。 等荷花儿姐姐吸溜完了面条,食材中天然蕴含的谷维素发生了作用,她就该回去睡了。 荷花儿姐姐在屋顶小门边,坐在小马扎上,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你看这天上,还是晚上看比较清楚。”姐姐听见了兰泽上来,于是对着天空说。 兰泽单手端着小锅,靠着门边的扶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天空本应是她的世界,现在她只能仰望。 “白天整个天空都被大气层折射的阳光盖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姐姐又说。 “喏。”兰泽给她看面条。 光线从门里射出,阴影处更显昏暗。 天台上没开灯。 姐姐看了一眼,问道:“有鸡蛋吗?我不想吃鸡蛋。” “没有。” “那就好。” 姐姐接过了小锅。 兰泽在她腿上放了个坐垫,于是她把锅放到膝盖上。 第209章 糖 在星空之下,失去了小船的张舰长,顺畅地吸溜着面条。 吃了一会儿,她把小锅递回给兰泽。 “不知道为什么,面条现在也不怎么吃得下了。”张荷抱歉地说。 兰泽接过来,看了看锅里。还好,她把绿色的菜都挑吃了,面条只吃了一半。 兰泽心里难过。 可恶的小孩,现在就开始挑食了。荷花儿姐姐以前根本不挑食的。 她鸡蛋不吃,面条也不怎么吃。挑食的话,很容易缺营养。 于是兰泽干脆问她: “明早想吃啥?” “糖饼。” “糖饼?”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想吃点甜的。越甜越好。” “你早说呀。” 甜点心种类太多了,看来满足荷花儿姐姐肚子里那个刁钻的小动物不难。就是甜东西吃多了,营养均衡难以达到,只能靠市售的非处方补剂了。 而且甜的吃多了也不安全,有妊娠期糖尿病的风险。体检必须做得勤一点。为了安全,兰泽打算给她少量多餐。 ———————— 一大早,兰泽和面烙了很多甜饼。 鸡蛋是样奇妙的食材。加的糖的,和加了盐的,味道截然不同。 兰泽把和好的甜面团,揪了一半,加了几个鸡蛋又揉过,先烙了几个小饼给荷花儿姐姐尝尝。 姐姐尝了,倒是不嫌弃有鸡蛋的腥臭味,就是嫌弃:不甜。 要达到市售甜点心的甜度,一份面至少要放一倍的糖。不然,人类被各种强烈味道考验过的舌头,只能感觉到微甜。 兰泽又用鸡蛋当水重新和面,哗哗放糖;又把几勺白糖加了点面粉用油搅匀了,当成馅料,烙出的薄饼黄灿灿的。一咬流糖。 荷花姐姐喝甜粥吃糖饼,早饭吃得很满意。 看上去,张荷的状态,在吃饱了之后还不错。 于是,兰泽收拾过厨房之后,就去工作室开始干活。 都是一些简单的事情。 他先检查了一下后台的抗辐射微生物自动推演的进度,然后开始浏览语言逻辑算法。 荷花姐姐进来视察了一圈,就跑出去忙她自己的事情。 兰泽干了一会活,放下手里的事情,也出去看她。 她正在研究家里的装修改造。 趁着现在状态好,她已经开始动手了。 工具房里面的隔间传出来嗡嗡嗡的工具声。一进去,里面都是板材切割产生的粉尘。 兰泽看到荷花儿姐姐脸上套着防尘用的隔离面罩,身上穿着厚工作服。切割机使用很规范,应该不至于不小心弄伤自己。 于是他去厨房,接了大半杯加了糖的酸梅果汁,盖上硅胶盖,插上了吸管。送进工具房里姐姐能看到的地方,这才回房间继续干自己的活。 又看了一会算法之后,兰泽开始重新搭建自动申请专利用的程序框架。 前阵子乱写的那个,不是太好用。姐姐回家之后这段日子,他的时间大半用来玩了。玩里抽时间干的一点活,都是最紧迫的。这点小事就拖下来了。 程序框架写好了,链接上了花钱买的生物学词库。正该试着运行一下。他又停下来,出去看荷花儿姐姐。 张荷干活的效率很高。 板材已经破好,堆在了一起。荷花儿姐姐也摘掉了面罩,正在工作台前忙。 她正在用厨房里搬出来的压膜机做简易的控制电路。压膜机本来是家里用来给塑料袋封口的。 她把电线破开,拆出了里面的细铜线,按照她画好的电路图,摆在薄塑料片上,连接好,然后又盖上另一片塑料片。进压模机里一滚,两张塑料片就烙在了一起,变成了简易电路板。 正规点的电路制作,如果找专业公司订做,只做这么一小块不值得。 要么自己调一盆氯化铁,把带铜皮的电路基板用油漆或者涂改液,画出电路,然后整块泡进去,腐蚀掉不需要的铜皮。这其实也挺浪费的。 而且孕妇少接触化学试剂比较好。氯化铁本身虽然没毒,但里面的杂质就说不好了。而且容易染色,看着让人怪不舒服的。 兰泽进来的时候,荷花姐姐拿起锥子,开始给塑料片打孔。之后,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按照常规,拿焊锡把元器件焊上去就完工了。 “中午想吃什么?”兰泽问她。 “糖饼。”姐姐简练地回答。 “继续吃糖饼,不想吃什么别的?” “还能有什么好吃的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 市售的甜点心不太健康,油和糖都太多了,还有少量防腐剂。 冷冻的半成品好一点,可以多买一点。 兰泽沉思片刻,“来点水果?瘦肉?” “水果吧。听到肉字,我就吃不下了。” 兰泽进厨房,做了一些甜豆浆。然后切了个香瓜,家里现有的水果每样挑小个的,切半个,削皮去核,摆了一盘。考虑到姐姐现在的口味,他又撒了层糖粉。 至于剩下的那些半个的水果。他顺手就扔自己嘴里吃掉了。他现在可是个吃东西很有效率的胖子。 糖饼他早上做的多,只要烘烤过,立刻可以重新变得酥脆。 他把糖饼摆进空气烤箱,设定好时间,之后开始研究菜谱。在手环上,他找到了几种甜味馅料的冷冻小包子。其中有用米粉做的,外皮像水晶一样透明,馅料的颜色可以透过外皮看到,五颜六色,看上去特别可爱。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下了单。 然后,他忍不住自己动手和面玩。和好一盆面,放着发酵。这时候糖饼也烘好了。 正是午饭的好时光。 荷花儿姐姐不是空手来的厨房。 她把切割好的板材搬进了厨房。这些材料倒是不大也不重,就是比较细碎。 搬了一遍没搬完。她转身又出了厨房。 结果又搬进来了一堆。 “怎么这么多块儿?”兰泽有点不放心她的身体。 “给娃们做套桌椅。他们人多个头小,材料块数能不多吗?” 于是兰泽和她一起又去了工具房。兰泽搬来了剩下那些板材,姐姐拿了工具箱。 午饭啃完糖饼之后,荷花姐姐就没有离开厨房。 她在厨房里,就地开始拼家具。 厨房里很快摆满了一地的材料。兰泽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好离开了。 第210章 各干各的活 各干各的活,这倒也很合理。 兰泽回到工作室里。 自动生成专利申请文本的小玩意,他终于有时间试用一下。 效果还不错。生成的文本很像回事。这主要是词库选得好。 他随便调整了一下,文本限定为自己使用的原核[兰氏改]生物框架。这样一来,不会和已有的专利有冲突,同时又方便攻城略地。 [兰氏改]其实是个很随意的框架,搭建原则只有两个:1.好用,2.和现在的生物不一样。 从原核细胞的环状遗传信息链,改写成兰氏的一段段的线性链,显而易见,不可能和真核细胞也是一段段的遗传信息链一样。原核细胞、真核细胞,这两家都分了多少亿年了。 之后,他又加上了自动发送申请的功能。 然后就把这小玩意放到后台运行,让它慢慢悠悠地隔一会儿,就向国家知识产权局自动申请一个专利。 就怕搞太快了犯规。连时间间隔,他都设置成了随机数。 兰泽刚打开期刊页面,打算追论文,荷花姐姐溜达进来看他。 “忙啥呢?”姐姐嘴里含着黑色棒棒糖。 卫妖精送给兰泽那一大罐子自制棒棒糖,有黑色和白色两种。黑色是乌梅的,酸甜。白色的是牛奶的,微甜。这阵子姐姐只吃黑的那种。 “申请专利玩。” 兰泽把后台自动生成专利申请文本的小工具打开,给姐姐看。 现在简陋的申请列表里,已经出现了几个自动生成的文本标题。 “不错嘛,有前途。”荷花姐姐表扬了。 “那是相当有前途了。” 说话间,列表又变长了。 “你这专利一搞就是一堆。活能干得过来?”姐姐问他。 “当然了。” “真用得到这么多专利吗?” “用得到。一个细胞里,就能用到几十万个各种专利了。原来不是没钱吗,只能拣最关键的申请专利。”兰泽解释道,“趁现在手里有钱,把坑尽可能多占上。免得别人脑子一热给占上几个,我还得想办法规避,设计就不好做了。” 姐姐点点头:“好好干活。我累了,睡一会去。” 于是兰泽站起来陪她去卧室。亲眼看着姐姐躺下了,他才回来继续看期刊。 家有孕妇的日子,过得十分有生活气息。 张荷在厨房里远离操作区的角落,安装了一套婴儿座椅。 四个高脚小椅子围成了一个圈,中间的桌板四角是圆的,可以取下来,也可以架上去,旋转一个角度在椅子上卡牢。椅子上加装了固定背带。基本上,把娃娃放进去,背带一扣,桌面一卡,娃娃就别想爬出来了。 兰泽在家带娃做饭的时候,可以把四个(!)娃娃放在椅子上,让他们围着小桌子自己玩。 用厨房里现有的投影设备,可以在桌面上玩3d投影。 当然了,现实世界的苹果、橘子、饭碗、水杯,在这块迷你型八仙桌上玩起来也很方便。 张荷的活干得不快,但是很有节奏。每次兰泽去厨房做饭,都能看到新进展。 桌椅部件安装完毕之后,她打开投影仪,用学习模式,记录了桌面的坐标范围。配合投影仪的位置,微调了桌椅的角度,然后在地板上打孔,把16条椅子腿牢牢固定住了地板上。 她认为这样可以避免桌椅翻倒。 然后,她花了不少时间细致打磨桌椅的边角。最后每条边每个角,摸上去都油光水滑的。 厕所里的音响是以前她回家时加装的,现在又被她改了一次。音乐的默认风格改成了木琴的叮叮当当。 也许这个风格真地很适合小孩子。但是,兰泽连续两次上厕所听到木琴的悠扬伴奏之后,整个人再听到木琴声音总会产生很不好的联想。这大概是心理阴影的一种吧。 张荷在厨房里忙碌的时间比在厕所更久。 她给厨房里低处有门的危险设备,诸如冰柜、空气烤箱、洗碗机……门上全都加装了强力磁扣。 她的考虑是,如果用旋钮式开关的话,再笨的小孩依然有机会碰巧打开。 她买到的铷铁磁扣磁力很霸道——家里的大人、孩子,除非是有小兰的力气,才能轻易拉开。 她自己拉开那几个门都费劲。 从厨房撤离之后,她又开始折腾浴室。 家里的大浴室里原先没有浴缸。兰泽常用的,是紧邻工作室的小浴室,洗淋浴。 荷花儿姐姐买了一个带轮子的复合材料浴缸,放在客厅旁边的大浴室里。这浴缸很浅,但很大。占了快有半个房间。大人可以带着孩子们在里面一起玩水,很方便。 在大浴室的墙上,也多了一只仿佛机械臂一样的折叠支架。 “这是干嘛的?”兰泽好奇,问了一句。 “谁让你非要在家养娃?”姐姐没正面回答他,只管继续干活。 她把支架拉伸开之后,把一只大网细心地挂在了上面。 于是兰泽认出来了。 这就是育儿所和幼儿园里面,给皮孩子们洗澡用的网兜。把孩子往里一装,工作人员站着,隔着网兜给孩子抹沐浴露、搓澡可方便了。 社会抚育部门里的孩子太多了。 孩子一多起来,什么样的都有。很难让所有孩子,全都情绪高涨地配合洗澡。每天难免遇到各种情况,撒泼的、生病的、情绪低落的、精力过剩的。 而从防疫方面考虑,人口密集区域的每日卫生又必须严格保持。这大网兜是必备品。 兰泽要在家带孩子的话,把四个孩子哄高兴了依次洗澡,这难度令人难以想象。 有网兜方便多了。 “姐~” “啊?” “你考虑真周到。” “哼!”荷花儿姐姐正处于傲娇状态。 支撑网兜的折叠支架,很壮实。看上去是装在墙上高处的。实际上张荷把它安装在了浴室的吊顶里面。为了安全地承受小孩子的体重,张荷拆了吊顶,在上面加装了钢梁。 紧贴墙边稳固地安装好了支架的末端之后,她又重新把吊顶拼了回去。支架从吊顶穿出来的位置,张荷精准地在吊顶板的边缘挖了个洞。这手艺活干得,很见功力。 因为折叠支架实际上是扣死在钢梁上的,网兜里别说挂个几个孩子,把快到二百五十斤的小兰挂上去随便晃都没问题。 第211章 虚弱 张荷怀着孕,还能干这么多活。这么说来,她一定是毫无妊娠反应,恢复了活力四射? 不,并不。 张荷干一会活,就喘粗气。 如果感觉恶心的话,她就早点结束。然后去找小兰聊天。 不太恶心地话,就喝点水。歇一会再干。 弄完了浴室之后,她又给家里各处装防护角。就连每个能拉出来的抽屉角她都不放过。 实在改造不了棱角的家具,她打算干脆扔了。小兰把那几样棱角峥嵘的家具搬到了阁楼设备间的角落里,摞了起来,又找绳子捆住了。算是暂时不用了。 张荷就又添置了没有棱角的替代品。都是半成品家具,她自己安装。 兰泽又过来看她的时候,她正满身虚汗地仰面躺在地上。 家具之类的大东西,厨房里的物流管口进不来,都是从电梯运送的。如果大到电梯也进不去,就只能从树身上的液压轨道慢慢往上爬了。 家具的包装箱,由配送人员从电梯送进家里之后,是兰泽帮荷花姐姐搬到了工具房里。 她自己打开包装之后,才只装了几块板子。 这会儿,倒在地上胸口起伏,正忙着喘气。 “累了?”兰泽蹲在她身旁。 “那是相当地累。”姐姐有气无力地说。 兰泽发现,孕妇的气味,和平时似乎不大一样。 平时姐姐锻炼之后,一身的汗味还挺好闻的。怀孕之后的汗味有点发酸,有点像男人或者老年人的汗味儿。 也许,这才是没有荷尔蒙影响的汗味真相吧。 “一会还接着干活不?”兰泽问她。 “今天就到这吧。”姐姐眯着眼看他,“我想上床,又怕把被子弄脏。。” “得了。”兰泽伸手把她抱着,站了起来。 “哎!别把我扔床上。” “嗯,知道了。” 听了这话,姐姐放心多了,老老实实地在他怀里蜷着,对于兰泽究竟能把她扔哪去,似乎并不在意。 兰泽把她抱进了浴室。 一身的汗,不洗澡是不行的。 试了下水温之后,兰泽给她把汗湿的衣服脱了。抱着她,慢慢地给她身上冲热水。 张荷在女人里,身材算是很高挑的。航天部门对体重有偏好,大部分都偏瘦。 和那些瘦子相比,荷花儿姐姐算是壮实的。但和他兰胖子相比,就相当苗条了。 张荷闭着眼睛,兰泽小心地搂着她腿弯,给她洗头发。低头发现大浴缸边上的斜坡不错,于是先用洗头发淋下来的热水冲了斜坡一会,调和一下温差,然后把姐姐慢慢放了下来。 姐姐睁眼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兰泽身上衣服已经潮透了。 他没往浴缸里放水。孕妇不宜泡澡。高于体温的温度,会影响胎儿发育。 借着浴缸的斜坡,他用喷头把荷花儿姐姐从头到脚的汗水仔细洗净。 他回身把自己的湿上衣扔在地上。找了干浴巾,把她抱了起来,用浴巾裹了起来。 兰泽小心地抱着姐姐回到卧室,把她放在床上。 刚一沾到床铺,张荷就醒了。 “好吧,我相信你了。”张荷开口说道。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 “相信我什么?”兰泽笑看她。 “给我洗澡,洗得这么细心。我相信你,可以照顾好孩子们了。” “可以带孩子们回家了?” “可以啊。不然我整天忙的是什么?” 兰泽笑得小虎牙露了出来。 “有这么开心吗?”张荷伸手捏兰胖子的脸。 “嗯,特别开心。”兰泽把她的手塞回被子下面。凑近肩窝使劲闻了闻,洗过澡的身体带着淡淡的洗发液香味。于是他忍不住亲亲荷花儿姐姐的脸颊。“乖乖躺着休息。一会起来吃晚饭。” 张荷忙着家居改造的这段时间里,兰泽逐渐学会了不少甜点心的做法。 除了蛋糕、饼干他总是烤不好,蒸的面点和烙的面点,已经做得很像样子了。 他用咸蛋黄做了甜香的流沙小包子,用什锦果酱做了酸甜味的果酱小包子。每次做饭他都小心翼翼的,努力保持有至少两种的甜味。如果一种不可口,还有另一种可以补救。 这两种小包子,都是当前怀孕状态的姐姐喜欢吃的。 他煮了一锅小米粥。焯水了菠菜,和撕碎的鸡肉一起,加了芝麻和碎花生,用调料拌了。这样补充纤维素和蛋白质,应该不至于让姐姐觉得油腻反胃。 “我的装修改造不错吧?”荷花姐姐坐在餐桌边上,小米粥里照例死命放糖。 兰泽想好了,再数三个数,她不放下糖袋子,就直接上手抢。 姐姐高举着糖袋子,挑衅似的对着他晃了晃。 “我呢,保不准什么时候又要离开家。你看你这个大宝宝,又要带一帮小宝宝,哎。”姐姐长吁一口气,说话工夫,她往粥里又加了一勺蜂蜜。 这还不如放白糖呢。蜜里的果糖多,人体代谢不掉,会带来各种麻烦的。 “趁着在家,给娃们和你这个带娃的专业人士,提供一点方便。”张荷继续自吹自擂。 兰泽看她还要再舀一勺蜜,赶紧把蜜瓶子拿开了。“够了哦,够甜的了。” “甜不甜我自己还不知道?”姐姐有点生气。“拿来!” 兰泽把蜜瓶子抱紧了,她抢不到。 “给你,吃点包子。”兰泽把盘子朝她推了推。 张荷拣了一个流沙包,一口咬了半个。 因为有盐味的关系,流沙包比一般的甜点心,吃起来感觉更甜。 “哎呀,还是这个吃得舒服。”张荷把剩下半个小包子扔嘴里,又拣了一个。 举着小包子,低头喝了一大口粥。 早孕阶段渐渐过去。张荷恶心呕吐的次数变少了。但挑食反而更严重了。 兰泽每天都在担心她,会不会得妊娠期糖尿病。 既不能阻止她吃糖,又不能让她缺营养,这是非常伤脑筋的事情。从担起做饭重任的那一天起,兰泽就有了沉重的觉悟了。 每天给她投食,都要斗智斗勇,非常具有挑战性。 这个操心哎。比跟孩子操心多了。 市立育儿所里,他俩的那三个孩子,住在发育箱里,正在飞速生长。 这个阶段的孩子,隔差三五地去看看,和他们说说话,隔着箱壁摸摸,给娃们笑一个,也就行了。 一辈子不看也没事。民政部会负责到底的。 第212章 娃娃的名字 在育儿所里,兰泽和张荷的三个孩子,体型越长越大,性别越来越清楚。 一望可知,全是男孩子。 兰泽稍微有点失望。 所以,他认为:荷花儿姐姐肚里揣的那个,必然是个女孩子。 因为——四个孩子全是男孩的概率,只有6.25%。 张荷说他算得不对。 前面三个娃的性别都是已知的。后面一个娃的性别概率,是独立的。必然是50%。 兰泽不想和她这个聪明人说话。 他去育儿所的时候,就把荷花儿姐姐一个人丢在家里。 以前张荷丢下他,一个人上天去的时候,他不担心。现在,他把荷花儿姐姐一个人留在家里,反而有点不放心。 所以,他也想方设法地,找点节目在手环上发给姐姐。 “姐,给你看豆子跳舞!” 六个多月的小娃娃,已经有每天两个小时的早教时间。 发育箱壁,在早教时间内,也会由阻光状态变为透明状态。 随着音乐声响起,飘在水中的豆子小朋友,随身装备只有脐带,连个肚兜都没有。拳打脚踢,眼睛半睁半闭,很有些醉拳的风采。 荷花姐姐看得哈哈大笑。 边看边明知故问:“这是你儿子?” “你儿子。”兰泽回答她。 “啧啧,我儿子天生会武功。”姐姐很是得意。 天气渐有寒意之后,张荷的肚子终于能看出来,确实鼓起来一点点了。 这时候,兰泽在做的【抗核辐射微生物】的推演过程,已经全部完成。 他把找出的一系列实现方案列了表格,把适宜的生存环境、实现条件和步骤等等一一注明,把表格发送给了核工业部的实验组。 实验组选择了实现起来最简单的一种。约定了时间,派人来拿代码,用来做第一步的理论验证。 不过,既然这种微生物实现起来简单,用起来就不是太简便。 常温下的生命周期比较长,代谢进行得比较慢。这样的代谢速度,便于对生命活动进行显微观察。 但如果要用来检测成果的话,又嫌太慢了。 兰泽想了个招儿,他小改了一下代码,参考了热液生物的现有方案,想出了用温度加速生命周期的办法。 修改后的微生物,相对于普通微生物耐热能力强一点,能够耐受常压下液态水沸腾的温度,上锅煮一下,生命活动加速得刚刚好。 实验组下分子工程小组的负责人,对兰泽修改代码的高效率表示赞赏。同时,对于能否顺利实现“抗核辐射”这个功能,他变得不太有信心。 兰泽劝他放宽心。最终一切看实验结果就是了。 ———————— 2237年,12月下旬。 兰泽觉得这是个好日子。 一大早,姐姐主动要求吃肉吃鸡蛋。 孕吐似乎已经完全结束了,张荷的胃口恢复了正常。 兰泽炒了一大盘鸡蛋给她早上吃,又把里脊肉用调料腌上,才出门去育儿所。 张荷在这个白天也要出门。 她号称要去访友。看上去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活力。 俩人都得到傍晚才能回家。 其实,兰泽不太放心她一个人出去乱跑。 如果不是他去育儿所的工作时间早就定下来了,他真想陪着一起。 荷花儿姐姐是孕妇哎。 肚子里揣的娃娃,几个月来一直各种不服。一天到晚折腾她。这怀的哪是个孩子,实际上是个手雷吧? 现在,好不容易老实一点了。兰泽依然不大放心。 他不放心,张荷倒是没当回事,信誓旦旦地,保证照顾好自己。 尤其是,她保证不进飞机驾驶舱。 这个保证,大概还算是有诚意吧。 中午,兰泽在育儿所的午休时间,照例来看三个儿子在水箱里游泳。 忽然脑子里一道光闪过。 传说中的灵感爆发了,娃们的名字忽然有了。 其实,在那一道灵感到来之前,他好多天来,一直在想娃的名字。 小米,小麦和豆子,是水箱里那三个娃娃。 也是三种农作物。 小米又名稷。稷是个很大的字。所谓社稷,山河表里,社稷宗庙。社是土地神,稷是谷神。 豆子又名菽。菽和稷都属于传统五谷。连姓带名的话,儿子可以叫张兰菽。这个名字写起来很美,只有一个问题,见人自动长辈份,谁都得管他叫叔。“菽”嘛。 至于小麦?小麦就是小麦,没有文绉绉的别称。 第四个不知性别的孩子,更是连小名都没有。 起名思路就此中断。 然后,一道亮光在今天突然闪过。 孩子,是两个人之间的牵绊。 既然是“牵绊”,那就是绳索一类的。 小米的大名不用‘稷’,用同音的‘纪’字就好。小麦用‘维’;豆子用‘纲’。 本义都是粗壮的绳子。 在抽象意义上,国家有纲纪伦常,天地有上下四维。几个字,简单大气又美好。 第四个孩子,虽然不知道性别,但是绞丝旁的名字很好起啊。 身为几个孩子的爸爸,兰泽忍不住要为自己点赞。 午休时间,他一边看着孩子们,一边在脑子里品味着给他们选的那几个字。越想越觉得合适,简直就是天造地设一般。 而且这个名字系列还是开放式的,随时可以增加新的成员。 “姐,”兰泽忍不住向张荷汇报。“孩子们的名字有了。你看怎么样?” :张兰纪 :张兰维 :张兰纲 “唔……一看就像是能名垂青史的大人物嘛。”姐姐回应道。“这几个名字起得好!不过,我们还有一个娃呢?” “你揣着的那个,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兰泽回答。“……如果是女孩的话,我希望,给她起名叫素素。” “嗯。”姐姐停顿了一下。“我也想要女儿。” “我先把这三个的名字申报上去。等第四个出来,知道是男是女,再给它起名字。” “在正式起名之前,先起个小名吧。”姐姐说。“现在它正在我肚子乱钻。” “真的吗?”兰泽感到惊奇。 他知道小孩会踢腿,会挥拳头,也会做转身的大动作。但是,这个乱钻是怎么回事? “真的。回去我们再慢慢说。” 第213章 注册育幼师 兰泽从三个儿子的发育箱前离开之后,找到了小一点娃娃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的发育箱中,孩子们的日龄,和他家的第四个宝贝差不多。 他只是想看看,和“乱钻”对应的动作到底是哪一种。 室内放送的背景音,是机械加工厂的机器嗡鸣和切削声,偶尔夹杂一两声金属工件碰撞的叮当声。 声音,是初到人间的孩子了解世界的最早方式。 在耳蜗和鼓膜还未发育成形的时候,他们是用整个身体感受震动的。 发育箱壁的阻光模式暗沉沉的。 透过朦胧的水箱壁,能够看到,水中漂浮的人类胚胎,已经长成了完整的人。体型从手指大小到手掌大小不等。 大部分孩子正在睡觉。 这个阶段的孩子,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 少数有动作的,看上去就像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指望他们和高月龄的孩子一样,使劲在水里扑腾,那是不可能的。 兰泽看了一会,完全无法判断出,“乱钻”是什么样的动作。 也许就是宝贝翻身了吧? 毕竟那是体内的感觉。和眼睛能够看到的动作,实在难以对应。 而且,他自己也感觉不到呀。 古今中外,男人有能感受到体内胎动的没有? 育儿所下午的工作,照例紧张而充实。 兰泽已经成为了照看新生儿的熟手。负责新生儿工作的柳主任,半开玩笑地表扬他有天赋,然后问他:“你要不要干脆转成正式工?” 转正式工,只要和所里签长期劳动合同就行。不过,兰泽压根没这打算。 很多人是为了减税而到社会抚养部门做义工。生育税对于没有子女的人来说,是一年比一年高。 而且,不论有没有孩子,每个成年人还要交一笔养育金,所谓的【社会承担下一代抚养义务储备金】。 这两笔钱,都可以用社会抚养部门的义务劳动来抵扣。 不过,大部分人会选择童校或者未成年人学校。按照教学大纲带着玩就行了,难度和风险都比较小。 还有些人,受到美感的诱惑,选择幼儿萌萌哒的幼儿园。主要工作就是陪伴。按照发育大纲,陪着小娃娃们吃饭饭,喝水水,躲猫猫,唱歌歌,排队队,分果果。 而在育儿所中,各发育阶段的胚胎,和太过于幼小的人类初生婴儿,都是需要工作人员具有一定水平专业技能的。这是人类一生中最脆弱的阶段。 兰泽在育儿所做义工,准入门槛还挺高,考试通过才有资格。 他坚持来这里,纯粹是因为他想把自己的孩子带回家养,一边干一边学。等到他把三个儿子都抱回家去,需要全天候守护这三个小子,也就没有空闲时间来育儿所做义工了。 唯一的问题是,第四个孩子该怎么办? 离开母体之后,它还需要住一段时间发育箱。等到完全发育好了,才能和哥哥们一样,离开育儿所回家。 在三个孩子回家后的那段时间里,兰泽担心自己抽不出时间来育儿所来看它。恐怕,这个小宝贝需要自己独自渡过三个多月的时间了。 兰泽希望能把育儿所的发育箱搬回自己家。天天在眼皮底下看着自己的宝贝娃娃发育。 按照神州法律,人类胎儿是不允许离开育儿所的。 这样一来,兰泽除非自己在家开一家育儿所。那倒是有可能把胎儿从市立育儿所转到自己家育儿所。 开育儿所有个前提条件:必须聘请到注册育幼师签长期劳动合同,或者有注册育幼师作为技术股东存在。 这个事情,兰泽倒是打听过。 闲散的注册育幼师,社会上是根本不存在的。 所有的注册育幼师都属于各育儿所。 确切地说,各育儿所,都是自己掏钱给职工参加培训,自己掏钱给职工报名考试的。所有的注册育幼师,都是各育儿所自己培养出来的,并且以培训为条件,签了十年以上甚至二十年期的长期劳动合同。 至于是先有育儿所还是先有注册育幼师?这是个经典的鸡生蛋蛋生鸡问题,答案真是天晓得。 兰泽要想连孩子带发育箱都搬回家,也只能自己考一个了。 好在他现在市立育儿所干活,这方面的信息容易接触到。 他本想等到下班,去向院长阿姨咨询有关育幼师考试的事情,见到柳主任过来巡查,试着问了一句,柳主任直接就把报名入口发给他了。 “你看,转正式工多好,费用都不用你自己出。”柳主任指着她手环投影出的育幼师培训界面,继续游说兰泽。 要考育幼师,比较坑的一点是,必须参加培训。 这个培训时间长,费用高,每年学费的金额差不多相当于神州公民的人均年收入。一般人除非不吃不喝了,不然还真出不起这个钱。至于考试费用,比培训费用还要稍微高一点。完整的全套培训,其中包含了若干个阶段性的能力测试,是参加最终考试的前置条件,没办法跳过去。 不过,兰泽他现在不差钱。 “哎?今年的培训报名快要截止了。” 兰泽一眼看到了投影下面小字的日期,截止日期在十二月底。眼看着这一年快过完了,注册育幼师的报名截止时间也快到了。 “何止是今年,育幼师可是三年一个批次的。” 柳主任的话,让兰泽吓了一跳。 不带这么玩的,当是考科举吗?还三年一报考? 话说,人在稀缺的商品面前,就是容易冲动。兰泽深吸一口气,克制住立刻交钱报名的冲动。 “柳姐,咱们所里参加的人多吗?” “我们每一期都有几个公派名额。不过,这个证可不太好考哦。”柳主任说着,收起投影,继续到其他人的工位上去巡查。 育幼师证书究竟有多不好考,兰泽暂时没见识到。 不过,在他年满二十以后,身为“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保护性的就业限制压在他身上。这个证,应该是他唯一能考的职业技能证书了。 第215章 拐弯抹角 女服务生和她确认了好几遍。张荷就差对她吼出来了:老子就想喝这个!别的没兴趣! 正常的服务生都会负责任地确认一下吧?太难以置信了:居然有人不要店里现制的柠檬冰茶,要市售饮料?脑子抽抽了?智力有缺陷? “品味”这种东西,和这位女顾客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嘛。 张荷舒畅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柠檬茶。 卫汉应给自己倒了半碗茶。热气蒸腾间,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我有位老朋友,托我问你点事情。” “问什么?”张荷好奇道。 “我只是受人所托……你家先生,近况如何?” “什么?”张荷听到了问题,感觉莫名其妙。“谁呀?” “我朋友问。”卫汉应一脸的“不关我事”。“姓兰的小伙子,他是你丈夫吧。我朋友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经济情况怎么样?” 张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老头就这样随便开口问人隐私。张荷真想揍人。 正常人都会抗拒这种问题的吧? “你那朋友谁呀?” “呃……”卫汉应踌躇一番,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们之间,其实有点亲戚关系?” 张荷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和伊戈尔曼哪来的什么亲戚关系?伊戈尔曼有个儿子名叫阿什莱德,又叫白权明,和兰泽是同一个妈。 关系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 张荷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头,“她想知道?怎么不亲自来问我,来问小兰?” 婆婆和媳妇,天然存在立场问题。矛盾不可调和,斗争你死我活。兰泽的妈,居然找了这位来当中间人,倒还真是多年的“老朋友”。 “张舰长,你这冷笑有点吓人。”卫汉应赔着笑。“她儿子不理她,所以才想来问你。” “她儿子现在挺好的。”张荷开始直接回答问题。 “嗯。” “收入不错,不缺钱花。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差不多快把我们的房屋欠款还清了。至于还有什么?”张荷想了想。“小伙子也挺有爱心的,每个星期都去育儿所做义工,抱孩子玩。”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他的收入来源是什么?就业方面?” “事业也不错啊。私营小公司,国家大项目。在他身上都齐了。” “在小公司和大项目里,他是什么角色?” “股东,和小组分片儿负责人。” “我照这么传达,怕人家不信……”卫汉应犹豫地说,“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太美好了。” m个蛋。张荷心中暗骂了一句。 “我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婆婆和媳妇天然存在立场问题。她又想知道,又不相信,还找你来问我干嘛?” “我听说……高智商容易抑郁?”卫汉应又问道。 “哈?傻小子会抑郁?”张荷反问。 虽然他家的傻小子,凡事爱想多,有时候确实有点抑郁,但这都是他的私事。张荷不打算宣扬。 “傻……傻小子?” 这个光荣的称号,和他老朋友白女士口中的小儿子形象完全不符。 在白锐捷女士的口中,这个小儿子聪明到天下无敌,忧郁得像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下雨能把他泡化了,晒太阳能把他晒枯了。总之不像正常人类。 这会儿,傻小子兰泽正在地面上溜达。 太阳晒得身上暖洋洋的,空气中寒意荡然无存。他有冲动,想到路边草坪上翻跟头玩。至于胖子翻滚起来是什么样的视觉效果,他不想管。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看,打算确认没有熟人就开始行动。然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他爸。 兰老爷子正蹲在树根边上,就在大树的阴影外边。浑身沐浴在阳光里。 兰泽看见老爷子的第一反应,是在内心剧烈挣扎:取消翻跟头丢人现眼的举动,还是当着老爷子面强翻呢? 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爸呀! “爸。”兰泽走到大树前,“您怎么来了?” “正好有事过来,顺便看看你。” “那您这定位挺准的。” “我正想着一会联系你呢。”兰老爷子在阳光里眯着眼,微笑着说,“真巧。” 兰泽也在他旁边蹲下了。 老爷子还挺会挑地方的。在这个位置蹲着,避风又暖和。 老爷子的头发还是铁灰色,没变白一点,也没变黑一点。皮肤看上去还是润泽光洁,没长褶子,也没多斑点。 时间在他身上凝固了。 二三十岁时,他一头灰色头发,看着像五六十;到了现在八十五岁高龄,看上去还是像五六十。 老爷子伸手拍拍兰泽的厚肩膀,“不错,长结实了嘛。” 老爷子没嫌儿子胖。 “爸,你真有眼光。”兰泽为他竖大拇指。 “你总躲着我们,你妈想见你也见不到。”老爷子吐槽。“我这次来,还真没觉得能见到你。” 兰泽:“爸,您这是……” 他想问的是,您老还在躲着名曰“孩子看了就出事”的神秘诅咒吗?但他又怕老爷子本来忘了,他多嘴反而提醒了。 老爷子的视线很神奇。年轻的时候,他去参观育儿所,看了一眼自己孩子的胚胎。几天后,那台老式的密集式培养柜出故障。两千多胚胎,包括兰泽的哥哥或者姐姐,同时夭折。 后来的岁月里,老爷子休假时去看过年幼的儿子。不久,儿子溺水,夭折。去看过年少的女儿。不久,女儿坠崖,夭折。多年以后,他躲在白老师身后,又偷偷看了小兰泽一眼,没几天,小兰泽就跳楼。还好是自己跳着玩的,总算毫发无伤。 “你妈说了。你已经成年了,我看看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再说了,从你上大学到现在,我们这些年见面也有不少次了。” 兰泽认真地点点头。对迷信的人,你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说服角度,除非用另一个更厉害的迷信打败原来的迷信。 “我本来打算的是,见不到你就算了。既然见到了,那就说明,咱们爷俩有缘呗。”老爷子的这套玄学,很复杂。 “是,我跟您老人家的缘分最深。” “看到你的块头儿,我就更放心了。” 第216章 张荷觉得麻烦了 兰泽:…… 体重和抗视线诅咒的能力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线性?非线性?有个毛线关系啊? “为什么你不想见妈妈呢?”老爷子平静地问。 “……您和我妈不一样。”兰泽心烦意乱的。“她老想着控制我。” 兰泽叹了一口气。 “我妈想象力太丰富了。但是我么,和她想象中的小儿子,基本没什么相似的地方。所以,你说我怎么办?” “嗯。”老爷子点点头。 兰泽摸摸上衣口袋,掏出一把棒棒糖。 手工制作的,有黑有白,没有包糖纸,只裹了层糯米纸。这都是卫妖精做的。兰泽和张荷隔三差五含一支,已经吃到最后几支,吃完就没了。 “爸,你吃糖吗?” 老年人普遍存在的血压、血脂、血糖问题,老爷子全都没有。体检的时候,他的心脏还和三十岁巅峰时期一样,强健有力。 他要真是个酥脆的老人家,兰泽哪敢当面拿糖出来。 老爷子从他手里挑了一根白色的。兰泽自己选了一根黑色的。 俩人都没撕糯米纸,直接扔嘴里。含化糯米纸之后,糖就在嘴里开始融化。 爷俩并排蹲在路边大树下,晒着太阳,嘴里叼着棒棒糖。 “你媳妇做的?不错嘛。”老爷子含着糖问。 “是啊是啊。”兰泽敷衍道。 “看上去那么傲气的人,想不到挺贤惠的嘛。” “那是当然的。” 想让张荷学会做饭,下辈子还差不多。 就算是怀孕在家这段日子,她日常客串木工,电工,瓦工……什么活,她都干过。就是厨师的活,从来没干过。以后也是不可能的。 张荷推开眼前硕大的密封盒,看看卫汉应:“你这是想干嘛?我就是一联合体闲散人员,你给我送什么礼?” 密封盒上的贴纸花花绿绿的,正中间是北美十二州的星条旗图案。周围搭配的文字是酷炫的“益气和中”、“精力充沛”、“花旗国正宗”、“三百年传承”。满满一盒子厚片花旗参,足有五斤重。 “老家的一点土特产而已。算不上什么贵重的东西。”卫汉应把密封盒又推了回去,“我都彻底退休了。和谁能有什么利害关系?你说是不是?” “别别,老卫你自己留着用。这些是补品,我一个年轻人用不着。” “张舰长,”卫汉应叹了一口气,“你的救命之恩无以言报,这只是一点点土特产而已。你也可以给亲朋好友吃嘛。” “我亲戚朋友都少。”张荷又把盒子推了回去。 “那也可以给你家高智商的傻小子强身健体,增强免疫力嘛。” 我勒个去的。张荷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那小子再强身健体,地球怕是容不下他了。 在一般人的头脑里,知识分子、高智商、科研狗、学霸、书生,这些概念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和弱不禁风联系在一起的。 然而兰泽那体型,在飒飒寒风里一站,那就是一堵挡风的墙。 卫汉应在外太空飘了二十五年,当然不可能见过兰泽本人。白锐捷女士究竟对他灌输了什么,让他对“白锐捷小儿子”这个角色产生了奇怪的印象?张荷反正是想不到。 张荷揉脸,“千万别。” 张荷喝了口柠檬冰茶,定定神认真地说:“照我一开始说的,任何一个人处在我的位置,都会努力保下你的命来。这是职责所在。并没有私人的感情或者交换在内。” “张舰长……” “我现在就是一个联合体闲散人员。我,已经不是舰长了。” 张荷话出口,包厢里静了下来。大厅里,流水在巨大的假山上跳跃着奔流而下,水声潺潺,散发出一片微薄的雾气,时而凝聚,时而消散。 “张舰长……是不会闲散下去的。”卫汉应说了这句,迅速转回原来的话题,“我们是亲戚,亲戚!私下接触、礼尚往来,要写报告,从哪个角度写,都不违规。我是退休人员,你是闲散人员。我们之间毫无利害关系。这就是最一般的礼尚往来。当着执委会委员的面,我们都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虚。你说对吧?” “呃……”张荷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你说不会闲散下去,是什么意思?” “啊?我这是祝愿,美好祝愿!” “切~”张荷这下笃定了。 一拍桌子!砰! “鸟爷!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卫汉应愣了一下,看着张荷好一会,犹豫道:“这事吧……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得了吧。你一个退休人员都知道的,能算是什么机密呀?” “这个……其实不好说。”卫汉应吞吞吐吐,“总之,是还没定下来的事情。不过,你马上就有船开了,这是肯定的。” “我明白了。”张荷觉得自己麻烦大了。“那么,还是鸾级,……或者是鹄级?” 去鹄级的话,那就算降级了。也在情理之中。 张荷真心期待,卫汉应能再给她个提示。 “不会是把我调去那艘空下来的螭级摆渡舟,专门搞运输去吧?”张荷又问。 “不……”卫汉应脸色变幻不定,“这个真没确定。” 张荷苦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没什么。倒是……”卫汉应拍了拍大密封盒,“我的礼今天算是送不出去了。” 现役人员需要遵循的规矩多。尤其是到了张荷这一级,举手投足都有可能犯规。联合体人员之间收受礼物,是非常容易惹麻烦的事情。 张荷如果继续闲散下去,收礼物肯定是没问题的。但现在,她已经猜到一点内情了。 “得了,我回去了,找人转寄一下。通过我儿子的妈转寄给你家小兰一定没问题的。”卫汉应脸上堆着笑意,起身告辞。 老卫离开之后,张荷又坐了一会儿,又喝了满满一杯的柠檬冰茶。 主要是她想定定神。 好不容易闲散到了现在,现在可好了。 虽然不知道召唤她到新岗位的通知什么时候正式下来,但孩子,显然是怀不住了。 她必须提前把孩子从肚子里取出来,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她的“假期”,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217章 拯救|流萤号归来 鸟爷伊戈尔曼,或者中文名叫做卫汉应的这个老头子,还真欠张荷一条命。 从后果来看,可能还不只是一条命的事儿。 二十五年前的2212年,载着伊戈尔曼的单人载人探测器流萤号,被木星外围的木卫九轨道一号空间站“狴犴”抛离,之后利用星体引力和太阳风逐渐加速,飞向太阳系外围的柯伊伯带。 2237年的夏天,载着伊戈尔曼的流萤号飞行器从柯伊伯带归来,逐渐回到近日点。 仅仅花了二十五年,人造飞行器就完成了一个来回。 此行程经过了精密计算。 出发时,伊戈尔曼五十岁。回来时,他七十五岁。流萤号飞行器上以物质循环舱为主体的小小生态圈运转完好,他还健康地活着。 出发时,他有一只年轻的猴子每天作陪。回来的路上,那只猴子已成骷髅。他依靠天天和猴子骷髅说话,维持心理健康。当然了,这种行为很难说是健康的。 这位爷,就是迄今已来,人类独自长期星际旅行的唯一活样本。 把这只流萤号载人飞行器,以及其中的人类活样本,回收并带回地球的唯一障碍,就是飞行器在近日点掠过时的高速。 在流萤号飞行器离开的一路上,沿路空间站一直在想方设法给它加速;在回来的一路上,则是各部门配合,一直在竭尽所能地为它的减速。 除了小飞行器主动利用星体引力减速之外,联合体在探测器的返回路线上设置了若干减速阵列。 单人载人探测器流萤号已经独自飞行了二十五年。在太阳系外围折返的时候,这个大动作,就令它的燃料近乎耗尽了。在返回近地点的一路上,十多年来,小飞行器只进行了寥寥几次小幅度的变轨。 而它的速度,却因为太阳引力的关系,随着离太阳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自然而然地积累到了一个难以捕捉的高速。 和哈雷彗星相比的话,哈雷彗星从太阳系外围返回近日点足足用了38年,小飞行器的速度,至少是哈雷彗星的三倍以上,比地球上的低速动能武器比如炮弹之类的快多了。 要利用提前布置好的各种设备给飞行器减速,不算难事。 难就难在,里面有一只人类。 假如有个人从十层楼的高度跳楼。当他到达地面的时候,受一路上重力加速度的影响,速度已经达到25米/秒左右。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人体受到地面阻挡,速度猛然减为0米/秒。这种减速法很有效率,但人就没命了。25米/秒只相当于时速90公里,和飞行器以公里/秒为单位的运行速度,是远远不能相比的。 为了伊戈尔曼的人命着想,小飞行器只能尽可能平缓地减速。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用它自身的推进器稳定地施加反向推动力。但它又没有燃料。 补充燃料是不可能的。因为追不上。 能追的上的话,小飞行器就可以直接回收了。 如果直接拦截的话,高速的流萤号和低速的运载工具,能够在碰到时组合在一起,也能够实现对接。但是,二者撞击引起的速度变化,足够杀死鸟爷好几轮了。 所以,联合体用来回收鸟爷的行动方案,是利用柔性材料,多级拦截。 形象点说,就是,拿个不太结实的网兜,兜头一罩。 一碰就变形的网兜,和上面挂的配重,被飞行器带着飞了一会儿之后,网兜自动散开,和配重一起脱离飞行器。飞行器的速度,于是减小了一点。 钻过一个个的大网兜,飞行器自然会平稳减速。 在接近终点的时候,小飞行器还可以向前进的方向,分离一些设备。利用设备分离的反作用力减速。这些设备就算飞得更快了也不要紧。直接拦截回收就行了。反正在拦截带来的减速冲击下,这些东西不像人体那么脆,坏不了。 只有人类本身,是最娇嫩的了。 载着鸟爷伊戈尔曼的流萤号飞行器,在穿越小行星带时,最后一点积存的燃料,终于完全耗尽了。 鸟爷和流萤号,自主改变飞行姿态的能力,只剩下最后一种:分离用不上的设备和舱室,用机械臂推开分离物的同时,在牛顿第三定律这一世界规则的发动下,反推自己。 火星的轨道圈附近飘满了新一轮减速用的拦截网。火星大神不在,正在太阳的另一侧溜达。 地月系已经近在眼前。 没有燃料,并不等于没有能源。小飞行器离太阳越近,太阳能越充足。 在太阳系最外围的时候,内部照明、机械臂,所有可以不动用的功能,全都尽可能歇着。能源尽量省着,留到刀刃上用。 现在到了太阳附近,大太阳天天挥霍,部分能量投射到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地球上,就令地球上产生了生命。亘古以来,一路生生死死,爱恨纠缠,根源上全靠太阳能。 区区小飞行器,还用得着节能吗? 外部机械臂,就算天天用来跳太空舞,都不怕能源不够用。 舱室内部也全都灯火通明。能亮的灯全都开着,和过节一样喜庆。 鸟爷伊戈尔曼精神十分愉快。 随着离地月系越来越近,通讯不光是可以和更多的人聊天,能够接收到的娱乐节目,也越来越多了。 再加上能源充足。他用不着天天和猴子骷髅说话,来排解寂寞了。 他开始为了适应地面生活而做准备。——看了几次新闻和脱口秀节目之后,他开始刷剧。都市剧、爱情剧、古装片他都喜欢。 话说回来,古装片和适应地面生活什么的,有个毛线关系? 随着流萤号飞行器越来越靠近地球轨道,伊戈尔曼需要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少,日子也越来越丰富多彩。 监控人员经常能看到他。看他对着舱内播放的剧集,嘿嘿傻乐。 远程监控随着他回家的路途而一组组地接力。 最后一波是张荷的团队。也是接他回家的最后一班队伍。 老领导们,为了表示对鸟爷独自旅行二十五年壮举的非正式肯定。——特意让这一波莺莺燕燕去接他。鸟爷非常开心。 第218章 拯救|解体倒计时 张荷的鸾级先驱舰,是个八角形。——做菜用的调料“八角”形状。所以这个型号的空舰,又被称为大料舰。 八翼各有舱室和脉冲引擎阵列,中心主舰体纤长,有强力喷射口。八翼分左右各自并拢时,看上去像一对翅膀。 这个级别的空舰还没有资格拥有自己的名字。她的空舰隶属于17区,编号1711。数字挺靠前。 “这老爷子是傻了吗?”空舰总控室内,监控组值班的齐刘海妹子,纳闷地看着一成不变的流萤号飞行器舱内画面。 张荷手下监控组的几个妹子三班倒,轮流盯着流萤号小飞行器和里面的鸟爷伊戈尔曼。 这位爷,却一直在刷剧。不知疲倦。 监控组听到的声音,基本上都是荡气回肠的台词和背景音乐。 不知道他是太兴奋了还是怎么回事,每二十四个小时,他只睡3小时到5小时。剩下的时间,都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老掉牙的剧集。 哎,距今十几二十年的剧集,其实也算不上老掉牙。只不过,鸟爷在路上飞了二十五年,大部分时候信号带宽不够。确实都没看过。 “噢噢!就要大结局了!”监控下的鸟爷站起来,握着拳头在舱室内转了一个圈。 这位爷开始在舱室内做运动,一边把自己固定到舱壁的健身设施上挥汗如雨,一边调整了播放角度继续看剧集。 值班的妹子,把下巴垫在胳膊上,无聊地看着监控里的鸟爷热血沸腾地看剧。偶尔,她也扫一眼数据信息。伊戈尔曼的生理数据,流萤号飞行器的姿态数据。一切正常。 “哎,你总算看完了吧?”妹子自语道。 监控到的声音,已经是片尾主题曲。 “噢噢,太好听了。”鸟爷不但没有关闭片尾,反而跟着唱了起来。 一边跟着柔情百转的女声哼唧,一边在健身设施上浑身抽筋一样使劲…… 噢噢,监控组的值班妹子感觉耳朵受到了暴击。 总算片尾曲播放结束,鸟爷从健身设备上跳下来。转头望向监控: “姑娘们,我要去处理一些个人隐私问题,暂时别盯着我啦!咱们待会见!” 值班的妹子精神不由一振。 咔,眼前一黑。声音和画面都被切断了。 —————— “怎么样?伊戈尔曼还没有接入吗?”张荷在监控组身后问。 张荷本来不紧张,但自从鸟爷那边的舱内显示黑屏之后,她开始觉得不踏实。 “还没有。”监控组已经换了另一个马尾辫妹子值班。 她看看黑乎乎的舱内监控,又抬头看了看张舰长。 “已经断开一个半小时。不过,生理信息都是正常的。心率偏低,呼吸间隔很长。可能处于低代谢状态。” 她又补充道:“人没事。” 监控员说的情况,张荷自己也从数据界面看到了。 “嗯。”张荷点点头。“没事就好。” 她又来到布控组身后。 布控组全员都在工作岗位。 “布控组,检查拦截索发射器状况。” “是!” “布控一报告:一号发射器到位,状态正常!二号发射器到位,状态正常!……十二号发射器到位,状态正常!” “布控二报告:十三号发射器到位,状态正常!……十九号发射器到位,状态正常!” “布控三报告!二十号预备发射器到位,状态正常!……二十八号预备发射器到位,状态正常!” 张荷面无表情地离开。 “流程组,检查流程!” 女流程员看上去相当地幼小,那一头短碎发,根根竖起,所以脑袋看上去比别人大了一圈。当然,联合体没有童工,看着显小,这只能说明她装嫩功力深。 她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玩着光压笔,用脆口的娃娃音汇报:“流程一切正常。第一次解体将于一百四十七分钟后开始。一号拦截索发射器将于一百四十九分钟后发射。” 张荷点点头。 “放宽心吧,舰长。一切有我呢!” 张荷上前一步,伸手,狠狠揉了揉她的脑袋。 “头发啊!张荷你手下留情!” 大头流程员吴悠兮负责的工作,很简单也很重要。她需要保证流萤号飞行器解体之后的每一次拦截,网兜都只扔到剩下的飞行器主体上。同时,及时校正误差,保证飞行器轨迹尽可能平稳。那些被飞行器投掷出来的设备,需要让它们先飞过去。 每一步都需要经过精密计算。计算虽说是自动进行的,需要留心的地方依然很多。 好在,分离出来的设备一共也没几件。 因为飞行器里有活人,关系到维生的几样设备,是留到最后的。机械臂也是。 诸如喷射引擎这种东西,笨重又没用。早在火星轨道附近,就和空燃料舱一起,先后分离了。已经被负责那一带的空舰捞了起来。 留到最后分离的设备,除了机械臂,还有太阳帆。现在处于半折叠状态,作为供能用的太阳能膜为流萤号服务。 还有一个远程通讯集成数据存储的备用模块也将分离出来。它外面壳子相当厚,保护得很严密。如果小飞行器撞毁了,这个备用模块可以用来回收全部的数据。 当然,最重要的数据模块——人类本身,是没有备份的。 最大的一个需要分离的模块,是循环舱。这个舱是个微型的生态系统。负责有机物质的回收循环。 舱内主要种植藻类和食用菌,还有少量薯类和蔬菜,养殖生命周期短促的蝇蛆。 不能直接吃的“农产品”采集后就烘干成粉,压制成块状的“食物”;能直接吃的蘑菇之类,鸟爷就直接揪下来做汤了。 二十多年来,鸟爷独自飞在太阳系里,一直吃得很健康和均衡。藻粉加蝇粉压制的饼干就是主食,荤素搭配,能量蛋白质都不缺。 当然了,出发时带着的半个储物盒的营养补剂和另外半个储物盒的各味调料也功不可没。 那些调料尤其重要。清新的水果味儿和重口的麻辣味儿都有。没调料,谁吃得下那么恶心的东西? 鸟爷的人体废弃物也是在这个舱处理。以藻类为主食的情况下,人体的固态废弃物不多,终归还是有一些的。固态、液态,都是天然的农家肥。 第219章 拯救|深空花开 同时,循环舱这个舱室也维持着飞行器内大部分的水氧循环。二十多年来,损失的总水量不足十分之一。照这个损失的速度,包括鸟爷在内的有机物质循环,还能再勉强维持个三五年。 从设计上,这个生态循环系统是包括了陪着鸟爷出发的那只小猴子的。那猴子从小就挑食,在飞行器中长大后,脾气又特别不好。鸟爷和它相处,谈不上愉快。猴子乱拉乱尿,鸟爷就揍它。后来,这只生不逢时的单身猴子,被鸟爷用自己琢磨出的阉割手法切了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它勉强活到了猴子的平均年龄,就先挂了。 要回收鸟爷伊戈尔曼,循环舱必须分离。因为这个舱室,体积相对流萤号飞行器的主体来说太大了,自重也太重了。如果不先分离它,飞行器的速度,就无法降到能够安全对接的程度。 但也因为循环舱的整体太大,整体脱离时,给予飞行器载人部分的反推力,将超出人体承受能力;所以,按计划,这个舱室将提前分隔为几个独立模块,逐次脱离。 ******** “怎么回事?伊戈尔曼怎么黑屏了?”副舰长丁小琴进了总控室。 她是和舰长张荷轮班休息的。每次她上班,都要先去各处巡视一圈才来总控。十分有当领导的责任心和派头。 她一出现,就意味着张荷该下班了。 距离流萤号飞行器解体,还有最后一百分钟。伊戈尔曼的舱内画面还是一片漆黑。 看数据,这家伙出于“低代谢状态”。 但是,所谓低代谢状态,应该就是睡着了吧。 现在正处在流萤号解体前的最后关头。 循环舱分离是关系生命的事情,伊戈尔曼必须手动关闭循环舱和飞行器载人舱体之间的连接。关闭连接之后,模块分隔和分离都将按照设定好的步骤自动进行。 事关人命,张荷团队的监控组,以及地面控制台,根本没有远程关闭循环舱连接的权限。 所以,这时还不到老鸟休息的时候。 “呼他,给我使劲呼他!死了也给我呼活过来。”张荷很生气。 “得令。”马尾辫的监控组妹子立刻开始死命呼叫。 伊戈尔曼一直没有回应。 “你不去吃饭?”丁小琴问张荷。“现在有我呢。” “吃!这就去!”张荷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总控室。 十分钟后,张荷嘴里嚼着东西,又出现了。 “吃饭在餐厅,张荷你不要带头破坏规矩啊。”丁小琴反应有点激烈。 “嚼牙膏呢。”张荷有气无力地回答。说着,她举起手里的吸管杯,喝了一大口水。 于是管家婆小琴不再理她。 张荷在她们身后,找了把椅子坐下,怀抱杯子往后一摊。吃饱饭,一嚼牙膏,她就犯困。 在精神陷入恍惚的最后关头,她呼叫了自己手下的系统专家王大妞。 “起床干活了,妞妞!妞妞起床!”也不知叫了几声,也可能是张荷用舰长职权顺手发送的电击起作用了。终于她听见了回音。 “不要啊……我去!我才睡四个小时啊,张荷,你催什么命啊。” “干活!马上起床干活!”张荷觉得自己这会儿神智十分清醒。“你给我黑进伊戈尔曼的系统里去。” “那是联合体自己的系统。能不能进得去先不说。违法的!”妞妞好像完全清醒了。 “没事。”张荷许诺道。“万一出事了有我负责。舰长就是专业背锅用的。” “唔,等我收拾一下,……干就干吧。反正也睡不着了。” 没等妞妞到主控室报到,张荷脑袋一歪,先睡了过去。 “张荷你又乱下什么口头命令?违规的啊!”小琴回头质问她。 张荷闭着眼睛,没理她。 “丁舰长,不是口头命令。”大头娃娃吴悠兮指出。“任务列表里有了。” 【★★进入流萤号系统。恢复和伊戈尔曼联系。】【时间:当前】【执行人:王大妞】 高亮显示,两个星的,优先级还挺靠前。 “得了,那就照她的安排来吧。”小琴很无奈。“既然咱们的大妞都起床了,再多叫几个人吧。” 于是丁舰长也开始找人:“小美,还没睡呢?” “啥事?小琴姐?” “你们这组人照常休息,下一组人,全部提前叫起来吧。” “……有什么事情吗?” “是的,现在需要她们随时处于待命状态。” 过了一会儿,总控室里站满了人。除了妞妞之外,其他人暂时没有工作位,也没有具体工作安排。 小琴临时安排了一下,让起床来的姐姐妹妹们去检查本舰状态,清点物资,准备和伊戈尔曼对接。这些常规工作,从两天前就开始一遍遍地重复。多重复一遍,多一道谨慎,多一份保险。 在总控室里,她只多留了两个人,给妞妞打下手。 “最后我们再确认一下时间表。”工作状态的丁小琴精神抖擞。“距流萤号第一次分离还有1小时19分58秒,距对接还有7小时05分半!” 在张荷睡着的时间里,从一号拦截索发射器传送回布控组的画面上,视野远处有一朵银白色的花朵正在空中盛放。 那是流萤号的太阳帆。 太阳帆完全展开是个巨大的球面。当做太阳能接收装置使用时,形状像一把折扇。 以前每次穿过拦截网时,太阳帆都要像折扇合并一样暂时收拢。 太阳帆看上去轻飘飘的,实际上,它有一副巨大的骨架。在与流萤号彻底分离之前,太阳帆的每一处骨架与扇面,依次伸展开,每一处褶皱都被拉平,然后按照设计好的折痕,收拢骨架,重新折叠起来。 花朵先是盛放,然后折叠,回缩。 逐渐,以反折出的骨架为壁,变成了一个菱形的坚硬金属块。 菱形金属块,在预定的时间,弹射离开了流萤号飞行器的主体。 此后,流萤号飞行器将只能使用储备能源。 如果流萤号不能被成功回收的话,这些能源只够维持流萤号上循环舱以外的设备四十八小时的运行时间。 第220章 拯救|循环舱未分离 在回归期间,流萤号上一直亮着几盏小灯,从监控的角度通常只能看到一盏;同时它也不间断地向各方向发射电磁信号。布控组的设备,可以很容易地捕捉到它的存在。 菱形金属块渐渐离开一号发射器的视野。流萤号,飘行到了一号发射器的射程内。 一张大网,从视野的侧面,悄无声息地罩到了飞行器上面。由平整,迅速被撞得凹陷变形,转而被飞行器带着一起飘飞。网后拖拽的专用金属锭,轻轻地碰撞在一起。 视野微微偏转。飞行器顶着网兜飞行,变成了一颗长尾巴的彗星。 两分钟后,一号发射器视野边缘的网兜散开成了一大片,从流萤号上脱离了下来。 几分钟后,又有一小块金属从流萤号上弹射而出。 金属块掠过二号拦截索发射器的视野之后,流萤号飘行到了二号发射器的射程内。 飘到了近处,犹如飙风,闯进了二号拦截网中。 二号网挂飞两分钟后,如期破碎。委到一侧。 流萤号飞行器的小灯犹如萤火,飘到了三号拦截索发射器的视野中。 没有东西被分离。 流萤号径直飘到了三号发射器的射程内。 到得比预计的时间稍微早了一点。设定好的精确节奏已经被打乱。 三号发射器靠着自带的电磁瞄准自动发射了。 流萤号,挂着三号拦截网,拖着配重金属锭,仿佛一匹闯过围栏的疯马。 副舰长丁小琴看到三号发射器传回的图像,一愣:“王大妞!” “还没进去!”妞妞没等她问,先抢答了。“通讯延迟有好几秒,我还在外围打转。” “能快点嘛?” “按照现在的通信延迟情况,二十分钟能爬进去算快的。” 丁小琴急得直抓头发。会不会揪脱发,暂时不在她考虑之内。 流萤号的载人舱内,依然是一片漆黑。没有图像也没有声音。生命数据信息,依然平稳。 “这老头,现在出什么幺蛾子?”丁舰长嘟哝一句,大声问,“这老头,现在究竟在干嘛?” “大概……在睡觉吧。”监控组的马尾辫妹子犹豫着回答。 “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没有点时间观念?”丁舰长找到了吐槽的突破口。 四号拦截索发射器的视野中,依然没有观察到有物体脱离流萤号飞行器主体。 四号拦截索自动发射了。 流萤号挂着网兜,势如奔马,一往无前。 五号拦截索自动发射了。 循环舱始终没有和流萤号主体分离。 六号拦截索发射的时候,张荷醒了。 “呦,这么快到六号了?分离开始之后一小时多少分钟了?”她好奇地问,举起水杯吸了一口。 “刚到一个小时。”丁小琴的表情有点僵。“我觉得……” 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如果循环舱不能分离的话,拦截索都放出去之后,我刚才估算了一下,速度还是很难对接。” “备用的呢?” “算上了。” 张荷沉默了。她咬住了吸管。 “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看着这家伙一步步撞过来。”丁小琴嗓子有点哑。 “嗯。直接对接的话,我们的空舰个头大没事。他估计能撞死。”张荷点点头。 “任务……失败了吗?”丁小琴已经能预见到几个小时之后的情景。 17-11号鸾级先驱舰,将不得不放弃回收流萤号。 万一碰撞到的话,绝对不像张舰长说的没事。因为,预先准备的对接点就在八翼之一的末端。未分离循环舱的流萤号,高速大质量所携带的动能,足以把翼尖直接粉碎。碰撞的扭力再沿着刚性的翼骨传导下来,说不定整条侧翼都将报废。 17-11号空舰将不得不提前扭转翼展,改变姿态,回避撞击。 流萤号飞行器,将以高速和空舰擦肩而过。 之后的伊戈尔曼将依靠仅存的水、氧、能源,等待救援。 但是救援,无论如何不可能在维生物资耗尽之前到达。 距离最近的就是她们这个团队。 已经错过对接,只能等着乘员死去的飞行器;将沿着轨道,在多日之后,再次运行到她们面前。到那时,轻轻一碰就能捕获。 那时,不必再顾忌碰撞对伊戈尔曼的伤害。他早已成为一具尸体。 张荷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丁小琴的肩膀。丁小琴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管家婆,你先别哭。帮我弄点提神的东西来。” “好。”丁小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露出笑容。 她暂时离开总控室,去给张荷弄茶喝。 张荷看了一眼王大妞。 这妞好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还没好。” 于是张荷又看了一眼监控组。伊戈尔曼的舱内图像,黑屏黑得很顽强。 生命信息,稳定而平缓。 “这老人家睡眠质量不错呀?”张荷一步跨到监控组身后。 “呃……我也这么觉得。”监控员回答。 “他平时也这样吗?”张荷又问。 “平时?”监控员忍不住吐槽,“平时天天看剧。基本上看不到他睡觉!” “数据,数据。”张荷在她身后催她。 监控员找出往日生理信息,稍加整理了一下,呈现了一份作息时间表。 “喏~” 平时的伊戈尔曼老头,每二十四小时的睡眠时间有三个多小时,有时达到五个小时;他的看剧时间能达到二十小时! “看数据,现在已经和他平时睡眠时间差不多了。你说他是会醒过来呢,还是继续睡呢?”张荷问道。 “这可说不准。有可能习惯性的,到时间马上就醒了。但也有可能,他今天刚看完大结局,内心十分满足……所以睡得比较死。”监控员分析说。 她要是敢这么和丁舰长模棱两可,丁小琴能逮着她bb半年。 “那可真的麻烦了。”张荷说。 伊戈尔曼的舱内图像黑屏,已经黑了5个多小时了。 黑屏本身不算啥,不过是给大家增加了一点心理压迫感。关键是,和这老头本人联系不上。 从拦截索发射器传回的情况看,循环舱压根就没有解体的迹象。 第221章 拯救|别怕吵出心脏病 流萤号主体和循环舱断开连接之后,载人舱内的氧气能维持的时间,大约是18小时。 但现在循环舱开着也没用。 太阳帆兼太阳能接受装置已经折成大金属坨子,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先脱离了。依靠储备能源,循环舱最多还能运转10个小时。还不如关闭了省电。 伊戈尔曼该亲手做的事情,还没做呢。 这老头如果能关了设备再睡觉的话,大家也就不用着急了。 他这五个小时的生理信息一直都很正常,生命危险应该是没有的。 但是,再这么睡下去,生命很快就有危险了。 有道是:生前无需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这一觉睡得不是时候! 七号拦截索发射了。 流萤号浑身挂着网兜,好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虫。疾速在视野中飞过。 过不了多久网兜就会散开。但是,命运的黑暗大网,已经在前方不可感知的远处张开了。 “绕进来了!”王大妞一声吼。 主控室里所有人精神一振。 “这个是测试模式下用的后门,”妞妞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精神十分亢奋,“我估计专业搞系统的那帮人,也忘了这里有门没关了。” 话说回来,伊戈尔曼的流萤号,25年前飞走,用的系统还是世纪初的老版本。 老系统的模块划分很干脆利落,控制系统,通讯系统,信息处理系统,人机交互系统,各模块之间独立性很强。 “马上找到循环舱!”张荷兴奋道。 “在找。” 张荷在妞妞身侧坐下。 “对了,除了监控、系统和主控大姐之外,其他人休息十五分钟,喝点水,上个厕所,调整一下状态。”张荷行使舰长职权,发布了命令。“大家别担心,离最后时刻还有几个小时呢。” 按照预先的计划,匀速发射的拦截索,将使流萤号飞行器平稳减速。从第一号拦截索发射开始,历时5小时46分钟后,流萤号将到达对接位置。 但是,现在看来,就算备用拦截索全都用上,估计再有两个多小时,伊戈尔曼就要和大料舰碰上了。 但既然无法对接,就只能擦肩而过。 “实在困得要死那几个,”张荷又发了全员通告,特意跳过了副舰长小琴,“给你们支个招,4号仓库里比较空,去那打牌吧。两个原则:第一,别出来在别人工作位上碍事;第二,别被小琴姐逮到。” 舰长张荷跟副舰长丁小琴,就是互相收拾烂摊子的关系。丁小琴叫起一帮没睡饱的姑娘,工作位上本来都有人了,这帮姑娘根本帮不上忙,只能传染哈欠和紧张情绪。但凡形势不这么危急,张荷就放任她们在外面随便晃荡了。 总控室里一波人刚起身出去活动,丁舰长抱着个大保温壶进来了。 大头娃娃吴悠兮正在门口,伸手接了过来。 “我泡了一大壶绿茶,谁困了都可以喝一点。”丁小琴说。 她怀里还有个小的保温杯,走近递给张荷。 “烫不烫?”张荷抬头问她。 “兑凉了。” “那好。”张荷接过她的保温杯,放下自己的吸管杯。打开保温杯品了一小口。 茶是龙井。就是水温比较尴尬。不过,这时候她也没心情喝烫茶。 “这是优待啊。”张荷抱着茶杯笑,回过头去看王大妞工作。 “张荷,”妞妞小声说,“有点麻烦。” “怎么了?” “循环舱的大部分功能,就是动植物培养,磨粉压食物,还有处理人体废弃物那些日常功能,我可以关闭。但是……”妞妞努力地说了下去,“连接,必须由飞行器内部的一道机械式闸门,手动关闭。” “没有任何电控途径?” “没有。” 张荷沉默了一会:“能找到伊戈尔曼身上的设备吗?” “能。” “电击他。” “没有这个功能。” 张荷:“……” 妞妞迅速补充说道:“他正在使用厕所设备。好像……一直在用……” “一直在用?” “他的人连接在厕所上,已经有五个多小时了。” 张荷叹了口气。 “先替他把厕所关上吧。” 什么人,能连续上五个小时的厕所?这位不会是上着厕所睡着了吧?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在循环舱解体之前,最后用一次厕所,再手动关闭循环舱连接,这是很合乎情理的。等到解体之后,厕所收集的人体废弃物,不再由循环舱处理,而是会被抽干水分,压缩在载人舱的有机废弃物盒子中。 飞行器中的厕所,在使用时通过负压可以把废弃物抽走,顺便身体也被固定起来。这么一来,连接在厕所上,倒真是一个舒服的睡觉姿势。因为人类是地球生物,本能上是喜欢有一点压力存在的。 她们这边关闭厕所。失去厕所的负压之后,估计伊戈尔曼的人得飘起来。 万幸,舱内图像黑屏。 “我们监控组的信号,在载人舱里,还是在接入状态吗?”张荷问。 “是的。但是,音响设置在很微弱的位置。调大对吧?”妞妞问。 “嗯。声音能调多大,调多大。别怕吓出心脏病来。他要是再睡,心脏病都快要没机会得了。”张荷转头对着监控组,“吵他,拼命吵他,把他给我喊起来。” “老鸟起床啦!”监控妹子大声叫道。“关闭循环舱!快点醒过来!” 依靠拦截索发射器,接力传回采集到的动态图像,已经接力到了第十三号。 这已经是布控组设置好的第二组发射器了。 很快,第十三号发射器也射出了网兜。 流萤号飞行器身上挂着网兜。配重金属块拖在后方,碰撞摇曳。流萤号毫无眷恋地冲向视野的远方。 “老鸟,快起床!” “起床了,天亮啦!保育员大爷打屁股啦!” “醒一醒啦,要撞上啦!” “喂!电视剧又开始啦!” “叮叮咚咚~~铛铛咚咚~~” 监控妹子喊得十分卖力。台词越来越跑题。 “吴悠兮你也来。”张荷示意站着看热闹的大头娃娃流程员。“换套台词,喊:帅哥快起床,人家生气啦。” “什么鬼?”吴悠兮嘟着嘴,站起来凑到监控组。 第222章 拯救|我还有救吗? “用你的娃娃音杀他!”张荷给予了鼓励。 “得了吧,万一让他做什么不可描述的美梦……”悠兮娃娃皱着眉头,沉思片刻,随后深吸一口气—— “啊~~卫叔叔你坏蛋~~你还我小金鱼~~” 伊戈尔曼如果在做梦,一定是个崩毁的梦。 丁小琴在她们身后跃跃欲试。 张荷照着她后背来了一掌,“小琴,上!” 于是,丁小琴舰长功力深厚的絮絮叨叨也加入到了这场混乱之中。 由于流萤号的循环舱没有分离的缘故,拦截索带来的减速效果,比计划中的差了很多。 本来应该在10分钟—13分钟发射一次的拦截索,到了现在,只隔七八分钟就发射出去了。 张荷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管家婆丁小琴泡的“舰长专供”龙井。温度适口,牛饮正舒服。 她盯着监控组收到的伊戈尔曼生理信息。 伊戈尔曼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加快……看来,情况有变化了。 第十四号拦截索飞向流萤号飞行器。 现在已经不用考虑怎么用拦截索修正飞行路线的作用了。 自动发射时的校正作用,表现已经足够好了。因为飞得越快,路线越稳;流萤号飞行器自己就挺稳的。 张荷该操心的,是怎么让伊戈尔曼停下来。最大的麻烦,依然是为他减速的问题。 监控组那黑乎乎的舱内图像突然一亮,伊戈尔曼一脸懵逼地飘着出现了。 还好,穿着裤子的。 大家都松了口气。 空舰总控室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隔着屏幕的两方,都有点不习惯。 “嘿,大家好啊。”伊戈尔曼率先打破沉默,挥手打了个招呼。 “老鸟!现在分离循环舱。”张荷没浪费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们该撞上了!” “什什什……什么?”伊戈尔曼慌张回头四望。“十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八个?” “那倒是没有。”张荷心平气和地耐心解释,“你睡了五个多小时,因为流萤号解体开始之后,循环舱一直没有分离,所以,你的速度比较快。” 伊戈尔曼静静飘了一小会,然后,猛地扑跃到舱壁,掀开一扇小门,开始旋转一个洗手池大小的转盘。 机械转动的嘎吱声传出来。直到“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伊戈尔曼停止动作,微微喘气,把小门仔细关闭了。 “解体自动开始了。”王大妞报告。 “我还有机会吗?”伊戈尔曼对着监控画面这一侧的众人问。 起初大家松了一口气。但这一问,令她们沉思了起来。 中场休息的团队成员,安静地回到了总控室。 第十五号拦截索在沉默中,罩向了流萤号飞行器。 循环舱组件,尚未分离。 “有机会。”张荷回答。“按照现在的节奏,大概两次拦截,可以分离一次组件。” “在这样的速度下,对接是不可能的。”张荷说道。“你能做的事情,就是穿好舱外服。固定好自己。” “你可以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能量,再穿舱外服。”张荷建议道。 “然后……等死吗?”伊戈尔曼抬头面对着监控画面,平静地问道。 “有我在。”张荷笑了起来。她的位置,在监控组传输的总控室画面之外,伊戈尔曼看不见她。“我在为你想办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不会看着你送死。” “好……”伊戈尔曼又问,“你是谁?” “我是张荷。”张荷无奈道,“工作人员列表你看不到吗?舰长张荷。” “啊,哦。” 伊戈尔曼开始沉默的忙碌。吃饭喝水,洗脸刮胡子。然后从载人舱的角落里,掀开小门,拖出来了一件舱外服,检查了密封度,接着又检查氧气。 第十六号拦截索飞出去之后,循环舱上终于解体了第一件组件。 不管怎么说,向前抛出组件带来的反推力,其减速效果,依然超过了拦截索。 张荷考虑过一秒钟,是否让循环舱整个和流萤号飞行器的载人舱部分水平分离。但这样对飞行轨迹的影响太大了,后面的拦截索将全部作废,和空舰交会对接更加不可能。所以她立刻否决了。 随着循环舱开始逐渐分离,拦截索的发射速度,终于稳定在了七分钟多一次。 补遗捡漏用的九只备用拦截索,也依次进入了工作状态。 张荷的原则是浪费:能用的东西绝对不留着占仓库,东西用掉了才有价值。 丁小琴的原则是谨慎:多拦几道比较保险,安全第一。 她俩不约而同,把手里所有的拦截索,都布在了流萤号和本舰对接前的飞行路线上。 遗憾的是,无论怎么计算,所有的拦截索都用上之后,伊戈尔曼冲着她们飞过来的速度,依然是安全对接速度的三倍以上。 这要人命的速度。 张荷的脑子一直在转。 无论怎么转,她都找不到安全对接的可能性。 伊戈尔曼活过了七十五岁,其中的二十五年是在流萤号上寂寞的度过。眼看着快回到地球了……唉。 如果流萤号旋转起来的话,飞行轨迹的稳定性可以进一步提高。可以保证它准确无误地经过每一个拦截索发射器的射程内,最后到达本舰位置。 但是,高速下无法安全捕捉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张荷只不过是在急躁下,胡乱地发散思维。 在备用拦截索发射器依次传回的画面上,循环舱的碎块,陆续脱离流萤号飞行器的主体。拦截网的减速效果越来越明显。 主控室里响起了告警音,有漂浮物靠近本舰。 随后,舰身侧翼之一的监控接入。一片菱形的金属块,正从本舰侧面视野的远处缓缓闯入。 “要捕捉吗?”悠兮娃娃问。 “如果够近的话……算了,除非它自己钻进机械臂的网里……尽量别管了。”张荷回答。 漂浮物有可能引起舰体损伤。本舰展开的八翼之间,挂了不少保护性的细网。在太空没有空气,这些网不会因为空气阻力而妨碍舰体行动。 用八翼间的细网捕捉流萤号的话,这是不可能的。 舰身会因为侧翼受到冲击,略微偏转,因而旋转起来。而流萤号,会因此从细网上滑落。 第223章 拯救|取舍很容易 张荷叹了口气。一瞬间就拿定了注意。 ——要空舰完好无损,还是要人命完好无损,这很好取舍。 “全员注意了。”张荷舰长发布命令。“二十分钟后封闭睡眠舱。睡眠舱外人员,全体都有,二十分钟内穿上舱外活动服,固定好身体,做好迎接冲击的准备。” “速度太快,对接有风险!”丁小琴瞪大了眼睛,负责地提醒道。 这很明显。 其实已经不是对接有风险,而是如果尝试对接,伊戈尔曼将无活路。 “嗯。” “都现在这样了,你还对接什么?”丁小琴皱眉质问。 “我亲自操作,调整本舰姿态。”张荷倔强地说。“我们,不对接了。” “主控,k大姐,起来吧。”张荷拉开总控室里唯一的区隔——主控隔间的门。“交给我来操作吧。” 主控隔间里有两张座椅和一整面u形墙的操作屏。 本舰的运动姿态在这里控制。现在因为是处于所谓的“悬停”状态,只有k大姐在其中值班。 “我来辅助你,好吗?”主控位置上的女人,虽然被称为大姐,却十分娇艳白皙,素颜仿佛画中人,令人过目难忘。她有一头柔软的乌黑长发,松松地扎成了束。 “不必。马上要进行非常规操作,有我一个留下就可以了。”张荷喉咙有点干,她又喝了一大口茶水,把杯子重新拧上,放在隔间外面。“你快去把舱外服穿好吧。帮我也拿一套过来。” “好,”美丽的女人微微一笑,从座位上起身,“张舰长,我相信你有办法。” “张荷,你不会是想要……”丁小琴忽然反应了过来。“用侧翼,就算能接住她,我们的翅膀也会撕裂的!” 用翅膀接受流萤号的冲击,可以通过舰体的主动旋转制造一些缓冲。 然而,杠杆原理决定了,翼尖部位受到冲击,将对翼身造成不可承受的损失;而在结实的翼根接受碰撞的话,给予流萤号的冲击又太大了,伊戈尔曼会死的。 张荷坐到主控位置上,先关闭舰体自转,然后摆动八翼,打开三只翼上的脉冲引擎,给空舰翻身,再横移微调。 舰体的自转停止之后,人员在舱内行动,就得靠磁力鞋控制方向了。因为没有重力存在,一丁点磁力就能起作用。 副舰长丁小琴站在隔间的门外,等着她解释。 舰体很大,任何调整姿态的指令发出去,反应速度都快不了。 “我不打算用侧翼接住他。”张荷虽然打算争分夺秒,但是舰体中止自转,再改变姿态,慢得像乌龟。 “流萤号如果撞击到我们的侧翼上面,这个计算模型太复杂,除非我家小兰在这,短时间内谁也算不过来。” 百忙之中,张舰长还不忘撒一把狗粮。 舰上全体姑娘、大妈、大姐,绝大部分是单身狗。小兰这个蓝孩子,除了年纪小一点,他其实特别有爱心——打算自己带孩子;还会做饭——张舰长夸过好多次了;长得也好看。增重之后,穿衣虽然已经不显瘦,但是月兑了衣他真有肉。偶尔还会闹点小情绪,可好玩了。 年纪小一点,这绝对不是缺陷。因为同年龄的男女,到了人生暮年,大概率是男性先离开人世。如果能够白头偕老的话,男方小几岁,这才能保证一起到达人生的终点。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张大舰长呢。 “侧翼收到冲击,会产生一个旋转的力。流萤号,也有可能被弹飞,那就不一定给弹到哪去了。”张荷继续解释。“如果反弹进了地球大气层,那就漂亮了。联合体这么多年、这么多人的努力,最后放个大烟花。”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让伊戈尔曼死在外太空,也比让他进入大气层化为流星强。 他的速度,立刻能把稀薄的空气怼到一起。分子运动活跃的空气,压在一起高速冲锋,自然而然地就出现了高热和激波。估计到不了同温层,就化成灰灰了。 在外太空,至少还能回收设备和尸体。 “用主舰体接住他,我还可以冒险试一下。”张荷不好意思地说。 但如果出现失误,对于空舰来说,后果将比翅膀受伤严重得多。 丁小琴钻进主控隔间,隔间内还有另一张空座椅,正好放得下她。“我陪着你疯吧。” “好啊。不过,”张荷笑着说,“我建议你出去先穿了舱外服再进来。” “也好。” 丁小琴正要出去。 “等一下,”张荷又叫住了她。“帮我调集所有的舱体维修泡沫。一会儿我把管道里现有的泡沫清空之后,你要及时给我续上。清空就加满,不管几次。” “所有的泡沫?” “所有的泡沫。ptr和pssa,我全都要了。最多各留一个立方米备用。” “好。” “最后,”张荷又叫住了她,“别忘了穿舱外服。” ptr和pssa两种维修泡沫,中文名不够气派,一个叫“堵漏王”,是专用来密封的,另一个叫“膨胀王”,也能用来密封,特长顾名思义,膨胀系数特别大。 它们是外太空专用的维修器材。共同点就是在没有空气的环境中,能够迅速硬化。混着用,硬化更快。 常年飘在天上的空舰和太空站,经常遇见太空垃圾。磕磕碰碰小伤小患在所难免。破个洞,维修管道里的泡沫一喷,现场就堵住了。 直到回停泊场大修的时候,才把泡沫扒掉,用正经材料堵洞。 主控隔间里的u形墙上,舰体状态数据逐渐更新。 主控室外,备用的拦截索发射器接力传送回的画面上,最后的几只拦截网,正在依次接力发射出去。 彻底分离循环舱之后,流萤号折叠起了机械臂,固定成块,也分离了出去。 分离出各种设备之后,小巧的流萤号外形像个球,亮着一点萤火,在画面上挂着网兜消失,而后又干干净净地出现。 现在的拦截网,已经不太重要了。 当最后一只备用拦截网发射出去之后,流萤号飞行器的飞行轨迹,将由漂浮的探测仪精确地传送回来。 此后,将有不到二十分钟的姿态调整时间留给伸展了八翼的空舰。 第224章 拯救|数学家保佑 “古往今来所有数学家,保佑我估算得准吧。”张荷喃喃自语道。“小兰你也是注定要化为星辰的数学家了,看在咱俩的关系上,给我点力量。好想回家见你啊。” 张荷打算用维修泡沫堵上舰身主体上一个特别大的洞。 不过,她有点担心泡沫不够用。 她把主隔离舱的内门封闭,舱室抽真空,外门打开。 然后舱内的几处维修泡沫管口同时开启,开始往隔离舱里死命喷泡沫。 泡沫喷出的速度,看上去很快,但和舱室的容积相比,泡沫填充得太慢了。 张荷切入隔离舱的监控,静静地看着泡沫增加。 大概灌了一半之后,更新后的泡沫余量令她松了口气。随后,她打开了主隔离舱隔壁的主消毒清洗舱的监控。 紧挨着隔离舱之后,人员进入空舰的舱室,就是消毒舱。 她把消毒舱的内门也封闭,抽真空。然后把靠近隔离舱一侧的维修泡沫管口打开。消毒舱内,也开始灌入泡沫。 “尽人事,听天命吧。”张荷长吁一口气。“这回不但是你鸟爷的命,也是我们的命了。” 空舰内部人员应该会是无恙的。有舱外服保护着。 即使空舰主体出现大的破损,凭借八个翼上的舰上物资,也足够撑到救援到来。 但如果舰体之后再有个三长两短,撞上点太空垃圾什么的,维修泡沫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不是有舱外服嘛? 至于空舰损毁可能带来的处分……哎呦,要人命的关头,还想什么处分? 流萤号最后的飞行轨迹,被探测仪传送回来之后,张荷开始再次调整空舰姿态。 她把和小飞行器交会的位置,设定在了舰体的主隔离舱。 原来的对接点设定在脆弱的翼尖,方便用偏转和伸缩的方式调整角度和位置。 这里不同。 灌满了堵漏王和膨胀王泡沫之后,经受得住冲击。 也不会引起空舰旋转,而使得流萤号小飞行器滑脱。 嗯,就是不大好瞄准。 流萤号虽然小,毕竟是载人飞行器。去掉了循环舱那个巨大的设备之后,剩余的载人舱依然有四十个立方米以上。 空舰主体上的隔离舱,都是设计来给人进出用的。不是飞行器进出的地方。 主隔离舱的舱门是最大的,完全打开的话,差不多和光秃秃的流萤号,一样大吧。所以,进门非得精确不可。 货仓倒是都在侧翼上。门也够大。但在当前的速度下,张荷实在是没把握。 用侧翼,同归于尽都是有可能的。万一小飞行器滑脱再反弹了,你猜得出它往哪弹呢? 张荷在数学系只念到本科毕业,没有金光闪闪的博士学位,估算不出这么复杂的东西。 所以,张荷只能瞄准自己空舰主隔离舱那敞开的大门,调动自己的全部操作技巧了。 机会只有一次。伊戈尔曼是死是活就看这一着了。 他撞死了,空舰的麻烦就大了。 位置预估,轨迹判断,泡沫强度……她用心算估算得出结果,又调用空舰后台找个了相似的模型,灌入精确轨迹数据,给出的计算结果,相差无几。张荷检查了一遍,紧张地设定好最后几个参数。空舰开始进行最后的姿态调整。 她终于松了口气。事情远远没有结束,但只能听天由命了。 隔离舱内部,已经被泡沫填得满满的。 消毒舱内部,也逐渐满了。 两种维修泡沫,万幸还没有用完。 一会儿小飞行器撞进来时,说不定舰体哪里裂开呢。 张荷飘起来伸了个懒腰,推开小隔间的门。 正好有人进主控室。进来的俩人,一前一后都穿着舱外服。虽然面罩没有放下挡脸,但因为身形臃肿,导致不大好认。 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一副舱外服。 “张舰长,快穿上吧!” 于是张荷认出她来了:“哟!k大姐,罐装大美女。” “我都检查过了,”另一个人是管家婆丁舰长。“都穿好了,就剩你张荷了。” 张荷接过了舱外服。 “我帮你吧。”丁小琴动手帮忙拆舱外服。“离你设定的时间没几分钟了。” “其实来得及。”张荷解释说,“我是为了事到临头不至于手忙脚乱,才把时间设定得那么早。” “是是。我们现在都和你同一条船上。”丁小琴撑开舱外服后背上的开口,张荷手撑墙壁借力,直接把自己扔了进去。 罐装的主控k大姐看着自己帮不上忙,于是动手把自己固定到了主控室内的墙壁上,然后合上了面罩。 “哟!挂墙上的罐装美女!”张荷随口乱嗨。 她这会儿钻舱外服钻得十分开心。 罐装大姐暂时听不到她说啥,眨了眨眼睛,冲着她嘟了嘟嘴。 说了啥,张荷也同样听不见。 “张荷你先别动,后背,还没封好呢。”丁小琴给她把后面处理好,“你试一下气密性,马上我们也得绑起来了。” “好。”张荷应一声,指了指一旁的主控隔间。 试了下舱外服没有问题,她就再次进了个隔间里。丁舰长也跟了进来。 里面俩座位都可以调节到很宽大的程度,就是为了安置舱外服设计的。 俩人固定在座位上之后,就开始发呆。 在这样的等待命运来临的时刻,吹牛聊天都没意思。 倒是在公共频道里,一帮子人聊得正嗨。 舰上唯一的男成员一肚子冷笑话,平时他在仓库窝着,这会儿声音也冒出来了。他是所有人中聊天内容最娘的一个。这是同化还是适应,真说不好。 张荷一直听着,也不说话。 丁小琴也不动,不说话。 听到那帮姐姐妹妹的谈天说地,气氛一点也不紧张,一点也不沉重了。 张荷最后再看了一眼设定好的参数,又看了一眼空舰各处反馈的状态信息,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 公共频道里,聊天,打诨,爆笑…… 丁小琴扭头看了张荷一眼,含着笑望向了隔离舱的监控画面。 不知等了多久。似乎很快,大家谈笑刚入佳境,还没聊得尽兴;又似乎很慢,冲击仿佛突如其来,让人意想不到。 空舰整体震了一下,立刻平静了下来。 如果这时没有舱外服的阻隔,所有人应该能够听见随之而来的“轰隆——”一声。 第225章 拯救|挖呀挖呀挖泡沫 丁小琴一直紧张地盯着主隔离舱的舱室。 震动发生的时候,主控位置监视下的隔离舱内画面也一震。但因为里面填满了泡沫的关系,肉眼无法看到泡沫后面的情况。 自动切换成电磁扫描之后,立刻显示出其中出现了一个硕大的金属球。 金属球深深地嵌入到了隔离舱的纵深中,内舱门虽然没有和球体直接接触,却已经被挤压得变了形。 丁小琴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发布命令。 “全员注意了。暂时不要脱掉舱外服。三分钟之后,空舰自转将恢复正常。五分钟后,值日维修小组2号前往通道处,检修主隔离舱及附属消毒清洗舱的损坏情况。值日维修小组1号从丁3通道出舰,检修主隔离舱外部受损情况。” 她把空舰的自转打开了。自转时的离心力,在空舰内部是模仿重力用的。 消毒舱的检验结果很快出来了。这个舱的密封度还相当好。大概因为塞满了泡沫的关系吧。 维修2号进入消毒舱之后,主要工作是开始挖泡沫。 泡沫很暄腾,也很硬。 动用了动力外骨骼+手提式气压切割机,挖起来依然十分费力。 她们胡乱挖了一条通道通往隔离舱的位置。还没有见到门,维修1号的人先报告了:自己家大门,边缘处被撞瓢了。 张舰长的非常规操作没有出现失误,流萤号小飞行器是精准地擦着大门挤进去的。 这要是偏一点,不一定哪里就毁了。这里可是空舰的主舰体。万一小飞行器没落准,再来个滑动,刮擦,弹跳呢?不能想,不敢想。 大门变形归变形,试着开合几次之后,她们发现大门动起来还很顺畅。 于是维修1号的人决定,先凑活着焊上一块金属,然后填上一层厚塑胶,把大门不能完全贴合的地方填补上就行了。回厂大修之前,这个门将不再开合。人员进出反正还有别的门,只要能保证这个门不漏气就好。 维修2号的人继续在家里挖泡沫。终于挖到隔离舱内门的时候,外面的大门已经凑合修补好了。 等到她们把隔离舱的内门完全挖出来,发现这门无法打开的时候,外面维修1号的人已经撤回来了。 维修1号的人喝水吃饭之后,进入消毒舱的泡沫大坑里,看着严重外凸的大门惊叹发呆拍照留念,顺便替换维修2号的喝水吃饭。 然后,两拨人一起面对这个打不开的大门。 总控室里。 撞击发生之后,闲下来的人,都被丁小琴带出去检修舰体去了。所以,房间里有点空。 监控组的妹子,身穿舱外服,她的面罩已经推了上去。依然一个劲地看着伊戈尔曼。 隔离舱里维修泡沫减震的效果还算不错。伊戈尔曼毫发无伤,连脑震荡都没有。 这只伊戈尔曼也是罐装的,整个人都在舱外服里面,连脑袋都没露出来。 伊戈尔曼和她俩,大眼瞪小眼。 冲击过后,两边都没有新的情况发生。大家的情绪都逐渐安定了下来。 不过,丁舰长出于谨慎起见,还没有解除空舰内的紧急状态。 “你们张舰长呢?”伊戈尔曼没话找话。 “啊?我不知道啊。” “那你知道什么?” “嗯……那个……你要不还是接着看剧?有一个很好看的,叫做《风云十二转》的古装片,你搜一下试试?一直这么看着我,很尴尬的。” “切~” 伊戈尔曼是挂在墙上的,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如果“上面”就可以称为天花板的话,这天花板现在有点歪斜。 如果小飞行器还在飞着,他可以轻松地把自己摘下来。 载人舱里的每面墙壁,随时既可以是天花板,又可以是地板。 但是现在嘛。 空舰恢复了自转。伊戈尔曼的位置在空舰主体最外围的隔离舱里,这里有离心力。他挂在上面,脚下全是健身器械,支楞八叉。下来的难度,有点大。 那些器械本来是可以收进墙壁里的。不过,他当时不是急着上厕所吗? 这里是他宅了二十五年的家。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本来应该是很随意的。 伊戈尔曼谨慎地打开面罩。呼吸了几口载人舱内的空气。然后关闭了舱外服上的氧气供应。 “怎么现在都没人理我了。”挂式罐装的伊戈尔曼很委屈。 “我不是人吗?”罐装的监控妹子更委屈。 “我还没有脱险呐!”伊戈尔曼在墙上试着晃了晃。 “好吧,不逗你了。我通报一下我们的工作情况。”罐装监控员端正地坐好。“你现在是在我们舰身的隔离舱舱室内。生命安全,已经是没有问题的了。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我们舰长给你垫的减震泡沫太多了。不大好挖。” “……能快点挖不?我怕我的氧气撑不了多久。” “那啥,我刚收到最新消息。”妹子往旁边瞄了一眼,又转过头来,“其实你马上把舱门打开也不要紧了。我们的隔离舱已经重新密闭好了。所以等一下供氧之后,你就可以直接呼吸到我们舰里的空气。”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姿态,好开门嘛?” “呃……” “哼……” “你这破飞行器怎么这么落后?非得全靠手动吗?”妹子忍不住吐槽道。 “手动不容易误操作呀!” 在太空中飞行几十年,一丁点误操作都是要人命的。所以流萤号上关键位置的大操作,全都要靠伊戈尔曼亲手完成。这样设计,也可以把电气故障造成的危险降到最小。 载人舱的舱门倒是可以从外边打开。但首先,捞他的人得能摸到舱门。 现在,回收伊戈尔曼的任务依然在进行中。 最大的挑战已经变成了,在伊戈尔曼氧气耗尽之前,把他挖出来。 这个挑战比起捕捉飞窜的流萤号,难度令人感觉容易接受多了。 丁舰长分派人手,仔细检查了舰体,发现无恙之后,宣布危机解除。 睡眠舱解锁,可以自由进出。 大家也终于可以脱掉舱外服,自由舒展身体了。 随后,丁舰长带着人进入消毒舱,和维修1号、维修2号的人员会合。在这里,依然要求全员穿着舱外服作业。 她们把隔离舱凸起变形的内门切开了,继续挖泡沫。沿着泡沫中的隧道,到处寻找流萤号载人舱的外门。 第226章 拯救|任务盘点 流萤号飞行器的四面八方都是泡沫。撞进来的后方,只留了个一人粗细的小口。维修泡沫不但硬,其中的pssa(膨胀王)还略有塑性。受到挤压之后,未完全膨胀硬化的泡沫,就有一些流到了飞行器的后方。 这会儿,所有的泡沫倒是已经彻底硬化了。 气压切割机用来切金属门都不在话下,现在一刻不停地切泡沫,开始冒火花。 “换锯片吧。”王大妞关闭手里的切割机。在动力外骨骼的帮助下,一路高举着,到门边的备件箱里找锯片。 无论什么东西上了规模,威力都会被放大。在维修泡沫的汪洋大海里,切割机锯片反而变成了消耗品。 “张荷真应该自己来挖泡沫!”丁小琴生气地说。 “那她人呢?”悠兮娃娃问。 “她说她下班了。”丁小琴悻悻地回答。 其实后面还有半句。张荷还说:舰长不能带头破坏规律。 这抢了丁小琴平时挂在嘴上的台词。所以,丁舰长一口气憋在喉咙里,特别不爽。 撞击发生时,张舰长和丁舰长,俩人都在总控室内的主控隔间里。张荷睁眼看了一眼,马上又闭上了。 丁小琴打算出门大干一场的时候,喊张荷一起走。张荷不理她。 敲舱外服、发高频音,她再喊了一遍,张荷就睁开眼,说话了: “本舰长早就下班了。舰长不能带头破坏规律,你说对吧。”张荷懒洋洋的,“所以,下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小琴现在才是当班舰长嘛。” “我嘛,”隔着面罩,张荷微微一笑,“下班时间睡个觉,天经地义。” 然后,张荷在主控隔间的墙上找了个位置,趁着自转还没开始,飘上去扒在墙上,把自己横挂了起来,开始认真睡觉。 罐装张荷,像个虫茧一样,一动不动地挂在主控隔间的墙上。 主控位置一刻不能没人。丁舰长只好把k大姐叫了进来,继续值班。 所以现在的主控隔间里的情景是:一个人横在墙上睡觉,还有另一个人在旁边守着她。 从规矩的角度,丁舰长也承认,张舰长下班时间睡觉,一点没错。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说,睡觉应该去睡眠舱。但是那会儿,睡眠舱还处于封闭状态。哪个舰长也进不去。 “哎,真是操心……”丁小琴看着隔离舱里满眼的泡沫,挖也挖不完。 她觉得自己这个副舰长,真是个劳碌命。 张荷躲在舱外服里,那一觉睡得相当舒服。 想方设法安全捕捉流萤号那几个小时,她的神经高度紧张。撞击之后,尘埃落定。无论成功与否,她都无法改变结果了。 所以,她的精神立刻松弛下来。 龙井茶的提神效果早就过去。从心到身的疲倦感,把她牢牢封锁在酣沉的小世界里。 醒来时,她正侧躺着。舱外服的氧气供应已经中断。在空舰解除紧急状态之后,她穿的舱外服自动关闭了内循环,打开了外循环。虽然她的面罩没有打开,呼吸的已经是空舰内的空气。 侧躺着的姿势,和平时睡觉不一样。她脸对着墙,下方的肢体自由伸展。感觉非常舒服。 她试着想翻个身。……身体纹丝不动。 身体为什么动不了,她脑子里已经毫无印象了。既然动不了,那就使劲动呗。 她用胳膊推了两下,脚也蹬了两下,眼前依然是墙。 手脚齐动。 也不知是碰到了哪个机关……“嗵!” 张荷掉到了地上。 坐在主控位置上的大美女k大姐立刻回头看她。 张荷看到本团队的第一号颜值担当,k姐姐那张娇艳欲滴的美人脸。她总算醒了过来。 她把面罩推上去,问:“什么时间了?” “张舰长,”大美人吃吃笑道,“现在还没到你的上班时间呢。” “得了,别笑话我了。”张荷试着起身,但没爬起来。“帮我个忙,我好像起不来了。” 理论上舱外服是很结实的东西。流萤号全速撞过来都不一定能撞坏。 但是张荷发现,她腿好像卡住了。 k姐姐从椅子上起身,过来拉她。也是怎么使劲都拉不起来她,于是又蹲到她跟前来。 俩人研究了一会儿,一致决定先让张荷脱了舱外服再说。 但因为舱外服故障了,一键脱卸的按钮按下去之后,关节电机嗡嗡了几声之后,就歇菜了。 k姐姐找悠兮娃娃带工具来帮忙,悠兮娃娃正和丁舰长在一起。 于是,丁小琴也跑过来了。 丁小琴前呼后拥的,身边围着一圈力士。一大帮人的舱外服和动力外骨骼都没来得及卸下。头上都敞着面罩,头发个个都汗湿了,身上还沾着大大小小的泡沫碎屑。 张荷被丁小琴一只手举着,从主控隔间里掏了出来。扔在了围观群众正中间。 然后几部切割机同时加身,身上的舱外服断成了一截截。 丁小琴上前来,伸手一撕,把张荷从舱外服中解放了出来。 “你……”张荷发现丁小琴全程不说话,面无表情。似乎是有很深的怨念啊。 “……嗯,丁舰长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张荷站直了身体,恳切问候道。 才睡醒的人和刚完成任务的人,各自洗漱更衣完毕,集体在餐厅吃饭的时间,张荷和丁小琴顺便进行了工作交接。 张荷从丁小琴口中了解到了工作进展情况。 总体来说,拯救伊戈尔曼的行动,本舰风险不小,损失不大,总体成功。 被撞伤的隔离舱内外舱门,其中外门功能完好,缺口处已经填补。内门变形严重,已经被切割开;但若回停泊场修理的话,在机械加工设备齐全的情况下,巨型冲压机和加工中心一起上,压制恢复原状难度不大。毕竟内门的强度要求不大。 此外空舰上的损失还有:磨损的切割机锯片若干。经过自己家仓库的打磨和热处理,这些锯片依然可以像新的一样,重复使用。 另外,还有舱外服一套……这个,就完全无法修复了。 总的算起来,唯一不可弥补的损失,就是这套舱外服了。 最重要的任务成果——伊戈尔曼的大活人,已经被丁舰长率众从泡沫中抠了出来。 第227章 非正式会面 在见到伊戈尔曼的一瞬间,细心的丁小琴就意识到了:联合体的这位工作人员,已经是位超龄服务的古稀老人。于是,她第一时间安排了舰上唯一的男性乘员,全天候陪护这位老人。 那位爷平时担任舰上的仓库管理员,兼任冷笑话专家。对这项新的工作安排,他感到十分荣耀,工作非常积极主动。 伊戈尔曼也对他的陪护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他表示:“不错不错,洗澡时有个小伙子帮忙搓背,这个安排太贴心了。” 二十五年了,在狭小的飞行器中存水珍贵,他没有好好洗过一个囫囵澡。在空舰上暂时安定下来了之后,他在仓库管理员的帮助下,终于褪下了多年积累的陈灰。 于是他感觉自己焕发了新生。 整个人和刚出发时一样年轻,搞不好还更年轻。 张荷团队的任务,就是把他本人(活的!)和流萤号飞行器都带回联合体基地。 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了。 还剩下的另一半是,继续在本舰的隔离舱挖泡沫抠流萤号,和回联合体基地。 张荷,作为舰上的正职长官,显然有必要亲自见这位老人家一面。 从餐厅出来之后,她就信步向仓库管理员的当前位置走去。 本舰有关伊戈尔曼的工作安排列表上,在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是在仓库管理员的陪伴下,刚刚做完全套体检。 张荷走到医务室门口,果然看到伊戈尔曼正站在走廊上。 仓库管理员正在医务室里关闭用完的设备。按照工作规程,用过的医用设备必须收回墙壁里面,固定好。用过的一次性材料也要收入废料筒,压成块。 伊戈尔曼正独自看着几条走廊上经过的人。 每经过一个舰上人员,他就表情痴傻地转动脖子,目送人家的身影。 再经过一个,他又把脖子机械地转回来,面相痴傻地继续目送。 经过的舰上人员,全、部、都、是、女、人。 所以看他那样,张荷不由得怒火上炎。 “喂,老头!”张荷喊了一声。 伊戈尔曼好像没听见。 于是张荷径直上前。 伊戈尔曼猛然看见有人出现,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张荷伸手撑在了墙面上:“老头,天天看剧,你很爽嘛?” 两人身高正好差不多。 “你谁呀?管谁叫老头?” “哟~你在我舰上,不知道我是谁?” “张……舰长?”伊戈尔曼听出来了,这声音,他听过。 “我们这些人拿命救你,就是因为你没事天天刷剧,累到上厕所都能睡着。”张荷咬牙切齿。 “我错了,我错了!”伊戈尔曼毫无诚意地喊道。 “你错了?你居然有错?呵呵~” “确实错了,确实错了。” “我特么想废了你。” “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坐下来好好谈嘛。” “张荷!”下班后的副舰长丁小琴,不知为啥正巧绕到了这里,“张荷你别耍流氓!” “我……”张荷扭头见是她,“我脑子坏了,跟这么个老家伙耍什么流氓啊?” 话题完全被管家婆丁舰长给掰歪了。 “总之你冷静一点!”管家婆丁小琴上前来抓她的胳膊。 张荷甩开她,另一只手也撑到了墙上。正好把伊戈尔曼的脑袋扣在了中间。 “张荷你住手啊啊啊~”丁小琴大喊起来。使劲抱住她的胳膊。 不知道的,还以为张舰长动手打人了呢。 “得了,”张荷看了管家婆一眼,又无奈地看向伊戈尔曼那张老脸。“鸟爷你的命真硬。我大概上辈子欠你的。” 她撒手转身。临走之前,趁着管家婆没注意,踹了一脚,正中鸟爷小腿上。 鸟爷踉跄了一下。 丁小琴铁了心的要把张荷揪走。所以,伊戈尔曼现在痴呆目送的行人(女),变成了她们俩了。 伊戈尔曼感慨道:“你们的小姐姐,脾气真火爆。” 出了医务室门口的仓库管理员:“??” “管我叫老头,”伊戈尔曼揉揉脸,“她这过分了呀。对了,我有那么显老吗?” 仓库管理员:“您老……”七十五岁了,您说老不老吧? 舰长张荷和老英雄伊戈尔曼的第一次会面,是如此的非正式。 张荷直觉地认为,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或者,这是一切不好事情的开始。 17-11号空舰的本次任务区域在太阳轨道上,一直运行在地球的前方。几天之后,17-11号空舰变轨进入地球轨道,到达位于春雨号空间站的17区基地空间停泊场。 春雨号的主体是由小行星构成的。地球附近本来并没有稳定运行的石质或者铁质小型卫星。唯一的卫星月球,又太大了,月表重力大约是地球的六分之一。对于飞行器而言,起飞和降落时为了克服重力,要消耗掉大量的燃料,这太浪费了。 构成春雨号的几颗小行星,是人为从小行星带挑选出来的。星体装上引擎之后,借助火星的引力弓效应,经过几次变轨,小行星自己就飞到了地球轨道上。 几颗小行星构联在一起,就成为了春雨号的框架。 最大的优点就是,这玩意很结实。 第二大优点是,地方也宽敞。反正到了地方不够用的时候,再拖一颗小行星过来就行了。 春雨号空间站不是属于联合体的资产。这是联合体租用的神州地盘。租金很便宜,象征性友情价。但是产权没得谈,不卖。神州大国历史特别长,几千年来挨欺负的历史经验特别丰富。政府牢牢把着春雨号空间站,宁可自己贴钱维护升级,谁也不给。 空舰还在半路上时,张荷自己动手,字斟句酌地写好了本次的阶段性任务报告。 到达基地之前,正副舰长签过名的任务报告就提交上去了。按规定,她们俩必须在到达春雨号的第一时间,向17区的领导班子报到。 如果区长大人心情好,空闲多,说不定要让她们俩当场口头汇报。 没有一份书面的东西把稳立场,口头汇报很容易被区长带跑偏。虽然区长本人是笑容和煦的中年暖男,但他跑题的功力也是很深的。不做好准备,容易被他带沟里去。 第228章 停职,反省? 17-11号鸾级空舰,打开舰首两侧的反推引擎,在春雨号空间站外的虚空中,逐渐减速。随后,在八扇侧翼上脉冲引擎的帮助下,停止自转,开始变身。 四翼向前,四翼向后。八扇侧翼紧紧地贴伏在舰身主体上。 空舰变成两头大中间细的长条形状。然后,反推引擎关闭,侧翼上的脉冲引擎调整输出功率,空舰缓缓驶入17区基地停泊场的巨大入口。 进入基地之后,17-11舰上全员进入了休整状态。 空舰则进入修理状态。 除了有两个大门要修复,还有震动带来的暗伤。金属疲劳积累可能引起不可预期的结果,需要一段时间的保养消除。 顺便,正好用修理厂的大设备,把流萤号从隔离舱里掏出来。 伊戈尔曼和17-11舰上的全体成员一起进入了17区基地。 基地领导带了医生护士亲自迎接老英雄,陪着老人家入住基地招待所。 因为伊戈尔曼到的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张荷继续让仓库管理员全天陪伴着,好歹他俩熟一点。基地领导对这个安排表示赞同。 送走了伊戈尔曼之后,正副俩舰长立刻回自己宿舍。换装,整理仪容。 然后,前往基地深处,拜见区长大人。 区长知道她们要来,正在小会议室里。一边喝着茶等她俩,一边和他的秘书小哥聊天。看上去很空闲,心情很好的样子。 见到她们来了,还露出暖暖的笑容,和她俩打招呼:“小张,小丁,你们回来啦。” 他一笑,张荷就不由得紧张了。 立正敬礼:“11号舰张荷,丁小琴,向您报到!” 此后,俩舰长坐下来正式做汇报。主要是张荷讲,丁小琴补充。 区长大人,全程都木有跑题。他这次表现也忒好了。 张荷顺利地表扬了自己团队:出色地完成了艰苦复杂、近乎于不可能的任务。然后,开始提到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错误。在空舰的系统后台里,这些记录都能查得到,自己坦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错误有三个:一、通过后门进入流萤号飞行器的系统内部,并进行了若干操作。二、造成主隔离舱内外舱门受损的非常规高风险操作。3、彻底损毁舱外服一件——这是用来凑数的。有了这个真正的小问题衬托,前面的问题也会显得不重要了。这个是做汇报的经验。 “嗯。”17区的区长大人,点点头,温柔地开口了:“既然犯了这么多错误,张舰长,就暂时离开11号舰,停职反省一段时间吧。” 啥啥啥? 张荷整个人都不好了。 “舱外服这事,真不是我的错!”她试着找角度辩解。 “不是你睡觉摔坏的吗?” “这玩意也能摔坏?”一不小心,张荷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你也知道啊?” 是不是她摔了才坏的,那套舱外服现在被撕得只剩下碎块,简直可以说是死无对证。 “而且,”区长大人,轻声补充道,“你违规穿舱外服睡觉,这个错误还没追究呢。” “这也算呐?” 张荷脑海中万马奔腾。 “区长!”丁小琴忍不住插话了,“舱外服,是我下令切的!现场围观的有七个人,动手的包括我在内有五个人。切完之后,也是我动手撕开的!” “在大家都动手的情况下,”区长大人柔声对丁小琴说,“群体事件,按照联合体的规定,事故、破坏、失误,都是要由正职首长承担主要责任的。” 不管这个正职首长正在睡觉、正在生病,还是压根正在地面上放假不在场。群体出了事,责任都是他(她)的。 一个高素质的群体,领导不在的时候,依然应该是高素质的。出了事,当然是领导平时工作就没做好,发生了失职。这就是领导背锅功能的真谛。 一说规则,小琴立刻就没辙了。 区长继续对张荷发动心理压迫:“我们的大领导也盯着你呢。说你要再这么跳脱,还怎么能让你担当重任?” “哪位大领导?”张荷自暴自弃地问,“怎么这么闲啊?” 区长大人没有回答,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深意。 于是张荷气短了。 “那我回去办一下移交。谁接手啊?” 区长大人再次没有回答。 “那我先回去了。”张荷站起身。 丁小琴跟着也站了起来。 她焦急地看了张荷一眼:“等一下!区长,我还有话要说。舱外服事件的细节……” “我先去续点茶,”区长大人端着杯子站了起来,微笑着对丁小琴说,“马上就回来。” “那你先和我说吧。”区长秘书立刻把丁小琴接了过去。“我记录一下。” 张荷心里不由叹息。和区长本人还可以争辩一下,和秘书小哥……再激烈的抗议,都会被这堵棉花墙无声无息地吸收。回头他还可以跟区长评论两句,这个谁谁,心理素质好像不大稳定哈。 能力嘛,大家受过的教育,接受的培训大同小异,能力都差不多。心性,才是各级领导特别看重的个人素质。她判断,丁小琴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没看秘书小哥面带微笑,已经做好吸收撞击的准备了嘛。 所以,她还是别等管家婆,先自己回去准备移交工作吧。 区长端着杯子先出了会议室的门,张荷等他出了门,才跟在了身后。 基地里很安静。区长大人在前面走着,也不知要去哪里续茶。 张荷要走的方向,和他的方向一样,刚好跟在他身后。 一前一后走了一段之后,区长忽然回过身来,面带微笑。 这位爷一直爱笑,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 “小张。”区长叫她。 “啊?区长。”张荷止住了脚步。 “11号舰正好要维修保养。你的舰长只是暂时拿掉一段时间。级别待遇不变。你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调整一下心态吧。” 区长说完,举着茶杯,绕过她往回走去。 貌似,区长大人是特意找机会,单独和张荷说了这两句。 但事情的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 第229章 修心养性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张荷直觉地认为,她的舰长被拿掉,不是因为回收伊戈尔曼的事情没做好。不过,与其费脑子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不如趁机好好休息几天。 张荷与伊戈尔曼乘同一座天地穿梭舟,回到地面。 因为伊戈尔曼的老家在北美。所以穿梭舟降落的地点,选在了南美的地表基地。 这地理距离差得相当远了。 伊戈尔曼受到基地的盛大欢迎,天寒地冻的,附近童校的小孩子排队上前给他献花,还有真人级别的乐队奏响bgm。之后基地内部,一连开了好几天内部报告会,伊戈尔曼天天向年轻人吹牛。 同一时间,张荷正忙着作检讨。 第一遍提交给总部的检讨书,因为语气不够诚恳,又被打回重新写。 她耗在地面基地,就是在等检讨书通过。 她不想把检讨带回家写,怪不好意思的。再说,家里气氛也不对。 这次因为有不可补救的损毁——其实就是一件舱外服。处分莫名地有点厉害。 理论上来说,把手下的舰长停职,已经是17区区长的最大处罚权限了。 她的舰长被拿掉的事情,地表基地里的人都知道了。并且还在飞速向外传播。 这种情况,张荷猜,也可能有高层领导在推波助澜。处置决定应该是很难反转了。 她本人是不是可能在给爱看剧的鸟爷背锅,这已经不重要了。鸟爷现在必须是个英雄。 就算想追究他在厕所上睡着了的责任,也没法追究。一则,他已经七十五岁,属于超龄服务;二则,人家也没有“未来前途”可言了。联合体根本处理不了他。 老人家能把自己身心健康保养好,活着回来,本身就是大功一件。看剧这事吧,也是一种积极主动的心理调节手段,是为了适应地面生活做准备的嘛。这项准备工作他是进行得废寝忘食。 至于看的是什么类型的剧集,是都市剧还是仙侠剧,仙侠片儿是否有助于适应地面生活,这些太过于细节的问题,就没必要深究了。 再至于产生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嘛…… 瑕不掩瑜。 就这么着吧。 张荷她们这一次的团队任务,完成得还算圆满。所以很快迎来一个集体的小假期。 可惜这个假期,和张荷本人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丁小琴趁着假期,亲自到地面来找她。还带来了团队里的不少同伴。 其他人张荷见了都高兴。管家婆主要是来给她添堵的。 南美基地的天气很冷。北半球是夏天,但这里下着大雪。张荷想找个飞机上天飞两圈娱乐一下自己,一直等不到好天气。倒不是她的驾照飞不了,而是机库的人借口天气不好,不肯借给她。 结果把管家婆等来了。 “对不起啊,张荷。我平时没这么冲动的。”丁小琴一见她,眼泪汪汪的。 “嗯。”张荷对着吸管水杯吹泡泡。 “你和我正好相反。平时瞎冲动,遇大事冷静。” “嗯。”继续无聊吹泡泡。 “喂,张荷?你这是受打击太大,被玩坏了?” “没有,”张荷回避她的目光,“我在想,回家。” “你应该趁这段空闲学习一点新东西,好好充实自己……可别在家里荒废时间……级别保留下来就是好事……千万不要让自己闲散下来啊。”丁小琴特别会捡人话茬。 她说的话,逻辑上都对。几句话之间,张荷就被规划好了接下来的人生。 张荷一句也听不进去。越听越烦。 “小琴!”张荷打断她的絮叨,“我是有点疯,可我不傻。” “你也知道自己平时有点抽疯?”管家婆小琴……哔哔哔哔哔…… 管家婆小琴,满怀关切,体贴地利用假期整天陪着张荷。 吃饭时,还帮她夹菜。 张荷确定自己是异性恋。但是,丁小琴……曾经明确表示过,不喜欢“天生畸形”的男人。这种整天泡在一起的状态,实在令她不安。 张荷认真思考了一下,要不干脆做个变性手术吓吓自己的(前)副手。马上又转念,觉得这样自己损失太大。 张荷迫切需要一个怀抱,可以躲进去。最好还很厚实,耐敲。 小兰增重之后的胸膛正合适,结实又有弹性。捶起来手感很好。 检讨终于通过的回函收到之后,无所事事的张荷,搭了黑脸小迷妹张露莲的顺风机,直接浪回家。找小兰去也。 回家之后,很快她皮下埋的药到期了。 这药主要用来调节生理周期,属于避孕药的一种。所有女航天人都用,这是因为在任务中身体出血是危险的事情。当然,万一出事了,护理起来也挺麻烦的。 然后,就是她怀孕状态下降,咔嚓-轰隆-摔了黑妞张露莲的飞机。赔钱。 她自然而然地怀孕了。 大自然的力量毫无道理可讲。 这从某种角度来说,……实乃修心养性之良机也。 ———— 城市地下商业区的茶餐厅中,张荷终于放下柠檬冰茶的空杯。 这次伊戈尔曼,虽是私下约她见面,但整个会面,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相比,是相当正式了。 几个月前,刚从流萤号飞行器里抠出来的伊戈尔曼,怎么看怎么像是中年猥琐男的老年萎缩版。 而回到地面一段时间之后,伊戈尔曼老人,倒是衣着考究,风度翩翩,礼貌周到。 所以,张荷真心希望,这又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主要是她这阵子不开心的事情有点多。而所有的不愉快,都是从她冒犯了这个老家伙开始的。 从仙侠片儿的玄幻角度捋一捋,大概可以认为是:老家伙有大气运加身,所以在太阳系外围晃悠二十五年,平安无事,没疯也没傻。安全回归乃是必然。有某种不可知的神秘力量,通过张荷的手操作了一把,所以张荷的微操才会这么精准。 冒犯了大气运之子,会倒霉,这是很合乎逻辑的。 张荷叹了口气。这套逻辑,她明知道属于胡说八道,愣是让她觉得自己可以结束修心养性,回去大干一场。 第230章 叔叔请你吃糖 张荷操作手环打算结账,发现这桌的账结过了。连她的柠檬冰茶都已经结过了,还有大半瓶正在出口的服务台等着她带走。 张荷站起身,决定去拿柠檬冰茶,顺便去面对一下命运。 茶餐厅里的假山虽然好看。毕竟这里不是家。终归要回家去的。 同理。地面上这些日子,她过得挺舒服自在的。不过,还是另一种生活更适合她。 哪怕降级去开摆渡舟送货也好。经常来往于地球与空间站,也方便回家。 至于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长到五个月的时候,母体的营养供应就普遍不能满足婴儿所需了。近年来的研究已经证实了,进化中母体与胎儿的博弈,导致母体孕期提供的营养,接近于人体消耗的上限,但开足马力也只能勉强达到婴儿的需求。 实际上,过去时代有很多产妇,在生下孩子不久,就开始掉头发、骨密度流失、发生缺钙性腹泻。生育行为,一直是用一代人的枯萎,来换取下一代人的生机。 怀孕本身,和进化出的任何生物行为一样,是巧妙凑活的产物。 小兰说的。 他建议在胎儿长到五个月之前,也就是在明年一月份的时候,去医院把孩子取出来。然后由发育箱来继续养孩子。 张荷一直舍不得。怀孕的体验,其实挺稀奇的。 虽然她变得虚弱了,却每天都可以感受到生活的温馨。在传统家庭中,是有孩子存在的。怀着孩子,比较有过家家的愉悦感。 现在她腹中的小孩子,大概有四个月左右了。因为是自然受孕,来到世上的日期很难确定,只能推测个大概。应该是在八月下旬的某一天。 在这个月龄取出的话,孩子可以直接住发育箱。这是个很适合从母体转移到设备的月龄。 张荷抱着她的大瓶柠檬茶,打开喝了一口,心不在焉地上了电梯。查看手环定位,到地面去找兰泽。 到达地面出口的时候,张荷瞧见前面有个眼熟的人影。 伊戈尔曼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树枝状东西,走在她前面,刚出通道口。 按理说,这老人家早就离开茶餐厅了。居然又给她追上了。 地面上阳光和煦。 冬日暖阳晒得兰泽浑身懒洋洋的。 他和兰老爷子并排蹲在树根旁边,晒着太阳,扯着闲话。 他和老爷子见面机会少,在一起扯闲话的机会,更是从来没有过。 老爷子看上去不着急,一心一意地晒太阳。他反正也不急,他正在等张荷出来。 “哈哈,龙哥,我回来了!”前面突然冒出一个兴奋的声音。“看我找到了什么!” 伊戈尔曼举着巨大的树枝状东西出现了。仔细一看,那些树枝都是糖做的。上面还串着一块块的棉花糖。 “我就记得这里有正宗的烤棉花糖嘛!三十年前在这买到过。果然,又被我找到了!” 伊戈尔曼特别兴奋。 兰老爷子从地上直接弹了起来。别看他岁数不小了,身体还挺灵巧。 兰泽也站了起来。伊戈尔曼这张混血脸太有特点,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鸟爷,您好。初次见面。”兰泽作为年轻人,主动问好。 伊戈尔曼愣了一下。 按理说,新闻中他的脸是被模糊处理的。人民群众不认识他才对。但这小伙子,居然喊他外号! 他望向兰老爷子,一脸问号。 “我儿子。”老爷子爽快地答道。 伊戈尔曼无奈道:“龙哥,龙大人,你不要教坏小朋友了。有你这么教孩子的吗?” “不关我事,我没教他。”兰老爷子淡然答道。 “不是你教的,他小小年纪怎么瞎喊那种东西?”伊戈尔曼很生气。 老爷子也很生气,他含冤带屈的,鸟爷根本不相信他。 他历来是不屑于辩解的。所以,他伸手就把鸟爷摁住,脑袋夹到胳膊底下敲脑袋…… “糖!我的棉花糖啊!”伊戈尔曼喊道。 于是,老爷子接过他的棉花糖,递到儿子手里。 兰泽举着糖树,觉得内心有点崩溃,不知道脸上该挂什么表情合适。 从一开始,他的思路就跟不上节奏。 比如说,兰老爷子名字叫兰贤银,里面一个龙字都没有,为什么被叫做“龙哥”? 他看见张荷出现在通道口。俩老头开始打架,张荷就又退了回去,偷偷露个头对着他吐了下舌头。 几分钟之后,伊戈尔曼整理了一下发型。兰老爷子双臂抱着怀耍酷。 “小朋友啊,”鸟爷语重心长地对兰泽说,“我不叫鸟爷,喊卫叔叔知道了吗?” “呃……卫叔叔,您好。” “真是可爱的小朋友!” 卫叔叔从兰泽手里接过糖树,“咔嚓”一声,掰下一根挂着好多棉花糖的树枝,“来,叔叔请你吃糖。” 兰泽本来以为,长胖之后自己不太像小朋友了,但显然效果有限。 他现在后悔自己没留胡子。 花白胡子的“小朋友”,不知这位爷见过没有? 兰泽尴尬地接过糖,“呃……谢谢您。” “这块头~”鸟爷看他的目光似乎饱含称赞。“这量级~练出来不简单。” 老爷子得意地挑挑眉毛。 “你得意什么,我又没说你。” “我儿子。”老爷子大拇指瞄准自己,“遗传好。” “怎没见你练出这体型呢?” 兰老爷子多年来,一直是肩宽腰细。 “老子天生吃不胖!”老爷子不开心了。 卫叔叔亲切地问兰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了呀?” 兰泽:…… “有二十了吗?十九,十八,应该差不多吧?” “叔……”兰泽快撑不住了,“别把我当小孩啊。” 兰老爷子插话:“他二十五了。” 紧跟着补充道:“你走那年有的。” “哎?”卫老头使劲盯住兰泽,“这长相,好像随小白?” “嗯。”兰老头说,“像他妈的地方多,特别是脑子好使。聪明劲和小白一样。” “我知道你是谁了。”卫老头点点头,“你名叫……” “兰泽。”兰小朋友接道。 “对了,这个给你吧。”卫老头手里还拎了一包东西,“几斤洋参,你媳妇儿不好收礼物。本来我说要托你妈妈转寄过来的。你收着吧。” “这个,”兰泽没敢接,“我家张荷……她们联合体规矩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第231章 糖果真诱人 “拿着吧。”兰老爷子发话了。“这就是一般的亲戚来往。部队规矩不比联合体松。” 他伸手指卫老头,“我们,义兄弟。” 兰泽:“?” “你知道这也是亲人就行了。”兰老爷子说。 兰老爷子亲手把卫老头手里的东西,拿过来塞到兰泽手里。 卫老头咬着树枝上的棉花糖,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哎,你怎么先吃上了?”兰老头回头就发现了。 卫老头立刻掰下一根树枝给兰老头。 “小朋友,”卫老头问兰泽,“跟我们一起去钓鱼吧?” “我不去。” “他不去。” 兰老头解释说,“我找到的那个好地方,在野外,附近有狼。他不能去。” 兰泽:“……” “那我们走啦!”卫老头举着他的糖,另一只手冲着兰泽摆摆。 “走了走了,我把车停那边了。”兰老头也动身离开,回身对兰泽喊话,“过一阵子我再来!” “您二位……慢走。”兰泽看着俩老头逐渐变成背影。 “对了,你不是要绕路去看儿子嘛?”卫老头问兰老头。 “任务完成了。”兰老头理直气壮地回答。 “哦,对!” 俩老头边走还边摘棉花糖吃。气氛看着可和谐了。 兰泽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俩人关系这么好。难道不应该各自携带一段“我与白老师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见面就爆炸吗? 俩老人走了之后,张荷才悄悄从通道溜了出来。一开始两个老头打架,——其实是兰老头单方面欺负卫老头,她怕卫汉应难堪,就缩了回去。本想多等几分钟再出来,显得自然一点。谁知道俩人打完之后,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话说回来,张荷还没和兰老爷子面对面地见过呢。 仔细想想,在远程也没见过。连声音也从来没有互相听到过。充其量,兰泽的父母有可能看见过他结婚照上的张荷,因为这是他图片库中的收藏品嘛。张荷倒是从来没见过兰泽父母长什么样。因为他的图片库里面没有。 “哎,这糖树不错,”张荷看见兰泽手里串满棉花糖的树枝糖,眼睛发亮。 “看上去就很贵的样子。”兰泽把糖给她拿着。 这种东西样子很美,看上去像是手工制作的艺术品。但如果是机器制作的,应该就不会贵得太离谱。 “也不知老卫在哪买的,我们也去找找。”张荷兴奋地接过糖,拉着他,往通道口走,去坐电梯。 “这个你看,”兰泽举起另一手上的东西。那是个纸袋。撑开看,里面有个大密封盒,装满了洋参切片。 “这个按理说没事。老卫是退休人员,他的人品还算靠谱。”张荷无奈道,“除非有人刻意找茬,捕风捉影地陷害。那样的话,在大街上喝口水都有麻烦。所以……” “嗯?” “你只是联合体家属,不用管那么多。按照正常的亲属往来处理就好。” “那就……收着了?” “嗯。我刚才闲着没事,查了一下:老卫的经济收入和你爸,他们俩人是共享的。所以,你可以认为,这相当于你爸出钱给你买的东西。” “……”信息量有点大,兰泽感觉脑回路有点堵。“这也能查到?” “都是公开信息。查你也能看到我的名字呀。”张荷说。 那倒是。除了联合体编号和职务信息保密之外,所谓公开信息,自然是公开的。 “他俩为什么经济收入能共享?”兰泽的脑回路在费力的运转。 “因为,他们是结拜多年的兄弟。” “结拜……”合法结拜了,可以收入共享,这个逻辑兰泽能理解。“……多年?” “很多年了。我只随便扫了一眼。”张荷回答,“反正比你的年龄久多了。” “那我妈呢?她和我爸没有经济共享?” “那我哪看得到啊?只有老卫在我的联系人里面。不过,按照常规,你爸不可能和另一个人共享太多份额。” 兰泽的脑袋里,狗血爱情剧的诡异情节,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浮现。 他察觉到那些到处乱飘的思绪。凭借强大的自制力,立刻停止了胡思乱想。 这会儿,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应该是陪着老婆逛街散心吧? 俩人上了电梯,又下了电梯。张荷带兰泽回到了茶餐厅所在的楼层。她没查地图——事先看到糖果店的地址,就没有寻找宝藏的乐趣了。说不定整个楼层都没有卖糖果的,碰运气呗。 兰泽一路上都在走神。他倒是没在脑子里编什么催人泪下的三角恋情。他只是单纯地,脑子被数据流堵塞住了,还没恢复过来。 兰泽的父亲大人,兰贤银退役大校,就是他身上“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来源。老爷子现在是八十五岁高龄,还可以自己开车,拉着老兄弟一起,去有狼的野外钓鱼……这些事儿挺刺激人的。 兰泽才二十五,年轻力壮,被关在木笼囚车一样的人生里,路还长着呢。 他想过解脱。以前试过寻死,那时活得太着急了。但是,现在嘛……要忙的事情有点多。 兰泽和张荷俩人在地下商业区逛着街。 张荷目标是糖果店,但手里的糖树枝一直在诱惑她,所以她边走边摘棉花糖,自己嘴里塞满之后,开始往兰泽嘴里塞。烤棉花糖,最好趁着新鲜吃。放久了接触到空气中的潮气,口感就变了。 然后,他们俩又开始掰光溜溜的硬糖枝桠。枝桠很硬,中间有很多细小的气孔,有点像空舰维修泡沫pssa(膨胀王)凝固后的质感,这玩意显而易见绝对不可能是传统手工艺,所以肯定贵不到哪去;硬糖入口即化,细小的气泡直往舌头上吸,有点麻舌头。俩人很快爱上了这奇怪的口感。 边吃糖边溜达,逛街效率低到令人发指。 没绕多远的路,张荷就发现了糖果店。 不过,大个的糖树已经卖完了。 张荷买了七只小糖树,各挂着红橙黄绿青蓝紫的棉花糖,彩虹色;七枝扎成了一大束,包在一张大大的包装纸里,配色十分地……混乱,看起来十分热闹。 她和兰泽俩人十分般配,审美品味都不咋地。 第232章 剖自己的愉快决定 张荷又买了些袋装的糖块,——树枝糖那种质地的,这些糖块因为是充气的,重量特别轻,大袋的吃起来才过瘾。然后买了一大堆店里自制的吸管糖,可以在家早餐时喝豆浆用。 从糖果店出来,旁边的店铺打的招牌是【风味儿酸辣粉】。 张荷立刻要了一大碗。大碗里材料放得足足的,喝起来很满足。 兰泽不爱吃这类粉啊面呀之类的东西。小份的酸辣粉,他只吃了几口,剩下的大半碗被姐姐吸溜光了。倒是一大盘肥美的蹄膀肉,配了店里特制的酱汁,几乎被他一个人干掉了。 盘光碗净,这都是学校大食堂训练出来的本能。良好的教育制度,无形中为地球妈妈节约了多少资源呐。 上了城铁,回家的路上,兰泽的脑子总算清醒了。 他发现,荷花姐姐脸上一直挂着笑。回想一下,似乎逛街的时候,她就是一副开心的样子。 “你心情不错?”兰泽好奇地问。 “哪有。我现在心情可沉重了。”张荷咧着嘴说。 “……”兰泽眨了眨眼,“姐,你是不是以为我眼瞎?” 这下荷花姐姐嗤地笑出声来。 “我是真的心情有点沉重。没骗你。”张荷嘴角上翘,说出了她刚做下的决定,“我打算送自己一个生日礼物。” “啥礼物?” “摘宫手术。”张荷的脸上笑得可灿烂了。“——孩子必须取出来了。恐怕,我要抓紧时间恢复状态。过一阵子,可能又要离开你们了。” 事情确实有点沉重。 “姐……”兰泽无力地吐槽。“那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这是本能,你别太在意了。”荷花姐姐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一有大事要做,我就兴奋得不得了。哪怕快死了也一样。” 姐,你的本能也太奇葩了吧? 不过,兰泽觉得很欣慰。 “姐,我为你高兴。这阵子你搞的家用设备足够我带孩子们用了。本来,适合你的位置,就不在家里。你属于那个世界……” 兰泽指指头顶。 “其实我不一定离开,”张荷说。“只是,必须马上行动了。万一上面召我回去,我得做好准备。” 张荷行动飞快。 她打算在 ht联合体基地的医院摘除子宫。 连孩子一起。 她的身体备件,存放在联合体系统的地面器官库内。她是大神洲的国民,备件所在的器官库是由本国的商业冷库企业代管的。 在手术中,摘除了旧的、被内部孩子撑大的那只器官之后,可以直接换上崭新的、小号的器官。一次性开腹操作,不耽误时间。 这样,身体恢复起来,比保留子宫娩出胎儿的方式,可以更快地达到上天的要求。 因为胎儿离开子宫之后,子宫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恢复状态。状态恢复正常之后,才能再次用药取消月经。 而换个新的子宫,直接埋药就可以了。孩子、状态恢复和生理周期可以一批解决。 不过,在预约手术时间之前,张荷还得先预约一下全面体检的时间。这是国内做器官更替手术的要求之一。 在大城市的医院里,面向健康人群和亚健康人群的妇科大小各种手术,常年处于爆满状态。排队的话,一个月内也能排到。但等做完手术出院的时候,估计都过年了。 张荷不想等了。 她有联合体基地医院这个选择。 基地医院排队的人也不少。但联合体的传统就是:尊重级别。 张荷的级别,提供了一点特权。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时间预约体检,可以在体检那天预定手术后的床位。排着队的下级职员们,必须给她让路。 等体检结果出来之后,她又可以选个自己喜欢的时间动手术。 比如说,在过生日那天换子宫。 感觉还挺刺激的。 从张荷入院体检那天上午开始,兰泽就被医生护士赶得到处乱窜。 整个医院之大,竟然没有他能待的地方。 体检需要一整天,张荷身怀六甲,医院给她安排了一张病床用来午休。那病房是普通的多人病房,病人都是女性。兰泽在里面等他的张大姐确实不合适。 病房的值班医生直接叫他离开医院。一副他很碍事的表情。十分嫌弃。 张荷在体检时,身影在房间和设备之间忽隐忽现。兰泽跟了一会之后,无奈选择了离开。 他到基地的公开区域去,闲逛了一上午。然后在基地边上找了个地方吃饭。吃完午饭,继续坐在饭店里,泡了壶茶,喝了一下午,看了一下午的《人类发育说明书》。这书内容十分深厚,足够他再看一年。 直到张荷的体检项目全部结束,他们俩人才结伴回家。 两天后体检结果出来之后,张荷生日就在跟前。张荷选定日子,医院方面立刻安排了手术时间。 然后,张荷再次来基地医院,就正式住进了一间宽敞的单人病房。里面设施齐全,相当舒服。 这种单人病房的安排,主要是为了提供一个便于床上办公的私密空间。张荷毕竟是联合体正职舰长。理论上,日理很多机的那种。虽然她现在没有舰。 兰泽陪着,一起来到医院。 他一想到,人类躺在手术台上的情景:任人宰割,弱小、孤独、又无助。这种毫无行动自由的状态,比让他自己挨刀子还难受。 看到医院安排好了单人病房,他想:这下好了,可以好好陪着了。 然而,那些医生和护士,依然不放兰泽自由出入单人病房。 这是怕他捣乱,还是怕他伤害张大姐? 院方规定的探视时间,每天不超过两次,每次不超过半小时。这个规定是针对病人神志清醒的状态。 至于手术期间,根本不需人陪。有医生护士呢。 张荷半躺在推车签了一个标准格式的委托书。委托兰泽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代表她做出涉及到她个人生命与健康的决定。 在委托书赋予的权利下,兰泽得以观看手术全程,了解技术细节。 不过,他身为家属,没有从医资格,不能进手术室。只能远程了解这些。 于是,兰泽在基地旁边的酒店住下了。 第233章 割离 开膛破肚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就是看着有点瘆人。 兰泽在酒店客房里,把手环收到的手术实况用投影外放。 起初他把投影画面开得太大,切人的生动画面让他有点难受。于是又把画面调得小小的。有个影能看到进度就行。 装了孩子的子宫取出后,一直泡在灌了生体维护液的盆里,大血管连接在了人工循环的管子上。一时半会的,孩子还不会被转移到发育箱中。 重新安装新的子宫,过程比摘掉旧的复杂得多。身材纤细的主刀医生在接好了新器官的神经、血管、输卵管之后,小心翼翼地用配套的崭新悬韧带在体腔里打结,把子宫牢固地挂在体腔里。之后,各处创口所在,涂满了537号医用凝胶。凝胶的管子很像办公用的胶水,上面的字大大的。 之后,肚子开始用胶粘合,每一层分别粘合,对应得很细致。 张荷肚子上的脂肪层不厚,皮肤、肌肉和脂肪,层次清晰。 最外边的皮肤表面又贴了透明的多糖胶布固定。这种胶布看上去像塑料纸,其实可以被皮肤吸收。没事往脸上贴一贴,养颜。 肚皮刀口粘合到一半,主刀医生停了下来。让助手往张荷肚子里灌了一肚子的396号医用凝胶。那些凝胶是在一个巨大的罐子里,泵机开动起来很强劲的样子。 兰泽看得一脸懵逼,他是外行。 这么看着往里灌,灌得都快冒出来了,感觉肚子好涨啊。 主刀医生把张荷的肚子继续粘牢了。粘的挺漂亮的,不仔细找都看不见刀口在哪。 当然,这也是因为,兰泽把投影画面调得太小了。 张荷被送回病房之后,一直沉睡。 兰泽提交的探视请求,院方一直没有批准。 追问之下,他才知道张荷要睡满48小时——等到一肚子的396凝胶都被吸收的时候,她才能醒。 因为396号医用凝胶是一种优秀的载体,各种营养和药物都可以稳定地伴随着396,一起被人体吸收。这两天,张荷就靠着一肚子的凝胶活着了。 兰泽看不到老婆,就去看了一眼小孩。 值班护士带他进了孩子的房间。房间空荡荡的,墙角有个透明圆柱形水缸。水缸连接在旁边的循环维生仪上。 孩子很小,还套在子宫里,排球大小的肉团,就这么泡在灌了生体维护液的缸里。 已经启动了诱导分娩的过程。也就是用信息素通知一下:小朋友,准备搬家了!这个过程很慢,据兰泽以前看过的资料,需要持续两三天。小朋友才能开始动身。 因为器官已经离开了人体,没有人类产道和盆腔开口的限制,分娩将很容易完成。 实际上,因为没有人类盆腔容积的限制,子宫和孩子可以自由地长大。 但到了十几个月的时候,子宫的营养输入功率会略有不足。人类基因,对这个阶段的怀孕根本没有对应的预案。 此外,半透明的发育箱,更利于进行早教。 兰泽记下了缸上贴的编号。 他打算趁着姐姐在沉睡,孩子在分娩,回一趟家。 他要去市立育儿所把本周的义工做了,顺便提交一个申请:把孩子要过去,和三个哥哥住在一起。 隔了一天,他又回了医院。 张荷还没醒。兰泽依然无法探视。 孩子也还没从子宫里生出来。不过,医院已经用探针取了胎盘细胞,对胎儿做了遗传病筛查。 筛查的结果,没毛病,也没有惊喜。这个孩子不是“重大有价值”突变的携带者。而且,又是个男孩。 兰泽感觉受到了打击。 一连四个,都是男孩,这概率有点小。才6.25%。 居然给他碰上了。 儿子,他已经有三个了。所以,检测错了吧? 这么简单的检测也能错的话…… 兰泽叹了口气。忽然对于等着娃娃出生这件事没了期待,反正医院会把一切都搞定的。 于是他直接回了酒店。 这次他出门带了随时工作站,可以边干活边等待。 话说回来,育儿所里那三个,在从培养柜移到发育箱之前,也做过针对遗传病的基因筛查。当时查出来,三个中只有一个携带有他的“重大有价值”突变。 四个孩子中,只有一个携带这个突变,这令他略感欣慰。 虽然,这个突变,既是“重大”,又是“有价值”。对于全人类十分有意义。但是会限制个人自由。 人生中没有这玩意,会自在得多。 又等了一天,兰泽才见到张荷。 她躺在单人病房中唯一的病床上。房间很空,病床是标准尺寸的,所以很窄。医护人员从任意一侧都可以方便地接触到她的身体。 张荷神志清醒,就是浑身插着管子。鼻子上不知是氧气管还是鼻饲管,腰上连着尿袋,一只脚被固定在床尾的支架上,正在接受静脉滴注。她身上还没法穿衣服,只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单。肌肤微微反光,光泽仿佛玉质。胳膊腿都在被单外面。两只手腕一左一右,戴着手环。左手的是她自己的,右手的是医院的。 兰泽进来的时候,荷花姐姐的脸转向门的方向,百无聊赖地看着他。 房间里有点热。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脑袋随着他移动而转动。 兰泽犹豫了一下,问:“能说话吗?” “能。”姐姐没好气地回答。 “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生活真tm的操蛋。” 荷花姐姐,好像心情不大好。 “刀口还疼吗?” “不疼。” “嗯……”兰泽想了想又问,“想起来活动一下吗?我可以扶着你。” “还不能活动。”荷花姐姐终于开始说复杂一点的内容。“里面还没长牢。我必须老实躺满一个星期,才能开始康复训练。” “着急吗?” 姐姐叹了口气:“再躺一两天,大概就该着急了吧。我现在不是才醒过来吗。” “小宝宝送走了吗?”姐姐又问。 “还没呢。大概还需要等一两天,才能离开子宫。”兰泽微笑着说:“是个男孩子。” “我x,我一年里四个儿子。要这么多儿子干嘛用?”张荷不爽道。 第234章 该去开会了 看到荷花姐姐比他还不开心,兰泽忽然觉得心情好多了。大概这就是所谓同仇敌忾——第四个儿子,原来她也觉得多余。 “等下次,我们有机会的……”兰泽笑着说。 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为什么张荷情绪不对劲了。和孩子有关。 孕期猛然中断之后,人体激素发生剧烈变化。造成的情绪波动很大。这个阶段的女人,非常容易消沉抑郁。 荷花姐姐情绪消沉的表现就是:火气有点大。 张荷这都已经沉睡过了48小时。孩子掏出去之后,缓过两个昼夜的时间了。情绪依然受到了激素变化的影响。 “对了,”兰泽就近找了个话题,“第四个还没起名字呢。我们研究一下?” “大名你不是要起一个系列吗?”张荷回应道,“都用绞丝旁?” “嗯。大名容易想,我起。你赶快想个小名啊。早就说要起小名,到现在还没有。小娃娃已经开始有听觉了。到了育儿所里,就可以叫起来了。” “才多大?现在就有听觉了?” “十五周以上,孩子就开始有听觉了。” “哎呦,这个娃娃太小了……和他三个哥哥相比,只有一点点大……”张荷皱眉,眨了眨眼睛,“不如,就叫一点。” “?”兰泽陷入了思索。 张一点,如果作为大名使用,有种俾睨天下的霸气风格。但作为小名使用,喊着不够爽口。 “好吧,”荷花姐姐改口说,“点点。叫点点。点点,省略号,后面还有。等有空了,再给他们添个妹妹。素素的名字,还留着呢。” 张荷大姐的情绪明显舒缓多了。 不过,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不多。 兰泽抓紧时间,和她东拉西扯。看着姐姐眼中渐渐露出笑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上午,兰泽去看一眼张荷,俩人聊会天。分开后,各自吃午饭,睡午觉。 傍晚,兰泽再去看一眼张荷,俩人聊会天。分开后,俩人各自吃饭睡觉。 张荷的体质还不错。她躺在病床上,慢慢地活动上肢和下肢。伤口在凝胶的帮助下,愈合很快。但是,她只能偶尔扒着兰泽的胳膊,从卧姿改变为站姿,下床站一小会,挪几下步子。大部分时间还得安静地等待内脏长好。 病房的空调一直开在28c,兰泽觉得热。不过张荷即使在医护人员帮助下勉强能套上衣服了,也并没有把空调温度调低。 健康人最舒适的温度,正常是在24c。所以,张荷大概还是很虚弱。 日子本来可以这样慢慢地一天天过着,直到张荷恢复行动能力。 实际上只过了两天。 那天晚上,兰泽发现自己手环的日程表跳出了提醒:核工业部的年会。 城铁的车票,也已经按照预先设定好的时间,自动买好了第二天早上的靠窗座位。 年会的邀请,早在一个月前,他就回复过了。那时候张荷揣着孩子,一副打算怀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部里的大年会,他不打算一开始就去凑热闹,他又不是核工业部的人。 不过,【抗核辐射微生物项目组】到时候趁机全员聚齐,有自己的计划。 他们要先在部里,以学术报告的形式汇报一下项目的情况。在年会期间,总部租用的会场里,的几个报告厅里,学术报告、项目报告排得满满的,谁有兴趣都可以来旁听。 他们这个实验组要总结一下成果,展望一下未来。总结成果的事情,组长上台。展望未来,就交给兰泽这个微生物设计师了。 做完汇报之后,自己人再聚一下。开个小会,联络一下感情,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方向,再找家餐馆聚个餐。 从报告厅的项目汇报开始,到聚餐结束,总计用时大半天。这也算是本实验组的一个小号年会了。 他们这个实验项目组里,分工划为四片儿。除了兰泽这里自己一片,专门负责设计微生物和全部实验的流程,还有三个小组:微生物组,分子工程组和耐受组。其中绝大部分人,兰泽和他们合作了大半年,还从来没有见过面。事实上,每个人都分属好几个不同的项目。组长——也是本实验组的联络人,和几个小组长也是如此,就连兰泽自己也有小公司的另外一摊子事。 所以,大家能凑起来,是相当不容易了。 兰泽早就答应了,要去参加这个小号的年会。他这一角的分工,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可以代替他的角色。再说了,抗核辐射的微生物构造,本来就是他的设想,其他人算是帮他忙的。从这个角度考虑,他不露面,有点说不过去。 看到手环日程表跳出的年会提醒,兰泽扫了一眼地点后面的天气提醒,给自己现买了一件厚衣服,预订送到现在住的酒店房间。然后他打开手环投影,动手整理年会报告上要讲的材料。大纲早就提交过了,但演讲式的汇报有一半要靠现场发挥,所以他需要把思路重新捋一遍。顺便按照定好的大纲给材料排个顺序,写几段梗概,再定个主次。 如果组长总结成果的时候,谈兴浓,给他留的时间少,次要的枝节问题他就可以省略了;如果组长说话特别啰嗦的话,那他的主要内容也得长话短说了。 整理材料的时候,他不小心看得入神,不由得对微生物的未来应用浮想联翩。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到了半夜。 这时候,张荷肯定已经睡了。 第二天早上,兰泽赶在出发前,背着包向张荷报到。 她的病房里热。 一进来,兰泽就把要穿去北方的新外套脱了,夹在胳膊底下。 他要离开的时间不长。城际铁路虽然速度不快,一上午也能到总部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夜里没有回来的班次,需要在当地住一晚上。不过,最迟到第二天下午也能回来了。 病床上的张荷,靠在斜撑起来的床头板上,听他说要走,一点也不开心。 她看着兰泽半天,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视线转移到了兰泽胳膊底下夹着的东西。 第235章 很重大的一场汇报 “你拿着什么?” “这个?”兰泽侧了下肩膀,滑下背包。举起背包:“里面是我的工作站。” “不是,”张荷拿手指他,“那个。” 人的手指能难准确定位,指尖不能发射导引用的激光光斑。兰泽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凭借数学家的计算能力,快速找到了目标。 “哦,我新买的衣服。” “穿上我看看。” 室内28c。不穿兰泽都觉得热。不过,衣服穿上试一下而已,不用长时间穿着,他没问题。 兰泽把包扔在地上,把新外套穿上了。 “哟!”张荷大姐的眼神有点复杂。带点欣赏,好像又带点责备。 “我现在买衣服没有原来好买了。”兰泽伸开两手给她看仔细。“这一款正好有加大码的。” 身上的黑色厚外套是大衣式样的。长度到膝盖。 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来没穿过大衣。因为不需要。过去身材标准的时候,可以随意买大路货,便宜又舒服。随便一件棉袄就可以过冬了。现在的随便一件衣服,他多半穿不进去。 “不就去开个会嘛?打扮这么漂亮,想干嘛?”病床上的荷花姐姐,正式谴责道。 房间里好像有股醋味。 兰泽赶紧把厚衣服抖地上去了,免得身上捂汗继续酿醋。 “你不是有那么多灰色圆领衫嘛?”姐姐继续质问他,“继续穿你的圆领衫,不好嘛?嫌单调了,可以深灰浅灰蓝灰换着穿。” “姐,”兰泽试着提出反驳,“那边零下十几度。” 张荷沉默了。 她挣扎了一下,身子起不来。 她继续挣扎,猛地把脑袋后面的枕头抽了出来,扣在自己脸上。 “喂。”兰泽走到床头,附身低头,只能看到枕头。 张荷不说话。 “你……”兰泽欲言又止。 困在病床上的张荷,看上去敏感又脆弱。 兰泽小心地开口:“你原来,一直……不都是不在意的吗?” “我管的了嘛?”张荷飞快地掀掉了枕头。“那么远的距离,地球就真的只是个球。我管得了你球事?” 兰泽忍不住咧嘴笑了。看她貌似暴躁的样子,应该已经没事了。 “我明天就回来了。”兰泽给她把枕头塞好。“乖乖躺着,好好养伤。无聊的时候,尽管骚扰我,别客气。” “好好开你的会吧。”张荷伸手把他凑近的脑袋推开。“快走吧。” “嗯,要出发了。”兰泽笑着捡起地上的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他这一行很顺利。 核工业部的年会会场,在首都远郊的卫星城。占用了一座巨大的地面建筑。地上开会,地下住宿和餐饮。 现场的人很多。除了核工业部的自己人之外。还有很多人专程来参加学术报告会。不同的人,身上贴了不同颜色的贴纸,一目了然。 有不少人属于参加了部里项目任务的大学实验室,或者技术公司。还有些人只是过来旁听的。 这里其实并不冷。室外倒是滴水成冰。但从车站到会场,一路上都是人造环境。靠近室外的过渡环境,温度体贴地设置在稍微凉爽的14c。至于真正的室内,依然在标准的24c。 兰泽搞那么厚一件外套,纯粹是玩心的影响。一看到零下十来度的温度,他就特别想朝天上泼开水。 上午活动都快要结束了,兰泽才到了会场。他先在自助服务台刷手环报到领贴纸。把贴纸拍在自己胳膊上。然后直奔组长订好的休息室,去和大家碰头。见个面,然后一起到自助餐厅吃个饭,顺便准备下午的报告。 休息室在地下。从手环的显示看,四个大小组长,除了耐受组的那位还在路上,其他几位都到了。组员也大半都在。休息室内,几面墙上播放着从几间学术报告厅传过来的直播。但他们也没怎么看,只把别人的学术报告,当成自己人聊天的背景音乐。 兰泽进门之后,和每一个人互刷手环打招呼,把真人和远程联络时模糊的形象对应起来。 组长在远程联系的时候雌雄莫辨,现在化身为一个三四十岁的吴姓青年,很有科学家气质的那种。另两位小组长,看着都比他资格老。吴组长一直号称是为大家服务的,具体实验他也和兰泽一样,没有参与。 不过兰泽觉得组长很厉害。因为,他的设计文件,从设计变成真实的微生物,然后开始做各种测试,这些事情推进的那么快,兰泽觉得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所有人他都不熟,就算熟,也得凑上运气和交情因素,才有可能做到。 分子工程组的小组长,是个中年妇女,刘大姐,不修边幅的那种。莫名给人一种技术上很厉害的感觉。 微生物组的小组长,是另一个中年妇女,宋姐姐,看着十分淡雅有气质。 在场五六个组员,女多男少,有老有少。年纪大的是部里自己的操作员。年轻人都是在核工业部实习的研究生。他们是几位小组长的实验助手。 比较起来,兰泽可能是整个群体中最年轻的成员,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实际上。按照正常的读书年限,一年级的研究生就该满24岁了,在实习期的高年级研究生,确实应该比他年纪大。 前一阵子到兰泽那里拿设计文件的,就是个健壮的研究生。在整个休息室里,包括几面墙上的直播里,兰泽就找到这一个脸熟的。 “上午活动马上该结束了吧?”兰泽跟吴组长没话找话说。 “快了,还有一场。很重大的一场。” 组长眼睛盯着某一面墙上的报告厅内景。 “啥?”重大? 兰泽怀疑自己听错了。按照常规,重大的报告不会安排在这个时间段吧?难道不是应该安排在第一场镇压群雄或者最后一场压轴吗? “相当非常重大。”吴组长严肃地回答。 正在这个时候,休息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三个男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他们站定了就开始喘气。 “你们不是去报告厅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吴组长问道。 第236章 大家都来看仙女 “还好赶回来了。”带头的那人脸颊上都是胡子留下的整片青色,眼睛很亮。“人已经满了,过道上都是人。我们进去只能站在门口。” 这几人都一脸的庆幸。 “快点把声音调一下。” 现场的男性组员全都行动了起来。 几面墙上的报告厅直播,甭管上面的报告有没有结束,声音全部被掐掉了。得亏有同步字幕,不然都不知道报告人在说啥。 只留了一处直播的声音还在。几个男性组员站在墙跟前盯着直播,休息室里鸦雀无声。现场的声音完美地穿了出来,稍微有点嘈杂。 有位女报告人,手握卷成卷的柔性平板设备,从侧面出现在了讲台前, “今天十分荣幸,我能够代表项目组的同事们,向在场这么多的领导、专家和同事,汇报我们项目组今年以来的工作情况。” 兰泽的视线本来被那几个人晃来晃去的身影遮挡,听见这声音,他忽然感觉熟悉得不得了。 于是他也走到墙跟前。 “感谢各位专程莅临指导。” 画面从女报告人身上一闪而逝,在报告厅中转了一圈。座位上和过道上,满满的都是人,企盼地看着讲台。 “过去的一年时间中,在项目组长xxx的组织下,我们对核聚变微小化项目进行了如下准备工作……” 画面转回到讲台前,李碧如正在开口汇报,语言十分得体,一点也不嘴贱。 兰泽总算知道,为什么报告厅里都是人,这里还有几个人堵在墙前面看直播了。 因为她是仙女啊。 仙女已经完全脱去大学里的稚气。汇报中神采飞扬,有无数星光从她的眉眼间、唇齿间散落。每一缕星光,晃瞎一片人眼。 看脸的话,仙女儿是最好看的! 现在,兰泽忽然发现,仙女儿似乎不仅有好看的脸。 她的身材竟然已经不平了。兰泽怀疑她穿了传说中的塑身内衣,要么就是动了手术,或者,极小可能是她终于发育了。这个年龄了,不大可能吧? 当年的时候,凭他的目测判断,仙女儿可是比爷们更加平坦。嗯,比他肌肉绷紧的状态更是平多了。 当年的理学院里,汇集了方圆几百公里内最不正常的人类。但在核工业部不一样,这里都是正常人。 仙女儿,既漂亮,又年轻。正常人喜欢看美女,逮到一切机会近距离接触,这很正常。 报告厅里人确实多了点。这正说明了,核工业部人员的心理素质……都很健康。 他们这项目实验组的休息室里,女士们也凑到墙边来了。她们也连座位都不坐,站着看仙女讲话,年长的脸上带着欣赏,姑娘们眼中闪着膜拜。仙女的美貌,端庄大气,是男女通吃的。前排的小伙子们,发现两位大姐带着女士们都过来了,主动地往后让了让。 仙女儿的声音宛转悠扬,有如在空谷中回荡的銮铃。 讲起核聚变微小化技术研发的课题,她的确是挥洒自如。现场听众的表情有如被催眠。 兰泽一开始还听得懂,但不知从哪一句开始,他发现思路跟不上仙女的分析了。 李碧如同学讲述的内容十分晦涩,偏偏听众们的表情如痴如醉。 兰泽觉得很受打击。 他悄悄问身前的宋大姐:“您能听懂她说什么吗?” “听不懂。”宋大姐回答,“这姑娘是我们部里的天才,这么难的东西她都会讲。好厉害!” 兰泽:“……” 旁边两手插兜的刘大姐,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拍拍他俩:“别吵。” 她又补充道:“听不懂没事,声音好听就行啊。” 兰泽:“……” 他反正一时半会也听不明白,干脆退后找了张椅子坐下,刷一会手环。等着大家欣赏完仙女儿的工作汇报,再一起去餐厅。 墙上直播的另外几个报告厅里,大多都已经结束了。有一位报告人不幸才刚刚开始发言,他的报告厅中空荡荡的,只有寥寥几个人在看着他。 看第一眼时,兰泽心想,居然还有几个听众,还不错。看第二眼时,他忽然反应过来,那几个压根不是听众,而是审核报告的官员。工作职责所限,他们必须守在这里,等着报告人讲完,然后找茬提问。所以个个脸上苦大仇深。 吴组长曾经和兰泽提过,项目汇报的效果,直接影响春节前的2238年度的项目“追加拨款”审批和资源、人员调拨。讲得太差了,项目直接被砍掉倒是不至于,但对钱多钱少影响很大。 做汇报,这事不算大。但是很重要。 兰泽为这个对美女迟钝的哥们默哀一秒钟。 同时他也庆幸,自己没和仙女儿安排在同一时间。 仙女儿的【核聚变微小化项目】报告,主要是一些原理性的内容。 兰泽闲着无聊,使用项目组成员的权限,搜了一下核工业部的项目库,发现这是个有年头的“年经”项目。每年差不多都要拿出来遛一遛。在核工业部所有项目的列表中,这个项目排在前列,拨款也是优先的。 至于成果嘛,十几年前搞了个小型化实验装置。比核裂变式的电厂小不了多少。这种规模,就已经被当时的项目报告欣喜地称为“小型化”装置了。 这个【核聚变微小化项目】每年拿出来重提,基本上都是预研。都是“准备工作”。预研了几十年,准备了非常多的……理论计算。 每一期,项目组差不多都是同样的一拨人。有的名字兰泽认得,是核物理领域的大人物,还有核工业部的历任大领导;有一些名字兰泽不熟悉,但看历年来名字闪现的规律,应该年纪也都不小了。只有仙女儿是去年来部里实习,然后正式加入微小化项目组的实力新人。 看来,和仙女同项目组的老家伙们,让她上台做工作汇报,来影响打分,真是……用心良苦。 老科学家上了年纪,也会变狡猾。 稳定的受控核聚变与裂变不同,反应规模越大,越容易实现。反之,缩小规模的探索,直到现在还没有得出实用性的成果。 第237章 社会人都是哥 这个微小化项目非常困难,进展极度缓慢。够仙女做一辈子了。 如果能够突破,对于人类的意义也非常巨大。 毕竟人类飞向太空,不可能光靠行星级的聚变发动机。有了微小化的核聚变装置,才能拥有远程机动能力。人在太空才能拥有行动自由。 就目前而言,兰泽看看围在墙跟前的那一片背影,他感觉仙女儿做汇报的效果,还挺不错的。虽然大家可能都听不懂她讲的内容,但这不妨碍他们欣赏她的声音。 仙女阐述原理,一如既往地没有废话。 这些预研工作中的具体分析和计算,十分复杂,能在几十分钟之内讲完就不错了,也容不得她废话。 “……2237年工作内容汇报完毕,请审核委员会……”讲台前的仙女儿展颜一笑,“向我们提出问题。” 现场鸦雀无声。 仙女等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提醒道:“请提问吧。” 不知道什么原因,报告厅里有人鼓起掌来。紧接着,整个报告厅的掌声轰然响起,和打雷似的,回旋不绝。 仙女儿淡淡微笑着,目视前方。 掌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转播画面稍稍挪动了一下,把报告厅前排座位上的听众也包括了进来。 最前面的座位上,是资历深厚的老人家们,兰泽认出来其中的几位名人,他们应该都是微小化项目组的成员;并排就坐的还有审核委员会的官员们,核工业部的正副部长也在其中。 这些或是辈分高年纪大,或者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气氛十分和谐欢乐。 审核委员会的几位推让了一下,由一位副部长开口提问。 仙女听着提问,认真点了下头,然后一个磕绊都不打,开始流畅地回答问题。 前排的老家伙们,微笑着看着她,一脸欣慰的样子。不时还有人微微点头。 这架势,哪是工作汇报,看上去像是考核自己家的亲闺女。 副部长提了两个问题,仙女都逻辑清楚地回答出来了。 现场的人听没听懂不知道,反正又传出来两阵掌声。 兰泽觉得,她的工作汇报,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全民娱乐节目。 第三个问题,提出的是一位中年官员,问题提到一半,就被前排另一侧的一位老人家截流了。 老人家坐在座位上,和官员开始了一场学术讨论。 听大师论学术,听众自然获益匪浅——前提是,你得能听懂。 于是报告厅中鸦雀无声。 仙女站在讲台前,也兴致勃勃地听着大师教诲……嗯,他们说到后来,是很有意思的技术领域闲扯。第三个问题,就这样被同项目组的老人家高屋建瓴地糊弄了过去。 审核委员会讨论了几句,工作汇报就圆满结束了。 鼓掌,再次鼓掌。 仙女在掌声中向大家鞠躬,提醒诸位离场。 等到仙女从直播画面上离开,墙前面杵着的本项目组各位,才回过神来。 “呦,这谁呀?”后跑进来的三个人,有人看见兰泽了。他们不认识兰泽,兰泽也不认得他们。 吴组长回头,看到他们,于是把四个人拉在一起。 “来,介绍一下,这位——”组长拉一脸青色胡子茬这位,“耐受组,小崔。” 另外两个——“耐受组,小刘。耐受组,小徐。” “崔哥好,刘哥好,徐哥好。”兰泽看这几个人,都是一脸的社会人气息。喊哥应该错不了。 耐受小组的人,兰泽还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随着实验深入下去,打交道的机会应该是越来越多的。 “你是做什么的?”崔哥亲热的上前,直接把吴组长给挤开了。 “设计微生物的。” “噢!原来是你啊!”崔哥恍然大悟,整个项目组的工作,就是搞定新设计的微生物。“高人。” “这个项目前景我看好。”崔哥断言,胳膊搭在兰泽肩膀上问,“贵姓啊?”。 “免贵姓兰。” “来,喊兰哥。”崔哥招呼那两个。 “别别别!”兰泽急忙阻止,没成功。 “兰哥。”“兰哥。”小刘、小徐客气地喊了两声。 “我年纪小,当不起。” “你年纪小,有他们俩小?”崔哥疑惑地看着兰泽,“看你长相确实显年轻……那你学历是什么?” “博士……” “对了吧。博士行走江湖的,有三十岁以下的没有?” 崔哥一指那两位。“肯定是他们小嘛。” “我二九。”小徐。“我三一。”小刘。 三十岁上下,在各种工作岗位,都是崭崭新的年轻人。 “三十岁以下的博士?还真有。”兰泽回答。“刚才作报告那位。过完年,她二十六。” “那位不是人类。”崔哥干脆地说。“人称‘仙女’。那是仙女下凡。” 得了。兰泽不说了,免得他也被开除出人类。他比仙女还小俩月呢。 “走,我们喝酒去。”崔哥搂着兰泽的脖子,就往外走。 吴组长急忙追上来:“中午别喝酒!别喝。下午有正事呢!留晚上一起喝!” 自助餐厅也在地下。在手环上看,总面积不小;实地一看,因为分隔有序的关系,每一间单厅也就是容纳最多几十人的规模。餐桌一概靠墙。出菜口和菜架都在墙上。 这种餐厅,有会议的时候,客人多到忙不过来;没有会议的时候,因为远离闹市,生意又清淡得要死。只能搞使用送餐系统的自助餐。 中午他们随便吃了一点。借着吃饭的机会,大家又熟悉了一些。 刘大姐和宋姐姐的两拨人,有说有笑的,看着挺熟悉。宋姐姐和耐受组的崔哥也早就认识。除此之外,大家应该都是第一次见。 吴组长,很努力地让大家在吃完饭后,小聊了一会儿。 然后大家回了休息室,关起门来开会,交流一下工作汇报的准备工作。 下午他们的工作汇报被安排在中间时段。加上提问环节一共四十分钟。组长讲前十分钟,后面三十分钟,包括十分钟的回答问题时间,他都交给了兰泽。正常情况下,问题数量在三个到十个之间。超过十个问题的情况,极为稀有。如果兰泽临时有问题搞不定,再找项目组的其他人回答。 第238章 随便算一下 时间一到,项目组全体出发去地面报告厅。 按照原计划,吴组长先上台,讲成果总结,讲已经做过的事情。他表扬了实际干活的大家之后,兰泽紧接着上台,再感谢各小组的同事一遍,开始讲下一步要测试的几个设计方案和未来应用展望。 兰泽针对“抗核辐射”这个功能指标设计微生物,主要是围绕着膜结构进行的。但也有其他的细胞器配合。 现在正在实验中的方案,是像瓦片一样堆起来的膜结构。 后面等着做实验的每一种方案都很有意思。所以他挑了几个有代表性的,用外接投影设备连在随身工作站上,投影出手绘示意图来。看图说话,来娱乐一下听众。 只要审核委员会开心了,经费也是可以追加的。 比如说,用长肽链,像打毛衣一样,利用核糖体工具把长链编织成一整片膜结构。因为线条形成的纹路中有空洞,天生是斜孔,所以膜内部和外部之间正常的运输畅通无阻,而不请自来的辐射粒子很容易被这片“毛衣”反射。毛衣多穿几层,细胞内部就可以保护得相当好。或者,还可以用扭结的方式给毛衣挂上鳞片状的锁子甲。 还有个好玩的东西,是细胞内电极。肽链是具有电极性的,只要选择特定的极性方向卷成团,扩大电压之后,就可以吸收带电粒子。 还有更好玩的。兰泽推算出一种含锰元素和镁元素的三维核糖体结构,可以用来吸收伽马射线,直接储能为atp。这样,细胞可以直接使用这份能量。但这个能量转移步骤还需要调整一下,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加上长效储能。 他的方案,听起来,都很科幻。换句话说,娱乐性很强,靠谱程度令人不太放心。搞分子工程的刘大姐,在台下的前排座位上,皱着眉头仿佛沉思。 兰泽讲得正起劲。忽然他发现,台下人多了。 报告厅里空座很多。自己项目组的人和审核委员会的人,都在最前排。后面的听众坐得稀稀拉拉的。都是对他们项目有兴趣的行业相关人士。 仙女悄悄地溜了进来,找到靠前的空座坐了下来。 仙女不是一个人进来的。 她身边至少跟了一位副部长和一位老专家。 两位大人物的身后,跟着的人就多了。 那些人里,身上贴了什么颜色的年会贴纸,身为什么身份的都有。兰泽闹不清楚他们跟进来都是为啥,他们之间都是什么关系。 所以,他还是继续讲好接下来的内容,然后等审核委员会提问吧。 仙女坐好之后,冲着他眨了眨眼睛。 兰泽眼神好。于是他回以龇牙一笑,面向全场的那种。 关于未来应用的展望,他讲得很简短。展望,实际也就是本项目想要达到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治理地球上的核污染地区。 前面的几种方案他讲得起劲。到了这里,按顺序念了地球上的主要核污染地区,提出想象:污染消失,世界将变得多么美好。几句话就结束了。 审核委员会的官员,从头开始,就汇报的内容进行提问。兰泽回答了几个有关技术细节的问题。之后提出的问题,是关于实际实验中材料消耗的事情,他实在不清楚,于是交给了吴组长。吴组长和几个小组长低头商量了一下,让刘大姐站起来汇报了一下。 兰泽一边听着刘大姐说,一边也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实验消耗并没有超出正常的水准。他不认为这里会出岔子。 这时候,那位副部长大人,挪到最前排坐下了。 “后面的问题我来吧。”这位爷开口说道。 “您请。”兰泽松了口气。 兰泽不必听着审核委员会的人继续纠缠哪次实验用了多少试剂之类的细节,反而感觉解脱了。 “那我可就要问了。问题尖锐,你要有思想准备。”副部长大人低头看了一眼他带着的材料。 兰泽忽然看见仙女对他露齿一笑。 “你们这个项目的长远目标,在于治理核污染。我看到当初的申请书上,说到,可以用微生物把放射性同位素收集起来。这个打算怎么实现?”副部长大人问道。 “你们现在打算做的实验很多。设想也很美好。从目前完成的情况看,能够抵抗核辐射的微生物已经有方案进入测试阶段了,对吧?不过抵抗核辐射,距离收集同位素的这个目标,还是相当遥远的。这个长期目标,需要多少年以后才能够出成果?换句话说,国家核工业部,要为这个遥远的项目,付出多少期的经费,这个问题,你有没有概念?” 大人物的问题提得很严肃。对于时间,兰泽其实没什么概念。只要一步步慢慢地把实验做下来,方案一个个测试下来就是了。但是提到钱——他就很敏感了。 这大概是因为他曾经缺钱到吃民政救济的程度吧。 “我想您大概误解了一件事情。”兰泽看在经费的份上,试着为自己,也为了项目辩解。“如果把抗辐射的架构完整做出来的话,收集放射性同位素和治理污染,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这一步很简单的。” “你倒是说,怎么简单了?”副部长大人好笑的反问他。 “随便计算一下就行了。现有的物质分离方案都很成熟了。参考一下就可以。我也做过类似功能的微生物,可以分离理化性质相近的物质。” “随便算一下?”副部长大人乐起来。 乐得还不止他一个人。报告厅里一半的人脸上带着笑。 “现有微生物有哪一种能分离同位素吗?”大人物问道,“你随便参考现有方案就能算出新的生物结构来?你有数学学位?” 兰泽脸红了。 他不好意思地小声回答:“有。” 趁着大人物身上的难堪还没有扩散到整个报告厅里,他抓紧时间补充道:“我有数学博士学位,导师姓冯。” “姓冯的数学家很多啊,你的导师是哪一位?”副部长大人麻利地抓住了这个话茬。 “冯川。” “哦……”副部长大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个表情顺利地向四周扩散,大家都呈现出恍然大悟的风貌。 第239章 啊……我也不是人 “难怪你说容易,原来是冯大师的弟子。你怎么不早说。在材料上也不写。” 副部长用手指头敲了敲面前的资料。 “混得不好,怕给他老人家丢脸。”兰泽尴尬地回答。 真实原因当然是:他要做的是生物,没事填什么数学学位?那不多余吗? 冯大师其实才四十多,理学院内部都叫他“大冯”。但他那精神气质,转世修行一千年的老道估计都没有。 “你数学博士学位获得时间是……?” “35年初。到现在快三年了。”兰泽努力把话题往回掰。“从34年开始,我就用自制的数学工具计算微生物结构了。在这方面,我还是有专业水准的。35年初,和朋友合开的公司,一直做得就是设计微生物、提供微生物解决方案的业务。不过,我们毕竟是小公司,没实力搞核污染治理这么大的课题。这种开创性的研究,还是要背靠国家。” 兰泽亲眼看着副部长大人点了点头,觉得这关大概是过去了。 谁知道,大人又提问了:“你生物学的学位,又是什么时候获得的?” “也是35年初。我们那个实验室很有特色,叫做生物力学实验室,从生物学直接跨界到物理和数学。我们这拨师兄弟姐妹全是做海洋生物的,所以导师管我们这些人都叫水货博士。”兰泽半开玩笑地说。 老罗教授年纪大了,有时候他会和学生们远程群发抱怨:你们这帮水货博士,一个个翅膀都硬了,也不回来看看我。幽怨得仿佛孤寡老人。真跑回去看他,就能发现:老罗身强体壮的,依然在实验室里天天吹牛蹦跶,有活力得很。 “看你年纪也不大呀?有三十几了吗?”副部长大人疑惑地问。问出了在场各位的好奇。 “呃……”兰泽决定一次性把话说完,“我十八岁上大学,比仙……李碧如女士晚一年。但我离校比她早。我们同岁。” 兰泽决定了,不是人就不是人吧。项目经费比较重要。 仙女在台下,嘴角弯弯地笑看着他。 “你和李碧如早就认识了?” “是啊,我们认识。”兰泽看着台下仙女儿粉嫩嫩的笑颜,忍不住微笑着回答。 “行了。”副部长大人慈爱地点点头,“小伙子,加油吧!” 他和审核委员会的几人低头交谈了几句。整个流程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结束了。 工作汇报结束,人陆陆续续都往外走。把场地让给下一场的工作汇报或者学术报告。 兰泽在台上把随身工作站往包里装。 仙女她没和两位大人物一起离开,反而走上前来。眼睛里都是兴奋。 兰泽也觉得怪兴奋的。 仙女本来是个小矬子。但她走过来时,长款裙裤飘飘荡荡的,脚下穿了厚底鞋。整个人都被拉长了,显得仙气更足了。 “我在报告列表上看到你的名字!”仙女儿几乎是扑到了讲台前。“我还想,会不会有另一个人也叫这个名字。果然真是你来了!” 兰泽顿时感觉崔哥几个朝他射过来的眼神,好像有点不大友善。 “兰泽!你的变化真大!”仙女感慨道,“我差点没认出来。” 兰泽以前是标准的一条好汉。 现在得换个量词:一坨好汉,一堵好汉,一座好汉,一幢好汉。站哪儿,都有厚重的体积感。 “你的变化也大呀。”兰泽背起包,由衷赞叹,“越来越美了。” 现在的仙女儿,从头到脚,没有稚气,只有仙气儿。 “我们去喝点东西?”仙女提议。 兰泽指指周围一拨人:“项目组活动,你一起来不?” “啊……”仙女皱起了好看的眉头,“那算了。要不然……” 兰泽伸出戴了手环的手,仙女迅速伸手和他刷了一下。立刻完成了位置信息更新。 个人信息这些东西,一段时间不互相接触,就会停止自动刷新。 两人手环一如既往地直放绿光,就好像兰泽刷的是个男人。果然,把她当成哥们相处是没错的。 “明天我们一起吃早饭吧?”仙女再次提议。 “好。”兰泽点头。本来他就打算吃完早饭再回去的。 “那我先走了。你们忙吧。” 仙女回身,和周围一圈人挥手告别,轻快地离开了。 因为她个子小的关系,以前为了跟上别人的脚步,步幅总是很快。现在,这样奇特的走路方式也变成了——仙气的一部分。 吴组长痴呆地目送她离开。崔哥几个的凶悍眼神,在仙女消失的第一时间就移到了兰泽身上。 “我坦白!”兰泽急忙举起手来。“一起长大的!是同学!她没男朋友!” 这些信息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崔哥心满意足。他使劲拍了拍兰泽的肩膀,凑近了小声说,“兰工够意思。” 【抗核辐射微生物项目组】他们整组的人,现在都在报告厅的门口附近。走出去的几个也没走远。 吴组长把人都喊了回来,就地商量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去餐厅。然后大家决定还是回休息室去。 回休息室之后,他们继续开会——汇报已经做完了,这会儿是自己人之间比较松散的讨论会。 吴组长很努力地把话题往正道上引导,也就是微生物话题。 但大家说不了几句,一不小心就绕回到副部长大人问过兰泽的几个问题上。 什么你几岁了?你导师是谁?…… 然后就开始发散…… 同学里还有哪位名人没有?和仙女什么时候同学的?她有什么兴趣爱好?…… 兰泽坐在单人沙发上,崔哥和三十一岁的刘哥,两人一左一右挤在兰泽两边的沙发扶手上。二十九岁的徐哥,在侧面的凳子上虎视眈眈。 兰泽知道他们有话想问。 但几位社会哥,以及吴组长,他们其实还挺矜持的。 说话比较直接的,其实是女士们。 负责培养和观测微生物的宋姐姐,从细胞分裂计数的话题,直接跳到:“兰工有女朋友吗?” 兰泽悚然一惊:“仙女儿不是我女朋友。” “你说你比李碧如晚一年进大学,怎么会毕业比她早呢?”刘大姐靠坐在边几上,晃着腿问他。 第240章 走,聚餐 兰泽看了一眼组长。 吴组长一脸绝望。 “算了算了。技术问题现在也没啥好说的。以后线上联系吧。”组长放弃了掰回话题的努力。 “说来话长。”兰泽决定揭开仙女的仙气光环。“决定仙女离校时间的,是她的学位数量。” “等一下。”组长又制止了他,“大家先把个人联系方式都加一下。到现在为止,联系一直靠我,这样不行。你们也太忙了吧?我建的讨论组里,你们都不说话。” “我没太注意。”刘大姐主动承认了。 “……”吴组长:“讨论组已经有好几个月的历史了呀。” “哦哦,我标记一下。”刘大姐操作手环。“哦,原来是这个讨论组啊……前一阵子不是比较忙嘛。” 兰泽觉得不是前阵子比较忙的事,而是她压根没看好过这个合作项目。 “对了兰工,你接着说。”宋姐姐两眼发亮地催他。 “别光讲别人,也要讲你自己。不好讲自己,就讲你的导师和同学。”刘大姐批评他,“该吹的牛一定要吹出来,不然别人怎么知道你很厉害!” “是是……”于是兰泽随便侃了一顿往事。着重介绍了一下,仙女获得了十个以上学位的壮举。 都是博士学位。 听众们沉默了。 “果然不是人类吗?”吴组长双眼失神,喃喃道。 崔哥冲进卫生间,放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小刘没抢到卫生间,拧开了一瓶水,倒水到手上,搓了一把脸。 小徐接过那瓶水,淋了一点在头上,扯出一个变形的笑容。 “她的学位确实是比别人多了一点哈?”兰泽干笑,“要么我们还是接着讨论实验?” 接下来的讨论会,开展得很顺利。除了气氛有点压抑之外。 兰泽不知道几位青壮年的男同事都受了什么刺激了。他们开始积极发言,及时截断了女士们对兰泽私人情况的深入追问。 讨论会结束的时候,因为2238年一整年太久,所以他们只把接下来的两个月,也就是38年的一二月份,工作安排确定了下来。 虽然中间夹了个农历春节的全国假日,但可做的事情依然很多。 针对第一个方案的耐受性实验室测试其实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要靠时间来考验它们的生命力了。到了这个时候,主要的人力物力,其实可以用来做后面的方案了。 兰泽把他推算出来的微生物方案列表传到吴组长建的那个毫无存在感的讨论组上,现场又用手环投影展示出来。 这些各不相同的微生物架构方案,足够整个实验组慢慢测试个几年了。 看到那张列表,大部分人第一次对整个【抗核辐射微生物】的开发有了直观概念。很显然,这么多的架构方案全做下来,现在的投资肯定是不够的。必须有追加投资才行。 但同时,也很显然的是,如同兰泽和大家说的:“如果要做治理污染的微生物,我们不需要把所有的方案都测试过。只要找到一种稳定的承载结构,能够让微生物有效率地分离同位素就可以了。” 接下来几个月要做的工作,就是围绕着这个目的进行。 不过,如果到时候整个项目都结束了,还留一堆新奇的结构方案没有测试过的话,兰泽也会觉得怪可惜的。但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 晚上一起吃饭的地方,是崔哥提前订下的。 傍晚,讨论会结束,大家一起离开休息室。 经过服务台的时候,吴组长把休息室注销了,兰泽交回了身上的贴纸。 饭店不远,穿过地下通道,走几步路就到了。 首都远郊的这处卫星城,几乎完全依靠会展行业活着。地下通道中也有商店,却完全没有闹市的氛围。卖的都是有点纪念价值的装饰品,讲究材质和品质的中高档服装,还有一些包装精美一看就属于奢侈品的酒类和茶类,以及高档水饮。 项目组所有人,都对这些商店不感兴趣。 兰泽经过时看了一眼,怀疑这些商店只做企业客户的生意。看上去门庭冷落,却精致整洁,不显萧条。 饭店也在地下通道里,这里的人气就旺得多了。 他们找到订好的包厢。围着大圆桌坐下,吴组长立刻变得活跃起来。 他把储达侠也叫了过来。这是他们这个合作项目的申请人。如果他们不小心把项目搞砸了,储达侠也要承担连带责任。从项目开始正式启动,储达侠就对项目进展全程有知情权,角色也变成了本项目的监督人。组长的职责,包括了给监督人定期发情况说明,哪怕整个月啥也没干,也要说明一下怎么做到的——啥也没干。 然后,组长开放了自己的手环账号,让大家用项目组的活动经费点菜。花活动经费的额度聚餐和旅游,这事在大神洲不犯法。反正,一整年的活动经费,一共也没有多少钱。 储达侠进来的时候,菜已经上了大半。吴组长站了起来,和他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兰泽跟着站起来,照着样来了个拥抱。 储达侠到场之后,在场的男性,不管老的少的,开始拼酒。 大侠哥戳心一句:“这小子不能喝!” 兰泽就被排斥到了女士们的那半张桌子上。 喝果汁喝牛奶,兰泽都没意见。问题是,这帮女的太能吃菜了。他又不好意思抢。他现在一个胖子,再动手和女人抢菜吃,形象就彻底完蛋了。 那边喝酒的人里,吴组长喝多了。他身上儒雅的科学家气质荡然无存。并且深度地暴露出了,他才是所有人中最社会气的一个。 他点着兰泽的鼻子说:“你们这些年少成才的,都是怪物!” “没错!”大侠哥附和道,“他本来就是怪物,这种怪物还不止一个!” “来,走一个~”这俩人找到共同语言,碰杯。 兰泽很生气。这帮人喝多了,一个个都变得嚣张起来。 他多想拍案而起,冲冠一怒。但又怕吓坏边上的姑娘和大姐们。 于是,他琢磨了一下,开始了针锋相对的行动。 第241章 请,吃肉 兰泽用组长的聚餐账户点了两罐坛子肉。 这罐装的肉,使用盐和香料喂过,是烘熟的。全是一寸见方的大肥肉,是本店传统风味的特色菜。视觉效果十分凶残。 “先说好了,我有突变不能喝酒,以肉代酒!”兰泽拎着俩罐子到组长面前撂下,“来吧组长,敬你一块肉。你吃一块啊,我陪一块。” 组长低头看看,大肥肉油汪汪颤巍巍,面有难色。 “组长,你不吃,是不是瞧不起我!”兰泽笑嘻嘻地说。 组长伸着筷子,在坛子里扫描了好一会儿,发现大小厚度肥瘦全都差不多,于是随意捡了一块,放进嘴里。 兰泽从另一坛里,也夹了一块,吃进嘴里。 “吴哥,味道其实还不错,对吧?” “不错,不错。”吴组长点点头,放下筷子,拒绝尝试第二块。 “兰工,你太暴力了!”崔哥拿碗敲桌子抗议。 兰泽回头,嘿嘿一乐。等着,一会轮到你。 “来,大侠哥,敬你一块肉吃。” 大侠哥眉毛拧成九十度,“那啥,这方面我不太行。” “大侠哥谦虚了。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呢?” 兰泽拿公筷挑出一块来,伸手捏开储达侠的下颌,把肥肉放进去。 大侠哥瞪着眼睛,含着肉。 “大侠哥,一口吞,才够劲。”兰泽抓着筷子,“要不我帮你怼进去?” 储达侠努力嚼了两下,痛苦地咽了进去。 大侠哥使劲揉了揉胸口,忽然挑眉提醒道:“继续,你还没吃呢。” “这就吃。”兰泽切换了自己的筷子,随便夹了一块肥肉,放进嘴里。 坛子肉因为烹饪方法的关系,肉里大部分的油其实在加热中已经流了出来,然后又被控出去了。这个肉吃起来绵软,味道也很鲜美。只是看上去又大又肥,好像很残暴。对肝脏功能的占用,绝对小于等体积的30°白酒。 兰泽毫无心理负担地给每个喝酒的人喂了一块大肥肉,顿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美好了。 女士们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她们可开心了。 最后,兰泽决定再吓吓酒徒们。“好事成双,再敬一轮!” “不用了不用了。”吴组长急急忙忙站了起来,但他站起来也够不着兰泽。桌上喝酒那半圈的人跟着全站了起来,来抢兰泽手边的坛子肉。 兰泽笑嘻嘻:“我自己吃,敬在座的全体同仁。没有你们,抗核辐射的微生物不可能这么快做出来。” 台词十分正经,敬肥肉的姿势十分不正规。 以前没人这么干过,这也没法正规。 兰泽一连塞了两块肉进肚,表演了一下吃肥肉版的“好事成双”。然后感觉自己饱了。 抢不着菜吃的缺憾,完全被这些肉块补足了。 大家看兰泽微笑着坐下,终于集体松了一口气。于是,他们继续忙着喝酒吃菜。 兰泽开始走神。 那会儿兰泽看到储达侠进来,就想起来卫妖精和他的大项目了。这会儿,看着大圆桌对面慢慢滋溜白酒对着他傻笑的储达侠,他又想起卫妖精来。 于是抽空用文字问了妖精一句:【你的大项目搞怎么样了?】 妖精文字秒回:【还在搭主体框架呢。大工程,慢。等弄好了接你来玩。】 兰泽好奇,也不知道妖精在哪个时区,回复得这么快。 【你在哪呢?国内现在是晚饭时间。】 【巧了,我也在吃晚饭。非常高规格的晚宴。想不想见识一下?】 【(鄙视脸)给我看看】 手环画面太小,兰泽推开面前的碗碟,直接把卫妖精发过来的图投影到了桌布上。 图上主要内容是水果和肉。 “卧槽!”兰泽看了一眼投影,急忙用空着的手遮挡了一下,看了一下周围的那些小姐姐和大姐们。还好她们在专心聊自己的。 卫妖精发过来的肉类中间混着几块儿骨头。 那不是一般的骨头。那骨头底部是圆的,朝上的部分有俩黑窟窿眼儿。正常人看到这种骨头,都会觉得瘆的慌。还有一只皱巴巴的人手从画面外伸进来,正抠在某块骨头的俩窟窿眼里。 【你那吃的,究竟是什么?】兰泽问妖精。 【当地传统风味】 【骷髅头是咋回事?】 【哦,喝饮料用的。】 【……吓我一跳】 兰泽觉得那些骨头可能就是工艺品。 又过了一会,他手环震动。 卫妖精说了好长一段话,酒桌上人多杂乱,兰泽把话全转成文字。 【我这阵子借用一个海岛上的地方。今天他们酋长宴请我。说是正好有个小伙子出意外摔死了,这个肉最美味,不吃有点可惜。我选择相信真的是意外,不是谋杀……】 看到这里,兰泽急忙又翻出刚才那张图,再次投影在碗碟包围的桌布空处。 卫妖精发过来的图上,被热带水果围在中间的大块肉,看不出形状来。几个头骨倒是很醒目。 兰泽感觉胃里装的肥肉有点往上涌。 【……我在岛上的人手,没有他们人多,还都是金贵的技术人员。感觉和tm鸿门宴似的。】妖精吐槽道。 【你吃了?】兰泽问。 【吃了。】 【什么味?】 【……厨师的水平不错。我本来以为人肉会比较油腻,尝了一口……大概因为是年轻小伙子的关系吧,没什么油脂,肉质也挺好的。】 卫妖精本人,也不过是个年轻小伙子。不知道他自己的肉质好不好。 【……现在安全吗?】 【嗯,刚才告辞出来了。正在开车回驻地的路上。回去我要找泡面,就安眠药吃。】 【喝饮料的不是杯子吧?】 【他们攒的祖先头骨。真头骨。拿出来灌上甜酒给我喝,说用这玩意上酒是对我的敬意。看上去腻糊糊的,感觉有点恶心。你猜我敢怂不?嘿嘿……甜酒的风味儿说实在的,还可以。】 兰泽沉默了一会。 【其实我今天距离实现人生目标很近了。】妖精感慨地说。 【你的千人斩快完成了?】兰泽问道。他觉得妖精思维跳跃幅度有点大。 【你不够了解我啊。】卫妖精叹息道。【那只是兴趣爱好,我现在哪有心情搞那些闲事。】 第242章 人生目标:青史留名 【我的人生目标,当然是要青!史!留!名!】卫妖精嚣张地宣示。【今天的宴席上,酋长问我,他打算移民,把海岛便宜卖给我要不要。我还没想好怎么答复他。】 妖精继续吐槽:【买下来,等我死后捐给国家,这也算开疆拓土了。到时候名字一定能记到历史书上。】 【沃靠!好像真可以青史留名……那你买不买?】 【便宜卖给我的条件,就是帮他们一家搞移民。这岛上所有居民,都是他家近亲。估计宴席上被分尸这小子也是亲戚。他们一大家子向往文明世界,就是没什么钱。我给搞定移民,再出一大笔钱,能让他们一家人在文明世界安居乐业,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他就把海岛转给我。这个事情很麻烦啊。】 【你也有搞不定的事情?】 【这个事情我没搞过,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定。神州的移民肯定办不到的。瀛洲、扶余的,可能性也不大。东南亚、南亚一带,政治不大清廉的国家,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最大的问题是……】卫妖精最后吐了个大槽道,【这个破海岛除了椰子和芒果什么出产都没有。周围海流混乱鱼都打不着,补充蛋白质得靠吃人肉。我要它有个毛用?】 “……” 这只妖的生活如此错乱。兰泽觉得有点妒忌他了。 兰泽自己的日子过得,波平如镜,骨头都酥了。 不过转念想想,生活本身,就应该以平静为最高境界。 【对了,】卫妖精问他,【你想要吗?】 【啊?啥?】 【你要是想要这个岛,我想办法拿下来。】 【呃……】兰泽不知道自己和这海岛究竟有什么关系,所以复制了卫妖精的原话:【我要它有个毛用?】 【哈哈!不说了。】卫妖精乐道。【我要搞开水泡面吃了。你等我项目消息吧。】 项目组聚餐结束之后,大家暂住的地方,互相离得都不远。 吴组长喝得不少,进了地下通道,他忽然清醒了。拽着兰泽不让走,硬要给他找客房住。 兰泽看他状态不对,拎起来扔给耐受组的三条汉子,让他们把组长举起来打包带走。 储达侠是常年酒精考验的,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兰泽把储达侠送回客房,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起约定了,等项目组把【核污染治理微生物】完全搞定了,他俩就一起去骚扰陆大师兄。让他兑现说好的一年大餐! 然后兰泽出来,自己随便找了地方睡觉。 这一整片地方,都在会展行业覆盖下,别的商业都不大行,餐饮和住宿特别方便。 他梦里没见着食人族,也没梦见头骨酒杯,更没见着卫妖精。 一睁眼,看手环。荷花姐姐一天都没消息。倒是仙女发了一个位置信息过来。 手环上显示,收到时间是早上六点差几分。后面就跟了仨字。【九点见。】 “也别九点了。到时候我该上车走了。”兰泽说话回复她,然后起床刷牙。 “好吧。”仙女儿的声音传出来,“你现在就过来吧。我等你。” 仙女指定的早餐地点在一处高楼天台上。很可惜,在这个季节,天台不是露天的。而是被一层透明材料封闭了起来。 虽然这层材料折射率很低。无视弧形的轻质金属支架的话,很容易当成是真的露天。但是,在顶上还积着稀薄的残雪呢。 那层莹白的雪非常薄,光线畅通无阻。 降雪不积累到一定厚度,大楼物业是不会启动电加热除雪的。 天台上,比起室内略凉爽,但还远远达不到寒冷的程度。 外面是严冬,里面是春天。天台上不同的功能区域,是用盆栽的花草隔开的。 兰泽对这天台的不露天状态,感到可惜。他准备的厚外套,到目前为止,还毫无用武之地。只能一直抱在怀里,感觉很麻烦。 仙女儿给他的定位,接近平台的尽头。 进了这个区域,兰泽才发现,在这上面吃早饭的人,还挺多的。 不过,仙女那桌的附近,情景有点奇怪。 她紧邻的一圈桌子全都空着。在这一圈外面,每一桌都坐满了人。 仙女从投影上抬起头,她似乎正在看新闻。看到兰泽到来,她关闭投影,露出了微笑。 兰泽觉得周围的目光都在盯着他,感觉有点不自在。 他小心翼翼放下衣服和背包,俯身小声说:“你这么美,我压力很大呀。” “我美?” “那当然了,天底下你最美。” 天上兰泽又没去过,说不好。 再说了,天上应该是他家张大舰长的地盘。谁最美,她说了算。 仙女微微皱眉,没有说什么,迅速展开来变成一张复杂的笑脸。 兰泽叹了口气:“我们快点吃饭。” 继不嘴贱的仙女之后,有话憋着不说的仙女,他都越来越不习惯了。 “那我们去取餐吧。”仙女优雅地站了起来,走在兰泽前面。走向餐台的方向。 她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十分飘逸。 兰泽觉得,她头顶离自己的眼睛的距离,和以前在学校时相比,好像近了不少。 “那啥,”兰泽小声问她,“你鞋究竟有多高?” 仙女儿回头瞟了他一眼,抿着嘴,嘴角微微勾起,并没有回答。立刻又转了回去。 “……这么走路,你脚不累啊?” “关你什么事?” “这不是关心你健康嘛?” 仙女再次回头,又瞟了他一眼。还是抿着嘴,嘴角微微勾起。 周围的嘈杂人声,忽然变得好安静。 兰泽转头四望,发现别人都在看他和仙女儿。 这就让人不好意思了。 兰泽住了嘴。安静的跟在仙女身后。 仙女拿起托盘和筷子,他也拿起托盘和筷子。选吃的。 这里比所谓的自助餐厅更加自助,更像是大食堂的风格。当然,比大学食堂多了一个步骤,——刷手环结账。 仙女盛了巨大一碗金色的小米粥,拣了一盘子能有二十个韭菜馅蒸饺。蒸饺比一般的饺子,要大上一圈。 不过这是仙女儿,擅长吃饭。她一顿吃下四十个,兰泽都不奇怪。 第243章 仙女不属于凡间 兰泽要了豆腐脑和三两羊肉烧卖。 羊肉烧卖这东西是按照面皮论分量的。皮薄馅大,三两足有三大笼之多。 豆腐脑既然要配着羊肉烧卖喝,当然必须是撒了榨菜末的咸豆腐脑了。 回到餐桌前,仙女眯着眼睛,首先吸溜了一口碗边的小米粥。然后她看了一眼紧跟着她坐下来的兰泽。 “一大早,你就吃这么油腻吗?”仙女儿平淡地问他。 兰泽一坐下来,就忙着把羊肉烧卖往嘴里塞。 主要是这香味太诱人了。 一咬下去,全是肉,满嘴流油。满满地都是氨基酸、核苷酸的鲜味,和脂肪的甘美。太令人满足了。 兰泽抽空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要保持体重。” 仙女轻轻吹了吹小米粥,取筷子夹了一只蒸饺,轻轻咬开。 “你啊……”仙女两口吃掉了整个蒸饺,“昨天差点不敢认你。现在……” 仙女笑着说:“看上去,变得敦厚多了。” “如果你还是八十斤的话,那我有你三倍。”兰泽说。 他快速干掉半笼热乎乎的烧麦,开始喝豆腐脑。 “看你现在的样子……”仙女咬开第二个蒸饺,“怎么感觉有点……慈祥感呢?” 兰泽确定,仙女还是以前那个嘴贱的仙女。 如果他看上去慈祥的话,搞不好是催产素的作用。男男女女都受这种化学物质的影响,特别是在带孩子的人生阶段,能让人变得富有爱心又可靠。 但是兰泽现在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仙儿,求你件事。” “嗯?”仙女儿夹着蒸饺,停了下来,专心听他说话。 “你吃韭菜就赶紧吃掉,要不然离我远点行不?” “怎么了?”仙女把筷子往回收了收,好奇地问。 “闻那味怪恶心的。” 仙女嘴唇抿紧,眼睛瞪了起来。蒸饺掉落进粥碗。她手攥着筷子:“我忍你很久了,知道吗!” 筷子朝兰泽袭来,这种强度的攻击,兰泽不需要躲。 但在筷子临头的最后时刻,他忽然想起,这筷子刚夹过韭菜蒸饺。所以,他急忙侧着跳离了椅子。 仙女的眼睛变得水汪汪的。 这不合理。 “你要打我,你哭什么?”兰泽伸手捡起最上面的蒸笼,又吃了两个烧卖定定神。 “别招惹我!”仙女儿喊道。都有点破音了。 她低头喝了口粥,又把粥里的韭菜蒸饺捞出来吃掉。 再抬起头来,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水光。 “别欺负我了,兰泽。”仙女小声说。 兰泽小心翼翼地撂下蒸笼坐下了:“怎么了?” 其实他想问的是:我怎么着你了?怪纳闷的。 “我就想吃这个,关你什么事?”仙女皱眉抗议道。楚楚可怜的。 “吃吧。你随便吃。”兰泽也忙着吃自己的早饭。 本来他的打算就是,吃完了赶车去。 仙女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韭菜蒸饺。那盘蒸饺消失的速度很快。 当然了,兰泽的羊肉烧卖消失的也很快。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围着他们这桌参观吃早饭的那些人,看见仙女这么能吃韭菜,不觉得幻灭吗? 仙女现在的状态,其实他大概能判断出来一些。 这个姑娘虽然美得仿佛仙界仕女在人间的投影,但是她太优秀了。 她可能并不缺朋友,她是兰泽所认识的同龄人中最认真、最正直的一个。除了偶尔嘴贱是她仅有的小小邪恶,她连半个脏字都不会说。 她只是找不到人可以一起聊天。 不管是同性还是异性。没有人跟得上她的节奏。 十来个博士学位,不光意味着优秀,更意味着孤独。 所以,兰泽就从来不做这种收集学位的尝试。哥兄弟们,可以混在一起吃吃饭、吹吹牛、撩撩妹子,这种生活挺美好的。 当然了,从思想的高度上,仙女儿很可能和六十岁的老科学家特别谈得来。但万一不小心谈到了人生伴侣的高度,实际生活总会有几分缺憾。想要一起爬山游泳,体质都不在一个档次上。人不能只靠思想活着。 如果仙女本人没这么认真,也没这么正直的话。她大概能活得更加自在些。至少,甘心为她奉献生命奉献一切的男朋友之类,是绝对不会缺的。 可惜满脑子抹香鲸油的正常年轻男人,她又不喜欢。如果她想利用人类的天性弱点来实现自己的轻松快乐,缺的根本不是智商,而是坏心眼。 相比之下,他家的张荷大舰长,接地气得多。虽然也很正直,但绝对没有这么正经。张舰长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流氓。伸手摸天,没事能揪两把;脚踩实地,顺脚可以碾一碾。 所以,这只仙女儿,她属于异次元空间。她不属于人间。 兰泽估计,很长时间之内,她都不会有男朋友的。 没有人类能配得上真正的仙女儿。 比如卫妖精,他只有长相勉强配得上。本人就是一牲口,毫无节操。不过,居然他的人生目标是青史留名,这样一来,似乎有一点点可以配得上仙女了。不过他那么渣浪贱,哪个脑子正常的女孩乐意接盘?哦,对了,这小子已婚。 小时候变态班的其他人,差得就更远了。王小二的思想境界还可以,实际做事没有卫妖精靠谱。 就算集中全国范围内的其他变态……能达到她这程度的,不论男女,一共也没几个。 至于兰泽本人,咳,也已婚。 兰泽吃光了最后一只烧卖,喝完了最后一口豆腐脑。直接走人似乎不好。 “那啥?”兰泽开口了。“最近过得还行吧?” “嗯,挺自在的。” “那……没什么事,我去坐车了?” “等一下!”仙女儿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事,别走。” 仙女几口喝完最后的小米粥:“白天车次多,我们先聊聊。” “我的车票已经订好了。” “随便聊几句。” “那……行吧。” 仙女看了看周围。 周围一圈桌子,都没人坐。说话小点声,远处应该是听不到的。 “我现在加入的项目组……”她小声说。 “干嘛?” “我想让你帮忙算点东西。但是……” “那就算呗。我没问题。” 第244章 人生目标:活一天算一天 “我们组核心内容的密级太高。像以前在学校里那样,拆分开让你帮忙做都不行。”仙女儿为难地说。 “你们项目组没数学家吗?”兰泽问。 按理说这种重大项目,高水平的数学家应该是标配。 “有的。”仙女儿点头。 “我十足一个外人呀。” “数学家和数学家,也是不一样的。”仙女儿说。 有的数学家,推理本身的精简和优美,就足以令他满足,甚至到了影响应用的程度。你问他:这东西有什么用?他可以回答你:你不懂数学。 而兰泽这种,让他搞纯数学研究不如让他去死。但是工程建模,尤其是大规模的工程建模,他倒是挺擅长的。因为他的功底够扎实,干起活来比起专业研究数学模型的数学家,还稍微厉害一点。 “那你只有一个办法了。”兰泽直言道。“直接邀请我加入,签保密合同。” 仙女叹了口气:“我不是领导,没有权限。只能努力向领导推荐你了。” “我觉得希望不大。”兰泽陪着她叹了一口气,“我没什么名气。你想说服领导用我——这挺难的。” “要不然……”仙女儿犹豫了一下说,“我和领导约一下时间,带你去见他。” “我时间来不及。” “你改签。”仙女说,“我们领导时间表排的很满,我试试看能不能约到午休后的时间。” 这种世界级的重大项目,能参与就是荣誉。只要在里面挂上名字,够吹嘘一辈子。所以,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根本不是仙女儿找他帮忙,而是仙女给他个天大的机会。 仙女儿这次给的这人情有点大。 “我不能在这耗着,等着去见你领导。”兰泽叹了口气。“我答应了我家张大姐要回去。真的抱歉。” 仙女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问:“事业和家庭哪个重要?” “当然是家人了。”兰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老婆刚生了孩子,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需要我回去。” 兰泽站起身,伸手拎包:“你的事我愿意参加,但是不能破坏和她约定好的事情。走了?” “等一下!”仙女儿跟着站了起来。“沐沐说你是个邪恶的坏家伙。能毁灭全人类的那种。我一直想,应该眼见为实……” “你们……”兰泽一听到王沐诗这丫头,就觉得脑壳疼,“还有联系呢?” “我和她现在合租。”仙女回答。 “我不想做什么道德评判。我只是不喜欢她。”兰泽很想翻白眼。 一回忆起王沐诗,他脑子里出现的都是不可描述的画面,很不健康。 “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我不管!你的志向呢?你的人生目标呢?”仙女儿激动地大声质问,“你怎么变得胸无大志?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我的人生目标?”兰泽看了一眼手环时间,“我的人生目标就是活一天算一天,好好吃饭!” 他背起包,拿上衣服,转身就跑。“不好意思,我赶车!让一让!” ******** “活一天算一天”,其实是个沉重的人生目标。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因为这意味着,无论经历什么样的艰难困苦,都不中途退缩。不会和小孩子一样幼稚地说:“这辈子我不玩了。” “好好吃饭”,就更有含金量了。 这意味着,高质量地、态度认真地活着。如果连吃饭这样的小事,都严阵以待的话,那世间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被轻率地放过。 所以,兰泽的人生目标:活一天算一天,好好吃饭。 这不远,也不大。但是很有力量。 不像“青史留名”这种目标,还得老天给机会,还需要命运的青睐。 他的目标实现,完全要靠自己。靠他在人世攒起来的努力、耐力和毅力。 毕竟——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所以,接下来的人生,要有所选择。 生命宝贵,人只能拣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做。把这些事情做好,也就圆满了。 重要事情举例:在医院陪着他亲爱的张大姐。 ******** 兰泽从城铁车站直接坐车回到医院。时间已经是中午。 他还没吃午饭,但不觉得饿。早上那三大笼羊肉烧卖,相当地抗饿。 张荷并没在午睡。他的探视请求,立刻就被医院通过了。 刚走到病房门口,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丁小琴眼睛红红的从病房里出来。她穿的是一身规整的联合体常服裙装。 兰泽以前见过她,知道这位是张荷的左右手。 “小琴姐好。” 丁小琴抬手捂住脸,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没说话就走了。 兰泽目送她离开,推门进去。张荷正靠坐在病床上。 见他进来,张荷向前欠了下身体。 兰泽急忙把东西扔到地上,快步上前。 “这是要起来?” “嗯。” 张荷把手搭在兰泽的胳膊上。兰泽托着张荷腋下,扶着她站到了地上。 张荷光着脚踩在地板上,直起身。地板很干净,而且是温热的。 张大姐离开他的搀扶,在地板上慢慢溜达了几步。然后她试着在地板上踮脚,落下,踮脚,再落下。 “我感觉可以下楼跑步了。”张荷自信地笑着。 “别闹!”兰泽吓了一跳,“这才几天?里面长上了吗?” “长上应该是长上了,就是没长牢。”张荷一边扭跨,踢腿,一边继续迈步子。“过两天我要开始健身房康复了。” “到时候再说吧。”兰泽担心地看着她,“姐,你现在动作别太大了。” “给我扶一下。”张荷又伸手。 兰泽走到她身边,让她扶着自己。 张荷扶着他,慢慢地试着下蹲。 “怎么样?” “还好。过两天,下健身房应该没问题。”张荷站起来揉了揉小肚子,继续满屋子溜达。 “刚才小琴姐怎么哭着出去了?”兰泽好奇地问。 “哦。正式任命下来了呗。” 既然张荷开口说了,应该不涉密吧? “什么任命?” “她们的新舰长任命正式下来了。我彻底离开,她有点舍不得。另外,舰长不是她,她也有点不高兴。” “我总觉得,你离开她们已经很久了似的……”兰泽说。 第245章 服从一切安排 张荷光是怀孩子,就怀了四个月。她有日子没归队了。 “其实才从修理厂出来……呃,没啥。新舰长你也见过。” “你原先的团队成员?” “嗯。”张荷笑着说:“就是看起来特显小的那位。再见着要喊她吴舰长了。” 她手下那些人,兰泽见过几次,但印象都很模糊。印象最深的就是小琴姐和折纸妹子。 “是专业折纸十多少级那位吗?”兰泽试着问。 “不是。吴悠兮是我原来的二副。” “……”二副又是什么职位? 空舰又不是海里的船,哪来的二副? “那么,”兰泽顺着话茬问道:“为什么是她上,不是小琴姐上呢?” “我觉得她合适啊。” “……你觉得合适,她就成舰长了?”兰泽继续看着她迈步子。 “是啊,我推荐意见写的就是吴悠兮。她比我还大呢,三十多岁了,整天装嫩,冒充十三岁。这脸皮厚度,当舰长是够用了。” 兰泽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起来了:“当舰长还要测量脸皮厚度?” “你这提议不错,小兰。”张荷正好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皮。“嘿嘿,不过现在还没有测量脸皮这个步骤。我只是想和你解释,为什么小琴姐会哭着跑出去。” “她原来就是我的副手,现在还是当副手。看着悠兮娃娃成了顶头上司,心理落差有点大。不过,”张荷手搭在他肩上,侧着头,笑着吁了一口长气,“吴悠兮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人了。要是空降下来一个男舰长,那这帮人没法干活了,都得散伙。” “丁小琴其实是被我训哭的。哈哈,她也有今天!”张荷的情绪,貌似……挺不错的? “那你干嘛把人训哭呀?”兰泽觉得,这张前大舰长,有点胡闹。 “我又不是故意的。”张荷不好意思地说。“我就问她知不知道正职舰长的压力有多大?问她是不是想提前绝经。” 绝经,这两字好吓人。女人提前绝经,大概就是未老先衰了吧? “你吓唬她呀?” “也不算吓唬。联合体有过先例。”张荷说着,转身又开始溜达。“她的性格真能把自己搞到内分泌失调。她自己也承认了。” “所以,吴悠兮在她头上,她不服也得服。”张荷总结道,“而且悠兮娃娃脸皮厚,打马虎眼的功力好,听得进她哔哔哔。她俩配合怪合适的。” 张荷一口气说了很多。仔细想想,又好像啥也没说。 “你呢?你的任命下来了吗?”兰泽又问她。 张荷背对着兰泽站定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在等会议结果。不过,”她转过身来,继续溜达。“无论怎么安排我都接受。” 她又笑起来:“最好留在近地,这样就能经常回家了。无论是摆渡舟,还是深空梯,最近好像都有空缺。” “摆渡舟是什么级别?”兰泽问她。 结果她又叹了一口气。 “这玩意自动驾驶。机长基本上是个摆设。” 至于深空梯,那就是一种空间站。需要的时候,就升上高轨道,同时把梯子放下去,让摆渡舟顺着梯子爬到地面的穿梭塔,或者直接丢到二万五千米左右大气层滑行。不用的时候,就把梯子收起来,主体降到中轨道,绕地球转圈运行。在那上面工作,貌似挺清闲的。 张荷如果真的能留在近地工作单位的话,那可就太好了。回家会比以前方便得多。说不定她还有机会,参与到孩子们的成长中去。 根据兰泽从小在社会保育机构长大的经验,孩子们如果能够接触到父母的正面形象,那对他们是个很有力量的精神鼓舞。 不过……以张荷的级别,去开摆渡舟? “姐,你觉得可能吗?” “唔……”张荷分明在回避他的目光。“我可以这么希望嘛。” “姐~”兰泽觉得无奈。“不要做这种牺牲。我不需要。你的四个儿子也不需要。” “小兰,”张荷挺直了身体,直视着他,终于严肃了起来。“我现在正在担心一件事。” 兰泽静静地看着她。 “我可能,真的要离开你了。” 张荷既不笑,也不再叹气,她只是平静地叙述事实:“最近一段时间,有几个适合我的空缺,直接跳过了我,任命了别人。所以,留给我的任命,很可能是我不想要的。” “你能拒绝吗?” “我打算接受。如果上级选择了我,那就说明,那个位置是需要我的。” “去火星开摆渡舟也去吗?”兰泽随便想出了个既降她的级别又不方便她回家的组合。 “去。”张荷回答。“需要我去开动的摆渡舟,一定具有重要的意义。” “非得有意义吗?不能只是整人吗?”兰泽反问她。 “我愿意去。”张荷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她有点走累了,上前扶住兰泽的胳膊。 “抱歉,小兰。”张大姐靠着他傻笑,“等退役了,我天天和你守在一起。” 看她这会儿的表情倒是挺真诚。 但是能不能兑现,大概得看命。 兰泽觉得,他经常从卫妖精脸上看见这种真诚的傻笑。——基本上,都在他骗女孩的时候。 “加油,等你退役。”兰泽把张前舰长抱了起来,轻轻放回病床上。“累了吧。正好睡个午觉。” 兰泽给她把床头放平,枕头摆正,被子拉好。 张荷盯着他看,不肯闭眼。 兰泽从下车到现在,午饭没吃,水也没喝一口,有点口干,他下意识地舔舔嘴唇。 张荷躺着看他,忍不住咧嘴笑了。 “帮我也舔舔呀?” “……”兰泽俯身,靠在床头。“你个流氓。” 从张前舰长的单人高级病房离开之后,兰泽去看了一眼孩子。 张一点独自漂浮在大缸里,只比手指头粗一点。脐带相比他的身体,很长,另一端已经连接在人工胎盘上。 张荷的子宫已经被收到生体维护设备里了,这玩意怎么说也是私密器官,不宜公开展示。再恢复一段时间,就会被冷冻起来,用来作备件。 “张一点儿,过几天你就去哥哥们身边了。到时候,你一睁眼,就能看到好多小伙伴。”兰泽对着大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