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星域[星际]》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暗黑星域[星际]》作者:成于乐cyber 文案: 向导哨兵相爱相杀 ★在“哨兵向导”的基础上加入了我自己的设定,不是严格的哨兵向导文^^贤者≈向导,战士≈哨兵 ★【向哨向哨向哨~~~】^^ 只有你的姓氏,才是我的仇敌。——《罗密欧与朱丽叶》 主攻,1v1,HE,强强 内容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星际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夜来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只有你的姓氏,才是我的仇敌。——《罗密欧与朱丽叶》 ※※※ 阒寂的幽暗中,薛夜来静止不动,屏息聆听。右手五指微微向掌心弯曲,仿佛扣住虚空中一个漂浮的球体。 在他对面的墙角,无声无息潜伏着一道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黑影,像一头沉默的兽。 这样的对峙已经僵持了好一阵子。薛夜来在心里估算一下时间,这个回合大概快要结束了。 黑影似乎感应到薛夜来的分神,在一瞬间有了动作,快如飞箭,袭向薛夜来。 薛夜来虚扣的掌心骤然红光大炽,幽暗中绽开一朵幻影海棠。那光芒只一闪便黯淡了,炫目的红慢慢隐入深邃的黑,有一种缠绵的妖冶。 对方的攻势在咫尺之外硬生生止住,身形僵滞了几秒,颓然倒地。 薛夜来稍稍松了口气,但丝毫不敢放松对对方的精神力压制。他知道,只要稍有不慎,他的下场就会跟上一个进入这里的倒霉鬼一样,凄惨地躺进医院里。 “时间到。”电子音响起,房间里灯光大亮。 薛夜来纵身退到安全线外。屏蔽门在他面前合拢,封锁了他刚才所在的房间。 隔着透明墙壁,薛夜来细细打量里面那个人。对方蜷缩在地上,全身的肌肉紧绷得格格颤抖。 薛夜来半是庆幸半是后怕。对方的爆发力强劲到了惊人的地步,要是自己刚才的反应慢了一秒,现在倒在地上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夜来,有没有受伤?”等候在外面的导师一步迈上前,表情看上去比薛夜来更加心有馀悸。 确认了薛夜来安然无恙,导师才走过去检查房间里那个人的状况。“神经介导性晕厥。在那么近的距离被你的精神力正面击中,够他受的。” “他不会有事吧?”薛夜来有些担心,“刚才他的动作太快,我来不及调整攻击力度。” “放心,他的体质可不一般。”导师一笑,“这家伙是我这几十年里见过的最强的战士。倒是你自己,千万要小心哪。” 薛夜来点点头,目光停留在里面那个人的脸上。很好看的一张脸,只是有着病态的苍白。 “白杨”。薛夜来牢牢记住了那个人的代号。 通往休息区的路上,许多与薛夜来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人三三两两走着。他们都是参加今年贤者选拔考试的候补生,来自帝国各个星域。 薛夜来双手插兜想着心事,冷不防撞上一个后背。 “小子,会不会走路?”被撞的人回头呵斥。 “抱歉。”薛夜来漫不经心,语气里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 旁边另一个考生突然插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打扰了。”说着向薛夜来鞠了个躬,拖起同伴快步离开。 他们的对话低低传入薛夜来耳中: “我说,你干吗这么怂啊?那小子只不过是个跟我们一样的新人罢了!” “蠢货!你没看到他手背上的徽章纹身吗?他是薛家的!” “…………” 走廊尽头是只向贵族开放的休息室。薛夜来没有刷卡,直接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有几个人转过了头。当看到进来的人是谁之后,他们又非常一致地转回脸去,眼里满是敬畏。 在这个地方,薛夜来只要刷脸就够了。整个星域帝国的贵族子弟当中,几乎无人不识这位薛公子。不仅仅是因为他出众的容貌,更是因为他显赫的家世。 权倾朝野的薛家,星域帝国历史上最强大的贤者家族,拥有其他人难以企及的精神力天赋。甚至有传言说,薛家才是星域帝国真正的掌控者,而皇帝只是薛家的傀儡。 薛夜来刚坐下,同是贵族公子的曹戈就无比热情地凑了过来:“夜来,你的考试怎么样?” “不太顺。”薛夜来解下发带,让一头耀眼的红色长发披散开,“碰上了一个硬茬,死活不肯跟我配合。你的那一个呢?” “死啦。”曹戈轻描淡写地摊摊手,“没想到那家伙这么不中用,我稍微加强了一点精神力,他居然就死了。要是你遇到的那个家伙太不顺手,你干脆也做掉他另换一个得了。” 薛夜来不说话,打理起自己漂亮的长发。这样的言论,他早就已经听习惯了。 尽管“贤者”与“战士”是缔结了精神契约的共同体,但双方的关系完全不对等。贤者是高贵的精神控制者,而战士只是受人驱使的工具。如果战士死了,与之配对的贤者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下一个替代者;相反,如果死亡的是贤者,与之配对的战士却会被清除。 何以如此,薛夜来没有想过,也无需去想。作为薛家的继承者,他未来的道路早已被铺好,只需一步一步走下去。 用餐完毕,薛夜来拒绝了曹戈“出去high一把”的邀约,独自返回了考场。下一场考试明天才会举行,但他想在那之前再见一见白杨。 白杨是百年难遇的“黑暗战士”。但薛夜来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他强大的资质,而是他漂亮的容貌。那样过分的漂亮有一种柔媚,反衬得他的桀骜愈加凌厉。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尚未缔结契约的战士就像未经驯服的野兽,不肯与贤者配合是很常见的事。但白杨对薛夜来的情绪绝不仅仅是“抗拒”这么简单——那是赤祼祼的仇恨,强烈到让薛夜来心惊。几天前,一位训练官仅仅在白杨面前提到了薛夜来的名字,就被突然暴起的白杨一击重创,现在人还躺在加护病房。 导师自然吓坏了,要给薛夜来换人。但薛夜来的好胜心被激了起来,指名非白杨不要。他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一个初次相见的人会对他存有如此强烈的恨意? 这个谜团一直折磨着薛夜来,使他又一次站在了那间隔离室外面。 白杨环抱膝盖坐在墙角,手脚都被绑上了束缚具,眼睛半睁凝视着虚空。安静的他好看得不真实,仿佛毫无攻击性。 薛夜来敲了敲屏蔽门,“你不要紧吧?我没想伤你。” 白杨闭上眼睛,根本不予回应,仿佛多看薛夜来一眼都会让他恶心。 “我惹过你吗?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依然没有回应。白杨似乎打定了主意,不跟薛夜来进行任何交流。 薛夜来是被捧着长大的,哪里受过冷遇。接二连三碰钉子,他的大少爷脾气终于发作了:“我警告你,我爱惜你的资质,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如果你坚持不配合,我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不会有任何人追究我的责任。” “那就杀了我。”白杨终于冷笑着开了口,“我就是死,也不会当你们薛家的狗。” 第2章 第二天,局面依然没有丝毫转机。 白杨对薛夜来的敌意愈加浓重,也愈加小心。他不再贸然接近对方,而是将自己的精神阈完全封闭起来,不露一丝破绽。 整整一个回合在僵持中结束。薛夜来觉得自己像一只愚蠢的苍蝇,抱着一颗无缝的蛋徒呼奈何,不知从何下嘴。 中场休息时,薛夜来看了看当前考试情况。电子巨幕显示,已经有数名贤者与相应的战士配对成功,率先进入了下一阶段的测试。排名第一的考生是“蔷薇”,与之配对的战士是“紫杉”。 而薛夜来的代号“海棠”后面还是一个硕大的“×”,鲜红得刺眼。 几道嘲笑的目光悄悄黏在了薛夜来的背上,又偷偷移开。 薛夜来没有追寻那些目光的来源,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走开。 隔离室里,白杨如同老僧坐禅,磐石般一动不动。他关闭了感官,阻断自己与外界的一切精神通道。这是黑暗战士特有的天赋。一旦他进入了这种自我封闭状态,无人能够强行开启他的精神阈。 “对于黑暗战士来说,‘妥协’这个词是不存在的。”学校里的教官曾经这样说过,“当你的对手是一个黑暗战士的时候,你只有两种选择:或者从精神上征服他,或者从肉|体上摧毁他。没有中间状态。” 下半回合开始后,双方照旧陷入了对峙僵局。白杨的态度很明确:不战,不谈,耗费时间。考试进程已将近三分之一,薛夜来再在这里白白耽搁下去,后面两个阶段的测试就不必指望了。 “夜来,出来吧。准备换人。”导师叹了口气。要是薛家大少爷在贤者选拔考试中落败,而且连第一阶段都没通过,薛家颜面何存。 谁也想不到,薛夜来竟突然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卸掉身上的全部护具,径直站在白杨面前。 “停!停停停停!”导师骇得面无人色,心里叫苦连天,这位薛家大少爷真是出了名的任性胡来。“马上将双方隔离!马上!” “看着我。”薛夜来对墙角里的人冷冷说道,“我现在什么护具都没带。” 白杨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瞳仁是深绿色,然而没有半分光泽,死水般无影无波。 薛夜来又缓缓向对方靠近了一点,“你不是恨我吗?我就站在你面前,没有任何防护。要是你什么都不做,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接近我的机会了。” 白杨静静坐着,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但在下一瞬,他的瞳仁骤然变成了清浅的青绿色,冰种翡翠般通透晶莹,摄人心魄。一株幻影白杨拔地而起,姿态张扬地充斥了这片幽暗的空间。 薛夜来的幻影海棠也在同一瞬间绽放。碧绿与嫣红刹那相交,光芒璀璨如宇宙星云。 ——精神阈对接上了! 薛夜来的心却是突地一震。在这短短一霎,他从对方心灵中感受到了什么? 悲痛,绝望,憎恨,还有刻骨的杀意! 电光石火之间,薛夜来的咽喉猛地被对方的手指扣住,整个人被冲击力重重压倒在地上。白杨的动作迅捷得不可思议,薛夜来根本来不及用精神力操控对方。 直到这一刻,薛夜来才真正意识到白杨的的可怕之处——他实施一个战术动作,竟然比别人动一个念头还要快! 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随之袭来的巨大痛楚打断了薛夜来的思考。咽喉处撕裂似地疼痛,颈动脉被压制,大脑短暂性缺血,让他一下子失去了意识。 过了几秒,薛夜来从昏厥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抬到了隔离室外。他说不出话,嘴里满是血腥味,咽喉以下毫无知觉。从周围的急救员们惊恐的表情来看,他的状况不太妙。 薛夜来勉强侧眸,看向屏蔽门内。隔离室里已经充满了麻醉喷雾,几个戴着防毒面具的卫兵正在手忙脚乱给白杨绑上束缚具。白杨苍白的右手摊在地上,三个指尖染了触目的鲜血。 ——像雪地上的海棠花瓣。薛夜来的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在病房里躺了三天,咽喉的淤血和肿胀才稍稍消退。 考试基本完蛋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可能连普通的战士也驯服不了。 但薛夜来并不为此忧心。这场考试本来也没多重要,只是一个不得不应付的无聊仪式罢了。 按照星域帝国的传统,每个年满十九岁的贵族子弟都必须参加贤者考试,以此作为成人礼。皇帝将会给前三名优胜者颁发忠诚勋章,授予骑士封号。 这对普通人来说,是改变命运、打开仕途的绝好机会,但对薛夜来则毫无吸引力。他不需要努力,就可以获取别人拼上性命也未必能得到的东西。既然如此,又何必让自己那么辛苦。 摸摸脖子上的绷带,薛夜来开始给父亲打电话。他想回家去了,外面的世界太危险。 那一天,白杨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恐惧。他在那一刻明白,死亡是这世上唯一的平等。他差一点就死了,像曹戈的第一个配对者那样,不明不白在这个地方送了命。 想到这里,薛夜来突然很为那个人悲哀。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实现,连名字也没留下,就这么匆遽地永远退场了。 “夜来?”父亲的脸出现在悬浮屏幕上,双眼熬得通红,神色憔悴。 “……”薛夜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我听说了那天的事。你太莽撞了。”父亲叹了口气,继而沉默下来。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觉得不太对劲。父亲是最疼爱他的,往常他的手指头被割破一点,父亲都会紧张半天。 难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夜来。”父亲定了定神,“有件事情,我本来想等你考试结束后再告诉你,免得你分心。但现在的情况很严重,我想还是早一点让你知道比较好。” 薛夜来强撑着坐了起来,心脏被不祥的预感攫住了。 “三天前,皇帝陛下在百花圣殿举行颁胙典礼时,发生了战士集体叛|乱的事件。我们家失去了十七位元老。” “什么?”薛夜来发出一声惊呼,立刻引来喉头一阵剧痛。 星域帝国的元老院由三个家族共同把持,每个家族有二十位执事元老。家族的兴衰,与这二十位元老息息相关。 薛家竟然一次就折损了十七位! 薛夜来不寒而栗。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皇帝陛下对这起事件异常愤怒,也开始质疑我们薛家的忠诚度和能力。”父亲沉重地闭上双眼摇了摇头,“所以,这次考试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得到陛下的忠诚勋章和骑士封号。否则的话……我们薛家就要面临大危机了。” 第3章 薛夜来脑中嗡嗡作响,木然良久,才真正理解了父亲话里的含义。 他听说过,很久以前执掌元老院的共有四个家族,分别担任前疑、后丞、左辅、右弼之职。但在二十年前,权势最大的苏家突然发生了叛|乱事件。其馀三个家族联手镇压,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剿灭了苏家。 从此以后,主宰元老院的就只剩下了三个家族。 难道说……二十年前的悲剧,现在又要重演了么? “夜来,你不要多想。”父亲看出了薛夜来的惊惧,立刻安慰,“当年苏家会有那样的下场,是因为他们打算背叛星域帝国,投靠星际联邦。星河在上,我们薛家对帝国的忠心天地可鉴。陛下的盛怒平息之后,一定会查明真相,绝不会诬枉我们家族。你专心考试,不要被外界的事情分神。” 薛夜来心如乱麻,惶惶点头。 父亲的脸从屏幕上消失了。薛夜来蓦地想起,自己忘了说出白杨的事。 不过,家族里现在想必一片混乱,身为族长的父亲肯定无暇他顾。 呆呆坐了半晌,薛夜来披上制服,慢慢走出病房。 竞技测试区的电子巨幕还在不断公布最新战况。成功通过第一阶段的人又多了几对,“蔷薇”和“紫杉”依然以最高积分居于榜首。薛夜来愕然发现,排在第二位的名字变成了“荼蘼”,这是曹戈的代号。 巨幕前方的茶歇区坐了几个贵族子弟,神情各异议论着什么。 薛夜来藏身在喷泉池雕像后面,凭借灵敏的听觉,把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收入耳中。 通过这些零碎的信息,他拼凑出了百花圣殿事件的来龙去脉: ★三天前,皇帝召集了元老院三大家族,在百花圣殿举行一年一度的颁胙典礼。原本欢庆的时刻,薛家的十几个战士突然毫无预兆地精神失控,向高台上的皇帝发动了攻击。 这场叛乱被皇家宪兵队用武器压制下去,最终化险为夷。然而在混乱之中,薛家伤亡惨重。★ 虽然皇帝下令封锁消息,但贵族们已经从各个渠道得到了情报。 “死了十七个元老,薛家这下子恐怕要完了。” “星河在上!” “我们去向曹戈道贺吧。虽然我很讨厌这个小子,不过曹家以后要得势了。” 薛夜来用精神力隐蔽了气息。几个贵族子弟从他旁边鱼贯而过,对他的存在全无觉察。 这时候,电子巨幕上的战况又刷新了。几个贵族子弟抬头看了一眼,立刻目瞪口呆:与“荼蘼”配对的战士名字消失了。这表示,曹戈解除了双方的精神契约。 隔了一秒,那个空白被另一个名字取代:“白杨”。 “荼蘼”后面的绿色圆圈随即变回了红色的“×”,积分清零。这表示,曹戈重新回到了第一阶段测试。 “白杨?”几个贵族子弟面面相觑,“不就是前几天把薛家大少爷送进医院的那个黑暗战士么?曹戈居然为了他放弃积分?” “可是薛夜来弃权了吗?” “薛夜来被伤成那样子,肯定不会参加后面的考试了,曹戈有权指名要白杨。” 薛夜来的眼睛在暗处闪了闪,足尖轻轻一点,身影一纵而逝,没发出半点声音。 那几个人说的没错。如果薛夜来弃权,白杨就会变回“待分配”状态,曹戈可以指名要他。 连续缺考三天,考生即被判弃权。今天就是第三天了,现在的时间还来得及参加最后一回合考试。 赶到隔离室时,两个卫兵正要把白杨带走。看见薛夜来,两个人一脸尴尬,不知如何解释。 薛夜来知道他们不过是夹在曹家和薛家之间的小角色,不想让他们难做人,于是指一指墙面的时间,用手势比了一个“10”。 “十分钟么?好的,我们等一下再来。”两个士兵会意,屈膝行礼后退下。 白杨躺在一副担架床上,全身被束缚具紧紧固定。他的眼睛恢复了死水般的深绿,直直望着天花板,看不出一丝情感。 看着这双眼睛,薛夜来有种感觉:这个人对于他自己的命运毫不关心。他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此刻留存在这里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就这一次,请跟我说话。”薛夜来俯身贴近白杨耳畔,用气息说道。 不出所料,白杨没有反应。 “为什么没有杀我?”薛夜来摸着自己依然作痛的咽喉,“你的动作那么快,一下子就能拗断我的颈椎。为什么你没那么做?” 还是没有反应。白杨像一尊精致的雕塑,冰冷得殊无生息。 “我的精神阈跟你对接过一瞬间。马上就能杀死我的时候,你犹豫了。我感觉到了你的痛苦。为什么?”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但没有转过来。 “我们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恨我,就告诉我原因。你什么都不说,我很快就会把你忘记,继续过我以前的生活。这难道是你所希望的么?你不希望我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此而愧疚吗?” 即使用气息说话,说得多了,喉咙还是会被摩擦得疼痛。薛夜来停了一下,扳过白杨的脸。 “学校里的教官告诉我,对待黑暗战士只有两种选择:或者从精神上征服他,或者从肉|体上摧毁他。但我知道,实际上不完全是这样。还有一种选择是这样的:从精神上摧毁他,从肉|体上征服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杨的目光猛然一冷,闪电般瞥了过来。 薛夜来叹息一声,“看来你也知道。是的,‘亡灵战士’不是传闻,而是确有其事。” 第4章 亡灵战士,即是消亡了灵魂的战士。 普通人类的肉|体过于脆弱,无法承受灵魂死亡的痛苦。一旦精神被摧毁,肉|体也将随之枯竭衰亡。 但黑暗战士拥有比普通人类强大得多的生命力,即使失去灵魂,肉|体仍可存活,沦为行尸走肉的活死人。 亡灵战士对主人有着绝对的“忠诚”。但那并不能被称为真正的忠诚,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只是没有自我意识的牵线木偶。倘若与贤者的精神连接被切断,他们就成了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制造亡灵战士的代价高昂,仪式复杂,需要大量高阶贤者共同配合才能完成,因此极少有人使用。久而久之,“亡灵战士”成了一个传闻,如同黑魔法一般神秘而邪恶。 薛夜来很清楚,曹戈的精神力远在自己之下。薛夜来驯服不了白杨,曹戈也不可能做到。他指名要白杨,可能性只有一个:他想把白杨变成亡灵战士。曹家是除了薛家之外最庞大的贤者家族,有足够的人力物力资源完成这件事。 “再过几分钟,你就会被送到曹戈那里去了。”薛夜来直起身子,看了看墙面上的时间。倒计时的秒数正在像漏沙一样流走。 “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他利用他的第一个配对者做了‘亡灵战士’的试验。能被选送到这座修罗塔里的战士都是很强大的,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去。我想,他的目标大概从一开始就是你,但被我捷足先登了。” 第一天考试时,曹戈就劝说薛夜来:“要是你遇到的那个家伙太不顺手,你干脆也做掉他另换一个得了。” 当时薛夜来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想,曹戈这么说的目的八成是为了让他浮躁。黑暗战士是可怕而冷静的对手,如果薛夜来急于求成,反而会把自己置于险境——后来发生的事情,果然正中曹戈下怀。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知道‘亡灵战士’这个方法,为什么我没有对你那么做?”薛夜来又问。 白杨还是不说话。 “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爱惜你的资质。黑暗战士的感官敏锐,如果变成亡灵战士,就失去了这种优势,我觉得那很可惜。——不过,这还不是全部的原因。” 薛夜来再次俯身,对上白杨表情空洞的眼睛: “你知道人和工具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人懂得妥协。工具只有‘可用’和‘不可用’之分,不能自己改变自己。但是人却可以。对我来说你是一个人,不是工具。” 白杨的眼睛又微微动了动,垂下眼睫,挡住瞳中细小的光。 “白杨,我不想让你变成亡灵战士。但是如果你不肯跟我交流,我没有办法帮你。当人还是当工具,选择权在你自己。如果你选择了当工具,那么这就是你这一生最后一次自主选择的机会。我希望你能为你自己谨慎考虑一下,不要意气用事。” 白杨似乎冷笑了一下,对薛夜来的话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薛夜来坦率地与他对视,“你觉得,我只是在诱骗你,让你为我所用。这样好了,你可以认为你现在是在跟我做一笔交易。报复和自由,你想要哪一个?如果你想报复我,那么你就继续拒绝跟我合作,变成曹戈的亡灵战士。在我看来,这样的报复既幼稚又愚蠢,只是毫无意义的自暴自弃。” “如果你要自由,那就跟我缔结契约。我需要你帮助我完成考试,然后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解除我们的精神契约,放你离开。” 白杨闭上眼睛,“我说过,我就是死,也不会当你们薛家的狗。”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薛家到底有什么样的误解。”薛夜来解开制服纽袢,掏出胸前贴身佩戴的一枚红宝石挂坠,“我给你看样东西。” 手指轻触背面的按钮,挂坠顶端投射出一幅全息照片。容姿姣好的年轻女子背身而立,回头微笑,火红长发恣意飞扬,绚烂如晚霞。她的容颜与薛夜来十分相似。 “这是我的母亲,也是跟我父亲配对的战士”薛夜来轻轻抚摩链坠,放低了声音,“她是很少见的女性战士。我出生后不久,她就过世了。我父亲再也没有跟任何人配对。他总是说,消亡的只是形体,灵魂永远不灭。” ★星域帝国禁止贤者与战士婚配。双方如果有子嗣,通常只能以私生子的身份在家族中生活。薛夜来却是一个例外,他是薛父唯一的孩子,资质又极高,因此才成为了薛家正式的继承者。对此,薛家内部也曾有过质疑之声,但都被薛父坚决压制了下去。★ 薛夜来小心地收回项链,“我承认,很多贤者只把战士当作工具。但在我们薛家,战士和贤者是搭档。作战是两个人齐心协力,而不是一个人操纵一件工具。所以我不想把你变成亡灵战士,我想要的是你的人。” 白杨看了一眼那幅照片。火红的颜色落在深绿的瞳眸里,给他的眼神增添了一抹温柔。半晌,他开了口,语调毫无起伏:“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因为你很强。我喜欢强者。”薛夜来回答得很简略。事实上,他隐瞒了一部分原因。看到积分榜上那个变动的一瞬间,薛夜来就明白,他是非把白杨抢到手不可了。 曹戈原本已经进入到了第二阶段的测试,并且分数高踞第二名。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情愿放弃积分重新来过,那只说明了一件事:曹戈认为,只要有了白杨,他就有把握在后面的两个阶段反超前面的人。 薛夜来不知道后面两个阶段的测试内容是什么,但他相信曹戈的判断。曹戈是一个小人,但却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 薛夜来现在的积分也是零,占尽劣势。如果他想拿到前三名,就必须借助白杨的力量,否则绝无可能反超。 他暂时不想告诉白杨这些。要是白杨知道了他现在真实的处境,难保不会反过来要挟他。 “你不会放我走的。”白杨又说。 “如果我违约,你随时可以中断我们的合作关系。” “只有贤者能解除精神契约。” “但你是黑暗战士,可以封闭自己的精神阈,阻断我们之间的链路。那样一来,就算契约还存在,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白杨又不说话了。 薛夜来慢慢解开了白杨右手上的束缚具,把这只手放在自己后颈上。 “我们来对接一下。精神阈连接的时候,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如果你发现我有不良动机,就折断我的颈椎。这对你来说只是动一动指尖的事情,不是么?” 白杨没有拒绝。薛夜来低低俯在他身上,他的手揽着薛夜来的后颈。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古怪又暧昧的一幕。 薛夜来的心里却满是恐惧。天知道,他是不是又在自以为是地犯傻。搭在他后颈上的那只手清凉而柔软,宛如漂浮在水面的洁白花瓣一般无害。但那其实是张开獠牙的狼口,含着薛夜来脆弱的头颅。咬合还是不咬合,都在白杨一念之间。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第5章 有一阵子,两个人都没有动作。脸贴着脸,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时间所剩无几。薛夜来略一踌躇,首先开启了精神阈。 寂静之中,妖冶的海棠花无声无息开放。嫣红色泽明明灭灭,渐次布满周遭的空间。 后颈上的那只手忽然轻轻一动。薛夜来的心也扑扑一颤,几乎下意识地想逃开。 但白杨并没有攻击的意思。他的精神树缓缓凝现,在薛夜来眼前显出了挺拔的形态。 花木相接的刹那,薛夜来又感摄到了对方内心的情绪。这一刻的白杨似乎是没有杀意的,而仅仅是一个安静的赏花者。 贤者的精神体都是花卉,战士的精神体都是树木。 薛夜来从书上看到,在古早的历史中,贤者和战士的关系并非如今这样。那时候,战士是贤者的守护神。他们用高大坚|挺的身躯遮风挡雨,让贤者之花在星域帝国的大地上繁盛开放。 贤者并不仅仅以精神力见长,更重要的是智慧和慈悲。所以他们才会被称为贤者,被尊为帝王之师。 后来,一切都变了。曾经是花卉守护神的树木倒进了泥土里,变成腐烂的土壤,用身体供养这些永不餍足的花。 或许,白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如此仇视薛家的吧。 薛夜来心里清楚,薛家并不像他对白杨所描述的那么好。要扩张权力,就要付出牺牲。这么多年里,为薛家而死的战士不计其数。正是依靠他们的鲜血,“星域帝国的薛家”才终于荣膺“贤者之王”的封号。可如今的贤者们身上,哪里还有智慧和慈悲的踪影。 “有件事,我还是很想问你。”薛夜来看向白杨波澜不惊的眼睛,“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杀我。你现在不想说也没有关系。但如果有一天你愿意谈了,请坦率地告诉我,不需要有顾虑。” 白杨没有回应这句话,静静地说:“等你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放了我。” “好。”薛夜来郑重点头,“我答应你。这里的一切一结束,我就找机会放你离开。” “你最好记住你的承诺。”白杨眼睛里浮动着海棠细碎的红光,“否则,即使跟你同归于尽,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公共区域的电子巨幕前,观望战况的人群一阵骚动:“海棠”和“白杨”配对成功了! “荼蘼”的名字孤零零地落到了下方,很尴尬。 不过曹戈当然会预留后备计划。没过多久,“荼蘼”就又有了新的配对者“雪松”。但已经清零的积分是回不来了,他只能重新参加第二阶段测试。 冤家路窄,薛夜来和曹戈相遇在同一个考场。 “夜来!”曹戈拉住薛夜来嘘寒问暖,如同故人久别重逢,“这么多天没见你,我可担心了。你恢复得怎么样?” 薛夜来也微笑如常,稍稍同他寒暄两句。大部分贤者从小就会学习隐藏情绪,无论内心如何风起云涌,外表也依旧彬彬如仪。 考生聚齐之后,场地正中的大屏亮起,主考官开始进行视频解说。 测试内容:夺锦标 本场受试者名单(共9人): 海棠,荼蘼,桃花,玉兰,杏花,丁香,月季,梨花,木兰 规则: ①全场有锦标1枚,所有受试者可自由争夺,方式不限。夺得锦标1次,增加3分。 ②协助他人夺得锦标1次,增加1分。(如果多人一起助攻,仅有一人可以得分,由系统随机判定。) ③考试时间一共90分钟,分为三个回合。最终回合结束后,积分为0的考生将被淘汰。积分前三名胜出,晋级最终测试。 ★本场随机附加规则:春风花月令 令云: 统领春风又一旬,海棠发后百花匀。 莫教开到荼蘼处,开到荼蘼是晚春。 解说: ①海棠是本场的“花盟主”,可统领春风,让百花齐放。因此,如果“海棠”在某一回合中获得第一名,其馀所有【积分非零】的受试者均增加3分。 ②相反,荼蘼花开代表春天完结,百花凋谢。因此,如果“荼蘼”在某一回合中获得第一名,其馀所有【积分非零】的受试者均倒扣10分,扣完为止(最后一回合除外)。 解说到此结束。 曹戈的神色有些沉:“主考官先生,怎么可以出这样的题目?这不是把我推到所有人的对立面么?” 主考官对曹戈躬一躬身,“请您不要误会。每一场考试的附加规则都是由计算机随机生成的,仅仅是考试形式而已,绝没有任何含义。” “可是……这么一来还有什么悬念呢?”代号“丁香”的考生疑惑地提问,“假设我们每个人都协助海棠一次,让他得到第一名,其馀人并列第二,大家不就全都晋级了么?这样可以么?” “可以。”主考官言简意赅,不多做解释。 “这规则也太奇怪了,而且还很不公平。”丁香更加疑惑,“这样的话,岂不是大家都会去帮助海棠得第一,根本不会有人去帮荼蘼?海棠注定了是第一名嘛,荼蘼太倒霉了。” 薛夜来和曹戈都一言不发。 “关于考试规则的解说就到这里。”主考官下令,“现在,请每位受试者到各自的准备室。10分钟后进行一场模拟练习,随后开始正式考试。” 关上准备室的门,薛夜来背着手来回踱步。 表面上看,考试规则似乎偏袒“海棠”,而对“荼蘼”很不公平。然而分析一下就会发现,事实恰恰相反:这规则对“荼蘼”非常有利,对“海棠”却不利至极。 模拟练习之后,其他人必然就会意识到这一点。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中的很多人会选择协助曹戈,而不会有人帮助薛夜来。 但只要白杨愿意全力配合,薛夜来的胜算仍然很大。 白杨坐在墙角,双目微阖,还是一副参禅入定的模样。一条海棠花瓣组成的幻影之链在他身边若隐若现地飘浮,仿佛一根长长的触须,另一端连接到薛夜来手上。这是贤者与战士的精神链路,被一些贤者们戏称为“狗链”。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和白杨之间已经建立了精神契约,但白杨显然不愿让对方窥探到自己的情绪,经常关闭五感,枯坐不动,像苦修者在冥思。薛夜来不由得想,假如就这么放着他不管,这家伙大概会涅槃升天。 “你有什么想法么?”薛夜来走近了他,在他面前蹲下。 感受到对方突然迫近的精神力,白杨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冷淡:“你想怎样。” 第6章 “我们谈谈战术。”薛夜来说,“贤者和战士配合的默契程度很重要。你虽然是一把好剑,但如果我用得不称手,反而不如普通的剑。” “……”白杨盯了他片刻,又闭上眼睛:“走开。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薛夜来一下子心头火起,好容易才把冲到嘴边的“你别不识抬举”咽了下去。若在以往,谁敢这样拂他薛大少爷的面子,他有的是手段收拾对方。 强行压住怒气,薛夜来冷笑着讪讪道:“那好,时间紧迫,多馀的话我就不说了。我看过其他人的分数,目前排名第一的‘蔷薇’得了11分。我们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远远超过这个分数。否则的话,形势就会对我大大不利。” 白杨是强大的黑暗战士,每个人都知道。 雪松被曹戈用来当作黑暗战士的替代品,必然也胜过常人。 所以,在其馀那7个人看来,这场测试的实质是这样的:薛夜来和曹戈争夺前两名,他们7个人争夺第三名。同一个考场上,同时进行着两场不同的竞争。 假如只是这样的话,那么形势对薛夜来和曹戈仍是公平的。但那两个随机附加的规则,却微妙地改变了平衡。 如果薛夜来得到第一,其馀所有人都增加3分,对“七人团”几乎没有影响。 相反,如果曹戈得到第一,“七人团”的局势就会发生重大变化。其中的奥妙,就在“积分非零”这四个字上。 “所有【积分非零】的受试者均倒扣10分,扣完为止。”这句话里面隐藏的含义是:积分最低限度是零分,不会产生负分。 每场测试的附加规则不同,但主规则都是夺锦标。蔷薇和紫杉排名第一,但积分仅有11分。这说明,夺得锦标的难度应该非常高,绝大多数人都达不到10分。 在这个大前提下,附加规则第二条当中所谓的“倒扣10分”,实质上就是把绝大多数人的积分都归零。 这便催生出了一种“拉平分数”的战术策略:假设在“七人团”之中,有1个人比其馀6人分数领先,那么其馀6人或许就会选择帮助曹戈得到第一,以此拉平分数差距。 即是说,在前两个回合中,想帮助薛夜来的人可能最多只有1个,甚至一个都没有;而想帮助曹戈的人却可能会有6个。 不仅如此,即便是在薛夜来和曹戈这个二人团里,积分策略也对薛夜来不利: 薛夜来得第一,曹戈增加3分; 曹戈得第一,薛夜来被扣10分。 不论两个人谁赢谁输,薛夜来都是受损的一方。 主考官对曹戈所做的那番解释,看似是在回答曹戈的疑问,实际上恐怕是为了堵住薛夜来的嘴——规则是由计算机随机生成的,不关主考官的事。即使薛夜来觉察到了其中的不公平之处,也无法向主考官提出抗议。 所以,薛夜来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远远超过其他人。 唯有如此,才能占据绝对优势,并把这种优势一直保持到最后。 ### 准备时间还有几分钟,丁香来到公共区域的洗手间,打算整理一下仪表。 洗手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有人在小声说话。丁香侧着耳朵听了听,好奇地一把推门进去:“你们在商量什么?” 里面的两个人吓了一跳,谈话戛然而止。 “靠,进来要敲门!”代号“月季”的考生狠狠白了丁香一眼,“我们在商量等一下要怎么办。” “还有什么可商量的?”丁香不解,“刚才我和主考官的对话你们没听到吗,我们每个人帮海棠一次,大家都能晋级。” “天真。”月季嗤笑,“难道你没看过积分榜吗?你所说的那个方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应该说是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丁香懵了,“模拟练习都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知道不可能了?” 月季无奈地摇摇头,“用最简单的算术就知道啊。我问你,积分榜上排名第一的蔷薇,他有多少分?” 丁香努力回想了一下电子巨幕上的数字,“我记得好像是11分。” “没错。夺得一次锦标加3分,这么算一算的话,他最多也就夺得了三次锦标。” “那又怎么样?”丁香仍然不懂。 “你还没明白?这说明夺锦标是很困难的,整场测试里能夺得三次,差不多就是普通人体能的极限了。 “主规则说得很明确,如果多人一起助攻,仅有一人可以得分。换句话说,海棠成功夺得1次锦标,只能带一个人晋级。 “这么一来,海棠必须成功夺得8次锦标,才能带我们这8个人全部晋级。这已经远远超出‘三次’的极限了。船太小,我们人太多。所以我才说,这个方案是不可能的。” 丁香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脸色变得很难看。想了一想,又很不甘心地问:“你说的‘极限’是普通人的极限吧,薛夜来的战士不是黑暗战士么?” “黑暗战士的资质虽然好,但很难控制。”月季狡黠地眯起了眼睛,“据我观察,薛夜来和他的战士似乎关系不好。他到底能不能驾驭对方,我看还是个未知数,不能轻易把赌注押在他身上。” “那……那你说怎么办?”丁香彻底没了主意。 “所以我和桃花才跑到这里开小会嘛。”月季大方地揽住丁香的肩,“既然你也来了,就是我们的一份子,我把战术说给你听。” 月季勾勾手指,示意丁香和桃花靠近,吩咐道:“等一下模拟练习的时候,我们不必太把心思放在夺锦标这件事上,而是注意观察海棠和荼蘼到底谁强谁弱。要是海棠特别强,强得远远超出我们的预期,那么这条大船我们要抢先搭上去。反过来,如果海棠没那么强,我们就要用另一种策略了。” 第7章 二十四根希腊式白石立柱,围绕着圆形竞技场。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7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八位贤者八位战士,十六双眼睛神色各异,从不同方位一齐偷偷望向一脸漠然的白杨。 白杨闲雅地站着,挺拔修长的身姿,宛如一株真正的白杨树。他微微仰着头,观赏竞技场上方的彩绘拱顶。 一束阳光从拱顶正中间的玫瑰花窗照入,在地面投下斜长的金斑。在这座黑曜石建造的修罗塔里,这个位于顶端的竞技场是唯一见得到阳光的地方。 白杨静静望着那束光。平时幽暗得看不清颜色的眼睛,在光线里像祖母绿般晶莹澄透。 薛夜来靠在一根立柱上,低头看自己的手。若实若虚的海棠花链从掌心生长出来,延伸成一条艳丽的触须。 薛夜来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 如此脆弱的连接,真的能束缚住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男人么? 悬浮屏幕载着主考官严肃的脸,出现在半空。 “马上要进行的是模拟练习。正式考试一回合时间为30分钟,模拟练习时间为5分钟。重申一遍附加条件: ①如果海棠在某一回合中获得第一名,其馀所有【积分非零】的受试者均增加3分。 ②如果荼蘼在某一回合中获得第一名,其馀所有【积分非零】的受试者均倒扣10分,扣完为止。最后一回合除外。” 曹戈懒洋洋举起了手:“我有个问题。如果在前两个回合中,出现了我和海棠并列第一的情况,这要怎么算?” “那么两条规则相互抵消,既不加分也不减分。——还有疑问么?” 无人应声。 “那么,模拟练习现在开始。请注意时间。” 主考官的脸从屏幕上消失,黑色背景上凸显出一串鲜红的数字: 04:59 “这……这就开始了?”丁香愕然地左顾右盼,“锦标呢?锦标呢?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的确,哪里也看不到类似锦标的东西。看来这场测试并不仅仅是要夺取锦标,还要首先发现这件东西会在哪里出现。 有人又忍不住偷瞥白杨,希望从他的神态中捕获一丝提示。黑暗战士感官极度敏锐,想必能够更早发现目标。 但白杨依然如刚才那样站着,连眼睛都没动一下,就好像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他就是来晒太阳的。 在他身后不远处,薛夜来脸色平静,但越来越攥紧的手指关节暴露了他渐渐焦躁的内心。 月季与桃花交换了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又观察另一边的曹戈。 雪松也没有行动。但很明显,他是在寻找机会,蓄势待发,而不是像白杨那样不作为。曹戈一手悠闲地插兜,一手微抬,五指轻捻着荼蘼花链,神态游刃有馀。 贤者控制战士依靠的是精神力,与肢体动作无关。但就像拿着手柄的游戏玩家会在紧张时握紧手柄一样,贤者也常常会在紧张时流露出一些下意识的小动作,例如死死握拳。肢体的力度越大,说明内心越没把握。 境界最高的贤者,应当如佛像一般端坐莲台,岿然不动;而他的战士则如同|修罗临凡,搅天撼地,旋起血雨腥风。 现在看来,薛夜来已经先在气质上输了一筹。 “出现了!”忽然有人指着竞技场上方一声惊呼,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一面金色锦缎旗标赫然飘飞在一根白石立柱顶端,而一秒钟之前,那里还空空如也。 “梧桐!快点给我上!”代号“玉兰”的考生求胜心切,当即对自己的战士吆喝起来。 曹戈鄙夷地侧目。在贵族眼里,这样吆来喝去的行为简直和驾驭牲口无异,根本不匹配“贤者”这一尊贵的身份。 白杨也朝那个方向斜睨了一眼。别人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薛夜来却猛地感受到一阵凛然的寒意,利箭似地沿着海棠花链袭来,冷冰冰直刺心扉。 这是白杨的愤怒。 ——白杨,冷静一点。我们的目标是夺锦标,不要被其它事情分神。 薛夜来用精神力传达给白杨这样的意念。 不知道白杨到底接受到了多少,但那股凛然的怒意似乎稍微平缓了一些。 但这平缓并没能让薛夜来安心,反而更加心惊胆战。因为就在这一瞬,他窥探到了白杨的内心。深不可测的暗流在四面八方盘旋涌动,像风暴来临前的海洋。刚才那一股怒意,只不过是海面上偶然卷起的一蓬波浪。它平缓下去,并不代表海洋就此安静下来。 恐惧再一次爬上薛夜来的心。他突然很后悔,没有让白杨做一次全面的精神评估。白杨的内心隐隐潜藏着某种毁灭性的力量,倘若不能妥善安抚和引导,也许终有一天,它会吞没世界。 这个时候,雪松应该是接收到了曹戈的指令,开始出击。矫健的身形动如脱兔,以迅捷到几乎无法用眼力捕捉的速度掠到白石柱下,足尖一踏石基,飞身腾空而起,在两根柱子之间连续借力,如梭似燕,在其他人还全然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已经到达了立柱顶端。 等他落回地面的时候,金色锦旗在他手指间熠熠闪光。 雪松首夺锦标成功了! 一群人急忙转头看积分板。然而“荼蘼”名字后面仍是一个光秃秃的零,底下却多出一个正在倒数计时的读秒栏。读数显示为“180”,继而变成了“179”,不断减少下去。 薛夜来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才是“夺锦标”这项测试最困难的地方:当一名受试者把锦标夺到手之后,并不会立即得分。系统会从锦旗到手的那一瞬开始读秒。三分钟之内锦旗没有离手,才会被判定为夺取成功。 可想而知,随着时间流逝,体力逐渐衰竭,在这三分钟内守护住锦旗就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其馀没有得到锦旗的人必定会联手进攻,再厉害的战士也不可能以一敌八。 在这种情形下,结盟很重要。必须想出一个可靠而有效的结盟策略来。利用那两条随机规则…… 薛夜来脑中念头飞转,一时疏忽了对白杨的控制。 白杨突然之间行动了。雪松只看到一道幻影从面前一掠而过,手中瞬间空无一物。荼蘼名字底下的读秒栏即刻消失,转移到了海棠名下,重新从“180”开始倒数。 第8章 雪松迅速转身。白杨还站在原先的地方,仿佛根本没挪动过位置,垂眸看着手里金光灿灿的旗标。 场上的另外七人呆立不动,显然是看傻了眼。“冲锋”是战士的瞬间加速技能,每个战士都会使用。然而迅捷到这种地步的冲锋,实在令人观之色变。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8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场外,曹戈的眼睛眯了一眯。场内的雪松身形一矮,也用了一个冲锋,向白杨奔袭而去。即将接近白杨的瞬息,一株矫立的松树昂然乍现,树冠被白色的荼蘼花层层环绕,如落雪满枝。 附近的几名战士匆遽地撤退到安全距离之外。雪松要对白杨发动攻击了! 在体能预备爆发的一刹那,战士的精神阈会短暂开启,暴露出精神体。 如果对手同为战士,那么并不要紧,因为战士只能进行物理攻击,无法攻击对方的精神体。 但如果对手是贤者,那么这一瞬间的战士就像一个全身空门大开的武者,处于毫无防护的状态,很容易被对方的精神力击中。 白杨首次与薛夜来交手时,就是由于忽略了这一点,因而被薛夜来迎面击中了精神体而昏厥过去。 故而,贤者与战士的配合实际上包括两个方面:战士按照贤者的指令进行物理攻击,贤者则在精神上保护自己的战士。每当战士精神阈开启的一刹那,贤者便要及时护住对方的精神体,以免其他贤者趁虚而入。 白杨脚步一旋,不躲不闪面对着袭来的雪松。 薛夜来神经随之紧绷,眼神一瞬不瞬盯着白杨身旁的空间。白杨的精神树一旦显形,他的海棠花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将它环绕住,屏蔽其他贤者的精神力攻击。 倘若贤者与战士的默契度高,那么贤者会在战士发动攻击之前就做好准备,花与树同时同处显形,天|衣无缝。 但薛夜来和白杨结合得太过仓促,还没来得及培养默契。于是,薛夜来不得不用肉眼捕捉白杨的精神树,就像他们初次对战时那样。 然而白杨并没有发动攻击。就在雪松出手的一霎,他的身影一闪而逝,让雪松扑了空。 “在上面!”旁边的人惊叫着提醒。 雪松蓦地抬头,白杨赫然立足于石柱顶端,居高临下,宛如俯瞰众生的神明。 之前雪松跃上同样的高度,是通过连续借力跳跃的方式。那种速度和技巧,已经可谓是人类体能的极限。可白杨是在眨眼之间就掠升到了那里,轻盈得甚至没有发出声息。 下一秒,一株白杨树傲然张开了枝叶。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雪松的身体被一股力道扫得向后疾退。 但这一击并不重。雪松就地一滚,从容地卸去了力道,压低重心稳住了身子。他疑惑地抬头望向白杨,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不趁机给他一记重击。 “我立过誓言,永远不会伤害战士。”白杨冷冷看着他。 “……”雪松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曹戈的眼神一闪。雪松立刻低了头,惶惶避开白杨的视线。 场外的玉兰忽然有了主意,招呼邻近的梨花和杏花:“你们听见了吗,他说他不伤害战士。既然这样,我们试试用包围战术,把他困住!” 三个战士得到各自贤者的指令,从三个方向猛扑白杨。 白杨又在一刹那消失不见,如同一个影子融入黑暗。白杨树鬼魅般乍隐乍现,似乎在嘲弄他的对手。 这飘忽不定的行踪迷惑了对手,却也坑苦了薛夜来。艳丽的海棠徒劳地到处开花,但就是没有一朵能准确地开在白杨树上,起不到保护的作用。 白杨的表现的确很惊艳。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独属于白杨一个人的强大,跟薛夜来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行动越是抢眼,就越把薛夜来衬托成一个形同虚设的废物。 薛夜来又急又气,精神力白白耗损,却又不敢放松警惕。黑暗战士的肉|体固然强大,但精神却是弱点。由于他们的感官比常人敏锐,因此也更加脆弱,极易受到精神伤害。 白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吃过大亏。薛夜来初次与他对战时是手下留情了的,否则白杨绝不会只是昏厥几秒而已。这里有八个贤者在对白杨虎视眈眈,要是他们一起对白杨出手…… 薛夜来还未及多想,忽见对面的曹戈向前挪了一下脚步,插在衣袋里的另一只手动了一下。 “白杨!关掉精神阈!”薛夜来一惊,一不留神就脱口高喊出声。 白杨被他的精神力牵绊,动作略一迟滞。雪松抓住时机,劈手夺走了旗标。 周围传来好几个人压得低低的匿笑。 薛夜来立时回过神来,咬了咬嘴唇。羞赧混合着焦躁,从脊椎直冲上大脑,让他的脸颊滚烫发胀。当一个贤者开始用语言指令来控制战士的时候,几乎就等于公开宣告了自己的无能。 从小高傲惯了的薛夜来,何曾有过这样丢人现眼的时刻。对于他这样出身煊赫的贵族公子而言,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羞耻,还损及家族的声望。 他不敢想象,曹戈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揶揄?讥讽?幸灾乐祸? 场内的白杨站住了,回身望向薛夜来。但薛夜来的心已经被刚才的失态彻底扰乱,别说给白杨指令,就连自己的情绪都收拾不好。 就在这种状态中,模拟练习结束了。 主考官的脸又显现在屏幕上。 “现在公布模拟练习得分:荼蘼:3分;桃花:1分……海棠:0分……” 薛夜来觉得晕眩,几乎站不稳脚跟。倘若这是正式考试,他现在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几道嘲讽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之前迟迟通不过第一阶段测试时,他也曾感受过这种目光。但那时的他根本不在乎。因为在那时的他心里,自己天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些来自底层的目光根本伤害不到他。 可现在不同了。家族一夕之间面临没落,他也突然之间失掉了脚下的高台,跌到了与其他人平等的境地。那些目光可以伤害到他了。 薛夜来强打精神维持着仪态,走进卫生间锁上门。 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憔悴颓丧。他撑着水池咳嗽,吐出半凝在喉头的血块。咽部的伤还未痊愈,刚才高声一喊叫,伤口又被声带震出了血。 鲜红的血丝顺着水流,慢慢没入雪白的洗手池底。薛夜来呆呆看着,只觉得心灰意冷。连日里说不出的委屈一齐涌上来,他忍不住哭了。 “笃笃。”有人在外面敲门。薛夜来不理会,将水流开得更大,掩盖自己的啜泣。 敲门停止了。接着喀嚓一声,锁闩垮了下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锁柄,推开了门。 薛夜来急忙往脸上扑了些冷水,遮去哭过的痕迹。 “你在哭。”白杨说。 薛夜来想否认,忽然想到没有用。他和白杨的精神链路还连接着,白杨感受得到他的情绪。于是他一声不出。 “不要哭。”白杨的语调依旧淡淡的,“你哭,我会不舒服。” “你可以关掉感觉。”薛夜来头也不回。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9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许久说道:“为什么要哭。” 薛夜来摇一下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似乎是为了刚才的丢脸,似乎是为了薛家的前途,又似乎是为了别的一些什么——他在白杨内心感受到了某种痛苦,它感染了他。 “正式的考试还没开始,你刚才输掉的只是模拟练习。”白杨说。 “不是这个原因。”薛夜来擦一把脸,叹了口气。“你很强,但你不属于我。这是我该得的教训。我想我应该感谢你。我活了十九岁,只有你教会了我,人不能太自以为是。” 白杨蹙了蹙眉,似乎不太理解。 薛夜来不想再解释,“你放心,我不会违背承诺。这场测试一结束,我就解除契约放你走。” “不是还有第三场测试么。你要放弃?” “我通不过这一场的。”薛夜来侧过头去,不想让自己狼狈的窘态全部落入白杨眼中。“他们都已经看出来,我根本控制不了你。所以,不会有人愿意跟我结盟,他们只会联手对付你。你再强也不可能同时对付八个战士,更何况场外还有八个贤者,我保护不了你。我是注定要输了。” “告诉我,我要怎么做。”白杨沉静的目光扫过薛夜来的脸,又移向他的眼睛,“你很聪明。我知道,你能想出办法。” 薛夜来心里没来由地安定了许多,擦干眼泪,低头想了想。“我有一个计划。你听一听,可行不可行。” “说吧。”白杨点点头,“我在听。” 第9章 正式测试开始之前,月季找到了曹戈。 “曹哥,你是想淘汰薛夜来,还是想赢过他?”月季开门见山,贼兮兮的眼睛里精光四射。 他一向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一看薛夜来这么不中用,立即就把筹码押在了曹戈这一边。 “哦?”曹戈不动声色挑眉,“怎么说?” 月季既殷勤又得意地献策:“如果想把薛夜来淘汰出局,办法是有的。白杨在模拟练习时暴露出来的实力太惊人,其他人一定会本能地联合起来对付他。只要我们全程看住他,不给他任何得分的机会,薛夜来就铁定会被淘汰了。” 月季停顿一下,看看曹戈的脸色,转换了语气:“不过呢,这么做会很辛苦,而且搞不好我们自己也得不了分。我觉得,这不是上策。” “确实不划算。”曹戈点头,“那你说,怎么办最好?” 月季喜笑颜开,凑近了一些,“我有个计划,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很省力,而且能赢过薛夜来。按我的方法,曹哥你起码能得9分,还可能更多,反超积分榜首的蔷薇。” 几分钟后,月季胸有成竹地离开了曹戈的房间。 休息时间很快结束。九个人又回到了竞技场上,准备开始正式考试。 曹戈悄悄打量一眼薛夜来。战斗之前要先判断对手的状态,做到心里有数。 薛夜来独自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眼眶微红,似乎哭过一场。他的手还是像模拟练习之前那样紧握成拳,贴在身侧微微颤抖。白杨离他几步开外,抱着手臂靠在立柱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态,对薛夜来不闻不问。 曹戈心里窃笑。薛夜来输了而又不服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作为薛夜来少年时代的同窗,曹戈认为自己非常了解对方的脾气。跟所有从小被娇惯的贵公子一样,薛夜来最大的缺点是容易暴躁,承受不住失败。每当事情跟他预想的不同,他就会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失去理智和冷静。 曹戈遥遥给月季递了个眼色。月季会意,凑到了薛夜来身旁:“夜来,刚才那只不过是练习,你别太在意了。我相信你的实力一定能行,等一下考试的时候,我会尽全力帮助你。” 薛夜来仿佛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了月季的话,先是一怔,继而微露欣喜:“真的?你愿意跟我结盟?” “当然。”月季小心地看看四周,“不止是我,我还说服了丁香也来帮你。不过我们两个一起帮你太显眼,被别人看出我们结了盟就不好了。所以丁香等到第二回合时再出头,第一回合交给我。” 薛夜来眼中闪过感动,“你和丁香……真是太好了。” “是啊,除了你和姓曹的之外,我和丁香就是这里最强的了。”月季眨眨眼,悄悄对薛夜来竖起拇指,“你可要加油啊。不怕跟你说实话,我们也不是白帮你,是指望你得第一给我们加分呢。” 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月季趁着无人注意悄然退回原位,暗中给曹戈比了个V字形手势。 大概是因为有了同盟,薛夜来显得有底气多了,定了定神,大步走到竞技场边。 曹戈看得心中好笑。从前薛家显赫的时候,奉承薛夜来的人想必趋之若鹜。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薛夜来,一定习惯于把别人的帮助视为天经地义,不会去思考其中是否另有原委。 只可惜,薛家已经今非昔比。越是庞大的家族,一旦开始走向没落,就崩溃得越是迅速。 曹戈突然很想看薛夜来狠狠摔进尘埃里的样子。想用脚踩住他漂亮的脸,一直踩到那张脸破碎。 艳红的海棠花凋谢在黑色的泥土里,才最为悦目。光是想象一下,就叫人心痒难耐。 正出神,忽见薛夜来朝他望了一眼,然后径直走了过来。曹戈想假装不经意地移开视线,却被薛夜来抢先一步开口叫住。 “曹戈,我有话跟你说。”薛夜来的神情无比严肃,“刚才的模拟练习是我输了。我接受这个失败,但我的座右铭是,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正式的考试里,我要和你一决高下。” “夜来,你是何必,别这么认真嘛。”曹戈轻笑一下,摊了摊手。“这是场考试,不是比赛,哪有谁输谁赢之说。” “不。对你我来说,这就是比赛。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赌?”薛夜来的态度十分坚决,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假如整场测试结束后,我的分数比你低,那么我认赌服输,把白杨送给你。” 曹戈一愣,没想到薛夜来竟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薛夜来继续说:“相应的,如果我的分数高,你也要认赌服输,把雪松送给我。你同意么?” 曹戈确信自己没有听错,顿时心头狂喜。但他脸上全然不露形露色,假装思考了一下:“我倒是没意见,可我怕你舍不得白杨啊。” 薛夜来立起手掌,露出手背上的家族徽章纹身:“我们击掌定协议。” 贵族子弟一旦当着众人的面击掌定协议,就绝不可反悔,否则整个家族的信誉都将受损。 曹戈不再犹豫,立即也抬起纹有家族徽章的右手,与薛夜来击掌三下,又用恰到好处的音量对白杨笑说:“白杨,你可不能再像练习的时候一样霸道了。要是你全程独霸锦标,我们八个人就都没活路了。” 曹戈很少与贵族以外的人讲话,更不要说是在他看来身份低贱的战士。 但白杨对他的纡尊降贵毫不领情,淡淡斜眸,像是看了看他,又像是越过他看向别处。随后便转过头,不再理睬曹戈。 曹戈大度地一笑,牙根微酸地想: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目中无人多久。薛夜来这个蠢货不懂得怎么调|教你,我可不一样。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0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背过身去,曹戈迅速在脑中重新盘算了一遍他和月季的计划。 第10章 月季想出来的战术并不复杂。简单说来,便是“一平二稳三|反超”。 “一平”的意思是,第一回合曹戈与薛夜来打成平手,各取得3分。月季协助薛夜来,桃花协助曹戈,两人也都能各得1分。 由于曹戈和薛夜来并列第一,各人积分不增不减。 第二回合,再让薛夜来取得3分,丁香助攻取得1分。曹戈什么也不必做,只要稳稳当当地休息。 薛夜来于是成为该回合第一名,其馀各人都增加3分。 如此,第二回合的结果是:薛夜来6分,曹戈6分,月季4分,桃花4分,丁香4分。 到这里为止,表面上看,薛夜来与曹戈似乎平分秋色。但实际上,薛夜来一方耗损的力气却要比曹戈一方大得多。 曹戈对白杨说的那句话,真正的用意是给其他人造成“白杨会威胁到每个人”的阴影,无形中把白杨置于所有人的对立面。 白杨过于强大,而又行为莫测、敌我难辨,很容易被视为全民公敌。人原本就喜欢抱团,在一个共同的威胁面前更是如此。只要再适当使出一些煽风点火的手段,就可以鼓动其他人一起运用围剿战术,最大限度耗损白杨的体力。 黑暗战士的爆发力惊人,但持久力相对较弱。尤其是白杨这样年轻而缺少经验的初生牛犊,有勇无谋,一味逞强,必定承受不起长时间的消磨。 相反,雪松不会在前两个回合中用出全力,在第二回合中更是几乎不需作为,可以休整体力。 等到最终决胜的第三回合,白杨体力已竭,而雪松尚且力量充沛。再加上月季、桃花和丁香合力协助曹戈,必定能让曹戈再赢3分,坐定第一名。 这个战术并非无懈可击,也不能把薛夜来淘汰出局,但却最为省力。曹戈全程掌握主动权,控制着全场局势;而薛夜来明明出力最多,却是为人作嫁。 薛夜来最终醒悟到这一点之后,必然深深后悔。以他高傲的性格,那种受人耍弄的挫败感不亚于直接被淘汰。 “七人团”中剩馀的4个人也同样充当了冤大头。曹戈既可借用他们的力量,又不必许给他们任何好处,最后还能将他们全部淘汰出局,减少最终测试时的竞争对手。 怀揣着这么一副算盘,曹戈等来了正式考试的一刻。 主考官再次宣读了一遍规则。随即,漆黑的背景上又凸显出鲜红的倒数计时: 29:59 全场鸦雀无声,十几双眼睛紧张地四处搜寻。 大约过了一分钟,一根立柱背面陡然闪现一星金光。 “在那里!”又是玉兰喊了出来。 几个战士身形一低,同时向那一处扑了过去。 曹戈暗自嗤了一声。这些愚蠢的人总是学不懂教训。在这个测试中,速度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素。最先抢到锦标的人将会面对最激烈的拼抢,因此过早出手并没有好处。制胜的关键在于时机,等到锋头过去,其他人的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才是坐收渔利的最佳机会。 如曹戈所料,锦标不断易手。读秒条走马灯似地在几个名字下面轮番出现,但每一次都超不过三分钟。 过了一会儿,曹戈眯起眼睛观察一下,感觉差不多了,悄悄给月季打了个暗号。 月季立刻怂恿薛夜来:“夜来,我觉得我们可以出手了。现在锦标在玉兰那里,我左,你右,从两面突袭他。你比我的动作快,我来干扰他们的注意力,你去夺锦标。” 薛夜来点点头。 曹戈收回目光,望向场内的白杨。 月季的战士开始从左侧跑位了。右侧的白杨却仍在闲庭信步,仿佛把这个竞技场当成了自家后花园,对薛夜来的指令置之不理。 “……”月季的脸色很微妙。 “……”薛夜来的脸色很难看。 短短的时间内,锦标已经再次易手。 “咳。”月季尴尬地嗽了一声,制止住了自己的战士,对薛夜来说:“没事,接下来还有机会。” 曹戈简直有点大失所望。鉴于薛夜来主动下了挑战书,他原以为,正式考试时对方的表现多少会好看一些。 哪成想,情况跟模拟练习时如出一辙。 白杨对夺锦标一点也不热衷,自顾自游走于人群边缘,眼神甚至带着淡淡的不屑。这场你争我夺的游戏,在他眼中仿佛是个无聊透顶的玩笑。 眼看第一回合时间过半,薛夜来明显开始急躁,在场外追随着白杨来回跑位,使出全身解数试图控制对方。如此徒劳地折腾了半晌,薛夜来终于停下,脸颊涨得绯红,用力咬住嘴唇。 月季觉得不妙,疾步跑到薛夜来旁边,“夜来,别急躁啊。你的精神力那么强,只要稳住就没有问题。”嘴上如此说,其实面对眼前的状况,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话。 曹戈看看时间,开始沉不住气。他原想让薛夜来先去夺标,自己暂时坐山观虎斗,以此消耗其他人的体力。但看如今的情形,薛夜来居然比他想象中的更废柴。照这个样子下去,到这个回合结束对方也拿不了分。 不能再等下去了。曹戈给桃花打个暗号,两个人同时加入混战。雪松一击得手,抢到了锦标。桃花的战士立即撤身掩护,挡住其他人的攻势。 薛夜来一言不发,直直盯住白杨,眼神近乎悲愤。 也许是这种悲愤起了作用,白杨终于懒懒地有了行动。但他并没有去夺锦标,而只是无声无息地四处游走。像一只潜行的狼,猝不及防出现于羊群之中,在羊群惊骇奔逃之际倏地不见;又像一个黑暗中的杀手,如影随形潜伏在每个人身后,在他们惊觉回头之时销声匿迹。 每个人都被如此诡诈的行踪弄得如临大敌,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愈发战战兢兢。在他们的感觉中,白杨简直无处不在,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来去无踪,捉摸不定,却又透露着神秘而危险的气息。 简直没有比这更折磨人的了。 此刻正持着锦标的雪松更是加倍紧张,因为他最有可能成为白杨袭击的目标。巨大的精神压力透过荼蘼花链路传递给了曹戈,让曹戈也渐渐不再淡定。一个目的不明确的对手是最可怕的,你搞不清楚他到底要干什么,也就无从琢磨对策。 第11章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雪松一手护住锦标,压低重心做好格斗准备,视野随着脚步敏捷地旋转。这是他最擅长的防御技。只要有人出现在周围一步之内,不等立稳脚跟,就会被他的鞭腿抽飞。 忽然背后疾风掠过,白杨的身影如同一支飞箭从天而降。雪松急速旋步回身,只见两点碧绿的幽光在极近的距离莹然而动,仿佛暗夜中的一头孤狼盯住了它的猎物。 雪松心脏一缩,本能地点足后跳。他的脚尚未着地,白杨已再度消失,一线婉若游龙的金光随着他的身影如流星飞逝。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雪松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那金光是什么。直到看见自己空攥着的手指,才意识到旗标被白杨夺去。 雪松惶然四顾。不止是他,场内的每一个战士都在惊恐地到处张望。一种绝望感在他们心头蔓延——对于白杨,他们是束手无策的。 白杨此时已无声无息掠到了一根立柱顶端,安静得像一团空气。他漫不经心用指尖挑着那枚被所有人觊觎着的旗标,目光淡淡扫视下面的人群,仿佛在问:这个东西,对你们有那么重要么? 雪松被他的目光刺得一颤,竟不敢再抬头仰视。 其馀几个人围着柱子,却都一步也不敢上前。在白杨强大的威慑力面前,就连时间都仿佛就此凝固。 “我真替你们悲哀。”白杨的眼睛黯淡下去,收敛了莹然碧绿的光泽,变回了死水般深沉的颜色。“明明拥有力量,却愿意被人像工具一样驱使。你们真的甘心么?” 雪松没有抬头,但仍然可以感受到白杨的视线锁定在他身上。 场外的玉兰猛然警醒,大声嚷了起来:“他在拖延时间!别被他误导,快去抢锦标,快!” 白杨转眸一瞥。玉兰一下子被对方的眼神震慑,不由身体一僵。以前他也曾在一些人身上感受过类似的气场,那是一种因权势和地位而自然生发的威压。可白杨只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战士,竟也会让他产生这般感觉。 白杨转回头,轻轻一扬手中的锦标,“我对这个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们想要,就请便吧。” 旗标随着他的手划出一道闪耀的弧线,从空中飘然飞下。 场外的八个贤者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们原以为,白杨是为了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从而延长持有锦标的时间。可他居然就这么把到手的锦标轻易抛掷出去了,没有一丝犹豫。 ——这一回合还有多长时间?曹戈蓦地想起这件事,急忙看向悬浮屏。 05:59 某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他突然觉得,这个时间像是精心安排的。 但他无暇多想——锦标正向着雪松所在的方位坠落。随着他的指令,雪松一跃而起,在其他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拦截下了那道金光。 读秒条再次回到曹戈的名下。雪松灵巧地躲过了几次偷袭,同时还警惕地扫了一眼白杨的方向。但他的担心明显多馀,白杨在远远的地方仰头看天花板壁画,连眼角都不曾转向这边。 场上忽然响起程式化的电子音:“第一回合还有最后五分钟,请各位受试者注意时间。” 听到这句话,几个处于劣势的人犹豫着陆续停止了拼抢。五分钟时间仅够再夺标一次,他们胜算不大,不如提早休息等候下一场。 少了几个人围攻,雪松压力顿减,一鼓作气甩掉剩馀的对手,在全场挪转闪避。曹戈名下的读秒栏一秒一秒减下去,终于走到了零。“嘀”一声过后,雪松手里的旗标自动消失,曹戈分数栏里的数字变成了“3”。 电子音:“荼蘼夺取锦标成功,获得3分。” 这一回合结局已定。众人各自颓然坐到场边,沉默地喘息。又过了两分钟,考官的脸再次出现在悬浮屏上: “第一回合结束,中场休息1分钟。现在公布第一回合结果:荼蘼3分,其他人0分。” 月季心里一片慌乱。他意识到,自己的计划之中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而且很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局面。 第二回合开始后,月季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出现了。 薛夜来完全丧失了斗志,抱着膝头坐在台阶上,脸埋进臂弯里。白杨无所事事地站了一会儿,自顾自走到一根柱子前坐下,闭目养神。 月季彻底傻了眼。是的,他的计划最致命的缺陷就在于,把主动权完全交给了薛夜来。他的小团体能否得到预期的积分,取决于薛夜来是否出力。现在想一想,这么做无异于授人以柄。 但他没有时间埋怨自己的疏忽,因为此刻场上早已开始了新一轮拼抢。凭借敏捷的身手,雪松又一次率先夺标。其馀六个战士把他围在中间,不给他一隙可乘之机。 “盯住他!盯死他!”玉兰咬牙切齿,显然因为上一场的失利而恼恨不已,“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个家伙再得分,不然我们就全都一分也拿不了!” 月季只迟疑了几秒钟,便决定抛弃他和曹戈的同盟。现在已经没可能再按照原计划进行了,他必须为自己考虑。 曹戈的小团队就此土崩瓦解,变成了七人团与雪松的对抗。 曹戈的脸色和心情一样阴沉。上一场的最后,他就隐约觉察到了不妥。薛夜来半路弃权,连带着让他的第二回合也陷入了艰难的局面。 没了白杨,雪松便自然成为了其他人最大的威胁。再加上“荼蘼得第一,所有人倒扣10分”这个诅咒般的规则,现在的雪松已经牢牢拉满了全场的仇恨,只要一行动就被七双眼睛盯着,就算想低调也不可能。 曹戈迟疑地思索,是否应该放弃这个回合,保存体力备战最终一局。 但这么做又有些冒险。可以想象,到了最后一局,所有积分为零的人都会拼尽全力背水一战,得分未必比现在容易。况且,万一白杨在最后一个回合又冒出来搅局,那么形势就会变得很难预料。 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趁现在拚一把。这一回合只要再成功一次,便可以把其他人的积分全部清零,自己最终的胜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拿定了这个主意,曹戈命令雪松:守住锦标。 七人团这回学聪明了,不再在雪松刚得手的时候上去抢夺,而是严防死守将他困住,七面埋伏,轮番进攻。 雪松虽擅长防守,无奈终究寡不敌众,眼看就要坚持到三分钟,一个不留神,锦标被人偷袭脱了手。 继而,七人团之间开始你争我夺。虽然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理应先让某个人的得分超过曹戈,打破大家同归于零的诅咒。可是道理归道理,谁都想当那个最先得分的人,好让自己早早进入安全地带。 一旁的曹戈故技重施,坐等他们鹬蚌相争,看准时机重新夺回了锦标。但雪松随即又一次陷入了与七人团的苦战,最终和第一次一样功败垂成。 眼看到手的分数再次飞走,曹戈也禁不住脑袋发热起来,咬着牙根暗暗发狠:拓麻的,一群乌合之众也跟老子斗,老子要让你们全都出局滚蛋! 结果,战况变成了周而复始的拉锯。随着时间和体力流失,场面逐渐呈现出不可开交和不择手段的趋势,竞技格斗开始往流|氓打群架的方向发展。 混乱中,一道气息悄然无声接近了人群,又闪电般掠开。 一秒后,才有人如梦初醒惊呼道:“锦标呢?” 打成一团的战士迅速四散分开。刚一看见不远处的一道影子,每个人心中的警戒指数刹那间便飙升到了最高值。 白杨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手指间拈着旗标。他低头用两根手指把锦缎上一处揉皱的痕迹慢慢抹平,姿态悠闲而优雅。 在众多又惊骇又疑惑的目光中,白杨侧头看向身后,嘴角微微一扬。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第12章 “你们要干什么?”玉兰紧张地瞪视薛夜来,又回头看着白杨,“他不是说,他对锦标一点兴趣也没有吗?” “他的确没有兴趣,不过我有。”薛夜来轻松地说,“但你不用紧张,我不会跟你们抢,只想提醒你们看看时间。” 他向悬浮屏抬了抬下巴。与此同时,场上再次响起电子音:“第二回合还有最后五分钟,请各位受试者注意时间。” 七个人相继醒悟过来,一个个像被戳破了的皮球一样瘪了精神。 5分钟意味着,从现在开始,他们无论多拼命也至多只能得3分。而曹戈仍是这个回合的第一名,因此这3分最终还会被扣去。 此刻除了曹戈之外,唯有薛夜来一个人夺标是有意义的,其他人做什么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七个人开始垂头丧气地散去,心事重重。“最终回合结束后,积分为0的考生将被淘汰”,这条规则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头。要对付一个雪松已经如此困难,再加上一个白杨,不管怎么想都胜算渺茫。 “你们等一等。”薛夜来又说话了,“我有一个办法。第三回合,你们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全部通过测试。你们要听吗?” 众人反应过来之前,曹戈的脸已经白了,气急败坏连声高叫:“主考官!主考官!我要抗议!薛夜来试图使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其他人的协助,这不公平,这是违规!” “哪里违规了?”薛夜来从容地看向屏幕,“我明明记得,规则说得很清楚,自由争夺,方式不限。” “是的。”被召唤出来的主考官首肯道,“在考试过程中,不论通过何种方式获取他人的协助,都属于战术策略的范畴,在考试规则许可范围之内,不能判为违规。” “……”曹戈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我继续说下去。”薛夜来重新转向七个人,“锦标每次出现,大约需要一分钟左右。加上拿在手里的三分钟,一共是4分钟。一个回合有30分钟,也就是说,最多可以得分7次。 “下个回合一开始,你们七个人当中轮流出来一个,协助我夺到锦标。——所谓的‘协助’非常简单。白杨会先拿到锦标,然后交给某个人,再由这个人交回给白杨。白杨拿着锦标等待3分钟,取得分数之后,再换下一个人,重复一遍这个过程。 “等到第三回合结束时,你们七个人每人都有了1分。由于我是这一回合的第一名,你们都还能再增加3分。不需要费一点力气,也不需要绷紧神经,每个人都顺顺利利拿到4分。” “我的提议就是这样。”薛夜来的视线从每一张脸上移过,“你们都同意吗?” “我同意!”丁香急不可耐,第一个跳了出来,“我从一开始就说过嘛,我们每个人都协助海棠一次,大家就全都晋级了。” 薛夜来顺水推舟,“是的。从看到规则的时候起,我就打算实行这个策略。但如果在一开始就向你们提出来,是非常不现实的,因为那个时候你们不了解白杨的实力,也并不一定信任我。” “难道我们现在就能信任你了?”玉兰反诘,“你连你的战士都控制不了,还说什么大话。你能让他听你的吗?”他指着白杨。 薛夜来不说话。白杨一步一步走过去,在薛夜来身旁沉默地站定。一株白杨树倏然在空中恣肆地张开了枝叶,周身被海棠花链密密匝匝盘旋缠绕,流光璀璨,艳若云霞。 当一个贤者对外界宣告他对某个战士的所有权之时,就会用这样的方式显现他们的树与花。树被花缠绕得有多紧密,就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契合有多深刻。 其他人:“…………”为什么突然就跟之前不一样了啊?! 人群后面,忽然有谁冷嗤了一下。雪松坐在地上,声音还带着疲惫的喘息,却一字一句很清晰,“说什么我们是被人驱使的工具,我还以为你有多么不同。” “他当然不是我的工具。”薛夜来神色一凝,郑重地看过去,“他是我的搭档。这个策略是我们共同商定的,如果他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他。” “嘀”一声,白杨手里的锦标自动消失,三分钟已到。电子屏一动,“海棠”的积分栏里也出现了一个“3”。 七个人面面相觑。形势至此已经很明朗。薛夜来和曹戈目前并列第一,但优势显然在薛夜来这一边。即使没有其他人协助,他也基本坐稳了第一名。 “你们当中也许有人会疑惑,我为什么要帮你们通关,而不把你们全部淘汰,减少下一阶段的竞争对手。”薛夜来不紧不慢,在人群面前来回踱了几步。 “如你们所想的,我自然不可能是出于热心,而是因为这是利益最大化的操作策略。帮你们七个人通关,我就能拿到高分。比起淘汰几个对手,显然还是积分的作用更重要。 “况且,即使这一次被淘汰,明年也还可以再考。你们每个人都很杰出,以后我们很可能会成为同僚,我没有必要给自己增加七个敌人。大家共赢,出了这个竞技场,以后都是朋友。” 一时无人再说话。主考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第二回合结束,中场休息1分钟。现在公布第一回合结果:荼蘼3分,海棠3分,其他人0分。海棠和荼蘼并列第一,该回合积分维持不变。” “那么,就这样吧。”月季抢先说道,“我们听夜来的。下一回合一开始,我们七个人合作,轮流助攻。不如用这一分钟休息时间排一下顺序,谁第一个?” “顺序我已经想好了。”薛夜来对月季莞尔一笑,却让月季心里发毛。“时间很紧,多浪费一秒,最后一个人都有可能得不了分。所以比较强的人要靠后排,这样才能保证不会浪费时间。月季,你的力量最强,排在最后,丁香倒数第二,这样往前排。” “好好好,这样最公平。”月季不敢反对。薛夜来的用意他是明白的,如果实力较强者率先进入了安全地带,有可能会为了多得分而破坏接下去的进程。因此,把较弱者排在前面,较强者就不得不老老实实等待,否则便可能引发众怒,一分不得而被淘汰。 七个人开始排列助攻顺序。他们身后,薛夜来与曹戈对视一眼,一个从容不迫,一个脸色灰败。 这个测试中,制胜的关键在于时机。薛夜来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他的时机,就是第二回合的最后5分钟。掌控了这5分钟,就赢得了全局。 不过,为了掌控这5分钟,薛夜来必须从一开始就做好全盘计划,并且利用前面的两个回合来铺垫。 由于薛夜来无法周全地保护白杨,因此白杨自始至终都要避免战斗。只要不战斗,精神体不会显现,其他贤者的精神力攻击便不足为虑。 以此作为前提,薛夜来想出了一个强制结盟的策略:在第二回合结束时,务必让七人团的积分全部为零。为了不被淘汰,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与薛夜来结盟。 由这个结果倒推回去,薛夜来得出了结论:直到第二回合的第25分钟之前,他都不能得分,必须让曹戈以3分居于第一。原因是,如果曹戈不是第一,便无法保证其馀所有人的积分都为零;而如果曹戈积分太高、反超无望,那么其他人便会在第二回合早早放弃,主动权又会回到曹戈手里。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薛夜来在第一回合里做了充分的准备。虽然在那个回合当中,他看起来什么事也没做成,但形势就是从那里开始,一步步走向他想要的结局。 第13章 正式测试开始前,薛夜来以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站在人群最后面,暗中观察和等待。月季一出现,薛夜来就从对方不假思索的态度断定:8个人当中一定存在着一个小团体。 因此,薛夜来不能过早显露出弃权的意图,否则曹戈一定会马上改变计划,利用小团体在第一回合确立绝对优势。 于是第一回合马上就要开始之时,薛夜来高调给曹戈下了挑战书,不给对方冷静思考的时间。接着用拖延战术扮猪吃老虎,吊住曹戈的注意力,不让他改变计划。 不过,曹戈也不是傻的。薛夜来扮猪再成功,也至多只能吊住对方半个回合。当雪松开始行动时,就轮到白杨继续拖延时间。白杨在第一回合中所做的一切,说穿了就只有一个目的:神秘高冷地捣乱。曹戈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当他感到局面难以预测,便会失去冷静的判断力。 控制欲过强的人,往往反因这欲望而受制于人。曹戈因此被他自己制定的战术绊住了脚,结果白白错过了确立优势地位的最佳时机。 说到底,他也只不过和薛夜来一样,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半大青年。薛夜来身上会有的急躁和自以为是,他也一样会有。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局势就基本已经注定了:第二回合中,雪松一定会被七人团当作公敌,很难再取得分数——如果他快要成功,白杨不介意默默无闻地潜行过去拖一拖他的后腿。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最后,当所有人都精疲力竭的时候,薛夜来在最后5分钟施施然登场。轻松共赢的策略,加上白杨强大的威慑力,不可能有人拒绝。 第三回合按照薛夜来的计划发生了,一切进行得毫无波澜。 唯一愤怒的人是曹戈,然而他束手无策。雪松气力已竭,全程被六个战士看得死死的,无法脱身。全场变成了白杨一个人的天下,每次旗标出现的一瞬间就被他拿到了手,迅速与助攻者交换一回,然后无所事事地等待时间满3分钟。 就这样,第三回合毫无悬念地结束了。 主考官公布了最终结果:“第三回合得分:海棠24分,荼蘼3分,其他人1分。由于海棠获得该回合第一名,其馀所有受试者均增加3分。 本场测试总成绩为:第一名,海棠,24分;第二名,荼蘼,6分;其他人并列第三名,4分。9名考生全部晋级最终测试。” ### 乘着一辆梭车,薛夜来终于离开了这座羁留多日的修罗塔。 第三阶段的考场在远离人烟的深山荒野。与第二阶段的竞技对抗相比,这一场就像是集体探险。 同车的考生当中,薛夜来见到了蔷薇和紫杉。他们坐在最后一排,一起专注地回头向后看,而不像其他人那样兴奋地盯着前方。 白杨一直靠在座椅上睡觉,薛夜来闲得有些无聊,便走过去跟那两个人搭讪:“你们在看什么?” 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修罗塔的黑曜石塔身在夕阳下闪耀光芒。 “你听过修罗塔的恋人传说吗?”圆圆脸的蔷薇回过头,“很久以前有一对贤者和战士,在修罗塔里相爱了。但他们的结合被神诅咒,为了厮守在一起,他们从塔顶跳下去殉情了。在坠落的一瞬间,夕阳正好把他们的一双影子投射在塔身上。传说从此以后,每当夕阳照射在同一个位置时,那两个人的灵魂就会显现。” “那你们看到什么了吗?”薛夜来眯起眼睛。塔身上的那片夕阳像是一痕血色,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还没有,所以我们才一直往那边看。”蔷薇又趴回车窗台上,脸上满是憧憬,“至死不渝的爱,好浪漫哪。” 薛夜来注意到,在说这番话时,蔷薇和紫杉一直手牵着手。他知趣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不再去打扰那两个人。 他刚坐下,一旁的白杨忽然半睁开眼睛看了过来,“你怎么了?” “没什么。”薛夜来很郁闷。白杨的五感六识灵敏得像雷达,只要薛夜来心中稍有波动,他就会觉察,甚至比薛夜来本人还要敏感。 白杨看了他一会儿,继续闭目养神,“不要胡思乱想,我会不舒服。” “你可以关掉感觉。”薛夜来脱口应道,忽然觉得不对,“等等,我怎么胡思乱想了?” 白杨没有回答,仿佛又睡着了。薛夜来通过精神链路探了探他的情绪,什么也没感觉到。 白杨的内心近来变得很平静,像夜色中的海。那曾经让薛夜来恐惧的暗流与波澜暂时消失了,却也更加看不透。 第二阶段测试后,曹戈把雪松送给了薛夜来。他自然是不情愿的,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薛夜来击掌定了协议,无法反悔。 薛夜来原本也打算履行诺言,解除契约放白杨离开。白杨却说,等这一场结束他再走,也算是有始有终。 梭车把一群人抛在深山荒野中,便径自驶离了。三天后它才会返回,在这期间,一群人只能自己想办法生存,并且完成某项未知任务。具体任务内容将会在未来72小时内不定时发布,也可以寻找线索自行推断。 薛夜来一点也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但因为有了白杨,艰苦卓绝的考验变成了轻松的郊游。其他人还在缩手缩脚地摸索环境时,他已经躺在了舒适的帐篷里。蔷薇和紫杉同样迅速发现了这处隐蔽而避风的平地,在不远处扎了营。 夜色已深。就着帐篷顶上的一盏小挂灯,薛夜来翻开一本口袋书。不论去哪里,他总会随身带一两本袖珍读物,无事时消磨时光。 看见薛夜来读书,白杨竟破天荒露出了一丝好奇,定定凝视着书页。薛夜来干脆把书递给他,“哝,你先看吧。” 白杨摇了摇头,轻轻说:“我不识字。” 薛夜来一愣,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在星域帝国,战士不被允许接受文化教育,只能学习格斗技巧。 他若无其事地收起了书,“识字很容易的,以后我教你。这样,我把我看过的故事讲给你听。”仰着头想了一想,忽然想到蔷薇说起的那一对修罗塔恋人,于是问道:“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你听过么?” 白杨又摇了摇头。 “那我就给你讲这个。这本书我会背的。”薛夜来说。 以前他读男校的时候,话剧团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薛夜来长得最像女孩子,于是被选来扮朱丽叶。他的记忆力很好,那些剧情和台词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第14章 为了让白杨获得和看书一样的感受,薛夜来把自己能想起的细节全都不厌其烦地复述出来,包括大段大段流丽而冗长的台词。讲了很长时间,才刚讲到两个人第一次在舞会上相遇。 白杨枕着手臂,侧身躺在他旁边,认真聆听的表情像个听母亲讲睡前故事的孩子。 “今天先到这里。”薛夜来狡黠地停住了,“初见是我最喜欢的部分,你多花点时间感受一下。” 白杨点点头,垂下眼睫。海棠花链依然在他脸侧若隐若现地浮动,从薛夜来的角度看去,那就像是从他眼角眉梢散逸出来的一缕若有若无的绮念。 远处,蔷薇和紫杉的帐篷已经早早熄了灯。薛夜来合上帘子,关掉篷顶的小挂灯,“我们也睡吧,天亮以后上山去找找任务线索。” 没有了光源,四周一片浓重的黑暗。目力失去作用的环境中,听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薛夜来听见,夜风远远送来一阵极为轻微的窸窣声,随后又有些别的响动。 白杨忽然欠身挑开帐帘,望向蔷薇和紫杉所在之处。 薛夜来感觉到了他的疑惑,尴尬地轻咳一下:“不用管他们,没事的。” 从他的语调中,白杨像是明白了什么,啪地合上帘子不做声了。薛夜来从精神链路中捕捉到一丝微妙的波动,仿佛淡色花瓣落在水面漾起粼粼微澜。 薛夜来的精神能力很出众,还具有强大的通感。他人的情绪常常在他的感知之中形成一幅幅图景,或静或动,色彩斑斓。 薛夜来从小看惯了这些形形色|色的内心意象,但白杨的内心是其中最奇怪的一个。他的心很少出现明艳的色彩,并且往往都有水域——愤怒时是黑色的惊涛,宁静时是白色的细浪。 今天是第一次,他的内心意象里出现了花。那花瓣的颜色是极淡的红,像云边落了一点点霞光。 薛夜来忽然想起了有些相似的另一幅画面:白杨苍白的右手摊在地上,三个指尖上染了殷红的血,是薛夜来的血。 薛夜来后怕地摸了摸脖子。咽喉处那道疤痕结了痂,从喉结下方一直延伸到两条锁骨中间的颈窝。他不由想象出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狼的利爪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喉头,却又在即将撕裂喉管的一瞬间停住了。 “我还是很想再问你一次。”薛夜来转向白杨的方向,试探地开口,“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那么恨我,又为什么没有杀我?”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回答道:“那个时候,我从你心里感觉到了痛苦,是从我心里传过去的。以前有人告诉过我,如果一个人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那么ta是一个心存慈悲的人。” 薛夜来有点意外,半晌又问道:“那你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安静了片刻,白杨说:“我想,你现在的慈悲也许是廉价的。你自己从没有受过苦,所以通过同情别人来自我满足。” 白杨不懂矫情逢迎,一开口就只说真心话。薛夜来没遇过多少直来直去的人,被呛得不知如何回应。但他隐隐觉得,白杨的话听起来不受用,却或许是对的。 到现在为止,他对白杨的所有包容,都建立在对方没有真正对他产生威胁的基础上。假如有一天,白杨变成了一个可以毁灭薛家的可怕敌人,那时他又会怎么样呢? “抱歉,我让你不高兴了。”白杨翻了个身,微凉的呼吸轻拂到薛夜来脸上,“我不懂怎么跟别人打交道,请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所说的廉价并不是虚假。还是同一个人告诉过我,慈悲没有真假,只有难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只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施舍同情很容易。如果我在你还没有改变的时候离开你,你在我心里就永远都是慈悲的。” 薛夜来听着这些话,蓦然在白杨心里看到了一个影子,面目模糊一闪而逝。 “你总是提到的那个人,ta是谁?” “是把我养大的人。”白杨的眼神微微一黯。 ——那ta现在在哪里?薛夜来按捺住了这个问题。会被送到修罗塔接受训练的战士,十有八|九都是身世不明的孤儿。白杨的个人档案里,除了身高、血型、瞳色等等生理数据之外一片空白。没有家乡,没有来历,没有过去。他仿佛是从山中采来的一块璞玉,人们只会在意他被琢磨成器之后的价值,不会在意他究竟是从哪一块石料里剖出来的。 篷布忽然被一道垂直射下的光柱照得透亮,头顶的半空中引擎轰鸣,气流呼啸,刮得小小的帐篷晃晃摇摇。那是正在执行动态巡逻任务的夜间侦察飞行器。自从百花圣殿的战士叛乱事件之后,这些飞行器的数量明显增多了,连这样的荒山野岭也不放过。 薛夜来静静等那声音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引擎声,才又问道:“等我的考试结束以后,你想去哪里呢?” “离开了这里,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白杨的声音极轻,却震得薛夜来心脏突突猛跳。他很清楚对方说的是什么地方——广袤的宇宙中只有两个国家,离开了星域帝国,自然就只有星际联邦。 “可你要怎么去?你知道星际联邦有多远吗?”薛夜来从未经历过没有代步工具的生活,他根本想象不出一个空身的人怎么长途跋涉,更不要说还要进入太空。“没有飞行器,你连这个星球……不,连这一片地域都出不去!” “我会想办法,伪装成士兵搭上行星际巡航战舰。”白杨的眼睛亮起半明半昧的幽光,像沉入水中的绿宝石,“如果被抓到,我会说是我袭击了你之后自己逃走的,不连累你。” 第15章 翌日,天色初明,薛夜来和白杨就上了山。 满地露水,野草杂芜。野生白杨树挺拔参天,把光影幽暗的山林遮蔽得更加深邃。 薛夜来捡起一片树叶。他在书上读到过,希腊神话中,白杨(Leuce)是冥王哈迪斯的象征树。白杨的叶片正反两面有着不同的颜色,一面浅白,一面深暗。据说,这代表了天国与冥府的双重性。 白杨踩着落叶和杂草,稳稳走在前面,似乎幽暗的光线一点也影响不到他的视力。薛夜来加紧脚步,才能勉强跟上他。 “你要去哪儿?” “到高处看看地形。”白杨头也不回。 走了没多久,薛夜来的体力渐渐吃不消了。他平时连楼梯都很少爬,更不要说走山路。但是明说出来又太丢人,只好咬牙坚持。 白杨忽然站住,转头看向树林深处的某个地方。接着他拐上了一条岔路,拨开灌木,慢慢走到一处陡坡边缘向下看。 薛夜来好奇地想要跟过去,白杨忽地伸过一条手臂,挡在他身前。 “怎么?”薛夜来一愣。 “拉住我。”白杨的语调还是淡淡的,“这里的地势不稳,你会跌下去。” 薛夜来攀住他的胳臂,试探着踩了踩脚下。那些被杂草掩盖的碎石果然是松动的,被他的脚尖一带,弹跳着滚落坡底。薛夜来的目光随着它们一路下移,忽然间,山凹中一大片通透的翡翠色晶光照眼而来,莹澈澄碧。 “这是……一个湖?”薛夜来惊喜得呼吸一窒,“真的是个湖吗?” “你好像觉得很新鲜。”白杨仿佛在玩味着他的神色。 “我没看过真的湖。”薛夜来看得目不转睛,连声赞叹,“好漂亮,好漂亮啊。” 他家里有数千平米的豪邸,浓缩了各色风光的入户园林,甚至在他的书房窗下便是一方人工湖。可他从小到大,一次也没见过天然水域。 “可惜现在是春天,温度还太低。”薛夜来遗憾地扯了扯身上的制服外套,“要是夏天,真想跳进去游个泳。” 白杨由顶至踵打量他一眼,“你会游泳?” “当然,学校里有游泳课。” 白杨弯了弯嘴唇,“在湖里游泳,是不一样的。” 从他的情绪中,薛夜来捕捉到了一丝奇怪的波动。很微弱,但的确存在,带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走吧,我们继续上山。”白杨转身回到正路上。薛夜来的手臂被他牵引着,脚步不由自主随着他移动。 这一瞬间的白杨像个优雅而绅士的舞者,薛夜来的思绪却滑到了另外的地方——假如白杨想在这里杀死他,那实在是轻而易举。 他在学校里学习过击剑和格斗,成绩很不错。然而,在一个真正的战士面前,他自以为可以用来防身的那些技巧都只不过是纸扎的架子。就像一个能在泳池里畅游无阻的人,也许会很轻易地就在天然的水域中丧了命。 “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湖?”薛夜来一边走一边问道,“从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根本看不到那边哪。” “感觉到的。”白杨的声音淡淡的,“我很喜欢水,离得很远就能闻到那种味道。” “你是什么星座?我猜是水象星座。嗯……双鱼?” “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薛夜来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垂下眼睛,忽然发现他的手臂还被白杨牵着。白杨的五指修长,包覆在他的腕部,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微凉的温度。 说起来,白杨的气息和温度似乎都是这样微凉的。仿佛一块玉,即使表面感染上了他人的体温,也依旧保持着内里的冷硬。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薛夜来脑中随着步伐浮起两句朱丽叶的台词: only l fromonly hate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5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Too early seen unknown, and known too late. (我唯一的爱人是我唯一的仇敌 我们相知太晚,而相遇太急。) 侦察了一天地形之后,薛夜来差不多可以断定:第三阶段的任务十有八|九是实战演习。山上有几处明显可以作为据点的高地,也许考官会在其中一处插上旗帜,由宪兵队扮演星际联邦的进攻部队,考生们则担当帝国防御部队,在限定时间之内守住旗帜。 假如真的发生战争,这将是极为惨烈的任务。 星舰对星舰的作战中,贤者起不到什么作用。而当他们出动时,多半已经到了兵临城下的危急关头,需要面对面与攻入堡垒的敌人进行最后的肉搏。 因此,贤者们被称为“帝国堡垒中最后一道血肉防线”。 薛夜来把几处据点的位置都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依着地形想好相应的战术。接下来,就只需要随时等候主考官发布紧急命令了。 谁知傍晚的时候,出现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一队飞行器陆陆续续降落在山凹间,十几束雪亮的探照灯光穿透薄暮,在黝黑的密林中巡回扫射。 薛夜来带着白杨过去时,那里已经拉起了警戒带。周围聚着一群考生,每个人的脸色都很沉重。 “山凹里有个湖,你们知道么?”蔷薇圆圆的苹果脸在探照灯下显得惨白,“有个人掉进湖里淹死了,是跟我们一起参加考试的贤者。他的战士没有找到,可能逃走了。” 薛夜来愣了愣,回想起他和白杨今天发现那个湖的情形。 ★正常情况下,战士不可能袭击与之配对的贤者。贤者与战士之间的精神契约,有着双向的“攻击抑制”作用。双方一旦配对成功,就会通过精神链路结合为一体,像一个人的双手,无法对对方发起攻击。如果其中一方因意外而死亡,精神契约便会自动解除。★ ——那个时候,白杨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薛夜来抱着肩膊,站在慢慢暗下去的暮色里。西面天空一片灰红,晚风卷着沙砾,飐过树叶和蒿草。漫长的夜,就要来了。 在他身后,白杨安静地站着,眼神也似天色一般晦涩不明。 “白杨,”薛夜来叹了口气,“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啊。” 第16章 当晚,全副武装的宪兵拿着武器,把所有的战士集中起来“问讯”。 “问讯”结束时,每个战士身上都多了一样东西:一枚植入皮下的微型麻醉装置。 很早以前,曹家就曾主张采取这种强硬的安全措施,但被元老院的另外两大家族否决了。理由是,绝大多数战士度过磨合期之后,都能跟贤者终身相安无事。使用这样的威慑工具有损于贤者的颜面,而且容易激起战士的逆反心。 如今薛家岌岌可危,元老院想必已经成了曹家的天下。 山上的通讯信号被屏蔽,无从了解家里的近况。薛夜来努力让自己不去思虑,以免影响眼下的考试。已经过去了一夜一天,再把剩下的48个小时熬过去,就可以回家了。家里多么好啊,只要关紧门窗,就可以阻隔外界所有的风雨雷电。 薛夜来在帐篷里翻了个身,不期然对上了白杨波澜不惊的目光。白杨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不言不语,就能让人完全忘记他的存在,如同一道阴影融入暗夜一般无迹可寻。这样的一个人,或许天生该去做杀手。 灯光下,白杨后颈隐约露出一点被蚊虫叮咬过似的红瘢。那颗小小的麻醉装置被特殊的注射器推送到颈椎附近,与两人的精神链路紧密绑定在一起。若贤者的精神频率消失,或战士的精神频率高出警戒值,它将会在一瞬间让战士失去意识和行动力。摘除它需要借助特定的精密仪器,不能随意操作,否则可能会造成战士死亡或瘫痪。 “我回家以后,就叫人帮你把它拆掉。”薛夜来安慰对方。 白杨摸了摸脖子,未置可否。身上埋了一枚麻醉剂,他却似乎并不太在意。这正是薛夜来最不能理解的地方:白杨对他自己的身体很漠然。哪怕你告诉他,下一秒他就会死,他可能也无动于衷。但在他心底,又隐约藏着某种近乎决绝的偏执。 薛夜来怎么想都不明白。当一个人连自己都不在乎的时候,又怎么会执著于其它东西呢? “我真是看不懂你啊。”薛夜来叹息地自语。眼前有一本重要而又隐晦的书,这感觉很让人焦躁。 蔷薇和紫杉的方向,又有一些声音传过来了。薛夜来已不再感到尴尬。 ★这个夜晚,许多个帐篷里大概都在发生相同的事。 学校理论课的情景又浮现在薛夜来脑中。当初,那堂课是在略微有些尴尬的气氛中度过的。讲台上的老师是一位不苟言笑的长者,由这么一个人来讲授这样的内容,有一种奇异的超现实感:“……战士的感官发达,通过精神体和身体的双重接触,可以使他们产生持久的兴奋。这种兴奋对神经具有轻微的麻醉作用,可以有效地释放压力,消除紧张和对抗情绪……” 同学当中有人窃笑,有人起哄,有人假装从容。 薛夜来单手支颐,低垂眼眸翻弄着课本:【史前时代的人类就已经思考过,如何通过可控的手段,消除个体精神上的不稳定因素。这在许多富有前瞻性的文学作品中都有所体现。例如,《美丽新世界》中的药剂唆麻,《我们》中的性|法典,《来自新世界》中的亲爱型社会……】 这些被提到的书籍都是不可借阅的,只会在课本中出现一些节选的片段。薛夜来甚至怀疑,这些书籍根本就不存在。 讲台上的老师咳了一声,严肃地环顾教室,“不要笑,这没什么可笑的。这种行为的目的在于消除个体精神上的不稳定因素,但是要记住,接触不应超出必要的限度。贤者与战士之间不可产生真正的关系。” …… “你在想什么?”白杨的声音在问。 “啊?没什么。”薛夜来陡然回过神,对上白杨平静的眼睛。与其他战士相比,黑暗战士的精神状态稳定,通常不需要使用那样的方式进行安抚。但是,这也使得黑暗战士更不好控制。★ 白杨的手慢慢从脖子上移下,覆上薛夜来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忽然他低下头,嘴唇飞快地触碰了一下薛夜来的颈侧。 这动作或许应该被称作一个吻,但更像是一头狼在记忆目标的气味,又或是野兽幼崽在试探自己的力量边界。 微痒的触感,让薛夜来的心奇妙地怦然一动。白杨喜欢他。 天生丽质的人往往有着与貌俱来的本能,就像蝙蝠不停放出超声波并接收反馈,以此精准地筛选出那些对自己怀有特殊情愫的对象。很多时候,这是一件充满趣味的事,能够极大地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表演欲。 薛夜来从小就很熟悉被人明恋暗恋的感觉。白杨反馈回来的信息,被他接收到了。 仅仅是短暂的一霎,白杨又远远离开,脸上依旧是沉默而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一个递出了情书又假装冷酷的青涩少年。 一时之间,薛夜来很想做点什么事情试探回去。但最终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让他忍住了这不合时宜的冲动。 白杨关掉了小挂灯,“你睡吧。如果半夜有紧急命令,我会叫醒你。” 薛夜来安心地闭上眼睛。黑暗中嗅得到白杨身上清爽的草木香味,像来自森林的凝视。 这个人,你给他一朵花,他会还给你一片森林。 ###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6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是被演习警报声叫醒的。外面灯光雪亮,到处是模拟的枪炮声。 薛夜来敏捷地从被子里跃起,撞到了一个人的胸口。 “别急。”白杨扶住他的肩,“我们的位置很隐蔽,悄悄行动,不要暴露自己。” 薛夜来点头,迅速收拾好身上的装备。两个人悄无声息出了帐篷,蛇似地在草丛中潜行。 尽管只是演习,薛夜来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扮演星际联邦舰队的飞行器布满夜空,漫山遍野红色光柱冲天而起,流火般因势而动,扩散成为波纹状的流动光幕。在真正战争中,那就是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光。 光幕掩护下,“星际联邦”的地面兵团同时从各个方向冲击山顶高地,势不可当。 薛夜来腕上的通讯仪收到了信息:“任务:击杀敌兵,在限定时间内守住旗帜。当前敌兵数量:200 你击杀的敌兵数量:0】” 对照着自己白天标记下的地图位置,薛夜来确认了旗帜所在之处。那里距离他现在藏身的地方有些远,但这不是问题。贤者很少需要与敌人正面冲突,更多时候,他们所做的是潜伏在暗处,凭借精神力侦察和锁定落单的敌兵,然后让战士出其不意取走对方的性命。默契度高的贤者与战士可以配合得行云流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在大规模作战中,这是极为有效的震慑手段,比狙击手更加令人闻风丧胆。 “这样,我们尾随在一队敌兵后面。”薛夜来迅速制定了战术,“让他们为我们开路,我们从背后一个一个收割。” “好。”白杨简短地回答。 薛夜来打开精神阈,在四面八方搜索敌人。欺骗眼睛的伪装有很多,但没有任何一种伪装可以欺骗贤者的感知力。只要是活着的人,就会有精神活动,不管多么微小,都会落入贤者的感知之中。 ——八点钟方向,有一个落单的敌人。 薛夜来刚刚一动这个念头,白杨就按照他所想的方位出击了,就仿佛他是薛夜来握剑的手。 第17章 白杨攻击的一刹那,精神树骤然显形,与周围树木融为一体,与那些暗夜中诡谲摇曳的枝叶连成一片幢幢鬼影。 被薛夜来锁定的那名“敌兵”根本没感觉到有人接近,胸口处代表“死亡”的指示灯就亮了——白杨左手的战术刀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当然,这只是演习。如果是来真的,他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已经死了。 薛夜来的腕仪随即显示:“【当前敌兵数量:199 你击杀的敌兵数量:1】” 薛夜来自己也矮下身形,配合着白杨的方位向前疾奔。他的速度和敏捷在贤者当中是佼佼者,跟普通人相比绰绰有馀。 透过红外线目镜,两侧时疏时密的森林急速向身后飞掠,微红的天穹在头顶上方时开时合。 薛夜来的感知域也随着跑动而不断变换方向,在半径200米的范围内全方位搜寻精神能力者。 普通人看不到精神体,不必担心暗袭时暴露目标。但如果对方的队伍里也有精神能力者,那就要抢先把对方干掉。 星际联邦不存在“贤者战士”制度,因为他们认为把战士当作人形兵器是不人道的。但他们也会征召一些精神能力者入伍,以应对星域帝国的贤者部队。星际联邦的普通士兵习惯于将这些人戏称为“萨满”,因为他们相信,这些人可以使用巫术来通灵。 有些演习中会出现“萨满”,那样情况就会变得有点棘手,因为萨满也可以使用精神力攻击。不过薛夜来今天很幸运,他正在尾随的这支敌兵分队里一个萨满也没有,可以放心出击。 正在疾奔,眼前的地面上陡然出现一道红线,飞快延伸扩展。这是用来断后的“死线”。当一批兵团开过去之后,空中支援就会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切”下这么一刀,以阻隔那些打算从背后发动暗袭的敌人。 薛夜来脚下一个加速,猛然压低重心蜷身一滚,在“死线”封锁住道路之前进入了缓冲地带,继续与那队敌兵保持着安全距离。他没有分神去确认白杨的状态——只要是他能通过的障碍,对白杨来说就易如反掌。 很快,又有三个人进入了他的感知域。 在学校上课时,教官用“living souls”指称这些在贤者感知域内活动的敌人。对贤者而言,他们不是人,而是一些活着的灵魂。 教官说:“将来有一天,你们会走上战场,攫取一些人的生命,但你们不必为此而感到愧疚。消灭肉|体是战士们的工作,而你们,我亲爱的贤者,你们所做的是释放了一个活着的灵魂,给它以永恒的自由。这是无比高贵的。” 当时有一个学生提问道:“教官先生,既然永恒的自由这么高贵,为什么你不释放你的灵魂呢?” 于是这个学生被关了一星期禁闭。 感知域中,那三个living souls离得越来越近,已经进入可攻击范围。薛夜来从容地变换了速度,开始全神贯注运用感知力。 白杨如风穿行在林间,只有草叶感受得到他来去的踪迹。他的目光在接近目标的一瞬间变得凌厉如刀锋,而他出手的速度让人难以分辨,“杀死”对方的究竟是他手中的武器还是他的目光。 看到两个同伴身上几乎同时亮起了“死亡”的红色警示灯,第三名士兵警醒起来。但他也仅能做到这一步而已。白杨一个快捷无伦的旋步抽身,向前掠去的同时,右手的高能粒子枪已经“击中”对手的头颅,连看也不必看,仿佛一位剑随心动的武者。 薛夜来紧随着白杨一路疾驰。直到那三个目瞪口呆的士兵被他们抛在了十几米后,他的腕仪才像终于反应过来似地更新了数据::“【当前敌兵数量:196 你击杀的敌兵数量:4】” 每个人的即时战绩会在公共频道里同步更新,不过只能看到自己的排名位置,其他人的名字都是匿名状态。 于是,薛夜来听到耳机里炸开了锅。 “卧槽谁这么强?有个人已经连得4分了!我tm连敌人在进攻哪儿都还没搞清楚!” “肯定是海棠!这家伙在第二阶段测试时得了24分,真不是人!” “你们别用公共频道聊天好吗?谁通报一下敌人在哪儿?” “卧槽你们快看!那个人又得分了!现在排第一的那家伙已经得了7分啊!” “谁tm通报一下敌人到底在哪儿?!!” 考官:“安静!公共频道只能用来传达命令!再有随便发言的,一律取消考试资格!” 耳机里清净了。 薛夜来稍微减缓了冲锋速度。大多数人现在都还没摸清敌人进攻的方位,那么前面的敌人必然很密集。不论任何时候,孤兵深入都是危险的做法,不可躁进。 白杨也慢了下来,与薛夜来肩并肩,低声说:“前面的目标越来越多了,你保护好自己。” 贤者的自我保护能力比战士差得远。一旦贤者死亡,战士就像失去了司机的座驾,再怎样强大,也难以长久支撑下去。因此在战斗中,敌人往往会先集中火力杀死贤者,然后再转过头对付战士。 故而,一个称职的贤者必须懂得自保,不让自己成为战士的软肋,对两个人的生命都负担起同等的责任。 尽管如此,听到白杨这样嘱咐,薛夜来还是略为欣慰了一下。这是白杨第一次对他明确地表达出“你不能死”的意思。 感知域中又出现了几个零零星星的单兵。“敌方”密集的空中支援固然可以干扰贤者们侦察敌情,但也把“敌人”自己的战线切割成了小段。这是最适合贤者作战的状况。在历史上几场大型战役中,就是凭借这个优势,星域帝国才得以最终抵挡住星际联邦的进攻。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7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拿下他们。 随着薛夜来的指令,白杨的身影又一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18章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薛夜来的感知域边缘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萨满”。 “该死!”薛夜来骂了一句。 对方的位置刚好处在他的感应力盲点上,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战场上的事,除了冷静的头脑和卓越的体力,还需要好运气。 薛夜来立即向白杨传达了撤退的指令,但还是迟了一步。那个萨满已经抢先向敌兵通报了薛夜来所在的位置。两路敌兵纵队呈V字形从两翼收拢,把薛夜来包抄在当中。 顷刻之间,薛夜来成了众矢之的,承受着双面火力的交叉冲击。一排闪光雷在他脚边连续起爆,光焰闪现之处顿时飞弹如雨。幸而由于距离远,敌兵无法凭借肉眼瞄准动态目标,只能向薛夜来所在的方向扫射。 在这个星际战争时代,星舰装备了可以进行空对空精确打击的激光炮,然而步兵的远程武器却并没有飞跃性的改进,仍需通过古老的方式手动瞄准。正是这样不均衡的技术发展,给贤者这一职业留下了一隙生存空间。 薛夜来立刻短暂关闭了自己的精神阈,防止萨满锁定他的坐标,同时连续几个跳跃,速度缓急不一,令敌人难以估算他滞空和落地的预前量。 跳离了火力密集区,薛夜来在稳住身形的瞬息重新开启精神阈,指示白杨:攻击对方的精神能力者。然后在对方检测到他之前再度关闭了精神阈,同时向侧面一个翻滚,避开一枚刚刚袭来的闪光雷。 他不必持续给白杨提供那个萨满的坐标。白杨的移动速度非常人可比,只要他知道了对方的初始位置,基本就等于锁定了目标。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在靠近对方的那一瞬,白杨可能会遭到对方的精神力攻击。薛夜来必须在那一瞬保护住白杨,哪怕因此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也在所不惜。 薛夜来飞身隐蔽在一颗树后,心里默数了1秒,随后猛然将精神阈开启到最大范围。 时间计算得刚刚好。白杨就在他们之间精神链路恢复的一刹那发动了攻击,海棠花与白杨树同时显形,花瓣覆满树冠。 ——赶上了! 顾不上庆幸,一股气势汹涌的精神冲击力当头袭向薛夜来。他替白杨承受了萨满的精神力攻击。 被精神力击中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那不同于任何身体部位的疼痛,而是纯粹的、感官上的痛楚。它并非来源于肉|体,却比肉|体的痛苦更难以承受,沿着神经蔓延至每一处肌肉和筋络,锥心刺骨。 作为一个贤者,薛夜来经受过高强度的精神痛感训练,否则也必定会像白杨第一次一样晕厥过去。 饶是如此,薛夜来的全身还是无法抑制地起了一阵剧烈的痉挛,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种近似于休克的疼痛反应是贤者的自我保护机制,相当于暂时切断精神与肉|体的连接,以减轻精神痛苦给肉|体带来的强大负荷。 同一时刻,萨满的状态变成了“死亡”。但他也通过精神阈探知到了薛夜来的坐标,在最后关头进行了通报。 薛夜来立即转移。然而尚未消退的痛感让他的闪避动作迟钝了半拍,只见眼前闪光一亮,紧接着半边身体突然麻痹。 公共频道的积分榜上,排在第一位、代表薛夜来的那个圆点变成了红色,这表示他受了重伤。如果再受到一次同等强度的攻击,他的状态就会变成“死亡”,提前退出测试。 公共频道里仍是安静的。但薛夜来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有许多人屏息凝神,等着看他的结果。 三四个“活着的灵魂”快速向他移动过来,还有更多跟在后面。要是以现在这个状态被他们包围在这里,就只能当活靶子了。 薛夜来心里蓦地一发狠,拖着半边活动不自如的身体,硬生生往旁边跃出两米,用侧扑的姿势卧倒在地,就势一滚。红外线观测镜显示,那个方向有一道斜坡,他可以从那里滚下去。 普通人这么摔一下肯定够戗,但他的体质应该还能扛得住。他可以躲在那下面,给白杨争取几秒时间——运气好的话,也许三五秒就足够了。 身下猛然一空,平坦的地势开始转为向下延伸的坡面,斜度比他预计中的更加陡峭一些。 薛夜来咬住牙根准备承受地面的撞击,一面暗自祈祷:但愿底下不会有过于尖利的碎石,否则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死者。 但他并没有坠落下去。被重力牵引着的身体被另一股力道止住了,原本悬空的后背和腿弯处突然有了稳固的支撑。 “方位。”白杨的脸出现在咫尺的距离。说这两个字时他一直看着别处,似乎在估算着什么。 薛夜来明白,他是在问突围的方位。这种时候再说多馀的话都是矫情,于是薛夜来也不啰嗦,很干脆地把半径200米之内所有敌人的坐标都甩给了对方。人数大约有十五个,要怎么突围,凭白杨自己去判断。 白杨立刻就行动了。手臂承担着一个人的重量,他的敏捷度却一点也没受到影响,身形矫捷,飞旋如燕。 薛夜来被抱得很稳,但他实在难以消受这种看似高贵实际受罪的待遇——白杨冲锋时,那恐怖的瞬时加速度简直不是正常人可以忍受的,薛夜来憋青了脸色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后来回想起这一刻的时候,薛夜来有点为自己的表现而羞愧。再后来他又释然了,因为每个尝试过跟白杨保持同速的人都有如劫后馀生般表示:宁愿坐在火箭上。相比之下,薛夜来的反应还算是好的。 一被放在地上,薛夜来立刻半跪着蜷起身体,紧紧压住胃部。缓了半晌,才终于挤出五个字:“下次,慢一点。” 又过了片刻,薛夜来看看腕仪,被上面的数字惊呆了:【你击杀的敌兵数量:18】 第19章 “你刚才一口气干掉了11个?!”薛夜来只觉难以置信。 “他们的移动速度很慢。”白杨低着头,闲散地活动着手指关节,“只要知道他们的位置,一个和十个,都是一样的。” “……”薛夜来无话可说。的确,在一个短暂的时间段内,普通人相对于白杨几乎是静止的。 转念一想,却还是不对,“可是你没有手啊!”白杨的两只手都用来托着他,那武器呢? 白杨好像已经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转头看着别处,声音淡淡的,“你自己抱住我了。” 就像晕车或者坐过山车的人会不自觉地抓住扶手之类的东西,薛夜来也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死死抱住了白杨。 “…………”薛夜来一脸风轻云淡,“既然你刚才说,一个和十个都是一样的,那我们就批量收割吧。” 当前敌兵数量下降到了109,这表明其他贤者也已经开始了行动。 薛夜来重新制定了新战术:每次在一片小范围区域内锁定5~8个敌兵,由薛夜来计算出哈密顿路径※,由白杨实施攻击。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8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敌兵的丛林之间,悄无声息卷起了黑色的暴风骤雨。白杨魅影般的身形如流星飞梭,一掠而过头也不回,只在背后留下一串代表“死亡”的红色指示灯。 薛夜来不必再跟着白杨一起跑位。白杨移动的路径是他计算出来的,他只需要在路径终点处隐藏好自己,等待对方来与他会合。 薛夜来站在黑暗里,凝聚了感知。白杨的精神树在他眼中连缀成行云流水的弧线,仿佛一枚从他手中掷出的回旋飞镖,在夜色中点亮撕裂苍穹的闪电,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横扫天地。而薛夜来自己,是这一切当中唯一如如不动的所在。 有那么一霎,薛夜来觉得,自己似乎隐约窥到了传说中贤者的最高境界。 匿名积分榜上,第一名的分数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一路飙升,把第二名远远甩在后面,其他人唯有用沉默表达内心的崩溃。 限定时间接近尾声时,薛夜来和白杨一共击杀了52人,超过全部敌兵总数的四分之一。战场上的敌人只剩一些散兵游勇,被分散在其馀各处的贤者们逐一歼灭。 “时间到。”考官的声音又在公共频道里响起,宣告了考试终结。“勇士们,恭喜你们击败了星际联邦的进攻,进犯的敌人已全数被歼灭!星河在上,愿宇宙之神赐福于帝国!”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积分榜的姓名栏开始由下至上依次翻牌。所有人都紧盯着最上面积分“52”的那一栏,等待谜底揭晓。 “海棠”。 尽管这个答案在多数人的意料之中,耳机里还是小小地炸了锅。各种嘈杂的声音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一句话是:“果然是他!” 薛夜来听了一阵,正准备关闭公共频道,忽有一个略显突兀的声音闯进了耳朵。 曹戈:“夜来,恭喜你啊。” 经他一提醒,其他人也急忙向薛夜来表示祝贺: “恭喜恭喜!薛哥真是不负众望啊哈哈哈!” “薛哥,回去以后可别忘了请客啊!” “薛哥……” 薛夜来礼貌地一一回应他们,心里有个地方却微微沉了一沉—— 曹戈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别有深意的冷嘲。 至此,本年度的贤者考试尘埃落定。薛夜来、蔷薇和曹戈名列三甲,薛夜来成了当仁不让的状元。 ### 预定离开山区的那一天,下起了小雨。 薛夜来早早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在集合地点等待。回头看去,这个羁留了他三夜三天的考场第一次变得可爱起来。末春时节,草木郁郁,深碧浅绿斑斓错落,在薄薄的雨水里晶莹丰润,层层堆叠着延伸到烟青色的天际。 看得出来,其他人也是同样雀跃。有一个同龄人刚刚在这里死去,这阴翳并没有从他们心头退散。但年轻的心灵总是更容易被鲜丽光明的事物吸引,即使是凄惨的死亡,湮没在春天的光景里,也少了悲情的色彩。 “这么漂亮的景色我都没好好看,真可惜。” “假如不是为了考试,就是专门到这里来踏青的,那就好了。” “想来还可以来啊,开飞行器也很快的。” “今年的春天已经过去啦,山里边的花都谢了,没什么可看的。明年再说吧。” 聆听着周围人的闲谈,薛夜来蓦地想到一件事:这是他和白杨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这么一想,薛夜来莫名伤感。 “你家里人来接你了。”白杨忽然说,安静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一台体型庞大的私家飞行器正浮空调整方向,缓缓降落下来,底部喷射的气流激荡起满地草叶和野花。 飞行器头部的金色巨徽熠熠闪光,那是薛夜来最熟悉不过的家族徽章。 欣喜一瞬间压倒了其它所有情绪。薛夜来像脱离牢笼的鹿,朝那个方向飞跑了过去。 “少爷。”管家毕恭毕敬站在舷梯上,“老爷听说考试结束了,派我来接您。” “辛苦你了。”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到家,薛夜来的心快乐得飞起,三两步蹦进舱门。 宽大的悬浮屏上,父亲正若有所思地等待着他。 “爸爸,爸爸,我得了第一!”薛夜来迫不及待地雀跃,“这三天都只能吃干粮,我饿死了,晚上想吃小牛排!” “我知道。你干得很好,我的孩子。” 父亲接下去的话如同冷水浇头,“不过你暂时还不能回家。陛下刚刚传了命令,要在百花圣殿召见你。” “……百花圣殿?”薛夜来背脊一僵,高兴劲消失得无影无踪。自从战士叛乱事件之后,他就对这个地方有一种本能的排斥,那是整个家族的伤痛之地。 第20章 百花圣殿是一组罗马式建筑群,坐落在皇家园林的山顶高地上,俯瞰着整个皇城。 穿过雕镂精细的花岗岩列柱门廊,经由两扇高广的青铜大门,薛夜来进入了正殿。 站在这里,每个人都会顿感自己无比渺小。头上是宛如天空的彩绘穹顶,四面是宏阔的大理石饰面墙壁,八个巨型圆拱与浮雕花卉相间。 那些浮雕花卉的种类成百上千,据说至今还没有人能够数得清它们确切的数量。这便是“百花圣殿”这一名称的由来。 每一个贤者都可以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代表花和保护神,因而产生归属感。 薛夜来忐忑地低着头,听见一道威严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到这里来,孩子。” “是。”他循着那声音一步一步走过去。无数金煌煌的灯在镜面般的地板上反射出浮动的光,让他有点眼晕。 “用不着害怕。看着我,孩子。”那声音又说。 “是。”薛夜来慢慢抬头。皇帝站在高台上,看起来很遥远。 “你现在所站的地方,曾经洒上薛家元老的血。那一天,他们就在这座大殿里遇袭而惨死。”皇帝闭了闭眼睛,仿佛不愿回忆那惨烈的一幕,“你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孩子?”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19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我……”薛夜来攥起的手心里沁出一层冷汗,立即单膝跪倒,“星河在上,我愿效忠于陛下,以陛下的圣光为家族洗去耻辱。” “很好。你的回答很好,孩子。”皇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很有感受天赋,也懂得体察人心。在你这个年纪,这是很难得的。所以,我给你增加一场特别的殿试,调查百花圣殿事件的原因。你是薛家未来的族长,处理一些事情比别人更方便。” 薛夜来愣住,动了动唇,一时没发出声音。 皇帝的意思似乎是让他清查薛家内部。但依照元老院的规定,调查某一个家族时,当事家族的成员理应回避。 但皇帝的命令不能违逆,他很快再次低低俯首:“是。承蒙陛下圣眷,夜来一定不辱使命。” 皇帝似乎是满意了,稍稍停顿片刻,又缓缓道:“调查出来的结果,不必直接回报我,回报给曹左辅就可以了。你如果遇到什么压力,也可以向曹家寻求帮助。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回家了,暂时住在行馆。” 薛夜来低垂的眼神霎时凝聚,闪电般回想起曹戈之前向他道贺时那略显诡异的语调。 曹左辅就是曹戈的父亲,曹家现任族长。 将薛家内部的事回报给曹家,再由曹家上报皇帝,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曹家可以代替皇帝行使最高监察权。至于曹家究竟会怎样向皇帝报告,那就很不好说了。 此时此刻,薛夜来终于明白了曹戈那句贺词背后隐藏的真正意味——“我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走出百花圣殿,天边燃烧的霞光竟然明亮得有些刺眼。薛夜来木然地眯起双眸,只觉得眼前的世界被蒙上了一层薄雾。 白杨被两队卫兵“陪同”着,等候在列柱门廊外面。看见薛夜来走出,两队卫兵收回交叉的枪|管,让开了一条通道。通道尽头停着一台陌生的暗灰色飞行器,像个冷冰冰的石棺。 飞在半空好一会儿,薛夜来才从梦游般懵懂的状态中醒过神。白杨坐在旁边,安静得像黄昏里的树。 “对不起。”薛夜来勉强对他笑一下,“看来你还得再陪我几天。我现在不能回家,有些事情要处理。” 白杨点了点头,不说话。他不懂如何安慰人,沉默就是他的安慰。 飞行器略一倾斜,开始平滑地转向。一缕金红的霞光照了进来,勾勒着白杨俊秀的侧影。 “白杨你看,我家就在那边。”薛夜来指着白杨那侧的舷窗。在霞光堆积的天空下面,依稀望得见一大片坐落在绿地上的白色建筑群,像是镶在金框里的一幅画。即使隔着这么远,仍可看出富丽恢弘的气势。 白杨一动不动凝视着那个方向。随着飞行器转向远离,这幅画慢慢滑出了边框,消失在越来越暗的天色里。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这么想回家吗?”薛夜来问道。 白杨转回头,等待他说下去。 “我不是没有离开过家。但这一次离开家去考试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时他对父亲说了这种不安的感觉,父亲哈哈大笑:“这是因为我们家小夜来要长大啦。过了十九岁的成人仪式,你就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要开始学会承担责任了。” 飞行器完成了转向,又进入平稳的飞行,舷窗里那片白色的建筑群完全看不见了。 “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事,我都不害怕。”薛夜来喃喃自语,“可是,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啊。” 白杨还是不说话,微凉的指尖搭上薛夜来的手背,轻轻按了一按。薛夜来感觉到他在说:我在这里。 薛夜来翻转手掌,用指尖碰了碰对方的指尖。 ### 皇帝指派的行馆在皇城另一边。离薛家很远,离曹家却很近。 薛夜来每日出行,都有专人负责接送和陪同。说是协理事务,实际上是限制他的行动。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很明显长久没有人住过,木质结构散发出陈年老旧的气息。一整排窗户与曹家公馆相望,让薛夜来有一种受到监视的感觉。 薛夜来颓然把自己扔到靠窗的贵妃榻上,心烦意乱。皇帝的命令像座山压在脑门上,而他一点头绪也没有。他不是阴谋论者,可很多事情前前后后连起来,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他无意替自己家族粉饰,但薛家对待战士的态度是所有贵族之中最温和的,战士的忠诚度也最高。 一百个战士同时叛乱,显然是有所准备,行动之前不可能毫无预兆。薛家的元老都是精神能力高手,怎么会一点都没有觉察? 除非是薛家内部出了问题,曹家又从外部做了些手脚,里应外合蓄谋已久,才让这座大厦一夕之间崩溃。 一道修长的人影慢慢走了过来。身侧的沙发一陷,白杨坐在了他旁边。 “检查过了,屋子里是干净的。”白杨说,又对着窗外扬一扬下颔,“不过,那边就不知道了。” 他所谓的“干净”,是指没有隐藏监视器。“那边”,则是指对面的曹家公馆。 薛夜来顺着白杨的目光,眺望向曹家公馆那一排排窗口。多半黑洞洞的,有些亮着灯。其中有几扇装饰着荼蘼花细纹的大窗,从位置上看应该是餐厅。明亮的光透过窗帘,暖融融的。 家里的餐厅,现在一定也亮着同样温暖的灯光。 薛夜来想给父亲打电话,但又一想,也许会被皇帝监听到,就忍住了。虽然皇帝并没有禁止他与父亲通讯,但在这么一个微妙的节骨眼上,还是尽量减少家族间的私人通讯为好。 曹戈或许正在和家人一起共进晚餐。也或许,他正站在某一扇黑洞洞的窗口后面,通过观测仪注视着这边的情景。 薛夜来突然恶向胆边生,干脆正对着窗户坐起,“他们要是想监视我们,就随便他们看个够好了,我们没有什么可瞒人的事。” 白杨皱了皱眉,“你状态不好。” 薛夜来忽然凑近了他的唇角,轻轻一碰,“你的嘴唇,洗去了我的罪恶。” 白杨的呼吸一窒。他的记忆力很好,过耳不忘。薛夜来所说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初次见面并接吻之时,罗密欧的台词。 而朱丽叶随后的台词是:那么我的嘴唇,就染了你的罪恶。 第21章 ★白杨安静地接受了这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两个人离得很近,微温的气息在唇与唇之间流转,像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彼此的脸庞。 薛夜来接收到一阵奇异的波动,仿佛一潭静水起了微澜。那是白杨内心的感觉。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0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这感觉如同涟漪一般一圈一圈扩散,渐渐在薛夜来的心中激起了同样的波动。原本只是一时孩子气的逗弄,却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微妙反应。薛夜来蓦然觉察,此时此地的他们如此相似:不是贤者与战士,不是王子与贫儿,只是两个对未来怀着不安与期待的孤独个体。 不,并不是两个个体。通过那条连接彼此精神阈的链路,他们结合成了一个灵魂共同体。 薛夜来的心忽然变得柔软。在这一刻,相比可望而不可即的家,眼前这个可以跟他互相感受呼吸与心跳、分享情绪和体温的人,是更加触手可及的依靠。 “对不起。”薛夜来歉然抚摸白杨的脸,“这么多天我都一直想着自己,忘了你比我更辛苦。我帮你放松一下好么?早就该这么做了。” 白杨沉默着,没有说同意,也没有拒绝。 薛夜来摸索到窗帘的按钮。厚重的窗帘徐徐向中间合拢,把天边最后的光亮也遮挡在室外。 窗帘完全闭合之后,夜色般浓重的黑暗降临在房间里。薛夜来慢慢把白杨放倒在沙发上,手指抚摸着对方的脸庞,然后低下头。 他回忆着课本上节选的一段文字: 【……通过这些方法,争斗得以防患于未然,群体的秩序也得以维持。(※出处见本章末尾注释)】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自己只是在履行身为贤者的责任,如此而已。 就像一个训犬员安抚自己的猎犬,如此而已。 ### 夜深的时候,薛家的总管家悄悄地来了,手里端端正正托着一只镶金盒子。盒子不大,他却仿佛托着一件重物。 “少爷,老爷叫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薛夜来的脸色变了变,庄重地接过。打开盒盖,红绒布底座上躺着一枚黄澄澄的金徽。这是薛家世代相传的族徽,也代表着薛家族长的地位。 薛家的族规一向严苛得近于古板。合法持有这枚族徽的薛家成员拥有不可质疑的家族权威,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凭一己的意见杀伐决断,而无需经过元老们的协商。 正常情况下,只有当族长接替时,才会将这枚族徽请出来,完成两代人之间的交割。 管家宽慰道:“老爷说了,少爷还小呢,这不是正式的交接,只是以防万一。少爷暂时保管几天,等这段时间完了,老爷还会收回去的。” 薛夜来心里一酸。父亲的担心,他哪会不明白。他锦衣玉食的长到十九岁,除了应付考试,从来没有单独处理过一件事,随便出门遛个弯也有一大群人跟着。 默默收起不安,薛夜来对管家说:“请您转告我父亲,这个徽章,我一定会好好地交还给他。请他多保重自己,不要为我担心。” 管家行色匆匆,“那么我就回去了。老爷说了,我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老爷还交待,请少爷这段时间不要挂念家里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想一想我们家族的铭文。” 管家离开后,薛夜来端详着盒子,思索对方刚才的那句话。薛家的家族铭文他从小就记诵,是一段古老而神秘的“翡翠石板铭文”: &erra, iterumque desditterram,recipit vim superioruminferiorum. Sic habebis Gloriam totius mundi. (从大地上升到天空,再从天空降落到大地。兼得“上”与“下”的力量,就拥有整个世界的荣光。) 父亲在这个时候特意提醒他回忆这段铭文,究竟是什么意思?“上”应该是指皇帝。那么,“下”又是指谁呢? 虽然眼下还理不出头绪,但薛夜来确信,父亲借助转交家族徽章的机会,托付了他一件重要而隐秘的事。而且,这件事他应该是知道的,只是暂时还无法领悟。 小心地收好盒子,薛夜来轻手轻脚回到卧室。白杨躺在床上,似乎仍在沉睡。如同学校里老师所说的一样,贤者对战士的双重抚慰有着轻微的神经麻醉作用,可以让战士在一段时间内处于身心放松的状态。★ 对着他的脸端详了片刻,薛夜来轻轻伸出手,撩开一缕滑落在他眼前的头发。真是可惜了。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清醒的时候却总是带着不可接近的冷峻。 不知道身为孤儿的白杨还记不记得他自己的家人。如果记得,他会思念他们吗?如果不记得,他会想象他们的样子吗?他会不会想,假如他不是孤儿,假如他不是黑暗战士,命运会与现在有多么大的不同? 乱纷纷的念头里,薛夜来也疲倦地沉沉睡去。 寂静中,对面那双眼睛幽幽地睁开了。白杨的目光停留在薛夜来脸上,幽绿的瞳底悄然浮起冰种翡翠般的色泽。 翌日一早,薛夜来乘坐飞行器,前去拜谒薛家的大长老。 所谓的“薛家”,是一个非常宽泛而庞杂的概念。 坐落在绿地上的那一片白色的薛家公馆,仅仅是族长——也就是薛夜来一家的居所。 以那片公馆建筑群为核心向周边辐射,方圆十几公里的范围内,所有的园林、住宅、商区、剧院,包括道路、广场、人工湖等等公共设施,全部属于薛家的私人资产。 广义上的薛家,实际是一座城中之城。 从某个角度望去,“薛城”酷似一艘金碧辉煌的巨大游轮。每每入夜之后,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连毗邻的皇家建筑群都相形失色。 沿着薛家公馆外围,蜿蜿蜒蜒排列着十八个曲桥相连的海棠圃,每逢花季灿若云锦。薛夜来过一个生日,父亲就为他修造一个这样的花圃。 第十九个已经用土石围出了轮廓,尚未开始动工就停住了,杂草丛生,瓦砾狼藉,跟前面十八个形成鲜明的对照。 飞行器从薛家公馆附近经过时,薛夜来忍不住又往家的方向眺望了一眼。这一眼,让他的心变得更沉重。 【※摘自《来自新世界》(《新世界より》,上海译文出版社,贵志祐介著,丁丁虫译,2014年4月第1版)上册P0188】 第22章 百花圣殿事变,薛家共有十七位元老罹难。 剩下的三位,是家族元老当中地位最高的三巨头。事变发生时,他们的位置紧邻皇帝,受到羽林侍卫的保护,因而幸免于难。 薛夜来今天要拜谒的就是其中之一。 一路被仆从引领着,走进一间古色古香的宽大书房。须发皆白的长者端坐在上手,目光矍铄,但气色不太好。 “晚辈薛夜来,拜见大长老。”薛夜来毕恭毕敬深鞠一躬。他虽然是未来的族长,但也是晚辈,礼数上不能有丝毫怠慢。 “夜来,快坐快坐。”大长老吩咐仆人,“给薛少爷上茶。” 书桌对面摆着一把高背软椅,薛夜来坐了椅面的三分之一。这种坐姿保持起来很不容易,既要坐得身段挺拔,又不能流露出筋骨紧绷的痕迹。时间久了,比站立还累。 他幼年接受礼仪训练的时候,父亲曾说:所谓贵族式的优雅,就是把那些累得咬牙切齿的事做得看似轻松自如,并且保持一辈子。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寒暄几句过场话之后,左右的仆从退下,薛夜来切入正题,问起了百花圣殿的事:“当时的情况您是亲眼见到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您跟我说一说。” “造孽啊,造孽啊。”大长老脸色一黯,茶杯重重顿在桌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看到这么血腥的事件。哪里知道……” 薛夜来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小心翼翼问:“您是说……” “有些话,论理是不该说的。可我已经这么老了,来日无多,也就不忌讳什么了。”大长老叹息一声,“二十年前苏家灭族,跟我们现在的情形,简直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话说得有些急,大长老扶着桌沿,低低咳嗽了一阵。 “你不要怪我这个老头子说话不吉利。有些事,真是天理昭昭,报应轮回啊。当年是我们三个家族联手灭了苏家,虽然命令是陛下传达的,但我们三个家族也难辞其咎。现在报应来了,我们薛家首当其冲。” 薛夜来握起了放在膝头的手。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说。 他小时候听过一首歌谣: 紫苏草,紫花开,紫苏园里长蒿莱。 蒿莱满地秋风到,飞走鸤鸠不再来。 那时他不懂这歌谣说的是什么,也跟着别人一起念来玩。父亲听到后很不高兴,板起脸孔训斥了他两句,从此他就不敢提起了。 后来他从一些书里读到,很多时候,歌谣里面隐藏着一些不能明说的信息。人们把隐秘的现实故事编成密码保留下来,流传于世。 薛与苏,都是草本植物的名字。“薛”为赖蒿,“苏”为紫苏。 薛家现在所在的这一片“薛城”,二十多年前有一大半归苏家所有。苏家灭族后,皇帝将苏家原有的资产分赐给了三大家族。薛家功劳最高,得到的赏赐也最多,几乎侵吞了苏家全部的不动产。 这便是“紫苏园里长蒿莱”这句歌谣背后隐含的现实。 鸤鸠,就是“鸠占鹊巢”这个成语里侵占雀巢的恶鸟。 “苏家当年是因为勾结星际联邦才落得那个下场的,他们咎由自取。”薛夜来讷讷重复着父亲对他说过的话。 大长老摇了摇头,“有句话,二十年来我一直不敢讲。就算他们家族里有人犯了叛国罪,可也不至于诛灭全族哪。可怜苏家老老少少几千口,连一个婴儿都没留下来。那些婴儿,他们有什么罪孽?要是他们活到现在,也是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惜啊,为了上一代人所犯的错,他们再也没有自己的人生了。” 薛夜来低了头。 大长老揭起杯盖,喝了一口茶压制咳嗽,“孩子,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听过就算了,自己放在心里,不要对别人说起。” 薛夜来急忙站起,微微一躬身,“这个您放心。晚辈虽然年轻不懂事,但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大长老一只手捶着胸口,另一只手轻轻摆了摆,“我这把风烛残年的老骨头,过了今天没明天,用不着顾忌以后的事。可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我活了这一辈子,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有些话,哪怕明知道应该说,也要让它烂在肚子里。不到一只脚踏进坟墓的时候,不要说出来。” 薛夜来木然地点头,呆愣了片刻,忍不住又问:“为什么,您要对我说起这些?” 大长老的目光变得慈祥而意味深长,看着薛夜来,许久说道:“因为你有慈悲心,孩子。我有很强的精神力天赋,又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你的心肠是怎么样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跟我说话,从你刚踏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我就一目了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磨练出同样的能力。不,你的天赋比我更高,也许用不了那么久。” 这番话里隐约有个东西刺了一下薛夜来的神经,但他暂时顾不上细想那是什么。 大长老又开始咳嗽,肺部的声音沉闷空洞。薛夜来即使不懂医理,也看得出对方病势很重。他不方便多打扰,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白杨还是等候在门厅外面。战士等同于贤者的武器,拜见尊长的时候,自然是不能携带武器的,要暂时交给其他人“保管”。 “有收获吗?”离开大长老的宅邸之后,白杨问了一句。 薛夜来有点诧异。白杨很少主动开口打听什么事,总是默默察言观色。从这一点来说,白杨很像贤者。 略一迟疑,薛夜来含糊地回答:“大长老身体状态很差,一直在咳嗽,没说几句话,只讲了讲当时的情况。” 他不是有意要对白杨隐瞒,只是想到白杨原本就原因不明地敌视薛家,没必要再跟他提起薛家这些负面的往事。 白杨没再多问。 一路回想着那些对话,薛夜来突然反应过来,之前刺到他神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大长老说,他对别人的心思一目了然。薛夜来自己也是精神能力者,知道这话一点也不夸张。 百花圣殿一百个战士预谋叛乱,这么明显的心思,不可能逃得过大长老的眼睛。 那一天,大长老不是没有觉察到异兆,而是故意不说。 也许,他是在以他的方式为薛家赎罪。哪怕这种赎罪的方式,本身也是一种罪。 环顾周遭这一座庞大的“薛城”,想象着当年苏家被灭族的惨状,薛夜来不知不觉轻声自语: 紫苏草,紫花开,紫苏园里长蒿莱。 “你说什么?”身后的白杨不动声色地问。 薛夜来的思绪还在当年的事上,随口回答:“没什么,突然想起我小时候念过的一首歌谣。” 第23章 这一天之后的时间,薛夜来再无收获。另两位元老都非常一致地称病谢客,说是尚未从惊吓和悲恸中恢复,仍需静养几天,请薛夜来过些日子再登门。 两位元老年事已高,这个理由让人无法不接受。 薛夜来只得郁闷地无功而返。会吃闭门羹也在意料之中,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怎能指望别人配合。 曹家派来的随行者跟得亦步亦趋,“薛少爷接下来要去哪儿?” “哪儿都不去了,今天就到这里。”薛夜来慢悠悠地说,脸上不露出一丝彷徨,仿佛胸有成竹,“刚开始嘛,用不着太着急了。” 回到行馆,薛夜来抽出两张散钞递了过去,“您跟我跑东跑西累了一天,拿去喝杯咖啡歇歇脚吧。”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呢。”随行者推让两下接了过去,笑容殷勤了许多,“曹家少爷果然说得不错,薛少爷真是知书达理。薛少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这话说得见外了。”薛夜来的笑容也无懈可击,“往后这样的日子还长,烦劳您多提点。”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那是一定,薛少爷放心。薛少爷放心。” 目送对方离开,薛夜来转身进了屋子。 现在他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先搜肠刮肚回想父亲从前的说过的一些话。 那些话,他当时听过之后就抛到脑后去了,还暗地里嫌父亲啰嗦。而今却不得不一句一句把它们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扒拉出来,掸一掸灰,摆在心中的架子上,勉强当作眼前这个成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从前父亲说,跟某些贪婪小人打交道,小恩小惠比一大笔钱更有效。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要是一开始出手阔绰,往后手头变紧,接济不上了,反而会被对方怀恨。 从前父亲还说,一个人要有两套处世之道。遇到君子,行君子之道,不可辜负对方。遇到小人,行小人之道,以免被对方辜负。 可父亲没有告诉过他,怎么分辨谁是君子,谁是小人,谁是他不能辜负的人,谁又是可能辜负他的人。不过就算告诉了他,大概也是没有用的。有些东西恐怕无法言传,只能用一个人一生的经历去淬炼。 乱纷纷地想东想西,薛夜来蔫头蔫脑趴上沙发。明明什么事也没做成,可就是心累得不行,伴着一种无处抓挠的烦躁。 白杨自从进了屋子,便一动不动坐在角落里,似乎又进入了冥思状态。不论何时何地,这个人永远有办法安静得让别人忽略他的存在。 薛夜来探了探精神链路,彼端毫无波动。仿佛一台被关掉了的电视机,没图像,没声音,连个雪花点也没有。 白杨又关闭了感官。 这两天,他这么做的时间突然变得多起来,有时简直像是又回到了两人最初的相处模式。 唯一与当初不同的是,薛夜来敢于不加防备地骚扰他了。 “哎,陪我说说话吧。”薛夜来拿了个抱枕扔他。 白杨眼睛也不睁,抬手接住迎面飞来的抱枕,放在一边。 “你这么喜欢参禅打坐,以后我在家里给你修个佛堂,让你天天烧香念经,好不好?” 白杨还是不理。 薛夜来感知不到他此刻的情绪,但却有种感觉:今天的白杨很不开心。这个家伙一定是水象星座,情绪如此难以捉摸。 百无聊赖之下,薛夜来推开窗,望向对面的曹家公馆。这边对着的是公馆后院,看不见前门每天人员出入的情形,只看见游廊里开了满架荼蘼,花瓣雪似的随风落了一地。吹进窗子的风已经有了熏然的热度,这个春天就要过完了。 颈侧突然微微一凉。白杨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身畔,幽灵似地悄无声息。一手轻轻搭在薛夜来肩头,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了他颈侧的皮肤。 薛夜来本能地一把捉住了对方的手,“老天,你非要这么飘忽不定的不可吗?” 白杨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没有挣开,就在薛夜来旁边半蹲下了身子。“我知道你今天听到了一些事。跟我说说可以么?” “你刚才不是还不想理我吗?” 白杨垂下眼睛,“刚才我心里有点乱,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一朵柳絮飞进了窗户,轻轻盈盈落在白杨的头发上,薛夜来用另一只手帮他摘去。白杨的头发很软,柔柔地蹭着他的掌心,像小兽崽身上还没来得及变得粗硬的毛。 薛夜来一向喜欢抚摸小动物,顺手就在白杨头上胡撸了两把。忽然又想,不知道白杨今年究竟多大。档案上的年龄不精确,只笼统地写着“18~20”。 十八岁和二十岁,生理上的差异微乎其微,心理上却迥然不同。二十岁就已经是成年人了,但十八岁仍算是少年,还可以被他视为弟弟。 白杨虽然总是表现得很冷酷,但内心更像是个桀骜又懵懂的少年。姑且就认为,他今年十八岁好了。 “白杨是弟弟”。这么一想,薛夜来立刻觉得自己成熟又高大,还生出一股保护对方的冲动。 另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中浮起——大长老说,如果苏家当年那些婴儿有活到现在的,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按下这个念头,薛夜来慢慢地问:“过去的事……是些什么样的事?” “那不重要。”白杨侧了侧脸,靠近沙发边缘。“我想知道,你今天听到了一些什么。” 薛夜来答非所问,“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今天突然想起来了。故事很短,不过我觉得,仔细想想的话,挺值得琢磨的。说给你听听好么?” 白杨在他手掌下面点了点头。透过精神链路,他的情绪很平静,像平稳的心电图。 第24章 “从前有两个原始部落,为了争夺土地发生了战争,部落A把部落B消灭了。 部落A的先知是个很慈悲的人。他对这样残忍的杀戮感到良心不安,于是向神灵祷告,并且得到了神谕:神灵果然已经被触怒了,将要降下灾祸,惩罚部落A。 先知很痛苦,但还是遵照神的意旨保持了沉默,没有发出预警。因为他相信,这么做可以替族人们赎罪。 再后来,灾祸果然降临了。” 说到这里,薛夜来就停住了。 白杨等了一等,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这个故事就这么长。”薛夜来低头,去看白杨侧着的脸,“你有什么想法?” “这是一个寓言故事吗。”白杨枕着臂弯,并不转过眼睛,目光落在窗户外面,仿佛在看离得很远的什么东西。 “算是吧。”薛夜来耸耸肩。 “那个先知,他死了吗?” “谁知道呢。我想应该没有,因为他对神灵忠诚,所以,神灵也许会宽恕他。” “是么。你认为他应该得到宽恕。”白杨似乎笑了一下,“可是在我看来,他只是个既自私又怯懦的人。杀戮发生的时候,他什么也不做。杀戮过去之后,他又害怕神灵降罪,祈求神谕,只是为了自保。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慈悲而想为族人赎罪,为什么自己不做出牺牲,用自己的命向神灵献祭?” 薛夜来愣怔了一下,“你认为他必须死,才是真心赎罪?” “是的。”白杨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薛夜来舔了舔嘴唇,“那你觉得,这个部落里其他的人,又怎么样呢?”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没有说话,眼睛里隐约有翡翠似的微光幽幽闪了一下。 薛夜来收回手,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跑了一天,乏得很,我去洗个澡。” 进了浴室,薛夜来打开窗户,放进外面啾啾杂杂的鸟鸣声,又把水流开到最大,然后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薛夜来透过精神链路关注着外间的白杨,声音压得低低的,“当年苏家的人,真的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吗?” 父亲很惊异,“怎么这么问?难道你发现了什么?” 薛夜来意识到自己问得太急了,忙放缓了语气,“没,我就是觉得奇怪啊,我们家这次出的事,怎么就跟当年的苏家那么像呢?会不会是有苏家的人还活着,现在回来了,设了个局以牙还牙报复我们?我想顺着这条线去搜查搜查,看会不会有收获。” 屏幕上的父亲像是略微松了口气,接着又严肃起来,摇了摇头,“用不着白费力气,苏家不可能有人活着的。那天晚上,三大家族所有的贤者都在,苏家的人一个都跑不出去。” 父亲抬起手背,家族徽章纹身在皮肤下泛着鲜红的色泽。 每一个贵族家庭成员身上,都必有一枚相应家族的纹身。位置不一定相同,但作用都一样。 这种纹身用的不是普通颜料,而是注入了精神力的血。只有拥有该家族血统的人才能被刺上这种纹身,一旦刺上了,一生都无法洗去。 换言之,这是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条形码。 四大家族之间有精神牵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其它家族的纹身。这种感知力非常微弱,个体对个体几乎没有作用。但如果大量贤者同时运用感知,便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扫码器”,让目标范围之内所有的“条形码”无处遁形。 薛夜来想了想,陪着小心又问了句:“那苏家……是真的勾结了星际联邦吗?” 父亲看他一眼,仿佛他提了一个其蠢无比的问题,“那天晚上,就是他们全族叛逃之夜。要是我们行动晚一步,他们就已经跑了。苏家对帝国了如指掌,如果他们逃到星际联邦,再引着敌人反攻过来,帝国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存在了。——而且,苏家发现事情败露,知道结果好不了,抢先动手袭击了皇家部队,那架势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陛下这才震怒,下令诛灭他们全族。” 薛夜来不想再问了。这种事情,他不想多听。 父亲感觉到了他的情绪,眉头一皱,“夜来,你心软,这是我最担忧的。记住你眼下要做的是什么,不要让其它的事影响你的心。” 薛夜来诺诺,脑中却忽地又转上来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他们家族的战士呢?也都死了吗?” 战士不具有贵族血统,身上并没有纹身。但薛夜来也很清楚,在没有解除精神契约的情况下,如果贤者突然死亡,战士将在精神上陷入不可知的紊乱状态。即使不遭到其他贤者的追杀,也很难活下去。 只有黑暗战士是例外。他们就像是贤者与战士的结合体,拥有自主安抚精神的能力。也因此,他们比普通战士的性格高傲,容易脱离贤者的控制。 不过,假如当年苏家存在黑暗战士这样稀有的品种,其他三大家族不可能不知道。 父亲的话既印证了他的想法,又让他感到意外,“也都死了。不过,大部分都是自杀的。苏家战士忠诚度,真让人惊讶。” 薛夜来心里不是滋味,说不上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 外间传来些动静,像是白杨走了过来。薛夜来急忙跟父亲说水放好了要洗澡,匆匆挂了电话。 刚挂断,白杨就在外面敲响了门:“你没拿干净毛巾。” 薛夜来有洁癖,毛巾和内裤都是每天更换。两人朝夕相处生活了这么多天,白杨了解他的这些小习惯。 薛夜来三两下脱光衣物,站在水流下面把头发和身体打湿。看看镜子,的确像正在洗澡的样子,这才过去把门打开。 白杨递上叠得整齐的毛巾和内裤,却没有立即走开,目光落向薛夜来背后,然后一步跨了过去。 薛夜来还没做出反应,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天还没那么热,小心着凉。”白杨说。 第25章 也不知是确实吹着了凉风,还是前一段日子过得太紧张,当天夜里,薛夜来果真发起了烧。 发烧的感觉,有时候跟做恶梦有些相似,都是沉在似真似幻的古怪影像里,停不下来,也醒不过来。 他梦见自己自家的花园里玩,沿着长满青苔的墙根摸索什么。他的手小小的,像孩子的手,脚步也很蹒跚。 摸着摸着,墙根底下突然有块凸起的青砖啪地弹起,把他吓了一跳。 接着,场景就变了。小小的他沿着一条又长又暗的通道,蹒跚地往前走,心里又好奇又恐惧。 通道尽头是一片草地。有个年轻的红发女人坐在那里,捡拾地上的海棠花。 看见他,红发女人微笑起来,招手叫他过去。 一部分的他觉得,那个女人是母亲。 另一部分的他却觉得,那个女人不可能是母亲。母亲在他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他对她一点记忆都没有。 但梦中的他还是朝那个女人走了过去。女人把他抱在臂弯里,温柔地抚摩他的全身。 他很享受这样被抚摩的感觉,安静地闭上眼睛。但是在梦里,即使闭上眼睛,也还是看得到周围的一切。他突然就看到女人的手上满是鲜血,惊愕间匆遽抬头,却发现女人的样貌改变了。红色的头发变成了黑色,披散的发丝中间大瞪着一双睚眦欲裂的眼睛,瞳孔里映出诡谲的颜色。 幼小的薛夜来吓得大哭起来。身子一震,人就醒了。 有一张脸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看着他。他惊魂未定地回了回神,才意识到是白杨。 白杨撩开他的头发,掌心按住他的前额。薛夜来昏沉的头脑被对方微凉的温度一沁,顿时舒服了许多,但身上却更觉得冷了,咬着牙根微微发起颤。 白杨下了床,把自己那条被子也盖在薛夜来身上,又到厨房烧了一壶开水,拿来药片和饮水具,扶着薛夜来坐起身。 薛夜来含了药片,就着白杨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温水。白杨又扶着他躺了下去,用毛巾包了一条冰袋,敷在他前额上。 这一连串事情,白杨做得娴熟至极,比完成战术动作还要行云流水。薛夜来忽然想,也许白杨曾经长久地照顾过某个病人。这种对待病人的细心态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出来的。 白杨接下去做的一个动作,让薛夜来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他躺在薛夜来身侧,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 这是一个有点偏于女性化的动作,通常是一个母亲抚慰孩子的时候会做的。 白杨会这么做,似乎表明了一件事:他曾经被什么人这样抚慰过,而那让他印象深刻,于是也下意识地用这样的动作去抚慰他所关心的对象。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那个人会是谁?是否就是他曾在白杨心里看到过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梦里那个女人的形象又突兀地跳脱出来。薛夜来的头猛地一痛,用力按住眉心。 室内倏地打了一道闪光,接着传来一声沉重的闷雷,就像直劈到了屋顶上似的,震得地板格格发抖。窗子上噼噼啪啪一阵密集的脆响,通透明净的落地玻璃下一秒就成了一道水帘幕墙。 下雨了。 这暴雨来得仓促,竟像是盛夏时节山间的天气,变换得毫无预兆。 静寂了一刹那,又一道惊雷乍然震响,床头灯应声而灭。 屋子里立刻一团漆黑。骤亮的闪电将窗外参差的树影投射进来,转瞬便暗了下去,旋即再次亮起。 闪电频繁明灭的间隙,薛夜来望向窗外的眼神渐渐凝聚,紧盯住暴雨中群魔乱舞的树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屋子。薛夜来突然发现,身侧的床上是空的,白杨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薛夜来忍住头痛,开启精神阈,运用感知力向周遭搜索。搜索的结果让他倒抽了一口气:在这座房子外面的黑暗中,隐藏着八个战士。 战士的精神树在黑夜里会发出淡淡的微光,容易被贤者发现。因此他们利用闪电和周围的树影作为掩护,在明灭交替的间隙向前冲锋,迅捷而无声地向这座房子靠拢。 薛夜来又扩大了感知域范围,想找出控制他们的贤者。但那些贤者大概隐蔽了自己的精神阈,没有搜索到。 通常,贤者只会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隐蔽自己的精神域,那就是暗杀。 透过精神链路,薛夜来“看”到,白杨此刻正在屋顶上。这么短的时间,不知他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攀上去的,也许是从后窗。 薛夜来不敢怠慢,把那八个战士的位置标记出来告知白杨。但他不能确定,那八个人是否携带了武器。黑暗战士也不是刀枪不入的金刚之躯,如果对方有枪,白杨的处境就危险了。 ——白杨,千万小心,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薛夜来通过精神链路传达了这样的念头。 白杨没有反馈。薛夜来“看”到,他在屋顶上慢慢移动,如同一只蹑足潜踪观察猎物的猫。 八个人明显是有备而来,队形分散得很开,按照奇偶数次序交替冲锋,没有任何三个人处在同一条直线上。战士的反应能力比普通人快得多,只要白杨袭击了其中一个人,其他七个人就会立即发现目标并反击。 薛夜来试图想出应对当前状况的最佳战术,但头痛让他不能集中精神。刚才吃下的药片也开始起作用,他只觉得越来越睏,眼皮总是不听使唤地想黏合在一起。 ——你不要动。我会保护你。 白杨传递过来这样的意念。 薛夜来像被人拍了一巴掌似地陡然清醒了一下,目光落在床头。白杨刚才端来的饮水具还放在那里,金属热水壶触手可及。 薛夜来一把抓过那只水壶,拧开,捋起左臂的袖子,想也不想就把一整壶热水倒了过去。 水是刚烧开的,但白杨往里面加过凉水,并不是沸腾的温度。即便如此,薛夜来还是感觉手臂像被火燎了,剧痛沿着脊椎直蹿头顶,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无比。 他在学校里学过,贤者必须在战斗中保持清醒而冷静的头脑。如果因为受伤或生病导致精神力无法集中,最快捷的方法是给自己制造一些肉|体上的疼痛,利用瞬间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头脑保持运转。 话是这么说,但薛夜来娇生惯养,从没想过自己真有一天会用上这法子。今天是怕白杨吃亏,急火攻心之下对自己下了毒手。 第26章 被这么一刺激还真有些作用,薛夜来突然就生出了急智。 现在的情况是敌方暗藏我方明,这座屋子就这么大,躲是没有用的。反过来说,薛夜来不怕暴露自己,但对方却很害怕暴露他们的身份。 这些人不太可能是曹家派来的。薛夜来目前名义上处于曹家的保护之下,这里又离曹家公馆这么近,曹家再怎么看他不顺眼,也不应当让他在自己的地盘附近出事。 因此对方才会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接近这里,连贤者的精神阈都隐蔽起来,明显是想暗中下黑手,不愿把事情闹到明处。 薛夜来当即拿定了对策:对方最怕什么,自己就给他们来什么,偏要把事情闹到惊动四方的地步。 薛夜来指示白杨:不要跟那些人交手,想办法弄出点动静来。能弄多大声就弄多大声,让别人离得远远的就能听出这里在发生一场大战。 白杨立刻就会意了。他悄悄沿着房顶溜了下去,潜行到了门前的青石甬道。 甬道两侧栽种着两排观赏树,白杨之前观察周遭环境时特别留意过它们。这些树木大概刚从别处移植过来不久,因为是观赏用的,枝干不太粗壮,根基也还不深。下着这么大的雨,树根处的泥土被冲走了一部分。 白杨一瞬间就判断出了最佳着力点。闪电再次亮起的时候,幻影白杨树刹那闪现。冲锋的速度加上暴击的力道,即刻就让距离房屋最近的一棵观赏树朝着他所希望的方向倒了下去。 即使暴雨掩盖了一部分声音,一棵树倒下来的动静还是足够惊人的。树冠借着风势,砸进了二楼空房间的一扇窗户。 薛夜来只听到楼上传来“喀啦啦”的巨大爆裂声,也分不清是玻璃破碎还是木头窗棂开裂。 与此同时,外面的八个人停住不动了。薛夜来能想象出他们此刻仓促而略显狼狈的姿态,仿佛准备入室的贼不小心踢翻了门口的椅子,一时进退两难。 就在他们僵立的一瞬,第二棵树倒了下来,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八个人敏捷地向后跳开,准备迎接白杨的袭击。然而白杨的身形早已融入了黑暗中,空气里捕捉不到一丝杀气。 曹家公馆的窗口远远地亮了灯光。 八个人仿佛同时接到了指令,以电光石火的速度撤离,比来的时候跑得还要快。 薛夜来想用精神力攻击其中一个,转念又放弃了。远距离精神力攻击会让身体产生很大负荷,自己眼下的状况恐怕承受不住。况且对方有备而来,身上一定不会带有辨明身份的物件或标记,就算抓住了也问不出什么来。 ### 出诊的医生匆匆赶到的时候,电力已经恢复,白杨正在为薛夜来的伤做初步的处理。 薛夜来的情况不算严重,只有左臂的烫伤。他给医生的说辞是这样的:停电的时候,他正想给自己倒一杯水喝,外面的树突然被风吹倒砸在了二楼,他受到惊吓,结果碰翻了热水壶。 至于受到袭击的事,薛夜来只字未提。 这是为了给曹家面子。说不定,曹家现在比他还要恼火,想搞清楚是谁闹了这么一出。 无论如何,他先放低姿态不声张,只当吃了个哑巴亏,看看曹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再说。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5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临走时,医生看了看倒在外面的两棵树,很纳闷地问:“既然是被风刮倒的,怎么两棵树倒的方向不一样?风向变了么?” 薛夜来很无辜地耸肩摊手:“谁知道呢,我也想找人问问啊。” 说来也怪,之前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他只觉得毫无头绪而心烦意乱。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反而淡定了。 有道是“该来的躲不掉”,不管对方是谁,十有八|九还会再次行动。只要有动作,就会有破绽。到时候顺藤摸瓜见招拆招,比自己乱打乱撞来得强。 更何况他对白杨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总觉得只要有这个人在身旁,自己就永远不会陷入真正的险境。 折腾了一夜,天色已经微亮。提着的精神一松懈,倦意便加倍侵袭。薛夜来躺回床上小睡,朦朦胧胧中,竟然又做起了同一个梦。 小小的他穿过同一条通道,来到同一片草坪,看见同一个年轻的红发女人坐在那里捡拾海棠花瓣。她的侧影笼着柔和的光晕,像一朵从童话里掉落出来的梦幻之花。 和上一次一样,红发女人看见了他,微笑着朝他招手示意。 但这一次薛夜来没有走过去,害怕一旦接近,这个梦幻又会在突然之间变成可怕的梦魇——那披散的黑发,那诡谲的双眼。 梦里的他知道,这前后交替出现的两个女人,并不是同一个人。眼前红发的这一个,的确是他的母亲。而随后将会出现的那一个黑发的,则是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她们之间似乎毫无关联,却又似乎有着某些相通之处。 站了一会儿,薛夜来慢慢转身,沿着来路退了回去。 刚一走回到那条通道的入口,他便醒了。白杨坐在床边,双手抱臂靠着床头,眼睛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钟。 薛夜来拉了拉他的衣角,“白杨,我做了个梦。” 白杨转过头来。从他的眼神里,薛夜来看不出他对这个话题是否感兴趣,但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觉得,那不是梦,是我以前见过但却忘记了的情景。我家的后花园里,一定藏过一个秘密。” 之所以说“藏过”而不是“藏着”,是因为在薛夜来记事的时候,家里的后花园曾经大费周章整修过一番。一大片绿地被挖成了一个人工湖,就是正对着他书房窗户的那个湖。每年盛夏,湖上开满荷花,亭亭净植,碧叶接天。 不论那里曾经有过什么样的秘密,现在都绝无可能再存在了。除非…… 薛夜来心里打了个寒颤。 除非,那个秘密被埋在了湖底。 “你不会又要说,你好想回家吧。”白杨语调里有一丝并无恶意的戏谑,“你已经说过两次了,我都记着。” 他这么一说,薛夜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说过要教你识字的,今天先教你一个字。” 他拉过白杨的手,用指尖在对方掌心慢慢地写,“这是‘端正’的‘正’字,经常被拿来计数。因为一共有五画,很方便。每计一次数,就写一笔。” 白杨看他写了一遍,就记住了笔画顺序,在自己掌心画下一个“┬”。 薛夜来攥住他那只手,就好像那里有一份珍贵的契约,“我们来玩个打赌的游戏。以后,我只在很特别的时候才会说,‘我好想回家’。我说一次,你就写一笔。等你写完一个正字的时候,我们就真的可以回家了。” 听他这么说,白杨不以为然似地扬起了嘴角,轻轻说了句:“幼稚。”可是通过精神链路传递过来的情绪,却分明透着温柔。 第27章 天色大亮的时候,暴雨停住了,那台石棺似的飞行器也早早候在了门外。 “薛少爷,今天要去哪里?”负责担任跟班的那名随行者在卧室外问道。自从薛夜来上次给了他两张散钞,他的态度就带上了几分真殷勤。 “今天么……”薛夜来捏了捏眉心,烧还没全退,头依然隐隐作痛,但他不想让对方看出来。“我打算去一些特别的地方。” “特别的地方?” 薛夜来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一面塞了一张纸条和一个信封过去,“这些钱您拿去帮我买些行头,都列在这单子上面了。” 随行者看了一眼单子,又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笑着把信封推了回来:“薛少爷,您要的这些用不了几个钱,我替您出了就行。” 薛夜来客客气气把信封重新塞回去,“我知道这些东西要花费多少钱,多出来的是给您的劳务费。您跟着我跑腿受累,还要倒贴钱,我就算年轻,也懂得没有这样的道理。” 没过多久,薛夜来房间里多了两个大手提袋,里面装着些衣物。 薛夜来一件一件拿出来过目。虽然都是价格低廉的地摊商品,但也有款有型,搭配好的话别有韵味。 在穿衣打扮方面,薛夜来一向很用心,就算平时在学校只能穿制服,他也总能用些独特的小饰物把制服穿出不一样的品位。 他很快挑了两件给白杨,“你穿这个。”简简单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是永远不会过时的休闲装束。 白杨接了过去,却很是不解,“你想干什么?” “我们今天去体验一把街头生活。”薛夜来头也不抬,继续在手提袋里翻检,“夜店,地下酒吧之类的地方。有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信息,都会在那种地方流传,也只会在那种地方流传。” “这样有用吗?”白杨蹙眉。 “我也不知道。”薛夜来坦言相告,“老实讲,我真的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不过,假如有些事情自上而下做起来太难,那么换个方向也许会容易一些。而且我现在已经被什么人盯上了,我做出不务正业的样子,可以让他们放松警惕。” 薛夜来从小被管教得很严。但是再怎样严格的家规,也不可能完全束缚住少年心性。在当年同校好友们的怂恿之下,他曾经瞒着父亲去过几次夜店和酒吧,不过都有乔装的保镖暗中陪同,以免发生意外。 那几次猎奇的经历让他懂得:同一个城市里,存在着截然不同的世界,而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独特的运作方式和游戏规则。有时候很难分辨,到底哪个世界才是一个城市真正的主宰,抑或都不是。 “你做得这么明显,别人会看出你的意图。” “没关系,就是要让他们看出来。要是我转变得太突然,那就太假了。” 薛夜来精心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头发,火红的长发顺着坚|挺的黑色立领披垂在两肩,有一种亦刚亦柔的中性美。再戴上一副黑色无指手套,遮住手背上的纹身。左看右看,自己满意了,才把话接着说下去。 “最好是让别人觉得,我一开始只是想用这样的手段打探一些消息,但毕竟人太年轻,自制力差,结果在这条路上走歪,回不到正途上去了。” “那你不怕真的走歪吗?” 薛夜来不假思索就回了句:“不是有你在嘛。” 白杨愣了愣,没再多问什么,低头开始脱换衣服。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6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有一句话这样说:要检验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性感,就让ta穿不显露性别优势的衣服。 白杨平时穿的是战斗服,与贤者制服的款型相似,但为了作战方便,设计得更加修身,凸显出宽肩窄腰大长腿的男性身材特质。 而薛夜来今天给他的这两件衣服都是均码的普通款,大部分人穿起来效果都差不多,不会难看,也不会惊艳到哪里去。 但白杨是个例外。 这么普通的衣服到了他身上,自动就被撑起了款型,从肩膀到腰身,线条几近完美。那两条大长腿少了战斗服的护膝和护胫,不再像是兵器,而真正像是人体的一部分。 白杨不太熟练地把皮带穿进裤腰上的搭扣。战斗服上的武装带和战术绑腿是连接在一起的,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装备整齐,不需要这么麻烦地一个一个搭扣穿过去。 薛夜来看了一会儿,绕到他背后:“我帮你。” 刚一撩起对方衬衫下摆,薛夜来的手忽地一僵。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白杨后腰接近尾椎处的皮肤。一种极为微弱的感应从那里发出,沿着指尖传导到了他的大脑,只一瞬间便消失了。 这件事发生得隐秘而迅速,连白杨自己都没有觉察,因为他的情绪毫无波动。如果薛夜来不是拥有比其他人强得多的精神能力,断然捕捉不到那细若游丝的讯号。 薛夜来突然感觉嘴唇干涩。 那是不同家族的徽章纹身在近距离内发生的相互感应现象——只有贵族之家的贤者才会拥有的,代表血统和地位的纹身。 可白杨是个战士,他身上怎么会有贤者的纹身? “你背后……”薛夜来下意识地脱口说出了三个字。 “怎么?”白杨不明所以,转头回眸。 “……你背后的肌肉很帅,一点都不比腹肌逊色。”薛夜来后面的话变成了这样。 白杨漠然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对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什么兴趣,就仿佛这是别人寄存在他这里的一件物品,他只负责保管它,却并不真正拥有它。 薛夜来脑中念头飞转。白杨大概从来都不会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身体,那么他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上存在着一个隐秘的纹身。否则,薛夜来的反应一定会引起他的警觉——这个纹身关系到他的身世秘密,他不可能任由它被薛夜来发现而无动于衷。 第28章 有一刻,薛夜来生出一种克制不住的冲动,想扯开对方的衣服一探究竟。精神感应只能告诉他那是一个贵族世家的纹身,却并不能告诉他那属于哪一个家族。只有亲眼确认,才能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但是……假如他那么做了,白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愤怒?震惊?还是别的什么? 薛夜来的手停滞在原处,一动也不能动。 正在犹豫,白杨已经整理好了衣服,转过身疑惑地看他,“你怎么了?” “……你的身材比我想象的更好。”除了这个借口,薛夜来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解释他此刻的满心燥热。这个理由不一定能被白杨接受,但却能阻止白杨继续探询下去。 白杨果然沉默了。在感情与肉|体这两件事上,他的反应永远泾渭分明,耐人寻味。 在感情上,他喜欢得到薛夜来的关注。尽管总是表现得很漠然,但内心偷偷生出的快乐是藏也藏不住的。 然而每当薛夜来对他的关注转向他的身体,他的漠然就变成了真正的无动于衷,似乎他的身体是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连提也懒得提起。 到底是什么样的成长经历,会把一个人塑造成这样充满矛盾的生命体? 薛夜来按下了心底的疑问,假装一切如常。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白杨的秘密,他暂时不想去触碰。有些事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灾祸便会接踵而来,而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 飞行器把薛夜来送到下城区,就离开了。在这样充斥着老旧气息的地方,任何与高科技挂钩的东西都太不寻常。 薛城是薛家的地盘,但也有众多不属于薛家的居民。他们从很久以前就扎根在这里,不管这片土地的主人姓苏还是姓薛,不管地面上建起的是玉堂金马还是酒肆歌台,都与他们无关。 贵族鄙夷地称这些混迹于市井底层的人们为地鼠。他们终生都只能活在这座豪奢宫殿地底的沟渠中,别想踏入宫殿半步。但是当这座宫殿有一天倒塌的时候,也许只有他们还能在瓦砾中生存。 交了进门费,薛夜来和白杨走进了小巷深处的一家酒吧。 这种地方的采光通常都不怎么好,白天也黑漆漆的,壁灯幽暗,只有吧台处亮着光怪陆离的射灯。初入内时会有“暗无天日”的不适,但待的时间稍长,便会渐生一种被披上保护色一般的安全感。也许每个人的内心的一部分都渴望藏身于黑暗,就像原始人藏身于自己的洞穴。 薛夜来悄悄用感知搜索了一下,周围都是普通人,没有精神能力者。 他们没有坐在一起,进了门就假装不认识,分头而行。在这样的地方,落单比结伴更容易引起注意。薛夜来选了吧台前面最惹眼的位置,白杨则去了角落里冷冷清清的单人卡座。 薛夜来的脸在贵族中辨识度很高,但在这个地方却没有人认识。不过,大少爷的气质还是把他和周围的人分隔开来,他看上去就像一个负气逃家、浪荡街头的富家公子。 薛夜来点了一杯不含酒精的软饮料,坐姿百无聊赖,周身散发出“我很寂寞”的信息。暧昧的吧台灯光像一层半透明的纱,把他的容貌半遮半掩,让人有种揭开面纱一窥真容的欲望。 没多久,有人坐到了他旁边的高脚椅上,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中年男人,一落座就直接对吧台后面的酒保说:“我请这位小兄弟一杯酒。” 薛夜来斜过眼角一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十足是个叛逆期的少年。 他的反应似乎让对方愈发兴致盎然,目光毫无忌惮黏着他的脸,“小兄弟,自己一个人?” 薛夜来略略点一下头。 “小兄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在什么地方发财?” 薛夜来知道,对方这是想套他的来路和底细。他的气质与周围格格不入,谁也不想招惹上不该招惹的对象。 他不想跟对方啰嗦。在这些“老江湖”眼里,自己到底是不是上道,两三句话就看得出,装也没有用。 于是他直截了当摆明了目的:“我的确是第一次来,想找人打听些小道消息。这位大哥认识消息灵通的人么?帮我引荐一下,报酬好商量。” 中年男人听了,与酒保对视一眼,“那你是来对了地方。——你想打听什么样的事?” 薛夜来笑了笑,不接对方这句话。纵然他年轻没经验,也明白话只能说三分的道理。要是对方问什么就答什么,不知不觉就会被人套了话。 酒保刚好在此时调好了酒,把杯子放在薛夜来和那个男人中间的桌面上。玻璃高脚杯里的液体似蓝似绿,晶光透闪,杯口松松地嵌着一颗红艳莹润的樱桃。两种互补的色彩,在灯光下透着说不出的妖冶。那男人之前说请薛夜来一杯酒的时候,并没有对酒保提过酒名,或许是这家店约定俗成的规矩。 男人推过酒杯,对薛夜来比了一个“请用”的手势。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7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端起杯子,像品红酒一样优雅地慢慢摇晃。酒精的味道冲鼻而来,他不动声色送到唇边,轻轻沾了一下。 一道不悦的情绪顺着精神链路传递过来。 薛夜来用馀光瞥向角落的单人卡座,白杨倚在那里,靠着背后的墙。他依然是那副双手抱臂的漠然姿态,仿佛周围的灯红酒绿与他毫不相干。但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看起来没有平时那样端正,隐隐有几分慵懒的风情。 他出挑的外形自然早就引来了一些人的关注,但他身上“生人勿扰”的气场太强烈,那些人在他旁边晃来晃去,却没有一个敢贸然过去搭讪,害怕被他的眼神冷冻。 他的视线并没有一直锁定着薛夜来,但薛夜来很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观察之中。 果然,薛夜来刚一作势再次移近酒杯,那道不悦的情绪立刻变得更加明显。 乘着酒保和那个男人都没留意,薛夜来握着杯子的手悄悄移到吧台下面,迅速一倾。整杯酒一滴不剩倒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声音被吧台的音乐完全盖住。这套动作他做得很是熟练,杯口处的那颗樱桃分毫没有挪动位置。 不悦的情绪随即消失。白杨稍稍改换了坐姿,转了视线看向别处。也许是这个举动让他周围的气场略有松动,有个人走了过去,跟他说着什么。薛夜来竖起耳朵,无奈音乐太吵,隔得又远,什么也听不清。 让薛夜来意外的是,那人竟然说了很久——所谓的很久,就是足够说完一个长句子的时间。 更让薛夜来意外的是,白杨居然站了起来,跟着那人一起走向另外的地方。 一瞬间,薛夜来觉得有一万头某种动物从自己心头奔跑过去,并且沿着精神链路跑到了白杨那里。白杨平静地收下了那一万头动物,竟连个回赠也没有。 正在心猿意马,身旁那个男人又说话了。 第29章 “你刚才说,想打听消息。”男人拨弄着一只金光闪闪的打火机,烟夹在指间却不点燃,语调慢慢悠悠,“要是具体内容不方便在这里说,你总可以先给我透露一下是关于哪方面的。” “关于哪方面的?”薛夜来重复了一下对方最后几个字。他听过一种谈话技巧,如果不知道该如何接对方的话,又想把话题继续下去,就重复对方前一句话里的最后一个短语。 “比方说,你是想找什么人?还是找什么东西?” 薛夜来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他还没想好,因为他并没有预计事情发展得这么快。 照他的想法,至少要在这地方接连出现几天,接触一些不同的人,放出一些不同信息,才有可能搭上某条或许有用的线。而发展得太快的事情,通常都是靠不住的。 “我想打听一个人。”薛夜来斟酌了一下,“明天这个时候我还来,到时候再说。”说着掏出一张大钞压在杯子下面,“多谢。” 这些话其实是说给酒保听的。比起一个初次见面不明底细的陌生人,薛夜来更相信,每天都在这里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的酒保拥有更广的消息渠道。 看见薛夜来要走,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小兄弟,你这样就没礼貌了。我这里一支烟都还没抽完,你哪能急着走呢。” 听语气,这话里似乎有些不太好的意思。薛夜来于是站着没动,思忖对方接下去会做什么。 男人忽然倾身凑近了他,似乎要说什么的样子,一只手却冷不防抓住了薛夜来的手腕,往自己怀里轻轻一带。力道不算大,估计对方以为,这样的力道足以让这么一个看上去弱质纤纤的美青年站不稳脚跟。吧台里面的酒保低头擦拭着一只杯子,眼睛也不抬一下。 哪知道,薛夜来纹丝没动,就连被抓住的手腕也没有被对方拉扯过去。贤者的武力值比不了战士,但跟大部分普通人相比还是绰绰有馀的。尽管对方的块头不小,却不很懂得用力的技巧,这说明对方并不长于打架。真的要动手,薛夜来自信不会吃亏。 “这位大哥,有话请直说,用不着拉拉扯扯。”薛夜来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只手上,又慢慢移向对方的脸,不愠不火。 男人本是看不惯薛夜来的态度,想给他一个下马威顺便占点便宜,没想到不奏效,顿时很有些尴尬。 薛夜来顺势抽回手,给了对方一个台阶,“我说了,明天还来,有事明天再说。” 另一边,白杨抬眼望了过来。他离开了先前的座位,但并没有走远。 薛夜来暗示他:你不要动,我搞得定。 不到情况紧急,薛夜来不想轻易让白杨出手。战士的格斗技术太专业,跟街头斗殴磨练出来的打架技巧有明显区别,一出手就几乎等于向别人昭告了身份。只要局面没走到需要搞事情的地步,就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不等男人再做出反应,薛夜来转头向外走。馀光瞥见吧台里的酒保停止了擦杯子,对守在门口的两个门卫微微点了点头。两个门卫让开了道路,拉开酒吧的门。 薛夜来两步跨了出去。外面新鲜的空气和乍然明亮的光线,让人舒服许多。回头看看,白杨也已经跟了出来,步伐不紧不慢。薛夜来不得不承认,要是两个人扮成街头霸王,白杨比他更有气场。 白杨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一看就是曾经在什么地方摸爬滚打过的。用一句文艺一点的台词来说,“是个有故事的男人”。相比之下,薛夜来不管怎么努力让自己显得老成,都难以脱去心态稚嫩的痕迹。 这个结论让薛夜来略感沮丧。 “明天,不要再来了。”白杨站到薛夜来面前,捉起他的手腕看了看,“我不喜欢有人跟你搭讪。” “不是也有人跟你搭讪吗?”薛夜来想起了之前那一幕,“我还以为,他三言两语就把你拐跑了。” 白杨眼神古怪地回视他一眼,仿佛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那个人只是问我,能不能换个地方坐。因为那个卡座是他一个朋友每天固定要坐的位置,不坐那里就会不舒服。” “……这样啊。”说起来,白杨让开之后,似乎的确很快有其他人坐到了那里。但他当时的注意力都在白杨身上,没留意那么多。 “回去吧。”白杨拉起薛夜来往巷子外面走,“这种地方太冒险,试一次也就够了。” “可我还什么都没打听啊。” “你也看到了,那些人生活的圈子跟你没有交集。他们的渠道再广泛,也未必有你需要的信息。”白杨顿了一顿,“或者说,即使真的有什么和你相关的事情,在这里转一圈,也已经不是你所需要的了。对你的世界来说,这里毕竟只是外围。” 薛夜来隐约懂得白杨的意思。居于不同位置的人,对信息内容的取舍也是不同的。即便有某些来自上层的消息流传到这里,多半也经过了传播渠道的改造,走了样。薛夜来读书比白杨多,可是若论民间的生存智慧,或许远远不如白杨。 “可是我就算站在核心,也还是什么都接触不到。”每一条路都走不通的样子,薛夜来简直快要灰心了。他仿佛是一只从巢里被挤出来的雏鸟,急切地想重新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却发现自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种失去归属的感觉,比其它的一切都更令人心焦。 沉默了片刻,白杨说:“明天开始,我替你来这里。应对那些人的经验,我比你稍微丰富一些。” “……”薛夜来迟疑着,不知如何接话。 “你做好你能做的事。”白杨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其馀的,我来帮你。” 第30章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8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的脚步不由得一停。 从最初宁死也不配合的抗拒,到现在主动提出帮助,对方态度转变背后的情感因素,薛夜来很清楚。 白杨喜欢他。这一点,他早就已经洞察。 “你不用这么下力气帮我的。”薛夜来听见自己的声音略显僵硬,“你忘了么,我们当初说好的是到我考试结束就放你走。” 白杨转过身,微微一挑眉。薛夜来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腰线以下,那里,某个地方,有一个隐秘的纹身。白杨对它一无所知,薛夜来却对它满心恐惧。 两个人的精神紧密相连,白杨迟早会觉察薛夜来的异样,进而觉察他已经发现了他的身世秘密。 那个时候白杨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薛夜来没有把握。他无法忘记白杨内心的意象——那片暗流汹涌的海洋。尽管这段时间它都风平浪静,可是谁也不知道风暴何时还会袭来。就连白杨自己,或许也不知道。 白杨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尚未出声,忽然从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 小巷很僻静,这声音响得突兀。薛夜来立即警觉地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轴长长的纸卷躺在地上,被风吹得缓缓滚动。周围都是色调暗沉的石板路,纸卷雪白的颜色亮得扎眼。 薛夜来很确定,刚才他走过这条路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件东西,像是不久前有人特意放在那里的。 左右看看,一个人影也没有。薛夜来小心地走过去,捡起纸卷展开,赫然是一张照片。他的照片。 铜版纸打印的,海报大小。上面的薛夜来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穿着表演话剧的戏服。戏服很是精致,但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把注意力集中于画中人的面容,忽略掉其它的一切。 那时的薛夜来有着少年特有的柔妩,白瓷人偶一般,眼角唇边笑容轻佻,明显流露出表演的意味。他为了配合镜头而微微侧脸转身,红发映着唇色,艳丽得无比动人。 这样的神色和姿态固然刻意,却也因这种刻意而生出了一些格外勾人的东西。就好像他生来骨子里便有三分媚态,平时被掩盖在贵公子的端庄表象下面,但却藉由表演的机会,一下子成倍地释放了出来。 照片一角印了几个字,“小香的朱丽叶”——念书的时候,薛夜来在学校里的绰号叫“夜来香”。 当年他这张剧照曾在同学之间疯传,甚至被美术鉴赏课的老师有意无意地拿来当例子。 那位老师当时说:许多油画里的人物,肢体姿势往往都很夸张做作,不是生活里常见的动作。但正是这种做作形成了张力和距离,让我们可以从审美的角度把人体看做艺术品。 这番话说得似乎跟薛夜来没什么关系,但紧接着幻灯机就在屏幕上打出了这张大大的剧照,仿佛前面那些话都是为了展示这张照片而做的必要铺垫。 那场话剧后来并没有太多人记得,“小香的朱丽叶”却成了名动一时的热词。 若是平时见到这张照片,薛夜来不介意自我欣赏一番。然而现在他没那个心情。照片上他脖子的部位被利器横着划开了一口子,破口处的纸面微微蜷曲,如同被揭起的皮。 是威胁,还是预警? 眼前倏地一空,纸卷到了白杨手里。 白杨盯着照片上薛夜来的脸,问道:“这是什么?” “罗密欧与朱丽叶。”鉴于问话的对象是白杨,薛夜来有点拿捏不准回答的语气,“我以前演话剧的剧照。” 白杨也注意到了画面中间那一道刺眼的划痕,用指尖慢慢捻平。然后瞥一眼右下角的字,询问地抬眼望向薛夜来。 “那里写的是……小香的朱丽叶。小香是我那时候的外号。”薛夜来解释了一句。以前被同学这么叫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对着白杨说出口却有点窘。大概是因为,不论什么样的玩笑话到了白杨耳中,都会变得一本正经。 白杨没有对这个绰号发表任何评价,将纸卷一点一点收拢,仿佛不想让画面上的艳色落入其他人眼中。 美丽是强大者的特权。如果失去了保护的屏障,越是美丽,就越是会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我们先离开这里。”白杨又回手去拉薛夜来。 这个时候,薛夜来却蓦地做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举动。他的一只手飞快地绕过了白杨的身体,指尖迅捷无伦探进了对方牛仔裤的后腰。 普通的纹身沉淀在皮肤之下,很难凭借触感来辨识。但贵族的家族徽章纹身不同,它们有点像烙印,会在皮肤表面形成微微的凹痕,可以触摸到。 潜意识中,他始终对那个纹身耿耿于怀。不再三确认,总是不死心。 指尖顺着光滑的皮肤下移,碰到了白杨的尾椎。那种电流般微妙的感应随即又出现了。但他仍然没有触到任何凹痕,看来那个纹身藏得很深。 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战士经常需要接受身体检查,如果纹身的位置不够隐秘,早就被人发现了。 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被对方捉了出来。 “你干什么?”白杨并没有气恼,只是疑惑地仔细端详薛夜来的表情,“你今天很奇怪。” “你的……衣服后面,沾了东西。”薛夜来含糊其辞。白杨的反应已经确凿地表明,他完全不知情。那个纹身应该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被纹上去的,或许是婴儿时期。 苏家当年的婴儿…… 薛夜来的喉头猛地一紧,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时被对方扼住脖子的那一刻。的确,这样一来,所有的一切——白杨身上奇特的双面气质,以及对薛家强烈的仇恨,全都解释得通了。 第31章 白杨稍稍低了头,修长的手指探过来,在薛夜来额头上轻轻触碰一下,试探他的体温。 “你的烧还没退。”白杨收回了手,“我们回去?” 经他一提醒,薛夜来才想起自己还生着病。 “好,回去洗个澡。”薛夜来吁了口气,“身上全是烟味,冲得我头疼。” 后半句话他没说——两个人一起洗澡,他就可以找机会偷瞄对方的身体。 天色依旧阴沉,似乎还有一场大雨在酝酿中。 一边被白杨牵着,在迷宫似的小巷里弯弯绕绕往外面走,薛夜来一边思忖着那张来历不明的照片。 这个放置照片的跟踪者,和昨夜那一帮袭击者,应该不是同一伙人。袭击者的目标很明确,风格很简约。而今天这个跟踪者的目标却很模糊,就连是恐吓还是警示都难以确定。 薛夜来尝试着把自己代入对方的立场,揣摩对方这样做的动机。 白杨走在他前面,衬衫下摆堪堪遮住腰线。随着脚步,一痕白皙的肤色时隐时现。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29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的视线偶一触及那个地方,脑筋立刻不受控制地自动转了弯,拉都拉不回来。 既然白杨身上有徽章纹身,那他为什么能逃过苏家灭族的灾难? 这个问题刚一冒出来,就被薛夜来自己解答了。要是他想的没错,白杨应该是在苏家灭族之后才出生的。否则,那枚纹身的位置就太奇怪了。 家族纹身的位置并没有定规,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必须可藏可露。藏,是为了低调,不以势压人。露,是为了威慑,让寻衅者知难而退。 薛夜来双手插兜的习惯便是由此而起。 他读的是男校,身边全是荷尔蒙过剩的青春期少年,每天打架事件层出不穷。每当遇到新人在他面前挑事,他便慢悠悠把手抽出来,露出徽章纹身给对方看,就再也没人敢动他。 其他贵族子弟的纹身,有的在手臂内侧,有的在锁骨下方,少数比较另类的在脚踝处,不一而足。 但不管是多么恶趣味的人,也绝不会把徽章纹在私|处,总不能一言不合就脱裤子给别人看。 白杨的纹身会在那个地方,只能表明一件事:当初给他纹身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他的身份永远也不能见光。这个徽章所代表的不再是家族的力量和荣耀,而是仅仅属于一个人的隐秘记忆。 那个人是谁? 是白杨心底那个模糊的影子么? 冷不防,一个意念顺着精神链路传了过来。 ——有人跟着我们。 薛夜来一个激灵,猛地从沉思中警醒,抬眼去看白杨。 传递了这个信息的白杨并没有回头,依然若无其事地保持着步调。 以最小的幅度转动眼睛四下一打量,薛夜来这才发觉,他们此时走到了不知什么地方。目力所及,都是高高低低的古旧屋檐,一扇扇斑驳腐朽的漆黑窗口像神色叵测的眼睛,仿佛随时都会从里面飘出散发着霉味的幽灵。 薛夜来急忙调动感知,在100米半径内搜寻。贤者的精神能力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当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某一件事上的时候,就会觉察不到除此之外的情况。他刚才全心沉浸在思考当中,忽略了周围的环境。 这一搜寻,薛夜来暗自一惊。有一个人与他们保持着50米开外的固定距离,看样子已经尾随了一段时间。 从体格来判断,那是一个普通人,但似乎具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半径50米是贤者通常的警戒范围,如果超出这个限度,精神力损耗太大,支撑不了很久。 对方计算到了这一点,选择了安全的跟踪距离,只是没计算到黑暗战士异常发达的五感。 薛夜来的神经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骤然绷紧。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做出应激反应,而他的大脑却对这种反应迷惑不解。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完全不必为此过度紧张。可身体却仿佛自有记忆,每一个细胞都在顷刻之间警报大作。 高高低低的古旧屋檐,斑驳腐朽的漆黑窗口,所有这一切开始绕着他旋转。脑中某个地方有个声音:他来过这个地方。他来过这个地方! 白杨只觉得手上的重量骤然增加,回头一看,薛夜来扯着他的手臂,半个身子都绵软了,一滩泥似的向着地面滑倒下去。 白杨急速转身,一把将薛夜来抱起。远处那个跟踪者意识到这边情况有异,身形飞快地闪入一排老屋之间的甬道,不见了踪迹。 显然,对方对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白杨原本想把对方引出这片错综复杂的巷道,到外面地形简单的地方再动手。不料出口就在眼前,薛夜来却出了意外状况,给了对方脱身之机。 白杨顾不上去追,把薛夜来横过来。薛夜来全身痉挛似地微颤,意识已不清醒,眼神骇然盯着虚空中的一个方向,仿佛那里正在呈现某种可怖的景象。 “夜来?”白杨轻拍薛夜来的脸,一边观察他的瞳孔,一边呼叫他的名字。薛夜来没有任何反应,额头烫得惊人。 一直到飞行器把他们带回行馆,薛夜来还是没有恢复意识,甚至变得更加严重,开始出现谵妄症状。 “这是怎么回事?”医生眉头紧锁,“昨天晚上不是还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受了什么惊吓?” 曹家派来的跟班也被吓住了,连声问白杨:“你们今天不是往老城区那一带去了么,那边很乱的,是不是遇到流氓了?”又一想觉得这种假设不能成立,“不对不对,哪怕你们跑到流氓窝里了,有你在,他也不至于被吓成这样啊!” 一位看护看着白杨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那个……该不会是‘撞客’了吧?我听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说……” 各种各样的议论中,白杨只对医生简短地说了说情况,就不再发一言。 第32章 无休无止的梦境如同黑色的漩涡,拖曳着身体沉沉下坠。 即将坠到底部的时候,身体猛然一震。心跳在胸膛里重重撞击,一下又一下,将薛夜来撞进现实。 和前一夜一样,窗外依然下着雨,床边也依然是安静坐着的白杨。薛夜来一时分不清楚,他是真的醒了,还是在梦里回到了昨夜。 “你在那条小巷子里晕倒了。还记得么?”白杨似乎看出了他的迷惘,替他给出了答案,“我把你抱回来,你睡了一天。” 薛夜来目光黯然,点了点头。 “医生问原因的时候,我没有说你当时的反应。”白杨犹豫了一下,“你当时,情绪变化得很剧烈。出了什么事吗?” 薛夜来呆呆叹了口气,“白杨,我想不起来了。” 白杨不解地闪了闪眼睛。 “我想不起来了。”薛夜来沮丧地抬起双手,掩住了脸,“我去过那个地方,在那里看到过很可怕的事。刚才在梦里,我又看到了。可是一清醒过来,我就怎么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事。” 醒转的一瞬间,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是转眼便如退潮般消散得干干净净。 不止这些,让他困惑的事还有很多。 明明很早就已经过世,却还出现在他童年记忆中的母亲。 两个似乎毫不相干却又似乎有关联的女人。 家里的后园曾经隐藏过的秘密…… “我们家过去一定发生过什么。怎么办,白杨?我应该都知道,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就不要去想。”白杨握住他的手,“不管是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0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是在试图安慰他。可是语气中的淡漠,让这句话透出几分言不由衷的意味。 “已经过去了,所以就不重要了么?”薛夜来苦笑一下看向对方,“你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又何苦拿来劝我。” 白杨无言地垂下眼睫。的确,他是一个被困在“过去”当中的人,又有什么立场劝说别人放下过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可能是发烧的缘故。”薛夜来虚弱地往被子里缩了缩,“白杨,我会不会精神崩溃?” 贤者的心灵负荷着强盛的精神力,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坚固肉|体作为容器。如果身体状况不好,精神也会出问题。以前在学校,每年都会出现几名因生病而精神崩溃,最后不得不休学的学生。 白杨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这一刻的薛夜来是脆弱的,脆弱得他不知道要怎么去保护。 不懂如何安慰,又无比希望给出安慰。这样的心情之下,他近乎本能地做出了一个动物性的举动:低下头,用嘴唇触碰一下薛夜来的脸。 说是触碰,但实际并没有真正碰到,只有气息扫过。薛夜来的脸侧沾染上了一丝微凉的湿润,就像来自一只大型犬的舔舐。 白杨是个不善表露感情的人。当这样一个人偶然流露出不加雕琢的温柔,就有了无法抗拒的魅力。 薛夜来脑袋一热,自己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双手已经抱住了白杨的后脑。白杨低头的姿势被他一带,来不及收住,不期然贴上了对方的嘴唇。 对于两个人来说,这都是不折不扣的初吻。 然而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薛夜来没觉得这是在接吻,反倒更像是两只小兽在互相啃咬。没觉得很动情,只是啃得很卖力。 白杨好半天才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嘴角边印着清晰的齿痕,原本就淡薄的唇色愈发泛白。 薛夜来愣了一会儿,意识随着氧分子一起回归懵懵的大脑。白杨已经走开了,把整个房间的空气留给他一个人去消化。 窗外的雨声,反衬得房间里格外寂静。薛夜来揉了揉头,这才完全搞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舌尖缠绕着一缕淡淡的腥甜,是血的味道,不知他们两个人谁的嘴唇被咬破了。 用指尖在唇舌间抹了一下,拿到眼前细看,似乎可见若有若无的淡红。薛夜来心头莫名滑过一道不可言状的兴奋,像一粒水珠淌过叶片,留下奇妙的颤栗,连空气也跟着泛起了涟漪。 类似的感觉,他曾经有过一次。 那是当初排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时候,阳台相会那一场戏。扮演罗密欧的少年攀着一棵道具树,他扮演的朱丽叶站在二层楼高的布景小阳台上,说一段长长的独白: “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哦,罗密欧,你为何是罗密欧?) &hy father ahy name. (否认你的父亲,放弃你的姓氏。) ……” 那一瞬间,兴许是入了戏,他看见那个少年费力地从树上爬过来,忽然有些触动:假如真是两个彼此深爱的人,为了爱情而抛弃家族与姓氏的时候,心里会充盈着怎样的勇气和甜蜜?执子之手,虽千万人吾往矣。 后来那个少年私下里想约会他,还煞费苦心地搬来了话剧里那个布景小阳台。薛夜来远远地看了一眼,蓦地意兴阑珊。他不讨厌对方,演出的时候也可以让自己代入角色。可演戏就是演戏,角色的感情再怎么动人,一出了戏,回头去看,就只馀兴味索然。 于是他很哥们地用带着纹身的那只手拍了拍少年的肩,半玩笑半认真地拒绝了对方递上来的玫瑰:“我反串一回朱丽叶就够了,可不想当一辈子苦情戏的主角。” 然后转头就走,不给对方一点遐想的馀地。 他被许许多多的人喜欢过,内心因此而有些麻木。但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希望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因为当你真的喜欢了一个人的时候,所有对爱情的憧憬和幻想,就都有了真实的依托,而不是一段虚无的独白。 他现在,是喜欢上白杨了么? 从回忆中恍然回神,薛夜来忽地意识到,白杨似乎出去了挺久。 “白杨?”薛夜来对着卧室外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外间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第33章 又等了片刻,薛夜来拉开被子下了床。 起身的时候才发觉,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新的。抬起手臂一嗅,皮肤上带着沐浴液清新的香气。 薛夜来回想起自己之前说的话:“回去洗个澡……身上全是烟味,冲得我头疼。” 现在这样子,分明是已经被洗过了。 薛夜来站在原地窘了一会儿,慢慢往外走。 走廊很暗,尽头的窗户开着,窗帘被带着雨气的夜风吹成了一张饱满的帆。 白杨就站在那扇窗前,侧头望着外面。被窗外微弱的光映照着,他的身影愈发显得颀长挺拔。 “白杨?”薛夜来又轻轻叫了一声。 白杨仍然像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薛夜来简直要担心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加快脚步走过去。离得近了才看出,他只是在呆呆出神,连薛夜来走到身边都没觉察。 这对于一个时刻保持高度警觉的战士来说,委实太不寻常。 白杨身上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薛夜来看着他鬓边蜿蜒淌下的水痕,不禁抬手替他擦了一下。 白杨猛地警醒,脚步一旋,闪电般格挡开薛夜来的手腕。被这样爆发性的力道一冲击,薛夜来只觉得自己的腕骨几乎要断掉,失声“嗳哟”出口。 “……”白杨看清了眼前的人,动作硬生生止住。 薛夜来看着自己仍被对方攥住的手腕,心惊胆战:“能先放开吗?” 白杨愣愣的,过了几秒才像刚听懂似地松开了手。 薛夜来终于为白杨当前的状态找到了最准确的形容词——魂不守舍。 他这个样子,薛夜来就算想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很难,只好凑过去,摸了摸对方的嘴唇,“我刚才是不是弄伤你了?到屋里去,我看看。”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侧过头,脸庞隐匿在暗处。薛夜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却感觉得到,精神波动像心跳一样,一波一波沿着链路传导过来。 话音未落,一阵夹着雨点的风吹进窗户。薛夜来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顿感寒意袭遍全身,不由抱住了肩膀。 白杨闪身站到窗前挡住风,快速关上了窗户。 看着那个背影,薛夜来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面前真的是一棵高大的白杨树,坚|挺地矗立,在风雨中为他提供安全的庇护。 最初的战士与贤者,正是这样的关系。就像一组互利共生的植物,一花一树相互依偎,便是一个不容外人入侵的小小世界。 想到这些,薛夜来心绪一黯。倘若他和白杨生活在那个时代,该有多么好。如果那样,是否过去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今后的破坏也不会到来? 然而,眼前的现实却正如一句名句——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 白杨转过身,用一个看似自然的动作揽住薛夜来,推着他回房间。薛夜来半边身子一暖,心里也霎时一热,随口就开了句玩笑:“刚才你那么久不过来,我差点以为你去做一件事了。” “什么?”白杨蹙了蹙眉,看起来完全不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没有。”薛夜来什么也不想说了。他有点怀疑,白杨会不会真的是在寺庙或者修道院之类的地方长大的,至少是在那里生活过。 坐在床边,借着床头灯,薛夜来细细察看了白杨的唇。齿痕已经平复了,下唇左侧靠内的位置果然有一处小小的破损。 薛夜来想起自己右边的虎牙,又想起刚才那一番啃咬,只觉得脸上的温度悄悄升高了几度,讷讷问道:“要不要上点药?”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么问很多馀,这么微小的伤口对黑暗战士的体质根本不算什么,但似乎必须说点什么才能化解房间里奇怪的气氛。 白杨摇了摇头,眼眸依旧低垂。 薛夜来一看又要冷场,忙说:“对了,你帮我洗了澡?”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在心里暗骂自己笨蛋。居然主动把话题引到这里,气氛不是更怪了么! 没想到白杨对这个话题却表现得很轻松,没有犹豫便回答了:“嗯。你之前说,不喜欢身上的烟味,我就帮你洗了身子。” 薛夜来没料到他在这件事上如此落落大方,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白杨说这些话时,没有一丝绮念,就跟说出“我给我家的猫洗了个澡”一样平静。 可他对接吻的态度却迥异。 薛夜来突然间隐隐约约把握到了白杨的“规则”:他是否会对身体接触产生正常人的反应,取决于其中是否包含双方的感情。 如果没有,哪怕这件事看起来再香|艳,他的内心也毫无触动。 如果有,哪怕这种感情并不特别强烈,他的内心也会受到冲击。 这么一想明白,薛夜来释然了,不再为白杨给他洗澡的事感到尴尬。对白杨来说,那可能真的就跟给阿猫阿狗洗澡没什么两样。 “白杨你……”薛夜来歪了歪头,思考措辞,“真是个诚实的人。”感情和身体都一样诚实。 “什么?” “没有。”薛夜来随口敷衍道,一个念头却忽然无声无息冒了出来。 “对了,我想到一件事。”他尽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公事公办,“如果你以后经常跟着我到处跑,总是穿作战服不合适。明天我叫人给你做两套合身的衣服好不好?” 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白杨自然没什么意见。 “那我先帮你量一量尺码。”薛夜来故作平静地走到衣柜前,拉开底部的一个小抽屉。他之前放置换洗衣物时,瞥见过一个放着针线的盒子。 在里面翻了翻,不费劲就找到了一条软尺。 “衣服脱掉。”薛夜来拿着软尺嘱咐,暗暗压制住情绪,不让白杨觉出异常。 白杨显然从来没有过量体裁衣的经验,听薛夜来这么说,便顺从地脱去了衣服。 薛夜来绕到他背后,装模作样量了肩宽,又量了胸围和腰围,然后蹲下了身子。 就着这个姿势,薛夜来仰起视线。他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喉咙,脑中乱做一团——要是真的亲眼确认了那个纹身,接下去,他该怎么办? 第34章 视线触及的皮肤一片光滑。长年被衣物遮蔽的肤色,苍白得仿若透明。 然而,薛夜来一心寻找的目标却并没有出现。被这样白皙的肤色衬托,殷红的印记应该很显眼才对。 一丝难以言喻的欣喜爬上了薛夜来的心头。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莫非之前的感应来自于其它原因,而不是纹身? 白杨久久没有感觉到软尺测量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 “马上,马上就好。”薛夜来定了定神,左手捏住软尺顶端,贴紧白杨的腰线。带着纹身的右手顺着尺身一寸一寸下移,仿佛要把上面的刻度按平。 刚移了几寸,指尖触及之处,那种微妙的感应又来了。 反复确认好了位置,薛夜来的目光投了过去。但那个未知的纹身隐藏得比他想象中更深,即使从这个角度,也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薛夜来稍稍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做出进一步的动作。白杨就算再怎么没有经验,也能分辨出哪些事情超出了测量尺码的范畴。薛夜来之前的那一次试探,说不定已经引起了他的疑心,现在再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都会让白杨警觉起来。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慎让两个纹身直接接触到了,感应力会很强烈,不可能不被白杨发现。 “好了么?”白杨问了一句。 “哦,好了,好了。”薛夜来胡乱应着,收起软尺,在纸上潦草记下匆忙量得的尺码。 白杨弯腰捡起放在床边的衣服。这时候,床头的灯光突然闪了闪,啪一声熄灭了。 “怎么回事?”薛夜来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打开了精神阈。鉴于前一晚的经历,他一瞬间以为这又是一次夜袭的前兆。但他随即想到,不论对方是谁,连续两天都使用同样的方法未免太过愚蠢。 细细搜索一遍,感知域内果然没有异常。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应该是电路又坏了。”白杨的声音很冷静,“电路昨天就出了问题,没有修好。我去配电室那里看一看。” 薛夜来身旁响起衣服摩擦的窸窣声。白杨的眼睛有着极强的暗适应能力,能比其他人更快在黑暗里看清东西。 “等一等,我陪你一起去。”薛夜来摸索着去找应急照明。这栋房子的配电室在地下,接连下了两天的大雨,不知道那里是否进了积水,他害怕白杨一个人过去会发生意外。 “你不用跟过去。”白杨说,“到配电室要出门,你会着凉的。” “那怎么行!”薛夜来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你昨天也没有跟过去。”白杨淡淡拒绝,“我喜欢一个人做事。而且……你在旁边,我会分心。” “分心?为什么分心?” “……”白杨没有回答。 这样的反应让薛夜来的心微妙地一动。到了现在,再装傻下去就矫情了。于是干脆心一横,直话直说:“白杨,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你从来没有说出口,但我很早就感觉到了。 “我长了这么大,还没有喜欢过谁,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但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从你身上感到了一种吸引力。我对你说过,你是黑暗战士,我爱惜你的资质。其实,这也许不是全部的原因。我可能是对你……” 话到这里停了一下。“一见钟情”四个字卡在齿缝间,终究是觉得过于露骨,说不出口,于是换了一个更含蓄的说法:“……对你有感觉。从今天以后,我不想,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假装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不管是什么样的事,我都想和你一起去做。” 说着这些话,薛夜来向白杨的方向迈了一步。 或许是方才在窗边站着的时候,拖鞋被雨水打湿了,薛夜来的步子又迈得急了些,脚底蓦地一滑,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若是平时,以薛夜来的身手,这不算什么。可今天的他到底是还在生着病,反应比平常慢了半拍,没能稳住重心。 好在这个过程有惊无险。他倾斜的身体被白杨及时扶了一把,借助这股力道为缓冲,薛夜来平稳落在了地上,没有跌伤或磕上桌角。 然而,另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薛夜来扬起的右手背不期然贴上了白杨的身体。 一刹那,薛夜来只觉得那只手仿佛被静电打了一下,刺痛感沿着手臂急冲而来,他的大脑也在同一时间变得空白一片。 两个纹身,直接接触了。 不同家族徽章纹身之间的感应力强弱,与这两个家族的渊源有密切关联。两个家族建立契约关系的时间越久,相互的感应力也就越强。 四大贵族之中,苏家与薛家最早在元老院掌权,也最早彼此缔结契约。 薛夜来以前没有遇到过苏家的人,但他知道和另外两个家族的徽章接触是什么感觉。 这种强度的感应力,是他从来不曾体验过的,除了苏家的纹身之外,不可能再有其它解释。 尽管尚未亲眼确认,但这件事已经没有疑问了。 薛夜来举着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白杨,真的是苏家的遗孤。 第35章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薛夜来才听见白杨的声音:“你做了什么?”语气里隐隐带着一点戒备。 “我……”薛夜来发现,他一时编造不出一个可以让对方信服的托辞。 每一个徽章纹身里面,都注入了属于该家族的精神力信息,类似于动物身上的气味。 不同家族的纹身接触之后,既会产生感应,也会产生排斥,就像动物通过气味向对方宣告自己的势力范围。 这种带有威慑意味的独特信息,白杨自然也接收到了。 黑暗里,薛夜来的右手被握住了。 “从昨天起,我就觉得你很奇怪。”白杨若有所思似地自言自语,“你是在我身上寻找什么东西吗?那是什么?” 薛夜来面前,一双像狼一样的瞳泛着幽绿的微光。 这是一个难以被简单定义的男人。他的强大,有时是坚固的依靠,有时又是致命的威胁。 可无论哪一种,似乎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有那么一刹那,薛夜来觉得自己体内有另一个自我抬起了头,透过他的双眼注视着白杨。 而他也透过那个自我恍然领悟到,他从白杨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吸引力究竟是什么。 他渴望安全的壁垒,又向往危险的游戏。只有白杨,可以同时提供给他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体验。 ——如果被一头孤独的狼爱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和白杨相比,从前所有向他表白过爱意的人都像食草动物一样,温良,但也柔弱。 所以每当看到白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便会充溢着近乎贪婪的兴奋。只是他一直压抑着自己,刻意忽略这隐秘的感受,直到这电光石火的一霎。 然而体内的那个自我转瞬即逝,如一道星光隐匿于黑暗的天域。 薛夜来的头脑恢复了冷静,重新面对眼前的状况。事态到了这一步,是无法再逃避下去的了。盒盖上的锁已经开启,不论盒子里面将会跳出什么东西,现在的他都只能选择打开盖子。 “有一个问题,从我们最初相见开始,我就一直在追问,可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正面的答复。”薛夜来深吸了一口气,迎视那双幽绿的眼睛,“——为什么你那么恨我的家族,今天可以告诉我么?” 虽然白杨是苏家后裔已无可质疑,但薛夜来还抱着一线希望,想要确认白杨自己是否知道这一点。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就在薛夜来以为白杨这一次仍不打算回答的时候,却突然被对方抱住了。 那明明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温柔的拥抱,薛夜来却陡然产生了被野兽扑倒般的错觉。一部分的他因此产生了本能的惧意,另一部分的他则确信自己是安全的。 结果,后一种心理占了上风。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搂住白杨的头,声音轻柔,似抚慰又似诱导,“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有关我们家族的事情的?” “我……”白杨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又住了口。 就在这个瞬间,薛夜来“看”到了他内心的意象,不由得为之心惊——无数白骨般森寒的利刃,在黑暗的大地上破土而出。 以前,薛夜来也曾在一些戾气深重的人心里见过类似的意象。假如一个人不断让自己铭记某种仇恨,那种仇恨便会反噬,成为凌迟自己的刀丛。 而白杨这一刻的姿态也很是诡异。他的指尖扣着薛夜来的后颈,如同狼的利爪按压住猎物。但他的脸紧贴在薛夜来脸上,像小孩子守护着心爱之物。 一朵海棠花在暗中开放,薛夜来悄然释放了精神力。 自两人缔结精神契约以来,他从没有像其他贤者通常会做的那样,对白杨使用精神力。 除了进行攻击之外,精神力的作用是安抚和控制。 身为黑暗战士,白杨具有自我调适情绪的能力,不需要薛夜来做什么。薛夜来又不愿控制对方,因此一直都只是扮演着搭档的角色,给白杨提供战斗辅助。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试着动用这种力量。或许是为了在这样异常的情境下多给自己加一重保险,又或许是为了某种他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白杨嘴唇毫无预兆地向他压了下来,手臂也把他箍得更紧。 “为什么?”白杨含糊的声音像低低的咆哮,又像落入陷阱的野兽发出的哀鸣,“为什么你是薛家的人?” 薛夜来不由自主回抱住对方。两个人的姿态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柔术格斗中压制对方的手段。 然而古怪的是,白杨越是变得富有侵略性,薛夜来就越是确信自己无比安全,并且因为这样的安全而有恃无恐。 从前的他对白杨感到惧怕,是因为看不透对方的心思。 现在的他知道,白杨对他的爱意,比他以为的更强烈。 他有恃,所以无恐。 在这样一个时刻,薛夜来的思绪竟然不合时宜地游离了一秒,滑向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那时他第一次听说了关于母亲的一些事,于是好奇地跑去问父亲:“爸爸,别人的妈妈都是贤者,为什么我的妈妈是战士?” 父亲正在看书,听了他的问题,合起书严肃地思考了半晌,最后叹一口气:“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 薛夜来对这样的答案当然很不满。父亲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和一个战士相爱过,你就再也不可能爱上其他的人了。” 这句话的含义,薛夜来是很多年后才理解的。战士的五感比普通人发达,但是相应的,他们的感情也比普通人纯粹。他们有着动物般的攻击力和直觉,也有着动物般不加掩饰的爱憎。一个战士很难隐藏自己的敌意,一如他们很难隐藏自己的爱意。 只是,纯度过高的东西往往令人难以消受。就像烈酒,倘若承受不起,反会大吃苦头。倘若承受得起,便会从此上了瘾。 第36章 一阵蓦然响起的电子音乐,拉回了薛夜来游离的神思。声源在床头,淡蓝色的微弱光亮一明一暗。 有电话打进来。 白杨转头的一刹那,那朵在他背后绽放的海棠花倏地消失了。薛夜来心虚了一下,又有几分忐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在这种时候露出精神体,目的昭然若揭。如果白杨发现自己居然偷偷准备对他使用强制力,他会怎么想? 但白杨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仿佛并未觉察薛夜来做了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床头闪烁的通讯仪。 铃声响过几遍,转入语音信箱。一面悬浮屏在半空中展开,没有显示通话者的面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你不方便接电话么?”曹戈的语调冷冰冰的,带了一丝奇怪的幸灾乐祸,“我希望你和你的战士没有在做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否则的话,你可能会有点麻烦。” 什么意思? 薛夜来侧眸望着那个方向,静静等候对方的下文。 曹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一个信封模样的图标随即跳出,提示有新的邮件。 薛夜来愣了一下,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异样。 对了,是曹戈的态度。 自念书的时候起,他和曹戈就一直是明争暗斗的对手。可是在表面上,两人始终维持着虚假的和气,谁也不会撕破那层薄薄的脸皮。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仅仅代表个人,还代表两大家族。 然而曹戈今天的语气却很生硬,连惯常的场面话都省了。 “那个人,今天下午来过。”白杨突然说。随着这句话,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狂乱气息一寸一寸收敛了。如果不是他还抱着薛夜来,薛夜来几乎会以为之前黑暗中的吻是个幻觉。 “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我正在这里给你换衣服,他直接进来了。” 行馆属于曹家,曹戈拥有这栋房子里所有门禁的权限,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每一个房间。 然而卧室毕竟是私密的空间,连招呼都不打便擅自闯入,无疑是一种故意的冒犯。 薛夜来气得脸色发白。假如那时他醒着,一定要给曹戈喂一个软钉子。 “然后呢?”薛夜来压住心头的火气接着问。 “他见你还没醒,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薛夜来忽地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想法,顿感如芒在背:“你……该不会就让我那样四敞八开的被他看吧?” “没有。他进门之前我听到了声音,用被子把你盖住了。” 薛夜来松了口气,由衷感谢战士敏锐的听觉。若是最狼狈的模样落入了最厌恶的人眼里,自己最后这一点尊严也要灰飞烟灭了。 信封图标又在床头闪动了两下。薛夜来试图推开白杨,“我去看看邮件。” “等一下再看也不迟。”白杨的手臂纹丝不动,“你还没有回答,到底在我身上找什么。” 薛夜来略一犹豫,把他的问题顶了回去:“你问我,不如先问问你自己。什么时候,你可以坦诚地信任我,对我说出你心里的秘密,我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回报你。你不说,我也不会说。”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他究竟希望通过这些话暗示一些什么。 是希望对方自曝身世,还是希望对方什么都不要说?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白杨迟疑着,手臂松动了一下,随后缓缓放下。 紧贴的身体分开了,空气填补了两人之间的狭隙。对方的体温从自己皮肤上抽离的同时,薛夜来心头掠过微妙的失落。 白杨沉默地穿好衣服,一言不发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还要跟过来么?” “当然。”薛夜来赶忙找到应急照明,想了想,又抓起床头的通讯仪。借着看邮件,多少可以掩饰一下情绪。 往地下配电室去的一路上,薛夜来的胸口闷闷的。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插曲,让他和白杨之间蒙上了一层悬而未决的尴尬,像一场将落未落的雨。 点开邮件看一眼标题,是元老院新近的通告。 薛夜来心里叹了口气。薛家缺席元老院也不过只有短短的时间,却已被迅速架空,连第一手的讯息也接触不到了。越是接近权力核心的地方,更迭发生的速度越快。 邮件不很长,薛夜来一字一句读下去。既然曹戈特意提到了战士,那么这封邮件里一定包含与战士有关的内容。 正在看着,白杨的手指忽然覆上了他的腕,“小心,要下楼梯了。” “你看着路就好。”薛夜来翻转掌心,握住了白杨的手,五指用力拢了拢。眼睛却在这时不期然地捕捉到了一句话: “……战士不得与贤者发生僭越地位的关系。” 薛夜来的脚步停住了,眉头一锁。 贤者与战士成为爱人的例子,历来都不少。两个人朝夕相处又精神相连,彼此产生特殊感情也是很自然的。这种爱情从来都不被祝福,但也从没有被明令禁止。 难道说,最近出了什么变故? 联想起曹戈幸灾乐祸的语气,薛夜来有不祥的预感。这句话决不会像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一定有什么事正在发生,还有更大的风暴跟在后面。 薛夜来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朋友,拨了过去。他必须知道发生了什么,否则寝食难安。 “夜来?”彼端的人很惊讶,“这么晚——” 薛夜来无暇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我刚看到最近的通告,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贤者和战士的关系会突然被提到台面上,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没听说?”朋友愈加惊讶,继而又露出体贴的神色,“也是,你最近一定为了家里的事不可开交。”他压低了音量,“有一对贤者和战士想逃跑,被抓住了。” 第37章 下着雨的墓园冷冷清清。薛夜来一身黑衣,耀眼的红色长发很仔细地束了起来,遮掩在黑伞下。带有纹身的右手插在衣袋里,只用左手握着伞柄。 他周围站着数十位同龄人,都是旧时同窗。 朋友电话里所说的“被抓住”,其实是委婉的说法。那一对苦命的恋人在事发当天就死了,据称是因为慌乱中操作不当,导致飞行器坠毁。事实是否如此,已经无从知晓了。 薛夜来不认识这两个人,只知道那名贤者是他曾经的校友,出身于一个不太显赫的贵族家庭。或许他曾与对方在校园里擦肩而过,但没有留下记忆。 想不到,再次遇到对方,是在对方的葬礼上。 吊唁是校友们自发举行的。消息并未广而告之,只是悄悄在校友圈里流传。出乎意料的是,来的人竟然很多。 有人站在墓碑旁边,念诵一首哀婉的小诗: “Portionthis yew a mangrandsire knew (这紫杉的一截 是我先人的旧识) …… And the fair girl long ago Whom I often triedknow &his rose (许久前我无缘相识的那位佳丽 或者已凝为这株蔷薇的魂魄) ……” 薛夜来默默站在人群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伞檐低垂挡住大半张脸,听着前面几个人低声窃语: “我们私自来吊唁,元老院会不会管?” “他们没理由干涉吧。既然都说了那两个人是自己不小心坠机的,要是不许我们吊唁,不是欲盖弥彰么。” “唉……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啊……” “嘘,小声一点……” 薛夜来微微抬眸,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其中有一些人他以前在学校见过,印象不怎么好——打架、闹事,对贤者与战士的结合充满鄙夷。薛夜来的母亲是战士,因此明里暗里被他们嘲讽过。 但他们今天也来了。薛夜来感受得到他们的情绪:不是为了幸灾乐祸,而是真诚地对这场惨烈的死亡心怀悲悯。 薛夜来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或许,他们当初的鄙夷只不过是年少幼稚的争强好胜,并不见得藏有多么深沉的恶意。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5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也或许,他们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预见到了某种来自未来的阴影。这两个人的死,并不会仅仅是这两个人的命运。 雨势更大了,天色也愈发阴沉。吊唁的人开始三三两两散去。薛夜来把伞檐压得更低,退到不挡路的地方。上次通电话的那个朋友从他面前经过时,他伸出右手拉住了对方。 “夜来?”看见他手背上的纹身,对方低低叫出了声,“你居然也来了,家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薛夜来竖起食指挡在唇上,“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朋友点点头,左右看了看,“我的飞行器停在那边,我们坐在里面说。” 飞行器升到半空后,薛夜来方才问道:“我听小道消息说,宪兵队可能要有动作?” “我也听说了,不知道有多少可信度。”朋友面露忧色,话说得很保留,“一开始谁都没想到,那两个人的事情会闹到这么惊天动地。我也是刚刚才听到原因的。” 他伸出手指,在自己后颈处比划一下,“你应该还记得吧,每个战士皮肤下面都被植入了一枚芯片,能追踪位置,还能自|爆。” 薛夜来当然记得。本来他想一回家就帮白杨把芯片取出来,结果一直被各种各样的事耽搁着。 朋友继续说:“听说,那两个人的飞行器坠毁之后,宪兵检查了那个战士的尸体,发现他脖子后面的芯片不见了。你想想,如果不准备离开星域,用得着把芯片拿出来么?所以元老院才判定,他们是打算叛逃。” “唔。”薛夜来的手指暗暗攥紧,又很快松开。 “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天,元老院没有继续追究,你不觉得反而很可疑吗?我估计元老院是为了让所有人放松警惕,等大家都以为风头过去的时候,再让宪兵队来一场突击检查。” “你是说,检查那枚芯片有没有被动过?”薛夜来不动声色。 “是啊。我打听过,那个芯片的位置精确到纳米级,哪怕取出来之后再照原样重新植入回去,也能被微测量仪器检测出来。所以说,禁止贤者和战士恋爱就是个幌子,他们真正想查的是有没有人预谋叛逃。” “原来是这样。”薛夜来假装长出一口气,“害我担心了半天,害怕会追溯以前的事。” “你太多虑了。”朋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伯母过世都快二十年了,翻旧账也翻不到那么远。” 薛夜来早早跟朋友分了手,独自回到行馆。曹家的跟班被他隔三差五的小恩小惠打点得心花怒放,对他一些无关紧要的行动隐瞒不报。 房子里空无一人。白杨独自去了旧城区,搜索那天那个神秘的跟踪者。尽管没有看到对方的样貌,但只要再次遇到,白杨就能感觉出对方的气息。 薛夜来换下黑衣,无力地躺进沙发里。他的生活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好像原本只想解开一个线团,却有更多的线不断缠上来,淹没了所有的头绪,也把他捆绑得越来越透不过气。而想起自己家的时候,竟觉得无比遥远,仿佛他早已背井离乡,漂泊经年。 病中那些天他曾打过电话给父亲,半吐半露地询问,家里以前是否有过一个后园。 “哦,有啊,后来改建成了人工湖。”父亲的神色和音调都没有显露出异状。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薛夜来小心翼翼掩饰着不安。 “不记得了。——问这些陈年旧事干什么?”父亲忽然脸色一沉,“你知道现在每天家里有多少事需要我应付吗?” 薛夜来的心也为之一沉。从小他就知道,父亲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如果他莫名发火,那多半是为了强硬地转移话题。 看来,梦里那个被岁月尘封的谜团,是不太可能从父亲这里得到解答了。 正对着天花板想得出神,突地感觉到两道冷冷的视线。 有人在房间里! 薛夜来惊得纵身而起,一边后悔自己太过大意。白杨不在身边,放任自己陷入沉思真是太危险了。 第38章 几步开外的门边,曹戈正带着玩味的神色盯着他。 薛夜来稍稍安了心,至少这一回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你要出去?还是刚回来?”曹戈的视线下移到他的衣服上,又缓缓抬起,对上他的眼睛。 薛夜来外出时穿的黑色正装已经脱下,但衬衫还没更换。衬衫浆洗得雪白硬挺,显然是出席正式场合才需要穿着的。 想起白杨说曹戈上一次擅闯卧室,薛夜来心头发恶,从容地理了理散在肩上的红发,微微一笑:“不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些不知什么人随便闯进来,我只好随时穿着正装。毕竟我从小就被教导,任何场合都要彬彬如仪。” “……”曹戈被噎得微微收窄了就把这颗不软不硬的钉子吐了出来:“薛家的家教果然不同凡响,让我想起一个笑话:贵族在房子失火时也不能逃跑,因为逃跑不合乎礼仪,只有端庄地被烧死才是优雅的做派。薛家是不是把这样的范例当作教材呢?” 薛夜来又把这颗钉子重新喂给对方:“礼仪是礼仪,聪明是聪明,这是两回事。有的人就算学过礼仪,也不会让自己的举止变得聪明一点。你觉得呢?” 曹戈不想再打嘴仗,向前迈了一步。相比薛夜来偏于纤细的身材,曹戈更为高大一些,气势上略占优势。 上一次他来到这里,是因为听说薛夜来病了,而且病得极为古怪。曹戈感觉好奇,于是过来探视。故意连个招呼也不打便直接闯入卧室,就是想亲眼瞧一瞧究竟是怎样一个情形。 结果,他没瞧出薛夜来的病态有多古怪,倒是觉得自己似乎变得古怪起来了。 当时他走进屋子,正看见白杨用被子把薛夜来的身体裹得严严密密。只有右手还垂在床沿,因为生病而显得苍白无力。手背殷红的纹身宛如血迹蜿蜒在皮肤上,一刹那令人有种错觉,仿佛会有血珠顺着指尖滴落下来。 随即,那只手也被白杨塞进了被子里。 白杨假装没看见曹戈,连眼角也不转过来,这让曹戈很尴尬。但他又不好发作,是他自己无声无息潜入进来的,无法斥责别人拿他当空气。 讨了个没趣,曹戈悻悻地准备离开。转身时,目光越过白杨的肩头,看到了薛夜来的脸。 薛夜来的脸侧向另一边,从他的角度,只看得到对方睫毛和脸颊的轮廓,以及线条精巧的下颔。还有那一大把散乱在枕头上的长发,灯光下,红得夺目,艳得动人。 曹戈鬼使神差地想起两句咏海棠的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记得以前在学校,他的一个室友曾经对着那幅“小香的朱丽叶”看了又看,咂着嘴说:“啧啧,这小子要真是个女的,绝对是个尤物。不说这眼神和身段,光是这头发就够香|艳。” 的确。仅仅露出一把头发就能显得香|艳的,除了薛夜来,没有第二个人了。 今天的薛夜来和那一天自然不同,褪去了那种病态的苍白无力。曹戈觉得很遗憾。垂在枝头恹恹睡去的花才是最娇艳的,没有防备,无法抵抗,只要稍稍施加一点外力,就会被揉碎成一地落红。那样的场景太迷人了,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兴奋。 “你来这里有事吗?”薛夜来的声调里有了警惕。他觉得,今天的曹戈有些奇怪。他从对方的气息里捕捉到了某种危险的东西,像是想要将他毁灭的杀意,却又似乎不完全是。但无论那种东西是什么,都足以让薛夜来竖起后背上的毛。 “你好像还没搞清状况。”曹戈慢条斯理地说,“这里不是你们薛家的地盘。我来这里,并不需要有任何理由。”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6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话虽如此,曹戈仍是略略退后了半步。薛夜来的防备让他产生了不适。如果两个人之间暗暗展开一场精神力较量,他没把握能胜过对方一筹。 “……”薛夜来眯了眯眼睛,仿佛拳击手透过拳套观察着擂台对面的敌人。他的声音却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我知道,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做无用的事。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找到方向。” 若是在以前,曹戈会顺着这句话往下说。这是他们两人多年养成的默契:不管双方的话题是否带了火|药味,只要一方主动搭出台阶,另一方就会配合着走下台。 但曹戈今天就是不想再重复这种模式。以前薛家和曹家分庭抗礼,他才会与薛夜来维持着似敌似友的平衡。现在格局既然已被打破,是时候开始让两人之间的天平徐徐倾斜了。 于是他不但不走薛夜来给他的台阶,反而欺上一步:“时间有的是。不过,给不给你,要看我的耐……” 最后一个“心”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曹戈忽然被一股力道向后拖去,身体平移了一米远。他和薛夜来之间蓦然出现了另一道身影,刚好将薛夜来遮挡住。 “抱歉。”白杨清冷但不失礼貌的声音响起,目光淡淡迎向曹戈,不卑不亢,“他的病刚刚好,身体状况还不稳定,承受不住太强的精神力。请退后一些好么?”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曹戈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两步,待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时,不禁又惊又怒——刚才那一瞬间,他竟产生了一种面对尊长者的错觉。 为什么一个战士身上,会有高等级的贤者才应拥有的气质? 第39章 被震慑只有一霎。很快,曹戈就恢复了常态。视线越过白杨的肩头,看向薛夜来:“你让他单独出去?做什么?” 薛夜来想说“这和你无关”,转念一想,以曹戈的个性,这么说反而会引得对方继续探究。于是改口道:“他替我去买药。” “买药?”曹戈眉头一皱,“你的病不是好了么?” “我会头疼。”薛夜来摸了摸前额,“也许是后遗症。” 这是实话。那场突如其来的怪病似乎没有痊愈,薛夜来时常感到脑中有一种钝痛,像有个小锉在一下一下磨着神经,时紧时慢,时轻时重。 医生没查出什么,薛夜来也没有太在意。他觉得,这可能是遗传了父亲的偏头疼。 他记忆中,父亲长年忍受着偏头疼之苦,而且起病的年龄也是在二十多岁。父亲说,那时候薛夜来的母亲刚刚过世。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造成的打击太大,造成了神经损伤。 “你买的药在哪里?”曹戈的视线又转回白杨身上。 白杨掏出一个小药盒,在他眼前晃了晃。曹戈认得包装,是很常见的一种非处方止痛片。 “……”曹戈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停顿了几秒钟。 白杨盯着曹戈的目光毫不放松,“没什么事的话请回吧,他该休息了。医生说,这段时间他需要多睡眠。” 语气还是不卑不亢,曹戈却产生了被对方颐指气使般的不快。正想说些什么来强调自己的身份,忽然脑中念头一转,又和缓了眼神:“既然如此,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他别有深意地望着白杨,以一种略微有些奇妙的声调说:“你好好照顾他。说不定,将来他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人,就只有你了。” 薛夜来神色微变,从白杨身后跨出一步:“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随口一说而已。”曹戈潇洒地立起风衣领口,摆摆手转身出门,丢下一句:“你这么有精神,我就放心了。不用担心你会垮。” 薛夜来看着他的背影,脑中的小锉忽然又开始磨。嚓嚓嚓,像在提醒着他什么。 大门关闭了。这栋房子又成了二人世界。 “你在想什么?”一双手臂轻轻围拢,白杨从背后抱住了薛夜来的双肩。自那一夜之后,他仿佛默认了与薛夜来之间的情侣关系。但他并不逾矩,只会通过拥抱或牵手这样简单的肢体触碰给对方温暖,不会索吻,更不会要求更多。 他的动作让薛夜来肩头的发梢蹭上了脖子。薛夜来怕痒,忍不住咯咯笑着去掰他的手,“你压住我头发了!” 白杨松开一条手臂,把薛夜来的长发从自己的臂弯里撩起来,让它们披垂到手臂外侧,然后又一次抱住薛夜来:“现在好了么?” 薛夜来忽然觉得在哪里看见过类似的场面。仔细想了一想,住在山里的那几天里,紫杉也曾这样帮蔷薇整理过头发。蔷薇的头发很漂亮,缎子似的在夕阳下闪。 白杨当时抱着胳膊坐在他们两人的帐篷前,似乎只是在望着落日发呆。没想到他居然注意到了那对情侣之间甜蜜的小动作,还记住了。 “跟我说实话,那时候在山上,看见蔷薇和紫杉每天腻在一起,你是不是很羡慕?”薛夜来侧着头调侃白杨。 “……”白杨沉默片晌,居然老老实实回答:“嗯。” 他的坦率让薛夜来措手不及,下意识地问了个傻问题:“为什么?” 话一出口就觉得很没有技术含量。还能是为什么?他看过白杨内心的意象,无论惊涛骇浪还是风平浪静,色调都清冷沉郁,鲜少出现明艳的色彩。 薛夜来明白,那是寂寞者的心灵。 因为寂寞,所以不敢对世界抱有热烈的期待,所以抹去了自己内心的色彩。 不过说起来,住在山里的那短短三昼夜,白杨很喜欢看鲜艳的东西。夕阳,绿水,花朵。没事的时候,他便经常久久凝视着这些景象。仿佛看的时间长了,那些颜色就会透过眼眸,一点一点晕染到他的心里。 现在回想起白杨当时的模样,薛夜来的心微微疼痛。他突然就懂得了一件事:当你认为一个人强大得坚不可摧的时候,说明你对他是没有疼惜的。明白一个人的寂寞,和疼惜一个人的寂寞,这之间的距离就是感情。 蔷薇和紫杉相遇之前,或许也都是各自寂寞的吧。只有寂寞太久的人,才会以那样不顾一切的姿态跳进一段感情里,仿佛不这么做就永远不会得到拯救。 就像现在的白杨一样。 薛夜来回身抱住白杨,在对方开口之前封住了他的嘴唇。 几天前也是在这个房间,他第一次和白杨接吻,没觉得很动情,只是啃得很卖力。 现在的情形却恰恰相反。唇瓣温柔地轻贴,像依偎在一起的花瓣,没有任何粗暴的侵略。不代表占有,不代表情|欲,只代表爱意和陪伴。 直到觉得一口气快要憋不住了,薛夜来才从对方嘴上离开。虽然这个吻一点也不激烈,但因为屏住呼吸的时间有些长,还是微微带了些喘息。 白杨把薛夜来的头揽到肩膀上,掌心顺着他的头顶慢慢摩挲到发梢。“那家伙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有什么猜测吗?” “我不知道。”薛夜来懊恼地叹气,“我拿不准,他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威胁。”邮件事件让他意识到,如今他和曹戈的信息量已经完全不对等了。若不是以前在朋友圈里经营的人脉网还派上些用场,他连宪兵队要开始进行搜查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知道。 可薛夜来也清楚,那些朋友肯帮他,是因为薛家眼下还只是失势,并没有垮台。要是真的呼喇喇大厦倾,那些朋友也会扑棱棱鸟兽散。 不能责备他们势利,在他们这个以家族权力为基础联结起来的社交网络里,这就是规则。倘若互换位置,薛夜来自认也不会比他的朋友们做得更好。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7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不管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段时间都是非常时期。”薛夜来把手探到白杨后颈,小心翼翼碰了一下,“这个芯片,千万不能动。宪兵队随时可能会搜查,要是他们发现移动过,我们就危险了。” “好。”白杨顺从地点头。 他这样子又让薛夜来一阵心疼,垂下眼睫,“对不起,让你受委屈。” 白杨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脑,“不是你的错。” 第40章 薛夜来的脸贴着白杨的肩,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问道:“你去旧城区那边,有发现吗?” “我在地面上转了一圈,没感觉到什么。不过那边的地形很复杂,地下通道也很多。我对下面的情况不熟悉,没有贸然下去。” “那是很难找到了啊。”薛夜来略感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那么大的区域,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我摸一摸地形,到下面找找看。” 薛夜来犹豫一下,旧城区那一带太古怪,地面已是那样诡谲阴森,地下更不知是什么样子。薛夜来觉得,就算有人告诉他那里有非人类的可怕生物出没,他也会相信的。 “算了。我怕你有危险。”薛夜来抬起头,“再说,那个神秘人没准只是个跟踪狂,我们白白浪费那么大力气找到他,可能什么用也没有。” “如果他对你一无所知,干吗要跟踪你?” “我漂亮啊。”薛夜来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觉得这样说不通。”白杨居然非常认真地对待这个明显带有扯淡性质的回答,“如果只是因为你漂亮,他没必要跟着你。他很熟悉那里的地形,说明他在那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他应该很容易看得出,你不是住在那里的人,他不可能跟踪你回家。而且你身边有我,他只有一个人。跟着你,又能做什么?” “……”听起来你好像很了解跟踪狂通常想要做什么。薛夜来艰难地咽下了这句吐槽。既然话题说到了这里,他也只好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那如果是你,你可能会因为什么样的缘故跟踪一个人?” 白杨思考片刻,“也许……如果我偶然见到一个人,觉得他有些特征符合我以前认识的某个很重要的人,但我又不能确定究竟是不是。这种情况下,我有可能会跟着对方,想进一步确认。一个人走路的姿态、习惯的动作,都是有行为特征的,就像指纹一样。如果对方是一个曾经对你很熟悉的人,他可以做到通过观察你的行为判断是不是你本人。” 这话听来似乎有些道理。 薛夜来抬手撩一下头发,忽地看到手背上的纹身。对了,那天他戴了一双无指手套,遮住了这个纹身。又因为衣服和他平时常穿的款式不一样,他没有习惯性地将双手插在兜里。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那个神秘人才一直远远地跟着,想等候他脱下手套?50米的距离,视力好的人有可能看清楚他手背上那枚颜色鲜红的纹身。 这么说来,那幅莫名出现在酒吧前巷子里的“小香的朱丽叶”,莫非也是被那个人放在那里的,想要试探他的反应么? 似乎也勉强解释得通。照片上的他喉咙处被割了一刀,看到这样的情形,路人和本人的反应应当会有所不同。 薛夜来回想一下自己那天见到照片后做了什么,似乎挺正常。因为白杨在身边,他很有安全感。尽管看见了那道宣示恶意般的划痕,他的感受也只是惊疑多过惊骇。 那个人,当时或许就躲在很远的什么地方偷偷观察着他。 薛夜来摇摇头,摆脱这种令人不快的想象。 那天回来后,他对那张海报做过检验。那种质地的铜版纸,只要留下过指纹,就很不容易被清理掉。然而结果是,并没有在上面发现他和白杨以外的陌生指纹。把它放在那里的人是戴了手套的。 “可有件事情很奇怪啊。我们到那个地方去是我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计划,为什么——” 话音未落,薛夜来的头猛地抽痛了一下。和之前那种小锉似的钝痛迥异,就仿佛有一只手抓住他脑内的某根神经狠狠拉扯了一下。 “啊哟!”薛夜来痛得叫出了声。 白杨一惊,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薛夜来靠在对方肩头,连话也说不出来,只顾咝咝倒抽着凉气。要是再这么来一下,他觉得自己要休克。这种疼痛程度,简直快比得上遭受精神力攻击。 好在那样的感觉只袭击了他一次,痛楚持续了一阵子,便如沙滩上的水一样缓缓退去。 “刚才头疼了一下,没事了。——别动,再让我靠一会儿。” 白杨比他稍高一点点,刚好一侧头就可以倚上对方的肩,满满都是被保护着的感觉。 但这样的幸福感没有持续太久,薛夜来的心就开始难过。仿佛被人按了一个开关似的,许许多多消极的念头涌进脑海,挡也挡不住。 本来,本来应该是好的。 如果,如果没有那些事。 它们如同道路上遍布的陷阱,黑洞洞地窥伺着,不知是否能跨得过这一个,也不知何时会踩进另一个。 更让人心灰意懒的是,也许闪避过了所有陷阱,最后发现这条路的尽头是断崖。 想着这些,薛夜来的心被绝望爬满。有一刹那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古怪的念头:如果最终的结局,所有人都逃不过毁灭,那又何必非要这么辛苦。 第41章 入夜后的雨下得更密了。 薛夜来躺着,听窗户玻璃噼啪作响。白杨躺在他身后, 手臂环着他的腰, 呼吸之间, 起伏的胸膛若即若离贴住他的背脊,有一些痒。他不知道白杨是不是睡着了。这个人醒着和睡着的时候, 气息都没有太大变化。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样相拥的姿态仿佛是刚刚做过一些什么。 然而并没有。 薛夜来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落,让白杨不知所措。白杨没有当恋人的经验,不晓得怎么做才能让他感觉好一些, 最后只好安静地抱着他睡觉。 结果,这样的做法居然很有效。白杨的安静有着镇静剂一样的作用,慢慢地平复了薛夜来的情绪。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 白杨比贤者更像贤者。他不需要使用精神力, 就可以带给别人一种宗教般的宁静。 薛夜来甚至感到, 对这样一个人心怀绮念是一种罪孽。因此即使被对方以暧昧的姿态拥抱着, 他也没有做任何事。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8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失眠的人对声音格外敏感。薛夜来忽然听到一阵隆隆的闷响, 初听像是雷声, 细听又像飞行器的引擎。声音不大,但绵延不绝, 耳鸣似的惹人心烦。 忽然又有一些异常的响动从街道上传来,离得很近。薛夜来坐起身,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探视。不远处有几道雪亮的光束交错扫动,人影幢幢, 脚步间夹杂着短促的言语,听不清说的什么。 借着一晃而过的电筒光,薛夜来看清了那些人的制服,立即合上窗帘,拍拍白杨的手臂:“你睡到外间屋子去。那些人是皇家宪兵队的,恐怕会到我们这里来检查。” 白杨立刻起来,收拾了床上躺卧过的痕迹,把自己的枕头拿到外间,假装两个人并不曾同寝。 做好了这些,门铃果然响起。 薛夜来抓乱头发,做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叫白杨开了门。前廊的花圃前,十几个身穿宪兵制服的人罗列森严,就连夜雨中的花香也染上了几分杀气。 一道电筒光迎面直照过来。薛夜来侧过头,抬手挡住眼睛,语气不悦:“你们有事吗?” “不许对薛少爷无礼!”一道人影从旁边跨了过来,厉声斥责那名拿着手电的宪兵,继而对薛夜来行了个礼,“少爷,我们在执行特别任务,冒犯之处希望您谅解。” 薛夜来觉得这声音略有些耳熟,退后一步打量眼前的人:“我是不是见过你?” “少爷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对方谦卑地微微躬身,脱下一只手套,向薛夜来展示手背上鲜红的纹身,“去年家族集会时,我猜中了少爷的谜语,和您有过一面之缘。” 经他提醒,薛夜来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薛家每年举行一次盛大的集会,是整个家族的庆典。数千位族人齐聚一堂,笙箫达旦,彻夜联欢。 依照惯例,薛夜来每年都会制作几个灯谜,准备几件奖品。他一向出手阔绰,奖品极为丰厚,大家因此都说,猜中了薛少爷的谜语,胜过中了彩票头等奖。 薛夜来记得很清楚,去年他刚把谜语发布出去,回到自己房间里休息,管家就进来报告说,有人提交了回答,请少爷过目。 起初薛夜来连看都不想看。他的谜语从来很刁钻,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人猜到。然而随意扫了一眼屏幕,他不禁愕然:对方的谜底是正确的。 更令他意外的是,对方非常礼貌地提出,可以不要奖品,只想亲眼见一见他本人。 薛夜来同意了。 当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时隔一年之后,他与对方竟会在这样的情境下重逢。 “你叫……”薛夜来在记忆中搜索着对方的名字,“薛如衡?” “是的。”名叫薛如衡的青年有一张颇为俊朗的脸,双眸不笑而弯。但薛夜来不怎么喜欢这个人——那双眼睛里隐约含着某种险恶而又尖厉的东西,如一根藏在暗处的针,预备给人不期然的伤害。 薛夜来心里戒备,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你在皇家宪兵队做事?” “是的。我现在是皇家宪兵队C级小队长。”薛如衡的眼睛转了转,看向薛夜来身后白杨,“——可以借一借您的战士吗?做一个简单的芯片测试,几分钟就好。” 薛夜来微蹙眉头,做出不耐烦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既然是公务,请便吧。” “那么,打扰了。”薛如衡回头,给部下丢了个眼色。那些人从薛夜来身旁鱼贯而入,把白杨带到房间一隅。 薛夜来靠在敞开的大门上,抱着肩膀,看他们用扫描仪检测白杨后颈的芯片。头顶的隆隆声愈发清晰,薛夜来望向天空,只见点点微光如星辰闪耀,在飘洒着细雨的云层之间时隐时现。 那是核聚变飞船发出的光焰。从光点的数量判断,最起码出动了几个编队。 薛夜来微微一悚。大气层内的飞行器不需要核聚变能源,只有星际飞船才用得到这样的配置。 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状况。 “那些飞船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薛夜来向天空扬了扬下巴,问薛如衡。 薛如衡看似不经意地瞥一眼天空,回答得轻描淡写:“只是防范而已。星际联邦的一艘巡航舰从我们最外层的行星轨道附近经过,所以我们出动了一些侦察飞船,监视他们的行动。请务必放心,帝国的防御系统是铜墙铁壁,这里很安全。” 薛夜来没有说话,心里暗自转过无数念头。帝国封锁了整个星球的民用电磁波频段,人们头顶的人造大气层宛如一个巨型屏蔽罩,不仅隔断了人们仰望星空的视线,也拦截了来自宇宙的通讯信号。 所谓的闭目塞听,大约就是如此——不知道这个行星系之外在发生什么,便不必为此而担忧。 然而此时此刻的大气层之外,某处遥远的轨道上,真的只有一艘巡航舰而已吗? 薛如衡微笑的眼睛在帽檐下观察着他,“少爷,您很紧张。是因为那些飞船吗?” “当然不是。”薛夜来觉察出,对方这个问题有点居心叵测。他曾听说,皇家宪兵队会秘密搜捕那些“对帝国没有信心”的人。至于什么样的表现算是对帝国没有信心,这就很不好说了。所以薛夜来只回答了这四个字,不再多言。 贤者侍卫队和皇家宪兵队,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有些接近锦衣卫和东厂。尽管薛夜来还没有正式取得贤者侍卫队的编制,但只要通过了贤者考试,便自动成为候补侍卫。 或许,薛如衡就是因此而对他抱有微妙的敌意。 薛如衡也不再说话,两个人相视淡淡一笑。 这时,一名宪兵下士走过来回报:“报告小队长,检查完毕,没有异常。” 薛如衡点点头,“整队集合,去下一处。” 薛夜来让开了大门,“慢走不送。” 走出两步,薛如衡又停住了,回头问道:“少爷,你还记得当初你写的那个谜语吗?” 薛夜来猜不透他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含糊回答:“记不清楚了。” “那可太遗憾了。”薛如衡的脸隐在帽檐的影子里,像是在笑,“那个谜语很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宪兵队收队而去。 薛夜来锁好门,定了定心神,快步走向白杨,查看一下他的后颈,“他们有没有弄疼你?” “没有。”白杨顿了顿,“我觉得,他们好像很着急。” 确实如此。那些人就像在赶场,来势汹汹却又行色匆匆,似乎有更重要的事情扰乱了他们的心思。 不仅是皇家宪兵队,这个夜晚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隐约透露出一种焦虑和忙乱。 薛夜来思索着,“你换上作战服。我总觉得,等一下还会有事情。” 有一瞬间,他几乎想要拨个电话给父亲,但最终忍住了这种冲动。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这么做可能会招来危险。作为一个精神能力者,他有一种奇特的经验:某些时候,某些无缘无故的直觉其实是有道理的,只是那个道理往往要等到很久以后才会揭晓。 薛夜来吃了一片止痛药,预防头痛突然发作。然后穿好制服,全副武装坐在桌边。 窗外依旧夜色漫漫。薛夜来用指尖轻叩着桌面,脑海中浮出一个成语:枕戈待旦。只是没有人知道,夜还有多长。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39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他的预感没有落空。半小时后,“紧急集合”的命令发送到了他的通讯仪上,还特意附加了一条代码:“不是演习”。 ### 在一座废弃的小型神殿里,集结了数百名候补贤者侍卫。战士们被宪兵看守着,留在神殿外待命。 四下巡视一圈,薛夜来见到了许多熟面孔:蔷薇、月季、丁香,以及当初曾在同一考场的其他人。自然,曹戈也在其中。两人的目光无意间相遇,薛夜来转眸避开,佯装去看神龛里的大理石雕像。 薛夜来小的时候,这座神殿供奉的是太阳神阿波罗。他很欣赏那尊英俊非凡的雕像,经常来这里画素描,一坐就是半天。如今神殿废弃,雕像的头部因为疏于维护而被损毁,只馀下躯干部分还站立在石龛里,被基座上惨白的灯光照亮。 薛夜来盯着那具赤祼而充满力量感的躯干,忽然发觉,那很像白杨的身体。 某个场面猝不及防在脑中闪现。薛夜来心头怦地一跳,急忙努力让自己摆脱这不合时宜的绮念。可是越想克制某个念头,这个念头就会越顽强。眼前冷冰冰的石像在他的想象中被注入了生命力,变成了鲜活的血肉之躯,僵硬的胸膛有了呼吸和起伏。 然而,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想象太过鲜活,雕像那失去头颅的颈部渐渐显得狰狞可怖起来。 不祥的感觉压过了绮念。薛夜来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走到天窗下面吹风。 外面的雨势开始转小,云间不时有电光倏忽一闪。薛夜来计算着,那些星际飞船应该已经穿过了对流层,在用核聚变发动机推进加速。 ——他们会与星际联邦的战舰正面接触吗?双方会开战吗?如果进行跃迁,从帝国最外层的行星轨道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 看得出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怀着这样忐忑的疑问,也都尽力不形于色。 蔷薇挤过人群,跟薛夜来打了个招呼。 “你走了以后,我们这边什么后续都没有。”蔷薇耸着肩膀,显得有些瑟缩,原本圆圆的脸颊变得瘦削了不少。“没有人来接管,只说让我们在塔里待命,准备被收编。可是一直等到今天,也没有消息传过来。”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后面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像他这样出身于平民之家的孩子,参加贤者考试的目的非常简单:早日进入皇家侍卫队,拿一份令人羡慕的薪俸。要是早知道通过考试以后会被无限期冷冻,那还不如不来参加的好。 蔷薇并不知道薛家正在经历什么,大概还以为,薛夜来能够提前离开是贵族的特权。薛夜来找不出话安慰他。贤者考试的第二名竟然无人接管,这在以前是不可能发生的。这说明帝国的内部运作出现了真空,就好像有很多人突然离开了原本的职位,而继任者又交接不上。 想到这里,薛夜来暗暗打了个寒颤。——那些突然离开职位的人们,他们去了哪里?那些满街巡弋的皇家宪兵队,又为什么那么忙碌? 他忽然有点羡慕蔷薇。什么都不知道、单纯地为了前途发愁,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也是一种短暂的幸福。毕竟,有些事情即使提前知晓,也做不了任何打算,只不过是徒增忧虑,徒唤奈何。 薛夜来摸了摸上衣口袋。他花钱散漫,身上总是揣着一些现金,连自己都搞不清具体数目。指尖在口袋里一捏,触到厚厚实实一沓大钞,很有质感。 他本想全拿出来,转念一想又停了手。他还不清楚今晚紧急集合的目的,万一有人发现蔷薇身上的现金太多,大概会对蔷薇不利。于是他只抽出了三四张,悄悄塞进对方手里。 “这些钱你先拿去用。我家最近出了点事,我手头也不宽裕。你别嫌弃,能接济一点是一点。” 蔷薇一愣,涨红了脸硬推回来:“你误会了,我跟你说那些话不是为了——” 薛夜来竖起食指挡在嘴唇前,左右看了看,低声说:“你别逞强。这里的生活费高,你是来考试的,身上能带着多少钱。大不了,等你以后领了薪水再还我就是了。——还有,你刚才那些话,以后别再提了。”不知最后一句话蔷薇能明白多少,他也只能说到这个地步。 蔷薇咬了咬嘴唇,收起那几张钱,嗫嚅道:“我会还你的。一定会还。” 第42章 在神殿里等了很久,许多人开始不耐烦的时候, 新的指令终于来了:执行宵禁戒严任务。 每个人都收到了一个坐标点。他们需要守卫在这些地点, 禁止人员通行, 直到下一步命令传达下来。 看到这样的内容,大部分人紧绷的心稍稍放下了。这比他们预想的任务要轻松得多。宵禁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以前也实行过。 一群毫无经验的候补侍卫就这样上了岗,按照各自的坐标,分散到了各个区域。在他们当中,只有极少数人真正明白,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薛夜来是其中之一。根据自己和周围一些人的坐标点,他在脑中勾勒出了一个大致的位置分布图。他们要去把守的这些地方,都是出城的必经之路。 虽然这个时代的人们大多拥有飞行座驾,但并不是想飞就飞。民用飞行器受到极其严格的空中管制, 必须遵循固定航线, 不得擅自偏离。如果违反了管制条例, 甚至可能被激光炮击落。 因此, 即便贵族们都拥有可以直升太空的飞行器, 也绝不能直接从城中起飞, 而必须先办理一系列通行证,然后经由特别通道出城, 到达指定的航空港,等候一段时间后才能获准升空。整个过程复杂繁琐,历经层层盘查。 薛夜来他们奉命守卫的,正是这些通往城外的特殊通道。不过他们所在的位置靠近外围, 显然只是辅助。在那些通道的出口处,一定有大量皇家宪兵严阵以待。 这个夜晚,有无数双眼睛目睹了那些离开大气层的核聚变飞船,这是无法对公众隐瞒的。或早或迟,“星际联邦攻过来了”、“已经有人坐飞船逃走了”之类的传言必会在城里蔓延,进而引发逃难潮。一旦爆发大规模的逃亡,整个星球的局面就失控了。 所以,皇帝想要在那之前封锁住离开这颗星球的全部通道,从一开始就控制住局面。 至于这么做能起到多大用处,也许皇帝已经无暇考虑。如今的帝国如同一个手忙脚乱的人,面对一大堆摇摇欲崩的积木,不知该先抢救哪一块是好。 薛夜来随着人群走出神殿。在他周围,大多数同伴都没有意识到这项任务的真正含义,以为只是普通的宵禁戒严。那些年轻的脸上带着不安的亢奋,仿佛即将走上想象中的战场。 只有寥寥几个人不动声色,偶尔目光相遇,彼此都心领神会。 暴风雨在路上。一场可能会席卷整个帝国的大混乱,已经开始显露端倪。 ### 薛夜来到达指定位置的时候,雨又渐渐下得密了。 他分配到的坐标很偏僻,接近城市边缘。这里地势较高,可以鸟瞰一部分街区。 皇城位于巨大的盆地之中,地势从城市外围渐渐升高,丘陵环绕,与山麓相连。 民间一直有一个传闻:在皇城的下方,还有一个隐蔽的地下城。整个皇城实际上建立在一座巨型要塞之上。 这个说法一直煞有介事地流传着,只是从来没有人说得清,假如这座要塞真的存在,它是在什么年代、由什么人修建的。也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由最初来到这个星球上的那一批星际开荒者所造。 总而言之,这座未知有无的地下要塞一直存在于都市传说之中。虽然它可能就在每个人的脚下,却如同沉眠于海底的亚特兰蒂斯一样神秘。 夜色如漆,周遭的景物在雨声中更显荒芜。灯光照射到的范围之内,看不见一个人影。 每隔一段时间,流动哨兵会从薛夜来面前经过,双方互对口令。口令内容每小时更换一次,以代码形式发送到通讯仪器上。 薛夜来站在临时搭起的简陋遮雨棚下。说是棚子,只有一把伞那么大,勉强罩得住一个人。 白杨把这点空间全部留给了薛夜来,自己站在风吹来的方向,替薛夜来挡住斜扫的雨线。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0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摸他身上,心疼道:“你都湿了。过来跟我挤一挤,总是好一点。” “我不会生病的。”白杨捉住他的手,用力握了一下,“要是你再病一场,我会很麻烦。” 白杨的手平时摸上去总是微凉,此时却是温热的。 薛夜来只好不说话。之前就是因为开着窗洗了个冷水澡,结果落下了奇怪的头痛病。 沉默了片刻,白杨问道:“那个宪兵队的小队长,他也是贤者吗?” “你是说薛如衡么?他不是贤者,是普通人。”薛夜来解释道,“一个家族的人口很多,其中只有一部分人有特殊体质。” “他为什么会到宪兵队做事?” 薛夜来叹了口气,“不知道。”虽然贤者家族通常不喜欢皇家宪兵队,不过每个家族成员如何选择职业,也是个人的自由。 又沉默了一会儿,白杨再次开口:“他和你很熟?” “不熟。今天之前,我只见过他一次。” 白杨平时很少刨根问底,薛夜来不由得纳闷,“我说,那家伙有什么地方让你特别在意吗,你怎么对他这么好奇?你对我都没有这么好奇,我的事你从来不问。” 最后一句话是脱口而出的,说了之后又有些心虚。以前的白杨是什么样子,他自己不是也从来都没问过么?那就像是两人之间的一道禁忌。 “我在意的不是他。”白杨转过头,深深看了薛夜来一眼,“他说到了以前的你,是我没有见过的。我想知道,我没见过的你,是什么样子。” “……”薛夜来愣了愣,心里冒出一点小小的欢喜,“以前的我啊……也没什么特别的,跟现在差不多。我的经历很简单的,从小到大,除了上学和考试,都没遇到过什么事。” 薛夜来避重就轻,给白杨讲了一些学校里的趣事,而把自己在学校之外的生活一笔带过。不仅仅是害怕白杨会自卑,更因为他无法抑制住这样一个想法——自己优渥的生活,是从白杨的人生中偷出来的,至少是偷了一部分。某种意义上他觉得,自己以前有多么享乐,就意味着白杨承受过多少痛苦。 但或许在白杨看来,他这样的心态只不过是一种朴素而无用的歉疚。就像他的慈悲一样,虽不虚假,但却廉价。 白杨静静聆听着他的叙述,有时似乎想要问什么,又很快抿紧了嘴唇不做声。这实在是一场古怪的倾诉,讲的人和听的人都充满渴望,却又都小心翼翼,生怕打破了某种平衡。 等薛夜来讲得差不多了,白杨才又问道:“他说的那个谜语,是什么?” “哦,是我随便写来玩的。当初他一下子就猜中了,让我吃了一惊。”薛夜来笑了笑。那个谜语的谜底是天平。谜面本身不算难,但在这个年代,天平是古董一样的东西,人们通常很难想到。 “不过,我一看到他的名字,就知道他为什么能这么快猜中了。‘衡’字就是天平的意思。我想他一定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白杨许久没有回答。过了半晌,他忽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声调微沉,“夜来,你看那边。” 薛夜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看到,城中有个地方聚集了一片光芒,比其它地方都要明亮。那些光芒像水一样流动着,慢慢缩小了面积。 薛夜来迅速戴上观测镜,将焦距调节到极限。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镜头里那一片依稀可见的纯白色建筑群落,他太熟悉了。 那赫然正是薛家的宅邸! 薛夜来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刹那被抽离,脊背先是炙热如炭,接着又冰寒刺骨。 出事了。 他只能想到这三个字。 全城都在宵禁,唯有薛家的宅邸聚集了那么多灯光。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他下意识地想往前走几步,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刚一抬起脚,膝盖就软得打了一个颤。下一秒,小腿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跪在积水里。白杨也跪在他面前,扶着他的身体,不停呼唤他的名字。 “白杨,不好了,不好了。”薛夜来反复念叨这三个字,一只手紧紧抓住白杨的胳膊,另一只手不知不觉点开了通讯仪。必须要给父亲打电话,必须。 然而点击呼叫键的瞬间,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的动作。 如果有什么情况是他需要知晓的,父亲一定早就通知他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家里始终没有传来过任何消息,父亲也没有主动联络过他一次。说不定父亲是在用这样的方式暗示他,不要和家里联系。 薛夜来死死掐住那只小小的通讯仪,几乎将它捏成碎片。观测目镜里,那片光芒的面积还在持续缩小。薛夜来不知道那里究竟在发生什么,但却莫名地觉得,那片不断缩小的灯光就像一只不断收紧的口袋。 第43章 这个时候,薛夜来手背上传来微弱的热度。他的纹身有了感应, 与远处那片光芒遥遥相呼。 薛夜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有大批贤者在同时动用精神感知力, 搜寻薛家的纹身。 父亲曾告诉他, 当年苏家全族叛逃之夜,就是由其馀三大家族联手进行地毯式的搜寻, 将所有族人一网打尽。 难道说,相似的命运如今降临到了薛家自己头上?难道说,父亲想带着家族里的人在今晚出逃? 无数胡思乱想如电光一般闪过,又逐一被薛夜来推翻。不, 不可能的。 先不说父亲不可能丢下他逃走,即使真的要逃,也不可能选在这样一个全城戒严的节骨眼。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如果不是因为叛逃,那又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原因, 使得皇帝突然决定采取行动打击薛家? 薛夜来心乱如麻。腕上的通讯仪忽然震动了一下, 传来一条新的指令。 【口令:天平】 盯着这条口令看了一会儿, 薛夜来慢慢站起身。打在脸上的雨水让他的脑子清醒了许多, 一点一点把心里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不论薛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有一点都是确凿无疑的:他此时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远处那片光芒已经逐渐黯淡下去, 最后消失。自始至终,薛夜来没有收到来自家族的任何信息。 夜色里, 整齐的靴子踏地声由远而近。一队流动哨兵停在他面前,有人在问他:“口令!” 薛夜来的声音微微发颤,回答:“天平。” 不知是否错觉,似乎有一个瞬间, 那名带队的哨兵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但话没出口又忍住了,最后只说:“星河在上。” 薛夜来从对方的语调中听出了某种怜悯,于是讷讷地冲着对方点了点头,“星河在上。”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星河在上。在帝国的习俗中,这个短语可以有很多含义:“你好”,“我的天呐”,或是“愿上天保佑你”。 薛家发生了什么,薛夜来是第二天知道的。 一夜之间,薛家公馆里所有的人都仿佛人间蒸发了。大部分人被关押在羁留所,薛夜来的父亲和多位直系亲属则被送进了鲜血之塔。 那是皇家专门关押重刑犯的地方,以刑法残酷闻名。人们每每提及它,惊惧程度不亚于十六世纪的英国人提起伦敦塔。 元老院称,薛夜来的父亲涉及一桩十几年前的叛逃案,许多亲属也都有牵连。因为当时薛夜来还是幼儿,这十几年里并不知情,因此不予治罪。 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薛夜来反而异常冷静。至少他的亲人们现在都还活着,尚没有落到当年苏家的惨境。 前前后后的事情连起来想一想,有些问题似乎有了不同的解释。 比如百花圣殿事件。薛夜来是薛家的太子爷,未来的家族族长,可眼下的他毕竟还只是一个毛孩子。由他去调查这么大的事件,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勉强。 然而父亲几乎从来没有对这件事表示过担忧,也从来没有过问他调查得如何,仿佛这根本不是一个重要的问题。 现在想来,恐怕这只不过是个借口。通过这样的方式,父亲将他与家族隔离开来,置于曹家的“庇护”之下。——尽管曹家的这种“庇护”是需要打上引号的,但从结果上来说,薛夜来的确因此而逃过一劫。 至于那宗“十几年前的叛逃案”是什么,薛夜来一点也不知道。 他取出那枚代表族长权力的金质徽章,看了许久,只觉得沉重不堪。 父亲把这枚徽章交给他的时候,是否就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重新收好徽章,薛夜来疲惫地说:“白杨,我想回家看看。我自己一个人去,你不要跟来。” 白杨蹙起了眉头,“你家已经被封了,你是不能进去的。” “就在外面,远远的看一眼就好。只看一眼。”薛夜来低着头,一字一顿轻声说,“以后,那里可能就不是我家了。” ### 薛家公馆四围拉起了隔离带,禁止人员出入。窗户玻璃破碎,透过里面被扯下一半的窗帘,看得见满地凌乱翻倒的家具。 薛夜来小心翼翼躲过皇家宪兵队,来到庭院门口。两三个清洁工人背对着正门蹲在地上,肩头耸动,似乎在忙碌。 其中一个不住地抱怨:“这么多血,擦也擦不掉,要清理到什么时候啊?” 另一个说:“你没经验。这种花岗石的地板,血迹干在上面很难清理的。要用苏打水泼上去,弄出气泡来,才能洗得掉。” “真是倒霉,来干这种活。” “得了,别再抱怨啦。想想搬运尸体的那些人吧,听说他们都吐了。” “薛家的战士都这么护主,连命都不要,之前怎么会发生百花圣殿那种事?” “这是你该操心的事吗?好好洗你的地板。” 薛夜来无法再让自己继续听下去,退回到了隔离带之外。 那十八个海棠花圃没有被圈在隔离区内,成了公共区域。如今时序已经入夏,早过了海棠开放的季节。那些花却仿佛通了灵性,拼尽力气似地开出满枝深红,好像害怕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看到。 父亲常说,草木是有灵魂的。不要因为它们不会说话行动,就忽略了它们也是生命体。如果你善待它们,花木也会以它们的方式向你表达感情。 这话薛夜来是信的。小时候他照顾过一株染了重病的丽格海棠,但最终还是没能救活它。那株海棠的根部明明已经发黑腐烂,然而它竟在垂死之际开出了大朵大朵粉色的花,仿佛在微笑着向薛夜来告别。 那株海棠死了以后,薛夜来哭了很久。 现在看到这些逆时而开的海棠,他更是心酸,呆呆地摸着树干出神。 身后忽然有个声音:“薛少爷,你也来了。” 薛夜来身子一震,回头看去。薛如衡身穿便服,站在一棵海棠树后。 “别紧张。现在的我也是作为薛家的一员,特意来这里看看的。”薛如衡望着那一大片纯白色的宅邸,语气叹惋,脸上是漠然的笑意。薛夜来第一次知道,原来冷漠和微笑这两种表情可以结合得这样天|衣无缝。 两个人隔着花,默然相对片刻。薛如衡忽地又是微微一笑:“你真的不记得那个谜语了吗?” “不记得了。”薛夜来冷冷道,隐隐有些被对方的态度触怒。薛如衡出身于薛家的一个旁支,和他的血缘关系很远。可即便如此,到底也是亲戚,何必非要挂出这般事不关己的表情,扯起一些不知所谓的话题。 薛如衡依旧是微笑着看他,声音轻而冷,“我最喜欢的是你在那个谜语里表达的想法。世上有很多看似对立的东西,实际是天平的两端。一方沉下去,另一方就会升起来。但不论是升是沉,双方其实都是一个整体。如果整个天平倒掉了,哪一方都将不复存在。”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薛如衡眯弯了眼睛,“就是想要这么说而已。” 第44章 从这一天起,薛夜来的生活改变了。 人们往往以为, 巨大的灾祸会让一个人的生活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但事实不一定如此。 有些时候, 灾祸并不会突然改变一个人原本的轨道, 而是使之一点一点偏离。就像走上了一条永无止境的下坡路,让人缓慢却无可挽回地跌入深渊。 如今的薛夜来就走在这样一条路上。 表面上看起来, 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家族的遭遇而受到牵连,甚至还可以暂时维持以往的生活水平。 但他自己知道,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是下沉。 皇帝对薛家的审判还在进行, 他无法见到父亲,只能每天眺望鲜血之塔。那座黑色尖顶的高塔位于城西,黄昏时披满晚霞,如同被鲜血浸泡的枪尖。 帝国历史上, 曾有无数人被关进了这座塔, 没有一个安然无恙地出来。里面的情形之恐怖, 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即使保住了命, 身体也会落下残疾。 而薛夜来能做的, 仅仅是不让自己去想象。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他没有了经济来源, 所有的卡全部被冻结。过去的朋友们是一个都指望不上的了,只怕他们现在一听到“薛”这个姓, 就避之唯恐不及。 薛夜来有点庆幸,那天晚上没有把自己身上全部的现金交给蔷薇。否则他现在就得腆着脸去向蔷薇要钱,那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百花圣殿事件中幸存的三位长老重新出面,把持薛家的大局。 薛夜来又一次拜谒了大长老。与上回见面时相比, 大长老的气色好了些,也不再剧烈地咳嗽,只是脸上的皱纹更深。 “我听说,起初是有人向皇帝陛下告发,说你父亲私藏当年苏家的遗物。”大长老的手指一下一下叩着杯子,眉宇间顾虑重重,“据告发者说,苏家灭族之后,你父亲并没有把他们的全部家产都呈报给陛下,而是偷偷藏匿了一些东西。” ……藏匿苏家的遗物? 薛夜来心头掠过疑惑。如果是这样,那最后的罪名怎么会是叛逃? 而且,这件事本身似乎也不合情理。苏家灭族之后,家产被元老院其馀三大家族瓜分一空,其中大部分都落到了薛家手里。薛家不仅分得了大量地产,各式珍宝财物更是数不胜数。 到底还能有什么东西如此重要,值得父亲冒着巨大的风险偷偷藏匿起来? 看出了他的心思,大长老继续说:“陛下并没有轻信这些话,派了皇家宪兵队去你家里搜查。结果不但真的搜到了苏家的遗物,还搜到了你父亲曾经策划叛逃的证据。具体是什么不清楚,很多细节还在保密阶段。” 说到这里,大长老长长叹息,“你知道,在皇帝陛下眼中,叛逃等于谋反,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再加上之前百花圣殿的事……” 薛夜来垂下眼睫。 “虽然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大长老似是心有不忍,试着劝解他,“我们尽力帮你向陛下说情,也许还能有转机。” 薛夜来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见他沉默不语,大长老语锋一转,又开口道:“孩子,有件事我得问问。我们家族的徽章,你父亲有没有交给你?” 薛夜来眼神微闪,反问了一句:“家族徽章?” “对,就是代表族长权力的那枚徽章。如果它现在在你手里,你最好把它交给我们三位长老来保管。你还太年轻,等你将来到了可以接替族长职务的时候,我再把它正式交付给你。” 这个要求不算不合理。但从对方的神态抑或语气之中,薛夜来敏锐地捉到了一丝丝狡黠。仅仅是微不足道的一丝而已,像阳光中飞过的一粒灰尘,转瞬即逝。 “您考虑得很周全,论理的确应该交给您保管。”薛夜来低眉垂首,态度恭谦,“只是这枚徽章只能家传,从来没有交出去过。族规如此,我绝不敢开这个先例。” 大长老隐约有些尴尬,“族规是这样没错,但也不是不能变通。如今情况特殊,不必墨守成规。” “我家的家史记载得很清楚,帝国和星际联邦第一次发生战争的时候,我家负责守卫皇宫,战斗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拼死保住了帝国的荣耀和家族的徽章。这个人是我的曾祖,也是我的心目中的英雄。所以,除非遇到比当年更危急的情况,否则恕我无法交出徽章。不是不愿,实在是不能。” 当年那场战争中,星际联邦一直打进了帝国的心脏地带,只差一步就可以攻入皇宫。若不是最后关头支援舰队赶到,星域帝国的历史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终结。 薛夜来口中所谓的“比当年更危急的情况”,自然是指帝国全境沦陷。 大长老自然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帝国的荣耀”和“家族的权力”,对他来说是捆绑在一起的。要让他交出徽章,除非帝国覆灭。 大长老哪里敢在这种时刻流露出一点点“对帝国没有信心”的意思,立即从善如流:“好孩子。看到你这么有责任感,我就放心了。我们薛家的未来,就全靠你了。” “是。”薛夜来嘴上应着,心里却微微一寒。薛家的衰败,是从很久以前就注定了的。上一次战争过后,在将近一个世纪的安逸之中,整个家族内在的凝聚力早已荡然无存。从身为族长的父亲,到诸位元老,再到薛如衡这样的旁支远亲,每一个人都各自为政。 像祖先们那样,凝聚整个家族之力为帝国而战,将家族的命运与帝国的荣耀紧密相连——这样的事,从此以后再也不可能会有了。 “好了,你请回吧,我该休息了。”大长老转动一下座椅,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注视着浓云密布的天幕。 薛夜来起身告辞。在踏出房间时,忽听大长老喃喃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他听:“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恶之家,必有馀殃。” 薛夜来听得清楚,但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回头。 傍晚的天色愈发阴沉,浓云上滚动着雷声。用通讯仪打开网页看看,星球气象站接连发布了几次雷电预警,未来几天内都将有强对流天气。 薛夜来关上网页。除了天气,他不想在网上看任何信息。迈着沉重的步子,他慢慢向住处走去。 他已经离开了曹家的行馆,和其他人一起住在一处临时安排的集体公寓。由于每晚都要执行宵禁任务,元老院要求,所有候补侍卫实行合宿合训制度,同起同居,同出同入,便于训练和管理。这对薛夜来倒是一件好事,多多少少减轻了无家可归的孤独感。 说是集体公寓,倒不如说是胶囊牢房。每人只有一个舱位大小的空间可以容身,上下左右全是人。 薛夜来的铺位在第三层中间。他顺着梯子爬进去,跪在硬木床板上,默默地把自己的被褥铺好。 天气湿热,一场雷阵雨将至未至,空气闷得粘滞。薛夜来的一缕头发被汗水黏在脖子上,很不舒服。但他没有撩开它。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一种荒谬而古怪的执念:要给自己进行一种特训,让自己受苦。 他曾经读过一本非常奇特的书,名叫《失物之书》。故事里小男孩的母亲得了重病,不久于人世。于是小男孩给自己制定了一系列繁琐的规矩:走路先迈哪一只脚,触碰门把手的数字是双还是单……小男孩每天强迫自己尽量严苛地遵守这些规矩,并且让自己相信:如果他受的苦多一些,他母亲的病就会好一些。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一些什么,而又对此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就会给自己创造出一些毫无道理的迷信法则。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这或许是一种不让自己崩溃的自我麻醉。 薛夜来发现,他自己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臆造出了一个可笑的信念:只要他在外面多受一些苦,父亲在鲜血之塔里就能少受一些苦。不管将来还会遭遇什么,只要他能撑得住,父亲就也能撑得住。 一定是这样。必须是这样。不得不是这样。 “喂!”底下有人咣咣咣敲床板,不满地喊着,“上面的人干什么呢?会不会轻一点儿?” 薛夜来这才注意到自己铺床的动作过于用力,仿佛要把床板砸穿似的。他探出头,对下面说了句:“抱歉,我会注意。” 下面的人看见是他,嘴唇动了动,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生怕触霉头。 唯一让人高兴的是,由于没有多馀的空间,战士们也和各自的贤者住在一起。 战士是贤者的武器和保镖,有他们在身旁,总是让人安心的。不论以前多么自以为高贵的贤者,如今也巴不得和战士形影不离。因此,虽然只能容下一个人的铺位上硬是挤了两个人,也没有任何一位贤者发出抱怨。 睡觉的时候,薛夜来拉上帘子,勉强围出一片私密的空间。 白杨和他裹着一条薄毯子,两个人面对面,侧身躺在一起,不发出一点声音。在这样无遮无挡的地方,再细微的动静也会被周围的人听见。 薛夜来用口型问:习惯吗? 白杨轻轻点一下头。他没有抱薛夜来,因为床铺两端是通的。如果旁边铺位的人要从梯子爬下去,就会从他们身旁经过。所以他只是把一只手伸到了薛夜来的脑后,抚摸那一头柔软的红发。 薛夜来的头发有段日子没有好好打理,发梢有点打结。白杨的指尖探进发丝之间,缓缓向下滑动,带着无以伦比的耐心和仔细。 忽然他的指尖顿了顿,离开了薛夜来的头颅。薛夜来斜过眼角一瞥,看见白杨的手上带着一大把脱落的红发。它们纠缠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里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以来,薛夜来一直在白杨面前掩盖着自己的情绪。他悄悄地减弱了两人之间的精神联系,既不让白杨窥探到他的内心,也不去感知白杨的内心。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他害怕在白杨心里看到怜悯,那会让他无地自容。薛家今天的处境,仿佛是一种迟到的报应。 他更害怕白杨对他没有怜悯,那会让他感觉遭到了背叛。 可是大把脱落的头发出卖了他。它们枯槁地蜷曲着,失去了往昔艳丽的光泽,仿佛他的痛苦让它们不堪忍受,只好从他的头皮上逃离。 白杨把那团乱发拿到眼前看了看,将它们一丝不乱地整理好。他的手指修长,动作如理发师一般灵巧,很快就把那些发丝绾结成一束。 薛夜来看着别扭,伸手过去,想把它们夺过来丢掉。无奈白杨的动作比他快,指尖一动,那束发丝便不见了。另一只手顺势一探,按住了薛夜来的手。 薛夜来挣不脱又气不过,用口型一字一字说:你、是、恋、物、癖? 白杨看懂了,也用口型回答了两个简短的字:不是。 薛夜来直恨白杨不开窍。稍微有一点情话技能的人,都能在这种时候脱口来一句“不是恋物是恋你”之类的吧。 白杨看了看他,忽然身子一倾凑近了他的脸。薛夜来只觉得一阵微风般的气息拂过耳畔,伴着两个若有若无的字:不怕。还没分辨出是不是听错,嘴唇蓦地微微一温,被两瓣柔软的东西噙住了。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薛夜来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反应过来之后,又加倍用力地吻了回去。不发出任何动静的啃咬很有难度,薛夜来只得尽量压住白杨的唇,不露出缝隙,以免漏出一点声音。 两个人的唇无声无息地纠缠了很长时间,而后缓慢而平稳地分离。白杨的呼吸丝毫不乱,薛夜来却有点喘,钻进毯子把头埋在白杨胸口前,做了一组深呼吸调整气息。支棱着耳朵左右听了听,两侧的床位都没有反应,无人觉察他们刚刚的举动。薛夜来心里微微地痒,仿佛上课时趁老师不注意偷偷吃了一颗糖果。 轮到他们执勤是在后半夜。薛夜来在白杨怀里朦朦胧胧睡了不知多久,直到被通讯仪叫醒。 每个人每天的执勤点不固定,搭班的同伴也不固定,由计算机系统随机分配。 薛夜来今晚碰巧和月季搭班,守在一处高速隧道的出口。皇家宪兵队在这里设置了一道路障,从隧道里出来的飞行器都必须停下来,接受盘查。 薛夜来和月季站在距离路障较远的地方。他们的任务不是拦截飞行器,而是防止有人从飞行器上跳下来逃跑。隧道口外面就是山林,跑得快的人有可能甩掉宪兵钻入密林之中,那就很难找到了。 月季背靠着一棵水杉,无精打采打了个呵欠。他和薛夜来之间谈不上有什么真正的交情,彼此不说话反而比较自在。薛夜来也不怎么愿意和他搭讪,带着白杨走到了更靠近森林的地方。 夜里的森林与白天很不一样。黑暗中,那些静默的树木剪影有着莫名的诡谲和肃穆,甚至有某种宿命感,像是远古文明留下的一群石像遗迹。看得久了,会让人有一种错觉:树木才是这颗星球上唯一真实的存在。它们身躯高耸,直达神明所在的天穹。人类匍匐在它们脚下,只不过是尘土般的过客。 薛夜来望着那些树影,兀自看得出神。战士的精神体是树木,这是偶然的么? 忽然有人扯了一下他的手臂。薛夜来停下脚步,神思回归现实。 “别再往里面走了。”白杨握着他的臂弯,“森林里很容易迷路,夜里更不安全。” “哦。”薛夜来的眼睛还在那片黝黑的树影间流连,“白杨,你觉不觉得,夜里的树看起来很神秘?” 白杨用手电往那个方向照了照,淡淡说:“神秘的不是树,是黑暗。不论什么东西放在黑暗里,都会很神秘。” “也对哦。”薛夜来笃笃笃点头,“我觉得你很神秘,因为你是黑暗战士的缘故吧。” 白杨不置可否,片刻问道:“你喜欢神秘的东西?为什么?” 薛夜来想了想,“因为神秘的东西会让我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有些未知的力量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宿命什么的,说不定真的存在。” 白杨似乎轻轻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薛夜来正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尖厉的金属刮擦声,许多人在大声呼喊。回头看去,只见一台飞行器从隧道里笔直地冲了出来。一排作为路障的铁栅挂住了它头部的缓冲杆,在地面上高速拖行,擦出刺眼的火花。 一名宪兵骑着飞行摩托紧追其后,用对讲仪连声呼叫:“位置D1365F!位置D1365F!紧急事态!紧急事态!有一台飞行器冲开路障逃逸!” 受到拦截的肇事飞行器来不及拉升高度,急转了一个弯,向薛夜来身后的森林撞了过来。 第45章 薛夜来急忙躲闪,但哪里快得过飞行器的速度。不过是眨眼之间, 那台金属的庞然大物呼啸而至, 引擎卷起的气流漩涡将他整个人冲倒。 更糟的是, 在强大的冲击力之下,飞行器头部倒挂的铁栅竟然以诡异的角度钩住了他的肩头, 拖着他在地面高速滑行。 一切发生得太快,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在这样生死交关的瞬间,薛夜来意识中的时间反而是漫长而静止的,感觉不到来自身体的痛楚, 仿佛灵魂被甩出了躯壳。他非常清醒地想道:自己这是要死了。他已经看到,死亡如同一道屏障,将他和所有人隔离开。谁也救不了他,谁也感觉不到他此时的绝望, 他也很快就要永远失去所有的感觉。 像是死亡前的幻觉, 他突然看见了匪夷所思的景象—— 浓烟, 烈焰, 红炽的金属舱, 乱码频闪的操作面板。 有人在他身旁, 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有一头艳丽的红色长发,身材兼具女性的窈窕与战士的刚健。她徒手将炙热变形的舱门撕开了一个缺口, 很小,仅能允许一个幼儿通过。 她开始用一些像是救生衣的东西包裹住薛夜来,因为舱室颠簸,她的动作被打断了好几次, 但最终成功地把薛夜来包得像个襁褓中的婴儿。 “星河在上,请保佑我的孩子。”这是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摘下脖子上一条红宝石挂坠的项链,把它仔细地掖进“襁褓”里,然后用力将“襁褓”从那个缺口丢了出去。 薛夜来的视线翻滚着,他听见年幼的自己在哇哇大哭。他摔到了地面上,但由于身上那层覆盖物的缓冲,他没有觉得很疼。 他的身体被很多条带子牢牢束缚住了,于是瞪大眼睛,抬头看向自己刚才跌落下来的方向。在那里,一台严重损毁的飞行器正在往另一个街区坠落,引擎舱所在的尾部已经变成了熔融状态的钢水。 薛夜来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警报大作,拼命想要做些什么去挽救那台飞行器。他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它坠落了,他就要失去母亲。可他动弹不得,眼睁睁望着它坠入一排屋顶之间。他看不见它了,恐惧让他用尽全力向四周大声哭喊,希望有人可以去救他的母亲。 然而一个人也没有。目力所及,都是高高低低的古旧屋檐,一扇扇斑驳腐朽的漆黑窗口,像神色叵测的眼睛。 …… 薛夜来哭着苏醒过来。身体依然被束缚着,眼前泪光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某种潮汐般的声音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反复响着,但他不知是哪里传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确定自己现在身处现实之中。他仰面躺着,脸上扣着呼吸面罩,那潮汐般的声音正是他自己粗重的呼吸与面罩摩擦发出来的。手腕被固定在床边,手指上夹着血氧感应仪。 他试着动了动另一只手,摸索到一个开关模样的东西。按下去等待了一会儿,听见滑动门开启的声音,一个模糊的淡蓝色人影走到了他的床边。 薛夜来眨了眨眼,想让挡住视线的泪水从眼角滑下去。一条柔软的东西轻轻覆在他的眼睛上,温柔地移动,替他擦去泪水。 再次睁眼时,视野已然变得清晰。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穿着无菌服坐在床边,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他:“那台飞行器被击落了。” 薛夜来有一刹那神思恍惚,还以为白杨在说他幻觉里发生的那一幕。随即意识到,白杨说的是执勤那一晚发生的事。 “——送你来医院的路上,你半昏迷着,但是一直在哭。是不是梦见了什么?”白杨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地问。 薛夜来点了点头。 白杨沉默片刻,笨拙地安慰:“别难过。不管你梦见了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轻拍薛夜来,但又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下手。薛夜来想象得到,自己身上现在一定很惨。以那种速度被拖在地上,能保住小命就算是奇迹了。一个人要是走起霉运来,真是什么无妄之灾都会遇上。 薛夜来心里自嘲地苦笑一下,忽然眼神一凝,试图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那条他从小到大从不离身的项链,该不会丢掉了吧? 然而腕部的阻力让他想起,自己的双手都不能动。 “链子,链子还在吗?”他吃力地问了一句。 透过氧气面罩传出的声音很不清晰,但白杨听懂了。“你是说,有红宝石挂坠的那条项链么?我替你收着的。” 薛夜来放了心。停了停又问:“我现在怎么样?” “伤得很重,需要养一阵子。”白杨的眼神黯淡下来,“对不起,那天我没能救下你。” 薛夜来用口型说:不怪你。黑暗战士再强大,毕竟也只是人类,不可能与飞行器的速度相比。 “你不明白。”白杨摇摇头,“那样的感觉,我再也不想有第二次。” 薛夜来愣住了。他一下子明白了白杨在说什么——那个时候,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他本能地把精神链路加强到了最大限度,将自己的情绪传递给了白杨。在那个瞬间,白杨是整个世界上唯一与他灵魂相连、对他的处境感同身受的人。假如薛夜来就那么死了,白杨将会一遍一遍反复体验他死亡前的恐惧。 再强大的人,也抵抗不住这样无休无止的折磨。战士会在贤者死亡之后陷入精神紊乱甚至崩溃的状态,很大一部分原因即在于此。他们无法像贤者一样自主切断精神链路,也就无从抵御来自对方的精神折磨,无论这种折磨是有意还是无意。 贤者,真是一个自私的角色。 “白杨,跟我解除契约吧。”薛夜来缓慢地出声说道,“我帮你再找一个可以信赖的贤者。我以后会怎么样,自己都不知道,没有必要拖累了你。” 第46章 夜已深,曹家公馆依旧有一个房间亮着灯。 曹戈坐在书房里, 惴惴不安面对着眼前的棋局, 捏着黑格象犹豫不定。桌子对面, 是他的父亲曹辅。 “想好了没有?你的这只象,到底要怎么走?”曹辅慢悠悠问儿子, “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依现在这个残局,五步之内胜负就会敲定。至于你是赢是输,全看你这一步怎么选择。” 曹戈咬着嘴唇思考了很久,才慢慢把“象”放在了一个格子内。 曹辅看了一眼, 轻轻一哂。“你啊,总是只盯着眼前战斗最激烈的一小块地方,看不见全局。尤其是受了别人的影响之后,你的判断力就更差。你的象走到这里, 我猜你下一步要调‘车’过来配合进攻。这么做的确可以在三步之内吃掉我的皇后。可是你竟然没有注意到, 你的国王所有的退路都已经快要被我封住了, 只等着你把王翼的‘车’调走, 我就可以一步将死你。” 说着这些话, 曹辅跳了一步马, “将。——你看,你的国王还能往哪里逃?” 曹戈的脸色一白, 低头认输。 “你懂得谋略,但无法让自己保持在稳定的状态。你能走出非常高明的招数,也会犯下最低级的错误,而且很容易失去冷静, 判断不出事情的轻重缓急。”曹辅意味深长望着儿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有才无能。” “……”曹戈一句话也不说。 “你这个年纪,会有这些缺点也很寻常。”曹辅叹了一口气,“可你如果想做大事,就要学着让自己不寻常。我看薛夜来就比你强。” “他现在像条丧家犬,哪一点比我强了?”曹戈梗着脖子,又不敢大声与父亲争辩,只得愤愤地咕哝。 “你们参加贤者考试的录像我看过。”曹辅仰身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握,指尖轻碰,“单从理论上来说,他的战术不复杂,也没有多么高超,但却完全针对了你心理上的弱点和你战术上的漏洞。如果你保持冷静,在第一回合结束之前意识到他真正的目的,那么之后的局面不会演变成那样。可惜,就像你刚才没注意到我在悄悄封锁你的国王,当时的你也没有及时察觉他的用意。我想,薛夜来一定懂得一个道理:越是简单而有针对性的战术,可操作性就越强,效果也越好。” “我那时候是太浮躁了,被他钻了空子。”曹戈咬着牙根发狠,“但他耍弄的只不过是小聪明小手段而已,我也做得到。” 曹辅微微颔首,“这我倒是相信。你和他真正的差距,不在这里。他的战术你也想得出,但他当时做的另外一件事,是现在的你根本做不到的。” “什么?”曹戈闻言立即愕然抬头,“是什么事?” “考试最后一个回合开始之前,为了让其他人协助他,他在所有人面前说了一番话。你还记得他最后说的是什么吗?” “好像是说……”曹戈痛苦地搜索着那段让他倍感屈辱的记忆,“大家以后可能会成为同僚,没必要为了一场考试给自己树敌。大家共赢,以后还是朋友。” “没错,就是这段话。你可不要小看它的作用。他用这样的方式把别人拉拢到他的阵营里,同时也给他自己留下了转圜的馀地。你想想看,假如当时薛夜来做得太绝,为了逞一时之快而跟那些人结了怨,那么现在他落到这样的境地,那些人会怎么报复他?——换了是你处在他当时的立场,你会说出这么一段话吗?” 曹戈无言以对。若是平常,他当然也会说许多场面话。但在当时那样占据优势、几乎稳操胜券的情形下,换作是他,一定会得意洋洋,忘乎所以。 曹辅站起身,负手在房内来回踱了几步,“你要记住,一个人永远、永远要给自己留后路。这正是你最让我担心的地方。你一旦得了势,就想把对手赶尽杀绝,这会害了你的。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可是……”曹戈嗫嚅着为自己辩解,“可是俗话也说,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对敌人慈悲,就是对自己残忍。” “不错。凡事都无绝对,要顺势而为。”曹辅细长的眼睛里闪过鹰隼般的目光,望着远处薛夜来曾经住过的行馆,“何时应该斩草除根,何时应该留有馀地,这是你要用一辈子去学习的智慧。比如,你有没有好好想过,为什么我们明知道陛下将要对薛家下手,还把薛夜来接到我们的地盘上,变相庇护他脱离薛家的家难?” “这……”曹戈哑然。 “薛家势力太大,犯了功高盖主的大忌,遭到打击是迟早的事。所以陛下策划了百花圣殿事件,为的是削弱薛家的力量。——你以为薛家的大长老事先一点都不知情吗?那个老东西故意不说,是因为他知道,陛下并不会灭掉薛家,只想削弱。打击过后,薛家就安全了,他也就安全了。” 曹戈悚然,许久才讷讷道:“陛下……陛下不想灭薛家?可薛家在百花圣殿死了十七位长老,这是毁灭性的打击啊!” 话音未落便噤了声,因为他忽然想起,薛家三位真正掌权的大长老安然无恙,而且最近还重新出来主持局面了。 “现在才注意到这么重要的事,你也真够迟钝的。”曹辅露出一抹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薛家经常驳回陛下旨意的长老有七个,但如果只有这七个人死了,未免太惹人怀疑。所以陛下计划要杀十五个——多杀的那两个是意外,不过,反正也是无用之辈,死了也罢。” 曹戈瞠目,无声地张了张口。他一直以为百花圣殿事件是曹家为了扳倒薛家而设的局,只是得到了皇帝的默许。却没想到,原来那一切都是皇帝本人的计划。 “那……那又怎么见得,陛下不想灭薛家?” “用用你的眼睛和脑子。”曹辅嘴角的笑纹加深,眼神却愈发冷厉,“要是陛下真想灭掉薛家全族,早在百花圣殿事件发生的时候,薛家就已经被连根拔起了。就算到了现在,被皇家宪兵队查抄的也只有薛家公馆而已。想想陛下当年是怎么对待苏家的,这样的对比还不够明显么?” 曹辅顿了顿,打量着儿子的表情,“你是不是想问,陛下为什么既要打击薛家,又要护着薛家?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5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曹戈惟有默然点头。他的确想不明白。 “我给你讲一段故事。古时候有一个皇帝,听说太子起兵造反,大怒,派人剿灭太子。最后太子战败自杀,皇帝重赏了所有剿灭太子有功的大臣,惩罚了帮助过太子的人。 “但这并不是事情的结局。过了几年,皇帝意识到太子当年是被奸臣陷害的,追悔莫及,痛苦不堪。当初因为剿灭太子而加官进爵的人都被满门抄斩,而那些帮助过太子的人则受到了封赏。”※ 曹辅停了下来,拿起两块点心扔进茶杯,用勺子搅拌了一下。两块点心在勺子周围沉沉浮浮,碰撞起伏不定。 “人心的复杂,从古到今都是如此。陛下对薛家的感情不是单一的爱或者恨、倚赖或者提防,而是共同存在,此沉彼浮。自从一百年前薛家的先祖救了先帝,薛家和皇家的关系就越走越近。更何况现在随时可能跟星际联邦开战,陛下对薛家的态度更矛盾,一边害怕薛家真有叛逃的心,一边又害怕失去薛家。所以我们要尽量避免参与正面打击薛家的行动,就算将来陛下后悔起来,我们也可以脱身,至少不会受到太多牵连。” 听完父亲长长一席话,曹戈愣了半晌。“那就是说,薛家不见得就这么完了,将来还有可能再翻身起来?难道我们就什么也不——” “咳。”曹辅轻嗽一声打断了儿子,“如果把帝国的权力争斗比作一架天平,我们和薛家就像天平的两端。把薛家踩下去,我们固然可以高升。可要是这架天平整个都不存在了呢?” 他用手指重重敲击一下棋盘,震得所有棋子都晃动不已。“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总是只盯着眼前战斗最激烈的一小块地方,看不见全局最大的危险。在这一点上,薛夜来比你强得多。” 第47章 (小修) 悬浮屏上,一场棋局已接近尾声。 薛夜来的食指点中一只白格象, 向前方斜移了两格。 他的右侧肩膀打着石膏, 脖子上套着固定具, 不能随意活动。除了睡觉,就只好跟电脑下棋来打发时间。他的内脏没有在事故中受到重创, 手术之后恢复得很快。只要养好了肩膀和脖子,就可以出院了。 一旁的流理台前,白杨把洗好的蔬果切成块,放进打汁机。 白杨陪他一起住在这间病房里, 实际上是被关了禁闭。如果薛夜来尚未解除契约就死了,白杨将会被“人道主义回收”——没有人敢随便接手一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黑暗战士。白杨的结局不是被杀,就是变成亡灵战士。 那一天,在他提出解除契约之后, 白杨只回应了一句:“别说傻话。” 然后, 两个人就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 薛夜来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棋局上。他和电脑的比分是0:19, 他一局都没赢过, 也不可能会赢。在棋牌领域, 人工智能很久以前就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除非将电脑的智能等级设置为“低”, 否则根本没有人能够战胜它们。 但薛夜来并不在意胜负,他着迷的是与电脑对战的过程——由于对手是绝不会受情绪影响的程序, 人类的弱点便被放大到了极致。任何一丝细微的情绪波动,都会迅速导致灾难性的局面。 薛夜来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自我训练,强迫自己像机器一样冰冷地思考。但这实在很不容易,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天生情感丰沛的人而言。 这一局又毫无悬念地以AI的胜利而告终。薛夜来关掉悬浮屏, 以最小的幅度伸了个懒腰。比上一局多坚持了五步,他对这个结果挺满意。 一杯藻绿色的蔬果汁适时出现在他面前。 “谢谢。”薛夜来咬住吸管,眼睛还盯着虚空,仿佛在冥思苦想一下步的路数。 “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你还在想什么。”一只手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按了按。 “我在反思。每下完一局棋都要反思,这样才能进步。” 白杨朝他俯下了身子,“你这两天想了很多事,我不想假装没感觉到。如果这其中有和我相关的部分,我希望你可以让我知道。” “……”薛夜来微感苦涩。他的确想了很多事,但不能告诉白杨,至少现在不能。 经过那场生死一线的事故,身体吃了不少苦头,他的脑子反倒因此开始冷静。他试图让自己摒除全部主观情绪去思考一个问题:同样是叛逃罪名,为什么当年苏家会被打击得粉身碎骨,而薛家却并没有伤筋动骨。 他想到了薛如衡的那番话,忽然间有了谜底。 皇帝对薛家网开一面的原因必然不是单一的,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皇帝需要制衡。 根据薛夜来调查到的资料,当年的苏家比如今的薛家更加强大。其馀三大家族联合在一起,也未必拥有可以与之匹敌的财富和力量。 如今的情况却大不相同。如果把帝国的权力争斗比作一架天平,薛家与曹家就是天平的两端,一直处于微妙的平衡状态。元老院虽然还有一个蔺家,但势力单薄,无法与薛曹比肩。 长久以来,皇帝通过薛曹两家相互牵制达到平衡,以此保障皇权处在不变的中心。如果薛家覆灭,曹家就成了可以挑战皇权的最大威胁。无论皇帝还是曹家,想必都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 难怪自从百花圣殿事件之后,曹家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大概就是所谓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想通这些事情之后,薛夜来稍稍安心了一些。只要这种平衡不被彻底打破,薛家大体上就还是安全的。 他刻意让自己的思路停在这里,不敢继续深想——如果皇帝本人是百花圣殿事件的最大受益者,那么策划这一切的人又会是谁? 如果薛家是苏家灭族事件的最大受益者,那么当年的薛家又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薛夜来不由得从心底深处颤栗了一下。第一次拜谒大长老时对方所说的一番话,今时今日想来,尤其觉得别有深意:“……有些话,哪怕明知道应该说,也要让它烂在肚子里。不到一只脚踏进坟墓的时候,不要说出来。” 这一瞬间的情绪波动没逃过白杨的感知。他凝聚了眼神,关切地端详薛夜来:“你怎么了?” “我在后怕那天的事。”薛夜来不动声色,撩起一绺长发在指间捻了捻,“要是那天挂住的不是肩膀而是头发,头皮八成会被撕裂,说不定还会破相,想想真是可怕。要不然,你帮我把头发剪短吧。” 白杨不做声地蹙了蹙眉,托起他的头发,很珍惜地让手掌从发丝间滑行穿过。“这么好看,剪了多可惜。” “不要紧,我的头发长得快,一年就能长回现在的长度。”薛夜来扯了扯白杨的额发,“再说,我觉得你的短发很帅气啊。我从小就一直留长发,是时候做些改变了。” 第48章 午后的阳光很耀眼。薛夜来坐在窗前,任由白杨为他修剪头发。 第一绺长发掉落在围布上的时候, 薛夜来低头看了看。然后抬起眼睛, 再也不瞥一眼。 白杨的动作很娴熟, 没用多长时间就完成了这项工作。围布被解下的瞬间,薛夜来的脖颈微微一凉, 皮肤与发丝之间熟悉的摩擦感消失了。 白杨正在收拾被剪下的长发。薛夜来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看见它们,那样火红的颜色,仿佛掉在画布上的一片夕阳。 薛夜来忽然有点后悔。在剪下来之前,应该让白杨好好替他梳一梳头的。毕竟, 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谁也不能保证。 拿起镜子照了照,他的脸看起来有点陌生。以往因为长发而被柔化了的气质,忽然之间在这张脸上显露出隐约的锋芒, 让他自己也为之一惊。就仿佛一个人摘下面具, 却在镜子里不期然看见了另一副面容。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6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你不喜欢?”白杨在他身后问道。 “喜欢。不过还需要花点时间来适应。”薛夜来放下镜子, “你手下留情了嘛, 我的头发还是比你长。” 白杨绕到正面仔细端详, 用手指把他的鬓发理到耳后。细心的神态, 如同一位雕刻家在维护刚刚完成的作品。 “保留一点你以前的样子,这样更好。” “好啦。”薛夜来轻轻拍开白杨的手, “我去洗个澡,你帮我把熨好的制服拿来。等我回来以后,再让你看个够。” “你才刚刚出院,就去见皇帝?” “唔。”薛夜来含糊地说, “有些非做不可的事情,越早下手越好。” 他没有告诉白杨,大长老曾经试图要他交出家族徽章。这件事令他如芒在背。尽管他保住了徽章,可是如果不得到三位大长老的认可,家族中的其他成员阳奉阴违,那么族长的权力便会形同虚设。 仅有薛家族长的徽章还不够,他需要得到来自皇帝的保证。 事到如今,就算是狐假虎威,他也必须立威不可。 ### 穿过两排摆满珐琅器的博古架,薛夜来被带进了一间清香袅袅的茶室。这意味着,对皇帝而言,这并不是一次正式的接见。 皇帝侧身对着门,正在用一柄铜壶往公道杯里注水。茶叶在水流中翻滚,渐渐溢出淡金色的茶汤。房间一角燃着一只细白瓷薰香灯,顶端的托盘里还剩下半盏精油。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叮叮咚咚的琴曲,衬着四面镂空的青竹板装饰墙,分外清雅。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闲静而安适,却令人有种感觉:这样刻意的布置,不过是房间的主人在极力平抚内心的烦躁。 薛夜来单膝跪倒行礼。皇帝把目光转过来,点了点头,就转过身去继续摆弄茶具。 那一套泡茶的程序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薛夜来身上的伤还没痊愈,膝盖渐渐发痛,但仍让自己保持姿势一动不动。 他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是,皇帝根本不见他,或者虽然允许他觐见,却对他的存在置若罔闻。无论这两种情况当中的哪一种发生了,都表明薛夜来没有什么希望博得皇帝的支持。 现在的情况至少不算最糟。 不知过了多久,薛夜来支撑身体的右腿开始不由自主微微打颤的时候,皇帝的茶泡好了。 “噢,你来了。”皇帝端着茶杯,把略显臃肿的身体缓慢地安放进扶手椅里,才继续说:“不用行礼了,站起来说话吧。” “是。”薛夜来毕恭毕敬起身,垂手而立,一语不发。 “你的信我看过了。”皇帝沉思着说,“你想进入皇家宪兵队。——为什么?很少会有贤者提出这样的要求。” “我认为,这是为陛下效力的最好方式,也是对我们家族最好的选择。”薛夜来说,心里忐忑不安。皇帝当然会明白他真正的意思——他想得到皇帝的亲口应允,承认他可以行使薛家族长的权力;同时也把他自己放在离皇帝最近的地方,以自己为“人质”,尽量打消皇帝对薛家的顾虑。 这可能不是一步好棋,但他没有其它的选择。要么大着胆子做点什么来自我拯救,要么就只好坐以待毙,等待大家同归于尽的时刻降临。 他很清楚,关于薛家今后权力归属的问题,皇帝眼下不可能给予他任何明确而正式的答复。但哪怕只有皇帝的口头表态,或者仅仅是某种模棱两可的默许,就可以产生巨大的影响。 “你不必进入宪兵队。”皇帝发话了。 薛夜来的心一沉。然而随即又听见皇帝说:“要是我没记错,你们家族里有一个叫薛如衡的人就在宪兵队,对吧。这样好了,在你认为有必要的情况下,可以以家族名义知会他,我想他会给予你恰当的协助。” “您是说……以家族的名义?”薛夜来抬起头,重复了一遍。 “是的。”皇帝点点头,又一次走到桌前拿起了铜壶,宣告这场谈话到此为止。 “多谢陛下。”薛夜来心头掠过一阵欣喜。尽管皇帝的措辞很隐晦,但他明白,这就是他在等待的那个默许。所谓“以家族的名义知会薛如衡”,即是说,薛夜来有权调遣薛如衡所带领的宪兵小分队。而什么样的情况才算是有必要,薛夜来可以自行把握。 换言之,皇帝以一种宛曲的方式,授予了薛夜来有弹性的族长权力。至于弹性的尺度到底有多大,最终解释权自然仍旧归属于皇帝。 离开皇宫之后,薛夜来立即用通讯器“知会”了薛如衡,转达了皇帝刚才的话。 屏幕上的薛如衡沉默了一下,微笑道:“那么,如果需要,我随时听候差遣。” “我要召开一次家族会议。就在明天。”薛夜来突然发现,自己的口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底气,“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希望你在场。” “明白了。”薛如衡依旧不温不火,“以家族的名义,这个场子,我会帮你撑住。” 第49章 从来没有正式处理过家族事务的大少爷,竟然要召开家族会议。 这个消息一传开, 薛家的每个人都议论纷纷。 由于薛家公馆被封禁, 开会地点改在一处临时会议厅, 距离候补贤者合宿的集体公寓不远。 一听说这个地点,许多人心里不由暗自揣度:选在这种地方开会, 怎么看都像是匆忙之间决定的。十有八|九,大少爷是对薛家这个烂摊子手足无措,打算正式向长老们移交族长权力了。这也难怪,毕竟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 没经历过事情。权力这种东西,放在别人掌中可以翻云覆雨,而在他掌中,只不过是一块烫手的山芋罢了。 翌日, 快到预定的时间, 简陋的会议厅里只有薛夜来一个人。 薛夜来一点也不着急, 跷着脚坐在椅子里不紧不慢翻阅着一本书, 仿佛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读书。 白杨坐在门口, 守着签到的悬浮屏。每一个与会者的头像都排列在屏幕上, 通过面部扫描自动确认身份。 最先到达的是一些负责杂务的底层管事。这些人远离权力中心,不论薛家的当家者是谁, 对他们都没有太大影响,他们也并不关心。薛夜来非常客气地请他们入座,端茶倒水,与他们闲聊。 陆陆续续又来了一批中层的管家, 代表各自的家主。薛家是一个庞大的概念,内部分为许多小家族,分管各个领域的事务。论辈分,薛夜来应当称那些小家主为伯父或叔父。对他们派来的管家,也应当以同样的礼节相待。 然而今天情况不同。薛夜来没有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打招呼,尽管其中有些人是他从小就非常熟悉的。 又过了一会儿,第一位重量级的人物缓缓现身了。 大长老身穿袍服,手里拿着一本制作成羊皮卷模样的书。基本上,这是一个类似于手杖的道具,代表贤者的智慧和慈悲。他对薛夜来点了点头,坐在了上手第一把座椅上。在他旁边,那两个本应由另外两位长老来填补的的席位仍然空着。 对于大长老的到来,薛夜来一点也不吃惊。昨天,他通知其他人开会的时候用的都是邮件,唯独在通知大长老的时候直接使用了视频电话。通话过程很短,他连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说。但大长老必然会认出,他身后的背景是什么地方,也必然会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内容。 大长老不愿让其他人看出他提前知情,故而姗姗来迟,却又并没有迟到很久,给薛夜来足够的面子。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7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向敞开的窗户外面斜了一眼。远处有几个影子在探头探脑地观望,一看到大长老出现,立即缩到树后不见了。 “会议开始吧。”薛夜来向大长老示意。 大长老打开那本羊皮卷封面的书,读了一段例行的开场白: “……星河在上,愿帝国的荣耀长存于宇宙,愿家族的福祉绵延于后代。” 读到最后这一句时,所有人都举起带有家族纹身的右手,面向族长,做出宣誓般的姿态。 在这短短的一个瞬间,薛夜来忽然感觉到奇妙的晕眩——那是糅合了悲哀的自豪。他不禁想象着另外一个场面:一百年前,在帝国与家族危难之际,每一个薛家的族人都怀着虔诚的心境集结在城下,以神灵之名向家国效忠。那一刻,所有的隔阂都不存在,所有的差异都被消除。 那样的景象,是否还可能重现? 这想象如同漩涡般将他吞没,但仅仅一霎便又退散。 刚刚完成了这个简单的开场仪式,门口又走进来一伙人。带领他们的是一个身材壮实的贤者,走路的姿态有着显而易见的傲慢。当他从薛夜来面前经过时,会场里有几双眼睛悄悄露出准备看好戏的神色。谁都知道,第二长老的儿子薛鸿是个难缠的角色。 薛夜来静静看着这个耀武扬威的家伙。当对方打算在上手第二张椅子里坐下时,他开口了:“那是第二长老的席位。我想,你并没有资格代替你父亲坐在那里。” “哦?”薛鸿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说这句话之前,薛大少爷自己是不是该先换个座位?你坐的地方,好像是族长的位置嘛。可是我们的族长现在在哪儿呢?” 他夸张地做出一个极目远眺的动作,面朝的方向正是鲜血之塔所在之处。 薛夜来迅速而不露痕迹地扫视了全场,把每一个人微小的表情都记在心里。 “我今天召开这个会议,就是为了公开宣布这件事。我已经正式接任了族长的职位。”薛夜来的语气从容不迫,没有丝毫私人化的情绪。 “这么说,你还是代理族长而已。”薛鸿轻蔑地一笑,“代理族长召开的会议,当然也只需要由代理长老出席就够了。” “我刚才说的,你没有听懂吗?我不是代理,而是正式接任,拥有完全的权责。所以,如果你的父亲也已经正式把权责交给你,你就可以坐在那里。否则就请站在角落旁听,这间会议室里并没有设置你的席位,也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薛鸿的表情微微扭曲,似乎马上就要冲口而出一句“给脸不要脸”。但终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太过出格,只好转过身一扬手:“这种浪费时间的会议,原本就不该来。我们走!”一边说,一边带着那一伙随从愤愤而去。 薛夜来没有对此表态,只把目光转回到了其余在场的人脸上,逐一打量他们的表情,似乎在问:还有想走的人吗? 他的目光里有一种与当前情形不符的平静,这反而让人捉摸不透。没有谁继续行动,每个人好像都在迷惑不解地等待着什么。 这个时候,刚才出去的那些人突然从门外倒退了回来。 座位靠近门口的人愕然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站了几名身穿制服的宪兵。一个容貌英俊的青年面带温和的微笑,不偏不倚挡在了门廊中央。 “皇家宪兵队?”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四下里响起一阵压低声音的惊呼,又迅速安静了。 对于皇家宪兵队,多数贤者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抵触和畏惧。 虽然贤者侍卫队和皇家宪兵队都负责保卫皇家安全,但前者由元老院管理,后者则直接隶属于皇帝。也正因为如此,尽管皇家宪兵的级别并不高,却天然有一种凌驾于贤者之上的微妙优势。 “抱歉,抱歉。”薛如衡语调恭谦,向会场内微微鞠了一躬,“我无意打扰会议进程,只是作为家族的一员在这里旁听。请诸位继续,不必在意我。” 薛鸿的脸色有些难看。怪不得薛夜来一副底气十足的样子,他原以为那不过是虚张声势,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暗地里留了这么一手。宪兵队听到的,就等于皇帝听到了。 脑子又转了转,他突然想到了更多——身为一名皇家宪兵,薛如衡绝不可能不经允许就私自听命于薛夜来。所以,这个家伙会出现在这里,必定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那就是说……薛夜来得到了来自皇帝的支持。 薛鸿后背上渗出了些许冷汗。他猜不透皇帝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支持薛夜来,但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不可轻易小觑。 这么想着,他慢慢退回到会议室内,把先前的张狂收敛了大半,盘算着要怎么下这个台阶。 第50章 薛夜来看了一眼门外,收回目光, 轻描淡写地说:“不必在意, 宪兵队只是维持必要的秩序, 不会干扰我们的事务。” 他顿了一顿,环顾一下全场。“在座的很多都是我的长辈, 论辈分,论经验,确实本来都轮不到我在这里发言。但是大家都知道,我们家族正在经历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作为族长, 我在能力上是欠缺的,我不会否认。但在这样一个关头,我必须站出来承担自己的责任。因为如果连我自己都不这么做,那么我就根本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人为了家族出力。” 会场内出现了一阵短暂的静默。有些人低着头, 也有些人不带任何表情迎视着薛夜来的目光, 等待他的下文。 “家族里的事务, 我以前没有怎么参与过。但我一直处在家族的中心, 对于家族的整体氛围是有感受的。诸位, 我们家族内部已经貌合神离了。而且我知道, 你们都和我一样清楚这一点。这么多年以来,我父亲一直努力维持着家族凝聚力, 希望我们可以再一次像从前一样同心同德。可是现在,我父亲暂时无法把这样的职责继续履行下去了。所以我……” 说到这里,薛夜来眼眶微微一红,垂下眼睫, 但又很快抬起,稳了稳声调继续说道:“所以我决心,把这个重担接过来,尽我所能走下去。你们每一位都是能力出众的人,有你们帮助我,我们家族一定可以度过难关。” 他停了下来,等待其他人的表态。 过了一会儿,站在角落里的薛鸿象征性地拍了两下巴掌:“嗯,说得挺好的。但我有件事不明白啊,既然你是一心为了家族,而你又承认自己资历不够,没有当族长的经验,那为什么你不把族长的权力移交给别人呢,这不是皆大欢喜吗?——哎我可没找碴的意思啊,那些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他被冷冻在旁边,一直尴尬不已,要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却又无法可想。于是一抓到薛夜来言辞上的漏洞,便立即进行攻击,以期让对方也下不来台。 出乎他的意料,薛夜来并没有对他这些话显露出丝毫恼怒,只是非常平静地望着他。就在薛鸿渐渐感觉有些发毛的时候,薛夜来开了口,声音缓和:“我刚才提醒过你,你不属于列席者,而是旁听者。按照规定,除非有异常情况,否则旁听者不能擅自发言,必须先向族长示意,得到许可之后才能讲话。这个规矩不是我定的,更不是针对你。” “这……你……”薛鸿语塞了一下。他本以为,薛夜来这样年轻气盛的公子哥肯定心态浮躁,只要他用话一激,对方马上就会不顾一切地反击,那就正好在不知不觉中跟了他的节奏。 结果对方却并没有立刻理会他的挑衅,这让他多少有些措手不及。更让他意外的是,薛夜来从座位上站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干、干什么?”薛鸿竟然开始紧张。他倒不怎么忌惮族长的权威,薛夜来的父亲从来没拿他怎么样。可薛夜来是个毛头小子,要是一时冲动起来,说不好会做出什么。精神力角逐?或者直接动手打架?那也太难看了。 没等他想好,薛夜来已经在他面前站住了,缓声问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之前要求你在角落里旁听,是为了压你一头?” “不……”薛鸿不由得稍稍退后了半步。对方没有动用精神力,但他感觉到了奇异压迫。但那并不是为了吓倒对手而故意彰显出来的气势——薛鸿平时没少跟人争狠斗勇,任何虚张声势的阵仗都唬不住他。 薛夜来给他的压迫感类似于一种决心。不是为了战胜谁,不是为了强过谁,而是因为有非做不可的事。 正这样想着,只见薛夜来微微向他欠了欠身,像是一个点到为止的鞠躬。“我对你本人没有敌意,但我要守住家族的规矩。不行使族长权力的时候,我仍然是一个晚辈,我会在私下里为我的冒犯之处向你们每一个人赔礼。但是现在在这里,族长的权威必须被尊重。” 薛夜来转过身,面对着会场内的每一个人。“你刚才说,为什么我既然明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资历不够,却又不肯把权力移交给别人。那么如果我现在请诸位选出一位继任者,你们能够达成一致的意见吗?”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8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这句话出口之后,薛夜来内心涌起一点紧张。 薛鸿提出的那个问题,他知道不可能回避。就算不是在今天、在这里,也迟早会有一天由其他人以其它方式提出。 而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实际上有三分冒险。 自从遭受打击之后,薛家原本的权力局面被打破了。三位大长老各自为政,而那些小家主也都分为不同的利益集团,暗自里争斗不休。 薛夜来不很清楚这些利益集团之间具体的关系如何,但了解大致的状况。因此他有五成把握,这些人之间很难达成一致意见。无论谁掌控了族长的权力,都会有另一部分人激烈反对。薛家已经承受不起更大的折腾了,这样的局面只会让家族分裂。谁也无法保证这样的分裂是否对每一方都有利,也许会加速家族的崩溃。 出于这样的考虑,在形势变得更加明朗化之前,即使薛夜来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周天子,也能让各个诸侯国暂时相安,不至于同室操戈。 薛夜来原本的把握是五五开,再加上皇家宪兵队,这个把握就提高到了八成。变更族长是薛家内部的事务,皇帝轻易不会干预。可他的意见到底如何,薛家每个人都不能不考虑。 静默了一阵,大长老发言圆场:“我看,这件事情我们不必操之过急。古人说,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夜来,你是名正言顺的族长继任者,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说出来吧。” 大长老的说法很狡猾。既说薛夜来当族长是名正言顺,又说更改族长不必操之过急,既鼓励薛夜来说出自己的想法,又不明确表示他是否会给予支持。 薛夜来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明白,大长老只能帮他到这里,不大可能指望对方给他实质上的协助。不过,有了大长老这番话,至少薛夜来表面上不会显得孤掌难鸣。 薛夜来略略向四下欠身致意,“有些话由我这样一个小辈来说,显得孩子气又不知天高地厚。可是如果我不说,就不会有人说。现在不说,以后大概再也说不出口。我们家族是一艘大船,我希望可以尽我们所能维持住它。等船靠岸的那一天,我们都可以安全登岸。” 他又一次环顾全场,尽量不着痕迹地观察每个人的神色。看得出来,他的话多多少少起了一些作用。无论什么时候,一个人终归难以割舍内心的归属感。家族是一艘大船。这简单稚拙的比喻,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唤起人们隐秘的情感。当整个世界开始显露出风雨飘摇的模样,谁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作为自己逃离洪水的方舟? 但这样的情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从大多数人眼中一闪而逝。情感毕竟只是点缀天幕的群星,现实才是那黑暗的大背景。 他尽量让自己恢复公事公办的神态和语气,“既然这样,从今往后就仰仗诸位了。就像我刚才讲过的,有冒犯之处,我以后私下里会向每一位长辈赔礼。”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薛夜来看了看通讯仪的时间,“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我接下来还有些其它的事,先走一步,请大家见谅。” 薛夜来向全场深鞠一躬,率先走出了会议室,不去理会身后各异的目光。 “结束了?”门口的薛如衡笑眯眯地问道,“比我想象的要快啊。”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还在会议室内的薛鸿,似乎在说:我还以为,你会给那个小子来点颜色看看呢,真是不过瘾。 “以后再说。”薛夜来也微微一笑。他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今天的会议要迅速。名不正,言不顺。言不顺,事不成。他要取得在家族的发言权,必须先正名。至于其它的事情,不急于这一时。只要公开宣布了自己接任族长的事实,就立刻趁着没有人反对之时结束。如果拖得久了,不但他自己会露怯,也怕有人出面刁难。现在的他还应付不了他们的刁难。 他不想对薛如衡多说什么,简单地道过谢之后便走开了。虽然薛如衡现在是在为他撑场子,但他始终对这个人心怀戒备。这个人和薛鸿不一样,和曹戈也不一样。那两个人尽管都不让薛夜来喜欢,但却并不难懂。可薛如衡到底在想什么,他始终看不懂。 “我们回去吗?”白杨从另一个方向迎了上来。 “回去。”薛夜来点了点头。想要迈步,脑子里却依旧乱纷纷的。他忽然想要单独待上片刻,用冷水洗洗脸,让自己静一静。于是对白杨说:“你等我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间。” 关上洗手间的门,薛夜来俯身在盥洗池上,掬起一捧冷水泼了泼脸。抬起头,习惯性地想把肩上的长发撩到身后。手指触了个空,才想起长发已经被剪掉了。 薛夜来呆了一呆,放下了手,对着空气出神。大半天绷得紧紧的精神一松懈,无法言喻的疲惫感慢慢涌了上来。 众人面前的他只不过是在逞强。悲哀的是,那些人明明都是他的家人,然而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觉无依无靠。 以前每年家族聚会,他身处热闹的中心,接受无数嘘寒问暖的关怀。虽然很清楚这看个似繁盛的家族实际上貌合神离,但总以为再怎样淡薄的亲情也聊胜于无。 没有想到,家族的纽带竟然已经这样脆弱。 回忆起自己刚才所有假装镇定的表现,他的心更灰了。该死的,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小丑,就算用尽全力假扮成被加冕的国王,看在别人眼中也只不过演了一出滑稽戏。 薛夜来摇摇头,又往脸上泼了一把水,心里反复说:你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可怜。 他不记得是从哪里听过这样一番话:如果你觉得自己受了很多苦,多得快要承受不住了,那就把这个苦分成十分。其中至多只有三分是你真正受的苦,至多只有一分是别人认为你所受的苦。所以不要自怨自怜,也不要埋怨别人对你受的苦无动于衷。 这番话很久以前就储存在他脑中。那时的他单纯又快乐,经常想:等以后我觉得自己受了苦,我就要这样勉励自己,一定就可以非常坚强地熬过去。 然而等到自己真的受了苦,才发现道理是道理,自己是自己。 道理我都懂,可是。 每个人都可以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学习到足够一生使用的道理。然而每个人也都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消除那个“可是”。 薛夜来叹了一口气。冷不防的,头痛又袭来了,像只手扯了一下他的神经。 自从那一次剧痛之后,再发作时的痛感就减轻了。但是很奇怪的,每当头痛时,他的心里便会涌起莫名而强大的哀伤。好像有人对他说:忘了你看见的吧,忘了你看见的吧。所有的人最后都终将毁灭,只不过有些人毁灭得更早一点,这没什么可悲哀的。 伴着这个催眠般的声音,头脑中有个影子飞速一闪。鬼魅似的一张脸,模模糊糊看不清楚。薛夜来觉得这个影子有点熟悉,似乎不久以前在哪里看见过,但却想不起来。 ……究竟是在哪里看到的? 身后传来笃笃两声,洗手间的门被人轻轻敲响。白杨在外面问:“你没事吧?” “你进来吧,门没锁。”薛夜来回过头应答了一声。这个场面似曾相识——他参加贤者考试的时候,因为模拟测试表现不佳,曾经躲进洗手间里悄悄地哭了一场。那个时候,白杨也是这样笃笃地敲门,只是没有那句询问。 从春末到夏初,短短的时间,他周遭的一切却已经如此不同。 锁柄一转,白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见薛夜来脸上的水痕,他似乎想说什么,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放心,这只是水。”薛夜来笑笑。 “但是你不高兴。”白杨的眼神安静又柔和,像一只温暖的动物,“你不高兴,我会不舒服。” 薛夜来突然觉得,一脸认真说着这种话的白杨,其实还只是个大孩子。他都快忘记了,白杨的年纪比他还要小——至少他认为白杨比他小。 记得当初那个时候,他还经常用精神力去捕捉白杨内心的画面,试着感知对方的情绪。后来他的全副精神就都投在了家族的事情上,与白杨之间的精神沟通变得很少。而白杨在这些日子里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陪伴在他身旁,他几乎从没考虑过。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薛夜来摸摸白杨,像对待自己年幼的弟弟,“最近压力有点大,不过我会调整好的。” 白杨迟疑了一下,手臂笨拙地环住他的腰,“如果你想跟我说话,我会听着。我没有安抚别人的精神能力,但我可以当一个聆听者。” 薛夜来心生惭愧。他的确是一个精神能力者,可他安抚过白杨吗?以前是白杨关闭了自己,不给他机会;现在是他关闭了自己,不想也无力分神。结果,反倒要让白杨替他担心,试图安慰他的情绪。 不过,两个人彼此交流,总是一件好事。 “白杨,你觉得,人最难的地方是什么?”薛夜来叹息了一声问道。 白杨没有回答,只是凝视他的眼神更加专注,仿佛在告诉他:我在听。 薛夜来在他的眼神里逐渐平和了心情,慢慢地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告诉我:‘一个人一辈子需要记住的道理不多,其中一条是,要知道自己的边界。有上线,也有底线。上线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那个界限,底线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那个界限。上线决定了你能做成什么事,底线决定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49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在我十九岁以前,我一直都在找自己的上线。你知道吗,那个过程很有意思。”回忆起往昔的时光,薛夜来的眼中有了不一样的神采。如他一样含着金汤匙出生、自身天资也很好的人,少年时代都是飞扬的。不论学什么技艺都不会太费力气,不论想要什么东西都有人送到眼前。那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便会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 “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想要最好的,包括你。”薛夜来微笑着摸白杨的脸。 白杨很久没有见过薛夜来这样的微笑,像海棠花在星光里绽放。他不由想起了他们的初见——手掌上绽放着海棠花的俊俏少年,身材纤细行动敏捷。红色长发飞扬得耀目,但却有一种不祥,仿佛狂风中燃烧着将要焚毁一切的火焰。 那时的他很自然地以为,会有这样的联想是因为他对薛家怀着仇恨,因此把对方与毁灭联系在一起。可是后来他回想起当时的感觉,才意识到或许并不是那个原因。 那种毁灭感的源头是薛夜来自身。 那一瞬间,当他的手指掐进薛夜来的咽喉时,他从两人刹那相通的精神链路中感觉到了慈悲。那是一种还没有被磨砺过的慈悲,单纯得像童心,但却也是真正的慈悲。 一个内心同时怀着毁灭感与慈悲的人,在薛夜来之前,他也见过一个。那个人。 就是这一瞬间的犹豫,他抵御住了“那个人”长久以来给他灌输的仇恨,停住了手没有杀死对方。 说到底,“那个人”自身也是矛盾的。她灌输给他的仇恨,原本也有着悲悯。 “白杨?”薛夜来从对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一刹那的游离,低低叫了一声。 白杨的眼神立即恢复了之前的专注,“我在听。你说,那时候的你什么都想要最好的。——然后呢?现在你不想要了吗?” “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了。从现在开始,我只能倒退,直到底线。”薛夜来苦笑一下。人不会一直都在寻求上线。到了某一个阶段,世界就会开始坍缩,从理想一步一步倒退回现实。 人生的悲哀之一或许是,本以为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时光还没开始,却没想到已经过去了。 另一个悲哀或许是,不知道自己究竟要退到哪一步才是底线,又要付出怎样的力气才能守住这个底线。退得越多,付出的力气越小。可是如果最终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这种感觉很可怕,有时候会让人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束手无策。 “那,你找到自己的底线了吗?”白杨轻轻地问。 “我想尽我所能,保住我们家族最后的力量。”薛夜来的目光动了动,音量压到极低,凑近白杨的耳畔,“还有……保住我们。如果战争真的来了,我希望我们可以活下去。” 虽然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但薛夜来预感到,战争的车轮正在向这颗星球倾轧下来。如果某一天他抬起头,发现头顶上遮天蔽日的阴影不是乌云,而是星际联盟的舰队,他不会因此大吃一惊。 到了那一天,如果想要让薛家被保存下去,不在战火中被灭族,就必须集合整个家族之力。那根本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到的事情。整个家族需要在危难关头凝聚在一起,不管是去战斗,还是—— 逃亡。 最后一个词只在薛夜来脑中倏然一现,就迅速消失,如同闪电隐没入黑暗的苍穹。 “你没有必要这么辛苦。”白杨把薛夜来拥进怀里,“也许到了最后,结局都是一样的。” “别这么颓废。”薛夜来努力调节气氛,“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什么是绝望。” 他把嘴唇贴上白杨的唇,在唇齿纠缠之间悄声说:“我想活下去,跟你一起过好日子。” 白杨没有回应,只是用力噙住他的唇,顺从地接受他的亲吻。 薛夜来忽然生出一丝好奇心。他很久没有感知过白杨的内心了,不知此时此刻的白杨,内心的景象会是什么样的? 悄悄地让意识渗入精神链路,薛夜来又一次“看”到了大片水域。那像是黄昏或黎明时分的湖面,一半金光闪耀,一半没入黑暗。水域很平静,但在黑暗的那一半却有微微的波澜。 薛夜来把精神集中在暗影中的波澜上。他明白,那代表着负面的波动情绪。他不打算对那些波动进行干预,白杨现在的状态很正常,完全可以自我调节负面情绪。但他又想稍稍探究一下,究竟是什么造成了那些波动。 突然之间,曾经出现在他头脑中的那个鬼魅似的影子又出现了。这一次清晰了许多,依稀辨得出是一个女人,黑色长发如同海藻,但容貌依旧模糊。 薛夜来一惊。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影子——在白杨心里,也在他自己发烧时做过的梦里:前一秒还是坐在草坪上细数落花的红发女人,下一秒就突然变成了这个全身是血的可怕女人。 ……那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会同时出现在白杨和他自己的记忆里? 薛夜来的头又开始作痛。那个声音又在说:忘了你看见的吧,忘了你看见的吧。 “夜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么?”白杨在这时开口了,语调里带着平静的悲伤,“你给我讲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我也给你讲一个。这是我遇到你之前,唯一听过的故事。” “有一个猎人,抓住了一只怀孕的母狼。他把母狼带回家,用锁链拴住养起来,准备等到幼狼出生之后再杀死母狼。 虽然他是想要利用这只母狼,但也很可怜她。他对她很好,给她疗伤,陪她说话,希望尽力让她在死之前过一段舒适生活。 母狼知道猎人的目的,也知道自己最终是要被杀死的,所以一开始非常仇恨猎人。但是时间长了,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也开始理解猎人的苦衷。猎人要杀这头母狼,不是因为残忍,而是要用母狼救他的妻子。这个目的很自私,但也不是不可理解。 就这样,猎人和母狼都以为自己已经信任了对方。突然有一天,母狼发现,那条拴住她的锁链不知什么时候松脱了,而猎人没有注意到。 然后,母狼跑了。猎人发现了。” 白杨的话在这里停住了。 “……然后呢?”薛夜来追问道,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已在不知不觉变得急促。 白杨看了一眼薛夜来,却没有继续下去,“这个故事要讲完还很长。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他伸手要去开卫生间的门。薛夜来抢上前去一把按住门板,“不,不行。再多讲一点,再多讲一点。”声音急切,甚至带着几分恳求。他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因为那一定与白杨有关,也与他自己有关。 他发烧时做的梦,头痛时看到的影子,濒死时看到的幻象,这些一定都是他曾经的记忆。而这段记忆,被某个人出于某种原因封住了。 贤者是精神能力者,但是当自身的体质状况不稳定时,便会出现精神漏洞。力量更强的贤者有可能通过这个漏洞入侵,进行一定程度的催眠。 薛夜来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发烧。那个时候,父亲就会一整夜陪在他床边。 那真的只是简单的陪伴吗? 如果父亲修改了他的记忆,那么那段被封住的记忆又到底会是什么? 太多疑问同时涌起,使得他迫切地想听白杨的那个故事。他害怕一旦错过了现在这个机会,白杨又会封闭起自己,对过去的一切缄口不言。 白杨翻转了手掌,握住薛夜来按在门板上的那只手,回过身看着他,“我能不能问问你,你觉得后面的故事会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薛夜来脱口回答。 “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薛夜来摇头,“我的确不清楚中间的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最后的结局我可能知道一部分。我想,不管母狼是不是曾经原谅过猎人,但她到了最后还是对猎人怀着深深的仇恨。”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0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怀孕的母狼一定生下了她的孩子,并把她的仇恨原原本本地灌输给了他。 这只小狼或许是设法逃出了猎人的家,或许是一开始就没有出生在猎人家里。总之,小狼在外面度过了一段流浪的日子,然后不知怎的又被人抓住了,还碰巧送给了猎人的儿子。 猎人的儿子不认识小狼,但小狼认识猎人家族的徽章。他的母亲一定告诉过他,她曾经是如何像狗一样被拴在猎人家里,在绝望中等待被宰杀。于是,当猎人的儿子要用锁链拴住小狼的时候,小狼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可是,既然小狼的仇恨那样深,为什么没有咬下去? 白杨似乎看穿了薛夜来此刻心头的疑惑,轻声说:“故事的结局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母狼对猎人并不是只有仇恨,也有感激。她的一生很短暂也很痛苦,善待过她的人很少。猎人是其中一个。她说,猎人的心里有慈悲,那是真正的慈悲,绝不是虚假的伪装。如果一个人会因为别人的痛苦而痛苦,那么ta是一个心存慈悲的人。慈悲没有真假,只有难易。” 薛夜来一下子回想起,最后两句话白杨以前说过。那是他们参加贤者考试最后一阶段的时候,在那座深山之间的小小帐篷里。 只是当时的白杨没有解释,说这两句话的人究竟是谁,而只是含糊地用一句“把我养大的人”就带了过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白杨还说了一番话—— “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只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施舍同情很容易。如果我在你还没有改变的时候离开你,你在我心里就永远都是慈悲的。” 这会不会就是白杨故事里那只母狼从猎人家逃跑时的想法? 薛夜来突然不想再听白杨的故事。很显然,母狼没能逃跑成功,被猎人抓了回去。否则的话,猎人在她心里永远都是慈悲的,就不会再有白杨后来的仇恨。 原本他以为白杨对薛家的仇恨完全是因为当年的灭族,现在看起来不仅如此。灭族的仇恨固然是一部分——极有可能,白杨的母亲就是在苏家灭族的那一夜被薛家抓住的。但她对薛家最深也最直接的仇恨,却是来自于故事里的那个“猎人”。 在这个刹那,薛夜来的思绪突然又滑向了另一个地方——大长老告诉他,这一次他父亲被关押进鲜血之塔,是因为有人向皇帝告发,薛家私藏了苏家当年的遗物。 当时薛夜来百思不解,苏家的最贵重的财物和土地都被薛家纳入囊中了,还有什么东西如此特殊,值得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私藏起来。 现在想来,那所谓的“遗物”…… 难道是人?! 薛夜来的心被这个念头吓得颤栗了一下。 “我……”薛夜来抿了抿嘴唇,声音发涩,“我想知道,猎人要杀那只母狼,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故事里说的那一句‘用母狼救他的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然而白杨的回答让他大感失望:“我不知道。这一句话,我从来都没有懂。” 薛夜来还想再问些什么,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收到一条指令:贤者侍卫队集合。 薛夜来顾不得更多,急忙拉上白杨离开。 他现在的身份非常可笑:名义上是薛家的族长,实际上却又只是一个小小的候补侍卫。两者巨大的反差,好像一个笑话。 如果是在以前,他的人生之路应该是这样的:通过贤者考试之后,很快就会被皇帝授予职务,开始风光的仕途。此后就在仕途上磨练几年或者十几年,等到他接任家族族长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元老院,或者是等级相当的宫廷职衔。 那才是正确的轨迹。 可现在却变成了这样。族长也好,贤者侍卫队也好,仿佛都只是两个空荡荡的名号。无论是薛家还是帝国,都没有馀力为这两个名号填补实质性的内容。 这样强烈的错位像一个征兆,提醒着薛夜来:他个人的世界和帝国的世界,可能都快要崩塌了。 第51章 入夏以后,这个城市就进入了连绵的雨季。天空总也晴朗不起来, 永远笼着一层沉重的铅灰色。 排列成纵队的平板飞行车载着集装箱在低空中来回穿梭, 停在卸货平台上。薛夜来和其他贤者侍卫队的同伴们一起, 用电子车把卸下来的箱子搬运到一处通道里堆叠起来。 战士们被集合到另外一个地方搬砖。搬砖不需要贤者的操控,只需要皇家宪兵队拿着武器看监工。 这不是贤者和战士该做的工作, 但没有人抱怨。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在做什么:往要塞搬运战略物资,加固防御工事。 每个人的心也都像天空一样笼着铅灰色。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连贤者和战士都被派来做这样的事,可以想见, 在其他地方,还有更多的人也在做同样的事。这个星球实质上已经进入了战备状态,只是还没向公众宣布而已。 休息时间,月季在通道口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 拿了几个沙袋坐在上面, 看着外面的天空抽烟。这个年代普遍流行电子烟, 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喜欢复古的过滤嘴香烟, 认为这种真正的东西才更有味道, 也更有提神的作用。 他夹烟的姿势并不熟练, 一不小心还把一段烟灰抖落在了自己身上。但周围的人都静默着,谁也没有调侃他。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一种黯淡, 包括月季自己。 薛夜来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那天,谢谢你了。”薛夜来说。 月季愣了愣, 点一下头。 “那天”是指薛夜来被飞行器撞倒的那个夜晚。白杨告诉他,送他去医院的路上,月季帮了很大的忙。其中有一段时间,白杨被宪兵队“看守”住了,是月季陪护着薛夜来,直到薛夜来被推进手术室后才离开。 薛夜来一直想亲自对月季道个谢,但始终没找到机会。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片刻,月季向四周看了看,忽然用夹烟的手挡住嘴小声说:“曹戈来找过我,问我,那天你半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 薛夜来顿时心生警惕,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我说了什么?” “你一路都在哭,好像有说什么,不过我没听清。” “唔。”薛夜来给出一个含义不明的单字作为回应。 月季不再说什么,故作轻松地嘬圆了嘴唇,像老烟枪们那样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看着它在空气中徐徐扩散消失。 休息时间结束的铃声响了起来。一群人慢吞吞舒展着肢体各自起身,走向工作点。 月季刚走出去几步,听见薛夜来在身后问了句:“烟还有吗?” “嗯?——噢,就剩下几根了,都给你吧。”月季回身掏出一只瘪瘪的纸烟盒,隔空扔了过来。 “谢了。”薛夜来接在手里,对他扬了扬,“等我有了好烟,加倍还你。” “……”月季的眼神闪了闪,“你说的啊。我可记住了。” 薛夜来捏了捏那只烟盒,随手塞进制服口袋里。他其实并不抽烟,只是借用这样的方式向月季暗示:我会还你的人情。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月季刚才告诉他的那些话,其中有着危险的意味。 曹戈不可能无缘无故关心薛夜来昏迷时的呓语。月季是个聪明的家伙,一定明白这里面有点文章。不过,他现在应该还弄不懂曹戈那样问真正的目的。 薛夜来却是懂得的。那一天跟月季待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恐怕还说了点别的什么。 在那个奇怪的梦里,幼小的他似乎在哭喊着“救救妈妈”。也许昏迷中的他也说出了同样的呓语,被什么人听到了,但没有听得很真切。 曹戈想向月季确认的,应该就是这个。 可曹戈为什么会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 薛夜来回想着自己的那个梦,回想着从大长老那里听说的讯息,回想着白杨告诉他的那个故事。 幼小的他曾经和母亲乘着一架飞行器,打算去往什么地方。飞行器里没有别的人。 十几年前,父亲曾经秘密策划过一次逃离。 二十年前,父亲囚禁过白杨的母亲,目的是为了救薛夜来的母亲。 …… 短短几步路之间,所有的念头依次从薛夜来脑中转过。手指在口袋里越攥越紧,不知不觉将烟盒揉成了一团。 在他生病发烧时所做的那个梦里,红发女人和黑发女人的气质截然不同,然而身材却极为相似。 白杨的母亲,那个黑发的女人,一定也是一个战士。 战士的形体有着极为鲜明的特征,头身腰腿的比例精准到无可挑剔,不是普通人可以经过后天锻炼形成的。女性战士更是如此,长腿细腰,与普通女性的差别一望而知。 薛夜来的身材比其他贤者好看得多,便是得益于母亲的遗传。当年他在学校演话剧反串朱丽叶,化妆师给他安上垫胸、扎紧束腰之后忍不住赞叹:“要是不穿外面那条大长裙,你这身材完全可以扮成个女战士。” 也许,正是因为女战士的形体特征如此明显,幼年的他才会把这两个女人的影像叠加在了一起。即使那时的他对于女性的形体没什么概念,也对那样好看的身材印象深刻。 也正是因为白杨的母亲是一名战士,身上没有家族徽章纹身,才得以在那个夜晚逃过灭族之劫。 那么,白杨的父亲就应该是苏家的一个贤者。他们可能还没有结婚,只是私定了终身,因此那个女战士的名字并不在家族名单之内。大难来临的时刻,那个贤者解除了两人之间的精神契约,让怀着身孕的女战士独自逃命。只是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再知道,她逃过了灭族,却又掉进了另一个悲剧。 可父亲到底为什么要囚禁她? 十几年前……父亲……飞行器……策划逃离……白杨的母亲…… 薛夜来心头一跳,猛地停住了脚步。 白杨的父亲凭什么认为,他的女战士有可能逃出生天? 当然,在当时那样危急的关头,或许他只是在绝望中孤注一掷。可是战士对贤者有着近乎本能的忠诚,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着爱情关系。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薛夜来还是有理由相信,假如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那个女战士不会抛弃她的贤者独自离去,就像他相信白杨不会抛弃他而去。 ——什么样的情况才称得上极为特殊? 薛夜来思忖着。比如……比如,那个贤者可能对她说,只要按照他说的去做,她一定能够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养大他们两人的孩子。 这个理由应该足够特殊了,薛夜来目前也只能想得到这个。 ——对她来说,哪里才算是安全的地方? 苏家有逃离星域帝国的秘密渠道,也做好了相应的筹备,只可惜迟了一步。 薛夜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迟了一步”前面加上了“可惜”两个字,并且真心为此感到遗憾。要是当年他们成功逃走了,该有多么好啊,至少白杨将会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薛夜来把伤感的情绪逐出脑海,让自己的假设继续推演下去。 女战士设法逃出了苏家,打算利用某种渠道逃离星域帝国。但在这个过程中,她被“猎人”——即是薛夜来的父亲抓住了。 不久之后,“猎人”秘密策划了另一次逃离。 薛夜来回过头,望向身后幽深的通道。他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某个答案,至少是站在了那个答案的门口。 第52章 白杨讲的那个故事里,“母狼”被“猎人”带回家藏匿起来, 而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这说明, “母狼”并不在其他人的搜索视线之内, 发现她的只有“猎人”一个人。“猎人”完全可以放她一条生路,而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薛夜来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人, 他本应该会选择放走那个女战士。而且薛夜来完全有理由相信,父亲当时一定考虑过这种选择。 但他最终没有那么做。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把前前后后的线索连接在一起,薛夜来做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假设—— 那个夜晚,当父亲打算放走那个女战士的时候, 他不期然地在她身上发现了某种东西。而这件东西,可以指示女战士如何逃离星域帝国。 有什么东西具有指示作用,可以长期保存,并且可以随身携带? 地图。十有八|九是地图。 看到地图的一瞬间, “猎人”突然萌生了一个计划, 而“母狼”的命运就此被彻底改变了。 “猎人”想到了一个李代桃僵的计策。他要让他自己的妻子——亦即薛夜来的母亲——利用这件东西逃离星域帝国, 而由这个不知名的女战士担当替身, 掩人耳目。 同为女战士, 两个女人的身材极其相似。头发颜色很容易改变, 唯一有明显区别的只是容貌。 但如果是一具尸体呢?一具脸部无法辨认的尸体。 苏家那名贤者与这名女战士大约是私密情人,她被他保护得很隐秘, 谁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因此谁也不会对她的失踪起疑。 这真是太便利了。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一个便宜。 薛夜来在假想中把自己放置在父亲那一刻的立场上,也不由得为这个念头心动了一下。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父亲把女战士带回了家,秘密地藏了起来。这个可怜的女战士一生都在被人隐藏, 之前是因为一个男人对她的爱,现在是因为另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爱。 父亲一定早就有所觉悟,星域帝国已经来到了尽头。这个庞大的帝国不会再延续太长时间,也许三年五年,也许三十五十年,对历史而言都没有太大差异。可是对人类的个体而言,这种差异就举足轻重了。他自己愿与帝国共存亡,但却希望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可以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不必在末世中惶然度日,也不必在战火中经受煎熬。 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哪怕这种幸福是用罪孽得来的,哪怕这种幸福要以无辜者的性命作为交换。 薛夜来相信,父亲一定是瞒着母亲做了这一切,不让她背负良心的罪责感。母亲一定不知道,有另一个女战士被藏在家里,像是预备献给神灵的祭品,等待着与她交换命运。 至于逃离计划具体要怎样实施,薛夜来现在还想不出,但他梦里看到的飞行器一定与此有关。 飞行器所在的地方是旧城区。白杨说,那里有地下城。 这个星球也一直有着“地下要塞”的传说。 苏家原打算举族出逃,那么多人,再加上必需的物资,需要两三台大型飞行器才能运载,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从城中升空离开。 空中不行,那就只有走地下。 “地下要塞”的传说,一定是真的。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星际拓荒者们初次登陆这个星球,并且开始改造它。这颗星球的大气层是人造的,这可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工程。为了躲避宇宙射线对人体的伤害,也可能是为了躲避陨石雨,他们建了一座地下城。 之后又经过一代代星际移民们的努力,地下城变成了一个庞杂的地下交通网络,如同蚁穴一般纵横交错。 再然后,这个星球的环境改造完成了。有了大气层遮蔽宇宙射线,有了引力场引开陨石和小行星。这里变成了一个宜居星球,人类不必再如蝼蚁般躲藏于地下。 完成了使命的地下要塞渐渐荒废,也渐渐被人遗忘。只有极少一部分还在被利用,就是旧城区的地下城。通过这个地下城,可以到达皇城之外,甚至有可能到达星球的另一侧,绕过封锁,飞向宇宙。 这片地下城正是处于苏家的掌控之下,后来又被纳入薛家的地盘。 地图,地下城,作为替身的女战士。所有的条件都齐全,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悄悄送走薛夜来的母亲。 可是,幼年的他曾经亲眼目睹那台飞行器坠毁了。这么说,父亲的计划失败了吗? 不,确切地说,他梦里只看到飞行器坠落,但并没有听到爆炸声,也没有火光。假如当时的他经历了那种情形,一定不可能遗忘。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思考得太多,薛夜来的头又开始痛了。 第53章 他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自己的头痛。又有一辆平板飞行车降落在了卸货平台上, 几名工人和几条机械手臂忙碌着, 把成堆的集装箱搬到地面。 两个后勤官站在旁边监督这一切。薛夜来凭借灵敏的听力, 断断续续捕捉到了他们忧心忡忡的低语: “……防空要塞的空间虽然很大,但是能投入使用的部分很小。大部分地方都还没有清理, 连氧气供应都不足……” “要是全城的人都躲进去,不说食品,光是水电供应的就远远超负荷,维持不了多久……” “到了守不住的时候, 会大疏散吗?” “疏散?能疏散到哪里去?除非逃到宇宙里,不然待在哪里都是等死……” 一辆电子小推车摇摇摆摆自动跑到薛夜来面前。薛夜来推起它,往物品贮存点走去。 大疏散? 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到了最后关头,皇帝恐怕会要求所有人都为帝国殉葬。说不定皇帝已经在地下安置了足够的核能量, 如果星际联邦的舰队登陆, 就摧毁整个星球。 如此说来, 假如他猜想中的“地下逃亡计划”果真可行, 那么最佳撤离时机大约就在敌人破城前夕。必须抓紧时间带领家族做好抵抗与逃难的双重准备, 然后密切关注战事的进展。而且这一切还不能做得太明显, 被皇帝觉察出撤离的端倪就糟糕了。 突然之间,薛夜来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既然要让家族做好逃亡的准备, 他就必须把自己的撤离计划告知一部分族人。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必须严格保密,防止人多口杂,提前泄露消息。 简而言之, 他只能把撤离计划告诉那些他最终将会带走的人。 告诉谁,不告诉谁? 以前,薛夜来曾不止一次想过,苏家当年为何会如此愚蠢,竟然会奢望全族一起逃跑。这么机密的事情被这么多人知道,不走漏消息才是奇迹。假如他们只选出一小部分人悄悄地逃跑,想来早就成功了,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全族覆灭的下场。 此时此刻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他忽然有点明白了。 也许,最初参与计划的只是很少一批人。他们掌握着信息和资源,完全可以自顾自逃跑。但他们却不忍心就这么一走了之,想要带走他们各自所爱的人。然而他们所爱的人又各自都有所爱的人,谁也不忍心舍弃其中任何一个,结果上船的人越来越多。 最终的结局是船翻,所有的人都掉进了灭顶之灾。 爱与慈悲是一条自渡渡人的船,可如果载的人超出了限量,反会害人害己。什么都不想舍弃,反会失去全部。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道理,父亲当年才决定只送走母亲一个人。某种程度上来说,父亲是成功的,他把这件事保密了十几年,就连薛夜来都不被允许知道真相。 一想到这儿,薛夜来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多年以来父亲对他的宠爱,其中是否含有一些补偿的成分? 但他继而又意识到了自己的荒谬之处——所有的这一切,地下交通网络也好,父亲当年的计划也好,全都是他凭借一些极其有限的线索拼凑和想象出来的。这种想象的确能够解释很多疑问,但毕竟尚未得到证实。他打算过些时间再带着白杨去一次旧城区,不管费多大力气,把那里地下城的状况摸清楚。要是找到上次跟踪他们的那个神秘人就更好了,薛夜来判断,那个神秘人很有可能认识他的母亲,并且知道一些什么。 一阵带着土腥味的风贴着地面飐过,天色更阴沉了。甬道里的箱子已经堆放得满满的,薛夜来透过缝隙望了一眼甬道尽头,那里有一扇紧闭的金属门,在幽暗的光线中显得神秘莫测。一瞬间他有种幻想,仿佛那是一个“虫洞”,连接着不同的时空。这一端的他是帝国的没落贵族,跨过虫洞走到另一端,他就会变成别的什么人,在别的什么地方开始新生。 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注视自己,薛夜来猛地转过头。曹戈站在不远处,眯着细长的眼睛打量他。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曹戈问道。 薛夜来没想到对方一开口问的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觉得长发不方便,就剪掉了。” “这样啊。看着真是不习惯。”曹戈的语气并不是揶揄,似乎他确实为此感到遗憾。但是他的下一句话就又让薛夜来觉得别有用心——“你留长发的样子那么像你母亲,一定很让你父亲怀念。他是不是经常都会跟你谈起你母亲?” “不。他从来都不提我的母亲。”薛夜来直视对方淡淡回应,“他常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人要向前看。” 风更急了,外面打过一道亮光,开始有雷声从云缝间漏下。 “又要下雨。今年夏天的雨,好像特别多啊。”曹戈自言自语,搬起箱子从薛夜来身旁走过。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十几分钟后,大雨降了下来。 一群人忙着用防雨布把各处堆积的箱子遮盖好,又用沙袋垒起一道简单的防水屏障。这里地势较低,雨水会倒灌进来。 做完了这些事,众人湿漉漉地坐在甬道的空地上,茫然地等待雨势转小。 气象台并没有预告今天有雨。近来的天气预报几乎没有准确过,有人说,这是因为气象卫星都被征用作侦察卫星了。 粗长的雨脚在土地上激荡起一层尘雾。很快,聚积的泥水取代了尘雾,漫过地面的碎石,并且持续上涨。而雨势依旧强劲,迟迟没有减弱的迹象。 “水涨得挺快的啊。”月季看着外面嘀咕了一句。 薛夜来走过去摸了摸沙袋。沙袋一共堆叠了四五层,半人多高,最下面的一层已经完全被浸透。外面的雨水开始向甬道内部渗入,浅浅地积成一洼。 “我觉得这个涨水的速度不太妙。”薛夜来对身后的同伴们说出自己的看法,“我们也许应该到更高一点的地方去。沙袋完全浸透水之后会变得很沉,我们搬不开。万一有大量的水在很短时间内倒灌进这个甬道,我们人这么多,可能一下子出不去。” 其他人没有接话。他们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但此刻外面的雨势实在令人畏惧,几米开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万一失足掉进壕沟里,就更危险了。 “沙袋就这么高,等我们觉得不对的时候再跳出去也来得及。”月季说。 “水的阻力是很大的。你现在可以非常轻松地跳过这个高度,站在齐胸口的水里就不一定了。”这回说话的人是曹戈。他语气自若,但眼里隐隐透出几分紧张。 “我们又不会一直等着水涨到那么高。要不这样,如果水涨到了我们的膝盖,雨还没有变小,我们就出去。现在外面能见度那么低,我们对这一带的地形不熟,通讯器又没信号,出去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月季的话也有道理,薛夜来不再坚持。虽然他提出了担忧,但内心也认为,情况不至于变得那么糟糕。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忽然有个人犹豫地问。 过了一会儿,他们都听到了。那是一种沉闷的声音,像是雷声,但又比雷声更持久。 第54章 那声音越来越迫近,在每个人耳膜上嗡嗡地冲撞。但声音来源的具体方位却很难分辨, 似乎整个地面都在随之震颤共鸣。有几个人连连倒退了几步, 随即发现这样的举动毫无意义。谁都觉得应该马上做点什么, 但谁都不知所措。 一滴水掉落在月季的脸上。他条件反射地抬头,立即失声惊呼:“上面!上面!” 所有人都在这惊呼声中仰起脸, 看见了令他们悚然的景象:甬道顶部正有一道细细的裂痕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两端延伸,裂痕周围渗出湿润的水渍,凝聚成水滴掉落下来。 如果这里是普通的房屋,也许一道裂纹还不算是太大的问题。但薛夜来对这个甬道的建筑结构没有把握。它看上去像是临时建起来的, 墙体里面可能没有钢筋只有砖土。如果是这样,裂纹就很可怕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大雨冲刷之下。 “我们从这儿出去。一个一个来。”薛夜来保持沉着,抓住离出口最近的一个人, 把他推向那堆沙袋, “你跳出去。你接上。” 甬道的出口不算狭窄, 但如果两三个人一拥而上, 会互相妨碍。相比之下, 一个一个出去是最快的。 其他人跟薛夜来并不相熟, 但都默认了他发号施令的权威。在大家都没主意的时候,看起来最沉着的人总是能轻易取得领导权。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裂纹扩大的速度加快了, 渗出的水滴变成了小股的水流。但是人们出去的速度更快,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站在了甬道外面,七手八脚协助里面的人往外跳。照这个情形来看,时间绰绰有余。 薛夜来让自己排到最后。事实上, 他没有必要这么做,他并不是这些人的领头者,无需对他们的安全负责。但他发现,自己怀有一种古怪的责任感。之所以说古怪,是因为那种责任感并不完全是出于善心,还混合了某种奇特的预感。作为一个天赋出众的精神能力者,他一向很重视自己的预感,因此想留到最后,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曹戈很想早点跑出去。但他不想丢了面子,更不想被薛夜来衬托成一个既没主意又自私的傻瓜。父亲对他说过,要善于利用小事树立自己的权威和形象,这是一种省力的投资。人们对他人的看法是有惯性的,如果他们肯在小事上听从你的意见,遇到大事的时候也会习惯性地把决定权交到你的手上。 于是他也留在了后面,希望自己看上去比薛夜来更镇定从容一些。但他很快发现,今天的薛夜来对于跟他暗中较劲毫无兴趣,甚至都没有留意到他的举动。 这让曹戈更加气恼。自从上次他的父亲说薛夜来比他强,他就愈发时时刻刻想要证明自己不逊于对方。可是薛夜来对他不以为意的态度,反而更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幼稚。 “你——” 曹戈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听见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他没有抬头去看,因为根本没有那样的时间。夹杂着泥浆的水流倾泻而下,像从天而降的瀑布。比水流的冲击力更让人惊心的是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甬道顶部的砖石结构坍塌下来,砸在那些高高堆放的集装箱上。 曹戈抹掉脸上的雨水和泥水,看清了眼前的处境。集装箱承接住了掉落的砖石结构,形成一个三角空间,将他和其余的人保护在下面。搬运这些死沉死沉的箱子时,曹戈不知在心里咒骂了它们多少遍。但他现在无比庆幸这些包了铁皮的箱子足够结实,否则他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要不要紧?你们有没有事情?”一片嘈杂,外面的人乱纷纷地呼叫着。 “有人受伤吗?”曹戈朝薛夜来的方向大声喊。大量涌入的水流和砖石碎块把空间挤得愈加狭小,也让甬道里的水位暴涨,没过了大腿。这个高度的水位虽然还远远不至于让人窒息,但已经足以让人行动时站不稳脚跟。 “能走的人,都赶快离开这里!”薛夜来被困在更里面的地方,曹戈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这个地方不能待,可能还会继续塌下去!” 经他这样一说,曹戈即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即便没有钢筋,甬道也不应该脆弱到被雨一冲就塌。由他们之前感觉到的震颤来看,地面可能发生了整体错位。只是由于错位的速度缓慢,加上水流冲进来了大量砂石,因此不易被觉察。但如果错位继续下去,这个地方将会二次塌陷。 为什么地面会错位,这个问题曹戈无暇去思考,即使思考了也绝不会想到真正的答案。他不知道,皇帝正在秘密而疯狂地扩建地下要塞,打开地下通衢,丝毫不顾及这么做会对地面建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个帝国是要灭亡的,这个星球是守不住的,皇帝比谁都清楚。这个城市看上去是在备战,实际上只不过是在为皇帝一个人的逃亡做着准备。 再过一段不长的时间,整个星球的人都会看透皇帝的绝望与疯狂。但是现在,这种疯狂还暂时被掩盖在虚假的表象之下。皇帝不断颁行措施,让人们普遍存有“帝国尚可一战”的错觉,从而觉察不到“皇帝要跑路”的信号。 曹戈也是后来回想的时候才意识到了这一点。而此时此刻,他只把这场塌陷看做一次可怕的事故。 “离开这里,都离开这里!”曹戈带着头,仓皇地向出口移动。水已经漫过了腰部,很难用上力,但他的脚幸运地踏到了一块凸起物,身体借力向上一蹿。外面有几双手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连拉带拽把他从泥水里拖了出来。在他后面,其他的人也陆续离开了甬道。 曹戈惊恐地发现,原本甬道内外的地面是持平的,但现在甬道已经在他脚下变成了一个半封闭的地洞。水流打着漩涡倒灌进去,像被抽进了一个漏斗。 要是没有及时脱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都出来了吗?有没有谁不见了?”曹戈环顾四周。他虽然并不真的关心这些人,可在这种情形下,到底还是有几分患难与共的情谊的。 没等别人回答,他自己便率先发现少了一个人:“薛夜来,薛夜来呢?” 一群人惶惶相觑。薛夜来的确没有出来,显然是被困住了。可是看着甬道现在的状况,谁也没有勇气再次下到里面去帮助他。 突然有人提议说:“他的战士不是很强么?我们快去那边通知一声,让他的战士来救他!”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这实际上是一个很可鄙的提议。等他们找到战士再回来, 这中间的时间差足够让薛夜来淹死在甬道里了。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就有理由在今后安慰自己“我们想过办法了”,而不必背负见死不救的愧疚。 第55章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在混合着泥浆的瓦砾之间,战士们身上带着束缚具坐在雨水里, 像一群带着镣铐的奴隶。 皇家宪兵小队端着机|枪, 站在遮雨棚下。 听了曹戈一行人的来意, 小队长咔嗒一声拨开了枪身侧面的保险栓,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是说, 有个战士现在处于危险状态?” 曹戈猛然反应过来,皇家宪兵队关注的重点完全在另外的方面。贤者的安危根本不是他们所关心的,他们只履行一个职责:及时把失控或可能失控的战士“处理”掉,以免造成混乱。 他急忙按住小队长的手,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在向你说明,我们需要把那个战士带走。” “你们?”小队长露出一个不无讥讽的微笑,“如果他发狂或者逃跑,你们担得起责任吗?需不需要我提醒你, 你们今年贤者考试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曹戈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第三阶段的贤者考试当中, 一个战士杀死了与之配对的贤者, 逃进了深山之中。最后还是皇家宪兵队到场, 解决了事件。 此刻他从对方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读出:在宪兵队看来, 贤者这一存在完全是多余的。如果由皇家宪兵使用武器来“操纵”战士, 远比贤者的精神力可靠得多。 这帮蠢货!曹戈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骂道。以私心而论,他当然对白杨和薛夜来都没任何好感。然而当这个问题关系到贤者侍卫队与皇家宪兵队的对立之时, 他还是把自己划分在贤者这一边的。对贤者的轻视,也是对他的轻视。 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曹戈压了压火气,“我们看得住他。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会负全责。”一面说, 一面从一个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悄悄递过去几张现钞。 小队长接过钞|票掖进防护服里,佯装思考了一下,示意两名宪兵解开白杨的束缚具。 “快,跟我来!”曹戈顾不上多做解释。 白杨一句都没有多问,束缚一解开,立即头也不回往薛夜来所在的方向飞奔,身形快如闪电,几个起落,便将曹戈一行人抛在了后面。 不需要曹戈告诉他,他也知道,薛夜来一定遇到了什么事。精神链路只传递过来一条讯息“不要担心”,随后两人之间的连接便暂时中断了。 这让白杨很是恼火。精神连接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可贤者能够任性地单方面中断,战士却不能。 白杨赶到目的地时,那条困住薛夜来的甬道已经塌陷成了一个深坑,洪流挟裹着砂石,从四面滚滚倾注而下。白杨丝毫没有犹豫,冲着洪流的中心纵身跃了下去。等曹戈一行人赶到时,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这……”月季胆怯地远远望了一眼那个深坑,不敢靠得更近,“现在怎么办?” “走。这里不能久待。”曹戈咬了咬牙,说不上此时是个什么心情,“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的运气。”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仿佛也都找到了不再上前的理由,半是忐忑半是心安理得地转身离开。 ###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的冲击力似乎减弱了。 薛夜来试着找到一处着力点,稳住身子,从水里探出了头。长时间闭气让他的胸口闷得发痛,但还不到窒息的地步。 地面塌陷、被洪流冲入地下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这回是在作死。但随后的事情证实了他的预感和猜测:甬道下方就是地下要塞的入口。 要塞像蚁穴一样建造在地下,自然会有防雨防洪的措施。从地面上倾泻下来的水流被引入泄洪道,经过一道滤网,灌入一系列复杂的储存净化装置。多余的水被分流到另外的渠道,快速被土层吸收。 这是最初那批星际拓荒者们建造的淡水收集系统。经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它依然矗立在这里,勤勤恳恳地为早已不存在的主人们工作着。 不过,薛夜来看不到这个庞大系统的全貌。他只知道自己被一道滤网似的东西拦了下来,和沙砾之类的杂质一起“搁浅”在一片滩涂之中。 他费了点力气从里面爬出来,摸索着寻找道路。本应该漆黑一片的空间里,均匀分布着暗淡的光线,但却找不到光源。也许通道内壁使用了某种自发光材料,这是如今的帝国已经失落的技术。 薛夜来小心翼翼地抚摸一下那层似金属又似塑胶的内壁,仿佛在与当年的拓荒者们隔空相望。 史书上说,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起源于一颗名叫“蓝星”的古老星球。 蓝星湮灭之后,人类开始在宇宙间流浪。一部分人选择了长久居住在星舰上,另一部分人则选择了开拓荒星。岁月变迁,前一部分人成立了星际联邦,后一部分人成立了自治星域。 星际联邦大致沿袭了蓝星的社会制度,但在自治星域这一边,情况却发生了变化。在改造荒星的艰苦过程中,由于技术力量的不均衡与人文的断层,人类社会渐渐呈现出了原始与文明并存的奇异状态。人们虽然掌握着科技,却在某些方面回到了刀耕火种的时代。 直到一位强有力的人物出现,以集权代替了混乱。从此,自治星域正式成为了一个独立于星际联邦的国家,这个人成为了第一任统治者。 与此同时,也许是由于宇宙射线,也许是其它原因,人类之中出现了贤者和战士这样的异能者。从精神与肉|体两个方面,将人类自身的潜能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预示了一种进化的可能性。然而,之后的历史却走到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此刻,站在这条连接着历史的通道里,薛夜来忽然对前人心生愧疚。如果当年的星际拓荒者们看到如今的帝国,会感到失望吗?他们会不会觉得,为后人所付出的艰辛努力是毫无价值的? 过了一会儿,他从漫无边际的追想回到了现实的处境,开始思考现在该怎么办。他可以往回走,寻找一条重返地面的路。但是那样一来,他无法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进入这里。很明显,皇帝并不打算把地下要塞的秘密公之于众,而是准备独自占有和利用它。 事到如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这个机会尽可能地探一探路。 薛夜来一边往前走,一边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器。这地方没有通讯信号,但定位仪和探测仪还可以使用。他把自己行走的路径记录下来,等到返回地面以后,只要把路径覆盖在地图上,就能搞清楚这些地下通道的分布。 他走得很慢,密切注意着氧气探测仪的数据。这里氧气含量比外界略低,但基本属于正常范畴。不过,哪里也看不见通风管道之类的设施。 薛夜来想不出这是怎么实现的。与当初的星际开荒者相比,帝国的技术力量在很多方面都倒退了。星际联邦那一边的情况刚好相反,他们拥有相对强大的科技,但却苦于缺乏资源。 让薛夜来感觉讽刺的是,这庞大的地下要塞之所以会被建造出来,是为了让人类共同生存下去。可现在,每一个知道它存在的人都想独自利用它苟且偷生。就连薛夜来自己,其实也不例外。 感知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靠近。薛夜来立刻识别出了对方的身份,转身回头:“白杨?” 没有人回答。只一眨眼,白杨便掠到了他身后,用双手搂住他。 第56章 “你在生气。为什么?”薛夜来感觉到他的情绪,把手绕到白杨的后腰, 像哄孩子一样拍着他。 白杨还是不作声, 也没有松手。 “你在埋怨我冒险吗?我也不是自己故意要掉下来的, 这是个意外。” “意外?”白杨冷冷地顶了回来,“跟上一次相比, 你今天的反应真是冷静。” “好吧,好吧,不完全是意外。”薛夜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过身去摸白杨的脸, “我的确太冒失了。可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没有时间考虑。” 白杨的态度缓和了一些,在他全身上上下下摸索一遍,确认他完好无损。“你身上都湿透了, 得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下来。”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5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现在不是关心这个问题的时候。”薛夜来打断了他, “你居然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好奇?” 白杨举目环顾, 绿色的瞳眸带着几分冷漠, “只是一些地下通道而已。” “你觉得, 它们会通向哪里?会不会通到皇城外面?” 白杨以一种事不关己的语气说:“谁知道呢。” 薛夜来愣了一下。他看得出来, 白杨的冷漠是真实的反应,并不是为了隐藏情绪而故作冷淡。 他又尝试了一次:“我在想, 说不定有一天,我们可以利用这些通道逃出去。你陪我往前走一走好吗?” 白杨点了点头,牵住薛夜来的手。但他的表情显示,他依旧没有对这些地下通道产生多少兴趣, 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薛夜来的要求。 一瞬间,薛夜来忽然意识到,他和白杨之间有着一段微妙的距离。这距离或许一直都存在,但直到这一刻才被他重新审视。他几乎忘记了一件事:白杨对生命有着奇怪的漠然。大多数人,包括薛夜来自己在内,毫无疑问会把生命放在第一位。但是对白杨来说,情感联系可能比生命更重要,“死在一起”可能比“各自活着”更有意义。 “白杨,”薛夜来一边走,一边探询地开口,“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们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白杨的目光微微一闪,避开了这个问题,“我相信与否,都不重要。”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在山里过夜,睡在那个小帐篷里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你打算逃走的。” “现在和那时的情况不同了。战争一开始,很多事情都会变得困难。更何况,你不会自己一个人逃走的。你想带着你的家族一起走,对吗?”白杨转头看了他一眼,“逃跑这种事,人越多,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许有五成的把握。如果两个人一起跑,就只有一成。如果再带上更多的人,就是零。” 薛夜来哑然。他不得不承认,白杨是对的。在逃跑这件事上,白杨绝对比他有更多的经验。 “假如我们都逃不出去,你会跟我待在一起直到最后吗?” “会。” “假如只有你自己能逃出去,你会走吗?” “不可能。” “那……假如只有我能逃出去呢?” 白杨没有回答,停下了脚步。 薛夜来听到一阵水声。起初他紧张起来,以为这里要被淹没了。但仔细一分辨,那水声十分缓慢,不像是从地面急速倒灌下来的。 “暗河。”白杨替他作出了回答,“我们大概要到开阔的地方了。” 再往前走,人造通道转变成了天然的岩石地道。薛夜来摸了摸石壁,冰冷粗糙,是未经处理的普通岩石。看样子,这些人工开发的通道与原本的地形结合得十分巧妙,充分利用了天然资源。 岩石自然不会像人工材料一样发光,但很远的黑暗中隐约有一小片亮点在跳动。 “那是什么?”薛夜来眯起眼睛问白杨。在黑暗中,白杨的视力比平常人好很多。 “好像是水面反射的光,水流声也是从那边传过来的。那里可能有个出口,得再走近一些才能确认。” “这种地方有出口?不会有什么机关吧?”薛夜来迟疑着。理论上来说,这些地下通道的作用是为了遮蔽宇宙射线,不是为了防御敌人,因此没有必要设置机关之类的东西。但现在这些通道可能已经被人改造过,情况不大好断定。 白杨想了想,“那我先过去看看,没有危险再来接你。” “还是两个人一起吧。”薛夜来看着那片光点估测了一下距离,“太远,而且太黑。不知道路上有没有坑,万一失足掉进去,两个人可以互相照顾。” “在坑里互相照顾?” “不是。我是说,如果有一个人掉进坑里,另一个可以把对方拉出来。” “那就走吧。”白杨松开薛夜来的手,走到他的前面,“你跟好我,但不要跟得太紧。” 薛夜来打开通讯器的照明模式,“电量不多了,照明模式只能维持半个小时。如果十五分钟后我们还没有走到那里,就原路折返。” 白杨打头,薛夜来亦步亦趋追随在他身后,带着小小一团光。 离开人工通道越远,周围的黑暗越深。岩石透出森然的寒意,还有一种令人不适的潮湿。 在凝滞的黑暗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失去了坐标。薛夜来渐渐生出恐惧,那是在人工环境中生长起来的人对于大自然近乎本能的恐惧。他不由设想起这样的情景:他乘坐飞行器逃离这颗星球,面对着比眼前的黑暗浩瀚亿万倍的太空,在星辰间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漂流,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踏上地面。 ——他是否真的能够承受这种远离尘世的孤独? 难怪星际拓荒者宁愿躲入地下也不肯再次进入太空。事实正如一句古老的谚语所说:人造的光明,会让人们失去重返黑暗的勇气。 薛夜来开始用说话消除自己的恐惧:“你知道深海里有一种鱼吗?我忘记名字了。长得圆圆的,头上有一根钓竿,带着一盏灯。” “不知道。——注意脚下。”白杨脚步敏捷,但时不时会停一下,等待薛夜来跟上。 “哦。”薛夜来小心地绕过脚边的石头,“我小时候在识字课本上看过图。出去以后,我找出来给你看。” “你是不是害怕了?我们随时可以返回去。”白杨站住回头,“你害怕的时候,话会变多。” “没有怕。”薛夜来反驳了一句,然后不吱声了。 第57章 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阵,薛夜来看了看时间, 将近十五分钟。望向前方, 那片隐隐约约的光变得很微弱。 如果那里的确是一片水域, 那么那隐隐约约的亮光应该是菲尼尔反射的结果,光源就来自那片水域的上方。 可现在已经离得很近了, 他并没有看到光源。这意味着,如果那里真的有一个出口,它应该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必须站在正下方才能看见。 白杨回头看了一眼, 问道:“还要继续往前走么?” 薛夜来犹豫着。已经来到了这么近的地方,如果不过去确认一下,实在可惜。 白杨握住他的手腕,向前方照了照。光亮所及之处, 道路狭窄而平坦, 没有暗坑, 也没有障碍物。再远一些便看不清楚了, 被两侧岩石黑黝黝的影子遮蔽着。 白杨静静聆听了一下, “暗河离得不远了。前面这段路的地形很简单, 我的夜视能力很好,可以摸黑过去。你关掉照明节省电力, 我带着你走。等到了暗河附近,你再打开照明。”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6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样的办法。 一关掉手腕上的照明,近乎纯粹的黑暗陡然降临, 把两个人完全包围。除了潺潺的水流,没有任何声音。感官因寂静而变得虚无,幽闭的压抑感逐渐消退。空间像永恒的混沌一样,失去了轮廓和界限。 白杨牵起薛夜来的手,往前走去。薛夜来什么也看不见,索性闭上眼睛,顺从对方的引导。 白杨脚步平稳,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他自身的气质与周遭的环境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里。 薛夜来却无法像他那样在黑暗中游刃有馀。被剥夺了视觉,恐惧便油然而生。 黑暗这种东西,地上与地下的感觉完全不同。地面上的黑暗是静态的,但在地下,它却仿佛变成了一条流动的河。走得久了,让人有种错觉,仿佛正在乘着小舟顺流而下,漂向冥界。 为了克服恐惧,薛夜来开始联想一些故事,不让自己过分专注于黑暗。 传说中,冥王爱上了海洋神女琉刻,将她带回到冥界。她死去之后,冥王为了寄托哀思,创造了一棵白色的树,以此来悼念他们爱情。 这就是白杨树,因死亡与爱情而诞生的树。 死亡与爱情…… 刚刚想到这里,白杨的脚步突然停了。 “怎么了?”薛夜来一惊回神,感到白杨向他转过了身。随即有什么清凉而柔软的东西覆在了他的脸颊上,是白杨的双手。 “白杨?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白杨微微用力,抬起薛夜来的脸,双唇带着温柔而不容拒绝的气息,压住了薛夜来的嘴。 薛夜来愕然。不分时间场合的亲热,这实在不像白杨的性格。 “别闹。”薛夜来侧过脸躲避,“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 白杨的手臂环绕过来,抱住了薛夜来的身体。薛夜来被对方紧紧束缚,全然动弹不得。 薛夜来想把对方推开,可白杨的力量比他强大得多,双臂如同钢铁钳子一般纹丝不动。 “你弄疼……”刚一开口,他的嘴就被白杨的唇封住了。 以前每次接吻时,白杨都会顾及着他的承受力,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之前放开他的嘴唇。然而这一次白杨却不给他喘气的机会,与其说是拥吻,倒不如说是在掠夺对方的呼吸。与黑暗融合在一起的白杨仿佛变成了另外的什么东西,像一条缠住的猎物蟒蛇正在绞紧身体。 透过两人之间的精神链路,薛夜来“听”到了白杨此时此刻的心思——我希望和你一起,永远待在黑暗里。只有这样我才觉得,你是属于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薛夜来觉得大脑有些缺氧,但却突然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地方,一定存在着某种可以干扰精神力的东西。而他刚才关于“死亡与爱情”的想法,不知不觉间被这种东西加强,通过精神链路传递到了白杨心里。 白杨为了在黑暗中“看”清地形,把五感调节得格外敏锐。他的心灵对薛夜来门户大开、毫无防备,于是受到了这种加强精神力的影响。 又或者,薛夜来在无意之间用精神力诱导出了白杨潜藏在心底的欲望。“我希望和你一起,永远待在黑暗里”——也许这的确是白杨内心最真实的愿望。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薛夜来不知所措。他发现自己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一部分的他开始惶恐,害怕白杨就这样拥抱着他再也不放手,直到两个人都窒息身亡,永远埋葬在黑暗里。 然而另一部分的他却在悄悄地亢奋。罗密欧与朱丽叶最后的结局,不就是双双在冰冷黑暗的墓穴里相拥而逝么?在他更年少一些的时候,不是也曾经憧憬过这样决绝到惨烈的爱情么? 白杨的手臂又勒紧了一些。疼痛感让薛夜来倏然清醒,他有责任在身,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不是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满足自己隐秘的欲望。 一朵海棠花骤然在薛夜来掌心绽放,连接着白杨的那条海棠花链路也在同一刹那变得明艳,淡红色的光芒如水一般流动。 白杨的身体猛地一僵。钳着薛夜来的双臂瞬间失去了力道,白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制住了,硬生生向后退去。 这是贤者的精神力控制,“绝对压制”。 自从相识以来,薛夜来一直避免对白杨使用这种力量。因为在这种力量之下,贤者与战士的关系毫无对等可言。战士只能被动地服从,根本没有反抗命令的馀地。 不过极少有贤者长时间对战士使用“绝对压制”,因为那样做将会耗费巨大的精神力,没有人可以支撑。通常情况下,贤者会在与战士建立契约的初期阶段使用几次绝对压制,从心灵上完全震慑对方,使战士相信:在一个随时可以完全控制自己肉|体的人面前,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是徒劳的。 一旦这种震慑形成了,战士对贤者的服从就不再是出于畏惧,而是习得性的服从与忠诚。 薛夜来一直没有对白杨做过这种事。他希望两人的关系是平等的,至少让白杨以为他们是平等的。但只要对白杨使用过一次绝对压制,这种平等关系就再也回不来了。 绝对压制只维持了短短一两秒,就被薛夜来自己打断了。海棠花的影像重新隐入黑暗的空气中,消失得了无痕迹。与此同时,黑暗里传来“砰”的一声,有重物颓然坠地。 薛夜来的嘴唇和皮肤都像着火似的疼,但他顾不得自己,急忙按亮手腕上的照明,察看白杨的状况。 第58章 灯光里,白杨一动不动仰躺在地上, 像一个被抽去了提线的木偶。 “白杨?你怎么样?”薛夜来把他抱进怀里。白杨双目紧闭, 牙齿格格颤抖, 对他的呼唤毫无反应。 “绝对压制”与精神力攻击的不同之处在于,后者造成的伤害值取决于贤者的力量, 而前者造成的伤害值取决于战士的抵抗程度。抵抗的意志越是顽强,受到的肉|体痛苦就越强烈。 白杨没有经验,在受到“绝对压制”的一刹那,本能地调动了最大限度的意志力, 抵御肉|体被侵袭的感觉。 黑暗战士的意志力是普通战士不能比拟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受到的肉|体痛苦强烈到了异乎寻常的地步。那就像是每一束神经都被电流击中,又或是全身的肌肉被无数钢针狠狠穿透。 薛夜来的后脑一阵阵麻木, 有那么几秒钟,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指尖。白杨的抵抗也对他产生了反作用, 让他的精神力在一刹那损耗到了极限。当战士过于顽强的时候, “绝对压制”其实是一种两败俱伤的做法。 稍稍平缓了一下呼吸, 薛夜来又调动起精神力。柔和的乳白色光芒在海棠花链路上流动, 注入白杨体内,纾解对方的痛楚。 少顷, 白杨微微一动,恢复了意识。他望向薛夜来的眼神有些茫然,仿佛回忆不清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可以干扰精神力,我们小心一点。”薛夜来含糊其辞。 被精神力三个字提醒, 白杨的眼神倏地一黯,把一只手举到眼前,试着活动了几下。 薛夜来默然。可以想象,自己的身体被另一个人任意摆布,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堪的事。这种无力感与屈辱感,足以蚕食一个人的自尊和意志。假如薛夜来自己被别人使用了“绝对压制”,他也一定会采取最激烈的方式去反抗。而这种反抗,换来的只能是更加强烈的无力与屈辱。 当一个人最终习惯了这种无力与屈辱之后,随后而来的便是妥协与服从。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薛夜来倾身,伸手探了探白杨的前额。有一瞬间,白杨似乎想要侧过头去躲避,但又止住了。那是下意识的躲避,就像一只被主人狠狠打过的小动物,再次看见主人抬起手时,便会自我保护地畏缩。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7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的心沉了一下。只要使用了“绝对压制”,双方的平衡就一定会被打破,这是无可逃避的事实。 “你的嘴唇……是我弄的吗?”白杨的手轻轻抚过薛夜来的红肿的嘴角,语调里满是心疼,“对不起,我刚才失控了。这个地方,真的很古怪。”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动着幽绿色的微光,仿佛在讲述另一个故事:狼爱上了猎手,忘记了自己是狼。然而当脖子上的铁链被猎手勒紧的那一刻,狼终于重新回想起,原来他和猎手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真正对等。而他自己,也从来都没有真正放弃过伤害猎手的欲望。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薛夜来看了看手腕上的通讯仪,依旧没有信号,照明电量也不多了。“该死的,我觉得这里应该有个出口才对,可是什么也找不到。” 暗河流动的声音很清晰,仿佛近在咫尺,然而灯光所及之处都是岩石层,哪里也没有像是河道的地方。 可是,之前在远处看到的那片亮光是怎么回事? 薛夜来关闭照明,身体贴伏在地面上,摸索周围的岩石。 如果那片亮光是水面的菲尼尔反射,那么水面应该位于地势较低的地方。当他在远处观望的时候,视线与水面夹角很小,因此会看到反射的光。走到近处时,菲尼尔反射消失,暗河本身也被岩石层遮挡住,所以什么也看不到。 也就是说,暗河应该在岩石层的下方,而不是前方。 果然,他在岩石层的底部发现了一道长长的缝隙,高度堪堪可以容一个人贴着地爬过去。 耳朵靠近那道缝隙,水流声更清晰了。薛夜来摸到一块石子,朝着水流声所在的方向投去,很快就听见“咕咚”一声。 薛夜来脱掉制服衬衫,用力拧干,揉成一长条,拎着一条袖管从方才扔石子的位置垂了下去。过了几秒钟又把衬衫扯回来,用手细细摸索。从袖口往下大约二十厘米处开始,衬衫湿得能挤出水来。 “暗河就在这些岩石层的下面,而且那边有光源,很可能是出口。我把衣服放进水里感觉了一下,水流的速度不急,我们可以游过去。水面距离这一侧岸边的高度大约是二十厘米,我们有足够的空间换气。如果游不动了,也可以回到岸上。”薛夜来把自己分析的结果说给白杨听。 “那么,我们就从这里下水。”白杨沉声说,“你能游泳吗?” “嗯,学校里有游泳课的。”薛夜来回想起他们在山里的时候,山凹中那个翠色晶莹的湖。当时,他和白杨之间也发生了与现在类似的对话。 但他紧接着又想起了那一天发生在那个湖里的死亡事件——一位参加考试的贤者在湖边被他的战士袭击,溺毙在湖中。而那个发了狂的战士随后逃进了山里,被宪兵队追捕,不知结局如何。 这似乎是个不祥的预兆。 猛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薛夜来及时刹住了自己的心思。这个古怪地方似乎有某种魔力,总会勾起人心中沉淀的黑暗碎片,并且予以强化。而白杨的黑暗战士体质,似乎让他更易于被那些黑暗碎片侵袭。薛夜来不能让自己心里的黑暗碎片流向白杨的精神世界,否则白杨有可能再次像刚才那样,出现异常的情绪。 “那么,我先下去。”白杨的声音来到了薛夜来身旁,“如果我找到了出口,再叫你。” 薛夜来还没回答,就感到白杨的身体像条鱼似的从他旁边滑过,在岩石下方激起轻微的入水声。 第59章 薛夜来在黑暗中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不知道具体时间是多久,像是十几秒钟, 又像是一两分钟, 他没有看通讯器确认。 就在他开始担心的时候, 岩石下面再次响起了击水声。一只湿漉漉的手突然从狭缝间伸出,按在了他的手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 这种体验实在有点吓人。好在他随即听到了白杨的声音:“这边是个溶洞,我找到了暗河的出口,但是必须有两个人才能出去。我们接下去怎么办?” “两个人才能出去是什么意思?” “出口在很高的地方。”白杨简短地解释道,“石壁上有一个像滑轮一样的固定装置, 拉动绳索,会有一块石板升起来。” 薛夜来大致明白了。听起来,那应该是一个人力升降机之类的东西。一个人在下面拉动绳索,另一个人就可以乘坐石板到达出口。 “我去看看。”薛夜来趴在地上, 深吸一口气之后屏住呼吸, 匍匐着从岩石下方的狭缝间滑了过去。 他几乎立即就浸没到了水中。水比他预想中的冷, 身体一直往下沉, 耳膜里响着沉闷隆隆声。他没有睁开眼睛, 但能感觉到水中有光。 下沉的趋势渐渐止住, 身体感受到了浮力的托举。薛夜来保持住平衡,开始用踩水的技巧向上借力。 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 温柔地把他往水面推去。薛夜来微微睁眼,适应了一下水压,看向周围。白杨在他身旁,乳白色的光芒在他们头顶轻轻摇晃。白杨的脸庞上跳动着光线形成的纹路, 像某种圣洁而神秘的纹身。碧绿的双瞳清澈得不可思议,仿佛凝结了全世界的湖水和树林。 这真是一个水一样的男人。在纯粹的黑暗中,他就成了黑暗本身,深不可测,难以捉摸。可是只要被一束光照亮,他就美丽通透得似乎一眼看得到底,可以被包裹在水晶球里,摆在白月光下。 即将到达水面之前,薛夜来拥抱了白杨。在水里漂浮上升的感觉,像在梦里飞翔。他想用这样的举动告诉对方:他希望的爱情是两个人一起向光明的地方上升,而不是一起沦入黑暗的地底。 压迫着耳膜的水压骤然消失,薛夜来的脸浮出了水面,感受到了清凉的空气。向上看去,头顶高悬着一个透光的洞口。四周的石壁垂直高耸,表面平整而光滑,没有可供攀爬的凸凹。 “滑轮在那边,我们得游过去。”白杨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薛夜来跟着他游了一段距离,果然看到石壁上固定着一个可以转动的绳盘,一条长长的绳索一端垂到地面,另一端绑缚在岩石上。 白杨先爬上岸,又把薛夜来拉了上去。 薛夜来脱掉制服外套拧水。他的衬衫扔在了岩石狭缝的那一边,制服外套里面什么也没有穿。 白杨忽然靠近了他,紧盯着他身上一处地方,皱起了眉:“这也是我刚才弄的么?” 薛夜来低头察看,他的身体两侧各有一片青瘀的痕迹,大致看得出是手印的形状。 “除了你,还有谁。”薛夜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些,“喜欢我也用不着抱得那么用力,我的肋骨都差点被你弄断了。” “对不起。”白杨的目光从薛夜来身上的青瘀转向他嘴唇的红肿,神色开始变得惶愧,“我没感觉到用了这么大的力气。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突然想抱住你。” “别介意,不是你的错,是那个地方有古怪。”薛夜来披上外套,替白杨遮掩罪证。 白杨没再多说什么,凑近前来,用嘴唇轻触一下薛夜来前襟处祼露的皮肤。每当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情感时,就会本能地使用这种动物性的原始方式,简单直接得令人无措。 薛夜来胸口微微一痒,不动声色地掩住前襟,将话题转到正经事上:“我们怎么到上面去?” 白杨握住那条垂至地面的绳索,拉动了一下。只听喀啦啦几声响动,一块长方形的石板从一处凹槽中脱离出来,摇摇晃晃升到了半空。石板边缘十分平整,显然是人工切割过的,与凹槽的形状完全吻合。 白杨重新把石板降回原处,转回头看着薛夜来,似乎在说:就是这样了,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薛夜来略一思考。白杨可以把他拉上去,这个问题应该不大。但问题在于,他到了上面之后,无法再以同样的方式把白杨也拉上去。在下面拉动石板是通过定滑轮,可以节省力气,可在上面拉动石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别说薛夜来,就连白杨也未必有足够的力量。 “这样,你先把我拉上去。我看看上面的情况,如果有可能的话,找个地方把石板固定住,这样你就可以爬绳索上去了。你会爬绳索吗?” 白杨没有意见。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8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压低重心,半蹲在石板上,抓着捆绑石板的绳索稳住身子。石板一点点抬升起来,起初十分平稳,然而到了一定的高度,便开始像荡秋千似地小幅度左摇右晃。 “稳一点,稳一点。”薛夜来心惊胆战,手心里起了一层汗。向下看去,高度令人眼晕。光是想象一下坠落的情景,就让人腿脚发软。他急忙抬头,注视着越来越接近的出口。 光线更加明亮,可以判断出不是自然光线,而是人工照明。似有若无的气流从洞口外持续吹入,像是某种通风设备。屏息聆听,隐隐有类似机器引擎的声音。 薛夜来迅速作出初步判断:这个出口外面,大概仍然是一个位于地下的场所,而且很可能有人居住。 莫非是……地下城? 石板在这时停了下来,悬在距离出口大约两三米远的地方。 “怎么停了?”薛夜来朝下面喊道。 “绳子已经放完了。你能出去吗?”白杨在下面远远地回应。 “……”薛夜来看看脚下,又看看头顶,顿生泫然欲泣之感。要想出去,他别无选择,只能从这块摇摇摆摆的石板上跳上去了。 第60章 石板像一个快要停摆的钟锤,以不大的幅度有规律地左右摇晃。薛夜来松开一只手, 用腕上的秒表计时, 精确地计算预前量。他必须在石板到达最平稳位置时起跳。如果把握不好时机, 起跳时产生的重心偏移可能会让他滑落下去。 没有多余的绳子可以让他当作安全带,一旦开始行动, 就没有时间犹豫,必须一气呵成。这就像是钻火圈,任何中途的停顿都将导致危险。 石板再一次到达最低点时,薛夜来猛然发力跃起。他的预前量计算得刚刚好, 既保持住了自身的平衡,又借助了石板向上摆动的力道。腾空的一瞬间,他的手抓到了出口处的岩石平台边缘,顺势凭借臂力将自己的身体提起到可以抬腿的高度。跨上平台时, 膝盖在岩石角上狠狠撞击了一下。薛夜来顾不上理会疼痛, 蜷身向平台内侧一滚, 整个人躺倒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过了一秒钟, 薛夜来才敢确定, 自己的确是上来了。出口就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 像一个陷阱。 稍稍喘了口气,薛夜来翻身坐起, 确认周围的环境是否安全。这里像是个溶洞,但四周有数盏大灯,明亮得如同地面上的白昼。洞壁是人工修葺过的,贴有装饰性的石砖, 尽管砖面粗糙且参差不齐,但至少让这个洞有了人类活动的气息,像一座石头建成的简陋大厅。 但这座大厅里空荡荡的,目力所及,一个人也没有。另一侧的洞壁上,有一排雕刻着各色花纹的圆拱门,不知分别通往什么地方。 薛夜来开始思索,下一步要怎么把白杨拉上来。但这个问题马上就解决了:他看见了一个笨重的石礅,顶端嵌着一枚粗大的金属圆环。圆环上锁着一条金属链,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根短短的横杠。很明显,这是用来让人攀爬的。 薛夜来趴到出口边缘,向下看了看。白杨已经把石板降回了原处,正仰着脸等待。薛夜来立即把那条链子捡起,用力拽了拽,圆环和石礅都很牢固。他把链子扔了下去。一阵金石撞击的声音响过之后,链子垂落到了底部,长度刚好。 等待白杨爬上来的时间里,薛夜来又围着出口转了一圈。这样看来,这个出口似乎更接近于一个单向的通道。从这里到下面的地道比较容易,但想从地道到达这里却相当困难,除非有人接应。 垂在石壁前的链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咯噔声。白杨爬上岩石平台,四下环顾一番,又蹲身察看地面。 “这里现在没有人,附近也没有。不过,之前有人在这里活动过。这里有脚印。”他指向一处覆盖着薄薄泥土的地面,然后抬起头,看了看镶嵌在洞壁四周的大灯。他的神态从容,就像一个园丁在暖春天气里爬上自家屋顶的花园,一边看太阳,一边蹲身修剪花草。 暖春,屋顶,阳光,花园。在阴冷的地底想象这些事物,是一件很令人心动的事。 “我说,等以后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在屋顶上修一个花园怎么样?”薛夜来把这个念头告诉了白杨,也把自己脑海中的画面传递给对方,“不用很大,种一些海棠和玫瑰。春天看海棠,夏天看玫瑰。” “秋天和冬天呢?” “秋天看桂花。我要在窗户下面种一棵丹桂,秋天开着窗户睡觉,很香的。冬天嘛……那么冷谁还高兴出去,当然要在房间里做|爱做的事咯。” 白杨笑了一下。 说话之间,两人走到了那排圆拱门前。门内也有灯光,但昏暗得多,像洞穴里的火把,照着一列长长的石阶。石阶尽头转了一个弯,看不到另一边的情景。 薛夜来端详着每一个门上的花纹。离得近了看,那与其说是花纹,不如说是符号。从排列方式来看,很像是某种文字。 薛夜来观察了一下,发现一个规律:每一组符号都是四个,而且最后一个都相同。他趴下来,把耳朵贴在地面上。起初什么也听不见,过了一阵,有轰隆隆的震动声从远处传来,又逐渐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这附近有轨道和车辆。我觉得,这里像是一个中转站,类似地铁站大厅一样的地方。如果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一直保持着通风和照明,但却没有人居住。这些圆拱门应该是去往不同方向的入口,上面这些符号有可能是‘某某线’这一类的意思。至于我们刚才上来的那条路,我感觉像是一个后门,或者是一条紧急通道。”薛夜来分析道。 “那我们要进去么?进哪一个?” 薛夜来想了想,选择了最中间的一个圆拱门,“假如这些门是按路线方位来排列的,那么最中间的这一个应该通往中心。而且这座门下面的岩石磨得最光滑,我想是因为从这里通过的人最多。我们下去看看。” 两个人沿着台阶走了下去。台阶是在岩石上开凿出来的,窄而陡峭,高低不一,走得深一脚浅一脚。但与之前那条黑暗的岩石地道和晃晃悠悠的石板升降机相比,走在这里算是很轻松了。每隔几米远,墙上就有一盏煤油灯似的壁灯,在通道两侧排列成两条昏黄的直线。 转过一个拐角,带着铁锈味的凉风迎面扑来。光线依然昏暗,但视线豁然开朗。一条钢轨在地下空间里延伸,看不见尽头。 远处又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一道灯光出现在钢轨的一端,伴着机械的鸣响快速靠近。薛夜来看清楚,那是一列轨道电车。但它实在是太简陋了,就像是把几辆平板车连接起来,再在上面随便搭几条扶手和护栏,连座位和车门都没有。车头挂着一盏探照灯,照着空无一人的车厢,它看起来像是一列幽灵车。 车的速度不快,但进站之后并没有减速。它似乎并不会在站内停靠,而是始终保持匀速,要上车就只能跳上去。 “上车。”薛夜来毫不犹豫,“管它是到哪里,去了再说。” 第61章 电车摇摇晃晃在钢轨上前行。车板连接处不时发出铁皮撞击的哐当声,让人禁不住担心, 它会不会在行驶过程中散架, 变成一堆破烂的铁片。 薛夜来扶着粗陋的扶杆, 往车头方向走了几步,仔细察看一番, 然后转过头问道:“白杨,你说,这里为什么没有人看守?我们走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有遇到。假如我们是带着武器的入侵者, 这里的居民不就有危险了吗?” 白杨想了想,“我不知道。也许他们认为,这里很难被外人发现。你会到这里来纯粹是个偶然,如果不是雨水让地面塌陷, 你也不会误打误撞进入地下通道。” “确实很难被发现, 但并不是绝对不会被发现。”薛夜来思索着摇了摇头, “这座地下城已经存在了这么多年, 我觉得不可能从来都没有外人进来过。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看到地下城本身, 但目前看到的所有迹象都表明, 这座城的规模应该很庞大。我很难想象,这么大的一座城, 竟然会不设防。”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白杨反问。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而且越是观察,疑点就越多。比如说,我们现在乘的这辆电车。”薛夜来指了指脚下吱嘎作响的铁板,“它太简陋了, 简直像运煤车。可就算再简陋,也总该有发动机。但我没有发现这样的结构。我以前参观过飞船的制造工厂,核聚变发动机是一艘飞船最重要的部分,体积很小,是一个独立的单元舱。如果飞船受到攻击,即使船体被破坏,只要这个单元舱没有被击中,飞船就不会坠毁。”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辆破电车使用的技术,可能比表面上看到的高明得多。不仅是这辆车,这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 表面上看,这里的一切似乎都与高科技格格不入,到处透出机械朋克般古旧颓靡的气息。然而明明深处地下,却有源源不断的电力;电车简陋得好像没有发动机,却可以永不停息地行驶。还有之前在黑暗的地道里遇到的精神干扰器,帝国仅有这种技术的理论,这里却已经在使用了。 这是一座伪装得很好的技术之城。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59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这里看起来没有设防,但说不定我们刚一到这里就已经被人监视着了。我们最好行动小心一些,不要破坏任何东西,免得触发警报。”薛夜来四下环顾着说。 白杨点了点头,“可是,这里没有任何检查身份的哨卡,怎么确定哪些人是外来的?” “你知道计算机杀毒软件是怎么查杀病毒的吗?是通过扫描病毒的特征码。人体也有很多特征码,指纹、声纹、虹膜,甚至脑电波的波长。我想这里可能有一个数据库,记录了常住人口的特征码。不在数据库里的陌生特征码会被判定为外来者,受到监视。——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也有可能这个地方的确没有设防,我们碰巧钻了个空子。” 电车在这时开始转弯,薛夜来的话音就此停住。 钢轨两旁出现了网栅,暗红色的铁锈斑驳地爬满网格。网栅外面立着高大的灯柱,同样被锈迹腐蚀。地上随处扔着垃圾,满是油污的食品包装袋和干瘪的塑料瓶,残破的一次性餐具,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件。惨白的灯光下,这些垃圾像尸体一样陈列着。 薛夜来觉得一阵不舒服。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看见垃圾,总会让他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颓败感,像被一只灰色的手抓住了神经。他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想象:阳光明媚的屋顶花园,种植着海棠和玫瑰。白杨蹲在地上,用一把小铲子松土,脸庞和睫毛被阳光染得金黄。忽然间,他仿佛感觉到了薛夜来的视线,抬头微微一笑。 画面真实而温暖,就好像实际发生过的一样。薛夜来在想象中弯了弯嘴角,他多么希望,自己现在正拥有着这样的一切,而不是坐在一辆破旧的地下电车上,在夹道的垃圾之间驶向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电车哐当哐当,听得久了,像是一种音乐节拍。想象中的白杨还蹲在那里,拿起花剪,修理海棠刚刚抽出的嫩枝,一边和着节拍轻轻哼起曲调。薛夜来满心欢喜,慢慢朝他走过去。 白杨的动作却变得古怪起来,一剪一剪,把海棠剪得七零八落。掉落的花瓣变成半凝固的液体,喷溅上他的脸庞和睫毛。 薛夜来想后退,脚步却动弹不得,想求救,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杨拿着那把花剪向自己靠近。白杨哼唱的曲调变成了两句反反复复的台词: O Romeo!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 &hy father, ahy name. (哦,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 否认你的父亲,放弃你的姓氏。) 在这犹如魔咒一般的台词里,白杨一把抓住了他的头发。薛夜来的头发又和以前一样长了,而且也如那些掉落的海棠花瓣般变成了半凝固的液体,顺着白杨的手臂向下缓缓流淌。 “夜来,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弃你的姓氏?我要怎么做?”白杨梦呓似地喃喃自语,手里的花剪陡然落了下来。 薛夜来看到,自己的头颅像被剪断的花枝一样脱离了身体,在四散的海棠花瓣之间飞了起来。白杨攥着他的头发,嘴角噙着古怪而温柔的微笑:“这样可以了吗?这样可以了吗?这样……” 薛夜来全身一震,猛地睁开了眼睛。该死的,他竟然一不小心睡着了。这个地方的精神干扰简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他急忙看向身侧,白杨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像个孩子似地打着盹。 “白杨,醒醒!”薛夜来拍醒了白杨,“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从这里出去,绝对不能犯困。如果感觉到疲倦,或者周围环境单调,就马上用指甲或者尖锐的东西狠扎自己一下,让身体分泌肾上腺素。听见了吗?” 白杨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倏地清醒过来,聚拢目光望向前方:“有人。” 薛夜来这才注意到,前方几十米处有一个人影,似乎在等待他们。电车的速度开始减慢,最后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 “薛少爷,您好。”那人走上前,声音彬彬有礼,不疾不徐。 “你认识我?”薛夜来打量对方的脸,是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对方答非所问:“我家主人说,其实原本不需要特意把你们接到这个地方。不过既然你已经来到了我们的地盘,随随便便打发回去不是待客之道。我家主人想邀请薛少爷到我们家里小坐片刻,喝杯茶聊聊天。当然,如果薛少爷不愿意去,我也可以马上安排渠道送你返回地面。如果您有任何疑问,请尽管提出。” 薛夜来冷不防抛出一个问题:“这里有精神干扰仪器?” 对方并没有显出猝不及防的神态,而是淡定地点了点头,“哦,有的。那东西类似于一个持续发出超声波的仪器,精神能力越强的人越容易受到影响,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则完全没事。不过请不要误会,那不是针对你们的。我们只是不想让精神能力者擅自闯进我们的领地。——还有什么疑问么?” 见对方如此坦然,薛夜来知道自己最好也采取直话直说的态度,“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会有这样的技术水平。或者说,你们究竟是谁。如果我要和你们打交道,我总要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薛少爷果然是个敞亮的人。”那人笑了笑,“很多年前,城里流传过一首歌谣,你还记得么?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开头的三个是紫苏草。” 薛夜来一愣。他当然记得那首隐藏着家族不光彩历史的歌谣,可是这个人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 “请再好好回想一下。那首歌谣里的秘密,不止是你以为的那么多。” 薛夜来转动起脑筋,回忆着歌谣的内容。 紫苏草,紫花开,紫苏园里长蒿莱。 蒿莱满地秋风到,飞走鸤鸠不再来。 歌谣中,“紫苏”暗指苏家,“蒿莱”暗指薛家。但在最后一句,却突兀地出现了一种前面完全不曾提及的鸟。 从句意上来说,最后一句似乎也与前文不太连贯。如果这首歌谣是同情苏家的人编排出来诅咒薛家的,那么按照惯常的思路,蒿莱满地秋风到,接下来应该是蒿莱在秋风中枯黄死去的悲惨结局。 可是,故事的主角却在最后一句突然换成了鸤鸠,与紫苏和蒿莱都不再有关系。 而且细细想来,这句话本身的意思也很令人费解。 “飞走鸤鸠不再来”,固然可以理解为:鸠占鹊巢的薛家被赶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然而,如果“秋风”在这里比喻的是一件即将到来的重大灾祸,那么,根植于园中的紫苏和蒿莱都无法逃离,可鸤鸠却能够自由地远走高飞,一去不回,从而避开这一场席卷大地的灾祸。 这首奇怪的歌谣,真的是在诅咒薛家么?还是说,它其实另有所指? 薛夜来又在心里默念一遍这首歌谣,忽地产生了一种感觉:这首歌谣的主角,其实一直都是鸤鸠。紫苏与蒿莱的荣枯兴衰,只不过是透过鸤鸠的视角看到的园中景色。当蒿莱长满了花园,秋风乍起,万物开始走向萧条,就到了鸤鸠该离开此地、另觅家园的时候。 而“鸤鸠”又是指谁呢?他们不是园子里的原住民,而是外来的借居者,暂时在这里安身。他们置身局外,时刻观察着园子里的生态环境。当环境变得不再适合居住时,他们便会离开。 第62章 这么一想,“鸤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 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见薛夜来沉默不语, 那个人摊平手掌, 做了一个“请到这边来”的姿态,转身走在前面带路。 穿过一条巷道, 机械朋克的风格愈发鲜明。半旧的铁皮屋歪歪斜斜,如同码头上摆放得不太整齐的铆钉箱,破损的金属墙面下方露出形状各异的齿轮。薛夜来有种奇怪的联想,这颗星球仿佛是一艘飞船, 而他现在正走在它的机械舱里。 薛夜来一边走一边记忆着路线。但他注意到一些细节:有些铁皮屋的屋角下面挤压着零零星星的垃圾。正常情况下,垃圾是不会掉进那种地方的,除非屋子移动过。这说明,这些铁皮屋或许可以像乐高积木一样变换位置, 改变街道的分布。等他们出来的时候, 这些街道可能又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带路人将他们带进一座蓝色的铁皮屋, 便不见了。 屋子内部的装潢与外部截然不同, 青绿色木纹雕饰的墙面清雅宜人。空间不大, 用一扇屏风隔成内外两部分。屏风外的桌子上, 摆放了精致的细白瓷茶具,几样小巧的点心。 “薛少爷请用茶。”屏风后面有人说话。声音是奇特的电子音, 分辨不出性别和年龄,显然是通过变声器发出的。 薛夜来看了一眼品茗杯里赤金色的茶汤,没有碰。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0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屏风后面的人笑了,“请放心, 我既然请你来,就用不着动不干净的手脚。你能找到这里,也是我们的缘分。我没有恶意,只想跟薛少爷聊一聊。”停顿片刻,那个声音继续道:“不知道薛少爷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兴趣?” “过去发生的事情?” “对。比如说,当年的苏家。” “比起过去,我更关心未来会发生什么。” “那你更应该了解过去。因为,未来是过去的延续。未来将会出现的‘果’,它的‘因’是埋藏在过去的。”那个声音换上了颇有些伤感的语气,“我们这些人虽然长年像蝼蚁一样生活在地下,但也一直都关注着地面上的一切。苏家曾经给予过我们许多帮助,对于他们的不幸结局,我深感痛心。这其中有一些和你相关的部分,我想不妨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告诉你。” 薛夜来没有接话,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少顷,只听对方又说:“气氛好像有点沉闷哪。真抱歉,我不是个善于聊天的人。这样好了,我来讲个故事,当作喝茶时的消遣吧。” 真有趣。薛夜来心里暗想,每一个人谈及当年的事,都要以故事的形式来叙述。是对自己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没有信心,所以假托成一个故事来掩饰么? 故事的开头很老套:从前,有一对好朋友。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家族,关系很亲密,彼此以兄弟相称。成年后,两个人分别成为了两个家族的族长。 这个时候,他们所在的国家已经显露出了严重的危机。通过某些渠道,哥哥与另外一个国家取得了联系。那个国家表示,愿意接收他的整个家族。 哥哥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他考虑到,自己的家族逃走之后,暴戾的皇帝必然会怪罪到弟弟的头上,弟弟的家族可能会因此而遭殃。于是他悄悄把计划告诉了弟弟,与弟弟约定了时间,打算一起逃走。 但是,哥哥想要带走的人实在太多,结果消息提前走漏,传到了皇帝耳中。 说到这里,屏风后面的人轻轻一哂,“呵。好心过了头,就是愚蠢哪。——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大概也能猜到吧?” 薛夜来还是不回应。对方等了片刻,自己把话接了下去:“你父亲得知了皇帝已经知情的消息。这个时候,要逃走已经来不及了。你父亲那时还很年轻,倒是异常果断,立刻就做出了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杀死苏家所有的知情人,不让两家串谋的事情败露。 “当然了,我得公平地说,‘诛灭苏家’的命令是皇帝下达的,你父亲不可能违抗,否则他自己也会有杀身之祸。但假如你父亲心里存有一丝丝的仁慈,他可以不做得那么绝,哪怕给苏家留下一口人也好。可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他不惜亲自把苏家斩尽杀绝,不但守住串谋的事,也守住如何逃走的秘密。 “也许神灵想给你父亲一次弥补的机会。有一个女战士从苏家的大屠杀当中逃了出来,被你父亲遇到了。他收留了她。但你以为他这么做是出于好心吗?他制造了一场飞行器坠毁的事故,让你母亲在事故中丧生。但实际上却是李代桃僵,你母亲早就被你父亲秘密地送走,死的是那个从苏家逃出来的女战士。这个可怜的女人,一直到死都还天真地以为,你父亲有慈悲心肠。” 对方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薛夜来的反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薛夜来冷冷问道。 “唔……为什么呢?”屏风后面的人似乎思考了一下,“大概是好奇心吧。你的父亲是我见过的最伪善的人,为了利用别人不择手段。所以我忍不住有点好奇,从小在你父亲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你,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好奇心,可以理解。”薛夜来点了点头,“刚好我也对一些事情很好奇,有一些猜想,不如说出来我们一起聊聊。” “请讲,我很有兴趣。”屏风后面的人语调轻扬。薛夜来似乎能想象得到,说这句话时对方那微微翘起的嘴角。 “我想,当年的苏家之所以相信他们全族都可以顺利逃走,也许是因为你们曾经承诺会协助他们。你们一直都与星际联邦有联系,所以才会拥有星域帝国达不到的技术。不过从最终的结局来看,你们似乎食言了,至少是在他们需要帮助的时候采取了袖手旁观的态度。” “哦?”屏风后面的人又一次轻笑出声,“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地下城的人是星际联邦派来的卧底?一群住在地下道里的卧底,听起来可真是高端。” “谈不上卧底,我猜想你们并不效忠于任何一方。说得难听一点,你们也许算是投机者。哪一边可以讨生活,你们就去哪一边。所以你们用鸤鸠比喻自己,因为这里不是你们的家园,只是暂时寓居的地方。” 如果把那首歌谣理解为地下城向星际联邦发出的信号,其内容就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得通了。 “紫苏草,紫花开”,这大概是在说,当时的苏家正处于繁盛时期,是具有价值的存在。 “紫苏园里长蒿莱”,大概是说,薛家有了取代苏家的趋势。 后面两句是尚未发生的事情,薛夜来拿不准具体的含义。但似乎可以理解为,当薛家完全取代了苏家的时候,战争就要发生了,地下城的人也要准备离开。 不过,这种解释存在着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地下城既然拥有如此之高的技术水平,为什么不利用信息加密技术,给星际联邦发送密报?歌谣传递出的信息毕竟是模糊的,密报则比歌谣快捷得多,信息量也更丰富。 然而这也许正是“鸤鸠”的聪明之处。 一旦星域帝国截获了加密的信息,必然会高度重视,反复解读。密文隐藏得再深,也一定会被破解出来。 退一步说,即使密文没有被破解出来,但信息来源是可以反溯的。“地下城向星际联邦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这件事本身就说明,地下城与星际联邦有关系,这便足以让地下城陷于危险之中。 但是一条完全公开的信息就不同了。一首传播很广的歌谣,很难追溯到它最初的起源,也很少会有人去认真思考它的内容。即便有人对歌谣的内容产生了怀疑,也只能是怀疑而已,无法借此断定任何事情。 这就是“谶言”这种东西最大的特点:它模棱两可,介于可解与不可解之间。事情实际发生之前,谁也无法断定它真正说的是什么;等到可以断定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过了,纵然明白过来也于事无补。 因此,通过谶言歌谣的形式,地下城几乎无须承担任何风险,也无需付出成本,轻而易举地就将这条信息传送给了星际联邦。 第63章 屏风后面静默着。有一阵子,两个人像端坐在棋盘两端的棋手, 相互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薛夜来暗自猜测着对方的动机。这个故作神秘的家伙把他叫来这里, 告诉他这些往事, 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方是一个对薛家很熟悉的人,并且掌握着薛夜来心理上的弱点, 知道用什么样的话最能够刺激他。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是薛夜来最尊敬的人。别人家的父子之间常常会有的紧张关系,在他和父亲之间完全不存在。虽然父亲每次说教的时候他也会很不耐烦,但每当离家在外遇到事情, 他最先想起的总是父亲说过什么。 不论别人对父亲有着怎样的评价,至少在他的心里,父亲永远是智慧和慈悲的化身。在这个到处潜伏着恶意和危险的世界里,智慧和慈悲, 是令人安心的力量。 薛夜来承认, 自己还不是一个成熟的人。他之所以能够在家族遭遇变故之后坚持下来, 父亲这个精神支柱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然而现在, 这个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却对他说:“你的父亲是我见过的最伪善的人。” 如果是在以前, 薛夜来会像狮子一样被激怒。但现在的他已经懂得让自己保持冷静, 对现状进行最准确的分析和最大限度的利用。就像下棋,只要自己的心思稍稍一乱, 就一定会被对手抓住破绽。反过来,只要自己始终不犯错,对手就很难有可乘之机。 薛夜来试着把自己与对方互换立场。假如他是那个坐在屏风后面的人,他现在可能会想要做什么? 一个人做出某些行为, 最常见的目的不外乎两种:一是为了从中获取某种利益,二是为了满足某种情绪需求。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薛夜来有着贵族公子的通病:骄傲倔强,不服输,但心智并不成熟。 想要控制这样一个人,最有效的办法是胡萝卜加大棒:先将他的精神击垮,然后再给他指出一条明路,帮助他重新建立自尊和自信。 击垮一个人的精神,可以有很多种方式。而对方选择了其中最具有攻击性的一种——诋毁薛夜来的父亲和家族,试图激怒他。 在薛夜来看来,这做法并不怎么理智。一个被激怒的人固然会暴露自身的弱点,可是也具有相当的危险性,说不定会让局面往失控的方向发展。而一个真正从理性角度考虑事情的人,一定会尽力避免一切可能导致失控的因素。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慢慢在心里勾画着对方的性格轮廓:自负,冷酷,好胜。态度看似冷静,但实际上有着情绪化和个人化的动机。 对方不露出形象,还刻意改变了声音和语调。但一个人的用语方式像指纹一样具有特征,除非经受过特别训练,否则一定会不自觉地显露出真实的语言习惯。 这个人的语言习惯就让薛夜来觉得似曾相识。更让他觉得熟悉的,是这种语言习惯带给他的感觉:谦卑的表面之下,暗藏着蔑视他人的傲慢与冷漠;想要折磨和伤害他人,把他人的痛苦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此满足自己的乐趣。 一个人的影子从薛夜来的脑海中浮现,重叠在眼前的屏风之上。 “薛少爷,你怎么不说话了?”屏风后面的人又说。 薛夜来迅速打定了主意。对方是一个心理状态异常的家伙,但不是疯子。ta把薛夜来接到这里,应该是有所图的。但在那之前,ta要先折磨和打击他。直到ta确信能够从心理上操纵薛夜来的时候,才会把真实的意图告诉他。 对方的性格是“操纵者”,喜欢“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单纯的迎合或反抗,都不能让这样的人满意。他们喜欢看到的,是别人苦苦挣扎之后的无可奈何。 那么,他就给对方ta想看到的。 他抬头望向屏风后面,“你想让我怎么样?你告诉了我过去发生的事情,又让我猜到了你们的秘密。所以,你究竟是想帮我、害我、利用我,还是别的什么?” “都不是。我说过了,我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对你好奇而已。”屏风后面的声音愈发诡异,“你们这些精神能力者总是喜欢窥探别人的内心,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高姿态,就好像别人的灵魂都藏污纳垢,只有你们的灵魂圣洁而高贵。——但如果有一天,你们窥探到了自己的内心,又会怎么样呢?” 薛夜来突然感到,他的精神阈被某种外在的干扰力量强行入侵,仿佛病毒入侵了计算机系统。 无数记忆中的画面骤然在脑中清晰起来,忽近忽远,如同螺旋形的长廊中变换的画框。 他看到小小的自己沿着一条又长又暗的通道,蹒跚地往前走。 他看到年轻的红发女人坐在草地上,捡拾地上的海棠花。 他听见自己说:“妈妈、妈妈,回家、回家。” 红发女人把他抱在臂弯里,温柔地抚摩他的全身:“夜来,妈妈生病了,不能回家。” 薛夜来还是摇晃着她的手臂,重复说:“回家、回家。” 女人的手掌在他头顶停下,声音轻柔而略带悲戚地呢喃:“夜来,以后你就见不到妈妈了。不过不用难过,爸爸会让你忘掉妈妈。只要没有记忆,就没有悲伤。” 画面倏地一转。阴冷的像是地牢的地方,小小的他躲在一堵墙后面,偷听父亲和一个黑发女人的对话。对话断断续续,他只记得几句:“……只有杀了你,我的妻子才能活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画面再次变换。黑发女人躺在地上,他吃力地拖着她往前走。她要逃跑,被他发现了。她使用冲锋的那一瞬间暴露了精神树,被他用精神力准确地击中。年幼的他已经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女人当即昏死过去。 他把她拖回到地牢里。父亲正站在空荡荡的地牢里,听到声响回过头,却在看见他的刹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干了什么?!”父亲压低了声音怒喝,“放她走!” 薛夜来被吼得后退了一步,委屈地仰起头,“杀她、杀她。” 如果她死了,妈妈就能活下去,那就让她死吧。夜来不能没有妈妈,夜来要用自己的力量救妈妈。 …… 薛夜来在黑色的漩涡中一阵阵晕眩。原来,这才是父亲封住的那段记忆。 他一直以为,父亲封住他的记忆,是因为害怕他泄露关于母亲的秘密。但事实并不仅仅如此。父亲封住的,是他最初萌生的、有关罪恶的念头,尽管那时的他还不懂得什么是罪恶。 他又看见白杨提着他的头颅,站在黑暗的地方微笑。那颗头颅也在微笑,火红的长发妖异地飞扬,宛如满头蛇发的女妖梅杜莎。那个头颅在对他说话: ——你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幻想自己被白杨杀死吗?因为那是你最害怕、但同时也最渴望的一件事。被一个爱着你的人杀死,有多么好啊。你看,他拿着你的头,就像拿着一件稀世的珍宝。 随着这些话音,白杨果然抱起那颗头颅,轻轻亲吻那艳丽的嘴唇。红色长发如血色的藤蔓,恣肆地蜿蜒在白杨的手臂上,深深钻入皮肤,仿佛要与白杨合为一体。 停下来,我要停下来。薛夜来不断告诫自己。再这样下去,现实中的白杨真的会受到影响。精神干扰不是精神压制,我可以控制住自己,我做得到。 突然间,一种强大的压力从背后侵袭而来。白杨的气息,在不知不觉间接近了他。 第64章 在白杨接近的一刹那,薛夜来纵身向旁边跳开, 敏捷得如同一只警惕的猫。 在异常强烈的精神力波动之中, 他“看”到了朦胧的画面。那是白杨内心的影像—— 在一处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站在他眼前。他依稀分辨得出,那是一个披散着长长黑发的女人。 她从黑暗中一步一步走来, 动作僵硬而迟滞。薛夜来看清了她的样貌:这个女人,竟然有两张脸。 两张脸的五官一模一样,神色却迥然相异。一张脸狰狞而扭曲,黑发之间的双眼睚眦欲裂, 正是薛夜来记忆中那恐怖的模样。另一张脸上的表情却是平和的,有着与薛夜来的母亲极为相似的悲悯与温柔。她仿佛是玩具店橱窗里的双面木偶,按动身体上的按钮,就会“啪”地一声换一张面孔示人。只是, 玩具店的木偶像小丑一样充满喜感, 而这个女人却像个从坟墓里爬出的幽灵。 极度的惊恐绞缠住薛夜来的心脏, 像蟒蛇绞缠住濒死的猎物。但这惊恐并不是他自己产生的, 而是来自于白杨的记忆。这一刻, 薛夜来就是白杨, 在记忆中重返童年的梦魇。 女人在薛夜来面前俯身,伸开双手, 似乎要拥抱他。此时面对着薛夜来的是那张平和宁静的面孔。从这张脸上看,这个女人很漂亮。尽管肤色苍白,但战士特有的矫健身材弥补了这一点,使她不至于显得过分脆弱。 “妈妈……”薛夜来开口叫道, 发出的却是白杨的声音。 听到这个称呼,女人张开的手臂僵了一下。接着,毫无征兆的,就好像有人按下了一个看不见的按钮,她突然之间换上了那张暴怒的脸:“不要这样叫我!” 薛夜来的视野急剧晃动着,仿佛天翻地覆。他感觉不到那个时刻白杨的身体所承受的疼痛,但却感受得到白杨内心的惊惧和错愕。他做错了什么,要换来这样的责罚与殴打? 同样的场面又上演了多次。最后女人疲惫地半跪半瘫了下来,双目无神地望着他:“你学会了吗?谁都不可信任,谁都不可亲近,哪怕是你爱的人。”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薛夜来的神智这样告诉他。但他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他想象不出,她是经历了多少锥心刻骨的折磨,经历了多少希望和失望,才最终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极力想把自己一生的痛苦和教训传递给她的孩子,但却只能用这样极端而可怕的方式来表达。 人的痛苦不易相通,疼痛却可以。她一生的痛苦都因相信了他人的温情而生,她试图让白杨铭记住那些疼痛,从此远离所有的温情。 所有的画面陡然碎裂,往昔的光影片片飞散,幻化为黑色的怒波,向薛夜来的心头倒灌下来。 当初,“母狼”会有机会逃走,那或许并不是一个意外,而是“猎人”对“母狼”默许下的一个承诺。他想放她走,但又无法说服自己下定决心,于是把一切交给运气来决定。 如果她就那样成功地逃脱了该有多好。“猎人”在她心里将永远是慈悲的,她也会因此保留最后一丝对温情的信任。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当父亲来到地牢、发现里面空空荡荡的时候,那一刻的他,心里究竟是后悔还是释然?但无论如何,他心中那架善恶的天平,都随着她的离开而平衡了。 然而薛夜来重新把她抓了回来。正是因为他添上的这一枚砝码,天平又倾斜了。 一阵晕眩袭来,薛夜来的后背猛地撞击上坚硬冰冷的物体。这不是白杨的回忆,而是现实。薛夜来的瞳孔乍然紧缩,整个人霎时恢复了清醒,逐渐聚焦的视线里是白杨居高临下的脸。同他们第一次交手时的那一幕相似,他仰面朝天躺着,白杨压在他的身上,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 “白……白杨……放开……听我……”薛夜来艰难地挤出声音,努力掰开白杨的双手。喉头被压迫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他一边调动全身的肌肉抵抗那可怕的力道,一边拼命集中精神力。白杨快要失控,如果自己在这个时候昏厥过去,一切就全完了。 白杨手指的力道倏地松懈了一些。空气涌入薛夜来剧痛的胸腔,熔浆似的灼热,他被呛得蜷起身连连咳嗽,但仍旧把大部分注意力凝聚在精神阈。 不能逃,不能逃。薛夜来咬着牙克制着逃跑的本能。白杨真想杀死他的话,只需要一瞬间。 小时候,父亲给他讲故事时说,如果一匹狼和你对峙,你不能转身就跑。一旦那么做了,狼就会从背后袭击你,没有人躲得过去。你要一直和它对峙,不要流露出胆怯,直到它先放弃走开。很多其它事情也是一样,你要正面扛住,坚持着,直到危险过去。总会过去的。 终于,第一朵幻影海棠抵抗住精神干扰,在薛夜来的手边绽放开来。薛夜来的心立刻安定了许多,如同神枪手摸到了自己的佩枪。 他毫不犹豫地对白杨使用了“绝对压制”,同时向旁边一个侧滚,脱离了白杨的钳制。 仿佛从罗网中找到了突破口一般,更多海棠花开始接二连三出现,以薛夜来为中心旋绕成浮动的花链。斗室之内,花雨纷纷,光芒流转,不可方物。 白杨发出一声痛苦而低沉的呻|吟。他的身体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仿佛困在陷阱中的兽。 薛夜来的精神力不敢有一丝放松。这是一场近乎静态的角逐,如同扳手腕的双方达到力量平衡的临界点。他尝试着用精神链路和语言唤回白杨的神智: “白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们的精神阈被入侵了,你受到了干扰。你冷静下来,我慢慢帮你恢复。” “夜来,你在哪?”白杨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睛被极度的痛苦蒙上了一层血色的暗淡,“疼。” “你的身体太紧张了。放松一点,好吗?放松就不会疼了。”薛夜来的口吻像在安慰一个拿着武器的孩子。 白杨沉默了一下,“夜来,我……我看到了我想忘记的事情。” 他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母亲传递给他的痛苦却原原本本留在了他的灵魂里。那些他难以理解又难以抹去的记忆,无从消解,又无从忘怀。 “我知道你刚才看到了什么,也知道你的感觉。我会帮你恢复过来的,你相信我。” 白杨眼中的痛苦忽然消失了,瞳仁又变成了冰种翡翠一般半透明的青绿色,雾蒙蒙的没有焦点,像是凝视着薛夜来,又像什么也没看见。 战士的这种状态叫“空”。当他们准备用尽全力发起抵抗之前,精神阈便会短暂地放空。 薛夜来一惊。白杨此刻并不是神志清醒的状态,他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只是出于黑暗战士的战斗本能而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一旦他用了全力来对抗“绝对压制”,薛夜来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安然无恙。后果也许会是两败俱伤,甚至玉石俱焚。 “夜来,杀了我。”白杨忽然开了口,“我好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把精神体暴露给你,如果我接下去要做出伤害你的事,你就杀了我。” 随着他的这些话,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在薛夜来眼前伸展开了枝叶。 这么近的距离内,一个战士把自己的精神体毫无遮掩地敞开给一个贤者,这就像是敞开胸膛露出自己赤祼的心脏。只要那些看似娇弱的海棠花汇聚在一起冲击过去,就能在顷刻间置白杨于死地。但机会只有一次,薛夜来必须在白杨开始对抗“绝对压制”之前下手。 薛夜来在电光石火的刹那做出了决定:中断“绝对压制”,进入白杨的精神阈。白杨迷失在沼泽里,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出来。他要去把他带回到现实里,像赫拉克勒斯进入冥界再返回人间。 第65章 一个人内心的精神领域,就像是一个人的梦境。这是一个充满象征的世界, 在这个地方出现的事物, 都意味深长。 白杨的精神世界是一片水上的森林。黝黑如冥河的水面上, 白色的树影如林立的刀丛。 根据薛夜来的经验,这片迷宫似的森林就是白杨此刻的迷乱。只要能在这其中找到白杨, 顺利把他带出去,现实中的白杨就会恢复神智。 薛夜来开始在森林中寻觅。白杨不一定以他本人的形象出现在这里,他可以是一棵树,一块石头, 一只动物,任何与众不同的形态都有可能是他的自我映射。那代表着白杨对自身的认知。只有在看到那个形象的时候,薛夜来才能确定,白杨自己究竟怎样看待他自己。 然而薛夜来寻觅了每一个角落, 哪里也看不到树木和水以外的东西。所有的树木都一模一样, 它们的影子映在黑色的水面上, 像无数沉默的墓碑。 薛夜来有一瞬间的错愕。“自我”这种东西, 在白杨的精神世界里似乎并不存在。 但他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是不可能的。一个活着的、有意识的人, 不论再怎样刻意缩小“自我”的存在, 也不可能将之完全抹去。否则的话,那样的人就沦为行尸走肉, 不会对外界产生任何情感反应,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但白杨显然并非如此。尽管他的感情很令人费解,却的确存在。 薛夜来集中感知继续搜寻。白杨的“自我”必定是一个很渺小的东西,渺小到难以捕捉。它深藏在这片水域和森林里的某个地方, 像一只被吓坏的小动物。 ——是在水面以下么? 刚刚这样一想,平静的水面陡然出现了波动。白色的树影在黑暗中扭曲了形状,和水面一起变成难以辨认的黑色漩涡,以毁灭一切的速度碾压着周遭的空间。 薛夜来心头一紧。他使用的是温和的精神力入侵方式,然而白杨的抗拒程度却异乎寻常。这说明了一件事:白杨极度厌恶他自己。即使是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他也会把自我深深隐藏起来。 一个人要有多么强烈的自我厌恶,才会做到这种程度? 在这样的内心世界里,温和的入侵方式是不起作用的。薛夜来突然明白了白杨以前那些奇怪的表现:既像要伤害薛夜来,又像要保护薛夜来,在这两者之间摇摆不定。事实上,与其说白杨渴望伤害他,不如说白杨渴望被他伤害。白杨憎恨的对象,自始至终都是内心深处那个被隐藏起来的自己。 薛夜来急速退出了白杨的精神阈,回到眼前的现实中。 精神世界里的天翻地覆,在现实中只不过是短短一刹那。白杨依然处于“空”的状态,只是眼神比刚才灵动了。一株白杨树的幻影在他身后伸展着拔地而起,就在薛夜来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 “夜来,杀我。”白杨讷讷地说,听不出一丝情绪,“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杀了我。”他眼中翡翠色的青绿光芒变得愈发炽烈,如同两团跳动的磷火。 薛夜来猛然出了手。炫目的海棠闪电般激射而出,在白杨树上化为一道血色的淡淡弧光。 白杨的身体僵直地倒了下去。这一瞬的情形像极了他们初见时的场景,唯一的区别是,初见时白杨眼中的杀意,在这一瞬变成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就好像他从最初就一直在期待着这样一个时刻。 不等白杨倒地,薛夜来扑过去,把他的身体抱在臂弯里,紧急检查他精神受损的程度。 “唉……”悠长的叹息从屏风后传出,有个声音幽幽地说:“果然只有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检验人的本性。你和你的战士关系很特殊,我原本还期待着,你会有与众不同的表现。可惜到了这种时候,你的做所作为还是让我失望。” 薛夜来木然地盯着怀里的白杨,一言不发。 “他对你说‘杀了我’的时候,你难道听不出来他其实是在向你求救吗?你当然听得出来,可你什么也做不到。你就是这么一个自私懦弱又一无是处的人,不管是听到自己的父亲被抓也好、看到自己的战士向你求救也好、看到自己的家被毁得惨不忍睹也好,你都无能为力,只想保住自己。” “我至少比你强。”薛夜来冷冷开口,“躲在暗处动手动脚,实在不算光明磊落。你敢不敢走出来,跟我面对面地谈?” 屏风后面没有回答。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薛夜来放下白杨,向屏风走了两步,“我们家被查抄,是因为有人向皇帝陛下告密,说我父亲藏匿了当年苏家的遗物。我在想,这个告密的人,会不会就是你呢?”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这个告密者知道二十年前的秘密,应该是我们家族里地位比较高的长辈。按照这个方向去想,三位长老和各个家主都有嫌疑。我的确怀疑过他们,但是不管怎么想,都有一点说不通。他们二十年前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却一直包庇了到现在,就不怕被皇帝责难吗?有苏家的先例在前,我想他们不敢轻易冒这样的风险。况且当时形势并没有危急到必须抛出这个秘密才能自保的地步,我看不出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所以,这个思路是走不通的。 “我换了个方向去猜测,也许这个告密者是在皇帝身边工作的人,不受贵族和元老院的干涉。这么一来,就只有皇家宪兵队了。同时与薛家和皇家宪兵队有关的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既不能确定告密者的身份,也不能确定你的身份。但是就在刚才,你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你说,我看到自己的家被毁得惨不忍睹。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家出事以后,我只偷偷去看过一次,也只遇到了一个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就是你,薛如衡。” 薛夜来一脚踢开了屏风。如他所想的那样,屏风后面并没有人,只有一个对讲机。 从对方试图激怒他的那一刻开始,薛夜来就有了这个怀疑。虽然对方有精神干扰器这个强力武器,但精神干扰产生的效果是不可掌控的。只要有短暂的失效,薛夜来和白杨就能制服对方,甚至杀死对方。 然而对方却显得有恃无恐,那么最大可能性是,对方的人根本就不在这里。使用屏风和变声器,既是为了掩盖身份,也是为了掩盖对方此刻其实并不在现场的事实。 薛夜来径直走过去拿起那个对讲机,“你并不想杀我,至少杀我不是你最主要的目的。否则的话,在我和白杨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可以下手了。所以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可以直白地告诉我吗?我不想再和任何人玩打哑谜的游戏了。” ### 十几分钟后,薛夜来背着依然没有醒来的白杨,乘上了送他们来的那列电车。 现在他已经知道,为什么这样大的地下城却到处都看不见人了。奇怪的是,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他不但不觉得意外,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电车晃晃悠悠地沿着铁轨行驶。薛夜来闭上眼睛,回想起刚才薛如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我,在你自己看来,你是不是一个善良的人? 他没有回答这句话便带着白杨径直离开,免得薛如衡改变主意。思绪却在那一刻飘到了别处——很多年前,有人预先替他回答过这个问题。 记忆中有个傍晚,天空是深深浅浅的紫色。薛夜来独自一人,在花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他快满十二周岁了,父亲正在为他修建第十二个海棠花圃。 这一天白天的时候,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事:不知什么人在薛家公馆外的路面上用喷漆写了一句脏话,内容下|流而粗鄙。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是骂薛家,但字迹所在的位置正对薛家公馆的大门,指向性很明显。 薛夜来的肺都快气炸了。因为事情发生在他生日前夕,很可能是学校里哪个看不惯他的同学在寻衅。 然而父亲知道这件事之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擦掉就是了。 薛夜来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要求警卫处调出公馆周围所有的监控录像,挨个清查,非把那个混蛋揪出来不可。 结果,父亲当着他的面吩咐警卫处:把当天的监控录像全部删除,谁也不许去查。如果有谁偷偷帮少爷查监控,立刻开除。 薛夜来气得绝食了一整天,一个人待在花园里向父亲示威。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就是不肯调查这件事是谁做的,狠狠惩罚那个混蛋。对于薛家来说,这明明就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一直在花园里待到傍晚。天空的紫色越来越浓重,最后一丝霞光也快要收敛的时候,身后响起了熟悉脚步声。他心里一阵得意,知道是父亲来劝他回家了。 不等父亲说话,薛夜来抢先一步双手捂住耳朵大声嚷嚷:“不听不听!老和尚念经!” 父亲却没有跟他说话,只是倒背着双手在花园的围栏边闲庭信步。围栏不高,是竹篱的造型,映衬着山石流水,一派田园风光。 薛夜来看着父亲踱来踱去,终于按捺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父亲指着那道竹篱问他:“你说,围栏这么低,一步就能跨过去,为什么外面过路的行人不会闯进花园里来呢?” “因为这是我们家的地盘呀!”薛夜来不假思索回答道,随即就明白过来,父亲接下去要说什么了。 果然,只听父亲说:“没错。围栏里面是我们家的地盘,但围栏外面不是。这道围栏就是我们处理事情的界线。别人在外面的路上写了一句话,不管内容再怎么过分,对我们来说也不能算是越界。相反,如果是写在我们的界线里面,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做这件事的人要为此受到相应的惩罚。” “什么里面外面,你就是由着我被人欺负!”薛夜来抓起一把泥土砸向围栏,还不解气,又砸了第二把,“学校里的人会在背后怎么笑话我,你知道吗?” 天幕彻底黑了下来,灯柱的光打在父亲身上,把他的身影拉得斜长。父亲的声音在薄薄的夜色里变得格外清晰:“夜来,你现在还小,有些事体会不到。将来你就会明白,做一个守得住界线的人,并且让别人都知道这一点,会给你带来多大的好处。” 那时的薛夜来的确无法体会到,正是由于父亲的界线,薛家才始终没有落下“跋扈”和“仗势欺人”的名声。那时的他更不会想到,七年之后,薛家在皇权的打击之下一息尚存,这条界线与有功焉。 那时的他只是觉得,父亲唠叨而无能——现在想来,那应该是他第一次把父亲与“无能”联系在一起。 “你知道别人暗地里都是怎么说我们的吗?说我们伪善!”薛夜来气呼呼地把学校里听到的传言说了出来,“就是因为你总是什么都不做,别人才敢这么大胆!” “那就由他们去说。就算是伪善,也胜过作恶。”父亲一点都不生气,挨着他坐下,像兄弟一样搭着他的肩。“夜来啊,我常常在想,是我把你给惯坏了。男孩子不能娇养,可你妈妈走得早,我舍不得让你受委屈,结果把你的少爷脾气养得这么大。但我也一直在坚持做一件事,让我的小夜来长成一个习惯善良的人。” “习惯善良?” “是啊。很多人以为善良是一种天性,但它其实是一种习惯。假如善良是天性,那么人们会像追求食色一样追求它。但你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很多时候……” “又来这些,烦不烦。”薛夜来皱着眉头咕哝,再次捂住耳朵。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父亲笑了起来,“这样,我给你办一个超大的生日会,比新年的家族集会还隆重,让全城的人都羡慕你。可以补偿你了么?” 薛夜来冷着脸不说话。父亲把他搂过去,用力揉着他的头,“我的小少爷哟~我到底拿你怎么办才好。” 时至今日,薛夜来突然很想知道,当时父亲没有说完的后半段话究竟是什么。假如此刻与父亲面对面,父亲又会对他说些什么呢? 也许会是这样一番话: 很多时候,善良是我们不得不最先放弃的东西,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在你可以善良的时候,尽量善良一点,哪怕被认为是伪善也无关紧要。让它成为一种习惯,成为你心里的那条界线。 此时的地面上,已是黄昏时分。暮色四合,金黄的落日慢慢坠入地平线堆积的玫瑰红。 这一个即将到来的夜晚,在后世的历史上被称为“繁星之夜”。 这一晚,这个星球上的人们第一次在天穹中看到了无数高高在上的星光,仿佛梵高的画作《繁星之夜》。 只是,那并非真正的星光,而是星际战舰的核聚变发动机发出的光芒。 这是一场跨越宇宙的奇袭。这些长途跋涉的星际战舰绕过了太空警戒带,集结在了这颗行星的轨道上,准备发动最初也是最后的突击。 大街上,那些正在因为宵禁而匆忙往家赶的行人们停住了脚步,抬头仰望天穹。起初气氛是麻木的,许久才有人如梦初醒一般叫出了声:“……星河在上!” 第66章 终章、帝国之死(1) 第一波天基武器穿过大气层降落于地面之前,全城居民紧急转移到地下防御要塞。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说是全城转移, 但实际上进入安全区域的只有贵族。城市管理系统以雪崩的速度瘫痪, 所有平民处于无人照管的状态, 成群地拥挤地瑟缩在防御要塞的末端,茫然而忐忑不安地等待未知的命运。 不过, 贵族们也同样忧虑重重。他们很想让自己相信,地下要塞固若金汤。可是谁都知道,这个星球将要沦陷了。当一整艘大船都要沉没的时候,船舱再坚固又有什么用处呢? 薛家大长老在水泥墙之间来回踱步。狭小的空间使他压抑, 更让他压抑的是薛夜来刚刚带给他的消息。 薛夜来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两天前,曹家告知薛家,薛夜来在坍塌的甬道里失踪了。雨停之后,薛家派了人去事发地点寻找, 但甬道已经被淤积的泥石堵塞, 一无所获。所有人都认为, 薛夜来必定已经在那场事故中丧命。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对这个状况做出反应, 更大的事件就爆发了。 第一波打击到来之前, 薛家的上层人物们匆匆躲进地下要塞。没想到, 薛夜来竟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你真的确定, 有那些地下通道?”大长老在墙边站住了脚,转向薛夜来,再一次询问道。 “确定。我刚才说过,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地下城的人需要我们通道, 他们没必要在这件事上对我们撒谎。”薛夜来的神态疲惫,脸色苍白,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大长老沉吟着。事实上,他并不怀疑薛夜来所言的真实性。地下要塞的外部入口已经封闭,薛夜来不可能从外面进来。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在这广袤的地下空间里,的确存在着一个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 皇城里流传已久的传言,被一场暴雨引起的山体滑坡验证了。 “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星际联邦的舰队要占领这个星球,只用几天就可以。”薛夜来说。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他们头顶乍然响起隆隆的爆裂声。从地面传来的震动摇撼着整个要塞,仿佛有颗陨石撞在了不远的地方。那是天基武器可怕的破坏力。 天基武器是直接从太空中投放的武器。它们不需要弹|药,只要进入星球的重力场,便会在重力作用下不断加速,像一场陨石雨撞击向星球,将星球上的防御系统大面积摧毁。然后,星际联邦的舰队就可以畅通无阻地登陆,不会再遭到成规模的抵抗。 薛夜来和大长老不约而同抬头看着天花板,担心那里会出现裂缝。 这一波打击过后,大地仍留有微微的余震,像一个挨打的人在颤栗喘息,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拳。 “恐怕这里坚持不了太久。”薛夜来收回目光,看向大长老,“一场暴雨就能让山体滑坡,这种破坏力会让山体全部崩塌。到那个时候,我们再行动就晚了。” “可是……”大长老迟疑道,“战士们怎么办?战士的芯片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现在摘除芯片又来不及。” “地面的信号在地下会被屏蔽,我们的位置不会被追踪。我和白杨失踪的时候,你们在地面上不是没有追踪到吗?而且,地下通道里有精神力干扰器。”薛夜来举起手背,露出那个鲜红的纹身。 大长老动摇了。他明白薛夜来没有说出的话:如果当年苏家及时进入了地下通道,即使三大家族联合起来搜索,也是找不到他们的。只是他们迟了一步。 “地下城的人,真的可信吗?”大长老在椅子上坐下。他差不多已经决定同意薛夜来提出的计划了,这么问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安心一些。 “我不知道他们可信不可信,但我们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离开这里。他们缺乏足量的飞船能源,我们不认识路。即使不互相信任,但只要双方的利益捆绑在一起,就可以合作下去。” 薛夜来蹲下,用石头在地面上随手画了一条曲线,“假设这是我们逃离的通道。我们把核聚变发动机单元舱运到地下,替换到他们的行星际飞船上,分批把人送走。一艘飞船的运载量是几百人,地下城的人和我们薛家的人必须各占一半,否则我们拒绝提供更多单元舱。” 大长老盯着那条线稍作沉思,“那些单元舱可不是小家伙。你要怎么把它们从工厂搬运过来?地面上的情况,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 “不需要到地面上。我们从地下通道到工厂正下方,在那里炸开一个口子。只有我们薛家的人才能解锁单元舱的启动程序模块,所以其他人即使抢占了那里,也启动不了它们。”薛夜来停了一停,“从现在开始,一直到我们离开这个星球,我们都不会再到地面上去。只要顺利,在皇帝发现我们在做什么之前,我们就已经离开了。” 大长老露出了动心的神色,“我要跟另外两位长老商议一下。” 薛夜来点点头,“那我先去看看白杨。”他走了出去。 白杨被放置在一个单独的小隔间里。他仍旧昏迷不醒,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神智。被贤者击中精神体,对战士来说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就如同普通人被击中脊椎。好在薛夜来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加之黑暗战士的体质强悍,不会留下后遗症。 白杨身上沾了很多泥垢。薛夜来低头看看自己,也是同样狼狈。他找了一条毛巾,用水浸湿,小心地脱下白杨的衣服,简单地帮他擦洗身体。 陡然间,一点暗红色的痕迹跳进了薛夜来的眼中。薛夜来愣了一下,咬了咬唇,俯身凑近了细看。 第67章 终章、帝国之死(2) 那是一枚很小的纹身。刺目的红色纹路凹陷在祼露的肌肤里,如同用指甲生生掐出的血痕。 苏家的纹身。 薛夜来停下了为白杨擦拭身体的手。 他曾不止一次设想过,自己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中亲眼看到这个纹身。可是没有想到,竟会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咽喉。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痕似乎在灼烧,提醒着他:他们自相见之初,就注定将会走向这不祥的结局。 黑暗的地下通道,四散飞溅的血……父亲被杀的一幕又陡然在眼前浮现。他立即克制自己不去回想,然而那场景深深烙印于他的脑中,剧毒一般腐蚀着他的神经。 内心被撕裂的痛楚让他晕眩,却又奇怪地让他麻木。他呆呆地愣了很久,才听到自己喉咙里困兽似的哽噎。 ……父亲。父亲。父亲! 强烈的情绪波动沿着精神链路,传导给了床上昏迷的人。白杨痛苦地皱起眉,发出抑制不住的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瞳色恢复了正常,不再是狂暴状态中那骇人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黯淡。 “夜来,你在哭吗?”白杨伸手探向身侧,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分辨。他的眼神依然是空洞的,没有转向薛夜来,直直凝视着虚空。 薛夜来心情复杂地望着那只在空气里摸索的手。他在内心告诉自己,那个时候的白杨不是真正的白杨。可他无法忘记,就是这只手,这只手把父亲…… 过了片刻,薛夜来麻木的神志略微清醒,冷冷问道:“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白杨的唇无力地翕动一下,轻声说:“我看不见你。” “你……”薛夜来心头一震,喉咙变得干涩。白杨不仅仅是看不见了,甚至连薛夜来的声音来自于哪个方位都辨别不出来了。薛夜来就在他的旁边,他的手却徒然地在别处寻觅。 那个时候,薛夜来的精神力在爆发失控的状态下击中了白杨的精神体。白杨神经受损的程度必然很严重,短期内是很难恢复的了。 “夜来,你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想不起来了。”也许是因为迟迟没有等到薛夜来的回应,白杨开始有些焦虑不安。 薛夜来迟疑一下,终究还是轻轻握住了那只手。“我在这里。之前……我们很多人掉进了一条地下通道,你保护了我。——你还记得这些事么?” 白杨茫然地摇头,顺着薛夜来的手向上摸了摸,仿佛在检查对方有没有受伤,“那你有没有事?” 薛夜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尽量温和地推开他的手,说:“你身上有伤口,我正在给你清理。你躺着别动,就快要好了。” 白杨似乎安心了一些,依言闭上了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倏地睁开:“你刚才,是在哭吗?” “你听错了。” 白杨便不再出声,任由薛夜来清洗他赤祼的身体。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5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少爷。”有人在外面敲门,“大长老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薛夜来应了一声,起身给白杨盖上一条毯子,“我出去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地面上,夜色正浓。 这是帝国的最后一夜。 星际联邦舰队从太空中一波一波持续投放天基武器,对这颗孤立无援的星球进行远距离精准打击。地面战略目标全部摧毁之后,舰队开始缓慢地进入大气层,如同一道斜挂的星河,向着大地倾泻下来。 战舰的尾焰如繁星闪耀,遮蔽了帝国的苍穹, 燃烧着帝国的夜色。 兵临城上, 四面楚歌。 皇宫随着大地的震动而瑟瑟颤抖。建筑物内聚集着大批全副武装又不知所措的士兵。他们被告知, 必须留在地面上坚守皇宫,每一个可以战斗的人都必须被编入部队, 迎战敌人。只是没有人知道,应该何时、何地、如何迎战。 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以惊人的速度走向混乱无序,走向分崩离析。 在通讯系统彻底瘫痪之前,皇帝发布的最后一个命令是:各自逃命去吧。 这句话迅速通过电波传播开来。皇帝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 以什么样的心情发出的这道命令,后世的人们永远也无从得知了。 平民和贵族在同一时刻意识到了同一件事:帝国这一次是真的走到了末路。突然之间,他们只剩下了两个选择:突围,或者投降。 突围显然是铤而走险, 但投降也同样前途堪忧。基于以前的战争史, 人们相信, 在对待难民和俘虏这件事上, 星际联邦并不一定会十分仁慈。 一部分逃难的平民开始往城外涌去, 希望能在远离皇城的地方逃过一劫。 另一部分逃难的平民则认为, 只有逃离星球才是安全的,必须从贵族手中抢夺空天飞行器。一场全城范围的暴|乱随即席卷而来, 无数贵族之家遭到洗劫,黄金器皿和宝石饰品散落满街。“繁星之夜”也因此又被后世称为“黄金与宝石之夜”,这个听起来仿佛象征着财富与荣耀的名称,却是帝国毁灭的悲音。 在极度的混乱中, 没有人注意到,薛家像蚂蚁搬家一样,悄悄往地下转移。 按照协议,薛家与地下城的居民分成小组,依次搭载飞行器运输车,从地下轨道驶向秘密的空天飞行基地。 如果事情进行得如预期一样顺利,他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条安全的行商专用航道进入宇宙。至于今后怎么办,等逃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再作打算也不迟。 确认过所有的环节,暂时没有更多事情可以做了。薛夜来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抱住了头。灯光时明时暗,那枚代表族长权威的金色家族徽章在他眼前熠熠闪烁,仿佛是宇宙中的一颗变星。 这个家族,以后会怎么样呢?薛夜来昏昏沉沉地想着。也许是星散在宇宙各处,再无相聚之日吧。一旦走入宇宙的大背景,人类的血缘联系就如同尘埃之间的引力那般微小而渺茫。 无论如何,那都不关他的事了。他只答应了父亲,让家族中尽可能多的人逃出去。至于每个人此后的命运,就靠每个人自己漂泊。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薛夜来拿起那枚族徽,在掌心摩挲。这一次,大概就是他最后一次使用族长的权力了。 薛夜来叫过三位长老,当众宣布:“请再替我传达一件事:所有的贤者,都在这里跟战士解除契约。” “什么?”大长老大吃一惊,“这……” “对。”薛夜来的神色不容置疑,“我的用意不必解释,你们都明白。解除契约之后,如果双方仍然有意愿建立契约关系,还可以重新缔约,我不会再干涉。但是现在,请所有人都在离开这里之前解除契约。登上飞行器之前,地下城的人负责为战士取出植入皮下的芯片,这也是我们与地下城的协议。” 他抬起手,那条代表契约关系的海棠花链路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扬起一道艳丽的弧线。 “我先去解除我的契约。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你们也都这么做了。” 他转身大步离开,回到白杨所在的那个房间。 床上的人感觉到他靠近,立刻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地望向空气,声音里却有一丝欢喜:“夜来?” 眼睛看不见,身体不能动。失去了感官与力量的白杨仿佛变得脆弱了,只有与他精神相连的薛夜来是他唯一与外界保持联系的纽带。 薛夜来沉默地站在床头,手指沿着白杨的发梢移到他的脸颊,旋即俯身在他耳畔说:“白杨,你记不记得,我曾经答应过你,你陪我通过最后一场考试,我就解除契约送你走?现在是我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我们解除契约,然后我送你离开。” 白杨愣了一下,好像对于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话感到愕然。 薛夜来却很平静,“你的神经受损了,但你的体质强,过一段时间会慢慢恢复过来。你走之前,我会再用精神力为你治疗一下,不让你留下后遗症。” 白杨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夜来,你告诉我,我失控的那段时间,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我想不起来,但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 第68章 终章、帝国之死(3) 薛夜来在床边坐下,把手放在白杨的前额。白色海棠花无声绽开, 释放治疗的精神力。 白杨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薛夜来的声音变得如同催眠一般缥缈。 “白杨, 你给我讲过那个‘母狼与猎人’的故事以后,我就常常想, 你的母亲究竟对你怀着什么样的期望。如果她想让你复仇,为什么没有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你,而且还要对你说那些关于慈悲的话?可如果她不想让你复仇,又为什么不干脆对你隐瞒过去的一切, 让你有正常的人生?这个疑问困扰了我很久,我怎么也想不通。” 薛夜来停住话音,查看白杨的神色。白杨的目光有些涣散,但仍然强撑着, 似乎努力想要看见眼前的人。薛夜来把手掌覆上他的眼睛, “不用这么辛苦让自己保持清醒。你听着我说话就好, 想睡就睡吧。” 掌心里, 白杨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不动了。 薛夜来继续说:“现在我也经历过了相似的痛苦, 我想,我可能明白了你母亲当初的心情。遗忘憎恨是不容易的。我们总会想为自己承受过的痛苦寻找一个出口。如果不那么做, 自己受的苦就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记住憎恨也是不容易的。你每回忆一次,痛苦就反刍一次。到了最后,伤害你的不是你的仇人, 而是你强迫自己记住的那种痛苦的感觉。如果痛苦成了人生的全部,即使复了仇,那之后你又要怎么办?你又能怎么办? 薛夜来叹了口气,声音更加轻柔,像在喃喃自语。 “在地下通道里的时候,我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些事。当初,第二次把你母亲抓回去的人其实是我。那个时候我很小,大概三岁,或者五岁,我记不清楚了,因为我父亲封住了我的记忆。但你母亲一定是记得我的,我确信,我向她下手的时候,她看到了我。可是,她对你隐瞒了这件事情。 “我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了。但我觉得,她心里其实是希望遗忘憎恨的。作为一个个体,她想为自己受过的苦寻找一个出口。你是她生命的延续,如果连你都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那么她受的苦就都毫无意义。可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又不愿意让这种痛苦在你身上重现。 “所以她一直都在挣扎,想要遗忘,又不能遗忘。就像她在你身上留下那个纹身,却又让它藏在你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独自把你养育成了这么强大的战士,却没有对你提出任何要求,没有强迫你对她做出任何复仇的承诺。如果不是巧合,你本应该一生都不会遇到薛家的人。她灌输给你的那些痛苦,也终有一天会在你记忆里淡化。我想,这也许才是你母亲真正希望看到的。她的挣扎,是因为她的慈悲啊。” 白杨的精神波动渐渐趋于平稳。薛夜来移开手掌探视,白杨双目紧闭,已经陷入了沉睡,眼角有微微的湿痕。 手指轻抚过对方的眼睫,滑过脸颊,触碰上那一对微微分开的嘴唇。 薛夜来俯身吻住了它们。柔软、温润的触感,在舌尖上恋恋不舍地纠缠。 “遗忘憎恨是不容易的,我明白,我真的明白。可是,你要记得悲悯,记得悲悯啊。不要让仇恨永远蒙蔽你的心,毁灭你的一生。”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6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替白杨穿上衣服。 依旧是白杨平时的战斗服,虽然破损得有些厉害,但足以遮蔽身体。现在的情况下,没有条件再去寻一件新的衣服了。 薛夜来横抱着他,走出昏暗的房间。 连接两人精神阈的那条海棠花链路已经消失了。薛夜来解除了他们之间的契约,也封住了白杨关于他们的记忆。 要恢复被锁住的记忆,除了需要精神力引导之外,还需要一件与记忆对象直接相关的物品作为“钥匙”。 白杨没有任何属于薛夜来的私人物品。他与薛夜来的感情关系一直很隐秘,没有外人知道。以后,即便有其他人在白杨面前提起薛夜来这个人,白杨也只会记得,曾经有过这么一个缔结契约的对象,想不起更多事情。 说到底,爱情和仇恨一样,也不过是一种记忆。 众人还聚集在原地。不同的是,所有战士和贤者之间的精神链路都已消失。一些战士仍旧茫然地跟随着自己的贤者,像是刚被卸去枷锁的奴隶,在突如其来的自由面前无所适从。另一些战士站在远离贤者的另一边,打算跟贤者分道扬镳。 薛夜来径直向雪松走过去,把白杨放在他面前:“请帮我把他带走。他要过一阵子才会醒过来,在那之前,烦劳你照顾他。” 雪松一愣,“那你呢?” “我要在这里留到最后。”薛夜来笑了笑,“你们全都走了以后,我再走。”他拍了拍雪松的肩,“以后不一定还能再见面了,保重。” 雪松迟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夜来,谢谢你。当初你把我从曹戈手里要过来的时候,我就应该对你说一声谢谢的。我明白,你其实没有必要跟曹戈打那个赌,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免得我回到曹家以后受罚。你是一个好人,应该有好报。你放心,白杨我会照顾好。” 薛夜来无言,用力拥抱了对方一下,只觉得心中一瞬间百感交集。当初他与曹戈打赌要雪松,的确是出于保护雪松的目的,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对于他们这些贵族公子,交接一个战士就像交接一件物品。可如果当初他没有多此一举,如今的雪松又会在哪里? 父亲曾对他说:你永远无法预知,你的举手之劳可能会怎样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但行好事,莫问前路。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地下城与薛家的配合极有效率,一台台飞行器相继进入了预定的航天轨道。 得知雪松和白杨搭乘的飞行器已经升空的时候,薛夜来的心顷刻间踏实了,却又蓦地生出些许失落。 白杨走了。 在那些被孤独和焦虑折磨的夜晚,白杨有力的拥抱曾是他最温暖的慰藉。他不止一次幻想过两个人在一起未来,然而终究,他们还是只能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过客。 正在清点剩馀人数,耳机里传来薛如衡的声音:最新消息,星际联邦的机动部队已经空降下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你那边还有几组人? “还有两组。”薛夜来思索一下,“星际联邦也有精神能力者,这么多贤者聚在一起,很容易被探测到。这样,我让这两组人分散开,沿着地下轨道往前走。你派两辆运输车往返穿梭,载满人就走,不要停,也不要等。即便我们当中有一部分人被星际联邦发现了,也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也只有这样了。薛如衡沉吟着,我去安排,保持联络。 薛夜来把新的计划吩咐下去,“从现在起,都各自行动,沿着地下轨道往前走,减少被发现的几率。如果这条地下轨道被星际联邦的机动步兵占领,我们剩下的这些人一个也走不了。” 做完相应的部署,薛夜来目送着家族中最后一批成员拉成一条疏疏落落的长线,走向地下轨道的深处。随后转过身,独自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来,你去哪里?”大长老在身后喊他,“那是往地面上去的路!” “我的精神力失控了。”薛夜来淡淡回答,“跟你们保持距离,会让我们都更安全。如果我赶不及,不要等我。” “夜来,你不会是想——” “我说了,不要等我。”薛夜来头也不回加紧了步伐,很快转过了弯。 还没走到地面,爆|炸的声浪便震动着他的耳膜。 星际联邦的机动装甲步兵在迅速推进。□□在城市中的各个角落炸开,将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 太空时代的战争有太多大规模屠杀敌人的方法。尽管如此,星际公约认为,使用次声波炸|弹之类的武器是不人道的。因而,星际联邦仍然采用了古老的“从街道到街道”式的战斗,由机动装甲步兵在城市里进行地毯式扫荡,消灭帝国的武装力量,让平民有机会逃生。 然而看着眼前的景象,薛夜来不确定,这样的做法是否就比次声波武器更加仁慈。 站在高处举目四望,目力所及,到处是汹涌的火光。冲击波翻滚成热浪,席卷着灰烬与尘埃,蒸腾起一面连云接天的灼炙高墙。昔日巍峨的皇宫已成巨大的废墟,燃烧的夜色之中,是天地崩坼的震吼。 精神阈里出现了几处强烈信号,是星际联邦的“萨满”。很显然,他们正在搜寻精神能力者,并逐渐接近了地下庇护所。 薛夜来立即往远离地下庇护所的方向全速移动,把精神阈开放到极限。他没有机动装甲,但却比对方熟悉地形,利用那些尚未被摧毁的建筑物,飞速在街区之间穿行。 “萨满”们很快觉察到了他的存在。起初只有几个人转向他的位置,但他们随即发现,他的精神力强大到可怕。于是那一组“萨满”全部停了下来,探测他的坐标,谨慎地向他包抄。 薛如衡的话音伴着远处的机枪声同时在薛夜来耳边响起:我接到了一组你们的人。你在哪?只剩一台飞行器了,你要快一点。我不会等你一个人的。 “嗯,不需要等。”薛夜来踏着断墙掠起,躲过迸飞的流弹碎片,如飞燕在暴雨中回转穿梭,“最后一台飞行器升空的时候,给我发个信号。越刺耳越好,我这边噪声很大。” …………薛如衡在那边说了些什么,薛夜来听不清楚。巨大的爆裂声在他身侧炸开,是便携式榴弹炮。 薛夜来再次起跳,身形快如闪电,耳边风声呼啸。精神阈中的联邦士兵越来越多,他进入了敌人密集的区域。几个“萨满”在对他穷追不舍。星际联邦的精神能力者很少,能力也相对较弱,因此对帝国的贤者很是忌惮。在历史上的一次战役中,帝国最强的贤者曾经控制住一个区域内所有操纵重型武器的联邦士兵,反攻联邦阵营。从此以后,星际联邦把“猎杀贤者”的优先级提到最高,一旦在战斗中发现贤者,便集中火力首先将之消灭。 就这样,这个区域内的联邦士兵连同那几名“萨满”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薛夜来身上,远离了地下庇护所。 双方的拉锯不知持续了多久,薛夜来的身体开始变得沉重,过度使用精神力造成的疲惫麻木也弥漫上了他的头脑。 忽然“嗖”地一声尖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腿。巨大的制止力让他的身形猛然一滞,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只觉得满手黏湿,却不感到疼痛。 好像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薛夜来凝聚力气,捕捉耳机里的声音。他们都走了吗?还有多久?还有多久? 终于,耳机里传来了刺穿空气一般的尖利鸣音。薛夜来不确信地捂住耳朵仔细听了听,没有错。鸣音长长短短反复响了几次,那是最后一台飞行器发射升空的信号。 薛夜来长出一口气,取下耳机,连同家族徽章一起,扔进脚边的火堆。 在一片末世般的景象之中,薛夜来踉跄着登上残破的高台,辨认着家的方向。还记得那一天早晨,他离开家去参加贤者考试,临走还缠着父亲问,如果他考了前三名,能得到什么奖品。他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回去,然而事实是,从那天以后,“家”就成了一个可望而不及的梦。 爸爸,你交付给我的事我完成了。 可是,我好想回家,好想回家啊。 薛夜来忽然觉得轻松。这一场漫长的成人礼,终于是要结束了。 发现目标!发现目标!距离最近的“萨满”透过观测目镜搜索到了站在烈火上方的那道身影,在通讯器里呼叫同伴。 目标的精神能力很强,不要靠得太近。使用重型武器,直接摧毁目标所在区域。 收到。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7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一台自行装甲电磁炮出现在有效射程之内,炮口高扬,锁定了薛夜来的方位。 在它发射之前,薛夜来闭上眼睛,向后一仰,从高台上坠下。 遍地赤焰冲天而起,刹那间吞没了他的身形。 第69章 完结章 尾声—— 两年后,星际联邦。 劳役营的乳白色金属门在晨光中开放。一队人影鱼贯而出, 依次在电子警卫面前停下, 接受虹膜扫描。通过了扫描的人拿到一张自由民的身份证明, 可以正式离开劳役营。 这些人之中,有一个身影分外出挑。那是一个右手缠着绷带的青年, 红色长发遮掩住右侧半边脸庞,肩上只有一个简单的行囊。 请输入你的编号。电子警卫的声音在说。 青年按下一串数字。 虹膜扫描完成,身份匹配已确认。曾用名:薛夜来。现用名:××。劳役期已满,你现在是星际联邦的自由民, 享有居留权…… 在电子警卫程式化的语音中,薛夜来把双手插在裤袋里,走向劳役营的出口。 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有些刺目,他抬起头, 微微眯起眼睛。 他二十一岁了。 十九岁与二十一岁, 时间跨度并不大, 却是人生的两个阶段。 两年前, 星域帝国沦亡。 在战争中逃走的人们, 又陆陆续续在战争结束后返回了星际联邦治下的星球, 包括贵族。 贵族们接受了审判,失去了领地和财产, 在各个劳役营服劳役,但没有人被判处重刑。 然而,当初的逃亡并非没有意义。人类的行为,在战争中与战争后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那个“繁星之夜”, 星域帝国究竟死亡了多少人,这个数据始终没有被统计确切,也永远都不会被统计确切。 薛夜来跳进了火里,但没有被杀。星际联邦对他的精神能力很感兴趣,作为特别俘虏将他带回到了联邦。 他在医院里醒来时,全身带着50%烧伤。以星际联邦的细胞修复技术,这种程度的烧伤可以痊愈。但薛夜来选择保留了右侧脸庞和右手的疤痕,暂时不想去除。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这疤痕似乎是一道屏障,将他与过去的自己隔离开来。 令星际联邦失望的是,薛夜来的精神能力丧失了,原因不明。也许是失控爆发给身体造成了过度的负担,就像充分燃烧后的灰烬,无法再复燃。 失去了研究价值的薛夜来被降级为普通俘虏,随后以贵族身份接受了审判,被判处18个月的劳役。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辗转于许多个劳役营之间。更改了名字,变换了身份,从一个贵族少爷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他没有什么技能,以后的生活没有着落。他打算先在城市里找个临时工作,安顿下来,再慢慢考虑。 正要踏出出口,忽听墙上的扩音器传出声音:编号××××请注意,你的家属在停车场等你。重复一遍,编号××××请注意…… 薛夜来脚步一顿。编号××××,那不就是他么? 可是,他在星际联邦孑然一身,怎么可能有家属来接他? 他转身往停车场方向望去。那里停了一辆车,旁边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轻军官,英俊挺拔得像一棵树,让薛夜来的眼睛发痛。 对方也在同一瞬间看见了他,缓缓举步走来。 “夜来。”轻轻两个字,清晰得不容置疑。 “白杨?”薛夜来愕然失声,“为什么你会……” “你是说这个么?”白杨的手掌轻抚身上的制服,“这是军官预备学校的制服。除了战斗技能,我什么也不会,也没法参加文化考试。但是我体能测验的分数很高,最后被推荐去了那里。” “我不是问这个。”薛夜来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记得我?”白杨身上没有任何属于薛夜来的东西,当时他反复确认过这一点。 白杨定定地看着他,抬起手,指间出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缕红色的长发。 那些头发显然已经离开人体有一段时间了,已经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但却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这是你的头发。我替你剪头发的时候偷偷留下来的,缝在我的战斗服里面。因为不想被别人发现,所以藏得很隐秘。” “可是……”薛夜来惊讶地张了张口,“可是,你应该连这件事情也不记得了才对。” “我确实是不记得了。”白杨垂眸,凝视着手中的发丝,“但我有印象,那件衣服里面,藏着很重要的东西。我把那件衣服拆开,仔细搜索了一遍,发现了这个。星际联邦也有精神能力者,我去找了他们,他给我做了精神引导。” 白杨将那缕红发重新收好,“然后,我就一直在找你。你改了名字,又经常转移地方,我花了很长时间,一直到现在才找到。” 薛夜来一时无言。头发。最终再次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纽带的东西,竟是他的头发。 “夜来,”白杨把他的头揽进怀里,像过去一样紧紧抱住他,如同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忐忑,“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薛夜来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只能趴在对方肩上点头。一刹那,他感觉遗憾,却又掩藏不住内心的欣喜。遗憾的是,他曾真诚地期待白杨摆脱过去的一切,然而这愿望终究还是落了空。欣喜的是,无论如何,他们终究还是找到了彼此。 “你的头发,又长长了。”白杨的手轻轻抚摸上薛夜来的头顶,又慢慢顺着发丝滑下。两年过去,白杨的个子又高了一些。薛夜来的视线落在他的肩膀,那不再是当初那个十八岁少年的肩膀,而更像是一个真正的战士。坚实,宽厚,令人安心。 白杨的指尖撩开了薛夜来右侧脸颊上覆盖的头发。薛夜来想要制止,然而对方已经触碰上了他脸上丑陋的疤痕。先是轻轻地抚摸,继而是温柔的亲吻。 “夜来,我们回家吧。” “回家?” “回家。我们的家。” 薛夜来假装思考了很久,叹气:“好吧,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他扬了扬刚刚得到的自由民身份证件,“不过,为了庆祝我有了新身份,你是不是该送我件礼物?”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8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微笑,从他手里拿过那张硬卡,注视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名字。 星域帝国的薛家已然不复存在。随着帝国的终结,曾经的贵族们全都改名易姓,隐入寻常的市井巷陌。星际时代最后的血缘宗法制度,就此彻底瓦解。 但对于个人而言,这是新人生的开始。 白杨掏出一张折叠着的信笺,放在薛夜来手心,“这是送你的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 薛夜来打开,只见上面抄写着一段文字。字迹还不太熟练,但十分工整,看得出书写的人态度认真至极。他不由得又惊又喜:“这是你写的么?你识字了?” 白杨有些羞涩,“军官学校里有一个战士互助的组织,我在那里上了一年文化课,学会了一些常用字。要找到你,需要查很多信息,不识字很不方便。……而且,他们说婚姻登记的时候是要签字的。” “啊?” “嗯,没什么。”白杨的眼睛看向别处,一手拥着他,一手拉开车门。 薛夜来坐进车里,把那张信笺叠好,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开车。你答应给我的,可不许反悔。” 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信笺上的内容,是他很久以前就背熟的句子。只不过,当初他说出这番话,仅仅是作为舞台剧中朱丽叶的台词。而现在,这是白杨给他的、关于未来的誓言。 &hy name 放弃你的名姓吧,罗密欧 And for that name, whio partthee, 为了弥补你失落的名姓,请将我整个人 Take all myself. 都拿走。 ──正文完── 第70章 番外(1) 薛夜来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夜车——每夜都在丧心病狂地开车。 开车是愉快的。但令他愤懑的是, 每天早晨他腰酸背痛起不来床的时候, 被他“蹂|躏”的那个人什么事也没有, 早早去学校,天天不迟到。 好气哦, 体力是硬伤。 薛夜来没有去外面工作,在住处附近盘下了一爿小店铺。店名叫GET A LIFE,卖干花、鲜切花和盆栽花卉,也卖各种精致的日常生活小物件。 他在养花方面有天赋, 通晓各种花卉的习性,尤其是海棠。经他的手修剪打理出来的海棠植株,全都像他本人一样花枝招展。 虽然是小本生意,但经营得很不错。薛夜来很有艺术感, 每隔几天就用不同的浪漫主题装饰一个展示台, 很讨女孩子喜欢。那块写着“营业中”的手工小木牌一挂出, 居住在周边的女孩子们就络绎不绝而来, 半是为看花, 半是为看人。 “哇, 今天的主题也好漂亮!” “用黑色皱纹纸来包装红玫瑰,好有吸血鬼贵族的感觉哦。” “帅哥帅哥, 你皮肤这么白,气质这么好,该不会真是吸血鬼贵族吧?” 薛夜来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也觉得, 没准我真的是贵族。”说着交叠起两条大长腿,倚着门框站成一个风骚的姿态,“你们看我贵吗?” 排队结账的女孩子们咯咯大笑,七嘴八舌说:“贵!很贵很贵!给我们算便宜一点嘛。” 薛夜来的风骚造型一下子垮了,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再便宜就要折本啦,我是真的不赚钱啊姐姐~” “信你才有鬼!”女孩子们笑得更开心了,“早点攒够钱把脸上的疤去掉呀,到时候别忘了给我们传照片。” “没问题。”薛夜来一手熟练地操作收款机,一手向她们送了个飞吻。 她们都听说过他右半张脸上疤痕的来历:坐在壁炉旁边打瞌睡,结果不小心摔进了火里。真是一个天妒红颜的悲惨故事。 好在这个红颜很乐观,一点也不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如同他的店名所宣告的一样,get a life. 这时,店里的多媒体终端忽然弹出一个窗口,开始播放整点新闻:集星社消息:15名原星域帝国贵族今日被释放,这是最后一批在战争中被俘的贵族。两年前…… 一个女孩子笑说:“帅哥,你好像很喜欢看新闻呢。我们偷偷观察了很久,你的多媒体终端从来都锁定在新闻频道。” “哎呀哎呀,被发现了。”薛夜来搔了搔头发,“我是从偏僻的地方来的,想多了解一些时事。不然的话,跟你们搭讪都找不到话题呀。”他把对方购买的物品包装好,笑吟吟双手递上购物袋,“谢谢惠顾,请慢走。” 傍晚打烊后,薛夜来算完账,正在收拾展示台,一双手臂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无声无息环住了他的腰。 “哎哎哎,注意一点注意一点。”薛夜来拿起一卷花束包装纸,反手就往后打,“别腻腻歪歪的,影响我的生意。” 身后的人变本加厉,不但不放开手臂,反而低头咬他的脸:“已经打烊了,不碍事。” “还敢撩我,你是真不怕腰疼啊。” “腰疼?不会啊。”白杨的双手往下移,环住他的腰,关切地问:“是不是你腰疼了?回家我帮你揉一下。今天晚上你好好休息,别累着了。” “……”薛夜来牙根痒痒的,总觉得两个人的对话内容似乎应该反过来,“没事。我好得很。” 关好了店门,两个人肩并肩往家走。薛夜来走得很慢,享受着其他人平淡地看过来的目光。白杨的手揽着他,一刻也不离开,生怕他会跑丢似的。 “今天过得怎么样?”白杨问道。 “还用说?跟平常一样。” “我们家的生意好像比别家都好。” “因为我会经营呀。”薛夜来得意地晃了晃身子,“说到底,买花回家的人,真正想买的是一种能够让人提升幸福感的生活方式。所以,经营花店的人本身要懂得生活,而且要快乐。只有别人喜欢我,才会喜欢我提供的东西。” 白杨安静听他说完,在他耳边轻轻一吻:“我喜欢这样的你。” 薛夜来嗤了一声,“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说喜欢。”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69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白杨微笑,“因为真的喜欢呀。”如果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会词穷到把那那两个字反反复复说个不停。希望每说一次,就在对方心里撒下一颗种子。暖风吹过的时候,对方的心就会开满彩色的花朵。 晚上的薛夜来比白天更忙碌。做饭,洗碗,洗衣服,打扫房间,还要上课。星际联邦的高等教育是免费的,任何人都可以在网络上参加课程,通过考试拿到学位。薛夜来把自己的课程安排得满满的,用全部的精力规划未来,绝口不提过去。 上完课累得精疲力尽,洗了澡刚刚爬上床,白杨就抱住他,亲吻他的颈窝:“夜来。” “不来。我们不来。是谁说今天让我休息的?”薛夜来捶了捶自己的腰,往旁边挪开了一点。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说什么也不来。越是好吃的东西,越是要有节制,不能吃个不停,会伤身的。 白杨安生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亲他:“夜来。” “别闹别闹。”薛夜来怕自己把持不住,急急躲开白杨的手。想了想,又转过身去看着对方,“我能不能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说,我觉得你对这件事其实并不热衷。你是为了让我高兴吗?” “也不全是。”白杨嗫嚅,“因为……那个时候,你会抱住我。” 薛夜来愣了愣,“你的意思是,你只是想被我抱抱?” 白杨默默点头。 薛夜来有些哭笑不得,起身把对方揽进了怀里,“傻瓜。这种话早说啊。” 半晌,白杨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胸口传来:“我觉得,你喜欢我没有我喜欢你那么多。” “什么?” “嗯。你都不会主动抱我,也不发短信给我。我都已经识字了呀。”白杨似乎很沮丧,“我每天临睡前都偷偷提醒你,但是第二天还是收不到短信。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在看短信,就我没有。” 薛夜来:“……你提醒过我?”他突然想起,白杨每天临睡前都要拿一本书在他面前看几分钟。他还以为这是白杨这两年里养成的习惯,结果居然是在提醒他发短信? “你等一等,你等一等。”薛夜来扶额,“我拒绝这样的指控。你也没给我发过短信啊!怎么你不理我就是正常,我不理你就是罪过?” “是你说不要给你打电话发短信的。你说,在学校不能分心,你有事会跟我联系。” 薛夜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是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之后不久,有一次白杨从学校给他打来电话,问他在干什么。薛夜来聊了两句,想想军官学校的纪律应该很严格,害怕对白杨影响不好,就说了那番话。 薛夜来赶忙把这些解释给白杨听。白杨沉默片刻,又说:“就算短信的事是我想多了,那你不抱我总是真的。” 薛夜来深深叹了口气:“你知道要对喜欢的人克制住欲望是多大的考验吗?我光是被你碰一下就快克制不住了,还让我经常抱你,你是想让我英年早逝吗?” 白杨:“……是这样吗?” 薛夜来乘胜追击,勇猛地把锅甩回给对方:“你呢?你就连被我抱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这难道不是说明,你喜欢我不如我喜欢你多吗?但我是不会计较的,因为我喜欢你啊。” 白杨:“……”总觉得自己不但背了一个很大的锅,而且连甩锅回去的可能性也被对方完全扼杀了,好惆怅。 第71章 番外(2) 红红火火的小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薛夜来的花店规模越来越大。他有商业头脑和眼光, 加盟了一家极具发展潜力的家俬连锁店, 把花店的库房改建成了舒适的样板房间。 尽管面积不算大, 但每一个进入这个房间的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被幸福感包围。黑色的铁艺架子上, 堆满抱枕的沙发旁,摆放着红酒的餐桌中央,到处都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充满生命力的植株。阳光穿过澄澈的玻璃门,碰撞在色彩错落的花朵上。每一朵花都像一个被阳光撞响的风铃, 洒落满地金色的香。 就连掬一捧这样的空气带回家去,都会让心情甜上很久。一切如同薛夜来印在包装袋上的广告词:Get a life,开始过更有意义的生活。只要愿意,每一天都是另一种更好的生活的开始。 唯一让薛夜来郁闷的只有一件事。 第一次来店里的顾客常常会对着海棠花丛中那个身材高挑的红发背影说:“老板娘您好, 我想买……” 薛夜来:“……然而并没有老板娘。” 顾客:“……” 晚餐的餐桌上, 薛夜来把这些趣事说给白杨听。 白杨若有所思地扒拉着碗里的饭, 一声也不吭。 收拾碗筷时, 白杨忽然说:“夜来, 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决定不再拖下去了。” 薛夜来见他神色严肃,也不由得有点紧张, 放下手里的抹布,在他对面坐下,“什么事?” “我想和你建立契约。”白杨抬起了垂下。 “建立契约?”薛夜来一愣, “可是……你知道的,我已经没有精神能力了。” “不需要精神能力。我听说,只需要我们一起去一个神秘的地方,签一些神秘的文件。要是你喜欢,还可以举行一个神秘的仪式。” 薛夜来:“……”求婚就说求婚行吗?什么神秘的地方,神秘的文件,不就是去登记注册吗! 薛夜来假装沉思着点点头:“这种建立契约的方式我也听说过。我还听说,要实现这件事,还需要一个神秘的道具。” “神秘的道具?”白杨显得有些窘促不安,“什么道具?他们没有告诉我啊。” 薛夜来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确实,要让一个几乎对首饰没有概念的人无师自通从结婚联想到戒指,这个思维跨越度可能是稍微有点大。 好吧,退而求其次。没有鱼,虾也好。没有戒指,鲜花也好。 于是薛夜来进一步启发对方:“每天到我店里买花的人很多。” “嗯,我知道。”白杨的语调里瞬间带上了几分自豪,“因为你会经营。” “这个不是重点。”薛夜来摆摆手,觉得这种对话很尬,“买花的人分两种,一种是买给自己,一种是买给别人。买给自己的人可能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幸福感,买给别人的人可能是为了什么呢?” “嗯……”白杨想了想,“可能性很多啊。可能是为了探望病人,可能是为了当见面礼物,很多很多。” 薛夜来:“……”思维方式不在同一个频道真叫人捉急。他只好继续启发:“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些人要选择花作为送给别人的礼物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问过他们。”白杨的表情开始变得惶恐,“要不然……下一次我去店里帮你问问他们?” “……不用。”薛夜来虚弱地扶桌而起,拿着碗碟走向厨房,“我去洗碗了”。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70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神啊!浪漫如艺术家的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了一根木头啊! 在他身后,白杨也紧跟着来到了厨房里,卷起袖子,“我来洗碗。” “你去休息吧。”薛夜来往外推他,“今天是你做的饭,所以该我洗碗。” 白杨却不肯出去,牛皮糖一样执拗地黏在薛夜来身旁,眼神可怜巴巴地偷偷瞄着他,“我刚才说的建立契约的事,你还没给我答复。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薛夜来心软了,但还想再逗逗对方,“你说说看,你的这个契约对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呀。”白杨眼睛一亮,开心起来,“有了这个契约,我和你所有的东西就是我们两个人共有的财产啦。” 薛夜来有点感动。白杨是个一根筋的家伙,有些时候不太懂得顾虑别人的情绪感受。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白杨非常体贴地隐藏了一个事实:所谓“我和你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白杨一个人的。就连薛夜来开的店,所有权也是属于白杨的。 而属于薛夜来的东西,只有他自己。 “我什么都没有,白白分享你的资源,你很吃亏啊。” “有交换的呀。”白杨走近一步,伸出手臂环抱住薛夜来,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脸,在他耳边曼声低语,“我和你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包括你。有了这个契约,你就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了。你的幸福感,你的快乐,也都有我的一份。你这么会制造幸福感,所以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拥有你,就会很幸福。” 薛夜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觉得一阵晕眩。 从小到大,他收到过很多情书。那些措辞有的稚拙,有的老成,有的浪漫,有的质朴。 而他之所以能够做出如此种种评价,是因为他对那些言词不动心。因为不动心,所以能够以某种标准来衡量。 但白杨的这番话他无法作出评价。对他来说,这是不能被任何标准衡量的。因为,爱与幸福,都无法被衡量。 “夜来?”见他没有反应,白杨不由得紧张起来,“是不是我表达得不好?我想了很长时间,只能想到这些。我不像你那么聪明,你别介意啊。” “我答应。”薛夜来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略微踮起脚,“我答应。我们结婚。” 白杨的表情像是吃到了糖,忽然又闪了闪眼睛,疑惑道:“你之前说的那个‘神秘道具’,到底是什么啊?” 薛夜来:“忘了那个吧。那不重要。” “哦。”白杨不再深究,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个让薛夜来大跌眼镜的东西,羞涩道:“这个是给你的。他们说,给对方一个惊喜比较好,所以我没有提前问你。” “……”薛夜来打开那个精致的盒子,看着里面一对闪闪发光的戒指,又一次感到晕眩。这一回是气的。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神秘道具’是什么,干吗要装傻?逗我很好玩吗?”薛夜来痛心疾首地控诉白杨,全然忘了他自己刚才还想着要逗对方。 白杨惊恐了:“这是戒指呀!也可以当道具吗?” “……”薛夜来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只想做出一个失意体前屈的动作。难怪先前自己说到“需要一个神秘的道具”时,白杨显得窘促不安,原来他所理解的“道●具”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平复了一下心情,薛夜来语重心长地说:“白杨,识字是件好事。但你少看点小黄书,多学点有用的东西。” 白杨:“不全是从书上看的啊,我们每天晚上……” 薛夜来:“可以了,可以了。别再说了。” 第72章 番外(3) 注册结婚的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激动。 来到白杨所谓的那个“神秘的地方”之后,薛夜来只有一个感想—— 好。多。人。 乌泱泱的队伍从办事大厅门口一直延伸到市民广场上, 又在广场上拐了两个弯。 排队排了一个早上, 薛夜来累得肝肠寸断泫然欲泣, 就连白杨做的爱心快餐包也安抚不了他了。 白杨揽着他的腰问道:“我抱着你吧?” 薛夜来咬着火腿三明治,往周围看了看, 摇摇头:“算了。大庭广众之下,怪丢人的。” 白杨把他的身体搂紧了一些,“那你靠着我。” 薛夜来也不客气,倚着白杨, 把自己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对方身上,一边继续卖力地啃三明治。白杨替他充当人肉支架,一边给他递茶递水递餐巾纸递游戏机。 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你看前面两个,人家的老公那么知道疼老婆, 你呢?” 声音很小, 只有耳语的程度。但薛夜来和白杨的听力都异于常人, 敏锐地捕捉到了。 “如果你也是那么一个美女, 我也疼你。” “你想死是不是?又没看到脸, 你怎么知道是美女。” “这么性感的红头发, 脖子那么白,肯定是美女。我跟你讲, 红色系的发色很挑剔长相和气质的,颜值不高的话跟妖怪一样……哟哟别拧!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最漂亮,绝对你最漂亮!联邦第一!宇宙第一!别拧别拧!” 薛夜来:“……”总觉得从今往后被人叫成“老板娘”的日子将会很长。 后面两个人的话题转到了别的方面。 白杨附耳窃语:“你有什么感想?” 薛夜来深表遗憾:“我本来想让你跟他们打赌,如果他们赌我漂亮, 我就把右脸给他们看。如果他们赌我丑,我就把左脸给他们看,我们稳赚不赔。结果他们这么快就转移话题了,少了一笔收入,真是。” 白杨:“你果然是奸商。” 薛夜来:“不敢当不敢当。” 花了半天时间,办理完了全部手续。薛夜来和白杨领到了两张红色磁卡,这就是星际联邦的结婚证。 磁卡签名条下面有一段文字说明:“每一对结婚证明卡的卡面图案都是随机生成的,绝无重复。这意味着,您和您的伴侣所持有的卡片,是全世界仅有的一对相同款。请珍惜。” 薛夜来读了两遍,只觉得手中这两张磁卡变得沉甸甸的。翻过卡面端详,大红底色上分布着细致的纹路,仿佛预示生命轨迹的掌纹。两张卡片对贴,就像两只手的掌心相抵。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71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好独特的设计。”薛夜来轻声喃喃。全世界仅有的一对相同款,如同命运一般不可复制,不可重现。从这对磁卡生效的那一瞬间开始,持有卡片的两个人就是命运共同体了。 白杨垂下手掌,握住薛夜来的手,掌心相抵,十指相扣,“夜来,我……” “嘘,别说话。”薛夜来按住他的唇,拿出一张纸,从中间对折,“我有个主意,把我们此时此刻最想对对方说的那三个字写下来,然后同时看。我先写,你不许偷看。” “好。”白杨乖乖地往后站了一点,转过头去不看。 薛夜来掏出笔,在纸的一面郑重地写下了自己最想说的那三个字。然后把纸面翻转过去,递给白杨:“该你了。” 白杨接过去,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答案。然后数了三声,把对折的纸面展开,让两边的字迹同时展现在两个人眼前。 薛夜来写的是:我最美。 白杨写的是:我也是。 白杨:“…………” 薛夜来:“………………” 白杨:“这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薛夜来:“……那个……那个……其实我想让你明白的是,人生总是充满了惊喜。” 白杨微笑了一下,“不过,你没有说错。你写的那三个字,的确是我此时此刻最想对你说的。你知道吗,在我心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当中……”他温柔地抚摸上薛夜来的脸颊,异常坚定地说:“我最美。” 薛夜来:“…………这跟我想象的也不太一样。” 白杨继续说:“如果我不是最美的,我心里的神为什么会选中我?你是我心里的神,夜来。” “……”明亮的阳光下,薛夜来只觉得眼前发黑。大事不好,白杨好像越来越会撩了。一个走高冷路线的人要是学会了若无其事地说情话,那效果简直可怕。 不等他做出反应,白杨拦腰把他抱了起来,“走,我们回家。” ──嘿咻嘿咻嘿咻嘿咻── 结束之后,被“蹂|躏”的人照例什么事也没有,抱着薛夜来问:“夜来,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仪式?” 薛夜来:“……哎哟哎哟……别碰我腰……让我想想。” 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薛夜来在脑中构想着自己钟意的仪式。教堂红毯?阳光沙滩?绿地鲜花?好像都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双方都没有亲属。 想到这里,薛夜来的眼神微微一暗。 每次听说有贵族被释放,他都会抱着一线希望想尽方法打听消息。毫无意外,每一次都一无所获。 如果父亲还在该有多好。然而…… 他把这个念头压回了心底。要做一个幸福的人,有一个首要条件:如果有些伤痛无法平复,那就不要反刍。 他轻松地对白杨说:“我觉得没必要办什么隆重的仪式,我们两个人在家里吃一顿烛光晚餐就很好。就明天吧,我来布置,用我店里的花和蜡烛,还有熏香,保证弄得浪漫满屋。” 白杨看看他的神色,欲言又止,在他脸上轻轻一吻,“好,随你安排。” 翌日,白杨早早出门,说是去请婚假。薛夜来也没有开店,在家专心布置餐厅。 下午的时候,白杨突然打了一个电话过来,有点紧张兮兮的:“夜来,晚上有客人要来。” “谁?你的朋友吗?” 白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着重强调:“卧室一定要收拾干净啊。一定啊。” 他没来得及再多解释什么,就匆匆中断了通讯。 薛夜来一听就有点不高兴。白杨的朋友到家里做客他当然没意见,可是总该提前打个招呼吧。这样搞突然袭击,真叫人有点不爽。 一边扫地,薛夜来一边在心里嘀咕。白杨这家伙也不好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要来。而且白杨这么紧张,对方的身份可能不是一般的朋友。 也许是上级?但是,上级来祝贺下属结婚他可以理解,为什么要参观下属的卧室?这是什么奇怪的嗜好。 嘀咕归嘀咕,他还是把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也把自己打扮了一番。他现在是白杨的正式伴侣了,不能给白杨丢人现眼。 傍晚时分,金色的落日斜照在满室红玫瑰和海棠花上的时候,门铃响了。 薛夜来跑到玄关,从门镜里只看见了白杨一个人。薛夜来打开门,疑惑道:“怎么就你自己?你说的客人呢?” 白杨身后传来一个温婉的女性声音:“夜来。” 第73章 番外(4) 一个女人从白杨身后走了出来。高挑身材,红色长发。尽管穿着尺码刻意加大的风衣, 仍无法完全掩盖住女性战士特有的身姿。 薛夜来呼吸一窒, 手指紧紧攥住了脖子上那枚红宝石链坠。这个女人的面容, 他曾看过无数次——每当红宝石链坠投射出母亲的影像时,他就会见到这张脸。现在这张脸上增添了岁月的痕迹, 但风采依然。 如果是走在街上看到这样一个人,薛夜来或许不敢贸然相认。然而此时此刻,不会有另外的可能性。 “……妈……妈妈?”薛夜来声音微颤,目光却情不自禁地转向白杨, 用眼神发出质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答他的是红发女子:“白杨应该对你说过吧,他参加了一个战士互助组织。事实上,我是那个互助组织比较早的成员之一。我偶然见到了白杨的资料,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然后, 我找到了这个孩子, 发现他也在找人。” “是在找我吗?”薛夜来问道。 “不是。那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你。他在找另外一个人, 跟我们三个都有关的人。” 薛母停住了话音, 往身后看去。不远的拐角处, 一位老人坐在电动轮椅上, 不知已经在那里静静听了多久。如果是以前,薛夜来一定会早早觉察到对方的精神力。 “……爸爸?!爸爸!”薛夜来听见一个奇怪而陌生的声音在叫。半晌才意识到, 是他自己发出来的、已经失了声的音调。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72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父亲慢慢驾驶着轮椅移行过来,“夜来,你辛苦了。”时隔两年,他的形貌却已然苍老。薛夜来不知道父亲怎么能够在当时的情况下生还, 但不难想象,这两年里父亲同样过得艰辛。 白杨在解释:“……我恢复了记忆以后,也想起了你父亲的事……我一直都在找……我不是想瞒你,但结果一直没有确定,我怕万一最后落空,白白让你难过……” 薛夜来眼前一片迷雾,什么也听不清楚,趴在白杨肩膀上,泣不成声。“白杨,我回家了,我回家了,我回家了。”此时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懂得他这句话的含义,却又没有一个人真正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 两年里所有的一切,甚至连他从前的人生,突然全都被抹去了。十九岁时的一个早晨,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走出了家门,去参加一场普普通通的考试。然后如往常一样回到了家,与普普通通的家人一起继续普普通通的生活。 从今往后,一派天真。 *** 薛夜来在难忍的头痛中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周围杯盘狼藉,一个人也没有。 薛夜来怔怔地发呆。是梦吗?为什么连白杨也不见了? 厨房的门忽然无声滑开,戴着橡胶手套的白杨端着洗碗盆走出来,轻手轻脚收拾桌上的碗碟。 看见薛夜来醒了,他立刻放下洗碗盆走过来,脱下手套摸了摸对方的前额,“好点没?你昨天晚上喝了太多酒,吐得一塌糊涂。” 薛夜来恍惚地抓住白杨的手,悄悄问:“他们呢?”他觉得自己好像仍在做梦,不敢说得太大声,生怕白杨奇怪地反问他,他们是谁。 白杨对着关闭的卧室门抬了抬下巴,“伯父伯母还没起床。” 薛夜来放了心。昨天晚上后来发生的事,他全都想不起来了。宿醉的经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宿醉到断片的地步,在他还是头一次。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急问:“我爸爸为什么会坐轮椅?” 白杨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伯父的身体现在很虚弱,但没有伤病。医生说,只要注意保养,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这样啊。那就好。”薛夜来松了口气。 白杨沉默了一下,把头放在薛夜来胸膛上,幽幽地说:“我恢复了对你的记忆以后,也慢慢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我确定,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对你爸爸下杀手。就算是失控了,也还是有一点意识的。我记得,那时候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能杀这个人,夜来会伤心的。” 他的语气让薛夜来心疼,急忙把白杨的头抱在自己胸前,抚摸他的头发:“对不起。” “然后,你把我打了个半死。你一点都不信任我。”白杨委屈道,“这件事我会记一辈子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薛夜来又悔又疼,找不出任何理由为自己辩解,只好狠狠骂自己,“我是王八蛋。要不然你打我?” “不。我要让你保持负疚感。”白杨认真道,“书上说,这是一种情感要挟的手段,但不能用得太频繁。以后我想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时,就用这个来要挟你。” 薛夜来:“……”识字真不是件好事。 他忽然发现,他和白杨已经可以平静地谈论过去了。这让他一阵释然。当一件曾经讳莫如深的事可以被平静地提起之时,就意味着,生活之书已经进入了下一个章节。 白杨似乎与他心有灵犀,摸了摸他脸上的疤:“这个伤疤,是不是可以去掉了?虽然我不介意,但我还是更想看到原来的你。” 薛夜来微笑着伸出手掌,把对方的手背覆住,“嗯,去掉。”这个疤存在的意义,是为了提醒他不去回想过去。但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总有一天,每个人都可以笑着谈论一生中所有的伤痛,无论是已经被抚平的,还是永远无法被抚平的。 ====================== 第74章 番外(完) 薛夜来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新生活。 所谓的“新”在于,他要学习如何与母亲相处。 母子二人进行过很多场对话。这种对话通常以一种极具神秘色彩的形式展开: 薛妈妈:“……” 薛夜来:“…………” 薛妈妈:“………………” 相比之下, 白杨和薛妈妈的相处却更为融洽。于是, 这个四口之家渐渐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局面:薛妈妈和白杨形同母子, 薛爸爸和薛夜来形同兄弟,薛妈妈和薛夜来形同两个蒙娜丽莎。 不过薛夜来并不为此苦恼。重要的是, 他们现在都在一起了,有足够的时间去弥补逝去的时光。 过了一阵子,薛夜来去做了修复疤痕的手术。 拆下纱布的那一天,薛夜来的反应很平淡, 对着镜子看了看,对白杨说:“挺好的。” “就这样?”白杨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的反应会更热烈一点。” 薛夜来摇了摇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我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在意容貌了。好看也罢, 不好看也罢, 都只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你爱的是我的灵魂, 即使我容颜不再, 你对我的感情也不会减少, 不是吗?” “嗯。”白杨把他紧紧抱住,“不管你的容貌是不是改变, 我都一样爱你。” “我也是。”薛夜来深情款款回抱住对方,“我们就是这样的灵魂伴侣。” 不一会儿,白杨发现某人在花店的顾客群里发布了一条消息:“特大喜讯!特大喜讯!为庆祝老板娘恢复了美貌,×日至×日全场商品八五折优惠哈哈哈哈哈!” 白杨:“…………”你激动你就说啊, 扯什么灵魂伴侣,装什么云淡风轻。 出院之后,薛夜来开始琢磨另外一件事。现在一家人团聚了,他又貌美如花了,不管怎么想,都应该重新办一场更隆重的仪式才对。 一家子商量了一下,决定租个场地,办个像样的婚礼。 既然更隆重,就不能不请客人。 薛妈妈请了战士互助协会的同事,白杨请了学校里的朋友,薛夜来也请了几个经常光顾他的花店的顾客。薛爸爸请的客人比较让人意外,是社区居委会的几位大妈妈。 薛夜来偷偷问父亲:“爸,你不是刚搬来这个社区吗,怎么这么快就认识了居委会?” 薛爸爸显露出一副深谋远虑的姿态:“我研究过了,要过好普通人的日子,学会一种接地气的生活方式很重要。居委会大妈妈们的信息渠道最接地气,也最灵通。跟她们搞好关系,没坏处。”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73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好吧。” 薛爸爸:“她们已经告诉我了,××早市的菜价比别处都便宜,菜的品质也特别高。不过就是时间短,只有每天早上一个小时,而且人比较多,需要抢购。你和白杨都忙,我打算叫你妈妈每天早上去看看。你妈妈身手好,能挤也能打,一般人抢不过她。你们想吃什么,提前说一声啊。” 薛夜来:“……爸,我知道我的适应能力为什么这么强了。” 布置婚礼现场的工作被薛妈妈和白杨承包了。两三个人才搬得动的重物,他们扛起来仿若羽毛,而且还在负重状态下轻捷无比地掠上别人搬梯子才能爬上去的地方,连大气都不喘一下。 薛夜来和薛爸爸站在下面,看得欲哭无泪。 薛夜来:“爸,我觉得,我们需要有点危机意识了。万一哪天我们俩跟他们俩打起来……” 薛爸爸:“那么可怕的事情不要去想。” 薛夜来:“可是,我们贤者的优势不是智慧吗?” 薛爸爸:“人世间最高的智慧只有四个字:不要作死。” 薛夜来:“懂了。” 婚礼流程之中,特意加入了一个有趣的环节:跨火。【※】 司仪说,按照古时的习俗,婚礼现场要生起一个火堆。新郎和新娘按顺时针方向走七步,绕火堆一圈。每走一步,两人都要互相赠送一件礼物,交换一句誓言。最后,由新娘从火堆上慢慢跨过去,象征着驱除一切邪秽不祥,开始新生活。 前面都没什么,但最后一个步骤却产生了一个小问题:谁是新郎,谁是新娘呢? 白杨认为这个问题没什么好讨论的:“我的武力值更强,我应该是新郎。你是新娘。” “你这个标准不科学。”薛夜来不服,“你说,我妈妈和我爸爸谁的武力值更强?我爸爸是新娘吗?” 白杨不同意这个看法,“情况不一样,不能生搬硬套。” 薛夜来气不过,转身向父亲寻求支援:“爸爸!你说——” 薛爸爸:“人世间最高的智慧只有四个字……” 薛夜来:“……懂了。”司仪在地上用石头围了一个圆圈,燃起一簇火焰。 穿着礼服的薛夜来和白杨手牵着手,站在火堆旁边。白杨问:“谁先来?” 薛夜来:“你丑,你先来。” 旁边的薛爸爸默默用眼神提醒:人世间最高的智慧…… 薛夜来立即改口:“你是新郎,你先来。” 白杨首先跨出了一步。按照仪式,此刻应当说出一句誓言。但薛夜来和白杨提前商量好,改换了一种形式:每走一步就在纸上写下一句不限字数的情话。等到走完了最后一步,双方交换来看。 为了这个环节,薛夜来事先查阅了无数情书和婚誓范例,费心费力写出了七句情话。他和白杨约定,要是谁的情话没有撩得对方腿软,就要做一个月的饭。 走完了最后一步,薛夜来和白杨交换了手中的纸。 白杨先打开看。薛夜来的七句情话写得很动人,白杨小心翼翼地看完,眼眶微红,低头给了薛夜来深深一吻:“谢谢你,夜来。我会永远保存着这些句子。” 薛夜来觉得情况有点不妙。他好像走错了方向,达到的效果是让对方心软而不是腿软。 白杨又会写些什么呢? 打开手中的纸条,薛夜来看见整整齐齐的七行字迹。每一行都是相同的两个字——他的名字,“夜来”。 白杨微笑着看他,“对我来说,你的名字,就是最动人的情话。” “这也太偷懒了。”薛夜来撇嘴,“再说,对你来说是最动人的情话,对我来说并不是。”言下之意,白杨并没有撩得他腿软。 白杨凑近他耳根轻声说:“这是今天的量。” 薛夜来用了一秒钟明白了他的意思——白杨每次嘿嘿嘿的时候,都会在最后那一瞬间叫一声“夜来”。 也就是说……七个“夜来”……一夜来七次…… 薛夜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白杨扶住他,还不忘补刀:“别忘了,下个月做饭的任务,交给你了。” 薛夜来的小灵魂哭天抢地。他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跟白杨赌谁腿软?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意识到,腿软不软,这根本就是一个体力问题啊!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薛夜来虚弱地对旁边的父亲说:“爸,人世间最高的智慧,下次记得早点提醒我。” 薛爸爸:“……” 司仪提示最后一个步骤:“仪式完成。现在,请新娘从火上跨过去。” 薛夜来刚抬起脚,白杨忽然拦住了他,问司仪:“是不是只要新娘从火堆上面过去就可以了?” 司仪愣了一下,“啊,是的。” 话音未落,白杨一把把薛夜来抱了起来,然后从火堆上跨过。 直到婚礼结束,白杨都几乎没再让薛夜来走过一步路。全场宾客们纷纷用目光向薛夜来表示:你太有福了。只有薛夜来自己知道,白杨在他耳边悄悄说:“为你晚上省点力气。” 早知道白杨学习小黄书的能力这么强,以前就不该鼓励他识字。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婚礼只是一个开端。不久之后薛夜来就发现,白杨在腹黑的道路上狂奔。以前薛夜来对他引经据典,他都默不作声地倾听。但是现在,他却经常能把薛夜来噎得无话可说。 终于有一天,薛夜来忍无可忍对白杨说:“古人说了,人生识字忧患始。读书识字不是件好事,趁你现在中毒还不深,赶快戒掉吧。” 白杨合起手中的书,思索了一下,说:“不。我觉得这个事情是这样:我读书识字,是你忧患的开始。” 薛夜来:“……”看透不说透好吗。 白杨看着薛夜来,忽然微笑了一下,“以前我想过,为什么我会那么迷恋你。我曾经以为,最开始,我是被你的容貌吸引。后来,我是被你的智慧吸引。但是,现在的我已经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 “你的容貌,可能会被时间改变。你的智慧,我可以通过读书来学习。现在的我们已经和当初有了那么的多不同,可是,我还是那么迷恋你,一点都没有变。我想,也许有些事真是注定的。不管我们在什么样的情境下相遇,我可能都注定会爱上你。” 暗黑星域[星际]_分节阅读_74 暗黑星域[星际] 作者:成于乐cyber 薛夜来幸福得胃疼。就算为了听白杨说出这么深情的句子,自己忧患一点也值了。 薛夜来:“既然你这么爱我,这个月的饭就别让我做了吧。” 白杨:“人世间最高的智慧……” 薛夜来:“我去做饭。”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