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点娇黛[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锦衣点娇黛(重生)》作者:南珣【完结】 文案 【妖美强真娇矜锦衣卫 VS 大力士假柔弱白莲】 卫阿嫱重生了,重生回她还是扬州瘦马的时候。 时下文人爱她杨柳细腰、弱质芊芊,更为她做“曲有误、阿嫱顾”的传世诗篇。 这样妙人,却被送到能止小儿啼哭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崔言钰面前。 卫阿嫱巍巍下拜:“请老爷怜惜。” 转头一把火,烧了院子逃了出去。 —————— 崔言钰隐瞒身份查案,被迫点了瘦马,却被一场大火撩了日夜护养的秀发…… 遭人背叛濒死之际,他被乔装打扮的卫阿嫱救起,而后发现此女力大无穷,堪比男人…… 后来他这一生唯爱有三,一为家国大义,二为绣春刀寒,三为卫家阿嫱。 她是他的刀、他的鞘,亦是他一生至爱。 【小剧场】 崔言钰:阿嫱娇弱,靠后! 卫阿嫱一马当先反向保护,并斜睨他一眼。 崔言钰:…… 【一句话:满级大号女主重生归来,这个大腿你抱不抱?】 —————— 【看书指南:】1、本文架空明,1v1,HE,尽力考究,将于11月3日入v,入v当日万更。 2、苏爽逆袭文,希望各位看官喜欢,更新时间为每日下午6点,V后日六。 3、作者微博:晋江南珣,欢迎调戏。推荐完结文,专栏可看。 内容标签: 强强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阿嫱,崔言钰 ┃ 配角:真锦鲤小皇子 ┃ 其它:欢喜冤家,励志人生,爽文 一句话简介:已完结。重生一回,准你抱大腿 立意:通过男女主在困境中的成长与感情故事,传达女性的独立精神和努力需脚踏实地的重要性。 第1章 枉死重生 报应,都是报应。(…… 卫阿嫱从来没觉得这么生气过。 胸腔中的愤懑一直敲击着她的躯壳,一下又一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如果不这样,她就将溺毙在无边的痛苦中。 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只需轻轻一眨便会冲堤而出,打湿双睫,似乎是在嘲讽她的可笑,将白眼狼当做亲儿,将薄如纸的亲情当做唯一,将亲姐姐当做救赎! 白眼狼的一句句诛心之言,犹在耳边盘旋。 “你还真当自己是我娘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你配吗?不过就是一个瘦马,任千人骑的贱人。” “我娘临死前就给我留了书信,她身边的宫女也一直提醒我,让我防备你,小心你,说你心狠手辣,不堪信用!” “你不过就是我娘的替身罢了,若非没有我娘为你铺路,你以为你会有如今的成就?” 卫阿嫱将手中那泛黄的信纸死死攥成一团,她怎么就是夏绮彤替身了! 夏绮彤十多年去就去世了,又何时帮过她一分一毫?!她凭自己的努力付出取得的成就,怎么就是夏绮彤的功劳了!? 她用手背重重擦去脸蛋上湿滑的泪水,船窗外波澜起伏的海水仿佛都在为她鸣不平。 他们不配她流泪,她卫阿嫱真是看走了眼。 当年双胞胎的她和夏绮彤在五岁的时候被拐子抱走,而后她沦落到扬州,被人饲养成瘦马,夏绮彤则被送入顺天府(今京城),成为了宫里的娘娘。 千辛万苦才脱离苦海,一路寻找亲生父母,只得到他们已经死在逃难路上的消息,后来到了顺天府,才因长相与夏绮彤相似而被发现,姐妹相认。 姐妹情深宛如昙花一现,夏绮彤时日无多,将自己的儿子托付给她,言之宫内豺狼虎豹太多,让她多帮衬,她还真就傻傻地应了。 一心一意照料那个白眼狼,为了他能有钱财拉拢朝臣,做起生意,走起海运,将大半身家全给了白眼狼。 不求他多感恩,可只换来一句“不过是我娘的替身”,依旧让她痛不欲生,气愤不已。 卫阿嫱惨笑,盯着手中已经被攒成小团的信纸,眼中满满的都是信任崩塌苦楚,她以为是亲人团聚,结果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利用。 看看这信上写的什么:卫阿嫱狼子野心,妄图控制我儿,我儿需得谨慎,不可与之交付真心。 原来,夏绮彤早在死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什么书信、宫女,什么苦苦哀求她照料儿子,都是给她卫阿嫱下的套,好算计! 她夏绮彤就是那个为了孩子隐忍付出,最后丧命的绝世好母亲。 而费尽心力辅佐孩子的卫阿嫱,只是夏绮彤的替身,这一切不都是夏绮彤让她做的吗? 区区一封信,几句话,就泯灭了她卫阿嫱的全部功劳,还把她变成了替身,她费尽心力的帮人养孩子,养得是什么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卫阿嫱笑得癫狂,眼中决绝,复又将信纸一点点展平,她得留着它,记住此生的耻辱,这一船的物资,那白眼狼不是很期待变成真金白银吗? 不是说她只是个替身吗? 好呀,那就别用她的钱,这一船的东西都别想要。 恶心! 一道凄厉的声音刺入她的耳中,“主子,倭寇来了!怎么办啊?” 卫阿嫱赶忙走到甲板上,只见他们的船只已经被三条载着倭寇的船包围住,行商之船的船身上根本没有配备重型武器,这也是倭寇猖獗的原因,此时三条船上的人已经跳进海中向他们的船游来。 第2页 船上的一众船员害怕不已,看着站在甲板上的卫阿嫱又生出无限勇气来,还有主子在。 她命所有人进船仓拿起长刀,自己稳住下盘,牢牢站立在甲板之上,在第一个兴奋的倭寇爬上来时,手腕一顿,手铳(木仓)开火,那名倭寇眉心钻出一点红,直接向后跌去。 船仓的船员顿时受到鼓舞,拿着长刀主动走向爬上来的倭寇,与其激战在一起。 过了不知多久,卫阿嫱手中的手铳已经不知道被扔到哪去,在打死了几个倭寇后,便没有了铁弹,她长刀飞舞,所到之处,倒下数不清的倭寇。 这注定是一场苦战,倭寇的人数是他们的几倍不说,又因折了人手,见了血,个个下手狠厉,根本不是船员们所能比拟的。 而见久久拿不下这艘商船,倭寇们绝了将船带回去的想法,三艘船纷纷朝商船开火。 似乎是结局已定,那他们也不做砧板上的鱼肉!大家下馄饨一般跳进海里。 呼啦,成群的海鸟突地从远处腾空而起,掠过炮火四溅正在激战的船只飞向更远处,惊慌的鸟叫声哪怕它们飞走还隐隐可以听见。 瞬息之间,晴空万里的天空骤然变得乌云密布,海风呼啸怒吼,暴雨已至。 倭寇们已然顾不上商船,甚至都管不了还在海水中的人,赶紧转舵而逃。 卫阿嫱泡在腥咸的海水中,看着遮天蔽日朝他们涌来,在其面前小到如蝼蚁一般,无人能逃过的海墙,笑了。 报应,都是报应。 天雷轰响、搅风动云、张牙舞爪的海水重新便得沉默下去,仿佛刚刚大发雷霆的人不是他一般。 海上波光粼粼,风来吹鳞动,盘旋在天空上的海鸟陆续落下找鱼吃,鲜血、残肢、断木,连同那封信,全都消失不见,海面一片平和。 “阿嫱!你们好大的胆子!” 卫阿嫱在海水中溺毙的感觉尚未消散,再次睁开眼,入目所及又是水! 她的后脑勺被人用力按着,挣扎间只觉自己身体虚弱不堪,不断有气泡从她嘴里浮上去,胸腔间的气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她的手触摸到按压她之人,用尽全力挠了那人一把。 那人吃痛,揪着她的头发将她甩在地上。 “咳咳咳,咳咳。” 她瘫倒在地上剧烈咳嗽着,似要将进入她肺脏的水都咳出来一般,可咳了半晌,只让她的气愈发顺了起来。 一张还在渗血的脸突地出现在她面前,唬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再次闭了过去。 这是张经常出现在她噩梦中的脸,脸上横肉肥实,将眼睛都挤的只剩条缝,稀疏的头发上套着假发髻盘在头上,那相差的发色只会令人想笑。 她身上的灰色圆领大袖长衣胸口被水沾湿,领口处还有从脸上伤口染上的血迹,看着她的目光阴涔涔似要吃人。 此为她在扬州当瘦马时,看管她们的嬷嬷! 卫阿嫱眼眸震动,下意识向后缩了下,那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刻进骨子里的害怕与恐慌。 这个动作似是取悦了嬷嬷,她伸出手扣住卫阿嫱的头发,白皙细长的脖颈被向用力后折去,弯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嬷嬷的大脸出现在她上方,血盆大口一开一合:“要不是一会儿还有你的用处,不能伤了皮囊,就凭你胆敢带着她们逃跑,我就非得把你皮给剥下来做灯不可。” “陆同知点名要你,过去好好给我伺候,不然你阿姐的命就交代在此了。” 她说着拎着卫阿嫱的头向后转去,那里躺着一名浑身染血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可卫阿嫱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谁。 是她身为瘦马时,处处维护她,照料她的阿姐灵薇,眼眶瞬间就红了,她甚至都不敢眨眼,生怕这一眨,就将人给眨没了。 阿姐灵薇是死在她怀里的啊,她伸手朝灵薇的方向够去,奈何自己的头发还被嬷嬷死死攥在手中。 “阿嫱我最后问一遍,去还是不去?嬷嬷我的耐心有限。” 卫阿嫱用一种极缓慢的速度环顾着自己所在的阴森小屋,水缸、刑具、因渐上血而发褐的墙皮、被木板钉死的窗户,是她当瘦马时常来,专门为了惩罚不听话瘦马的屋子。 头皮上传来阵阵疼痛,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手指扣在地面上蜷缩起来,因用力,指甲都发着白险些断裂,她竟然没死还回到了过去? 她眼中晶莹闪烁,喉咙紧绷,发出痛苦的不成句子的兽叫,那些被她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回忆,走马灯似的涌现出来。 就是在这个小屋,她失去了世间唯一真心待她的阿姐灵薇。 她们这些瘦马都是从小被盐商买来培养的,待大了后,就送她们去陪各种高官,而她、灵薇姐、还有几个姐妹,在被养到十岁时转手被扬州知府买了,成为了他府中的养女。 琴棋书画、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房中手段,她们如提线傀儡般,被扬州知府养育的名声愈发大了,谁人不知扬州阿嫱、灵薇。 直到她们的婚事无人问津,其他几个姐妹被陆续送入顺天府、应天府(今南京),灵薇姐被安排伺候男人,才恍然大悟。 以为跳出火坑,不过是又进了蛇窟罢了,什么养女,不过还是瘦马,用她们出卖的身体,来换取高官厚禄。 灵薇姐毁了,就更加爱护她,无论谁来,都是她帮她挡了去,扬州知府也知奇货可居的道理,就那么任由她养在府中。 第3页 然后,在她们陆续长大,再也躲不开时,她们决定逃跑,逃离这个魔窟,可架不住有人故意露出马脚,兴许在她看来,比起自由,这里更好。 她们全被抓了,被认为罪魁祸首的灵薇姐和她直接被关进了这间屋子。 因灵薇姐已经卖过身子,在他们看来是不值钱的,所受刑法也最多,她宁愿死,也想保全她,誓死不让她卫阿嫱松口,不许她去陪所谓的大人物。 当时的自己只觉,不能辜负灵薇姐,她要陪着灵薇姐一起去死,骨头比石头都硬。 结果自然是惹恼了嬷嬷,她被毒打了一顿,直接昏死过去,等她醒来,灵薇姐已经出去多进气少,就那么死在她怀里…… 想到这,卫阿嫱倏地抬起手抓住嬷嬷的衣袖,“嬷嬷,我去!” 嬷嬷面目可憎的脸,转瞬笑成朵花,说道:“早这样不就好了。” 头发被松开,粗糙的手指拂过她的脸蛋,“养你这么多年,该是你回报的时候了。” “但是嬷嬷,我有个条件,”卫灵薇的脸隐藏在松散的发下,透过黑色的发丝看向灵薇,眼里满是幸运的泪水,“陆同知是锦衣卫,若是灵薇姐死了,我可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了。” 她抬起头,猛地转向嬷嬷,五根手指死死掐住嬷嬷的手臂,“给她请最好的大夫,当着我的面现在就上药!” 第2章 虎嗅蔷薇 阿嫱姑娘同我走罢。…… 嬷嬷阴冷的瞥了卫阿嫱一眼,说道:“只要你乖乖听话,这有何难。” 而后她们两人被架着离了那刑房,转移到卫阿嫱自己的屋子中,室内水汽缭绕,透过软纱卫阿嫱可以看见女医者忙碌地为灵薇上药。 她坐在浴桶中,里面浸满花瓣,正有两个婢女拿着花瓣在她胳膊上来回碾压,身后一位婢女轻柔地为她梳洗长发,手指、脚趾、胳膊窝,便是那隐秘之处都没有被放过。 漫长的折磨终于结束,卫阿嫱被穿上衣裳,按在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照出站在一旁看管的嬷嬷,那被她挠出的伤口已经敷了药,伤口之深恐怕会留疤,因此嬷嬷看向她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催促道:“动作麻利快着些。” 婢女半蹲下身子,“是。” 卫阿嫱收回自己的目光,美人垂眸,孱弱之姿惹人怜爱,可无人可见的目光中,里面是浓墨到化不开寒意。 在她收拾妥当后,嬷嬷特意问向那女医者:“大夫,我家姑娘的伤可重?” 女医者已经净了手,回道:“均是皮外伤,已经被我上过药,养两日便好。” “哎,好好。”嬷嬷一副听到这个消息开心的模样,送女医生出了门,回来就变了个脸,“你可听到了?” 卫阿嫱知道,嬷嬷这是在敲打她,她看向已经擦干净血污,露出惨白无血色脸庞的灵薇,脸色缓和便是声音都温柔了,“阿嫱明白。” “甚好,”嬷嬷昂头,“你好好伺候,她便能活,如若不然,今日便是她的死期。” “嬷嬷放心便是。”她拎着裙摆走向床榻,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灵薇肩头,轻轻将灵薇额前碎发为她别至耳后。 眼中随即浮起一层浅淡的水雾,无声开口:“灵薇姐,阿嫱回来了。” “快点,陆同知还等着你过去呢!”嬷嬷不耐烦催促。 卫阿嫱缓慢起身,扭着半边身子道:“嬷嬷,灵薇姐身子弱,需要进补,就麻烦嬷嬷催促一下厨房,给灵薇姐熬些补气血的汤来喝,这样,我也能更放心的去陪陆同知。” 嬷嬷冷着脸嘲讽说:“你们倒是姐妹情深。” “自然。” 她将肩头的发拨弄至身后向门口走去,屋中婢女一副监管的模样立刻跟上,临迈出门槛时,她道:“嬷嬷可千万别忘了。” 不等嬷嬷回答,她已经用一往无前的气势带着婢女走了,待出了院门,立即有人过来为她引路。 一路上,她目不斜视,脚下的步子就仿佛丈量过一般,步与步之间的间距都是一样的。 匀速前进保证她有充分的时间,用余光观察自己走过的路,方便在脑海中调动自己对这座府邸的记忆,好规划逃跑路线。 跟在她身后的婢女低头走路,偶尔也和同伴交换个眼神,不知道这位为了不陪客敢去死的扬州阿嫱,为何一丝胆怯都没有。 很快,她们就穿过羊肠小道来到人工温泉处,婢女们齐齐停下脚步,示意她自己进去,这处温泉是扬州知府专门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建造的,也是瘦马们陪客的地方。 卫阿嫱是第一次来,而且此时温泉中还有一位点名要见她的路同知,个中滋味当真让她五味杂陈。 视线徒然开阔,晕黄柔和的光尽数倾倒在前方小小的天地中,青石山上清澈流水灌进下方温泉池中,综合了滚热的水,让温度适宜。 黄昏的天气较白日凉了些,水面飘着氤氲白气,若非池边人员众多,恍若进了仙境。 踏入这里,率先进入眼帘的便是穿着常服站在她不远处的扬州知府,也是她的好养父,他正给她使眼色,让她上前去。 真是,好久不见了,父亲。 在她养父前方三十步温泉池旁,伫立着十多位气宇轩昂,腰间别刀,一看便是威风凛凛锦衣卫的男子,他们面无表情,鹰眼般锐利的视线扎在她身上。 第4页 随着她得接近,他们的手齐刷刷放在了刀柄上,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之态。 卫阿嫱面不改色继续前进,透过锦衣卫们之间的缝隙,终于得以窥见内里场景。 只见温泉池边,一侧放着装有衣物的托盘,托盘下方镂空,里面几颗银碳正在燃烧,温暖着上方的衣服,而博花炉静静被摆放在托盘一角,另一侧摆放着长条梨木案几,琉璃盏内红皮白瓤的荔枝鲜嫩欲滴。 跪坐在案几旁的女子,用一双保养得白嫩纤细的手执起荔枝轻轻为它剥皮,送到泡在温泉池中的男子嘴边。 男子背对着卫阿嫱,慵懒地倚在池壁上,一头光滑墨发披散在背后,尾端被一条墨绿色的发带绑着,妥善地放于池边的绸缎丝帕上,卫阿嫱甚至能看见那条发带中央还镶嵌着绿宝石。 她在距离外围锦衣卫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蹲下身子行礼,“扬州阿嫱见过老爷。” 话音未落,男子以极快地速度抽出衣服下的长刀,刀影闪过,属于女子的羊脂般细腻双手从手腕处浸出一条血线。倏而,“啪嗒”,两只手齐根掉落,一只落在温泉水中荡起涟漪,一只落在扒了皮的荔枝上,为它重新染上新衣。 从手腕上迸发的鲜血喷射而出,形成小而精致的彩虹桥,桥上一滴鲜血正巧落在男子眼尾下方,形成一点朱砂痣,配上他微微勾起的红唇,妖魅丛生。 墨绿色的发带从滑润的发上脱落,飘荡在水面,在沉没之际,被他不急不缓捞起,缠在骨节分明的手指间。 长刀归鞘,一点银光闪过,布满鲜血的地上插着一根泛着蓝光,一看就是猝了毒的银针。 有风吹起落在他肩头的发,万籁俱静。 他侧头望向卫阿嫱,眼角下的朱砂痣猝不及防映进她眼中,美不胜收,“你就是扬州阿嫱?倒是叫爷好等。” 卫阿嫱未开口辩解,盯着那颗朱砂痣略微出神,直到惨绝人寰的叫声响起,才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啊!啊啊啊!” 断了手的女子在地上翻滚,豆子大的汗滴布满她的脸,失去双手的她,宛如某种节肢动物,来回蠕动。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快得根本来不及让人做任何反应。 卫阿嫱沉默的看着在地上滚动的女子,后知后觉才认出,这不就是让她和灵薇姐逃跑失败,反被抓回来的瘦马姐姐吗? 真是一报还一报。 站在外围的锦衣卫眉头都没皱一下,压根无怜香惜玉的意思,上前粗暴将其拎起来。 温泉池中的男子此时站直身子,卫阿嫱赶忙低下头去,只能看见那双修长的手从托盆中拿走衣服。 扬州知府已经冲了过来,看见女子惨状,不禁问道:“陆同知,这这,这是作甚?” “此话该我问金知府才是,你家养女带着□□的银针,要加害于我,意欲为何?” 被称作陆同知的男子穿戴整齐方才转身看向扬州知府,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他一眼,“人我就带走审问了,金知府应该不会拦着吧?也不知她是否有人授意才做下此举。” 扬州知府脸色变幻,赶忙解释:“陆同知,她随意交给你处置,下官真得不知道她竟藏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听着扬州知府伏小做低的话语,卫阿嫱心里一阵痛快,也唯有锦衣卫才震得住这些内里肮脏腐败之人。 牛皮制式长靴走到她面前,踩在喷射在地上的血迹,于她裙边处停了下来,她听到头顶之人道:“抬起头来。” 卫阿嫱还蹲在地上,想要看他只能拼命仰头,“见过老爷。” 面前的老爷一身绯衣,居高临下看着她,眼里满是兴味,“你倒是冷静的很,莫非此事跟你也有干系?” 他这话一出,锦衣卫们顿时拔刀指向她。 扬州知府额上的汗都滴了下来,急忙解释:“陆同知!这不可能,阿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我们都是不知情的。” 说完,立刻用眼神隐晦的警告她。 卫阿嫱睫毛扇了下小风,内里清楚,只怕被斩断手的瘦马姐姐还真是养父安排的,无非是为了试探面前的陆同知。 而为她开解,只是她刚逃跑过,与他不是一条心,不想多她一个变数。 因此只道:“老爷说笑,不过刺杀失败之人罢了,小女子与其,关系并不太亲近。” 为了调查金知府通寇一案,伪装身份的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崔言钰抱起手臂,仔细打量蹲在他面前,还维持着行礼动作的卫阿嫱,脚下碾了碾还黏腻的血迹,冷笑一声。 传闻扬州阿嫱芙蓉美人,体弱、纤腰、不食人间烟火。 可现在面前这人,下身一条绣大朵蔷薇花纹的白底长裙,上身着浅粉色相同绣花半透大袖衫,从袖衫中伸出的手柔弱无骨,指甲上还染着粉色丹蔻,白色云肩搭在肩膀上,璎珞项圈的流苏荡在她额间,宛如盛放蔷薇。 全身上下该露的不该露的都没露,却偏偏会让男子有一种撕碎她衣裳的暴虐感,不愧是久负盛名的扬州阿嫱。 然,她的眼睛太冷静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了这府里姑娘一双手,便是连金知府都色变,只有她,血迹流到裙边都出奇的静。 想他堂堂锦衣卫,不说能止小儿哭啼,便是放出名号便能让普通官员白了脸,何况养在深闺中的姑娘。 第5页 可她面对自己的责问,半分波澜都未起。 有趣。 他挥手让锦衣卫们收刀,对卫阿嫱道:“既如此,春宵一刻值千金,阿嫱姑娘便同我走罢。” 第3章 扬州瘦马 待我归来(晋江独家…… “脱了衣裳。” 卫阿嫱跟在崔言钰身后进屋,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快速地闭了下眼,平静地将门关上后就走到床边,开始解自己的衣服。 先是云肩、而后大袖衫、下裙,最后到里衣,她瞥了眼进了屋就拐到屏风后面重新洗擦的崔言钰,嗤笑了下,安慰自己,都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不至于此…… 手指放到里衣上轻轻一抽,衣裳敞开,露出里面乳白色绣着蔷薇的肚兜,肚兜小巧,露出她的纤腰,她赤脚走到衣柜前,里面全是那位路同知的衣裳,这间房,应是扬州知府给他备下的。 她按照记忆,摸索着从衣柜夹层中找到一件长到小腿透明的袖衫,穿了上去,乖乖坐在床上等着点名要她的陆同知出来。 崔言钰洗干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出来就被床上的卫阿嫱闪了眼,薄纱轻柔贴在她身上,肌肤在其下若隐若现,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腰平坦,一点赘肉都无,就连肚脐都显得圆润可爱。 饶是他出生入死办案多年,面对当前朦胧般的美景也是一滞,立即阴沉下脸呵斥:“你那穿得是什么东西!?” 卫阿嫱被他训得一蒙,她纵使曾为瘦马被教养多年,但之后的日子全身心都在海上打拼赚钱,对瘦马那一套,还真有些忘了。 不禁想,这位老爷看着年轻,玩起来的花样倒是不少,这是让她全脱? 外衫褪去,白皙的肩颈彻底露了出来,就在她动手解脖子上的细绳时,崔言钰背过身去,听声音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你,你给我把衣裳穿起来,我让你脱得是染血的衣服,没让你脱那么干净!” 卫阿嫱手一顿,看了看地上被她扔的衣裳,默默下床穿了起来,刚穿好里衣,就想到自己裙子染了血的,顿时有些嫌恶,踟蹰地看向崔言钰的背影。 她记得房内乐趣,就有一条是穿对方的衣服,便道:“老爷,阿嫱衣裳脏了,可否借老爷的衣裳一穿。” 背对着卫阿嫱的崔言钰,眉头都皱在了一起,不耐烦地走到衣柜前,连点余光都没给她,从里面抓了一套衣服,就砸在了她头上。 这是一套深蓝色的衣裳,料子不是丝绸,反而是平民百姓会穿的麻布,她抿抿唇,无意追究为什么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会有这种衣裳,只是利落地穿了上去。 很好,她就需要这样平凡的衣裳。 “老爷,我换好了。” 崔言钰问了自己无数遍为什么要亲自跑到扬州知府府里查案,还得为了迷惑对方,留个瘦马在房里,心里天人交战的声音,在转过来的那一刻停了,脑子里不受控制浮现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 唾弃自己的同时,打量起面前的扬州阿嫱。 卫阿嫱看他目光频频望向自己的头饰,懂了,女人的发饰,男人的衣裳,让这位爷看得不舒服了。 当即跑到镜子前将头上的累赘给摘了,披散着头发,再次乖巧坐回到床上。 崔言钰盯着她一系列的动作,眸子微眯,而后拉过一把椅子,斜倚在上面,看着她。 在卫阿嫱快被他看毛的时候,这位爷终于说话了,“你可是处子?” 她略微低下头,避过她有些招架不住的眼神,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回老爷的话,是处子。” “说实话,没陪过旁的男子?” 卫阿嫱嗓子眼有些堵,想着现在灵薇姐尚有口气,便道:“没有,家里姐姐拦着,不让去。” 崔言钰安静了,不再问话,就是一双眼睛跟钩子似的剐在她身上,让她呼吸不自觉放缓下来。 房门被敲响,许是怕坏了屋里人的兴致,敲门声音不大,便是连传话的音都很轻:“同知,有要事禀告。” 椅子摩擦在地上发出“吱”一声,卫阿嫱浑身打了个激灵,实在是过于刺耳。 崔言钰看了她身上衣裳两眼,最后拉开门出去,而不是将人叫进门来。 “何事?”他问道。 来人警惕般凑到他身边耳语:“同知,收到陛下暗令,二十三皇子在扬州失踪,命我等尽全力找人。” 崔言钰深吸了口气,忍不住嘲讽:“陛下巡视能让皇子失踪?那些侍卫都是吃干饭的!眼看着扬州知府的事就要了了,真是没事找事!” 禀告之人垂首立在原地,崔言钰反身进了屋,刚松了口气的卫阿嫱又将气给提了起来。 皇子失踪事关重大,甭管小皇子是自己贪玩跑出去了,还是被人给害了,如今陛下已经启程回都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必须得亲自跑一趟。 扬州知府这布置得线,也不能断,因而直接开口道:“我突然有些事要做,需要离开一晚,都说传闻扬州阿嫱是位聪慧的女子,该如何做,不用我言明吧?” 卫阿嫱了然,点头道:“今天一整晚,我都与老爷在这间屋子里,其余什么都不知道。” 崔言钰走上前去,充满妖魅的脸在卫阿嫱面前放大数倍,惹人心惊,他许下重利:“甚好。据我所查,你曾想逃出府去,你若能守口如瓶,待我归来,为你赎身。” 第6页 “不然……”他挑起她一缕发,腰间长刀出鞘,那发便断在地上,他轻轻笑出声,在卫阿嫱耳中听来那便是催命的战鼓,“你便犹如此发。” 虽是威胁,但这是两辈子,第一次有人说要为她赎身。 能说出这种话,便是代表,他对自己的身份了解得清清楚楚,也是,毕竟是锦衣卫。 有朝一日,竟从自己的锦衣卫客人嘴中听见此话,可笑。 卫阿嫱收敛自己的思绪,郑重道:“阿嫱知晓。” 崔言钰收回刀,笑脸瞬息隐去,这扬州阿嫱,威胁、重利,竟都无法改变她那冷到骨子里的眼神,果然,刚才的温柔,不过是装的。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夕阳余晖。 卫阿嫱坐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等着黑幕袭来,直到窗棱外不在有阳光射进,她方才下床点燃烛台。 而后她鬼使神差走到镜子前,将被崔言钰随手扔在桌上绿绸发带拿到手上,随手梳了个高高的马尾。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说道:“陆同知,对不住了。” 谁让你突然离开,给了她这么好的机会,她吃了太多的亏,只知道有机会来,必须要把握住。 记忆已经被激发,生活着的这座炼狱,每一条道通向何处她都知晓,此时不趁着众人以为她陪客不跑,何时跑。 什么等他回来为她赎身,她等不得了,一刻都不想停留。 她伸手将铜镜扣在桌上,动了起来,先是将整间屋子翻了一遍,除了他几身华贵衣裳,两三瓶伤药,竟是什么都没找到,不过,这才符合她对锦衣卫的印象。 既然找不到,她也不纠结,挑了两身她觉得不显眼的衣裳包了起来扔在后间的窗户下,而后将床榻边的软帘扯了下来,同他的其他衣裳撕裂绑在一起。 绕到屏风后的浴桶中,将丝帕浸湿,并在浴桶下方,顺着发缝隙插了支簪子进去。 光是将簪子插进去,就让卫阿嫱累得出了一身汗,她坐在地上缓了会,当瘦马养就是这点不好,不会给吃饱饭,必须保证体态轻盈,自己这虚弱的身子,出去后一定得加强锻炼。 想到出去后的日子,她咬着牙将簪子拔了下来,小水流顿时流出木桶,她再接再厉,一点点用簪子将那个洞捅宽了。 她用手背擦擦额上的汗水,赶紧继续布置,将自己在这个屋子能找到的烛台找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全部点燃。 幸好这屋子在里间,外面看不到影子,不过为了以往万一,她还是将屏风推了过来,挡在烛台前,屏风易燃,一会儿烛台倒了也好烧。 然后,她将被子拿过来绕着烛台摆了一圈,又在屋里四处散满了多余不用的衣裳,这才匆匆回到浴房。 拿了一个小酒杯舀满水放在地上,上面放上水壶,并且故意将水壶斜着放,而后将自己撕成丝的衣裳,插入洞中,在桶内系上死结,为了不让它堵住洞,还特意将簪子横插进去。 而后将另一头放在水壶中,看着水壶中的水一点点增加,她这才满意地进行下一步。 将水壶的把上也被她绑上撕成长条状的衣服,衣服一条接着一条,当做绳子用,最后缠绕在固定住的烛台上。 这样当水壶中的水积攒到一定重量时,会从酒杯上跌落,而绑在水壶上的绳子也会受到拉力,顺带烛台跌落,点燃周围的被褥。 布置好一切,确定没有问题后,她拿起包袱踩在凳子上翻窗而出。 锦衣卫们没人守着房门,除了留下两人迷惑扬州知府,其余都跟着崔言钰走了。 扬州知府也没胆子敢在锦衣卫的住所安插人,因此卫阿嫱顺利地猫着腰,进了道旁的矮木中,藏身其中,慢慢往她的屋子摸去。 期间看见落单的小厮,她还甚是可惜,要是她现在有她以前身手的一半,都能偷偷将人打晕,换了衣裳,大摇大摆走过去。 好在她的院子里现就灵薇一人养伤,她走后也无人看守,得以让她进入。 可哪料外面无人,里面嬷嬷却坐在床边,抓着灵薇的发,正逼她和汤药。 嬷嬷阴恻恻的声音在不大的屋子里响起,“这可是你的好阿妹为你求来的补药,给我一滴不剩的喝了!” 卫阿嫱似是又看见刑房中抬出的一具具尸体,死在嬷嬷手里的姐妹,太多了。 她脱下鞋子,悄无声息走到嬷嬷身后,抬起手对惊恐的灵薇摆了个不要声张的手势,目光落在嬷嬷肥硕的脖子上,手里的衣裳抻地笔直。 第4章 计划出逃 只听一声开瓢的脆响…… 灵薇拼命摇头,嘴里被堵着汤药只能含糊发出“不”的声音,嬷嬷没有起疑,依旧沉浸在逼迫她的快感中。 就在此时,一声惊恐的“走水啦”传进屋中,嬷嬷下意识回头,当即就被站在身后的卫灵薇吓得头皮都发麻,怒道:“你怎么在此?” 见嬷嬷发现自己,势必不会饶过她和灵薇姐,此时不动手,只怕命丧在此,卫阿嫱果断伸手,不去看灵薇,将柔软贴肤的衣裳缠在了嬷嬷脖颈上。 嬷嬷被突然袭击,只觉得卫阿嫱吃了熊心豹子胆,肥硕的身体扭动,装着补药的碗摔落在地,四分五裂,汤汁溅出。 她力气极大,扭动间将后方的卫阿嫱拽地一个趔趄。 卫阿嫱死死咬住牙,双手青筋爆出,将手中的衣裳又在手上缠了一圈,交叉着使劲往里勒。 第7页 嬷嬷被勒得直翻白眼,愈发少的空气进入胸腔,令她产生恐慌的情绪,挣扎的力气变得更加大了起来。 她双手乱舞,蒲扇般的肉掌,重重击打在后方卫阿嫱的胳膊上,那架势似要将卫阿嫱活生生撕掉块肉。 床榻已经坐不下她,她站起身,带着卫阿嫱往后撞去。 卫阿嫱直直撞上屋内的摆架上,顿时一声闷哼,上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砸了二人一身。 手中力道有一刻松懈,被嬷嬷抓住机会,挣脱开来,反身一把将卫阿嫱扯到地上,压在身下,死死箍住她的脖颈。 论力气,她怎会是嬷嬷的对手,刚才勒她也是趁她不注意,此时她只能一只手去抠嬷嬷眼睛,另一只手去够掉落下来的物件,虽被憋得满脸通红,倒也不见慌乱。 只要她够到东西,给嬷嬷脑袋来那么一下,便能脱身。 这样想着,只听一声开瓢的脆响,嬷嬷狰狞的脸流下一道暗红色的血,若不是卫阿嫱反应快,将其推开只怕会滴在她脸上。 摇摇欲坠的灵薇,双手缠着纱布还维持着砸人的动作,脸色苍白的出现在她面前,见她望去,想要退后的脚步一顿,扑了过来,将她扶起,“阿嫱,你有没有事?都怪阿姐,当时就不该阻止你。” 和她齐名的灵薇,长发凌乱贴在脸上,苍白的面容更能凸显她清丽无俦的气质,此时她顾不上一身伤,慌乱地摸卫阿嫱,而后将一把将其搂在怀里,嘴里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卫阿嫱闭上眼,使劲在灵薇怀里蹭了蹭,哑着声音唤道:“灵薇姐。” “没事了没事了,我听嬷嬷说你被陆同知带走了,他,他可有伤、那个你?” 伤她? 就凭那个见她脱了衣裳,都会不自在转过脸去,说要为她赎身的陆同知吗?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微微翘起了弧度,“未曾,我放火偷跑出来了。” 灵薇自是知道偷跑的后果,只能更加抱紧她。 卫阿嫱却拍拍灵薇的背安慰她,随即想起她还有伤在身,赶忙问:“灵薇姐,你先放开我,你伤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 她这样说,卫阿嫱可放不下心,立刻给她检查起来,顿时气得眼睛又红了,恨不得将嬷嬷弄醒,再打一次。 一番折腾下,原本包扎的伤口已经渗出血来,灵薇身上几乎布满了鞭痕,但这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手指,十指指甲,均被拔了下去。 她捧着灵薇的手,死死咬住自己的唇,都说十指连心,她都不知道灵薇刚才拿起瓷瓶时,得痛成什么样。 灵薇只能哄她,语气里还有对未来的惶恐无助:“无碍的,倒是嬷嬷被我们……这可如何是好,父亲必不会放过我们,更何况你还放了火。” 她的灵薇姐啊,有的时候胆小如鼠,有的时候又胆大妄为。 也幸好走水后,大家忙着灭火,外面乱哄哄的,不然屋子里的吵闹声,定会吸引人来。 卫阿嫱小心地牵着她的手说:“灵薇姐,跟我一起再逃一次吧,这一次,我们一定能逃出去。” 灵薇抬起苍白的脸看她,定了半晌,方才露出一个信任的笑容,“我当然要跟你在一起的。” “灵薇姐,信我。” 她拿出自己在崔言钰那搜刮的伤药,给灵薇重新上药,桌上剩余的补汤也不浪费,看着灵薇喝了下去。 而后望着倒在血泊中已经断气的嬷嬷,沉思片刻,心中有了成算,将嬷嬷拖到床榻上,盖上被子。 自己转身从衣柜中的众多薄衣中,挑出厚实又不显眼的,给灵薇换上,又拿出两床干净的被褥,将一套铺在了床榻下,示意灵薇先躲进去,另外一套,给她盖在身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道:“灵薇姐你在床下藏好,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阿嫱!” 卫阿嫱通过床踏的缝隙朝里看去,对上灵薇担忧的眼,安抚道:“放心,我定会回来的。” 说完,她将床踏仔细挡好,自己将整间屋子弄乱,做出一副慌乱逃跑的模样,屋里值钱的东西,早为之前那次逃跑收拾了一遍,此时什么都没有。 她还需要吃的和钱。 想着,便走了出去,这一片地方她熟,怎么也在这生活过许多年,她直奔以前婢女的房间。 没看住她,让她跑了,婢女也受了罚被拷打,屋内并没有人。 找了一套婢女衣裳换上,手指碰到头顶的绿发带,顿了顿终究还是拿了下来,缠在骨节突出的手腕上,随即为自己梳了个婢女常梳的发髻,还特意弄出头发帘遮住眼睛。 她走出院门,四处看了看,瘦马们都居住在个方位,如她和灵薇这般已经名气的,就有单独居住的院子,那些没出头、姿色稍差些的,便和人同住。 具体哪位姐妹住在哪里,她是记不得的,现在府邸大乱,瘦马姐妹们的屋子全熄着灯,这是不参与的意思。 她走过一间间屋子,找到小厨房所在,拿干净的牛皮纸包上糕点、面食,还找到几块猪肉,割下猪皮,将剔骨刀磨利后藏在了袖中,一道给带走了。 身上装得东西有些多,不方便接下来要做的事,她专门回了趟房间,将东西塞进床底给灵薇看管,自己再次出了门。 第8页 离开瘦马们居住的地方,喧嚣声立刻包围了她,到处都是跑动的人影,让她的大步看起来顺理成章,期间有不少人撞到她,便是连看她脸的功夫都没有,就又匆匆走了。 她低着头,路过自己放火的院子外,特意观察两眼,除了她的养父堪称声嘶力竭地吼着让人灭火救人,府邸叫得上名字的人都聚集在此处了。 火舌谁的面子都不给,窜天而上,将房屋吞噬,烟雾缭绕,熏得人眼泪直流,一切都显得乱哄哄。 她转过弯就跑了起来,直奔养父书房而去,书房重地,门口有两人看守,想好的说辞刚要说出口,骗那两人走,身后便又传来一道声音。 “前面那个婢女站住,说你呢,你怎么在老爷书房外?这里不让外人进!” 书房外看守之人人,目光倏地落在她身上,可谓前后夹击。 卫阿嫱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去。 第5章 霞光飞火 崔言钰眼眸微缩。(…… “回管事的话,我是夫人院子的打扫婢女,陆老爷院子起火,老爷见火势过大,便差遣我这个帮不上什么忙的,到处叫人赶去救火。” 卫阿嫱微垂着头,悄悄将背佝偻上,袖子中的手握住剔骨刀,只待来人怀疑便立刻刺上去。 叫她停下之人,只大概打量了一下面前灰头土脸的小婢女,没甚兴趣地摆手,“行,你走吧,书房这里不需要。” “是。” 卫阿嫱蹙着眉头退了出去,姣好的面容和一双玉手早在厨房时,便被她用灰涂抹了。 书房正面进不去,她只能另寻他法。 速度必须要快,不然待火扑灭发现房间里根本没有人,就一切都晚了。 她绕到书房背后藏起,待那位管事走远,趁着无人,费力爬上树够到书房的房顶,书房和给陆同知住的屋子构造不一样,那间房背后有一道小窗,而这里除了门口的两扇大窗,再无窗子给她翻。 将房顶的青砖瓦片掀开,朝里望去,书房内陈设简单,摆放了许多案牍的书架紧贴墙壁,前面是仅有一套文房四宝的书案,整间书房除了这点东西,便是连个摆瓶都没有。 不知情者进了这书房,指不定会认为扬州知府有多勤俭认真,可其实,那些案牍都只是摆上去做做样子,案子是早就判过了的。 卫阿嫱嘲讽一笑,找好下脚的地方,便是连迟疑之色都没有,直接跳了下去,虽这副身子柔弱不堪了些,但上辈子那些技巧还记在她心,借力缓冲,并没有受过多的伤。 但她还是疼的吸了口气,被日夜娇养呵护的肌肤,光滑的同时,也将痛感放大了数倍,稍不注意,身上就会被磕碰出红印子,嬷嬷之前留在她脖颈上的手印,都已经开始泛起青紫。 顾不得疼痛,确认外面叫喊声一片,两位守门的人并没有发现屋内的动静,她就按照以前的记忆,伸手摸上书架搜寻,直到摸到固定在书架上的盒子。 盒子颜色陈旧,红漆脱落,仿佛被抚摸过多次,然而内里放的书却崭新无比,墨香扑鼻。 她轻轻转动盒子,机关声响起,原本镶嵌在墙壁上的书架翻转,露出后面的暗室。 暗室以夜明珠做灯,奢侈地镶嵌在墙壁各处,面积与外面的书房不遑多让。 金银玉器、历史古董、名家书画,应有尽有,摆满一地。 她看都没看那些东西一眼,开始翻找卖身契。 上辈子她能成功脱逃便已不易,哪里还能注意卖身契,到了顺天府与夏绮彤相认后,还是夏绮彤替她将卖身契买了回来,她还很是自卑了一阵,随即更加感激夏绮彤,替她尽心尽力养儿子。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太过于相信所谓亲情,要知道,靠人不如靠己,不管什么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实在。 找到了。 所有瘦马的卖身契此刻都在她手里,她深呼了口气,随即将其妥善放好,又四处查看起来。 扬州知府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书房暗室是他最宝贵的地方,里面藏了他许多秘密,那些他通寇、贿赂高官的证据,若要妥善存放,唯有这里。 那么在这暗室中,却只有一个盒子上着锁。 撬锁,她会。 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放在锁眼里来回扭动,“咔哒”锁头开了,里面装得果然是她那好养父的账本。 两样最重要的东西被找到,她加快动作,脱下外裳充当包袱,抓了一堆金银首饰放进其中。 名家诗画、历史古董可惜了,这东西不方便带出去,更不好卖。 金锭银锭她也没拿,上面都铸着官印,拿出去用,一抓一个准。 除此之外,墙壁上的夜明珠,均被她拿剔骨刀给撬了下来。 等该拿的都收拾好了,她将桌案和椅子相叠移到露天的房顶洞口下,自己拾起滚落在地的火折子,闪身进了暗室。 就让这里的东西,付之一炬吧。 她的好养父扬州知府通寇一案,要等十年后才会暴露,从而水落石出,可她卫阿嫱不想等太久,证据她带走,日后必会揭发他。 从房顶爬出去后,卫阿嫱回头望着重新被关上,却留了一道缝隙的暗室门,眼里是冰封万里的寒,失去这里的财富,她的好养父会疯吧。 月轮皎洁,人影晃动。 卫阿嫱没有第一时间返回自己的房屋,而是先去了有人的瘦马姐妹房间。 第9页 “扣扣”声响起,她敲了两下,确保屋内的人能听见,轻轻推了推门,发现已经被插上插销。 屋里的人立刻紧张起来,用惶恐的声音问:“是谁?” 卫阿嫱没有说话,从怀中掏出卖身契,将她和灵薇姐的抽出,剩下的全从门缝中塞了进去。 而后打开包袱拿了几颗夜明珠放在门口,转身便走。 屋内的人借着月光去看门缝中塞进的东西,小婢女开心的惊叫:“姑娘,是你们的卖身契!” 被叫姑娘之人急忙将门打开,一低头就发现了门口闪着光辉的夜明珠,情急之下,对快要走出院门的卫阿嫱背影道:“等一下!” 她让小婢女回屋拿荷包,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谢谢,谢谢,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谢谢,真得谢谢。”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过于激动的声音。 “我,我会将这些东西都分给姐妹们的,真的,”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太谢谢你了。” 身边的小婢女听她的话将手里的荷包扔在卫阿嫱的脚下。 “这里面是我攒下的碎银子,你一定会用上的,拿着。” 卫阿嫱知道这是她的心意,蹲下拾起荷包,却依旧没有回头,只道:“好好活着。” 身后的姑娘点头,“我们会的,你也要活着。” “嗯,会的。” 瘦马当得上一句“红颜薄命”,好命的学一身针线厨娘本领,赎了身还能嫁给良家子,不好命的,尽学些风花雪月、琴棋书画,陪了这位陪那位,一如她们这般,活过三十岁的都是极少数。 她抬手覆在眼上,闭目将水光逼退,回了自己房间,藏进床下,挤在灵薇身边,轻声道:“灵薇姐,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纵马出城,暗中查找二十三皇子下落的锦衣卫们,纷纷停下自己搜寻的动作。 其中一位锦衣卫望着城内的方向道:“同知!快看,那个方向似是知府府邸,现在浓烟滚滚,怕是走水了。” 崔言钰眼眸微缩,倏地一夹马肚子,率先奔走,“回城!” 第6章 言钰救人 给我通缉她!(晋江…… 著 锦衣卫低调出城搜寻,回城时亦是没有惊动任何人。 昏暗小巷中,前往调查的人回禀:“同知,查清楚了,走水的正是扬州知府给同知准备的院子,看来这扬州知府是害怕了,想要置同知于死地。” 崔言钰沉思,心里只觉走水一事,要真是扬州知府做的,简直多此一举。 脑里闪过走时让等着他回来赎身的卫阿嫱,只怕自己身添业障,说道:“不管这场火是何人所放,扬州知府都不会尽全力灭火,里面还有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现在过去救人,你们悄悄混进去,装作自己一直在场。” 锦衣卫们少数几位脸色巨变,纷纷劝道:“同知,去不得,火势凶猛,不过区区一瘦马,何德何能值得同知亲自去救。” “正是,同知三思。” 崔言钰盯着说话的几人,锐利的目光直让他们忍不住低下头去,劝说的话憋在了胸腔,随即他厉喝:“何时一条人命,在尔等嘴里只值‘区区’二字?” “便是不救她,我若不从那房间出现,扬州知府定会起疑心,一切按照我说的做!” “是!” 他右脚轻登院墙,绯红长袍翻飞,于黑夜中在房顶奔走,不一会儿消失在知府府邸中。 木质房屋火势凶猛,来救火的人唯恐烧到自己,都站的颇远,越是靠近房屋的地方,人越少,且浓烟滚滚,根本看不清内里,这便给了崔言钰机会。 抢了一桶水浇在身上,他嫌恶地用手帕捂住口鼻,踹开屋门冲了进去。 外面浇水的人,使劲眨了眨眼,和同伴道:“刚才是不是有人进去了。” “你肯定看错了,谁脑子有病,这个时候进去,再说,知府可还看着呢。” 两人立刻闭嘴,继续假模假样救起火来。 崔言钰进了房屋,眼里只有沾染在各处的火焰,四面八方的火舌灼烧着他,让他蹙起眉,一边叫着卫阿嫱的名字,一边费劲往里探去。 “扬州阿嫱?没死就给爷回句话。” 屏风倒在地上,浓烟刺眼,崔言钰差点一脚踩在上面,赶忙换方向,往床榻边寻找,床榻这里烧的更为严重,只差烧成灰烬。 房梁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掉落下来,险些砸到崔言钰,若非他动作灵活闪开,只怕要被拍在下面。 可他人躲过致命一击,他的头发却被撩了! 被他精心护养,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命根子的黑发,此刻尾部烧灼打卷,让他被迫自己将其弄断。 心疼的他剧烈咳嗽两声,快速往浴桶的方向而去,若是走水后,那扬州阿嫱稍微理智些,也该去寻找水源。 眼睛被熏得彻底睁不开,他脚踹应该在浴桶前面的屏风,却踹个空,立即想到刚才不该在卧房的屏风。 粗略一扫,浴桶此处确实无人,里面的水就剩浅浅一层,便是火势再凶猛,水都不该没得那么快。 “当啷”,被卫阿嫱放置在浴桶边的茶壶被崔言钰踢到发出声响。 崔言钰是何人?官居二品,外能出使敌国,内能治理诏狱的锦衣卫都指挥同知,经他手的案子不计其数,如何看不出这里的猫腻。 第10页 他捂着嘴,咬牙切齿,分外羞恼,就这么一次好心,怕她命丧火场,也是见她不甘命运捉弄,奋力反抗的样子,似他一般,这才出手救人,结果…… “扬州阿嫱,好大的胆子!”随即快速往屋外撤去。 外面,扬州知府看着这大火,以为崔言钰必死无疑,那满意的神情,在崔言钰破门而出时,凝固在了脸上。 崔言钰憋着气,冲出门的那一刻,就见扬州知府穿着一袭团花圆领皂衣,浓眉鹰鼻的脸上,是春风得意的笑容,他蓄的美须冲淡了中年男人身材发福的油腻之感,凭的生出一股威严。 和往日见到只会低头哈腰的扬州知府,判若两人。 崔言钰声音阴郁:“怎的,金知府当我死了很开心?” “这这,这当然不是,同知能化险为夷,自是再好不过,”扬州知府惊疑不定的看着浑身只有头发烧了的崔言钰,收起了那一身威严,继而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阿嫱何在?” 扬州阿嫱?崔言钰看扬州知府的眼神,更阴森了,那娇软姑娘看着弱不禁风的,竟敢放火,他还为了救人烧了发。 身边见他出来上前的锦衣卫,看见他被撩了的发,将自己的长刀奉上,人恨不得离他要多远有多远,崔言钰一把抽出长刀,刀尖堪堪停在扬州知府的鼻尖前。 他不能让这位知府看出他不在屋中,先声夺人道:“那扬州阿嫱将我迷晕扔进浴桶中,若非我醒过来,只怕命丧在此,在知府府上,先遭暗杀,又被火灼,金知府,是不是得给我一个说法?” 扬州知府被他气势压迫身子颤抖,随即听见不远处匆匆赶来的管事汇报。 “老爷,书房也起火了!” 他眼前一黑,怒吼道:“来人,去救火救火,再分些人去把阿嫱给我捉住!” 崔言钰观他震怒不是作假,这才将长刀一扔,准确插进已经离他五个身子远的锦衣卫佩戴刀鞘中。 扬州知府努力控制自己脸上表情,“陆同知,这边请先歇息,待我抓到阿嫱,必交由你审问。” 他似笑非笑看了眼扬州知府,这才跟随婢女换了居住院子,一进屋,他便立刻嘱咐锦衣卫去查那间着火书房。 若说之前的知府府邸只是为了救火而显混乱,那现在本该重兵把守的府邸,终于显露出它原本的獠牙。 不光是后院管事、小厮,更重要的是还有腰间佩刀的衙役,纷纷加入到搜查卫阿嫱的队伍中。 藏在床下的卫阿嫱动作轻微地给灵薇嘴里塞了快手帕,同时也给自己塞了一块咬住,生怕出点什么动静,随即两人屏住呼吸,透过床踏缝隙,看向进屋来的官制长靴。 有人往床榻方向走来,嚷道:“床上有人!” 四五双长靴停在脚踏前,两人呼吸一滞,只能看见染着血的被子扔在地上,想象着里面僵硬的嬷嬷露出。 “床上嬷嬷气绝至少两个时辰。” 在屋子里其他位置查看的衙役又道:“屋内有被翻过的痕迹。” “人已经逃走,追!” 脚步声响起,踏踏地往门外跑去,直到屋里再次静谧下来。 卫阿嫱握住灵薇冰凉的手,小心避开她的伤口,安抚道:“人已经走了,灵薇放心,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你先睡一觉。” 灵薇伤重,上了药又喝了补汤,人本就有困倦,紧张的气氛一过,便再也支撑不住,抵在卫阿嫱的肩膀睡了过去。 外面搜查卫阿嫱的力度不见弱,扬州知府站在书房外,几乎要昏厥过去,听见来人禀告卫阿嫱杀了嬷嬷后逃跑,他扭头看向来人,用吃人的目光说:“那你还不去找!?” “是,是。” 他们将整座府邸都翻了个底朝天,便是后院女子住处都没放过,直到月辉褪去,金乌升起,也未能发现卫阿嫱的踪迹。 只能将现有发现汇报:“回老爷的话,我们在墙脚狗洞发现婢女簪子,还有一块被刮掉的衣服料子,怀疑是阿嫱姑娘拌做婢女,从狗洞爬出去了。” 此时书房火已经被扑灭,崔言钰的院子着火,硬生生火烧了几个时辰,扬州知府的书房着火,倾尽全力灭火,不到半个时辰,火就已经灭了。 两相对比,扬州知府根本没打算去救崔言钰的想法,暴露的一干二净。 他站在废墟一般,焦味难闻的书房中,说道:“阿嫱意欲.火烧同知,罪不可赦,给我通缉她!” 第7章 逃出生天上 华表扬州府,鱼香…… 著 华表扬州府,鱼香柴米贵, 衣着锦罗裳,游赏登临美。 岸边垂钓柳,惊现衙役出, 三寸莲阿嫱,今贴告示处。 清晨便已有无数人出门的扬州分外热闹,大家都聚集在告示墙前,有那识字的便给大家读上一读,原来是那阿嫱犯了事,被捉拿呢。 不过大家的关注点都不在她所犯何事上,一个个全在看告示上画得人脸,真美啊,不愧是扬州阿嫱。 不光是阿嫱美,便是和她一同出现在告示上的灵薇也甚美,他们也不会用华丽的辞藻去夸赞,只会在心里说,美,真美。 扬州府内照旧,不过是出去时多了一道拿告示上的人脸对照的动作,为了一个瘦马戒严,扬州知府只会被人告上去,尤其是锦衣卫还在这的时候,所以只能憋着劲,在城门口查上一查。 第11页 所有人都认定了卫阿嫱带着灵薇,趁着众人救火之际,已经通过狗洞,逃了出去。 当时正值夜半,扬州府宵禁,城门大关,如果她们两个想要出城,只需守住城门就能将她们一举抓获。 这样认为是没错,只是,卫阿嫱和灵薇根本没有出扬州知府的府邸。 在他们忙着画画像,出告示的时候,她们两人在床底睡得正香。 在他们忙着在城门前查人时,她们两人已经苏醒吃饭了。 虽床底狭窄,但两人瘦弱,便是翻身都使得,在日头正烈时,趁着屋内被烘的暖和,卫阿嫱还给灵薇重新换了药。 金乌升起又落下,一日便过去了。 守城门的官兵更加小心谨慎,扬州知府的火气已然快要压制不住。 而卫阿嫱已经轻轻推开床踏出来了,在确定这间房屋仿佛被遗忘了般,无人问津,她大胆起来,还叫上灵薇也一道出来晒晒阳光。 自己则坐在铜镜前,用剔骨刀给手中从厨房顺来的猪肉皮剃毛,之后熟练地揉制这张皮,直将手掌大的皮子撑开至脸盆那般大。 皮子柔软轻薄,覆在肌肤上宛如能自己透气一般。 待将五官剪出,她唤来灵薇,让她坐下,用房间中的湿毛巾给她净了面后,将猪肉皮轻轻盖了上去。 她手法轻柔,灵薇闭上眼睛只能感觉到微凉的手指在自己脸上四处按压,待她睁眼后,铜镜中出现了一位五官普通到丢到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陌生脸庞。 这太神奇了。 灵薇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入手的感觉就像粗糙了的真皮肤,她透过铜镜看向站在后面略有些不满意的卫阿嫱。 小声问道:“阿嫱,你是何时会的这门手艺?” 卫阿嫱弯腰将猪肉皮的边缝重新处理一遍,垂着眸子说:“机缘巧合罢了。” 她上辈子逃走后,流落街头,因为长得好看,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被师父所救,传了一身技术不说,还学会了这千人换面的方法。 仗着千人换面的本事,她隐藏真容,可谓风光自由了一阵,可惜,都已经是过往了。 她执起眉笔,一边为灵薇画眉,一边又道:“材料受限,短时间内只能先这么将就了,戴着可能不会很舒服,这张猪肉皮遇冷水便会掉,灵薇姐要注意。” 灵薇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收回了自己还欲询问的话,不管如何,这都是她的阿嫱。 通过卫阿嫱的上妆,灵薇假脸更像真的一般,她催促卫阿嫱赶紧为自己换上假面。 卫阿嫱自己的脸骨摸过无数次,该如何贴肉皮,更是了熟于心,动作利落的为自己换了张脸,而后梳妆打扮,看起来便是另外一个人。 两人的脖颈、手,她都没有放过,均涂上了香粉,仿就要仿得像,只是灵薇的指甲被拔,还要戴着纱布,因此她特意给灵薇挑了件宽袖大袍的婢女衣裳来穿,将手遮掩进去。 这一番收拾,正午的日头便要落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为防夜长梦多,现在就逃。 卫阿嫱穿着婢女的衣裳,迈着小碎步,堂而皇之出现在了厨房内,冒充夫人身边新晋趾高气昂小婢女,用尔等不配跟她说话的神态,指使着厨娘给她装了一堆上好吃食。 还嫌弃食盒不方便拿,让厨房给她拿了两个竹制小筐,正好一人拎一个。 厨娘如何在背地里骂她,她可不管,带着竹筐飞快返回房间,和灵薇饱餐一顿后,只留方便储存的面食,而后将自己从书房找到财宝全部装进去,拿蓝布给盖上。 她本还发愁如何将手里的东西典当出去换钱,已经做好以物易物的准备,不过如此行为,会被发现的可能也大了起来,幸好瘦马姐妹给了她一荷包的碎银子,里面还有许多铜板,足以让她和灵薇出城了。 灵薇体虚,她的竹筐内,只装着二人的衣裳,挎在臂弯,所有重物都在卫阿嫱的竹筐内。 这两日的不断进食,卫阿嫱身体摄取了营养,力气也随之回来了,不再有那种饿得心发慌的感觉出现,拿竹筐不在话下。 扬州府的衙役现在都不在府中,她们二人换了面孔后,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后院门口,被守门小厮拦了下来。 “做什么的?这几日府里不让出门,赶紧回去。” 灵薇撑着快走两步,半个身子挡在卫阿嫱身前,呈保护状,卫阿嫱愣神,望着灵薇的背影,咬了咬下唇,而后先于她一步出声。 “这位小哥,我们姐俩是新去夫人身边的婢女,已经有日子没回家看看了,夫人大恩,特准我们回家。” 她说完,悄悄拽了下灵薇的袖子,自己上前去,将早就准备好的银锭子偷摸交给守门小厮手中。 接着说软话:“这点小钱,给小哥添个酒,我们姐俩回家看一眼,晚上就回来。” 在两人紧张的注视下,守门小厮掂量了一下银锭子,转身开门,嘴里嘟囔:“算你们识趣,早去早回。” 卫阿嫱扶着灵薇,连连应声,穿过那道困了她们多年的漆红色木门,就连外面的阳光都那么明媚,刺得人眼睛生疼。 脚踩青石板,细雨朦胧,整座扬州城宛如山水画一般慢慢向她们铺开。 “阿嫱。”灵薇激动的声音都带着颤音。 卫阿嫱死死搀扶住灵薇,小声道:“阿姐莫言,我这就去租辆牛车,你先出城,我紧跟其后。” 第12页 气势恢宏的扬州府城门高达百米,宽能容四五辆牛车并排通过,青石砖上蹄声不停,外面排队出示路引者望不到尽头,内里所有人都要接受衙役检验。 凡是长得好看的姑娘,都被衙役扣留,待扬州府邸的人认过后方能放出城。 卫阿嫱看着慢悠悠的老牛甩了下尾,载着换了身粗布麻衣的灵薇,缓步到城门口,衙役只撩开车帘,朝里望了一眼,就没兴趣的摆手让他们赶紧走,不要挡路。 放心下来,她又反身回去,特意跑了几家药铺,分散着买了些伤药,而后在小贩那买了油炸后的胡饼,这才奔向城门。 城门口的衙役果然只是略略扫了她一眼,对她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毫无兴趣,便是连公告都没打开比对,就让她过去。 可出城搜寻了一圈皇子都未搜到,回城来的崔言钰,看见卫阿嫱,不自觉将她的身段与那日脱了衣裳坐在他床榻上,乖巧等待的人重合了。 “慢着。” 第8章 逃出生天下 如今终得跳出苦海…… 著 崔言钰一声令下,城门口的衙役皮都绷紧了,不管是出城还是进城,谁都不敢动。 他今日换了身贵气逼人的紫衣,劲瘦腰身上缠着刻有花纹的玉腰带,袖口收紧,干脆利落,头戴大帽将一头被火撩过的发藏了起来。 此时斜眯着眸子,注视着卫阿嫱,仿佛贵公子在勾引她一般,妖魅的紧。 身上那令人胆寒的煞气全藏了在话中,“怎么回事?为何不检查她?” 衙役战战兢兢答道:“回陆同知的话,此女长得实在,实在,是和那阿嫱差太多了。” 崔言钰仔细勾勒着面前之人的身条,视线之□□,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他嗤笑一声,那扬州阿嫱,当初不也是这般冷静。 他厉喝:“抬起头来。” 本以为会对上一双冰霜般冷然的眸子,可没想到面前女子一个趔趄,害怕般自己摔倒在地,哆嗦着抬起一张陌生平凡的脸,眼中氤氲蓄满泪珠。 磕磕巴巴用气音说:“这位老爷,不知奴家犯了何事?我,我可不认识什么扬州阿嫱。” 她说着,脸上浮现出一种厌恶的神情,仿佛提到阿嫱的名字都对她是一种侮辱。 崔言钰皱眉,也不知这平凡到没甚姿色的女子,有何理由讨厌阿嫱,那阿嫱也不过是比她低个出身罢了,但她不认命,都胆敢放火。 他脸色一变,人不耐烦起来,本以为抓到了那胆大包天的扬州阿嫱,没想到只是污了眼,说道:“走吧。” “哎,是是,谢谢老爷。” 女子强撑着自己的身子,几次三番因手臂脱力而摔倒在地。 崔言钰扭过头去,只觉得没眼看,马鞭一扬,骏马飞驰而去,人影很快就消失在青石路上。 待他走后,城门口的人们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 卫阿嫱在衙役催促下,方才缓缓撑起身体,手心被石子硌出血,顺着指尖滴答滴答落在土中,又被细雨打散。 她垂眸看了划伤的手一眼,不在意般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拂去还粘在上面的石子,随即毫无留恋般顺着官道朝前走去。 身后这座对旁人来讲,是小意温柔、江南水乡的扬州府,于她而言却是埋葬了许多姐妹的人间炼狱。 如今终得跳出苦海。 人与城都再不相见。 走在田野间的卫阿嫱,背脊直的如一柄锋利宝剑,她渺小的像一只蚂蚁,但蚂蚁认准的路,只会永不停歇一直往前走去。 她不是那位只需露面就令人心惊胆战的陆同知,权势地位她样样没有,有的只是牢不可摧奋力挣扎,要好好活着的决心。 被卫阿嫱羡慕的崔言钰,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她的目标,他几次搜寻二十三皇子程鸢新未果,已经开始怀疑这次来扬州的锦衣卫,有人被宫里的人收买了,回去需得好好彻查一番。 八岁稚子失踪多日,凶多吉少。 他尚在思考,扬州知府无事不登三宝殿,过来拜见了。 扬州知府看了一眼崔言钰的样子,又赶紧低下头去,不管见了几次,他都不习惯崔言钰现在这番样子。 怎么会有人将被火撩了的头发,上药包扎,难不成还能长出血肉来。 崔言钰只慵懒抬了下眼眸,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金知府前来寻我,有何要事?” 扬州知府赶紧道:“同知功绩斐然,论抓捕能力,自然在我之上,还望同知能帮下忙,将我那不孝女阿嫱捉回来。” 睨了他一眼,崔言钰才起身,“既然如此,你且出去等我。” “是,同知。” 扬州知府为何一定要将阿嫱捉回来?在那场烧了书房的大火发生前,那个阿嫱是否拿到了什么会让他致命的东西。 不紧不慢地净了手,崔言钰将自己头上的纱布揭下,每一根头发丝都被他仔细抹上特意调制的养发膏。 那曾被撩过的地方,已经被他断掉,但火场里温度过高,头发经过烘烤,有些发丝已经发生卷曲。 摸着质感粗糙的发,他冷笑:“扬州阿嫱。” 屋外阳光刺眼,他眯起眸子,询问扬州知府他们都搜寻什么地方了。 扬州知府一一作答,还道城门口一直都派人守着,但一直找不到人,就连府里都又搜了一遍,然而一无所获。 第13页 听完他的话,崔言钰沉思,那扬州阿嫱,一看就是个心有成算之人,且颇有诡思,不能以常理想之。 他问道:“她房间可有搜过?” 扬州知府被问的一愣,让管家来说,管家用袖口擦擦自己额上的汗,答道:“那阿嫱心狠手辣,在房间内将嬷嬷勒死,屋内被翻的乱糟糟,窗户也开着,并没有人,想必她是跑走了的。” 崔言钰不置可否,“走,去她房间看看。” 房间内确实如管家所言,乱成一片,地板上还有未清理的褐色血迹,味道难闻,他走到梳妆台前,照了下铜镜,镜中自己光彩夺目,镜面竟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众人跟着他在房间内四处转,即使心有异议也不敢提出来。 最后他停在了床榻前,低头就见木板上有床踏移动的划痕,用脚踢了踢床踏,示意将其移开。 弯腰向里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藏身过后的痕迹,被褥,吃食。 他阴沉下脸,险些坏了他的事,还让他头发被烧,她小日子倒是还挺美。 扬州阿嫱,好样的! “不用再找人了,她此前一直藏身在此处,此时估计早已出城。” 管事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意思是我们在城门口筛查她的时候,她一直都藏身在房中?” “怎么,不信我的话?”崔言钰眉梢一挑,似笑非笑,但是难得没有怪罪管事以下犯上,只给了他们一个尔等均凡人,忒过愚蠢的眼神。 扬州知府在得知卫阿嫱已经跑走时,脸色变幻,那看向崔言钰转身而去的背影,隐晦眼神中,都带上了凶狠! 第9章 惨遭背叛 今日之仇,我若不死…… 著 月华初上,闪着光的银链飘荡在天穹之上,洒下点点星辉。 扬州知府站在烧成废墟的书房暗室中,脚踩黑灰,一脸扭曲沉重。 整间书房付之一炬,尤其是暗室最为严重,可见火是从暗室中燃起的,是阿嫱进了这暗室放的火! 她必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听见咔嚓声他立即回头,瞧见来人,方才收敛了神情,“为何来的这般晚?” 来人从黑暗中走出,沐浴在月光之下,身上着锦衣卫深青色便服,听见问话,说道:“若非崔言钰派我等寻找阿嫱,得了空子,你以为我能抽出时间过来见你吗?” 扬州知府冷笑,“二十三皇子失踪,崔言钰竟然还要分散你们,去寻阿嫱,可见他已经起了疑心,事不宜迟,你们得动手了,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扬州!” “只有我们几人,必不是他的对手,金知府打算让我等送死吗?我们死了,你也活不了,你以为崔言钰是那些酒囊饭袋之徒吗?他能靠一己之力当上同知,可不是只会隐匿身份的!” 说着,来人又道:“金知府若想解除后患,一击杀死崔言钰,至少得给我派五十名人手,不要再担心那扬州阿嫱了,现今悬在你我头上的剑,可是崔言钰!阿嫱不过一弱女子,就算真有你什么把柄,她能否在外面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待解决崔言钰,我必替你好好寻她。” 扬州知府脸颊抽搐,半晌终于同意,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便如你所说,我要听见崔言钰身死的消息。” “金知府放心便是。”来人又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 崔言钰的院子里,一众锦衣卫或站或坐,一个个神情疲惫,连日的寻人无果,让他们这些铁血汉子都有些受不了。 直到有一位锦衣卫在崔言钰耳边低语:“同知,找到皇子了!有村民称在玉金山中看见与皇子身形相近的孩子。” 他睁开带着血丝的眸子,定定看着来禀的锦衣卫,邪气四溢,“若真找到皇子,我记你大功,来人,随我同去玉金山!” 十多匹骏马在青石路上飞驰,不一会儿就出了城门,直奔玉金山而去。 玉金山山体陡峭,平日里有猛兽出没,若是皇子当真藏身此处,他们还真有可能错过他,找不到。 锦衣卫分成两队,共同搜寻,越是往山中密林中行进,崔言钰越觉得心跳如鼓,直觉告诉他,不能再前进了。 他停下脚步,让所有人向他靠拢,警惕地望着四周,“我们退出去,山中野兽过多,待我们做好准备再进来。” 就在他们向后退去之际,铺天盖地的箭从高耸入云的树冠中射下。 崔言钰大喝:“有埋伏!” 腰间佩刀抽出,他站在众人之前,第一波箭雨被轻松抵挡住,树冠上跳下无数人,他正欲率领众锦衣卫冲出,只听身后闷哼声响起。 回头一看,只见自家兄弟,将长刀捅进了自己人心口。 有锦衣卫反应过来对方反叛,迅速同他们战斗到一起,剩下的人赶忙来到崔言钰身边,将他护住,长刀对外:“你们好大的胆子!” 树冠下跳下的人越来越多,崔言钰看到他们手中的制式刀,怒不可遏,看着已经对他拔刀相向的锦衣卫说道:“尔等竟敢同扬州知府勾结!” 那反叛的锦衣卫不以为意,“不是所有人都像同知一样,升官都升的那般快,就那点俸禄,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然得寻点其他的法子,对不住了同知,今日,你要有来无回了。” 崔言钰对说话的年轻锦衣卫自是熟识的,他是这批锦衣卫中年级最小的,本前途无量。 第14页 他目光从这些反叛之人脸上扫过,都是他的弟兄,他一共带出来十五名锦衣卫,本想待回去后,就请功,为他们每人升上一级,现今看来……用不着了,竟有一半都反了。 “你们想杀我,整出这么大的阵仗,我可真是荣幸啊,”他伸出右手,拇指轻轻擦过嘴角鲜血,没错,刚才有人趁乱,给了他一刀,“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别跟他啰嗦,他可是崔言钰,杀!” 一场混战开始。 崔言钰自己以一敌十不在话下,长刀握在他手里,宛若他自己的手臂,他所到之处,鲜血溅起,人头落地,一身青衣浴血而换,绯色艳丽。 长刀半垂,鲜血点缀在碧绿落叶上,像是开了一幅百花争艳图。 他自己笑着说:“我当初上奏折,建议锦衣卫不仅官服是飞鱼服,便服也应穿绯衣,不然溅上血,多麻烦,你们说是也不是?我那奏折,无论何时想,都很对,可惜那些老顽固就是不同意。” 扬州知府派来的人已经被他杀了一半,此时听见他这宛如疯魔的话,不禁退后几步,这简直就是个煞神。 年轻锦衣卫挥刀指着崔言钰喊道:“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他身边不过只剩四人,他若不死,明日就是你我下诏狱!” 听见诏狱二字,所有人皮一紧,顿时顾不得那般多,提着刀上前。 崔言钰身边仅剩的四人,护着他往密林深处逃去,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尤其是崔言钰受的伤最重,对方人太多了,就算他们几个能打,双拳还难敌四手。 因此后面的人要追上来时,就有伤重之人要留下断后,不拖后腿,让他们先跑,崔言钰自是不肯,妖魅的脸上一片煞气,长刀架在那人脖颈上,“我不准。” 那人脸色黝黑,对崔言钰抱拳道:“同知,你得活下来为我们报仇,那些人不记同知好,我可还记得当年若不是同知给我钱,我母亲就病死了。” 崔言钰喘着粗气:“王许!我是你上司,我不准,你便不许去。” “谢过同知提携之恩,得罪了!”王许一把推开崔言钰,大吼道,“杨虎,你们快带着同知跑!” 杨虎等人挟制住崔言钰,带着他继续跑,“同知,别让他白死。” 崔言钰吐出一口血,嘴里满是血腥味,他死死咬住牙,回头看了一眼,王许已经被人团团包围住了。 身边之人一个个减少,最后只剩他与杨虎逃至悬崖边,下面一片云雾,根本看不清底下是什么。 崔言钰一句换路尚在嗓子眼边上,刀锋闪过他的眼,即使他反应迅速躲过致命一击,长刀依旧砍进他的肩膀,险些将其削掉。 他看着从进锦衣卫就在他身边当值的人,嘴里鲜血不断涌出,“杨虎,你……” 杨虎一脚踹在他腿上,只听咔嚓一声,他硬生生踹断了崔言钰的腿,崔言钰痛得面色都变得狰狞了,但一句话都没喊出来。 此人,便是和扬州知府联系,也是同崔言钰禀告皇子失踪的锦衣卫,深得崔言钰信任,是他的左膀右臂。 “崔言钰,不是你说的,我能力卓绝,堪得大任,”杨虎低下头,“那你,该给我让位置了。” 崔言钰看着他,哈哈笑出声来,想他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后有悬崖,前有杨虎和已经追上来之人 “今日之仇,我若不死,来日必报!” 崔言钰猛地身体向后仰去,整个人跌入云海之中。 杨虎眼眸一缩,下意识想拽他,只捞了个空,眼睁睁看着他坠下层层云雾,消失不见,悬崖百米深,他必活不了。 他站在悬崖边,似看到了前程似锦,收回手,那点愧疚随着崔言钰的坠落消失不见,同前来汇合之人道:“同知查案过程中遇险身死,从今日起,由我来带领尔等。” 第10章 命不该绝 谁是你娘(晋江独家…… 崔言钰的身体层层下坠,直到云雾将他浸没,彻底看不清上面景象,他用力全力一击,欲将刀插在峭壁上,刀锋和山壁剐蹭发出磨耳的声响。 下降的速度只是稍慢了些,而刀锋却没能插进峭壁,只在上面划出一道长长的白痕。 受伤的地方涌出大量鲜血,如鬼画符般染红了他半边青衣,此时的他已是强弩之末,浑身力气都坠在一只手臂上。 一路下坠,直至刀锋遇到顽石,这杀人如麻的长刀在往常不起眼的石头面前,崩成两段。 崔言钰握着半截刀,直接坠入底部。 他闷哼一声,掉进了深水中,原来这山崖下面竟是湍湍水流。 借着击打在身上的剧痛之力,他稍微清醒游出水面,撑着最后一口气抓到一条枯木枝。 而后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水流卷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的他向下游流去。 水流下游,玉金山山脚下,卫阿嫱一手牵着小毛炉,一手用自己换来的柴刀开路。 灵薇坐在毛驴身上,看着短短几日的功夫,又瘦了一圈的卫阿嫱,心疼道:“阿嫱,马上天黑了,歇会儿吧。” 卫阿嫱辨别了下方向,找了个相对平稳的地方,将毛驴栓在树干上,摸了摸跟着她们两个一路疾行,都没有休息过的小毛炉,伸手将灵薇扶了下来。 收拾出干净的地方,让灵薇坐下,她起身就要往林子里钻。 第15页 “阿嫱,”灵薇叫住她,“休息会儿,我给你上药。” 卫阿嫱满不在乎的看了眼自己缠满布条的手,只道:“我没事灵薇姐,趁着天还没黑完全,我去找些水个水源,让你能洗漱一番,面具该换了。” “阿嫱!”灵薇有些生气了,养得细皮嫩肉的瘦马,将毛驴让给她,这几日一直在脚赶路,不光手娇气的被磨破了,想必脚也磨出血泡了,怎么可能没事! 看出灵薇气恼,卫阿嫱没法子,只好将干粮从包袱里拿出来,坐在灵薇身边,一副用要饭的模样,被灵薇打掉,无奈伸出手。 灵薇小心将她手上缠绕的布条揭去,露出磨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什么也没说,她拿着伤药给她抹,而后用干净的布条重新缠上。 十根被掀掉指甲的手指,仅仅给卫阿嫱上个药,就疼得她额头冒汗了,然而,她还是语气严厉的说:“把鞋也脱了!” “脱鞋作甚,天天赶路,不知有多臭。” “脱了。” 卫阿嫱只好轻轻将鞋脱去,白色的袜子已经染红整个粘在了她的脚心板,灵薇动手撕袜子时,那一瞬间的疼,让卫阿嫱脸都白了,却没叫一声。 不过是疼些,这点疼,比起之前经历的事情,算得了什么。 她低头望着不嫌弃她,一边上药,一边怕她疼,捧着她的脚丫子吹气的灵薇,觉得自己吃再多的苦又如何,她救回了她的灵薇姐。 她们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城门汇合后,便没有顺着官道而走,反而冒险进了这玉金山,打算从山中穿过,抵达另一个城池。 玉金山历来猛兽多,是以商队等平民百姓,无事不会从这走,但她却知道,不知何故,这山里的猛兽,自前年开始,就逐渐减少,仿佛是迁移到了另外的山头。 所以,看似危险的玉金山,才是她们姐俩的活命之地。 扬州知府不会放过她们两个,她相信要不了多久,只要在扬州府管辖下的城镇,都会贴上她们两人的通缉令。 而她们两个没有路引,进不了其他城池,不如穿过玉林山,先抵达另外州府再说,到时候想办法,买两份路引来。 然后,带着灵薇姐,去寻她的亲生父母,她真的特别想知道,她和夏绮彤,她的亲生父母会选谁。 她和夏绮彤会选谁,这已经成了刻进她骨髓里的执念。 想到这,她开口问道:“灵薇姐,你家中真的无人了吗?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你不用只陪着我,替我寻家的。” 灵薇为她包扎的动作顿了顿,垂着头,脸上不辨神色,说道:“我陪着你就好,我家中,除了我,无人尚且在世。” 她们两人都是可怜人啊,卫阿嫱道:“灵薇姐,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亲人。” “是,”灵薇轻柔地为她重新穿上鞋袜,“阿姐只有你了。” 卫阿嫱眼里那浓墨般化不开的寒意散去,她将脸埋进臂弯中,安静看着灵薇为她穿上另一只鞋袜。 如果她的父母不选她…… 草丛剧烈晃动,听见动静卫阿嫱倏地直起身子,“谁在那!?”显然刚才有人躲藏在此处,她提上鞋子,立刻追了上去。 之前那稍显脆弱之人,仿佛昙花一现般消逝了。 小河潺潺反着光,逃窜之人,自己绊了个跟头,滚了几滚,卫阿嫱追上了那小孩,脸上面具却因剧烈运动出了汗而粘的不如之前牢固。 她抓起的小孩的衣领将其提溜了起来,“是谁?” 已经东躲西藏快半个月的程鸢新,在卫阿嫱手里剧烈挣扎起来,一巴掌抓掉了她的面具,看见卫阿嫱真正的脸,震惊之下脱口而出:“娘……娘,娘?” 卫阿嫱面露阴沉,看着自己手里大约八岁上下的小胖子,冷声道:“谁是你娘。” 第11章 再次相遇 水里有个人!(晋…… 著 “嗝、嗝、嗝!”当今天子那丢失的二十三皇子程鸢新因害怕止不住打起嗝来,小胖手捂着自己嘴巴,露出即使胖还圆圆的大眼睛,委屈中又带着可怜。 卫阿嫱纤细的手臂拎着他的领子,纵使手上有伤,但拎起这个胖成球的小孩也不费劲,她的力气早在逃跑这一路上渐渐回来了,此时见他眼泪都要落在自己手上,这才冷声道了一句:“不准跑。”将他放了下来。 程鸢新圆溜溜的大眼睛闪吧闪吧,暗戳戳将卫阿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尤其是她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惊疑不定落在她抽刀的动作上。 自己退后一步,坐在草丛中。 这女人,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不是那个想杀他的坏女人夏绮彤。 她比坏女人瘦,手上还有伤,坏女人对自己保养的可好了,绝不准身上有伤口,最重要的是,她不认识他,他叫她娘娘,她还以为是在喊她娘。 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跟着面前的女人才有活路,他已经在山里迷路好几天了,再继续下去,要饿死了,可是她好可怕呀。 “嗝!”程鸢新一泡眼泪流了下来,心里打起小鼓。 卫阿嫱看着草丛中穿着乱七八糟衣裳,惊恐富态的小胖子,玉金山险恶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可一个小孩子竟然出现在此,他又见了她的真脸。 不能让这个小胖子出去说见过她和灵薇姐,那一切都白费了。 第16页 最重要的是她只觉浑身血液逆流,他的身形和前世那个白眼狼渐渐重合了起来。 白眼狼小的时候,也会认错她,亲昵撒娇的管她喊娘。 当时的自己有多掏心掏肺的宠爱他,如今就有多气愤,那被毒蛇爬过的毛骨悚然之感,又重新被唤起。 看向程鸢新的眼神,也愈发寒凉起来,不像在看一个孩子,反而像是看到了什么仇敌一般。 柴刀被她举起,程鸢新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什么面子皇子,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大丈夫能屈能伸,顿时扑了上去,抱住卫阿嫱大腿,哭得撕心裂肺:“娘,嗝,别杀我,我有用,有用的!” “放手!”卫阿嫱几近冷漠。 “娘,娘,”杀意之下,程鸢新的小嗝都自动好了,他哭得好不伤心,在宫里有人想杀他,他跑了这么久,现在又遇见一个同贵妃娘娘长得像之人要杀他,怎么哪都逃不过,“呜,呜呜,我真有用,我运气一向超好的。” “我叫你放手。”他越是哭喊,卫阿嫱眼里黑墨越是浓郁,她甚至分不清抱着她腿的是白眼狼,还是面前的小胖子。 柴刀倏地下落,却堪堪停在小胖子头顶,她手发着抖,已是泪流满面。 “阿嫱,住手!”气喘吁吁追上来的灵薇,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柴刀,“你在作甚?这只是一个稚童!” 卫阿嫱想退后一步,小胖子却抱她抱的严实,差点跌倒,她回过神来,用手抵额遮住眼,哑声道:“这孩子突然出现,又见了我的面,不能留他了。” “不要,不要,我什么都没看见。”程鸢新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死死不松手。 灵薇看看程鸢新,只觉得阿嫱整个人都魔障了,她劝道:“他还小呢,懂什么,你要怕他乱说,带上他不就好了,何至于杀人?” 卫阿嫱伸腿,欲把程鸢新踢下去,无果,而后道:“一个稚子,在山中独活,可能吗?” 程鸢新赶忙道:“我说了我运气超好的,我遇到一架从山崖上摔下的马车,拿了里面的吃食和衣裳。” “一个稚子,带上就是我们的拖累。” “我有用!” 卫阿嫱瞪他,喝道:“你闭嘴。” 程鸢新才没听她的,一只手抱紧她的大腿,一只手在乱糟糟的衣裳里摸,而后摸出几张纸,兴奋的说道:“我有路引!” 他展示过后,将路引放在自己嘴边,大有你不放过我,我就把路引吃了的架势。 卫阿嫱低头和程鸢新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灵薇上前来,拍了拍卫阿嫱的肩膀,“阿嫱,放了他吧?” 程鸢新立马说:“我跟着你们。” 他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叫人:“娘,姨姨。” 这一声姨姨,差点把灵薇给叫化了,她家中,原也有个这么大的弟弟,只不过饿死了,她伸手摸摸程鸢新的头,说:“带上他吧,阿嫱,还能拿他打个掩护。” 掩护两个字打动了卫阿嫱,路引她也确实需要,遂盯着小胖子手里的路引,眯起眼睛道:“给我看看。” 程鸢新小心抽了一张放在她手里,这是一个男人的路引,而后再次抱住她的大腿,叨叨:“这是我从马车里那户人家身上搜的,应是从扬州府去别地探亲的人,一家四口摔下山崖全死了。” “我就说我运气好,可惜他们运气不好,山崖下面本是有水的,偏偏掉在乱石上丧了命。” 卫阿嫱看了路引确认是真的,但不能完全相信眼前的小胖子,便将柴刀放在他的小脖子上,引来灵薇一声惊呼。 “带我们去山崖下掉落的马车那。” 程鸢新将剩下三章路引藏在怀中按住,仰着头问:“娘,你会带上我吗?这里面的三张路引,巧有两张女子的。” 卫阿嫱用柴刀背敲了他一下,警告他:“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带路。” 柴刀背打人根本不痛,程鸢新捂紧自己的小衣裳,顺着河流往上领着她们去寻那辆马车。 而后卫阿嫱和灵薇就见证了小胖子嘴里的运气好是什么意思。 只要他走过,路边本不好找的野果就红彤彤向他招手。 他咬中必定是甜的,她们吃就是酸的。 这也就算了,小胖子揉肚子嘟囔自己好久没有吃肉了,立马有野兔撞死在大树上被他捡到。 怪不得自己一个人在山野中都活得好好的。 卫阿嫱收了小胖子的孝敬,将野兔别在腰间,水声涛涛,可见是快要到山崖下了。 程鸢新立即跑动起来,突然惊叫:“水里有个人!” 第12章 救与不救 将他扔在此处,自…… 卫阿嫱和灵薇听见程鸢新的喊声,立马跟上前去。 那是个男子,可说他在水中并不贴切,此时他一半身子泡在水中,另一半身子趴在岸边淤泥之上,浑身上下密布伤口,被水一泡发白肿胀。 程鸢新深一脚浅一脚要凑过去瞧瞧那人是否还活着,蹲在那人身旁,向她们两人招手。 几人合力将他拖出河流,一翻转过来瞧见他的脸,卫阿嫱便恍了下神。 黑发乖顺贴在苍白合眼之人脸旁,藏起了睁眼时的张扬邪魅之气,结合着一身伤反而透出一股脆弱的神圣感,宛如跌落在世的神仙,让人看之难忘。 不正是那说要给她赎身的陆同知吗。 第17页 小胖子用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发现没有,沮丧之下都快带上哭腔了,仿佛瞧见死人害怕般说道:“没,没有气了。” 被他这话唤过了神智,卫阿嫱蹙起自己的弯弯柳叶眉,心下不信曾经高高在上的锦衣卫都指挥同知,会丧命于山野间。 伸出两指放在他的脖颈上,感受经脉中的跳动。 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只摸鼻息是不准确的,对于伤重之人,鼻息几近于无,用手是试探不出来的。 冰凉的脖颈在她手下,让她有一种这人正在引颈待戮的错觉,暗道一声美色误人,细心感受起手下的脉搏。 细微到她若不注意便感受不到的跳动,触之她的指腹。 温暖从脖颈传来,以为遇见危险的崔言钰手指轻微动了一下,厚重的眼帘被轻轻掀起,浓密的睫毛遮挡,他大概瞧见是位女子,便又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 那微弱的动作,三人谁也没有发现。 卫阿嫱收起手,冷声道:“他还未死。” 程鸢新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她又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运气好?” 他被问懵,下意识去看灵薇,灵薇问道:“怎么了阿嫱?这人伤重,若是能救,还是救救吧?若是当初能有人拉扯我们一把,也不至于如此。” 卫阿嫱捻了捻指腹,要将他肌肤的触感捻下去,回道:“这是去扬州知府府上查案的锦衣卫陆同知。” “什么?” 这话是灵薇和程鸢新一同说出来的。 灵薇自是知道这位陆同知曾大言不惭点名让阿嫱陪他,顿时厌恶起来,恨不得自己没说过刚才的话,将他扔在此处,自生自灭。 程鸢新是震惊和疑惑并存,他是认得崔言钰的,作为曾经天子最幼小最受宠的皇子,他在父皇那见过崔言钰,此时卫阿嫱唤他陆同知,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可这张令他羡慕不已的脸,化成灰他也不可能认错。 卫阿嫱说他遇见崔言钰运气不好,他却觉得能碰见崔言钰运气真是顶天了,等他醒了,确认他不是追杀自己之人,就能跟着他回宫里了! 然而面前两人脸色均不善,不禁心里打鼓,这崔言钰是不是得罪过她们两个,因此将嘴闭的牢牢,怕牵连到他。 卫阿嫱起身,世道变化之快,令人无法言说,明明几日前,遇见他时,他还是那般不可一世,如今再次相见,他却命悬一线。 只可惜,她不能拿自己和灵薇姐的性命做赌注。 因此率先越过他朝前走去,说道:“不要管他了,我们先去马车那。” 灵薇同她一个意思,便是连眼神都未施舍给崔言钰一个。 两人走在前面,程鸢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崔言钰,忍住自己想求情的话,垂头丧气跟在她们身后。 已经快到崖底,有没有他带路,她们都能找到马车。 摔得四分五裂的马车在崖地还是很显眼的,卫阿嫱留灵薇在原地,自己上前看去,确实如小胖子所言,一家子都摔死了。 而且能用的了马车的,非富即贵,携带的东西远不止小胖子拿走的路引和吃食。 看来小胖子没说谎。 她从马车里找出几件衣裳,打算稍后换上,一转头就见小胖子一脸怏怏,明明自己说要杀了他,他都能抱大腿抱得欢快。 没理他,他们一行三人原路返回,天要黑了,得赶紧回去生火取暖。 路过崔言钰身边,程鸢新鼓起勇气小声道:“真的不救他吗?我真的运气好的,救他肯定有用!” 灵薇比卫阿嫱率先出声:“不能救他,他是锦衣卫,定不会念我们救命之恩,没准就要下诏狱了。” 诏狱哪有那么好下,你们又不是当官的。 程鸢新小声嘟囔,即使相处时间很短,他也知道做主的是卫阿嫱,因此眼巴巴看了过去,还挺了挺小胸脯。 “路引在我这,你们要是不救他,我怎么知道你们会平安带我走?不救他,我就不走,路引你们也别想要。” 他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没甚底气的说完,又啪叽抱住卫阿嫱大腿,仰头说:“救他吧,我的好运气告诉我,得救他,娘。” 卫阿嫱手里的柴刀背不留情面的再次敲了他一下,“救他?你都自身难保了。” 程鸢新吓得将头埋进卫阿嫱的衣裳里,一副我不听我不看的无赖样。 他这副样子,倒是叫卫阿嫱能区分开白眼狼和他的区别了,至少白眼狼被他亲娘教的,恪守礼记,从来不会像他这般无赖。 她视线放到那安静躺在地上的崔言钰身上,目光徒然一凝。 印象里被绿色丝绸捆绑的黑润秀发,此时短了一大截不说,尾部即使被水打湿也能看出弯曲烧焦的样。 她放火的时候,他不是已经走了吗。 怎么会? 第13章 救人上药 我被人看了……(…… 卫阿嫱带着抱着她大腿不放的程鸢新,走到崔言钰身旁。 灵薇一看便知她这又要动摇了,赶忙唤了声:“阿嫱。” “灵薇姐,我心中有数。” 她捞起崔言钰的发放在手心中仔细观察,再看向崔言钰,目光中带着不解,他为何又返回火场? 他曾说过的话,犹言在耳。 “待我归来,为你赎身。” 她都诧异自己会记得如此清楚,摸了摸自己手腕上捆绑着的他的绿发带,她支走程鸢新,“小胖子,你去马车中,找一身他能穿的衣物。” 第18页 程鸢新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卫阿嫱这是决定要救崔言钰了,立刻迈着小短腿跑去马车那。 “阿嫱,你这是?为何救他?”灵薇本是心地善良之人,不然不会将程鸢新从她手里救下,只是,她当瘦马时,这些所谓恩客,给她的折磨太过痛心。 卫阿嫱抬起头,自己面上也充斥着不懂,她轻声道:“灵薇姐,那日他不仅没有碰过我,还说要为我赎身。” 她蹙眉,“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和那些恩客都不同,也不是想象中的锦衣卫样子,我衣裳都脱了,他反而叫我穿上。” 灵薇看向崔言钰的目光就像在看拐子,她知道对她们这些瘦马而言,有人说为自己赎身的诱惑力有多大,但也不忍戳破宛如气泡般不牢固的承诺。 想想她的房中客,又有多少说要给她赎身,可结果呢。 她不忍打破对阿嫱来说,来自赎身的谎言,便道:“既如此,阿姐不阻你,但万不能露出马脚,幸而有那个孩子,还能迷惑他。” 卫阿嫱点头自信的对灵薇道:“阿姐放心便是,我不想,他不会知道我们真实身份的。” 待程鸢新捧着干净衣物到来时,卫阿嫱正在摸索崔言钰身上的东西,他瞪大眼睛盯着她从崔言钰怀里掏出的木牌。 象征锦衣卫身份的木牌呈椭圆型,正面四周刻着花纹,内里均是竖字,左上角刻“锦衣卫”,右上角刻“都指挥同知”字样,最中间刻着木牌之人的姓名。 “陆行止?”卫阿嫱唤着崔言钰的假身份名字,“这名字也过于文气了些,倒是配不上陆同知。” 程鸢新吐出一口气,他还以为崔言钰这就要暴露身份呢,惹得她们不快,不救他了。 卫阿嫱管程鸢新要衣裳,将他的目光抓个正着,似是不在意的问道:“你认得字?” “啊,”他赶紧将衣裳递给卫阿嫱,解释道,“在家中读过书。” “这样啊。”卫阿嫱不再做声,心里却在寻思,这孩子果然是烫手山芋。 她接过衣裳,开始为崔言钰脱衣,许是之前的旖旎相识成了二人之间的牵绊,又或是他身上伤口狰狞吓人,她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之感。 程鸢新期期艾艾的说:“要不然我帮他换吧,娘毕竟是女的。” 卫阿嫱头也没抬,已经扒上崔言钰的里衣,说道:“你先把自己衣裳穿好了再说,若是见不得我为他换衣裳,就去马车那拿几块木板,他昏迷不能走动,我们需要将他抬回去。” 他衣裳系的乱糟糟,里衣和外衣的绳子都系错了,当下脸红了,匆匆跑到马车那,而灵薇自是也见不得这一幕,道了一句她去取药,便折返了回去。 待两人都走了,卫阿嫱停下自己动作,盯着看上去毫无声息之人,低声呢喃了一句:“陆同知,你可欠我条命。” 她半扶起他的身子,将他里衣褪去,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她一眼就看出这是刀伤。 能在扬州府拿刀还将锦衣卫逼迫至此的人,想来是扬州知府出手了,就算为了他醒来去找扬州知府算账,她也得救他。 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她手上动作更快。 穿着衣裳时,他的脸妖魅甚上冲击力过大,让人下意识忽略了他的身材,而现下他闭目,却是呈现单纯没有攻击力的样子。 宽肩窄腰,肌肤纹理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身躯占据了眼球。 可卫阿嫱毫无怜惜之意,将自己从他房间中偷出来的药,用力抹在了他的伤口上,他的身体微微颤动,而她置之不理,用药得狠才是,不然如何才能伤好。 摸到他的小腿,发现他腿都断了,用小胖子拿过来的两块破木板给固定缠绕了一下。 将人从头到脚都上了遍药,她脸不红心不跳对灵薇和程鸢新道:“我们在此休息一晚,明日就开始穿出玉林山,他这一身伤需得要城池看看大夫才是,另外我们也得补充些食物。” 灵薇一向听卫阿嫱的,便道:“都听你的。” 程鸢新却恢复了之前的无赖样,想扑过去抱卫阿嫱大腿,被卫阿嫱用柴刀指着,眼眸锃亮的说:“娘,能给我也做张面具吗?我想换张脸。” 卫阿嫱缓缓眯起眸子,不光眼前的小胖子,所有人都得换一张脸,便道:“想要面具,那你明日便入城镇割二斤猪肉来。” “这……我不着急要。”他哪里敢自己入城镇,那不羊入虎口了,他们正寻他呢。 有水的地方,野兽也多,她们一行人当得避避,将崔言钰放在车板上,几人回了拴着毛驴的地方,卫阿嫱起了火,小胖子凑在火堆旁,惬意地闭着眼睛打盹。 她自己寻了他们不远的空地上,练着上辈子师父给教的刀法,破空声传来,周围的动物听见动静都不敢凑过来。 直到快临近身体极限,遇到危险也要有自保之力,她方才收了力,重新坐下,待天蒙蒙亮之际,她就会回到水边,给自己洗漱一番,重新贴个面具。 拿树枝挑着地上的柴火堆,火焰增高,旁边崔言钰的脸映得通红,红如晚霞。 停下手里动作,她快步走上前去,一摸额头,滚烫,这是发热了。 拿出水来喂了他几口,她便抱着柴刀,背抵大树眯着去了,能活与否,皆看他能不能挺过去了。 第14章 四人同行 陆同知想装昏到什…… 第19页 著 次日清晨,卫阿嫱将自己收拾妥当,蹲下身去摸崔言钰的额头,温度已经降了下来,虽没昨日那么高,但也温热。 想来应是身上有伤的缘故,所以热不能全退下去,也幸得这位陆同知身子底好,好悬捡了一条命,若是今日还烧,她不用考虑该如何将他带走了,挖个坑直接埋了,也省得被野兽啃食。 烤了几个饼子,她唤起灵薇姐和小胖子,给两人分食,自己匆匆吃了一块后,便将手里的饼撕成小块,混着水给崔言钰喂了下去。 精致脆弱的脸庞就在她手下,而她宛若瞧不见,喂饭喂得干脆,那基本就是塞塞塞,直到塞不下,崔言钰喉咙滚动,她再接着塞塞塞。 都是在逃命的,谁还有那功夫精细照顾他。 给他喂完饭,她看了一眼吃饭的两人,见还没吃完,便坐在一旁背对灵薇,面冲小胖子,用一张比昨日真脸难看平凡数倍的脸,眉峰都没蹙一下,撕下手上的布条,手上的伤再磨个两次,长出茧子便不会疼了。 程鸢新就看着她,刷,把粘着血肉的布条撕下,再重新上药换新的,感觉自己手都疼,本来饼就让人难以下咽,现在更不香甜。 等大家吃过饭,便要重新启程了。 卫阿嫱既要负责开路,还要拉载着崔言钰的破木板,手上刚换的布条,没一会儿便又渗出血来,灵薇想让两人换一下,直接让卫阿嫱拒绝了。 她自己还一身伤呢,正是结痂的时候,这位陆同知精瘦的,可重量十足,让灵薇姐拉一下,一身伤口非崩裂了不可,白养那么多天。 十分会看人眼色的程鸢新自告奋勇承担了开路的任务,“娘,姨姨,我来走前面,娘你只需要告诉我方向就行。” 这么点的孩子走前面,应是该骂一句胡闹才是,然而想到他的好运气,卫阿嫱便让他在前面试试。 结果,这小胖子竟然误打误撞找了一条以往打猎之人,走出来的小道。 对比她们两人进了这玉金山所吃的苦,卫阿嫱真是不得不承认,好运气的重要性。 路走得顺了,小胖子的来历就该了解一番了。 “你叫什么名,为何一个孩子沦落在此,家中可还有人在?” 程鸢新走在前面,听到她问,差点绊倒,而后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他娘早早就死了,他又是父皇当新帝时出生的幼子,所以自来备受宠爱。 可自从夏绮彤怀孕生子当了贵妃之后,他就不是最小的了,而他父皇也明显更疼爱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弟弟。 这次出行更是将他们都带上了,给了夏绮彤对他下手的机会,也就是他激灵,身边的人也忠心,带着他跑出来,不然只怕死了,可是现在也就剩他一个人了。 想到这,他也确实委屈,不能因为他以前受宠,就想杀他啊,他父皇壮的跟牛似的,现在就想着那个位置是不是早了点。 于是他停下来无辜地眨眼睛,问卫阿嫱:“你不是我娘吗?” 卫阿嫱掀起眼皮嫌弃的说了声:“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别乱认亲戚。” 小胖子被噎得不说话,几人继续向前走着,崔言钰就在颠簸的路上,不断撞在破木板上,手指轻微动了动。 几人一路疾驰,因着程鸢新的好运气,走的全是安全小道,比往常的路程快出一倍,原是要六七天才能穿出玉金山,只花了三天就抵达了城镇。 卫阿嫱从包裹里拿出在扬州知府府里带出的金银首饰,带着路引进了城镇,先割了五斤带猪肉皮的肉,而后将这些首饰全部死当,带着银票再次返回玉金山。 给每个人都重新做了面具,将看上去讨喜的富态小胖子变成脸蛋皴裂的胖小子,英俊邪魅的陆同知改变为俊俏小白脸后,她又多做了几个面具,把剩下的肉烤成肉干,带着几人重新入城。 程鸢新捡的路引正好就是四张,他们四人没遇到任何阻碍,进城直接找客栈,而后就开了二间房。 本是想开一间房,四个人挤挤的,还是灵薇主动说她看着小胖子,卫阿嫱是不可能让陆同知离开她的视线的,但一路风餐露宿的,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灵薇心疼她,想让她踏踏实实睡一觉,起码休息一晚。 几人洗漱一番,灵薇便带着小胖子去采买食物等,为防着扬州府的追兵追到这里来,她们只能在这个和扬州府隔一座山的城镇休息一晚。 待补充好东西,买辆牛车,把小毛驴卖了,便要重新启程了,目的地是青州,卫阿嫱就是在那里出生和被拐子抱走的,想找她的亲生父母,便得去那里。 而从此地前往青州,至少也需一个月的时间,所以东西一定要准备充足才是。 客栈内,打算去医馆的卫阿嫱,站在床边,凝视着胸膛微微起伏的崔言钰,说道:“陆同知想装昏到什么时候?” 第15章 爹你醒了 五百两黄金救命钱…… 著 覆着一张假脸的嘴角缓慢向上勾起,崔言钰随即睁开了眼。 待那双眼睛睁开,只是稍显俊俏的面皮,立即生动起来,微微上挑的眼尾似是会说话的小钩子,勾得你不知今夕是何夕。 “被发现了呢,不知姑娘是谁派来的?” 他人躺在床上,但浑身已经蓄满力,握指成拳,只要卫阿嫱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就会不顾伤口暴起一击。 第20页 卫阿嫱早就发现崔言钰醒了,一直没有点破,而是等到灵薇和小胖子全不在身边时,才骤然向他发难。 这位都指挥同知,她可不敢小看他的能力。 留着厚头帘的脸,丝毫没有被他威胁的迹象,她从桌上拿了自己找店家要纸笔写的字据。 将其展开放在崔言钰的面前,说道,“没人派我来,但是,”她话音一转,“我不做亏本的买卖,陆同知的命怎么也得值百金吧?我费尽心机带你出了玉金山,五百两黄金,只要陆同知签字画押,我便将你脸上的面具送你了如何?” 她要钱,崔言钰心下些安,至少,她应该不是杨虎的人。 可是要五百两黄金…… 崔言钰冷笑:“我一年俸禄也不过二百两银子出头,五百两黄金,姑娘可真敢开口,莫不如直接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 “没钱?”卫阿嫱从怀里掏出了属于陆行止的腰牌,“那不知这个腰牌值不值五百两黄金,把你的消息告诉给锦衣卫值不值五百两黄金?” “也幸亏我识字,不然这腰牌上面写的什么还真不知道,陆行止,陆同知。” 崔言钰看了那腰牌半晌,复又盯着卫阿嫱,女子称不上其貌不扬,只是脸普通了些,但想到自己脸上的面具,便知这是张假脸。 他又将目光放在她身段上,与脑海中的人做对比,面前之人,倒是更瘦削些,尤其是她缠着布条,起了一层茧的手,是扬州阿嫱没有的。 在扬州府,一直以来,带给他根深蒂固的思想是,阿嫱她是千娇百媚的女儿郎,能有勇气跑已经当赞一声。 可若说这位能穿过野兽横行的玉金山,又怪力救他拉他一路的姑娘是那扬州阿嫱,他心里是有些不信的,两者差距太大了。 一个是在府中日日娇养的姑娘,一个是在泥里打滚的狠人。 怎会是同一人? 如今伤重,又断了一条腿,光养伤就至少得三个月,且还不知是否有锦衣卫的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还真得需要面前之人的帮助,便道:“五百两黄金可以,你送我入顺天府(京城),如何?” 卫阿嫱嗤笑一声,她就知道,用的起绿宝石发带的人,不会缺钱花,想让她送他去顺天府,可真想得太美了。 拖着这么个累赘,还要躲避锦衣卫搜查,这买卖可不合适。 况且她的计划里,暂时没有去顺天府的一项。 便道:“送你去顺天府不可能,我之后便会去青州,离顺天府更为遥远。” 崔言钰沉下脸来思索,又问:“你们一行人,全部都去青州?” “自然。” 他醒来后一直留心四周情况,自然听见了四人中尚有一个男孩。 八岁小胖子,出现在玉金山,这不巧了么,“我同你们一起,但若有机会,还望将我送至顺天府。” 卫阿嫱听他同意了,二话不说,拿起他的手指沾了朱砂往字据上一戳。 带着布条的粗粝手握住他手时,他过激之下,差点伤人,牵扯到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脸瞬间白了两分,反应过来是她,压下心中暴戾,全身触感都集中在了那只手上。 卫阿嫱收好字据瞥了他一眼,说:“既然已经醒了就别装昏,一会儿带你去医馆,你最好祈祷我给你接腿骨,接对了,不然我们可没功夫留在这等你养伤。” 崔言钰一言不发被她搀扶而走,浑身僵硬抗拒。 只听她道:“陆同知现在才觉得别扭是不是晚了些,这些日子可都是我给你换的药。” 他喉咙滚动,低头看她,眼尾勾起说:“你这女子。” “我这女子如何了?”下楼时,卫阿嫱手臂环着他的腰,一用力,半抱着将人带了下去,“你以为这段日子是谁照料你的。” 崔言钰直到完好的那只脚落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个女子抱了。 “五百两黄金呢,不用谢。”她松开他的腰,见他神色恍惚,不知怎的就觉心情愉悦。 街道两旁炊烟升起,天光渐渐黯淡,将人的愁绪似是都拢在了一起。 到了医馆,医者仔细检查了崔言钰的腿骨一番,只说幸得没有碎骨,骨头也接对了,又给抹了层药膏,帮助恢复,才将原本的树枝改成木板给固定上。 下一个看病的人变成了卫阿嫱。 医者给她号脉道:“体虚血亏,脾火大,大毛病没有,应当好好进补一番才是,我给你开些补气血的药,另外注意别生气,气大伤身,手上的伤口抹药后,别沾水。” 卫阿嫱道了谢,暗想这两条她哪一条都做不到,用到两只手的次数太多,需要她事事亲为的事情更多,至于生气。 她垂下眸子,每每想到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孩子,是一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自己的亲姐姐给自己下套,如何能不气。 若不是她现在还太过弱小,尚在逃跑路上,她早就闯进顺天府了,不给夏绮彤颜色看看,她就不是卫阿嫱! 她深吸口气,压下又翻涌而上的戾气,拿着银钱给两人领药去了。 崔言钰看着卫阿嫱的身影忙碌,不禁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了,就那个能单手半抱他的女人,竟然气血亏? 那她要是补好了,不得能胸口碎大石? 被自己想的画面逗笑了,崔言钰也不拘着自己,笑了起来,这一笑,引得医馆的夫人、姑娘们频频偷望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小郎君,长得真俊。 第21页 崔言钰原本都做好要将腿敲断重接的准备了,确没料到卫阿嫱接骨的手艺还挺好。 她到底是何人? 他思索之际,卫阿嫱给他找了根的树枝,终于能脱离她的搀扶了,跟在她身后一撅一拐回了客栈。 此时灵薇和小胖子已经回来了,两人见崔言钰出现在卫阿嫱身后,神情均有些不自在,灵薇是厌烦和恐惧。 而小胖子眼珠子转转,小脑袋瓜也不知怎么想的,冲着二人就跑了过去。 卫阿嫱已经做好不让他抱大腿的准备,手都伸了出去,哪料到他根本不是奔着自己来的,直直冲向崔言钰。 崔言钰伤还未好,她呵斥的声音没来得及发出来,小胖子已经抱住崔言钰另外一条完好的腿。 以他的身高,堪堪到崔言钰胯骨处。 他笑得眼睛都快看不出来了,语出惊人:“父亲,你醒了吗?” 崔言钰低头看他,不禁磨了下牙,若是抱他腿的当真是二十三皇子,那他现在不仅醒了,还性命堪忧。 让皇子叫他父亲,他有几个脑袋够坎的。 卫阿嫱揪住小胖子的衣领,小胖子顿时抱得更紧了,“娘,你别拽我。” “谁是你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过来。” “我不,我都没和父亲说过话。” 眼看卫阿嫱脸色愈发阴沉,灵薇开口了,“宝宝,过来姨这里。” 宝宝? 崔言钰和卫阿嫱看向灵薇,目带不可置信。 灵薇只上前轻轻拢住程鸢新的小脑袋瓜,温柔地摸了摸他,“淘气,可不敢这样说。” 而后她对面前两人道:“我今日问过宝宝了,他说他小名就是这个,日后,我们便这样称呼他,东西都准备好了,牛车我买了一辆,明日就要启程,都先睡吧。” 程鸢新牵着灵薇的手,给了卫阿嫱和崔言钰一个嘚瑟的背影。 卫阿嫱脑子青筋一突一突地跳着,瞥了同样面色不善的崔言钰,打定主意日后路上要好好收拾小胖子,说道:“走吧,回屋睡觉,我们且得赶路一阵子,这没准是最后一个安稳觉。” 进了屋,她干脆利落爬到床上躺好。 崔言钰就站在床边,迟迟不躺,看她已经快睡着了,才说:“你要和我同睡一张床?” 有一位存在感极为强烈之人盯着她,卫阿嫱只是假寐,闻言睁开眼,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番他的伤,眼带同情和蔑视,“你能干什么?” 她不耐烦他的注视,说道:“穷讲究,等明日开始赶路后,大家都得睡在牛车里,赶紧上床睡觉。” 崔言钰脸色变幻一阵,目光落在卫阿嫱纤细的脖颈上,只要他微一用力,就会听见“咔嚓”的骨断声。 她还真当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卫阿嫱珍惜这来之不易能睡床的机会,便给他递了台阶,“放心,我不会对五百两黄金做什么的。” 崔言钰轻哼一声,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真的,往常查案,他什么环境没待过,什么苦没吃过,便将树枝放在一旁,合衣躺在了卫阿嫱身边,里侧的卫阿嫱身体僵硬一瞬,而后才缓缓放开。 室内两人呼吸声彼此交错,卫阿嫱头上的银钗倒映着跳跃的烛光。 第16章 要不散伙 五百两,你是不是…… 著 在玉金山旁城镇歇脚,同床共枕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牛车停停走走,路边青草逐渐变得枯黄,天气闷的宛若蒸炉。 太过炎热的天气导致水的消耗过大,若非有程鸢新,一路上水源都不好找,他们只能渴着。 卫阿嫱一行四人除了途径两个城镇做补充,而后一路便是穿山越岭,爬山时费劲,有的时候人都坐不得牛车,需得在后面推着。 下山时胆战心惊,稍有不慎,整辆牛车就会滚下山去。 这还不算什么,山林间野兽惯爱出没,绿油油的眼睛在夜晚盯视着你,将你视为盘中餐,你若敢晚上松懈一分,露出两分胆怯,那你就会成为野兽口中的食物。 最凶险的一次,他们被野狼包围,逼得不会爬树的程鸢新无师自通掌握爬树技巧,崔言钰伤势未好,爬树不用想了,不可能的。 他和卫阿嫱站在牛车上,将后背交给对方,合力斩杀头狼,剥下它的皮做威慑,这才吓退狼群,然而拉车老牛却被它们拖走分食。 一番凶险恶战结束之后,两人浴血靠在一起,崔言钰身上刚有点起色的伤口再一次崩裂,混合着狼血,凶煞之气显露无疑,而卫阿嫱却终于找回了用刀的手感,无比满意。 有崔言钰可以爆发的武力值做保障,程鸢新时不时的好运气给找点吃的喝的,四人小队伍磨合下来,竟也出奇的合适。 赶路总是令人疲惫,尤其是没有牛车代步,只能靠人腿去走的时候, 卫阿嫱手上起了厚厚一层茧子,脚底板同样如是,血泡再也不会起了,布条也无需再绑。 灵薇身上的伤也已经好了,痂褪去后,在她身上留下了恐怖的疤痕,让卫阿嫱分外生气,只说定要给她找些祛疤的药膏来抹。 她们两人互相之间称呼阿姐阿妹,在崔言钰面前从未喊过互相的名字,加之卫阿嫱是能和崔言钰并肩作战之人,他竟也打消了两人是扬州瘦马的想法。 无他,柔柔弱弱的扬州瘦马,怎会是她们这副坚韧的模样。 第22页 夜晚,火光升起,卫阿嫱坐在火堆前已经结束了每日都需的练刀,长途跋涉下,她的身体再不复扬州时的瘦弱,在路上累瘦的肉,都转变成了肌肉,覆在她的身躯之上。 她伸长腿,用自己恢复的大力按压揉搓腿,已经弯曲卷刃的柴刀就被她放在触之可及的地方,在她身后,灵薇轻轻柔柔给她捏着肩膀。 一会儿,她们两人要给对方全身都放松一遍,有的时候即使厌恶当瘦马的日子,可学到的东西,总是会派上用场,比如这维持身材独特的按摩手法。 卫阿嫱到现在还能记得,她上辈子到顺天府和夏绮彤相认的场景。 身为贵妃的夏绮彤保养的如二十出头的少女,即使生过儿子了,身材依旧婀娜有致,她皮肤光滑细嫩,是自己这个在外面吃足了苦头之人无法比拟的。 两人除了一张脸相似,全身上下再无任何称得上是姐妹的地方。 夏绮彤穿绫罗绸缎,她穿粗布麻衣;夏绮彤一头黑发如墨,她头发干枯发黄;夏绮彤身上是闻之难忘的熏香,触之她的身体,只觉得柔弱无骨,而她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说她是个男子都有人信。 那时的自己,看见夏绮彤,会不自觉生出自卑心理。 而现下的自己,再也不想那样的情形出现了,她要过得比夏绮彤还要好,她要再次出现在夏绮彤面前时,能狠狠击垮她引以为傲的各种事情。 当然包括身材。 她要用实际情况告诉夏绮彤,“你看,我过得比你好呢。” 崔言钰看了一眼心情颇好的卫阿嫱重新闭上了眼睛,最初,他和程鸢新这个小胖子看见这一出,颇有些嗤之以鼻,而后发现这种场景日日出现。 尤其是卫阿嫱和灵薇身材依旧苗条,显然此法有效时,两人都麻木了。 小胖子偷偷学习她们的方法,也给自己的小腿按一按,走路走的太久,他腿看起来像个萝卜。 他瘦了不少,遇见卫阿嫱的时候,是个走十步都喘的胖子,现在肉掉下去一半,虽还有些厚实,但也称不上胖了,看上去就是个壮实的孩子。 若是再有人拿着他的画像偷偷寻他,脸上都不用戴面具,准保认不出他。 他偷偷拿眼睛去瞄闭目养神的崔言钰,暗叹一声,也不知道他伤什么时候能好,带他回顺天府呀!他可真是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 不禁问道:“娘,还有多久到青州啊?” 卫阿嫱换了一条腿揉,“约莫还有一日的路程。” “太好了!” 带着马上就能抵达青州的急切之心,他们四人甚至没用上一日,赶在青州宵禁前到了城门口。 翻山越岭后面又步行的他们,自然是比不过扬州的快马加鞭。 在城门口的告示栏,竟贴有卫阿嫱和灵薇的画像,扬州知府显然不打算放过偷了他罪证的卫阿嫱。 青州城看管的严,每一位进城的人都要严格核对路引,到了他们这也不例外。 守城门的人看了路引之后在两个女子身上打量片刻,问道:“你们来青州作甚?” 小胖子太想进城了,抢着答话,他人往卫阿嫱和崔言钰中间一站,左手拉着卫阿嫱,右手拽着崔言钰,大声说:“我娘,我父亲。” 而后一指灵薇:“这是我姨,我们来寻亲戚的。” 卫阿嫱和崔言钰互相对视一眼,均给了彼此一个假笑,呵。 守城门的人已然信了八分,将路引归还又问:“你们寻城中哪户人家?” 这话小胖子可答不了,只能仰头看卫阿嫱。 卫阿嫱看似淡定答道:“我们来寻卫员外一家。” 守城门的看了他们几眼,那带着嘲弄的眼神让卫阿嫱心头一紧,还欲再问,人家已经不耐烦让他们进城了。 都说近乡情怯,真正踏上幼时长大的城镇,卫阿嫱竟有一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还是灵薇拍了拍她的手已做安慰,先去找了客栈,就算要见家人,也得换身衣服,收拾妥当才能去。 为了避免纰漏,既然对外说崔言钰和卫阿嫱是夫妻,依旧是开了两间房,灵薇和卫阿嫱各看管一人。 天都黑了,再急也没用。 几人好好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新买的好衣裳,第二日才跟客栈老板打听卫员外家在何处。 不出意外,客栈老板一听是寻卫员外一家的,目光顿时就同守城门那人一样了,但也给他们指了路。 根据他所指的方向,卫阿嫱终于看见了那每日做梦都想回到的地方。 青砖黑瓦,门口两个石狮子镇门,黑色木门上挂着桃符,是她幼时爱玩的门口。 可是这牌匾上怎么写的是白府? 是哪里弄错了? 巧那白府中出了人要去山上寺庙还愿,卫阿嫱仔细去看他们的脸庞,发现都是不认识的人。 等他们走后,白府邻居开门,发现他们站在自家门口便问他们有何事。 卫阿嫱询问这是否是卫府?怎的变成了白府…… 邻居用一种可怜了的口吻道:“卫府早就搬家了,十多年前,卫员外府上的一对双胞胎女孩被拐子拐走,卫夫人经受不起打击,人直接疯了,卫员外倒是撑着一口气,拿千金换女儿消息。 可寻到他这的,无一不是为了钱财冒充的女儿,时间一久,卫员外也心冷了,带着夫人去乡下住了。 第23页 说是离开伤心地,夫人的病兴许能好。” 她说完,拿眼睛去看卫阿嫱,显然和之前守城门的官员、客栈老板一样,将他们当成为了钱来认亲戚的人,“不知你们找卫员外何事?他散进家财,已然是个穷人了。” 卫阿嫱哪里料到找到自己家,却没能见到亲生父母,便问道:“那夫人可知卫员外一家搬去了哪个乡下?” 邻居夫人打量着卫阿嫱,说:“你们去卫家村便能找到人。” “多谢。” 卫阿嫱呼出一口气,“我们走吧,先回客栈。” 背后邻居的喊声传了过来,“哎,你们是谁,是不是卫员外那丢了的女儿啊?” 无人回答她,他们走在青砖上,灵薇握住卫阿嫱的手,说道:“没关系的,我们这便去卫家村寻人。” 从大喜到失望,卫阿嫱也以为自己会十分悲痛,可,她依旧对夏绮彤一事心存芥蒂,冷静下来后,她道:“不,阿姐,我们在此休整几日,连番赶路,每个人都十分疲惫。” “我看时过境迁,去卫家村也未必能见到人,不如先转道去顺天府,回了顺天,我自有办法帮你寻人。” 所有人都看向说话之人,崔言钰露出一个堪称纯良的笑容。 他可谓说出了自己和小胖子程鸢新的心里话,他们可不想去什么卫家村,他们想回顺天府。 卫阿嫱心里那点子惆怅随着他的话,顿时散了,怎么忘了,这还有两个麻烦在她面前。 一个多月的赶路相伴,也没将他们的关系增进,反而因为展露实力,互相之间更加警惕。 她讽刺道:“五百两,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欠我钱?当然,救命之恩,无需挂怀,若是你不愿去,大可现在离去,放心,就算为了钱,我也会到顺天府寻到你的。” 第17章 终得相见 经别多年,再次相…… 著 当真应了那句“虎落平原被犬欺”,崔言钰挑起眉梢定定看了卫阿嫱半晌,最后方才轻笑出声。 “姑娘说的是,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当然要去寻卫家村。” 虽自己想去顺天府的想法未能实现,但他却因此高看一眼卫阿嫱,面对出乎预料之事镇定自若,头脑冷静,能妥善安排一切,行事果断,还能借着他受伤离不开她们威胁他。 若是个男子,他就将她招入麾下了,可惜。 等待他回了顺天锦衣卫,定将她抓进诏狱好好拷打一番。 想到此,他眉眼间冰雪消融,转瞬春花烂漫。 卫阿嫱别过眼,不去看他那张戴了面具都遮盖不住魅力的脸,他既然服软了,那称呼自然也得变,“陆老爷身上的伤还需看看大夫,反正卫家村就在那,跑不了,我们先准备一番。” 两人箭拔弩张的气氛消失,小胖子长舒一口气,随即拽住灵薇的袖子,“那我和姨姨一起。” “随你。” 她瞥了一眼崔言钰,要笑不笑的说:“那陆老爷还是随我走吧。” 崔言钰身上的伤不知是不是沾上狼血的缘故,有些地方已经化脓,赶路时他竟一声不吭,还是到了医馆,脱下衣裳给他看伤时才发现的。 化脓的地方需要剜下去,定力不深之人,即使有麻沸散也会疼的嗷嗷直叫。 而他只是侧过头不去看伤口,别说喊,一个疼字都没说过,若不是见他满头的汗,真以为他感觉不到疼痛。 待他包扎好伤口,她拎着药包道:“大夫说你这腿不能再用力了,得好好将养,不然你就要瘸了。” 身体有病之人,是万不能做官的,何况是象征天子门面的锦衣卫,要知道,瘸腿也代表着你已经废了。 提拔重用没你的份,反而还会逼赶回家。 她上前两步,似是不经意般将手放在断腿之上,用手敲了两下,换来他的凝视,悠然一笑,“陆老爷,别着急回去了,反正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你的位置,想必已经被人占了吧。” “你这么厉害却受了如此之重的伤,应是遭到身边人背叛,不如借此韬光养晦,回去给他们致命一击,日后才能鹏程万里啊。” 她可不想这个累赘陆同知,日日想着回顺天府,坏了她的计划。 正巧大夫进来,崔言钰捉住她要收回去的手,将她拉近,近到自己脸庞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说道:“夫人放心,为夫的腿定能休养好,交你银钱养家的,夫人不必多虑。” 他的钱是那么好要的吗? “你们夫妻俩感情真好。”大夫赞了声,转身拿上药箱便又走了出去。 两人对视片刻,一番较量之后不分伯仲,颇有些嫌弃的一同收回手。 青州城门口虽贴着扬州府的抓人告示,可它毕竟不归扬州府管辖,是以并不严,他们伪装身份,看病的看病,买牛车的买牛车。 赶路时,为了走路不拖累,之前牛车上的东西,除了水和吃的全都扔了,水壶、吃食、衣裳、被褥,全部需要重新买一批。 待一切东西都准备妥当,又在客栈休息了几日养精蓄锐,他们再次踏上了寻亲之路。 崔言钰仗着腿伤严重,自己霸占了一半车厢。 因为他是为了击退狼群才又受的伤,灵薇便没说什么,出去与卫阿嫱一同驾车,她手巧,还给她编了个草帽戴。 身上凡是能露出皮肤的地方,也被她给缠上了布条。 第24页 “可得保护好了,万不能晒伤。”她的阿嫱还是朵不知被何人采摘的娇花,哪能日日将自己当做男子一般。 卫阿嫱架着牛车,哭笑不得的同灵薇说:“阿姐你倒是也给自己装扮一下。” “我也有,你看。”她说着给自己编了个草环戴。 笑声传进车厢中,小胖子屁股挪挪,再次离崔言钰远了点。 崔言钰眸子睁开一条缝,看了他一眼,复又闭上。 赶往卫家村的路比他们从扬州来青州容易多了,牛车逐渐走过块块农田,屋舍近在眼前。 没用一日,卫家村到了。 他们向做农活的村民打听卫阿嫱父母的消息,村民指着最里面偏远的小房道:“你们一直往前走,走到最后一幢屋子就是卫老的房子。” 待他们道了谢,牛车慢悠悠走上前去时,身后的村民凑在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他们找卫老有什么事?” “难不成又是认亲的,可卫老不是都散进家财了?这要是让他们家那个儿媳妇知道了,有人上门打秋风,估计卫老夫妻又得挨训了。”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别管那闲事了,出来个人去告诉卫老一声家里来人了,其余人干活去吧,今年这收成呦。” 说着,他们再次散进农田中,忙碌的劳作起来。 而卫阿嫱四人也顺利来到了混着稻草的泥土屋前。 普通的农家院子孤零零坐落在此处,小屋木门上着锈迹斑斑的锁,院墙低矮,一眼就能看清里面情形。 院里有散养的鸡来回奔跑,一位看上去仅三十出头,不似农家妇的女人,正将摘来的草叶子喂给它们,一个个叨的很是起劲。 妇人感觉到有人,转了过来,她似是没有受到岁月侵蚀,从发髻上掉落下来的碎发,许是因为劳作出汗而黏贴在脸颊上,不显凌乱,反而衬得她如病弱美人一般。 并不鲜艳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气质,她看着他们,往前走了几步,用风韵犹存来形容她并不恰当,甚至会诋毁她,她身上有一股大家闺秀的温柔秀丽劲儿。 温声道:“你们是何人?可是想讨碗水喝?” 屋子明明有人却还上着锁,应是怕人跑出来,里面那位很有可能便是半疯的卫母。 可她看上去,哪里像个疯子。 卫阿嫱仔细打量着她,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放过。 她的母亲,曾是官家小姐,因为是庶出并不受宠,家中子弟想要捐官需要大量银钱,就把母亲嫁给了行商的父亲,当时的父亲生意做的大,已经能被称得上是员外了。 可惜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是最为低下的,母亲的娘家人看不上父亲,但父亲对母亲极好,总觉得母亲嫁他委屈了,为了能让母亲在娘家说上话,花费了不少心思。 后来还是母亲看不下去吸血一般的娘家人,主动断了那边的情分。 她尚还能记得,母亲抱着她坐在树下,教她和夏绮彤识字的场景,她小时候说话晚,三岁才会说话,当时父亲和母亲都以为她是个小哑巴了,已经做好为她招赘婿的准备,因此也颇为疼惜她。 会说话后,因为嘴皮子不如夏绮彤利索,便有些沉默,父亲总是喜欢给她带外面的小玩意哄她。 印象最深的是,她犯了错,被父亲按着打屁股,母亲在一旁问她知错了没有,可屁股却一点都不疼,父亲和母亲根本就是虚张声势。 还有夏绮彤,那时候的她可是很护着自己的,若是有别的孩子嘲笑她不会说话,她就会跟个小炮仗似的,追着人家打,真正将阿姐两字落到实处。 她擦了擦不知不觉漾出眼眶的泪,真难为她,过了两辈子,还记得幼时的场景。 要是她没和夏绮彤被拐走该多好,她们俩会在母亲的教导下,被培养成合格的姑娘。 绝不会出现上辈子夏绮彤利用她的场景。 但是一切都晚了,现在的她和夏绮彤如同水火,待她入了顺天府,就是她和夏绮彤对立之时。 她看着面前的陌生又熟悉的母亲,便又是一股热泪沾湿双睫,还能看见活着的他们,真好。 上辈子,等她在顺天府站住脚跟,想要找寻他们时,天灾不断,青州这一带都受了影响,她派人来寻亲。 只回复她说,整个青州十室九空,大家都逃难而走了,她说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想来,他们也应是逃亡了。 她不信邪,又派人找,只说,他们应是死在逃亡路上了,劝她别找了。 而这一世,她早早找来了,获知了他们搬到了乡下的消息,上辈子那些人兴许都没有查到这,也幸好她亲自过来了,不然没准又会错过了。 时过境迁,终得相见。 她哑着嗓子说:“是啊,我们讨口水喝。” 卫母哎了一声,跟他们说别着急,回屋找碗给他们倒上水,通过院墙递给他们,“我这人身体不太好,当家的不让我出去,只能劳烦你们这样取水了。” 牛车上其实什么吃的喝的都有,小胖子激灵地跑过去,垫着脚尖双手捧着碗说:“谢谢外祖母。” “真乖,你怎么不叫我祖母啊?” “因为你是娘的母亲啊。” “娘?”卫母再次将目光放在了卫阿嫱身上,紧接着目光呆滞起来,喃喃自语,“哦对,我有两个孩子,我是当娘的人了,我女儿呢?女儿呢?” 第25页 说到这,她整个人神志不清癫狂起来,扒着院墙冲卫阿嫱喊:“把我女儿还我,放我出去,我要去找女儿!” 小胖子被吓得不知所措,下意识跑到崔言钰身后躲起来。 卫阿嫱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不让卫母继续抓院墙伤了自己,卫母的指甲狠狠扣进她的手中,“放我出去找女儿!” “你冷静些,我就是你女儿。” “胡说,我女儿才五岁!” 被通知家中来人的卫父,赶到就看到自己夫人又疯魔的样子,顿时对卫阿嫱他们怒目而视,吼道:“你们在做什么!放开我夫人!” 第18章 阿嫱认亲 我今天非打死你不…… 著 卫阿嫱瞧见来人,眼眸一缩,手却并未松开。 卫母被卫父保护的好,并不显老态,可眼前这个头戴网巾,微微佝偻着身子,穿着粗布麻衣,草鞋上还沾着泥土的老者,说他年过五十都有人信。 他此时神情愤怒,几乎全白的头发根根而立,看见卫母的状态,又在充满沟壑的脸上添上愁容。 哪里还是卫阿嫱记忆中,喜欢穿团花员外衫,颇具风采的父亲。 便是崔言钰几人,都被卫父和卫母充满反差的样子给冲击的神情微恍。 卫父冲上来,站在卫阿嫱面前,厉喝:“放开她。” 以前顶天立地的父亲,如今却堪堪比她高一些,她竟能够平视他了,心中酸楚顿时便弥漫了上来,只能压制道:“是怕夫人伤到自己,这才,这才抓住了夫人。” 卫父瞪视她,瞥向二人的手,发现果真如她所言,自家夫人的手一如既往光滑平顺,而面前之人的手却布满了夫人指甲的划痕。 冷哼一声,他打开木门冲了进去,温柔地哄着卫母,“英娘,英娘,我回来了,我带你去找女儿好不好?来,松手。” “带我去找女儿,”卫母一顿一顿地晃着头,眼里全是崩溃的悲伤,“好,带我去找女儿。” 她在卫父的哄声中,松开了卫阿嫱的手,被卫父半抱着坐在小凳上,有卫父在,她安静的待在那,眼里没有一点光彩,过了片刻,便是连话都不说了,除了偶尔眨下眼睛,整个人宛如雕塑。 卫父忙着给她擦脸擦手,重新整理发髻,都顾不上卫阿嫱一行人,等给卫母收拾妥当了,他这才有功夫看向他们。 “你们找我何事?”说着他看了看卫阿嫱和灵薇,“为了给我丢了的两个孩子祈福,早几年前我就将家财散进了,如果你们是认亲的,真没必要过来给我当女儿,你们也看见了我家现在的情况。” “今日你们将我夫人刺激犯病之事我就不追究了,你们走罢。” 崔言钰按住蠢蠢欲动想要从他身后出去为卫阿嫱说话的小胖子,他侧头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卫阿嫱,只见她走到卫母身边蹲下,看着卫父说:“虽然我确实是来认亲的,但并非图你的钱财。” 卫父并不理她,卫阿嫱也不在意。 她声音轻飘飘的,一阵风来都能给吹散,她没说那些乱认亲戚之人肯定知道的事情,只说:“五岁那年,不是母亲将我们弄丢的,母亲当真无需自责,是姐姐她想捏面人,拉着我去寻面摊,我们才会被抱走的。” “我记得,那一日特别冷,到后面下起了小雨,冻得人直打哆嗦,我们是被装在麻袋中直接扛走的。” 卫父给卫母喂水的动作一顿,这才正视起卫阿嫱来,可看到她的脸,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目光又黯淡下去。 卫阿嫱知道这么多年,卫父卫母一次次经历失望,已经不对能找回女儿持有信心。 是以她直接用行动来表示,低下头露出脖颈,将左耳向前折去,耳骨后方一个芝麻粒大的凸起红痣,顿时将人目光吸住。 她道:“这颗痣,我记得姐姐也有,不过她那颗是在右耳上的平痣。” 身子弯曲着,她就像是趴在卫母腿上一般,卫母动了,她伸手摸向那颗痣,喃喃道:“我的二娘这也有一颗痣,很特别的。” 卫父手中的水碗掉落在地上,看着那颗红痣,而后他骤然爆发了,猛地站起身,没有发出一声哭嚎,却掉着眼泪,哆嗦着手问:“二、二娘?真是二娘?” 两个女儿身上的隐秘小痣,只有他们夫妻俩知道,来认亲的一波接一波,却没有一个人耳后有痣。 可面前的姑娘不仅身上有痣,还能说出另外一个女儿耳后痣的形态特点。 卫阿嫱抬起头,“是父亲,我是二娘,我来找你们了。” “二娘,”卫父伸手想抱她,可看见自己粗糙的手,又收了回来,“二娘,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姐姐呢,你姐姐可是?” 他看向灵薇,灵薇擦擦眼泪赶忙摆手。 “我过得很好,”卫阿嫱站起身,走上前扑进卫父怀中,“我回来了,父亲。” “哎,哎,”卫父有点不敢置信,而后小心地,像是在碰易碎品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感叹道,“你都是大姑娘了。” “是。”卫阿嫱哑声回了句。 他拉着她来到卫母面前,蹲下身有点激动的跟卫母说:“英娘,你看看,二娘回来了,你惦记的二娘回来了。” 一边说,他一边用手抹眼泪,“英娘啊,你醒醒,二娘找到我们了啊。” 卫母看似很认真的听他说话,而后拿出手帕来给他擦脸,说:“别哭。” 第26页 她关怀的看着卫父,显然是没能听懂卫父话里的意思,卫父当即就绷不住了,眼泪如同汹涌的江水一般流出。 泪眼朦胧的看向卫阿嫱,他哽咽说:“别怨你母亲,二娘,要怪就怪我,我不该那日出门做生意的,我本来答应你们娘三,陪你们一起过节的。” 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脸上全是悔恨,“我要是那日在的话,定不会叫你们两个被拐子拐走,英娘她,她,也不会因为你们两个丢了,而神智不清了,现在都不能在她面前提起你们两个的,一提,她就,她就……” “好了父亲,”卫阿嫱打断他的话,泪珠子一颗一颗掉下来,“没事的,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母亲定会好的。” 卫父用力握住她的手,不住的点头,“对,你说的对,会好的,我的二娘。” 父女两人相认,小胖子在崔言钰身后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呜呜呜,呜呜呜呜……” 崔言钰微红着眼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要把眼泪鼻涕蹭他衣裳上,赶忙拿出手帕给他擦脸,低声道:“安静些。” 小胖子摇着头,“不行,我忍不住,太感人了,呜呜……” 感受到父女两人的视线全落在小胖子身上,崔言钰几近咬牙切齿,“别哭了。” “呜呜呜……”程鸢新完全没听崔言钰的话,相反见卫父看过来,他还捂着小胸口,一下一下锤着,“外祖父你不知道,为了找你们,我们吃了多少苦,爬了几座山,甚至还遭到了狼群,差点就没命了。” 他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用小奶音继续说:“这要不是亲生女儿,谁还会为了找你们吃这么多苦啊,我娘真惨,呜呜。” 卫父看着卫阿嫱,整个人就跟泡在泪里一般,“二娘,父亲不知道,父亲要是知道的话,定不会让你吃这般苦,是父亲对不起你。” 说完,在女儿面前哭成这般模样,还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掩面。 “父亲,没事的,别听他瞎说,哪那么多危险。” 程鸢新还想辩解,被崔言钰眼疾手快给捂住了嘴。 卫父擦擦眼,欣慰的看着卫阿嫱,“父亲真是没想到,有生之日,还有与你相见的时候。” 他转头望向哭得不成样子的程鸢新,问道:“这孩子是谁啊?” 程鸢新挣扎,崔言钰见卫父看了过来,只能给他一个警告眼神,收了手,可惜程鸢新哭得眼睛里面全是泪,压根没能接收到他的眼神。 他一边哭一边说:“外祖父,我是娘的儿子。” 卫阿嫱想到什么,脑仁突的一跳,没来得及阻止,又听卫父问道:“那你今年几岁了?” “八岁了!” 她察觉到卫父周身萦绕的愤怒,赶紧拉住他,“父亲,听我解释,不是他说的那样,他根本就不是……” “闭嘴!”好不容易找到女儿的卫父,整个人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他又指着崔言钰问:“那他是你什么人?” 哭得脑袋疼的程鸢新,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下意识说:“我父亲?” 完了……卫阿嫱心惊胆战看着似是恢复成记忆中,那个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意气风发的父亲。 然而卫父只是看了她一眼,说了句:“你都嫁人了。” 就转头将怒火全发到了崔言钰身上:“你还是不是人!” 崔言钰:“?” “我女儿,今年才十九岁!你们两个的儿子竟然都八岁了,你个畜生!长得人模狗样的,我今天打死你。” 程鸢新眨眨眼,明白自己又闯祸了,他抬起头冲着看他的崔言钰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擦擦小脸,快速跑到灵薇身边躲避毒打。 “不是……父亲。”卫阿嫱只堪堪拉住卫父的衣角。 顿时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 第19章 不对之处 不如将五百两黄金…… 卫父拿着扁担指着崔言钰说:“你们两个当真没有生子?” 崔言钰似笑非笑的看向卫阿嫱,他们两个各有自己算计,但没有例外都是需要夫妻身份打掩护的,因而他回道:“没有,毕竟我们两个成婚都不到两个月呢,你说是吧,夫人?” 卫阿嫱轻咳一声,有被他堵到,他们两个从相识到现在,可不是还不到两个月,面对父亲询问的目光,她肯定地点头。 卫父这才扔了扁担,但看向崔言钰的伤腿,和他那张俊俏小白脸的眼神,依旧危险,似乎是觉得他吃软饭拖累自己女儿了。 随即他找了间屋子,让卫阿嫱给崔言钰上药。 卫阿嫱一边要忍着笑,一边要赔礼道歉:“对不住,我父亲只是太生气了些,陆同知大人有大量,就别同他一般见识了,我已经同父亲说过小胖子是从山里捡回来的了。” 崔言钰可是有伤在身都能混战狼群的狠人,按理卫父根本不可能伤他,现下因着卫阿嫱导致自己狠狠挨了几棍子,当真是一口淤血堵在喉间,让他胸闷气短。 于是嘲讽道:“不麻烦,能为夫人挡棍子,我的荣幸。” 自知理亏的卫阿嫱忍了,她和崔言钰这出假夫妻的戏码还得继续演下去,青州城门现在还贴着找她的画像,她不能牵连到家里人。 再者,她不能放任他自己一人,晚上势必还要和他同睡一屋,除了夫妻身份,根本无法同父母解释。 第27页 崔言钰也掐住这点得寸进尺,“我既是因为你受的伤,不如将五百两黄金往下削减些,便宜一百两。” “行啊。”她答应的利索,惹得崔言钰睨她。 果然她将他的衣裳拉好,遮住后背上过药的青紫伤痕,而后幽幽道:“那就给你便宜个一百两银子,将剩下的给我就好。” 他就知道! 崔言钰系好衣带,听见窗外卫阿嫱和卫父说话。 “母亲睡了?” “睡下了,”卫父怎么看卫阿嫱都怎么不够,“他伤的如何,重不重?要不我去寻个大夫,看他细皮嫩肉的,可别让我打坏了。” 崔言钰闻言,抽了抽嘴角,手指摸到脸颊上面具和脖子相连接的地方,眸里异彩纷呈。 “他没事,父亲放心便是。”卫阿嫱回了句安父亲的心。 卫父道了句这就好,随即带着卫阿嫱走到偏房,他们这间小院是个五屋院,厨房和柴房占两间,其余三间屋子,一间被放置了杂物,另两间才是住人的。 “二娘,你和姑爷便住这屋,你带来的那个姑娘,一会儿父亲收拾个屋子出来,让她住进去,那个孩子,他是和你睡?” 卫阿嫱扫视偏房屋子,里面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她自己尚在思索,听见父亲问话,只道:“不,他和阿姐一起睡,父亲,阿姐是我过命的姐姐,便如同我亲姐一样。” 过命这两个字让卫父又红了眼眶,他本就是个严父,初见女儿的激动心情过后,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说话了,只能想着等夫人醒了,同她好好解释,让她仔细询问。 “那父亲,就先去收拾屋子。” 卫阿嫱主动帮忙,灵薇自然也是要跟上,房间少,几人便是连柴房都收拾出来了。 柴房阴暗潮湿,卫阿嫱和灵薇不约而同想自己住进去,然而,卫父却带着自己和夫人的被褥铺了进去。 他道:“我和夫人住这里,你们两个姑娘去住那两间偏房。” 卫阿嫱叫住他,看向正房,眯了眯眸子,“那正房给谁住?” 他们几个收拾屋子,偏偏绕过了正房,原以为会是父母住进去,可眼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卫父将手用力在衣裳上擦了擦,这才道:“那是你弟弟的屋子,你弟妹带着孩子回娘家去了,等他们回来你就能见到了。” 说完,似是怕她伤心,又赶紧解释一句:“二娘,父母从没忘记过你们,你弟弟,他,我,我和你母亲两个人太过孤单了,然后待我们百年之后,总得有人将家门顶起来。” 卫阿嫱根本不在意父亲又给她生了个弟弟出来,她在意的是父母生活的好不好,因此,问道:“那你们怎么不住正房,反而住去了偏房?” “这不是你弟弟又生了两个小的,偏房实在住不开,就将正房挪给他们住了。” 堂堂一家之主住去了偏房? 正是农忙之际,弟妹带着弟弟回了娘家? 望着小心看她的父亲,卫阿嫱抢过他手中被褥,忽略掉他在后面说沉的话,将被褥放回了之前察觉不对的偏房。 她插着腰深深吸了口气,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阿姐,你带着小胖子住另外一间偏房,我和陆……我和夫君睡柴房就行。” 卫父连忙说不可,“我和你母亲住柴房就行,哪能让你去。” “父亲,”卫阿嫱转过身,看着卫父道,“我回来不是给家中添麻烦的,哪有让你们住柴房的道理,我和夫君身强体壮的,我们住柴房,况且,父亲不是都打扫干净了,你们能住得,我们自然也能住。” 卫父看着女儿的小身板,心下感动,黝黑粗糙的手不住摸着裤腿。 崔言钰驻着树枝被小胖子扶出来,跟着劝了一句:“父亲便听夫人的安排吧,我和夫人连树林草地都睡过,何况一间柴房,已是比之前条件都好了。” 听见崔言钰称呼卫父为父亲,卫阿嫱不禁心里三抖,不知这人又打什么算盘。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又各自收了回去。 崔言钰看着特意给自己赔礼道歉的小胖子,冷笑连连,他最好是小皇子,不然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他可是连屋子都让了出去。 事就这么定下了,卫阿嫱在卫父惊讶又宽慰的目光中,一把抱起卫母,送她回了原本的房间。 没错了,这是他二女儿,他二女儿天生神力,小时候控制不好力道,经常弄坏家中东西。 夜晚,整个村子都寂静无声,卫阿嫱和崔言钰到了陌生地方,根本没有睡实,一直分出心神做警戒。 天快亮了,在院里进人后,两人倏地睁开眼。 “怎么少了只鸡?好啊,趁我们回娘家,父亲你们竟然偷吃!” “我听村里人说家里还来了认亲的,非但没被你们赶出去,还让他们住下了?” “你们没吃够亏啊,家里都什么情况了,地里庄稼产量一年比一年少,你们还要接纳那些打秋风的人,我跟你们说,你们那两个女儿找不回来了!” 第20章 红姑辱骂 卫阿嫱手里的筷子…… 著 “你们小声些。” 偏门房间被打开,卫阿嫱和崔言钰听见卫父出来说话,“是你们二姐姐找回来了,昨天收拾到天黑才睡下,别那么大声,将他们吵醒了。” 一道尖锐的女声混合着公鸡鸣叫一起响起,分外刺人耳。 第28页 “我看你们是老糊涂了,丢了那么多年的女儿,哪可能说找回来就找回来,你们一定是被骗了,那只鸡,昨天晚上就是给他们吃了吧!” “你说我这是什么命,嫁到你们家来,有个疯子婆母就算了,还成天有人上门装亲戚。” “放开我,我得去找他们说道说道,白吃我们一只鸡啊!我非得让他们赔钱不可。” 柴房门被打开,一个小石子那么大的东西从屋里射出,准确射在红姑脸上,让她喋喋不休的嘴消停一会儿。 她哎呦一声,“谁,谁打我?” 卫阿嫱从屋里走出,神情冷峻,“我打的,你不是要钱吗?给你钱。” 地上离几人不远的地方,躺着石子大小的银子,红姑捂着脸怒视她。 “二娘,还是把你吵醒了,没事的,”卫父挥手,看见跟在卫阿嫱身后的崔言钰,说道,“姑爷把二娘带回去继续睡觉。” 崔言钰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抱歉父亲,我可做不了夫人的主。” 卫阿嫱瞥了他一眼,随即打量着院中几人,对她十分生气想冲上来打她的女子,想来应该是弟妹,她长得白白胖胖的,倒是跟听她话语想象的尖嘴猴腮样子不同。 拉住她的男子生得高大,因为经常干农活,皮肤黝黑,他长得不像母亲,反而同父亲有两三分相像,这就应该是她弟弟了。 在他们旁边还有两个似乎被吓到的孩子,要哭不哭的憋着眼泪抱成一团。 她昨天听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现在看见真人才察觉不对,她这弟弟的年纪是不是太大了些? 看上去与她差不多大。 压下疑惑,见红姑踹了她弟弟一脚,将银子捡了起来收到手里,她嗤笑一声,“这位想必就是弟妹了,我是你们二姐姐,便叫我二姐就是。” 红姑着重在她的假脸上看了好几眼,说道:“你说是我们二姐就是了,看你长得那么丑,你就别在那装了,赶紧收拾东西滚出去,不然我要叫村长了!” “那你去叫。”本就是亲生女儿,卫阿嫱有什么好怕,不过她眼眸深邃,让人触之即寒,红姑瞪了她一眼。 “好了,”卫父生气,“不要再让我听见说你二姐姐是假的话,她跟之前来的人不一样,是你们真的二姐,叫二姐。” 红姑还欲再说什么,被她弟弟拽了,这才不甘不愿咽下话。 她摔摔打打地跑回正房,还大声训斥两个孩子:“都滚进来,一个个从外面玩了一身泥!” 这番折腾下,天光大亮。 村子里的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小胖子饿得难受,灵薇翻出他们带的吃食后将其喂了个八分饱。 等真正开饭时间到了,卫父说什么也不让卫阿嫱插手做饭,将她塞给卫母,卫母还很疑惑,这借水的几人,怎么就在自己家中住下了。 卫阿嫱瞧她这副拿自己当陌生人的样子,心中虽难受,但也不敢刺激她,只道是自己一行人借宿。 卫母心情好,给她看自己养的花。 面前的花不是在青州家里的娇嫩兰花,而是奋力生长,在田野间随处可见的野花,此时就被卫母栽种在房檐下,给泥土小房增添了些许色彩。 她连连夸赞,惹得卫母频频笑出声来。 “天天就知道往那一坐,做饭、缝衣不会,随手薅两朵花倒是开心的跟什么似的。” 红姑声音不小,明显就是说给她们两听的,见卫阿嫱看她,她重重将碗一放,“看我干什么,还不过来吃饭!” 卫母收回自己放在花上的手,神情有些局促,“你别介意,红姑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走,我们去吃饭。” 卫阿嫱收回自己挑起的眉,跟着卫母去了饭桌上,说是饭桌,其实就是两块破木板拼凑而成的。 桌上也没什么菜,独独一个巴掌大的炒鸡蛋,再就是每人面前的米粥了,清可见底,大约能有一、二、三……十个米粒吧。 她还以为是红姑故意不给自己盛米,再一打量,除了卫父和她的便宜弟弟有半碗米,其余人,包括红姑自己,都是喝的米汤。 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此时直勾勾盯着盘子里的鸡蛋 红姑伸手拿筷子,给他们两个每人夹了指甲盖那么大小的鸡蛋放碗里,还得给他们两个白眼,“你们一个个就是讨债来的。” 小孩子吃的香甜,想来这鸡蛋都应该平日里的稀罕物,可昨晚卫父却为他们炖了一只鸡,也怪不得红姑早上骂得那般难听。 小胖子不似他们几个大人定力好,屁股底下就跟有针似的,他左看看右瞧瞧,最后把自己的粥推给了两个小孩,小声说:“我还不饿。” 红姑可是不客气,将粥直接给两个孩子分了,嘴里嘟囔就没停过:“连年的旱灾,地里庄稼都要长不出来了,家里还多了几个吃白食的。” “说什么女儿,指不定就是假的呢。” 她这话为了不让卫母听见犯疯病,因而声音极低,巧得是卫阿嫱就坐在她身边,听个一清二楚。 “夫人,吃饭!”桌上没有公筷,崔言钰就用筷子的另一侧,给卫阿嫱夹了口鸡蛋,然后在她碗边敲了敲。 红姑哼了一声,又开始絮叨:“你们白天可是出去收庄稼了,我自己一个人得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如今还得给别人帮忙。” 第29页 “好了,你少说两句。” 卫阿嫱便宜弟弟不好意思冲她笑了笑,然后被红姑用眼刀杀了几个来回,不敢再说话。 看着桌上沉默的卫父卫母,卫阿嫱手里的筷子终于承受不住自己不该承受的重量,“咔嚓”,从中间断成两截。 手一松,四小节筷子“啪嗒”、“啪嗒”落在桌上。 一时间,所有人连咀嚼都忘了,过了许久,不知是谁第一个吞咽下口水。 她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随即起身,“抱歉,弄断了家中的筷子,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不吃白食。” “我夫君身子不好,姐姐体弱,我带着儿子跟你们一起去收庄稼。” 卫阿嫱的假儿子程鸢新:“……” 他能说不吗? 第21章 咫尺之遥 他伸手………… “唰。” “唰唰。” “唰唰唰。” 这是卫阿嫱磨柴刀的声音。 她拿起柴刀用指腹刮了刮刀锋的锋利程度,显然是不太满意,又重新磨了起来。 崔言钰光顾着看她娴熟的姿态,一个不察,被小胖子抱了腿。 小胖子眼里憋着打了几个哈欠,好不容易才留住的泪花,做出一副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父亲,你去跟娘求求情,让我留在家中吧,我可以帮着外祖母喂鸡。” 撒一撒菜叶子的活是多么轻松,他不想去收庄稼啊。 崔言钰和回过头来的卫阿嫱对视,给了她一个无辜的眼神,他低下头怜爱的说:“巧了,我也不想,所以只能你去了。” 他们四人,要么就得一起行动,要么卫阿嫱和灵薇分别看管一人。 这是因为要干农活,他腿脚不利索,才捡了个便宜,倒是让小皇子亲自体会一下收庄稼,懂得百姓们生活不易,反倒是个好事。 想到此,他眯起眼。 那她为何一定要带着小皇子去收庄稼? 卫阿嫱才不管崔言钰怎么看自己,她把柴刀、镰刀都磨了一遍之后,不顾程鸢新的挣扎,找来布条,从脚腕开始给他向上缠起,直接缠到腿肚。 程鸢新跺了跺脚,“娘,这个缠得有点紧。” “要的就是紧,只有紧你干活的时候才不会有虫子钻进裤腿。” 眼见小胖子瞪圆了眼,卫阿嫱瞥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崔言钰,说道:“你吓唬他做什么,绑腿是为了让你干完农活不至于腿疼的,赶路时你不是也绑过。” 说完,她利索的又将小胖子的胳膊也绑上了,连带着露出来的脖子、手指都糊上了一层布条,还给他戴了顶有纱布的草帽,可谓是遮的严严实实。 “行了,这些才是为了防止虫子进去的。” “娘!”小胖子抱住卫阿嫱大腿眼泪汪汪,奈何纱布遮住了他的眼。 卫阿嫱颇为铁石心肠地推开他,“别磨蹭了,赶紧跟我走。” 程鸢新一步三回头的望向崔言钰和灵薇,见两人都没有挽留自己,只能垂头丧气跟上卫阿嫱的步伐。 家里顿时就只剩崔言钰一个男子,两个小孩子都已经被红姑打发出去摘草了,他无所事事的寻了地方假寐。 灵薇帮忙收拾完家里,就坐下开始编竹筐和竹箱,崔言钰冷不丁冒出一句,“手艺不错,是在哪里学的?” 她手指肚顿时被竹叶划了个口子,鲜血滴答流,比这还疼的伤她也不是没受过,见没有人注意他们两人,将手指含在嘴里说:“陆同知不用套我话,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不过要说手艺,阿妹的手可比我还灵巧。” 说完许是察觉到危险,感觉没有卫阿嫱镇不住崔言钰,灵薇换了个地方,挨着卫母重新编了起来。 崔言钰扫视了她一眼,重新阖上眼,路过的红姑看见他半点忙都帮不上的样子,狠狠朝天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卫阿嫱已经领着小胖子赶到了自家地上,卫父心疼她,劝说无果,便给了他们两个挨着山脚的地去收,若是累了,还能挡挡太阳。 卫阿嫱应了,领着小胖子来到庄稼地,小胖子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面积黄灿灿的庄稼,顿时哇了一声,从刚开始的不愿意,变成了跃跃欲试。 她招手示意小胖子过去,教他如何割,“先用手抓住一束,而后用力将其压弯,最后用你手里的镰刀去割它,注意别把自己的手给割了。” “好。” 小胖子上手试了,他人小,每次只能抓一点点,奋力哼哧的割了半天,再一抬头,旁边的卫阿嫱已经不见。 他惊地站直身子,这才在田地头那发现卫阿嫱的身影,原来她已经割到前方去了,“娘,你等等我啊。” 本来打算再割回去的卫阿嫱,只能提着柴刀重新回到小胖子身边。 看了看他才割出一个步子那么大的地方,夸奖的话实在说不出口,便弯腰重新割了起来。 小胖子倒是学精了,这一片一片的他割起来速度太慢了,他又不想让卫阿嫱消失在自己视线里,便每次只割手掌那么大小的麦子,然后奋力跟上卫阿嫱的速度。 “娘,我看这庄稼挺多的,为何家里那位……”他顿了一下,思考应该管红姑称作什么,而后道,“舅母,说大旱,地里庄稼长得不好。” 见他肯学肯问,卫阿嫱自然是要好好跟他讲解一番的,她停下来,指着麦穗道:“看见它了吗?你往常吃的面便从这个穗里长出来磨的,若是长势好的麦子,现在的穗已经被里面的麦子压弯了,可你再看这里的麦子,每一株都朝天而长。” 第30页 小胖子人小小的,蹙起眉来的神情同他父亲一样,他打小就被父亲抱在怀里,听多了哪里大旱,说要赈灾的话,可当时的自己也不明白,只知道分点钱和米下去,自然有人给赈灾。 如今算是对庄稼地有了初步的印象,他摸了摸麦穗,说:“我能摘一个看看吗?” “当然。” 他将麦穗里的壳打开看,许多的壳里面都是空的,还真的没有几粒麦子。 有些担忧的将麦穗放在刚才割下的麦子里,他问:“那这大旱又没有吃的,朝廷是不是得赈灾啊?” 转而一想,朝廷赈灾肯定要派官员下来,到时候他不就能和崔言钰跟着回顺天府了。 有些事情听不如看,看不如亲身经历,卫阿嫱没给他解释各地为了政绩,会如何封锁消息,直到灾民日子过不下去背井离乡,朝廷才能收到消息,派人赈灾。 而那些赈灾的银钱和粮食,又有多少会落在最底层的百姓手中。 便站起身环顾了四周,示意小胖子去找给家里人打下手的孩子帮忙。 小胖子也看见了几个四五岁大,正跟着大人身边忙前忙后捆麦子的孩子,“他们这么小就要出来干活了?” 卫阿嫱那柴刀背顶他,“吃不饱饭孩子都会夭折,何况是要干活,去吧,他们生长在田间,懂得比我还多,有什么问题,问他们。” 小胖子看看自己坎出来只比蛇大上那么一点的长溜地,知道自己在这只会拖后腿,便颠颠跑过去了。 知道这里没危险,小胖子也绝不会让自己离她太远,她安心收起庄稼来。 晚上两人回去,灵薇已经在红姑碎碎念柴火还能卖钱的声音中,将热水给几人烧了出来。 小胖子自然交给崔言钰,卫阿嫱回屋擦了擦,没甚胃口,就直接歇下了,累了一天,她真是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按理她应该保持警惕的,可她昨晚就没睡好,头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为了维持自己好夫君形象的崔言钰端着米汤进屋,瞧见卫阿嫱熟睡的模样,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舔了舔唇,而后果断伸手向她脸上的面具而去。 第22章 谢谢夸奖 她发质竟然比他…… 著 崔言钰面前躺着的卫阿嫱睫毛纤长,轻微颤动,就如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在振动翅膀。 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手指迅速下移,往她腰间摸去,堪堪到位,就被她捉到了。 她还困倦着,睁开的眸子里水雾雾一片,少了清醒时的坚韧,多了三分羸弱,说出的话包着糖浆,有些撒娇的含糊不清:“你做什么?” 崔言钰眉头微蹙,手指动了动,换来她下意识地收紧。 她现今一切全凭本能,自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二人双手十指紧扣,她越是用力,越是贴.合的紧。 柔弱无骨。 突的崔言钰脑海中就浮现出这个一个词,将他激得撤手,嘴上却是不饶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他动作剧烈,卫阿嫱便紧随其后,愣是不放他那只手,他另只手上还端着米汤,在这个一粒米都十分珍贵的家中,他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 然后“砰”一声,他一个晃神,被重重砸进被褥中,还牵着的那只手被卫阿嫱压至他头顶。 卫阿嫱打了个哈欠,居高临下看着被她马奇在身.下的人。 他显然是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惊愕,让她愉悦的很。 她腾出手拿起米汤,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别说她还真渴了。 “从我身上下去!”这个姿势让崔言钰觉得分外羞辱,出言厉喝,然而她力气大如牛,他一时间竟没能挣脱动。 卫阿嫱懒懒散散的注视着他,嘴唇因沾了米汤而饱满晶莹,听到他这话嗤笑了一声:“想让我相信你对我身子有兴趣,陆同知应当表现出来才是。” 她压低身子,让两人之间空隙便小,眼见着要挨碰上,她才堪堪停下,换来崔言钰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轻柔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室内,试探一番结束的卫阿嫱直起身子,“你看,你避我如蛇蝎,所以你刚才在做什么呢?是想摸走我腰间的契书,还是你的腰牌呢?” 成功让她思维往腰牌和契书方向想,而不是怀疑自己想摘她面具的崔言钰,心里并没有开心之意。 仗着他受伤就为所欲为,待他回了顺天府,定要将此女剥皮抽筋。 “你是个女子,给我下去。” 卫阿嫱才不理会他,伸手摸到腰间的契书,而后当着他的面拉开衣襟将其放了进去,“别惦记契书了,五百两,有能耐你就来拿。” 崔言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美景虽一闪而过,但他现下五官均被放大。 腰上的重量时时刻刻提醒她,有个人与他十分亲昵,而且正在胡作非为。 也不知他是气她根本不拿自己当男人,还是心里觉得羞恼。 反正,他动手反抗了,直接锁喉,趁卫阿嫱躲闪之际,立即脱出她的控制,而后两人激打在一起。 打的时候,还都控制着自己别损坏柴房里的东西,虽然只有两床被褥罢了。 两人同样都是身经百战之人,不过一个受伤不能使出全力,一个身为女子却也力大无穷,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第31页 尘土飞扬,拳拳到肉,在崔言钰眼中,卫阿嫱不需要他怜香惜玉。 两人打的痛快,不可避免身躯相碰。 若是如雾里看花一般,终究是隔着一层,可刚才雾气全然被卫阿嫱抽散掉,两人身躯的不同,第一时间便被崔言钰感知到。 比如她腰极细,大约也就他手掌那么大; 比如她身子极软,和他硬邦邦的身体根本不同; 比如她头发竟然比他的黑且滑?!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当然是打架的时候,不可避免碰触过。 卫阿嫱也不知道这人短短时间想了那么多,但她明显感觉到他的目光不在微躲,反而频频瞄向她的发。 也不知道这人又犯什么病,她伸脚踹向他的断腿。 自然是控制了力道的,只让他觉得疼,而不会对腿有什么损伤。 其实也不过是轻轻碰了一下,然而崔言钰却是疼的闷哼一声,若是扒开面具看一看,就会发现他脸疼的煞白,他吐出两个字:“卑鄙。” “彼此彼此。”卫阿嫱欺负他受伤腿疼,直接将人堵到墙上,手指扣着他的脖颈,崔言钰也不甘示弱,一掌击在她腰间。 “喝个粥用的着那么长时间吗?知不知道我还得洗碗呢!” “呀!”推门而入的红姑赶紧捂住眼睛,“光天化日的你们做什么?” 从门口方向来看,红姑自然是看不到两人互相钳制的动作,在她眼中他们两人的姿势状似在亲密。 卫阿嫱和崔言钰赶紧松开对方,卫阿嫱解释道:“我们刚刚切磋了一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红姑一言难尽的看着他们两个,半晌将地上的碗拿走,走之后还说了一句,“以后记得将门给插上。” 难道不是你应该敲门吗? 卫阿嫱还欲伸手再说道说道,崔言钰已经恢复以往了,“何必解释,让她误会岂不是更好。” 他眼眸看着卫阿嫱,因在笑,所以眼尾微勾,便有些摄人心神,他继续道:“这样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是夫妻,不是更加省事。” “反正你也不信他们,不是吗?” 卫阿嫱倏地扭头看向他,杀意简直要化成有型的刀剑。 “难道我说错了?”崔言钰笑意不达眼底,直接将卫阿嫱最隐秘的心思给剖开,“认亲之后,你既不跟他们解释我们的情况,也不露出真面容,跟你一路的我们知道的都比他们多,你可别说是怕他们受到危险。” “你宁愿在外面干农活,付出劳动,都不想待在家中,是怎么?偿还自己不信他们的愧疚之心?” 即将要火山喷发的卫阿嫱,整个人却突然如汪洋海水般沉寂。 崔言钰说的没错,她就是这么卑劣的人,她渴望得到父母宠爱,又害怕和他们接触。 即使亲眼看见父亲为了给她祈福而散掉家财,看见母亲为了她疯魔。 她依然不敢相信,因为夏绮彤让她对亲人再无可信之心,她的一腔热忱和真心,被她践踏全无。 何况,她的父母所作所为皆不是为了她一人。 如果夏绮彤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和夏绮彤,他们会选谁? 她不敢堵,所以不信。 而灵薇姐,她不一样,她上辈子就为了自己而亡,这辈子她将她救出苦海,自是比亲人还亲近。 至于陆同知和小胖子,不过是利益交换,互相之间有可图的东西,可比脆弱的亲情,更让人相信。 因而,卫阿嫱看向崔言钰,没有解释,亦没有威胁,只是反问道:“所以呢?” 她往他烧焦的发尾上看了两眼,自嘲道:“五百两,别挑战我的底线,我既然都找回父母了,便是将你们抛下,你又能如何,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崔言钰收敛神色,“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卫阿嫱睨了他一眼:“谢谢夸奖。” 屋外忽然传来红姑夫妻两争吵的声音。 “我今天里里外外忙乎一天,做完饭还得洗碗,就屋里那两个,男的手都没抬一个,活脱脱一个娇气小白脸。” “你小声点!叫二姐和姐夫。” “你二姐看上他什么了?长得好看啊?能当饭吃啊!她一个女的都下地干活了,那么个大男人就在家里杵着,不知道帮帮忙啊。” 红姑越说越来劲,声音几乎就是喊出来的,“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什么吗?你二姐把你姐夫按在墙上亲,哎呦这大白天的,害不害臊啊!既然分不开,那明天别让我看见他。” 在外面帮忙收拾碗筷的灵薇和程鸢新,齐齐看向紧闭的柴房门。 谁和谁亲了!? 还是阿嫱强的!? 她把陆同知给亲了!? 程鸢新手里的碗筷掉在桌上,都没能唤回他的注意。 屋内紧张对立的气氛在红姑的大嗓门之下消散于无形中,将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崔言钰和卫阿嫱,默默移开自己停留在对方唇上的视线,甚至还觉得有那么一丝尴尬。 第23章 抓住破绽 他眸一眨便灿如…… 著 “这庄稼地里也没有虫子啊。” 程鸢新拿着比自己手臂都长的镰刀,费劲割下一束麦子,没掌握好力道,摔了个屁股蹲,满不在意拍了拍,又继续和麦子奋斗。 小嘴不住开合,“明天可别给我穿这么多层了,热死我了,都快起痱子了。”见卫阿嫱不理他,他提高声音,“娘你听见没有?” 第32页 卫阿嫱瞥了一眼自己脚下被碾死的虫子、胳膊上刚被拍死的蚊子,简直无话可说。 她伸手扶腰揉了揉,连日劳作之下,挨着山脚的农田已经被她给收割了近一半,有她的加入卫家的地都无需再雇人来收割了。 往年他们都要等别人家的地收完了,请几个人来帮忙,如今却是不用了,再算算,估计不用小半月,就能全割完。 卫父忙着晾晒,卫家小弟闷头只顾干活,偶尔会站起来望望卫阿嫱这的情况,若是他家中的总角小儿过来玩耍,就叫孩子给她送水。 卫阿嫱摸了这个的头,又摸了那个的头,两个孩子相差一岁,个头倒是都偏矮小,看上去跟两岁孩童一般。 她一人给了一颗夜明珠,“姑母给你们玩的,别让你们阿娘发现了,偷偷放好。” 两个小孩子不敢接,她给塞进怀中,“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秘密,去玩吧。” “谢谢姑母。”清脆的童音嫩如竹。 卫阿嫱恍惚了一瞬,仿佛看见了养不熟的白眼狼,她收回思绪,真是作甚还想着那个白牙狼,今生她的一切,他别想染指分毫。 身子被撞的差点立不住,低头一看,可不是小胖子又没皮没脸地抱住她大腿了,“娘,你给他们什么了?我也要。” 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人往崔言钰身边一送,“不干活,别捣乱。” 自从红姑说过那番话后,崔言钰也跟着出来了,不过他本来就身有重伤,便在山脚下挑了颗树歇息。 白日里,所有人都忙碌着,唯独他最为清闲,看孩子的活,自然得归他,不过他也并非什么都不做,他在山上做了几个陷阱,有时能捕捉到一些山鸡和野兔加餐。 程鸢新委委屈屈蹭到崔言钰旁边,崔言钰驻着树枝起身,“跟她弟弟的亲儿子争宠,你怎么那么敢想。” 看他嘴撅的能当鸭子,他道:“走,我教你在山林中捉猎物,如何生火。” “你会的好多啊。” 锦衣卫难道连这个都要学?程鸢新叹了口气,怕自己摔倒,拽住崔言钰的衣摆,崔言钰看了看他拽出褶皱的地方,到底没有说什么。 “其实我不用学的,它们都特喜欢往我跟前蹦。”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只野鸡扑棱着踩中崔言钰在地上藏的绳索,被吊在半空中。 “你看,我说的吧。”程鸢新兴奋的嘚瑟。 崔言钰将野鸡解下来,看着程鸢新,没拿他孩子,而是当一个大人在交谈,“好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你有想过,到时候再置身险境时,你该如何生存?” “如果你这次没有遇见我和你阿娘,你能活到现在吗?” 程鸢新被问蒙了,不过他到底不笨,小脑袋瓜寻思过来,他过于依赖他的好运气了,当即给崔言钰行礼,小脸上满是严肃:“是我错了,多谢,多谢……” 这么严肃的道谢,叫父亲不合适,但若不叫,他又怕崔言钰看出什么。 崔言钰一掌放在他的脖颈上,推着他往前走,“行了,跟我继续走。” 这回程鸢新再没说过运气不运气的话,老老实实跟在崔言钰后面,跟他学如何设置绳索,若是没有绳索,在林子可以用什么替代,挖坑挖多深,如何寻找河流,怎么生火。 崔言钰甚至还亲自动手给他演示了一遍,野山鸡拔毛。 程鸢新坐在石头上,板着脸努力学习钻木取火,没一会儿小手上就起了一溜泡,好不容易起了火,直接被崔言钰扔过来血糊糊的野山鸡给弄恶心了。 “把它烤熟了。” “可它都没有洗……” “这天旱的上哪给你弄水去,在外面没水你还不吃东西了?” 行吧,说的也对,可烤着烤着,程鸢新看看自己手里的山鸡,再看看躺在石头上悠哉的崔言钰,总觉得自己被他给忽悠了。 等外表漆黑的野山鸡熟透,天都已经暗了。 农田中的村民陆陆续续回了家,程鸢新拿着山鸡新鲜出炉的山鸡,要去找卫阿嫱求夸奖。 也是怪了,明明灵薇待他更温柔些,可他就是莫名崇拜卫阿嫱,想得到她的肯定。 田间阿嫱活动了一下四肢,寻了块空地开始一日的练刀,在家中她不好施展,是以这几日都是等太阳垂落,四下无人时练习。 她还在练着最基础的刀法,劈、砍、挑,每日都在重复相同的动作,心急之人肯定是学囫囵个就火急火燎练习再深层的刀法。 然而她不是,她太了解基础的重要性,无论刀法如何改变,本质还是在基础刀法上的延伸,打好基础后,后面的刀法会更容易学。 这些都是她上辈子的师父教给她的,她那时孤身一人,险些为了活命做出杀人越货的行为,是师父把她带回去,当继承衣钵之人教导,可是她,辜负了师父所托。 说不说,现下应该是师父最落魄之时。 “娘,你看我们捉了多少东西!” 卫阿嫱抬头,就看见程鸢新拎着黑黢黢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跑在前面,后面崔言钰一手驻树枝,一手拿着野兔、山鸡,一大团都看不清是几只。 她心下了然,八成是因为小胖子跟着进山,所以多抓了几只,不再理会,她继续练习。 崔言钰一眼就能发现卫阿嫱刀法又精进了,她马步扎得更稳,不会再出现之前摇晃的情况,出刀也更快,怪不得那日能和他打个平手。 第33页 明明看起来瘦削羸弱的身子,谁能想到她刀舞生风,不可匹敌。 等程鸢新拿着烤野鸡过来献给她要她吃时,卫阿嫱注视外表已经黑如碳的山鸡,扭过头瞥见崔言钰上挑的嘴角,眉梢一跳,将镰刀扔给小胖子,“你跟我练习刀法,烤山鸡就送予你父亲罢,毕竟他刚才教导你许久。” 程鸢新心中自责,他确实忘了应该给崔言钰山鸡的,急匆匆就跑来找卫阿嫱了,赶忙将鸡献上,“父亲,这是孩儿人生第一次烤山鸡,你快尝尝。” 焦味都能遮盖住鸡肉鲜香,烤的乌漆嘛黑的山鸡,简直是不能吃,崔言钰缓缓看向卫阿嫱,卫阿嫱颔首,“你家宝宝孝敬你的,快吃吧。” 如何能听不出她话里的幸灾乐祸,面对着程鸢新期待的目光,崔言钰一板正经道:“既是你第一次烤山鸡,理应分享给大家,我们回家一起分食。” “要给大家分,那多不好。”程鸢新有些害羞地扭捏,已经开始畅想大家夸奖他的场面。 见他那副样子,卫阿嫱也忍不住眉眼弯了起来,时常皱着的眉头松开,整个人温柔起来,有一股柔柔的江南水乡感。 崔言钰吸了口气,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怕不是得了失心疯,竟然觉得面前这个堪比男儿的人温柔? 卫阿嫱没注意到崔言钰躲闪的目光,跟小胖子说话:“好了,过来,我教你刀法。” 一直都是在扎马步的程鸢新眼睛锃亮,“我可以开始学刀了吗?” 她点头:“马步已经扎了许久,可以了。” 他开心的欢呼一声,就差绕着两人跑上一圈,这个时候倒是像一个不谙世事的稚童了。 待卫阿嫱教了他砍的动作后,他不住的瞄向崔言钰,锦衣卫一手刀法使得出神入化,若能得崔言钰肯定,那他要开心死了。 可惜,崔言钰只垂眸看了一眼就道:“四肢无力,刀上无劲,出刀过慢。” 以为自己是天降神童,其实压根不是的程鸢新萎靡了。 崔言钰同卫阿嫱道:“你练你的,我来指点他。” “好。” 他便站在一侧,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练习,偶尔卫阿嫱其他动作练完,回到砍的动作时,便会和程鸢新一起刀起刀落。 别说,还真有种母子感,怪好玩的。 而且,他眯起眸子,卫阿嫱这刀法,虽是最基本的,但也让他过于熟悉了些,锦衣卫武课入门,学的便是这套。 她到底是谁? 有崔言钰帮忙盯着小胖子,卫阿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甚至隐隐感觉自己出刀的速度更快了,而她还能再快。 她师父曾说,唯快不破。 汗滴布满她身上的每一个位置,衣裳都被渗透了,脖颈更是在反着光,然而她的脸却干净非常。 一直注视她的崔言钰,敏锐察觉到她脸上的面具有些松动,他看见翘起的边缘了! 所以,这个面具是碰水而掉的? 但他用热水洗过澡,并未有变化,也就是说,需得用冷水! 原来如此!找到你的破绽了。 他眸一眨便灿如星辰,倒映着卫阿嫱练刀的身影,再一眨,星辉落去,重回寂静,仿若一切从未发生。 第24章 蝗虫过境 但行好事,莫问…… 著 银河垂倒,麦田风浪。 即使如此,天气依旧让人闷热难耐,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卫阿嫱收刀,仔细品味自己刚才的状态,十分满意,自知自己又进一步。 说要替她看着小胖子练刀的崔言钰,正躺在被太阳烘烤的炙热田野上,他头枕着自己臂弯,似乎睡的正熟。 粗布麻衣之下,露出的肌肤线条流畅,充满力量之感,她忌惮的看了他一眼,在田地中找寻小胖子的身影。 独自玩耍的程鸢新,此时正新奇地趴在地上,瞅着好厉害竟然能啃麦子的虫子,嘟囔:“原来田里也是有虫子的。” 见卫阿嫱已经练完,他招呼道:“娘,你快来看,我发现了虫子!” 一直都在被虫子喜爱,前仆后继往她身上扑,赶都赶不走的卫阿嫱并不想看虫子,奈何程鸢新太过新奇,见她不来,自己扑腾了几下,捉到虫子哒哒跑过去给她献宝。 以前听见虫子就会怕的孩子,现在已经可以将虫子拿在手里显摆了,“阿娘,快看,这虫子能啃麦子!” 卫阿嫱原本没当回事,听见他说到麦子顿时警觉起来,就连闭目假寐的崔言钰都睁开了眼。 她将有她半指长的虫子捏在手里,仔细观察,和起身走到她身边的崔言钰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崔言钰肯定道:“是蝗虫。” 卫阿嫱拿着虫子问小胖子:“你还看没看到跟它长一样的虫子?白日的时候看见了没?” 程鸢新被他们两个的脸色弄得还以为自己做了错事,有些不知所措的道:“我倒是还看到了几只,就这只最大,抓的它,白天,白天没有啊。” 对,白天是没有,整整一天程鸢新都在嘟囔没有遇见虫子,虫子全都跑到她这里来了,而她也没见过。 也就是说,这蝗虫是晚上出现的。 举目望去,一片片的农田都没来得及收割完,若是蝗虫飞过来,这些农田只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我们得尽快回去告诉他们,让他们来收割农田里的麦子,天气干燥,又出现了蝗虫,恐发生蝗灾。” 第34页 卫阿嫱有些诧异的看向崔言钰,他能认出蝗虫已经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竟能说出蝗灾之话。 崔言钰还以为她不信,补充道:“为了调查河南知府贪污灾款一事,我前段日子亲赴河南,那里便先是大旱,而后成片的蝗虫飞过,来不及收的农田颗粒无收,许多人都变成了流民。” “怎么,不信?” 看她久久不言,他复又问上一句。 卫阿嫱摇头,世人只见到锦衣卫绣春刀寒,诏狱血流成河,又焉知为了不发生冤假错案,他们是如何深入打探,如何查案的。 光鲜亮丽的背后,总是充满了痛苦。 便如眼前这位锦衣卫都指挥同知,险些砍掉他一个臂膀、断腿之伤都是轻的,她在为他上药时就发现了,他的身上,大大小小陈年旧伤密布,最严重的,是挨着心脏的箭伤。 在这世上,谁都不易。 所以她自然是信的,手上蹬着腿的蝗虫还想去咬她,她身上已经起了寒意,他说的蝗灾二字,打开了自己还在扬州府的记忆,她猛地望向眼前山林。 她记得,自己上辈子还在扬州府没有逃跑成功的时候,曾听闻有灾民想要进城,被扬州知府拦在城外,群情激愤,衙役打死无数人,而后那些灾民只能木讷无奈地赶往下一个城池,以盼活命。 据说那些灾民十分凄惨,先经历蝗灾,家里没有余粮,之后遇到连绵不绝的大雨,大雨最终冲垮了山体,将村落全部埋没其下,无数人在夜晚熟睡中丧命,而没有死的人,只能麻木的变成流民中的一员。 她当时虽不知道是哪个州的灾民,但青州周边山林密布,村落耕地建在山脚下居多,若说发生山体滑坡之事,青州十有八九躲不过去。 加之会遇见蝗灾,实在太过巧合了,让她忍不住心惊,上辈子倒霉经历各种灾祸的地方,不会就是脚下土地吧? “娘?”程鸢新见卫阿嫱表情越来越难看,拉着她的衣裳,“这个虫子有什么问题吗?你们说的蝗灾是什么?” 卫阿嫱眼光复杂的看着小胖子,进山林随便有动物往身上撞,走路一定能走正确的方向,便是连虫子都不往他跟前凑活的运气算得了什么。 发现蝗虫,这才是绝顶的好运气。 若是他今晚没有发现,大家回去睡一晚,兴许明天后面的蝗虫就飞到了,到时一切都晚了。 她肃着脸郑重其事对崔言钰道:“我现在就赶回村子叫人,小胖子交给你了,你腿脚不好,便不要跟着我来回折腾了。” 紧急时刻,崔言钰向她点头,“快去快回。” 看她转头要走,他又道:“带好你的柴刀,恐他们愚昧不信,若是有人对你动手,你尽管伤人,便是下了大牢我都能把你救回来。” 卫阿嫱剧烈跳动的心脏,因他之话平稳了不少,她回头,他一如第一次见面那般盛气凌人,可偏偏她觉得心安。 握紧手中柴刀,她给了连日来最真心的笑,“陆同知,对我有点信心。” 渐黑的天色里,她的笑容自信又明亮,崔言钰舔了舔下唇,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田野中。 卫家村村长家里此时站满了人,都是听见消息赶过来的村民。 村长是一位年长的老人家,卫父自知自己对农活半知半解,在听到卫阿嫱说的话后,就直接带着她赶了过来,而后便有了村长着急村民商讨的一幕。 村民们劳作了一天,就指望着晚间能休息一下,此时被叫过来也是满腹怨言,“她一个小姑娘说有蝗灾就能有了。” 有人跟着附和:“就是,如果没记错,卫老将她认回来也没有几日,她种过地吗?” 哄笑声立马升起,甚至还有人说她:“我看她身材娇小,卫老莫不如赶紧给她找个人家嫁了好了,田里的事女娃娃不要掺和。” “瞎说什么,人家成婚了的,你们是没见过她夫君,长得那叫一个俊俏。” 村民的种种取笑,卫阿嫱只当没听见。 卫父却是气得不行,他开口道:“我家二娘发现问题急忙来告知,尔等不感激她就算了,当着我的面这番说话,是看不起我?” 他一开口,村民一个个老实下来,以往那些假认亲的,他们也是这么说,可没见卫老如此生气,莫不是这个瘦削的姑娘当真是卫老的女儿? 众人猜测之际,村长却是不敢不给卫父面子的,详细询问:“就算田里遇见蝗虫了,也不见得会发生蝗灾。” 卫阿嫱虽有些诧异卫父在村民中的声望,却不想让父亲替她承担责任,说道:“卫家村连年干旱,今年收成不好,天气如此燥热,最爱闹蝗灾。” 她说的掷地有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真发生蝗灾,地里庄稼一株都不能幸免,便是没有蝗虫到来,今晚辛苦抢收也不算什么,全当提前将庄稼收完好了,明早高高兴兴拉到青州交税售卖。” 村长那混白的眼珠看着镇定自若的卫阿嫱,被她的话打动了,便是那些村民也小声交谈起来。 是啊,他们今天晚上抢收也算不得什么,要是真来蝗虫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地里的庄稼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有老者颤颤巍巍问:“二丫头,我也姓卫,就托大当一回你爷爷,你告诉爷爷,你当真确定会来蝗灾?” 第35页 “我确定!” 卫家村几位年纪大的老者和卫父、村长,一同商议片刻,一致决定,抢收! 整个卫家村都行动了起来,除了下不来床的人,不管老人孩子,全都要到地里去帮忙,就算有不信的人,也不敢说话。 卫父带着卫阿嫱走出村长的门,就同她道:“二娘,你现在回家,家里的事情,父亲就交给你了,你弟弟耳根子软,这种时候靠不住,你看着点你娘,为父现在就赶往青州,蝗灾一来,方圆百里都会受影响。” 卫阿嫱看着面前腰板挺直苍老的父亲,一股莫名的情绪堆在她心头,她从未想过其他人会如何,如果不是知道这点庄稼对父亲一家来说特别重要,她甚至会冷漠的当做不知道。 拉住急忙要走的父亲,她从腰间掏出碎银子,一股脑放进卫父的手里,“父亲,你带着银子走,我记得村子里是有驴的,你买上一头,家离这太远,回去取牛不现实,再去青州的路上,若是遇见村子,你便停下告知一声。” 她顿了顿,“他们听不听便不是父亲你的事了,万不要内疚,还有,现在天黑了,青州只怕已经落锁,父亲你要如何进城?” 卫父这个时候也不推辞,将银子收好,没有问银子哪来的,复杂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二娘放心,卫父和青州知府还有点交情,你就不用担心父亲了。” 漆黑的田地上,星星点点的火把亮起,带着程鸢新已经开始收割的崔言钰,等回了卫阿嫱。 第25章 蝗虫来了 简直不知所谓!…… 著 夜幕下,是不辞辛苦劳作的人们,不只是卫家村的人全家老少全出来抢收,便是卫父途径的村落,也不敢不信地冲出家门直奔田地。 也有那不管不顾的人家,任由其他人疯狂收割,在家中床榻之上睡得安逸,嘴里骂着他们傻。 卫父却是直接见了青州知府,他曾是为富一方的商业巨贾卫员外,丢失了女儿也让他丢掉了精神骨,一家财产尽数散进做了好事,也得到了父母官的另眼相待。 因此顺利将蝗灾将至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青州知府,他如今只是一届小老百姓,剩下的事情就得需要知府去做决断。 幸而青州知府不是那迂腐不作为之人,他震惊之下召集一干人手,有想往后退不承担责任之人,也俱都被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消息若是真,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还置之不理,被锦衣卫查到,可就不是丢官的事那么简单了。 那就堵一把,成功了每个人的年末岁考都能评优,失败了也无非就是浪费了人力物力,大不了,就将给他们传消息的卫父直接下了大牢。 青州知府一脸郑重:“卫老,你可知道要是没有发生蝗灾,你这牢狱之行可就跑不了了。” 曾经的卫员外,现在的干瘦老者——卫父,沉默片刻只道:“若真是假,那也能安我心了。” “卫老大善,”青州知府动容,却还是要将人绑在自己身边,“今晚怕是不能睡了,卫老就陪我们亲赴周边村子罢。” 卫父想起卫阿嫱,甚是放心家中,抱拳道:“莫敢不从。” 府衙的衙役忙得飞起,所有官员全部出动,敲锣打鼓告诉大家蝗灾要来,让大家做好准备。 马蹄声响彻四面八方,这些人是要告诉远处村落的。 马车之上,青州知府一边看着外面举着火把努力抢收的百姓们,一边询问:“今日一见卫老,似是见到了十多年前的你,那时我不过是一介白衣,你却已经是青州的卫员外,而后,罢了,不提。” 卫父却不容他不提,他道:“老爷,我找回我二女儿了,刚找回来的。” 青州知府看着他暗藏欣慰的脸,过了好半晌,才道:“甚好,甚好!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有何苦,”卫父拿衣袖,装作不经意地蹭了蹭眼角,“还有一个呢。” 马车一路南行,闹出的动静惊动了不少还在睡梦中的人们,有人不信邪,均被衙役从家中拎了出来押至农田,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田地里的人们,累了饿了,就狠狠喝上一大口水,再弯腰接着干去。 小孩子们就将大人坎下来的麦子捆上,困了就张大嘴巴,拧自己一下,接着干活去,还有那小婴儿,被家里稍大的孩子抱在怀里,窝在角落睡了过去。 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你家我家了,有已经将自家麦子收割完,妥善放好的,就提着镰刀帮忙别的人家。 “二叔,你家还有多少哩?” “快了快了,你且去看看大庆家,他家老得老,小得小。” “得嘞。” 到处都是热火朝天干活的人,可也有那看不顺眼,找事之人。 自从嫁来卫家就没下过地的康红姑,狠狠割下麦子,抬眼看了看已经泛白的天,带着哭腔骂道:“别人家都有男的顶上,再看看咱们家,几个女的在田里干活,老的不知道跑哪去潇洒了,年轻的……” 她瞪了一眼只会站在一旁让程鸢新捆麦子的崔言钰,继续骂道:“都不知道伸手,就是个小白脸。” 卫阿嫱既要看顾崔言钰和程鸢新,又要照顾她自己的母亲,也就灵薇姐可以帮忙分担她一二,手不能停,耳朵还要遭受红姑的喋喋不休。 整个人已经压抑到极致,在红姑辱骂上父亲时,爆发了。 第36页 手中的柴刀飞出,准确插进红姑面前土地,正正好好就在她两脚中间,稍微偏上一点红姑的脚就不能要了。 她弟弟卫青泽也被她的突然出手骇了一跳,赶紧冲过去抱住要瘫软在地的妻子,无奈道:“二姐。” 要不是看他是自己弟弟的份上,她当真是半个眼神都不会给,冷声道:“她怨怼父亲,你不肯说话,好,那我来,你别管。” “不是,二姐,你也别吓红姑,她就是嘴容易得罪人。” 卫阿嫱缓缓眯起眸子,“那你的意思是她说父亲说的是对的?她嘴碎你脑子也不清楚,父亲是干什么去了?” 她这一嗓子厉喝,吸引了周围还在忙碌的人,他们面带茫然,耳朵倒是纷纷竖了起来。 只听卫阿嫱道:“父亲是为了十里八乡的百姓们,特意赶去告知蝗灾之事,你可知若是蝗虫不来,做好人的父亲将要面临什么?他如此善意,竟只得到了自家儿媳一句逍遥去了!?” 卫青泽呐呐不敢言,卫阿嫱几步就走到了他们面前,她一字一句道:“我不准有人再诋毁父亲,红姑你若再敢对父母不敬,我手中的刀,那可真就长眼要往你身上招呼了。” 她俯身拔刀,红姑捂住脸,往卫青泽怀里钻发出惊恐的叫喊声。 “啊!” 柴刀托起红姑下巴,卫青泽都变了脸色,“二、二姐,别,我替她向你道歉,”他看见卫阿嫱又沉下的脸色,赶紧改口承诺,“我日后看管她,定不让她说父母坏话。” 她冷笑连连,又道:“还有,别在让我听见你管我夫君叫小白脸,你有自家夫君偏爱着,他也有我管。” 说完,她干脆利落地转身,柴刀在她手中被玩出了百种花样,收割麦子自然也不在话下。 被迫听了一耳朵的崔言钰对上程鸢新晶亮的眼神,挑了下眉。 “你当真和我娘……唔,别捂嘴,我不说了。” 崔言钰松开手,他又快速来了一句:“难不成你是被迫的?” 被他盯着的程鸢新一个激灵钻进了麦苗田,“娘,我来帮你。” 四周听了卫家人吵架的乡亲们,尤其是姑娘们凑在一起的低语声,不住的往崔言钰耳里钻。 “红姑那张嘴真的太碎了,我时常想撕了她,刚才可太解气了,哪有这么说自家公公的。” “可不是,哎,你脸红什么?” 脸红的姑娘偷偷看着卫阿嫱的背影,用手捧着脸说:“天啊,卫家二娘好宠她夫君啊,若不是她,我竟不知道夫君也是可以这般疼爱的,为他出头什么的,回家之后,她夫君还不得……” 这未尽之言,让几个人嘻嘻笑了起来。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怪道她家世、长相均普通,却能嫁给那般出杰的人物,谁不想自己被照顾着。” “哎呀,卫家二娘要是个男子该多好呀。” “那也看不上你,还不赶紧干活。” 崔言钰手里的绳索骤然断裂,这些人,简直不知所谓! 在田地埋头苦干的卫阿嫱只觉得如芒刺背,想都不用想,除了崔言钰别的人不会这般盯着她。 她头都没抬,崔言钰有地里庄稼重要吗? 这一干,就又是半天,日头高悬,空气愈发干燥,整片的农田此刻已经光秃秃一片,大部分村民都将自家地里的庄稼给收割完了,那少部分还没干完的,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收割完也就是一会儿的事。 小半个月的活一夜就干完了,确定自家庄稼已经收割完,存放好,便是蝗虫真的来了也不怕,村民们摊到农田中,七七八八睡了一片。 卫家村是如此,其他听话收割庄稼的村落也是一样,呼噜声此起彼伏。 吃过饭,睡足的众人再醒来,已是黄晕时刻,四处问问,蝗虫来了吗? 得到众人一致回答:“没有啊!” 干了一晚上,什么都没等着的人,开始窝火了,有那村子里的地痞无赖,都作到了青州知府面前,非说地里庄稼都没成熟,听他的话直接就将庄稼给收割了,要他免除赋税。 青州知府脸青一片,只能安抚让大家再等等。 这一等,便又是一晚,说好的蝗灾还没有来,那庄稼地多的人,都将庄稼收割好了。 卫家村里平日好吃懒得的人沉不住气了,他们知道村长不能惹,但卫父现在不在,天一亮,就齐齐涌向了卫家,非要卫阿嫱给个说法。 卫家平日里清净的小院,乌泱泱进了一群人,“前日是你信誓旦旦说会来蝗灾,可你看,蝗灾在哪呢?” “我们累死累活干了那么长时间,毛都没看见!” “要是往日,我帮别人家收割庄稼,都是有工钱的,昨日我可是做了一天白工。” “你们家得赔偿我们的损失!” “对,赔钱!” 卫阿嫱摩擦着手里的柴刀,红姑却越过她开骂了:“放你们的狗屁,蝗灾来不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少在这喷粪。” “干什么,都干什么!”村长听到消息赶忙过来了,指着那些闹事的人,训斥,“人家二娘是好心告诉你蝗灾要来了!不然自家收割完,不告诉你,万一蝗灾真来了,你只有哭得份。” 闹事的人回道:“可蝗灾不是没来。” 众人僵持不下,乱哄哄一片,突的“嗡嗡”声响在耳侧。 第37页 “快看,天黑了。” “是蝗虫,是蝗虫来了!” 第26章 密集恐惧 嗡鸣声立体环绕…… 著 院子里不知是谁第一个惊恐地抱住头蹲了下来,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害怕地将头埋进膝盖中。 卫家村的村长气得有一个算一个,用手中拐杖打了个来回,吼道:“还不赶紧回家将门窗封好了?在人家家里蹲着算怎么回事,我都为你们害臊!” 众人闹哄哄而来,灰溜溜而走。 村长替他们道歉之后,也急匆匆往家里赶去,小院里顿时又空了起来。 人少了之后,似乎都没有可以壮胆的了,有蝗虫二三只已经飞至,程鸢新拉着红姑的两个孩子躲在一旁,神情有些惊恐。 遮天蔽日的蝗虫给视觉带来的冲击无疑是恐怖的。 卫阿嫱当机立断道:“红姑你和两个孩子回主屋躲着,青泽你和我们一起将所有门窗的缝隙全部堵住,不然蝗虫会飞进来。” 说完她看向程鸢新,“你带着外祖母回偏房待着。” 她着急之下压根没注意自己叫错了称呼,卫母恍惚,想不明白便没有再想,安安静静被程鸢新牵着手送到偏房。 之前就确定蝗灾要来,是以窗户都是封过一遍的,此时再重新检查也是非常快的,但蝗虫飞过来的速度更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明明还远在天际的黑云就乌拉拉飞了过来。 “嗡嗡”声震得人心慌,卫阿嫱将灵薇推进偏房,从外面“砰”将门给关上。 灵薇趴在门上,着急问道:“你快进来啊!” “来不及了,我去柴房躲,你将门缝塞好。”说完,她扭头示意青泽也赶紧回屋,自己用袖子挡脸,防止蝗虫打在眼睛上,快速将其他房间的缝隙塞了一遍,就匆匆往柴房赶。 崔言钰就站在柴房门口,见她过来,将门打开一道小缝,伸出一只手将人拉了进来。 卫阿嫱自身也带着冲力,进来之后直接扑在了崔言钰身上,被崔言钰揽着腰抱住,然而此刻两人谁也没注意姿势的问题。 蝗虫已经开始进来,密密麻麻的一眼看上去都要浑身起鸡皮疙瘩,尤其是崔言钰更甚,他胳膊都是僵硬的,几乎是卫阿嫱干什么,他顺着一起来。 塞布条的时候,不可避免手指触碰到蝗虫,他眼前一黑,快速起来,差点带倒卫阿嫱,好在最后一块布条塞好,蝗虫暂时无法在进来了。 屋子里数十只蝗虫乱飞,因角落里堆着稻草,所以它们都奔着稻草而去,趴在上面大口咬了起来。 这也就是做足了准备,若是让它们飞进厨房,想来一点吃食都剩不下了。 心下放松的卫阿嫱,一下子就感觉到自己腰间多了一只无比僵直的胳膊,不是占便宜的话…… 她仰头,果不其然瞧见崔言钰那皱地都能夹死蝗虫的眉。 “平日在田地里也不见你怕虫子,你这是……”她低头看了看脚边聚集在一起的蝗虫,了然之后,便起了逗弄的心思,“是因为它太多了受不了?” 她蹲下身欲抓他们,崔言钰立刻松开手臂后退几步,要和她拉开距离,完全忘却自己腿上还有伤,一个用力,顿时钻心的疼,身子也跟着摇晃起来。 卫阿嫱赶紧起身扶他,平常驻着的树枝也不知道着急忙慌地扔哪去了。 崔言钰下意识握紧她的手,嘴上还得顽强的反驳:“哪里的事。” “是,陆同知没有。”她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在崔言钰要抽手时反握住他的,将人扶到地上被褥那里坐下。 “行了,这虫子多起来确实让人恶心,你本来腿脚就不便,再这待着好了,我去将屋里的蝗虫捉一捉。” 崔言钰僵硬的身躯渐渐放缓下来,蝗虫打在门窗上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卫阿嫱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干脆利落将屋子里的蝗虫都捉了起来,随手抓了一把稻草编了个笼子将它们放了进去,又往里面塞了一把稻草,省得它们啃笼子。 他就那么看她忙碌着,本应是娇养在家中的姑娘,可处世行为均透露着她见多识广的镇定气息,怎么会? 卫阿嫱将所有东西都整理完后,一回头就见崔言钰眼珠子没有焦距地随着她移动,看着好笑,这位陆同知当真是,她摇摇头,将脑海中轻描淡写就砍人双手的人剔除掉。 让她印象深刻的那位锦衣卫,和现在这个满身是伤的人,不是同一个吧? 本打算拿手里的蝗虫吓一吓崔言钰,最终还是将它们扔到一边,自己坐到崔言钰身侧,二话不说就开始脱他的鞋子。 “你做什么?”崔言钰回神阻止。 “给你看看伤,”卫阿嫱拍掉他捣乱的手,将他的裤腿往上掀去。 二人靠的极近,近到仿佛崔言钰只要一低头就能碰上她的发,他侧过脸去不再看,身上触感便敏锐起来。 带着茧子的手指肚轻柔按在他腿上,细心摸着他的腿骨是否错位,又拿着湿抹布将上面的药擦去,给他重新换上新的,这才将绷带缠好,用木板固定住。 “你这腿还有的日子养,万不能再用力了,”她抬头,目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那里还有一道刀伤,也是十分严重的,“你这里的伤如何了?” 崔言钰在她碰到自己衣领的最后一刻,制止了她,说道:“没甚大碍,快好了,你一个女子,也注意些。” 第38页 卫阿嫱嗤笑了一声,不再管他,自己盖上被子躺了下去,盘算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蝗灾到了,便证明上辈子的事情没有错,那紧随蝗灾之后的洪水、山体倒塌怕是避免不了,这地方不能再呆。 她叹了口气,原本打算找到父母就带着他们走的,谁知道还多出个弟弟,才在此耽误许久。 察觉身旁之人也躺了下来,她忍不住揉揉眉心,这还有两个时时刻刻惦记回顺天府的呢,麻烦。 耳边的嗡鸣声半个时辰才过去,蝗虫飞向更远的地方,只剩下零星几十只落在了院子中没走。 崔言钰自是不想看见密密麻麻的虫子,卫阿嫱便率先出门捉起蝗虫了。 她这里有动静,其他屋门便陆续打开了。 程鸢新脸色分外难看,面具之下的脸色惨白一片,刚才在房间里,那声势浩大的蝗虫飞过,可将他唬得不轻。 他何时经历过这些。 屋里灵薇和卫母都是有许多故事的人,区区蝗灾,又不会对庄稼造成影响,她们可以自在的讨论胭脂水粉,唯他一人,只能强自镇定,装作自己没事的样子。 这一出门,见到卫阿嫱,差点垮了要哭。 灵薇悄悄将屋里的事告知给卫阿嫱,其实她和卫母又怎会不怕,不过是强撑着,怕两人露出怯意,程鸢新会更怕。 卫阿嫱少见给了程鸢新好脸色,将他叫了过去,给他编了个笼子让他捉蝗虫,看他蔫蔫的,夸道:“多亏你发现了蝗虫,这才让我们有时间提前做准备,你可是大功臣。” 毕竟是个孩子,终于得到卫阿嫱夸奖,程鸢新开心的都要跳出来,不好意思说:“没有,我都不懂,也没见过蝗灾,还是娘厉害,是你告诉他们的。” 她揉了揉小胖子的头,“若没有你,我焉知会发生蝗灾,你的作用更大。” 程鸢新飘飘然了,晕乎乎地满院子捉蝗虫,然后喂给鸡吃。 等一家人将院子了的蝗虫都捉干净,卫青泽提议要去庄稼地瞧瞧。 卫阿嫱有意让小胖子见识一下蝗虫的威力,要带上他一同去,屋里又不能只留卫母一人,便全家出动。 他们家在卫家村最偏远的地方,往庄稼地走,不可避免碰见同他们一样担心庄稼地的村民们。 百姓种地靠天吃饭,对土地十分看重,哪里能说不去瞧瞧。 见到他们一家,村民们分外热情,尤其是对卫阿嫱还带着尊重。 “二娘,这次多亏了你坚持说有蝗灾要来,让我们提前将庄稼收割好了。” “是啊,二娘,之前婶子说话不好听,你可别往心里去。” “还有青泽啊,多亏你帮三伯家里割麦子,这才把所有的庄稼都抢收了。” “待卫老回来,我们必定登门拜访,好好谢过你们一家,卫老就心善,二娘不愧是卫老的女儿。” 被夸的卫阿嫱神态自若,可她身后的弟妹一家那脸宛如红屁股。 便是程鸢新都被众人夸为“聪明激灵”、“日后大有作为”、“小小年纪多亏他发现了蝗虫”,把他夸得害羞了。 这可跟卫阿嫱的夸奖不同,是程鸢新第一次被陌生人真诚对待喜爱,他从崔言钰身后探出个脑袋,望着大家打着趣往庄稼地里走的背影,有什么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了。 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庄稼地,刚才嬉笑的气氛一下子就消散了。 在他们面前的土地上,光秃秃一片,能看见的唯有深褐色的泥土,原本收割留下的麦子根全部不见了。 整片田地,便是连声鸟鸣都没有。 所有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被蝗虫吃掉了,什么都不剩。 幸好提前抢收,不然他们真的没法活了。 “多亏了卫老和二娘啊。” 第27章 谁敢分家 我看谁敢分家!…… 著 “若没有你们提前告知,就真的完了。” “卫老啊,多谢你。” 卫父是被青州知府手下最得力的衙役护送回来的,与其同行的还有十里八乡的乡亲们,这一路走来,瞧见蝗虫经过的地方半颗草籽都没有,他们更加感谢。 不光感谢卫父,也感谢有魄力的青州知府。 被民爱戴,有了功绩,避免蝗灾之祸,青州知府甚是满意,对卫父也就更高看一眼,这才有了衙役护送卫父回来的场景,给他涨面子,也是在变相告诉众人,卫父是出了力的。 女儿找了回来,卫父的心气似乎也随之而回,万一他要重新从商,青州知府也算是结个善缘,让他有事便来寻他。 卫父自然要承情,回了家中,便让他们赶紧准备吃食,好答谢跟过来的村民们。 村民们哪里肯,大家家中本就不富裕,当下便寻了缘由,说要在天黑之前赶回自己家,便告辞了。 便是衙役也是得了青州知府的话,他们回衙门自然是有庆功宴的,也没有久留,将人送到便回去了。 卫家村的村民们等人都走了之后,这才你家掐把菜,我家拿完鸡肉的涌向卫家小院。 卫父一个人面对着村民的善举,实在受不住,便硬拉着卫阿嫱,不让她走。 卫母在一旁望着卫阿嫱和卫父出神,村民是真心实意夸奖他们两人,也不知道要回避卫母,本来卫母是不经常出来的,家里人说话都注意着,在外面就避免不了了。 第39页 听着一口一个“二娘随你”、“卫老有福气”、“还没恭喜你找到了女儿”的话,竟是没有发病,她不知怎的,被灵薇搀扶着,心里十分安定,没有之前那撕心裂肺的痛。 但她脑子还是转不过弯儿来,不明白众人为何会那样说。 等送走了一个个人,卫母说什么也要杀一只鸡,给众人炖鸡汤,红姑再不乐意,可自己儿子和夫君也能吃到肉,便没有说什么。 炖鸡的香味从厨房中飘出,不止他们家,各家各户的炉灶均传出菜香,都在庆祝自己躲过了蝗灾,卫父和卫母都不是吝啬的,凡是给他家送了东西的,都让卫青泽承了碗鸡汤送过去。 红姑想闹,卫阿嫱轻轻瞥了她一眼,顿时老实了下来。 卫母亲自将盛着鸡翅的碗给卫阿嫱,“姑娘,这几日当家的不在,难为你带着家里人干活,累了好几天赶紧喝碗汤。” 明明在他们面前,卫阿嫱已经与崔言钰成婚了,但她执拗的称呼她为姑娘,而不是夫人,仿佛这样叫她,她就还是个少女。 卫阿嫱看着碗里的鸡翅出神,被卫母误会她不喜欢,赶紧跟她解释:“看我,都忘问你喜欢吃什么了?你若是喜欢吃鸡腿,我再给你拿。” 她拉住欲要转身就走的卫母,哑着嗓子道:“我爱吃,谢谢夫人。” 小时候,她和夏绮彤处处不同,她说话晚,夏绮彤小嘴叭叭;她喜欢素净的颜色,夏绮彤就喜爱艳丽的;她喜欢吃鸡翅,夏绮彤就爱鸡腿。 端过鸡汤,碗中滴落脸上泪水,荡起涟漪。 卫母慈爱的看着卫阿嫱,她的疯病时好时坏的,此时算是大好,吃过饭,她便叫上卫父要回屋商量事情。 可巧卫阿嫱也有事情与他们商议,便先留住了他们。 她沉思片刻,将早就想好的说辞道之:“卫家村连年大旱,庄稼产量并不高,交了赋税后,仅能保证不饿肚子,而往往蝗灾过后,会伴随着各种天灾,诸如阳光更胜,甚至下雨发洪涝。” “我的想法是离开这,我们去找新的落脚点。” 崔言钰和程鸢新视线在空中相碰,两人均没想到会有此等好事,程鸢新立即说道:“我们去顺天府怎么样?” “去什么顺天府!”红姑是最先提出反对意见的,“我们都在卫家村生活多少年了,你让我们走,我们吃什么,喝什么,不是我说,二姐,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我这可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呢。” 卫阿嫱没理她,这是看向父母,对她来讲,弟弟一家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父母,红姑连父母意见都不听就跳出来,可见平日里是如何不拿父母当回事的,因此她只冷着脸。 卫青泽看出了他二姐的不悦,赶忙将红姑拉下来坐好,“你先别着急,听听二姐怎么说。” 红姑拧了他一把,气鼓鼓地坐在一旁。 卫父温柔地喂自家夫人喝了口水,他年少时做生意,哪里没去过,对土地并没有其他人的热忱,这卫家村也是女儿丢了后搬过来的,只要能和女儿在一起,不管去哪他都不在意。 但话不能这样说,他还是详细问了问:“你可确定接下来天灾不断?” 这可真是问住卫阿嫱了,她有八分把握上辈子就是这里发生的洪涝和山体倒塌,可怎么同父亲讲,总不能说,她自己做了个梦,梦里老神仙告诉她的。 她卡壳,红姑可不客气的怪笑两声,被卫青泽再次拉袖子制止了。 倒是崔言钰出乎卫阿嫱意料,竟是帮她说话了,他们两人是肩并肩坐在一处的,此时他眉眼勾起,看了她一眼,藏在袖子中的手伸出两根手指。 “夫人说的没错,我途径河南,那里流民无数,细细打听之下才问出来,发生蝗灾时,他们地里的庄稼尚未成熟,被啃食一空,他们没了地里的庄稼,只能靠以往的存粮勉强果腹,期待来年的好收成。” 他说到这里一停,看众人已经被他的话吸引了兴趣,且对蝗灾心存后怕,向卫阿嫱挑挑眉。 卫阿嫱在桌下摸到他的手,将一根手指掰了回去。 崔言钰用口型示意她:“黄金。” 两人手指用劲钳制对方,卫阿嫱无论如何也掰不回另一根手指,想了一会儿,五百两黄金变成四百两也是够用的,随即点头。 他满意了,才说道:“发生蝗灾便是上天预警,短短一月,热日当空,直接将光秃的土地照的干裂,农田不再是农田,无法种植庄稼,百姓们不能生存,只能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可悲、可叹。” “若我们能及时避开灾祸,提前走,想来不会落得流民的下场,” 众人被他形容的场景弄的头皮发麻,尤其是那一句上天预警,让他们心中更是害怕。 卫父本就是决定跟着她走,继续问道:“去哪里,你们可有打算?可不能一拍脑门就走。” 卫阿嫱点头,“我们去姑苏如何?” “姑苏啊……”卫父沉默,这也是座风景优美的大城,“它能让咱们进城吗?” “能!”她的师父就在姑苏,寻到师父后,便可在那居住下来,养精蓄锐,待她羽翼丰满后,再去顺天府找夏绮彤。 “行,那咱们就去姑苏,家中物件都得归整一下,先不急,准备好再上路。” 两人几句话间便定下要走,程鸢新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失望又丧气,不是顺天府啊? 第40页 他频频望向崔言钰,只见他低头沉思过后,竟说姑苏不错,自己心中更添悲凉愁绪。 “我不同意!”红姑狠狠甩开卫青泽的手,“我不去姑苏,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去姑苏能做什么?连块地都没有。” 卫阿嫱知道她对前路的恐惧,神情还算和暖的劝解:“姑苏城占地是青州的两倍,机会也更多,你且放心,我会安排好的,到了那你的两个孩子也能上学,可以识字,岂不是更好,在这个小山村里,他们不会得到更好的成长。” “上什么学!”红姑一巴掌就要往孩子身上招呼,被卫青泽赶紧挡了,他气道:“好好说话,又拿孩子撒什么气。” “你们老卫家的种,我还打不得了,上学识字,你也是上过学的,现在不还是个种地的,有什么用。” 她气恨地推搡卫青泽,卫青泽暗自憋屈,只是护着怀里两个孩子,任由她打。 这还不过瘾,她指着卫阿嫱鼻子骂道:“自你来了之后,家里没一天舒心日子,你竟还想把我们带去别的地方,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还安排我们,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瞧瞧你,干巴瘦一人,你还以为自己有什么能耐了!” “我们去姑苏,没有地可怎么活,当那下贱的商人吗?” “啪!” 卫阿嫱狠狠闪了红姑一巴掌,用劲之大,将她嘴角都扇出血了,若不是身后有凳子拦着,她只怕会摔到地上去。 卫父就是商户出身,她竟敢说商人下贱! 红姑捂着脸,眼泪唰就飚出来了,“你打我!” 她从嫁来这卫家,哪一天不是作威作福的,何时被人打过,哭嚷道:“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就是个搅屎棍,我要分家!” 自古父母在不分家,分家二字一出,气氛顿时为之一凝。 卫父、卫母脸色难看下来,分外伤心,“红姑啊。” 卫青泽为难的先去看父母,又哄红姑:“你别闹了,说什么分家。” 红姑挣脱他,“她打我!我不管,今儿就分家,你去叫村长,让他过来!” 卫阿嫱一个没控制好力度,一拳锤在桌上,几块木板四分五裂。 她冷声道:“分家?你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权利说分家,刚才一巴掌打你都是轻的,就凭你刚才那一句话,我就算将你浸猪笼都没有人敢管。” 红姑瑟缩了一下,就听她又道:“青泽,就按她说的,去叫村长。” 青泽看着她,真是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了,哀求道:“二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回去会好好说她的。” “去叫!不要让我说二遍。”卫阿嫱厉声道,半点不容质疑。 她看着红姑道:“我看谁敢分家!你若一日都在此住不下去,和离便是!” 第28章 认祖归宗 你平日里最爱蔷…… 著 和离可是将红姑吓的三魂七魄都要散了,哭着拽住卫青泽,“夫君,你别去,我不和离。” 卫阿嫱已经没有耐心了,今日非得磨磨红姑这一身臭脾气,谁给她的胆子处处对父母不敬,父母都没说分家,她竟敢提。 她对小胖子道:“你去,跑到村长家里,将人寻过来。” 程鸢新自然是听卫阿嫱的,不管卫青泽在背后叫他,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往外跑。 他都没跑到村长家,就遇见本就打算避开饭点,来他们家道谢的村长。 村长一头雾水的进门,红姑哭得嗓子都劈了,“这是咋个了?” 卫阿嫱三言两语将事情告诉村长,然后道:“希望村长来当个见证,让他们两个人和离,和离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这哪是要两个小辈要和离,分明是卫老寻回来的二女儿,看不下去红姑平日里对卫老夫妇的苛待,要休妻。 不过是做人留一线,将事做的漂亮点,和离,对红姑来讲,也算不错了,但向来都是劝和不劝分。 村长叹了口气,还不等他劝解,红姑先炸毛了。 她抹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那副样子分明就是要跟卫阿嫱同归于尽,“你说和离就和离,我嫁到你们卫家,给你们生了两个孩子,你就让我这样走!” 卫阿嫱不在意道:“只要你和离,你和青泽所有置办的财产,包括两个孩子你都能带走。” 本是想用孩子拿捏卫家的,结果卫阿嫱不接招,她哭道:“我做错什么了?你说去姑苏就去,到个陌生的地方,谁知道能不能适应,我还不能反对了。” “两回事,”卫阿嫱说,“你不想去,没人逼着你去,你大可留在这,是你先出口辱骂父亲在先,又要分家再后,如何还能再留你!” 红姑气急,吼道:“那你又算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二姐,你离间我们夫妻,逼我们和离,我看你居心不良,你根本就不是二姐,你是假的!” 卫母听她的话,耳中嗡鸣,眼看着就要犯病,灵薇一直注意着四周,赶忙搀扶她回房,让她不要再听。 家中闹闹哄哄,有不少人都跟着村长过来,就在小院外站着,红姑嚷嚷卫阿嫱不是亲生的,卫父一股血直冲脑顶,怒道:“闭嘴!” 一直以来都不管事,任由红姑作妖的卫父生气了,将红姑吓得不行,躲在卫青泽身后,自己还可委屈,压根没意识到做错了什么。 卫父死死看着他们俩,“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再说最后一遍,”他指着卫阿嫱,“她,是你们的二姐,我丢失多年的二女儿,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认错女儿的地步,咳咳咳!” 第41页 他过于激动,这一句话说完,肺都要咳出来,卫阿嫱连忙上前给她拍背。 卫父看着卫青泽,甚是失望,“你性子懦弱,本以为给你找个强悍一点的媳妇,你能好点,没想到没想到,罢了罢了。” 卫青泽倏地跪下,他一跪,红姑也只能跟着跪下,这时,她终于感觉到事情闹大了。 “你们两个,”卫父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一点都看不见别人的好,要不是接下来天灾会更严重,这里恐怕会生活不下去,你们二姐会让咱们一家搬到姑苏去吗?” “红姑,你平日里口出恶言,我因是你公公,不能多加管教,你婆母又生着病,我们没有将你掰正,是我们之过。” 红姑疯狂摇头,十里八乡的,谁不羡慕她,上没有婆母苛待,下有两个儿子傍身,“公公,不是这样的,我错了。” 卫父拉着卫阿嫱,甚是难过,对她说:“莫要动怒,你是女子,动怒对身子不好,这事是父亲之过,父亲太过高兴,竟没能想到你还面对这闲言碎语,你就是我的女儿,我如何认不出。” 他扬声对外面的村民道:“大家都在此,我今日就将话说明白,我找回我二女儿了,她身上有独特的标志,还记得小时候只有我们一家知道的事情,她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日就将带她去衙门办理户籍,她是我卫家人!” 外面的人回道:“哎,卫老,我们都知道了,二娘是个好样的,你有福气哩。” 他们说完,三三两两的散去。 村长尚还在卫家小院,卫老冲他拱手,“让你看笑话了。” “都是孩子呢,”村长摆手,劝了一句,“也是为了这个家好,知道错就行了。” 红姑立马接话,哭着道:“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 卫青泽也重重给卫父磕了一个头,“父亲,我以后定严加管教红姑,是儿子不是,给父母添愁了。” 他又跟卫阿嫱说:“二姐,红姑刚才多有得罪,弟弟在此向她给你赔罪,我向你发誓,我定是不会分家的,我日后是一定要给父母养老送终的。” 他眼神坚定,便是连红姑偷偷扯他的袖子,都被他拂开了,“是否要去姑苏,弟弟一家全听父母的,便不和离了。” 卫阿嫱看了他几眼,她本意也是给红姑个教训,没想真把人家夫妻两个拆散,只道:“我亦很乐意赡养父母,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是,二姐。” 村长见此,欣慰之后,又问出他刚才听到,一直没能问出口的话,“你们说要搬到姑苏去?当真日后灾祸不断?” 卫父点头,细细将详情告知,说道:“二娘夫妻建议我们搬家去姑苏,我们也正在商量,村长也和可以告诉村子里的人,但我们也不敢真的说,未来一定会充满天灾。” 话不能咬死,村长懂这个道理,且看卫家因着要搬家,闹出这么多事,可见事情有九分信度,他也待不住,当下就告辞回去思索。 卫父让卫青泽带着红姑回屋,只道:“去姑苏的事情再议,你们且先回去。” 到底没能定下来去不去姑苏,时间还赶趟,卫阿嫱没有催促,她现在还在为那句户籍心绪不宁。卫父的动作却是快的,他回屋拿上自家的户籍,又同原本就要和她商议事情的卫母交谈了一番,当即就要赶往青州。 “天都快黑了,父亲你就算去那衙门里也无人啊。”卫阿嫱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户籍上,全身血液都在欢呼雀跃,将一朵朵花骨朵炸盛开来。 卫父哎呦一声,似是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对,父亲过于着急了,明日一早我就过去。” 卫阿嫱拉都拉不住他,第二日天还未亮,他就已经架着牛车去青州了,连面都没见着,整个小院安安静静的,便是连几只鸡都缩着脖子挤在一起。 办理户籍十分麻烦,尤其是卫阿嫱还是被拐走的,按理青州会审核一番,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青州落户的。 可是卫父才刚刚帮青州躲过了蝗灾,有青州知府暗示,衙门上下办理的速度高了一截,没有卡卫父任何手续,饶是这样,卫父拿到新鲜出炉的户籍时,也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骄傲的金乌都变得懒洋洋的,不再发出灼热的光线来,温度一下就降了下去,秋天的凉意顿时席卷卫家村。 这几日的功夫,卫阿嫱他们也没闲着,以往都是卫父领卫青泽带着割下来的麦子去青州交赋税,如今他忙着跑户籍之事,事情就交给了卫阿嫱。 青州境内的村子几乎趁着蝗灾来的时候将麦子收割了,所以青州城内往来的人骤然变多,人们不得不再次感谢卫父和卫阿嫱,若不是他们让提前将麦子收割好,他们可真不知道怎么办。 卫阿嫱本就是存着要走的心思,家中除了交赋税的粮食,剩下的她没像其他人一般卖了,都留了下来,还趁着青州多了许多卖粮食的人,买了两车。 花的钱自是她从扬州知府密室中顺来珠宝典当的钱,卫青泽见了谁都没说。 将所有事情安顿好后,卫父带着户籍回来了,先去柴房寻了卫阿嫱,巧了他们四人都在此处。 他摩擦着手里薄薄的纸张,另一只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而后朝卫阿嫱递了过去。 卫阿嫱只觉这张户籍拿在手里重似千金,她终于不是无根的浮萍了,如今也是有家有户籍的人了,上辈子她连想都不敢想。 第42页 卫父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她身上,他道:“你母亲病还没好,要委屈你一段日子,我同她说的是收养你。” 她摇头,语气空灵缥缈:“母亲身体更重要,这样就很好,我也能,光明正大喊她一声,娘。” 她这一句话说的让人心酸,当场几人就红了眼眶,唯独崔言钰眯着眼想从户籍上看见卫阿嫱的名字。 卫父伸手想拍拍她的肩,最后移到她的胳膊上,重重拍了一下,他又看向灵薇,灵薇疑惑回望,她眼里为卫阿嫱开心和自己的羡慕尚未散去。 只听卫父道:“二娘都跟我说了,你照顾她良多,你们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我和夫人商量了一番,想收养你当女儿,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我吗?”灵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看向卫阿嫱,只见她轻轻跟自己点头。 卫阿嫱自知道卫父卫母想收养灵薇,十分为她开心,一直藏着这件事,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和自己出生入死,又处处护着她的灵薇姐,她想和她有这一纸牵绊,这一世,她要和她做亲姐妹。 像是怕吓到她一般,说出的话分外轻柔:“阿姐,你能做我的亲阿姐吗?” “我,”灵薇低下头,泪珠子掉在地上,小声呢喃,“我哪里配。” 卫父可听不得这话,说道:“不能妄自菲薄,自你来了后,夫人一直都是你在照顾,因你在家中,家里大小事,我们都无需操心,不是因为二娘,而是我们真心想认你当女儿,你同意吗?” 灵薇抬头,就见众人都是鼓励的目光,她贝齿轻咬嘴唇,颤抖着伸手接过了属于自己的户籍。 “我自是愿的。” 她们这些从小就被卖为瘦马的女子,这辈子最渴望的事情,就是有个家。 现在,她有了。 卫阿嫱上前为她擦眼泪,越擦越多,她道:“你是水做的不成。”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灵薇嗔了她一眼,也为她抹眼泪,轻声道,“谢谢你。” 两人互相为对方擦泪,小心又虔诚地将写着她们名字的户籍收起来,旁边的程鸢新已经哭成个泪人,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发出声音来。 既然认亲了,那茶是一定要敬,口也要改的。 偏房内,卫父卫母坐在上首,其余人站在旁侧,卫阿嫱和灵薇一人捧着一杯卫父特意到青州买来的好茶,跪在两老面前,恭恭敬敬跪下,齐声道:“父亲、母亲。” 两人哎了一声,接过她们的茶喝了,满目慈爱,卫母如今好了很多,她知道面前的两个人是她认的养女,但在记忆最深处,她只记得被拐卖的孩子是五岁,根本无法将孩子也会长大的事情,与卫阿嫱联系起来。 卫父递出两个红包,在两人接过时说道:“前尘种种,便都忘却罢,从今日起,你二人有了新的身份,日后我与你们母亲将待你们为亲女,也望你们能将我们当做亲父母。” 两人应了后,他看向卫阿嫱说:“你平日里最爱蔷薇花,便给你起名阿嫱。” 又对灵薇道:“你与她是姐妹,唤你阿薇,你二人觉得如何?” 虽然名字是卫阿嫱提前告知卫父这样说的,但从卫父嘴里讲出来,终究是不一样的,不再像朝生暮死海中蜉蝣,而是能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的大树。 她和灵薇有了从父亲口中承认的名字,就如同天地给了认可。 两人对视一眼,均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水花,齐齐再叩首,朗声道:“谢过父亲赐名。” 如此温馨的认亲场面,只有崔言钰盯着卫阿嫱皮笑肉不笑。 纵使天下之大,重名人多如牛毛,且她们两个人的名字还是卫父赐下,出之有处,也依旧不能打消,他快要燃烧的疑心。 最好别是你,扬州阿嫱! 第29章 猝不及防 滚出去 …… 著 卫家小院内,程鸢新跟在崔言钰屁股后面,看他自虐般将手放置在刚打上来,冷彻心扉的凉水中,一直浸泡,小脸都皱成了一团,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不冷吗?” “当然冷,怎么不管我叫父亲了?” 程鸢新自己要管他叫父亲,看他难受,他自己得意,轮到逼着他称呼了,他反而不得劲了,只追问道:“冷你还泡那么久,难不成你是在练什么功夫?要不我也练练?” 小手伸进水中,被凉地迅速撤了出去,“好冰手啊!” 崔言钰不在意的甩头,渐在他脸上的水珠从脸颊缓缓滑落至下巴,欲掉不掉,他挑起眉稍,望向紧闭的柴房门,眸子里是志在必得的信心,说道:“你且帮我打一桶冰水来。” 程鸢新睁大眼睛,“你还没泡够啊?” “泡够了,”他轻笑道,“这桶水给你娘。” “啊?” 柴房内热气氤氲,半人高的浴桶内,卫阿嫱将额前头发帘梳至头顶别了个发髻。 她放松地倚靠在木桶壁上,用手弹了下水面,波澜起。 没有了戒备的眼神落在红布包裹的金镯子上,化成一池春水,这镯子,是母亲给的,曾经是母亲的陪嫁,如今给了她和灵薇一人一只。 她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不知自己是不是可以尝试着信任一下父母。 门外又传来模糊不清的话语,农忙过后,人都在家中,也变得喧闹些,孩子的哭声、红姑的训斥声、小胖子的问询声,全都从她耳中过,不留一点痕迹。 第43页 就在她双臂放在桶边,打算惬意的闭上眼时,房门被突地打开又关上。 警惕地睁开眸子,什么都还没看清,一柄破风而来的柴刀直冲她面门,她人在木桶中,下意识要撑起身子,随即注意到进来的人是陆行止! 不过是几息之间,她目测柴刀投掷的方向,两手护胸,身体下沉,柴刀从她头顶上方掠过,被磨得发亮的刀刃,轻而易举划破她头顶发带,黑发轻柔垂下。 紧随其后一桶冰水,朝她泼来,水花打在她面上,落在肩头,冷得让她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雾气被冰水打散,清晰露出里面的人儿。 黑发沾在她的脸颊上,水面之上的白皙肩头与平凡又显粗糙的脸,形容两个鲜明的对比。 就在她闭目躲水之际,崔言钰已经拾起桶边衣裳,手一扬,衣裳飘落在水面遮盖住水下美景。 他泡得冰凉的手带着未干的水,直袭她的脸颊而去,卫阿嫱偏头欲躲,却直接躲进他另一只手心里,像是被他抚摸一般,被钳制无法动弹。 她被凉的打个激灵,他的另一只手已经顺利摸到脸颊处面具翘起的边缘,一个用力,整张面具都被扯下。 “卫阿嫱!嗯?” 从崔言钰进门,先扔柴刀吸引卫阿嫱视线,而后向她泼冷水,趁着她不察,挑起她的面具,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卫阿嫱不怒反笑,“满意你看到的吗?” 崔言钰恍惚又有点不可思议,面前这张脸,根本不是他在扬州知府上见到的阿嫱,简直就如同卫母年轻时的翻版,除了充满凌厉和怒意的眸子,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她应该就是那个处变不惊的扬州阿嫱啊!? 手指摩擦两下,还欲在她脸上找寻面具,被卫阿嫱一把抓住他的手甩开,“陆同知想找什么?现在看见我的脸也算得偿所愿了?” 崔言钰这才意识到两者之间几近亲密无间,目光就要落在被他撕下后扔在木桶中的面具上,被卫阿嫱伸手抬起下巴,只听她喝道:“滚出去!” 他直起撑在她木桶边缘的身子,眼神躲闪不再看她,刚才她伸手,盖在她身上的衣裳已经遮盖不住全貌,且已经开始下沉,而他匆忙之际也没看自己拿得是什么。 自知理亏,清了清嗓子,他转过身道了句:“抱歉,我认错人了。”而后,临出门之际,还将她装衣裳的包袱,放在了木桶边缘。 柴房门被关上,卫阿嫱才吐了口气,木桶里漂浮着她的里衣、肚兜和亵裤! 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打定主意之前交易都不作数,五百两黄金一分都不能少,全都得给她,她才顺过劲儿,重重靠在木桶上。 将浸湿的衣物捞出扔在地上,水面倒映着她照着娘亲做的假脸,她就知道,得知她的名字,陆同知肯定会起疑心,早就等着他了。 水波汤漾,她起身将自己埋藏在水下的锁骨露出,伸手在锁骨下方摸索,被冷水激过的皮肤上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原本牢固的面具也翘起了浮边,被她轻轻掀下。 既然是面具,那能带一张,就能带第二张,要是被他轻易见了真容,那她也太失败了。 许久不见太阳,白的过分的脸出现在水面中,她只看了一眼自己的脸,就从木桶中跨了出去,换好衣物后,将自己准备好的备用面具贴上,便又是那个其貌不扬,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柴房外,崔言钰出去后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沉思,卫青泽突然来到他面前,先跟他寒暄:“姐夫,二姐洗好了吗?用不用我再烧一桶热水?” 崔言钰眼皮子跳跳,甚是头疼,之前所推断种种,如今皆要重新来算,且他今日受到冲击过大,实在不想跟卫青泽打哑谜,只道:“她已经洗好了,若有事,问我也一样。” 卫青泽应了一声,询问起姑苏的事情来,看这样子,是已经开始盘算去姑苏如何生存了。 “我记得红姑说你读过书,也识得字,为何不考科举?” “我这个人有点蠢笨。”卫青泽回避崔言钰的问题,显然是有难言之隐。 崔言钰无意追究,便同他道:“去了姑苏府怎么也比现在你种地日子要过得好些,那里民风不似扬州水乡奢靡,也不似顺天府沉稳大气压力重,是一座十分适合生存之地。” 卫青泽又详细问了,崔言钰一一给他解答,看他的样子,已经意动,若是这时卫阿嫱提出要走,他定会拦着红姑同意启程。 待他走了,在旁边玩耍,实在一直偷听的程鸢新摸了过来,着急问:“你不想回顺天府了,怎么跟他说那么多姑苏的好处,去什么姑苏啊?我们得去顺天!” 崔言钰略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他揪着自己衣摆沾满泥土的手,轻笑道:“姑苏是去顺天府的必经之路,我们到姑苏大可乘船直接赶往顺天府,比赶路要快的多。” “原来是这样。”小胖子惶然大悟。 “你为何那么想回顺天,莫不是,你是顺天府的人?” 程鸢新疯狂摇头:“我,我,我当然不是。” 崔言钰盯着他勾勾唇角,眸光深沉,在卫阿嫱那里碰的壁,在此时发泄了出来,他收敛神色,“殿下,别装了。” 第30章 威胁合作 卫阿嫱对他好?他…… 著 第44页 “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小名叫宝宝。” 程鸢新一本正经反驳,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已经紧张地团在了一起,他咽了下口水,想离开这里,偏崔言钰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头皮都发麻了。 然后他突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昔日胖墩墩的“阿蒙”了,他现在瘦的连肚子都没有了,还会刀法了呢! 底气顿时充足了些,顺带挺挺胸脯,只要他不承认,就没人能认出他来。 崔言钰已经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抱起他进了间无人的偏房,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跟程鸢新道:“二十三皇子年少聪颖,三岁识千字,五岁可作诗,八岁出口成章。” 他看着程鸢新努力控制自己被夸的得意脸,接着道:“但其不通庶务,且流落扬州,正巧便是八岁。” 程鸢新反驳:“那八岁的孩子多了。” “小孩子见风长,即使殿下身材样貌均发生了重大变化,但我只需拿着殿下的画像去询问一番卫阿嫱,她救下的孩子,初见她时是否长成那样,殿下你猜,卫阿嫱会说什么,如果她知道你是皇子,隐瞒身份在她身边寻求保护,她会如何做?” “你不能那样做!” 程鸢新着急了,短短两个月,他已经和卫阿嫱相处出感情,决不能接受她知道自己骗她。 崔言钰闷笑出声,反问道:“我为何不能?殿下,今日免费为你上一课,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你的身份毫无作用,且不说我现在在锦衣卫那里是个死人,便是悄悄杀了你都不会有人知晓,更不用说将你绑起来,利用你换取更高的价值,你无任何反手之力。” “你的皇子身份并不是保护符,反而因为你毫不收敛的天生聪慧,为你招致祸端,你会连夜出逃不就是因为有人追杀,向我表明身份,获取我的帮助,才是你正确的选择。” 他宛如吐着舌信子的毒蛇,蛇尾一圈又一圈缩紧,诱导着程鸢新承认自己身份,“若你不是,那我便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知道我行踪的你们……会是何下场不用我多说了吧?” 程鸢新瞪圆了眼睛,内心不信崔言钰会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人,但锦衣卫的名声的又让他有些迟疑。 最后知道自己身份藏不住了,他跺跺脚,小声威胁道:“你也是知道我是皇子,以下犯上,你不要命了?” 崔言钰勾起眼尾,笑了一声:“殿下这是承认了?” 程鸢新只给了他一声重重的“哼!”随即板起小脸,被崔言钰戳破身份让他猛然间头脑空白一片,寻思半晌,他眼眸亮起,放狠话道:“你要是敢说出去……” 他倏而拔腿就要往卫阿嫱所在的柴房那跑,“我就把你是崔言钰的事告诉娘,你盗用陆行止的身份!” 崔言钰眼眸一缩,他不知道小胖子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了,手臂一揽将人拢至自己怀中,眸中星光闪烁,问道:“殿下认得我?” “自然是认得的,崔同知!我在父皇那见过你,你那张脸十分好记,松手,我告诉娘去。”他蹬腿。 “殿下愈发聪颖了。” “放心吧,殿下,我会护你到顺天府的。” 崔言钰又道:“你我皆遭受了暗算,无人可信,合作吧殿下,嗯?” 程鸢新扭动着身子,“谁要和你合作,谁知道你会受伤是因为什么,万一你骗我怎么办?” “我受伤是因为锦衣卫里出了叛徒,待回到顺天,”他冷笑一声,“自然不会放过他们,殿下,我们互相拿着对方的把柄,合作到顺天才是双赢,想来也没人会相信,你我,处成了父子吧,你说呢?” 程鸢新瞥他,小手搅在一起想了片刻,他原本计划是隐瞒身份,靠着崔言钰回顺天,如此也算是正好,在一路这么多天,他既然已经看出自己身份,若是抓他之人,早就该动手了,当下点头道:“好。” 崔言钰放下他,指使道:“那殿下去问问卫阿嫱,何时去姑苏,我们需得尽快启程,还不知顺天府的天变成了什么样。” 程鸢新仰头看了他片刻,郑重道,“你得管她叫夫人,”而后眼睛弯起,快速说,“为了能顺利到达顺天,崔同知就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吧,我看阿娘对你很好的。” 说完,自己窜出房门跑去找卫阿嫱。 崔言钰冷哼,卫阿嫱对他好?他哪知眼睛看出来的? 而被他们惦记的顺天府,也确实如他们所说,变天了,张牙舞爪的粗壮雷霆从天而下,暴雨倾至。 一道闪电贯彻天地,在灰暗中照亮前路。 一柄油纸伞撑在雨幕中缓缓而动,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锦衣卫卫所之地,凡是见过此人者,皆拱手行礼,分外尊敬。 到了屋中,此人将伞收起,下雨天,他却穿了一身绣着云纹的白衣,宽袖束腰,身材瘦削,再观之脸庞,只叫人称一句好一个温润公子。 然而,他是锦衣卫。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锦衣卫是武官,一位看似风一吹就能吹跑的人,是如何成为锦衣卫的,且官职不低。 原是因,大昭国选官,需得面目周正,锦衣卫在承担诏狱之责前,曾是仪鸾司,常伴陛下左右,相貌英俊便是头一条。 再看这人行事颇有世家子弟之风,被陛下喜爱也正常。 长得好的,就是升官都比旁人快些。 第45页 他不急不缓坐在榻上,倒了两杯茶,这才问道:“我今日沐休,你来寻我何事?” 坐在他对面,已经等了他许久的杨虎不耐烦地喝尽杯中茶,怒目看着白衣男子,神情颇有些咬牙切齿:“你命我等去东北何意?” “有人千里迢迢从东北赶到顺天府告御状,陛下命锦衣卫负责彻查,派你去,也是想让你们捞个功绩。” “放屁!”杨虎一拳砸在案几上,“东北那地方苦寒,去了就是变相流放,且不知那案子何时才能查清,再说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们怎么可能顺利抵达顺天府,一定是有人相帮,这个人,就是你陆行止吧!” 他道:“你过河拆桥也太快了些,崔言钰死了,你倒是坐稳了同知的位置,现在就要一脚将我们几个踢开,陆行止,你别太过分!当初是你找上我们几个的!” 陆行止轻啜一口茶,“你到是也不甚太蠢。” 杨虎站起,眼看着拳头就要砸在陆行止脸上,他刷地将折扇打开,挡在自己脸前,说道:“让你们去东北,是在保你们几个的命。” 折扇将拳头压在案几上,他露出了一个看似腼腆的笑容,然而声音却是冰冷的,“我只让你们钳制崔言钰,扬州知府通寇一案牵连甚广,我是不想让他将此案查清,可没让你们几个背叛他杀了他!” 他最后那几个字说的森然,“说你们一句不太蠢都抬举你们,二十三皇子失踪,崔言钰奉命寻找,这个节骨眼上,你们几个将崔言钰害死了,你让陛下怎么想,这不是有人故意不让二十三皇子活着回来吗?” “崔言钰可是陛下跟前红人,在陛下还没到顺天府登基的时候,就跟在陛下身侧,他多有能耐你以为陛下不知道,这样的人被你们害死了,你以为陛下不会彻查吗?” 折扇再次变幻位置,这次抵在了冷汗涔涔的杨虎脖颈处,“你以为杀了他,你就能升官了,就你这脑子,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崔言钰一直压着你不让你往上升,是为你好,蠢货。” 他收回折扇,说道:“我不管你和谁勾结,听谁之令害死了他,现在给我去东北躲着,什么时候陛下忘了二十三皇子,什么时候再回来,不然你以为,让你出手之人,会放过你?” 杨虎瘫软在地,是被人撑出去的。 待他走后,一位锦衣卫走进来,拱手道:“回陆同知,扬州那面传信过来,未能找到崔同知和二十三皇子的踪迹,恐怕没有生还可能。” “陛下已经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扩大范围找,尤其是那玉金山,怎么也得将他的骸骨带回来,怎能让他日日曝光荒野。” 来人听的难受,神情低落。 陆行止继续吩咐:“你派人保护杨虎,他背后肯定有人指使,知道他要去东北,定要寻机会杀了他,将人给我抓住,我要看看,是谁不让崔言钰活着。” “怎么还不下去?”他抬眼看向定在原地的锦衣卫。 那人附耳在陆行止耳畔道:“夏贵妃说有事找同知相商,给了锦囊。” 陆行止看见他袖子里滑出的锦囊,接过来打都未打开,直接就着烛火给烧了,“日后从宫里流出来的东西,不要往锦衣卫里带,记住,我们是陛下的锦衣卫,不是后宫娘娘的锦衣卫。” “另外,派人给所有关心皇子生死的娘娘们传话,就说寻找皇子的崔同知已然身死,二十三皇子一介稚童,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轰隆”雷神炸响,宫里娘娘们心里笑着,面上悲痛的为夭折的二十三皇子祈福。 第31章 背井离乡 “领走。”(晋…… 著 乌云遮住烈日,没有阳光照射温度骤降,吹来的风都如刀子般割人。 卫阿嫱察觉到天气的变化,在程鸢新的催促下,跟卫父道:“我们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即启程,赶在下雨前走出青州。” 在确定要走之后,卫父就已经将田地卖了,而后通知了卫家村和自己本家的人,本家的人自卫父从散进家财后,就与他断了联系,听到他说要走的消息,只说他异想天开。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山洪,就是他死了,山也不会塌的。 卫父再三劝说,他们也不信,他无法只是叮嘱他们见势不妙赶紧前往青州城避灾,听从青州知府吩咐。 而卫家村因听了卫父和卫阿嫱的话从而避过蝗灾,对他们是心存信心的,但离开土生土长的村子,实在另他们害怕。 他们在村长家中商议,世道已经如此,农田里的庄稼一年比一年产量差,不如就跟卫父他们一起走。 能说出此话,大多都是年轻有冲劲,不甘平庸之人,也许他们根本不信卫父说的天灾,只是单纯的想离开这里,自己闯荡一番事业出来。 但也有一多半的人宁死不跟着走的。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地上!” “二娃,要走你自己走,我们全当没生过你,我们是不会走的。” “你们根本不懂离开土地一无所有代表什么!” “就算是真的发生山洪,我也不怕。” 这样吵吵嚷嚷,一大半的人都被自家有经验的父母扣下,剩下一小半,兼之一直受卫父照顾的村民,就说要同他们一起走,他们自觉没有远见,但跟着卫父总是没错的,这样便又等了他们几日。 第46页 后来,红姑回了趟自己的娘家,告知他们自己要跟着夫君一家远走,红姑娘家也传信说要一起走,便又再等了等,左等右等便等到了现在。 卫父抹了把脸,同红姑道:“不能在等了,我们先走,到时候在路上迎亲家。” 上次被和离之事吓到的红姑,当即点头同意。 院外一辆牛车两辆骡车排成一列,牛车是卫阿嫱他们带来的,两辆骡车是卫父用卖地的钱买的,家里条件困难,卫阿嫱嘴上没说什么,但是衣裳、粮食、药材,甚至锅碗,路上可能会用到的东西,全被她一手包办。 这一路往南去姑苏,东西必须带充足。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卫父私下找她,要将她垫付的钱都给她,卫阿嫱这才弄懂为何卫父在卫家村有影响力,许多村民都听他的话,他说要走,至少五六户连想都没想就要跟着走。 原来卫家村有一半的地都是卫父的,因连年干旱,他就一直没有收租子,如今要走,这些地全卖了,卖了不少钱。 果然,这才是当初那个卫员外。 车轮滚动,卫阿嫱、卫青泽和卫父一人架着一辆车,牛车里面宽敞,原是为了照顾崔言钰的腿伤,所以买的时候,专门挑的木板长的,此时红姑和两个孩子、卫母,同程鸢新、崔言钰、灵薇一齐待在牛车上。 而其他的人家,就不像卫家还能有专门的车能坐,他们大部分都是一到两辆骡车,上面装满了各种东西,除了驾车的人,剩下的人只能跟着骡车走。 可即使如此,大家也只是羡慕的看看,没有提出自己也想做牛车。 程鸢新坐在牛车最外侧,车里全是女眷,实在没有崔言钰的好定力,爬了出来凑在卫阿嫱旁边,“娘,我跟你一起驾车。” 卫阿嫱只将手里的鞭子和绳子交到程鸢新手里,自己干脆利落进了车厢。 这回轮到程鸢新傻眼了,“不是,娘,我不会驾车啊!” “架一会儿就会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啊啊啊啊,别往左走啊,去右边啊,娘!” 卫家是领头的,听见程鸢新撕心裂肺的叫声,卫父和卫青泽回头,就见卫阿嫱的那辆牛车弯弯曲曲地走着路,笑了笑挥动了下鞭子。 他们要往南边去的话,青州府是最先经过的一个城池,正好在那里可以补充些东西,尤其是雨具和冬衣。 青州的人们是认得他们的,前段日子他们大半夜闹腾要收割庄稼,结果真的蝗灾来了,到现在都让他们称奇。 如今看他们五十多辆骡车进城,均好奇的上前询问。 卫父当即就将他们要启程前往姑苏一事告知,还同他们讲,如今天阴的厉害,会下暴雨,青州四面环山,恐山体倒塌。 不少人之拿他们当傻子,但青州知府可是在得知消息时,立马赶了过来,还邀卫父去酒楼吃了顿饭。 卫父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肯定的神色,也让青州知府心里的那杆秤偏了偏。 在卫父和青州知府交谈时,红姑娘家人终于赶了过来,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抱怨:“不都说了我们跟着一起走,你们怎么先走了。” 卫青泽赶忙上去哄了几句,这才将他们哄好。 康红姑是家中第五个孩子,上面一连四个姐姐全都远嫁,下面只有一个弟弟,备受父母宠爱,而她就是在父母身边被一直吸血的那个子女。 卫阿嫱拎着猪肉不想理这些人的家务事,然她还走几步,就见康红姑的弟弟拉扯着自己父亲的袖子,康父便指着她手中的猪肉说这肉不好吃,又凯凯而谈猪肉的哪些部位腥臊味轻一些。 她父亲是屠夫,专门帮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杀牲畜。 在卫阿嫱望过去时,还特意拱了拱自己的手臂,让她看见那高高耸起的肌肉,若是普通人,只怕会心生恐惧之心,而卫阿嫱移开目光,只觉得恶心。 康父已经走了上来,想拿走她手里的肉,作势说要给她换块肉。 到这时,马车上的崔言钰也发现了不对。 卫阿嫱买猪肉根本就不是为了吃,只是想要上面的猪肉皮做面具,若不是怕被人发现端倪,她连肉都不会买。 做面具做了这么多年,被迫吃过无数剩下猪肉的卫阿嫱又怎会吃不出来猪肉哪里好吃,她手上的肉明明就是挑选的最好的肉。 在看康父那饱含算计的眸子,只怕猪肉到了他手上,换不回多少,她侧身避过康父的手,还未开口,只听崔言钰道:“夫人怎么买肉买了这么长时间,我最爱吃这个部位的肉。” 说着,他伸出手,卫阿嫱果断将草绳递到他手上,康父只能眼睁睁看着崔言钰将猪肉带回了牛车。 他神色不善的看着卫阿嫱,卫阿嫱连眼神都没给一个,见大家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便直接上了牛车,对在街边玩的程鸢新喊道:“上车,准备走。” 她一句话一出,所有听见的人都加快了自己的动作,骡车上驾车的人均坐了上去,东西没买完的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二娘,等等我,马上买完。” 卫阿嫱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听见了,说道:“不急,我父亲还没回来。” 康父对这么些人都听卫阿嫱的话感到惊异,康母带着红姑的弟弟来到牛车旁,扯着嗓子对里面的红姑说:“红姑,把你弟弟接到牛车上,他还是个孩子呢。” 第47页 红姑自从父母来了,就不敢下牛车,听见母亲的话,颇有些瑟缩,看了看卫阿嫱,为难道:“娘,这牛车是我二姐的。” 康母啧了一声,说道:“什么二姐的,你们不都是一家人吗?让你弟弟坐一下牛车怎么了?” 说着,她就要推着红姑的弟弟往牛车上面爬。 卫阿嫱一脚蹬在了车厢上,她穿着方便行动的男装,自然不怕抬腿的动作,此时长腿挡在她弟弟面前,不让他进去,康母顿时嘟囔起来,“哎,你这女娃娃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小气。” 康红姑所谓的弟弟,虎背熊腰,身高比康母高出去一头,几乎与她持平,从年纪上看,十六七是有的,关键他眼神从刚才就落在灵薇身上,颇为让她不喜。 再者,她已经观察过了,康家是有一辆骡车的,上面东西不多,完全可以坐人, 她冷声道:“大娘,这么大的人过两年都能及冠,可不能算是孩子了,我这车厢里全是女眷,只怕不方便,还是让他坐在你们家车上。” 康母可不干,不依不饶的指着崔言钰道:“他不也是男的吗?怎么他能在牛车上,我家孩子就不行了。” “那是我夫君,自然要在牛车里。” “你怎么这么狠心,亲家,亲家你说个话,让我家孩子坐坐你家牛车。” 康父走了过来,肌肉鼓起,威逼卫阿嫱让人上去。 这一嚷嚷,车队里的人都看了过去,均蹙了蹙眉,有不少人当即就要往前走,要去帮忙,被同伴拉住,“哎,别去,二娘还能让人给欺负了,这样掺和人家家事不好,二娘叫再去。” 姑娘们探头,激动地凑在一起叽喳,“快看,快看,你们说二娘会不会动手?” “不会的,毕竟是自家亲家。” “天啊,二娘!” 卫阿嫱单手拎起身侧也打算爬牛车上来的程鸢新,程鸢新都被她拎习惯了,当下一动不动被她拎上了牛车。 程鸢新就算已经瘦了下来,可他也是个男孩子,一般人就算抱他也要两只手去抱,可她单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提起了。 康父一身肌肉,当即就软了下去,他都不敢说自己单手能拎个孩子还留有余力。 “卫青泽!”卫阿嫱叫了一声。 卫青泽急的满头汗,他就在一旁呢,生怕自家二姐一个不开心,将岳母岳父打上一顿,赶紧道:“二姐,我在。” 她微抬下巴,“领走。” 第32章 山洪暴发 这是不给我们活…… 著 康母啐了一口:“呸,不坐就不坐,还以为自己坐的是马车。” 红姑弟弟扭动,那样子还想往上爬,一双眼珠子都要黏在了灵薇身上,卫阿嫱和灵薇对这种视线最为了解。 卫阿嫱是看了一眼程鸢新,程鸢新没看懂,崔言钰却是了然、,直接抬手,将他赶到了灵薇面前,遮住了灵薇。 想见的人见不到,红姑弟弟怨毒的瞪了一眼卫阿嫱,这才百般不愿被自家父母领走了。 卫青泽也是满脸无奈,对里面的红姑安慰了一句,让她看好两个孩子,自己转身要去追自家岳父岳母。 卫阿嫱对他道:“带他们去买些厚实的衣服,天气马上就要冷了,路上再穿单衣,只怕不好过。” 他对她感激的笑笑,就过去了。 那边康母和康父看着卫家装得满满登登的骡车,又见他们家还能腾出一辆牛车来,当下眼馋,回绝道:“买什么冬衣,多贵啊,没钱。” 卫青泽无奈,只能回到自家的车队中,他的钱都交到了卫父那代为保管,自己身上是没有钱的,而往日里也没少被岳父岳母剥削,今日这事,弄得他也不快,便没再提。 待卫父回来后,车队启程,依旧是卫家三辆车打头阵,原本康家的车是跟在他们后面的,但他们走得太快,康家骡车上还驮着三个人,跟不上慢慢就掉在了最后。 卫父和卫阿嫱生怕会赶不及逃离洪水的范围,所以一路都没停歇,到了晚上,方才让大家休息一会儿。 卫家村准备工作做的好,家家都带了锅盆,此时升起火,几家相熟的凑在一起,热了吃食开始吃了起来。 也不知道红姑父母那一骡车都装了什么,根本没带吃饭的家伙事,卫父直接让卫青泽带着一套炊具领着红姑去和他们一起吃。 红姑的孩子就一个窝在灵薇怀里,一个窝在卫母怀中,吃的香甜。 再如何不喜欢红姑,卫阿嫱也不会亏待孩子,两个孩子喝纯纯的米熬出来的热粥,他们大人却吃的是糠米,一口下去,嗓子喇的生疼。 程鸢新只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了,卫父看不得孩子受苦,掰了一块饼给程鸢新,把程鸢新感动的就差涕泗横流了。 卫阿嫱只抬眼看了一下,便道:“父亲,别太惯着他。” “娘。”程鸢新可怜巴巴叫了一声,没收到任何反馈,又看向崔言钰,只见他面不改色将糠米粥喝了下去。 崔言钰只道:“别浪费,喝了吧。” 他行我也行,程鸢新恨恨咬一口饼,喝一口粥,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将手里的饭吃完了,吃完了还不算完,他还得负责刷锅。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卫父和卫阿嫱商量了一下,同跟着他们一道出来的村民说起晚上守夜的事。 第48页 除了老人孩子,所有人都抓阄分了班,就连灵薇都不例外,每晚轮两岗,上半宿五个人,下半宿五个人,五个人不能睡觉,得互相盯着,在野外睡觉是很危险的事情。 卫阿嫱帮着卫父和卫青泽,将他们驾的两辆骡车上的东西卸下放在车底,嘱咐他们晚上揉揉胳膊腿,催促他们赶紧上骡车上休息。 纵使卫父年轻是东奔西跑做商人,如今年岁也大了,至于卫青泽,根本就没往外跑过,今日驾了一天牛车,手臂都僵硬了。 可不像卫阿嫱他们本就是翻山越岭赶了一个月路的,身体都适应这种状态了。 卫阿嫱在车队中巡视了一圈,若是有人叫她帮忙,她便过去搭把手。 “二娘,辛苦了,赶紧去睡。” “就是二娘,我们几个晚上守夜,你就别操心了。” 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她点点头回了牛车。 他们家三辆车,正好卫父卫母晚上睡一辆,卫青泽领着妻子孩子睡一辆,牛车上便还是他们四人一起睡。 崔言钰自己一人占着最贴车厢的一侧,往外依次是程鸢新和灵薇,两人中间还空出了一个位置,是给她留的。 她上了车,灵薇一下子就醒了,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冲她招手:“过来,我给你按按。” “呼呼。”程鸢新打起小呼噜,灵薇揉揉眉心,要挣扎着坐起来,被卫阿嫱按了回去。 “不用了阿姐,我自己揉就行,你快睡吧。” 灵薇实在是坚持不住,便睡了过去,她自己坐在牛车里,解下腿上绑的布条,细心搓揉起来。 崔言钰睁开眼望了她背影片刻,又闭了下去,耳中传来她衣裳的摩擦声,偶尔还能听见她下死手按摩腿肚的细小吸气声。 听了一会儿,他敏锐听见了刀风声。 一看,竟然是卫阿嫱拿着柴刀抹黑在刮猪肉皮,顿时浑身汗毛一竖,他警惕道:“明日白天我给你刮,你快睡。” 讶异他陆同知还有关心人的一天,继而反应过来,他是怕她晚上拿柴刀,便将刀放了起来。 天一亮,便又是赶路的一天。 一连走了小半月,乌云依旧坠着,却不见下雨,车队里已经有人耐不住了。 “这根本没有下雨啊,会不会根本不会有山洪,要不我们回去?” 有人喝止:“别乱说话,我们都出了青州地界了,你怎知青州没下雨。” 人心渐渐浮躁起来,远离家乡的压力让大家喘不上来气,便是如此,卫父和卫阿嫱也没停下速度,一直高速往前走着。 越往南走,风刮的越大,天穹倒扣,黑云压迫,他们终究还是遭遇了小雨,小雨丝飘飘扬扬落下,遮盖住了前方的道路,充满着雾蒙蒙的感觉。 此时,再没有人说往青州去的话了,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他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雨具穿上,默默朝前赶路。 而与他们遇见的小雨相比,整个青州都笼罩在雨水之中,雨势之大,宛如有人拿盆从天上泼水。 起初人们还欢呼着,青州连年大旱,如今有了雨水,来年便能是个好年,然而转变来的如此之快。 这雨一直下,就没有停过,瞩目远眺,乌云连天,根本忘不到头。 青州城的排水系统仿佛已经坏了,下第一日雨的时候,路上还没有积水,第二、第三日时,已经能够淹没脚掌,现在水就已经涨至小腿了。 随着雨水的席卷,气温也开始骤降,深秋之际,还穿着单薄之衣的人们,被冻地打摆子,不得不拿出冬日才穿的厚实衣裳,然而这衣裳被雨水浇湿的话,碰在身上更为阴冷。 青州城都这样,何况周围村子,卫家村周围都是山林,地处凹地,山林能够蓄水,但蓄水能力有限,种庄稼的地可被从天而降的大雨全泡上了。 这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水越积越多,地势低的房屋都让雨给泡了,屋顶漏雨,屋外渗水,连人都住不得。 没有听从卫父的话跟着一起走的人,懊悔不已,他们只能挽救,卫父走时跟他们说,若是遭遇大雨,尽快搬离,撤去青州。 等他们到了青州城的,也是傻眼了,青州也被泡了,路上全是积水不说,已经没有他们可住的地方了,随着不断的雨水,周边的村民全涌了过来。 青州的富商捐钱,在城外搭了棚子,让大家勉强容身。 “哎,早知道就和卫老一起走了。” “行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就盼着老天爷赶紧停雨吧。” 老天爷没有听见他们的祈祷,雨势一点都没有减少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在一个白日,洪水形成滔滔不绝,奔腾不息,冲过山体,绕路而行,淹了万亩良田,从高空中看去,青州宛如是建立在水上的城镇。 这还不算,在众人害怕之际,山中野兽穷途末路般从山林中横冲直撞般冲下来,不少都掉落在洪水中。 只听一声“轰隆”巨响,高耸入云的山,在众目睽睽之下坍塌了,没有灰尘的渐起,山石混着洪水,形成泥石流,以无法抵挡之势一路前行。 竟真被卫父说中,塌了一座山。 从村子里出来的人们,无不庆幸,自己没有留在家中,否则,肯定要被泥石流覆盖,顷刻间没了性命。 他们瑟缩地匍匐在地,跪在山体倒塌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祈求上天保佑。 第49页 有人抹着眼泪道:“不然,我们也走吧?” 山洪的冲刷下,哪里还有良田的影子,就算洪水停了下来,地也种不了了。可是,处处都是洪水,横亘在他们面前的还有一条泥河,如何走的了。 在声势浩大的天灾面前,人是那么的渺小,哭声在人群中传出,人们受到传染,纷纷哭了起来。 “这是不给我们活路了啊!” 第33章 灵薇遇险 入V公告 著 雨一直不停,车队走的分外艰难,牛车和骡车很容易就陷在泥里,除了崔言钰身上不能碰水,便是程鸢新也要下牛车帮忙推着走。 后来众人索性都不上车了,就跟在后面推着走,家里有稚子的,卫父就让他们将孩子放在自家牛车上,灵薇身子骨这些年磋磨的太弱了,才淋了半日雨就发起高烧,索性就留在牛车中看孩子。 众人披着蓑衣,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草鞋踩进泥里,顿时就陷了进去,稍不注意还会打滑,滚上一身泥。 这个时候,卫家的三辆车,便显累赘,卫阿嫱自己一人拉着牛车,程鸢新就一会儿跑去帮卫青泽推一会儿,一会儿帮卫父推一会儿,折腾下来,他们反倒成了坠在队伍末尾的人。 有年轻的汉子过来帮忙,卫父也不客气,等晚上休息的时候,就给大家分热粥喝。 因出来的时候就是秋末,家家户户都备上了姜,咕嘟咕嘟喝上一大碗姜水,避免感染风寒,再吃两口饼子,连日的劳累似乎都不见了。 冒雨走了三日,他们终于看到了村子,顿时生出无限的力气,生拉硬拽带着骡子进了村,可算是能避会儿雨了。 村民们起初都不敢放他们人数众多的车队进来,还是卫父同车队的人商量,每家交点钱凑一起,交个过路费,才让他们进去。 有的人家为了省钱,就将骡车拉到村民家的牛棚处,打算将就一晚上。 卫阿嫱却是直接租了两间空房,让大家都能好好睡一晚,谁料刚躺下,卫父卫母就寻了过来,要和他们一起睡。 再看卫青泽两口子的屋子里,多出来三个身影还有什么弄不懂的,是康父康母过去要同他们一起睡。 康父还是屠夫呢,按理家中存款不少,这点小便宜也占。 赶紧将卫父和卫母拉上来,所有人就以程鸢新为中心,男女各分了一半侧着身子紧紧挨着,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来一看,雨不光没停,甚至还更大了,抬起头,能隐约看见远方蓝色的天空,卫阿嫱算算日子,如今,他们已经成功走出了会发洪水的地方,若说青州是暴雨的中心带,那他们就在边缘的位置。 别看雨水此时大的很,再过几日,怎么也该停了,便决定不再赶路,在村子等雨停再继续往前走。 车队里想省钱的人当下也跟村民们租起房子来,能住进房子,谁想睡在骡车里啊,村民们和他们混熟了,便问他们为何要走,得知是青州发了水灾,感叹连连,说起这些年日子不好过。 卫阿嫱便劝他们若有机会去南方走走,她记得在这场大雨过后,整个大昭都将进入漫长的寒冷中。 北方的地完全种不出庄稼来,冻死之人无数,大家纷纷迁徙到南方。 便是南方也受到了影响,庄稼产量减少,但比北方依旧要好上不少,可以说是大昭最后遭受影响的地方。 而他们的目的地姑苏,当时以一己之力容纳数十万灾民,是南方城镇中,最先收容灾民,给他们安置的城镇。 比之扬州府的大门紧闭,姑苏真正做到了南方城镇的大气。 村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日子再苦,他们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乌云散去,雨幕停歇,每个人抬头就能看见七色彩虹高挂天空,似是要把好运带给他们,他们重新踏上征途。 再往南走,他们渐渐发现周围行人多了起来,很多人身上只有简单的包裹,目光呆滞,见到他们的车队,还会下跪乞讨吃食。 程鸢新心软,给了带孩子的老奶奶吃食,当即就被一拥而上的灾民包围住了,让他们再给点,若不是卫阿嫱跟着,只怕程鸢新在冲撞中,会被撞倒遭到踩踏。 也幸得他们车队年轻的壮劳力多,灾民不敢抢夺,不然,他这一给,就得给出麻烦。 他心有余悸,目露悲悯,原来那些人是遭到了地龙翻身,屋子全都榻了,没有活路,只能这样上路。 但是没有办法,他们的粮食也都是有限的,给了灾民,他们就不能走到姑苏了,只怕半路就会饿死。 车队没有在路过的城镇和村子停留太久,他们的目的地一直都很明确,姑苏。 然而灾民们有的走不动了,就会在那些愿意给口吃的,可以进城的地方留下来了。 这一走,便是直接入了冬,呼出的气都形成了白烟,大家纷纷将冬衣找出来穿上,南方的冬和北方的冷不一样,是那种钻入骨髓的凉。 卫阿嫱因为要驾车,棉衣外面还穿着皮子,这皮子还是崔言钰上山打猎打到的,让卫父给揉制成了衣裳,虽然看上去东一块灰兔毛,西一块白兔毛难看的紧,但有皮子穿,就抗风啊。 驾车不到一个时辰,卫阿嫱已经明显感觉自己脚都冻的没有知觉了,她是极怕冷的,但如今只能咬牙撑着。 缠着布条的手已经冻得通红皴裂,灵薇时不时就要从车厢内钻出看看她,然后管卫父要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皮子,给她做了皮套子。 第50页 皮套子这三个字是程鸢新给取的,它就是一个长条状的皮袋子,底部让灵薇缝上了,上面穿着布条,可以当系绳用。 卫阿嫱将手伸进去,长度正好到肩膀,不露手,就暖和多了,而且皮子柔软,拿的住缰绳,驾车也是可以的。 灵薇看这样行的通,又做了两个,从脚给她套上去,反正也是驾车,又不下地走路,顺带用剩下的皮子给她做了耳朵套,毛绒绒地挂在她耳朵上,让人看着就想摸两把。 如今卫阿嫱全身上下,都被灵薇做的皮子包围了,只露出两只眼睛挂着白霜。 车队的人见她这样做暖和,纷纷前来讨教,东西特别好做,没技术含量,无非是将皮子前后折叠缝几针,没几日车队的人就都将自己捂好了。 可有一户例外,那就是红姑的父母一家,当时在青州的时候让他们买冬衣他们不买,如今冻得哆哆瑟瑟。 红姑弟弟看上卫阿嫱那一身了,康父康母可不敢管她要,就去向卫青泽讨,卫青泽能如何,自己的岳父岳母,只好将身上的冬衣脱下来给他们俩。 他们拿到衣裳就给红姑弟弟穿上了,然后卫母也弄了一身衣裳,卫阿嫱掀开牛车车帘一看,果然,红姑身上的冬衣不见了,如今正蜷缩在车厢内,眼睛都是红的,两个孩子贴在她身上帮她取暖。 在牛车车厢内都冻的不住打喷嚏,又何况是外面驾车的人。 卫阿嫱将卫青泽叫了过来,卫青泽身上就穿着薄薄的单衣,卫父怕他冷又匀了一身冬衣给他,还没在他身上热乎起来,就被康父给要走了。 康父那壮实的身材,穿上冬衣,还露着好大一条缝隙进风,但他浑不在意。 卫青泽站在牛车下,冻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不住跺脚,“二姐,你叫我啊?” 卫阿嫱解下自己身上的冬衣扔给他,“穿上。” “不用,二姐,哪能穿你的衣裳。”卫青泽想也没想,就把冬衣给放在了车上,就看他二姐裹得有多严实,就能知道她是有多怕冷。 “多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持续冻着,穿上,不要让我说二遍,我还有皮子呢。”卫阿嫱声音冷下来时,比吹在身上的寒风还刺骨。 卫青泽呐呐接过衣裳裹在身上,又看他二姐将身上的皮套子也脱下来扔给他了,跟他道:“这些皮子做的时候就大,你应该能穿。” “二姐,那你怎么办?” 卫阿嫱道:“我没事,你赶紧回去驾车,你不能倒下,你那辆骡车可没人能驾。” 卫父带了多少冬衣她知道,就多出来那么一套,被康父给抢走了,没有能给卫青泽的了,总不能让他将身上的衣裳脱了,本来就年岁大了。 等卫青泽走了,卫阿嫱重重打了个喷嚏,听见牛车里红姑的道谢声,无声叹气,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在家里咋咋呼呼的,一遇见自己父母,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灵薇都帮她问出来了,康父康母重男轻女,农忙时红姑带着卫青泽回娘家,就是不舍得让她弟弟动手,叫他们两口子过去帮家里那两亩地收了。 红姑也就是个只能在家里横的主。 她还在感慨着,第二个喷嚏马上就要打出来,身上突然一重,暖意从背上冬衣传来。 扭头回望,见到崔言钰因之前一直穿着冬衣,压得里面单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身材。 他道:“穿我的冬衣。” 在外面驾车是真冷,她将手套进去,还是蹙眉低声问了一句:“你的伤?” 崔言钰摇头,示意她别说,只道:“无妨,我不怕冷,之后每天你我轮流驾车。” 程鸢新也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娘,我也可以驾车的!” 卫阿嫱转过身去,眼中有了笑意,她将冬衣裹好,崔言钰的衣裳对她来讲大了些,她的手被包在袖子里,衣摆长的她可以当坐垫。 她蜷起腿试了一下,发现这衣裳可以将自己整个裹住,就露出一点脚尖,别说,这样还真挺暖和的。 而在她身后的崔言钰,看着穿自己衣裳的卫阿嫱,刷得放下车帘。 冬天天黑的早,大家找了块平地,升起火开始取暖做饭,今天晚上守夜轮到灵薇和其他四个村民了。 体谅她是女孩子,村民们让她坐在篝火旁看着火堆,他们去四周巡视。 就在他们走远后不久,几个人跟了上去和他们聊起天来,让他们无暇顾及篝火这边的情况。 而在此时一只手突然袭来,扣住灵薇的口鼻,直接将她从篝火旁拖拽进了旁边骡车阴暗处。 第34章 危急时刻 万更,恶有恶报…… 衣裳撕裂声和挣扎声在有意人的交谈下几近于听不见。 灵薇被死死捂住口鼻, 差点就要因窒息而殒命,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 身上的重量压垮了她最后一丝神智。 以为自己再也不用遭受这些,已经获得新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有人在欺负她。 寒凉的空气刺激着裸露在外的肌肤,身上遭受鞭打之刑留下的伤疤,自然也藏不住。 身上之人的臭嘴在碰到这些伤疤时, 明显怔愣了,就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灵薇拔下头上簪子,狠命刺进他的眼睛。 尖锐痛苦的嗷叫声刺破夜幕。 他重重一推灵薇, 染着血的簪子拔出, 飚出一道血线, 疼得他满地打滚。 第51页 灵薇红着眼睛,尖锐的簪子疯狂扎在他身上, “啊啊啊啊啊!” 刺破耳膜的吼叫, 已经惊醒了车队所有人, 心脏狂跳之下, 又听见了崩溃的灵薇在叫, 负责守夜的人拔腿往声源处跑,但他们都没有卫阿嫱快。 卫阿嫱几乎是在第一声叫嚷就睁开了眼睛, 那一刹那就想到了今晚守夜的灵薇,以往守夜时,灵薇都有几个姑娘作伴,今夜就她自己,晚上她还特意拜托了守夜的帮忙照顾灵薇, 这肯定是出事了。 她几乎是一个闪身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听见灵薇的声音时,她脑子的那根弦差点断了,绕过骡车瞧见衣裳半褪,伤疤露出的灵薇,更是目眦尽裂。 快速脱下自己身上衣裳,盖在灵薇身上,她颤着音道:“阿姐我来了,我来了。” 灵薇不再刺地上之人,她放下簪子,平时那般温柔的一个人,此时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得见能做主的大人般,卸下所有防备,将头埋进卫阿嫱怀里嚎啕大哭。 崔言钰等人赶到时,就看见卫阿嫱抱着灵薇,灵薇披头散发,身上穿着卫阿嫱的衣裳,而地上还有一个不断发出叫声的男的。 这还有什么不懂的,是有人趁天黑大家熟睡,要欺负灵薇啊! 守夜的几个人手足无措,他们也没成想自己就是出去巡视的功夫,灵薇能让自家车队里的人欺负了。 卫阿嫱的声音森然,看着满脸血在地上打滚的人,厉声问道:“是谁?” 守夜的几人上前将人捂脸的手都挪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一只眼睛算是废了。 而这个人是红姑的小弟! 康父康母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一看自家儿子的惨状,立即哭嚎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停不下来。 “我儿子一只眼睛废了,你们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的儿啊!” “不过就是一个养女,摸你两把怎么了,你下这么重的手。” 围观的人都听不下去了,纷纷指责道:“你家儿子欲要强迫人家女子,你们怎么有脸说的出这种话。” “别说是瞎了他一只眼,便是断他一条腿,都是便宜他!” “今天被欺负的是卫家大娘,那明日会被欺负的是不是就是我们家的姑娘!” 群情激愤之际,康父康母和人大声争吵,卫阿嫱护着灵薇,侧头望着这辆离火堆最近的骡车,愤怒已经到达了脑顶。 她看着康父康母问:“这骡车是你们家的?为何没有卸货,你们两个不在骡车上休息,去哪了?” 康母安抚着红姑弟弟,康父瞪眼,“我们家的事用你管,我告诉你,我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赔命!” 卫阿嫱冷笑,“你们是故意的!”她斩钉截铁,“趁着天黑,将骡车拉到火堆旁,然后将我阿姐拖至黑暗处,做那肮脏事,竟然一家子算计人!” 守夜的人想起什么似的,赶紧说:“我刚出去巡视,就被人缠住聊天,走都走不了。” 其余的也纷纷道:“我也是,就是他们几个。” 所有人哗然,竟然还有同伙,是蓄谋已久的。 那几个人被抓住后,遭了一顿打,扔在地上,他们看着红姑弟弟的惨状,当下就把安排给讲了。 他们就是当初蝗灾来前,上卫阿嫱家闹事的人,胆小惜命的很,他们走的时候,也跟了上来。 很快就和红姑弟弟混熟了,每天在一起就盯着哪个姑娘身段好,在风吹日晒的女子堆中,便是毫不起眼的灵薇,都因一直坐在牛车中而被认为最标致。 尤其红姑弟弟说,灵薇就是卫家养女,出了事,他们家也不会管她的时候,心思活络了。 可是每次灵薇守夜身边都有人,只有这次,守夜的都是男的,为了避嫌出去巡视,只留灵薇一人守着火。 他们甚至排了序,谁第一个,谁最后一个。 在听见他们商量,红姑弟弟爽够了之后,让他们几个也爽爽的时候,灵薇捂着耳朵,已经崩溃了。 她们是命贱,打小就被卖成了瘦马,可这也不是他们来欺辱她们的理由,她们凭什么就要遭受这些。 家中有女儿的,更是连听都听不得,狠狠踹了那几个人几脚。 “这种人,不能再留在车队了!” “对!赶他们出去!” 康母护着怀中的儿子,和大家嚷嚷:“凭什么赶我们走,又没有发生什么!” 她盯着灵薇道:“我儿子如今瞎了一只眼,她身子都被我儿子看光了,那得嫁给他,谁知道她从外面认回来的,干不干净,我家儿子还亏了呢。” 随即她又骂红姑,“你弟弟被人伤了,你个没出息的,还不赶紧要他们赔钱?我告诉你们今天这事没法善了!赔钱赔人!” 周围人气愤道:“没见过你们这种无赖的!卫老,把他们赶出去。” “对!赶出去!” 卫阿嫱手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她缓缓站起身子,将冬衣给灵薇从头开始重新盖起,然后看向崔言钰。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首先想到的会是崔言钰,只是觉得他懂自己。 火光映照下,她半张脸被照耀着,半张脸沉浸在黑暗中,眸中水汽弥漫,却不显柔弱。 崔言钰侧过身子,同卫母道:“母亲,劳烦看顾一下阿姐。” 灵薇现在并不能接近男子,她似是已经被吓破胆了,卫母从卫阿嫱手里接过灵薇,扶着她上牛车休息。 第52页 “我阿姐长得美吗?”卫阿嫱问向那几个帮忙放风,缠着守夜人的人,可她又自己回答了,“我觉得不美啊。” 她们两个的面具做的平平无奇,怎么还能引来他人觊觎? “你们哪知眼睛看出她美的?” 那几个被她问的瑟瑟发抖,赶紧摇头道:“不美不美。” “不美,你们想欺辱她?”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美美美。” 崔言钰抬起自己在青州买的长刀,“跟他们费什么话,既然他们眼睛坏了,那就别要了。” 就在那一瞬间,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中,刀锋来到一人眼前直接插了进去,在里转了个弯,一颗眼球被挑出,红白相间的眼球跳动着,沾满泥土滚落到他脚边。 他眉梢微抬,抬脚“扑哧”将其踩碎,他弯着唇问道:“夫人,人这么多,一个个挑也太费事了,不如全杀了吧?” 没了眼珠的人,现在才反应过来,捂着眼睛惨叫出声:“啊!”剩下那几个同伙瘫在地上,裤子湿了一片,尿骚味传出。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均向后退了三步,万万没想到卫阿嫱这个平日里吃软饭的小白脸夫君,说挖人眼珠就挖人眼珠,这一让,就将康父康母一家,和计划欺负灵薇的人给让了出来。 卫阿嫱摩擦着手里的柴刀,看向被康母护在怀里的人,森然道:“你说的对,他们不配活着。” 康父站起来挡在娘俩面前,脱去身上的冬衣,露出里面鼓动的肌肉,卫阿嫱脚步不停,柴刀未出,只一拳一脚就将康父这个空有蛮力的大汉,踢到了远处,爬都爬不起来。 “来人啊,杀人啦!”康母的声音尖锐刺耳,将围在他们车队,人数数倍之多的流民纷纷吸引了过来。 她见卫阿嫱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吓得肝胆俱裂,求饶道:“我们不要你们赔钱了,也不要她当媳妇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好不好?” “不好。”卫阿嫱面无表情往前走了一步。 康母眼尖看见人群中的红姑,一声将她唤了过来,死命掐她打她,“快跟你二姐道歉,让她放过你弟弟。” 红姑眼里全是绝望,她看向地上躺着的弟弟,跪在卫阿嫱的脚边,说道:“二姐,求你了,别杀我弟弟。” “你让开。” 她拼命摇头,“弟弟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二姐,求你了,哪怕你将他们逐出车队也好啊?” 卫阿嫱一根一根将她的手指头扒开,“今日你弟弟的命我要定了。” 康母见势不对,抱着红姑弟弟往后退,生死相关之际,她弟弟忍着疼从地上爬了起来,只剩的那只眼睛里满是怨毒。 卫阿嫱心中一跳,只听他喊道:“这车队里的人有粮有衣服啊!” 暴动就在他话落之际,粮这个字彻底激发了一直盘旋在他们车队附近流民的胆气,他们一窝蜂涌了进来。 往常他们是不敢打这支车队主意的,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围在灵薇出事的地方,他们身后的骡车就那么大大咧咧无人看守。 他们扑到骡车下,将粮食全掏出来,也不管生的熟的,抓起一把就往自己嘴里塞,一边吃,还一边用手将米塞进自己衣裳中。 还有那鸡贼的,想拉上骡子就跑。 “我们的粮食啊!”村民们吼道,赶忙冲上去和他们扭打在一起。 “阿嫱!不要管他了,快过来帮忙。” 卫父一边叫她,一边同村民大喊:“不要跟这些人强盗客气,不能让他们将我们的东西抢走!” 村民们打红了眼,他们的全部家当可全在这几车上,如今眼睁睁见着这些人跟疯了一般霍霍自己的东西,心疼地都在抽搐。 “娘呜呜,娘你在哪?”有小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找人群中的父母,哭得嗓子都要哑了,被流民直接撞翻在地。 涌进的流民让车队里,一片混乱。 便是她家牛车都被人摸了上去,卫阿嫱当下只能放弃红姑弟弟,和崔言钰一齐动身往牛车旁边奔去。 还未到牛车,只见那骨瘦如柴的人仰面倒了下去。 程鸢新手里握着匕首,沾满血的手颤抖的止都止不住,他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哭嚷道:“我不是故意的,他,他不光爬上来,还要抓弟弟们。” “我,我杀人了。” 崔言钰过去握住他的手,让他不至于将匕首掉落,说道:“做的好。” 卫阿嫱望去,那人被刺破了脾脏,血流了一地,她倏地转身,牛车这里有崔言钰守着绝对没有问题。 她侧头躲过一人拿着石头的袭击,眼中冰冷一片,手中柴刀划过,一颗脑袋直接滚落在地,鲜血喷了她一身。 天色黑暗,没有人发现这里死了人。 流民们已经饿红了眼,他们七八个人围着一辆骡车,拼着命也要将他们的粮食掏出来吃进肚子中。 到处都是尖叫声,趁着人群混乱,那几个吓尿了裤子的人,全跑了,跑还不说,他们竟然也加入了哄抢的队伍,和流民一样,往自己相熟的人家骡车摸去,被村民发现,直接给打了个半死。 村民们最初还留着手,可后来发现流民们发着狠劲,用石头等物袭击他们,目的竟然是要至他们于死地时,终于也忍不住失手见了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53页 卫阿嫱守在卫父身边,她刀刀狠厉,几乎是流民上前身上就要添个口子,稍有不慎还会被一刀封喉。 渐渐的流民们都不敢往她这里凑,他们专挑那落单的哄抢。 不少流民相中了康父康母的骡车,别的骡车都将东西卸了下来,唯独他们的车,东西都在上面,能直接拽着就走。 流民们内部还打了一架,最后商量先抢走再说,他们几个人拉着骡子就要走。 那是康父康母唯一的家当,康父仗着自己壮硕当即就上前要将骡子抢回来,流民们怎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几个流民上前将康父围住,将其打得出气多进气少,扔在地上,拉着骡车行过,还直接从无力起身的康父身上碾压过去。 骡车的重量直接就让康父断了气。 康母尖叫连连,跟头把式地扑在康父身上,声嘶力竭地喊:“当家的,当家的,快来人啊,救命啊,要死人了!” “娘,快走,快走,他们都疯了都疯了啊!” 红姑弟弟拉着母亲,要带她赶紧走,可康母如今哪能听的进去,他正不耐烦,有那流民相中他身上的冬衣,上去就要扒他衣裳,两人扭打在一起,一直眼睛瞎了的人根本就不是流民的对手。 就在那流民摸着地上石头举起手之际,红姑弟弟踹开他扭头朝身后跑,结果脚下一拌摔倒在地,眼看石头就要砸在他脑袋上,他手一推,将康母推了出去。 石头砸在康母的头上,当即就流下一道血线,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圆着眼睛倒在了康父身上,死不瞑目。 他踉踉跄跄慌不择路地跑着,横冲直撞地竟然跑到了崔言钰视线范围之内。 银光闪过,膝盖被匕首射中,削断了筋,他再不能站起来走路,倒在地上,被奔跑的流民们踩了第一脚,就没爬起来,只能痛苦的叫救命。 崔言钰竖起食指,放在自己唇前,冲着程鸢新道:“嘘。” 程鸢新点点头,既而小声说:“那个匕首是娘特意给我买来防身的。” “我一会儿给你拿回来。” “好,小心,有流民又过来了。” 长刀划过,扑过来的流民捂着自己的肚子软软倒了下去,崔言钰迈过地上的尸体,走到红姑弟弟的身边,从他膝盖上将匕首拔出,他身体震颤,显然还有气。 他笑了一声,有的时候,感受着自己慢慢死去,比一刀毙命更痛苦。 带着匕首回到程鸢新身边,对着他道:“殿下,下来。” 程鸢新握着匕首站在崔言钰身侧,有人敢打牛车主意,就闭着眼睛上去一顿乱砍,而卫阿嫱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就再次去帮其他人的忙了。 这番哄抢,持续了一个时辰,流民们体力本就差,手里又没有武器,死伤多了,很快拼着的那口气就散掉了,从地上抓起两把混着泥沙的粮食就跑。 有一个人跑,其余人也都退了下去。 他们真是被这个车队打怕了,这次是钻了空子,以后可不敢再打这个车队主意了。 有村民还欲追上去,让卫父全都叫住了。 “跑都跑了,莫要追了,快来看看损失,谁家有人受伤了?” 此时天空蒙蒙亮,他们所在的地方,一片狼藉。 除了少数几辆骡车没翻,其余的都翻了,他们带来的粮食,撒了一地,从家中带的东西,几乎都被流民掏空了,到处都是血迹。 “该天杀的,这帮该天杀的呦!”有大娘坐在自家都被抢空的骡车前,痛哭流涕。 便是连铁血汉子,看见自己一路小心从青州运过来的东西毁了一半,也都用手捂脸,红了眼眶。 “好了,出行在外,什么碰不到,人没事就行,”卫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指挥道,“我们赶紧清点东西,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众人掉着眼泪收拾东西,你搭我一把,我帮你一下,将骡车扶正,东西重新放上去,数着自己家的人数,安慰自己,人没事就好。 卫阿嫱默默跟着大家收拾,他们家武力有保障,那些流民没一个爬上他家骡车的,其他人家就一样了。 “父亲,母亲,小弟!”这是红姑的惨叫声,她发现了倒在地上的父母,两人已经气绝多时,又在不远处,看到了被踩断肋骨,满嘴鲜血的弟弟,崩溃大哭。 “死了?” “死的好!”村民们神情愤恨,要不是红姑她弟弟那一嗓子,流民不会趁着他们分神进来的。 甚至要不是他,今晚守夜人定会好好巡视,那些流民可没胆子进来抢,他们这一生的积蓄,差点都折在这。 要不是看在卫老一家的面子上,他们便是连红姑都不会容。 他们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腔怒火还没发出去,吼道:“还有那几个同伙呢?” 有人道:“这有一个眼珠子被挖走的,已经被流民打死了。” “剩下的呢?”村民们开始在车队里寻找,“找出来非把他们几个小兔崽子宰了才好!” 最后他们在一辆骡车下发现了一个被拦腰压在车下的人,这绝对是哄抢的过程中,骡车翻了,将他砸了下去,该。 另外两人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只怕是跟着那些流民一起跑了。 “他们什么都没有,身上还有刚才哄抢时打出来的伤,没有车队,他们都走不到姑苏!” 第54页 “对,我记得我当时狠狠踹了那小子一脚。” “那两玩意竟然跟流民一起抢我们的!我看不光走不到姑苏,没两天就得饿死在路上!” 大家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拿康家一家人的尸体出气,他们指着红姑道:“真是恶有恶报,让你家算计人家,让你家不做人,唯独你家出事!” 这还真是,大家慌乱中忙着阻止流民,却也在同伴需要帮助时出手相助,流民虽多,可他们没一人丧命,受伤最严重的是个老大爷,被流民用石头砸断了手臂。 只有康家一家,因为之前灵薇的事情,没一个人注意到,便是看见了,也没人出手帮忙。 可不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红姑抱着父母的尸体,已经快要呜咽的哭不出来了。 她神情似悲似喜,既喜那个吸她骨髓的弟弟没了,又悲失去了父母,解脱又愤恨,种种情绪叠加之下,她表情逐渐扭曲,将所有的罪都推到了卫阿嫱身上,要不是她,父母不会死,她明明能救他们的。 木讷的看着卫青泽挖坑,葬了她的亲人,她眼底的仇恨越积越多,甚至已经遮掩不住,快要冒了出来。 大家狠狠骂了一通,出了气,手脚利索地收拾起来,等所有人都将东西装好后,天已经蒙蒙亮了,车队再次启程,骡车空了之后,人就可以坐上去了,有那还走着的,也都跟人拼了辆骡车坐,所以行进的速度快了不少。 然而他们没有喜悦之色,每个人都疲惫不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着,也就问了出来:“二娘,我们还有多久到姑苏?能不能活着到那?” 大家的骡车都挨着,稍微大点声,都能听见,他们等着卫阿嫱的回答。 卫阿嫱道:“快了,一定能到的。” 她沉默着,突然扬声道:“是我对不住大家,我带着大家远离家乡去往姑苏,却没能提前想到流民哄抢,接下来的路程,大家若是没有粮食的,便从我这拿,真的,对不住,还让大家受了伤。” 有人裹住冬衣,吸了吸鼻子,说道:“这如何能怨得了你,你都想到夜间要找人守夜了。” “就是啊二娘,怨不得你的。” “要怪也得怪那些流民啊,大家都是逃难的,他们的命是命,我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们也不过是听了二娘的话,提前做了准备,才能比他们日子好过点啊。” “就是啊!谁不是家中活不下去才出来的!” “二娘,万不能自责,哎,卫老你也劝劝你家二娘,这跟你们可没什么关系。” “对对,你们说姑苏什么样,比青州都大吗?” “那你说的叫什么话,比两个青州都大,等到了姑苏,不知道会不会分我块地。” “一天天就想着地,我就想着多赚点钱,供我家铁蛋识字,以后有点出息,别像他父母似的,没本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冲淡了愁绪,已经开始安排到姑苏都能做什么了。 卫阿嫱将下巴缩进崔言钰的冬衣中,她本来一直都是冷漠提防这些人的,可,朝夕相处久了,她似乎重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责任。 而一路都怕粮食不够吃,每日只歇息两个时辰的车队,终于在粮食用尽前,抵达了姑苏的范围,这一路来,眼睛都不够用了。 姑苏之繁华,可与顺天比肩。 它是最为风流富贵之地,也是培养才子佳人的温床。 若说在顺天随便走在街上都能碰见官员,那在姑苏,你随意转转,一块青砖落下都能砸见豪绅巨贾。 它是大昭最重要的经济重地,汇聚无数商人,这里有上千个纺织作坊,有近万人生产丝绸,有自己独特风格的“苏绣”;这里酒香醉人,在别的地方还在考虑温饱时,它们每日花费“万石”粮食去酿酒;这里人人都有一门手艺,无论是木器、漆器、纸扇,只要你想,都能做出来。 这里,是姑苏。 车队缓慢前进,姑苏城外排了两列看不到头的队伍,甚至于他们在城外睡了两个晚上,才见到了恢弘的城门。 村民们小声交谈:“不知道姑苏城会不会让我们进啊?” 放眼望去,从城内出来的全是外面穿着棉布,里面偷偷着丝绸的人,哪像他们,衣裳布丁东一块西一块。 丝绸,他们摸都没摸过。 从城门里出来的人目标明确,直奔他们这里而来,凑上来就问:“老乡放心,姑苏最是通融之地,肯定让你们进,不知你们打哪来?” 村民们警惕的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看到卫阿嫱和卫父不动如松地坐在牛车上,才回道:“我们打青州过来的,你那么肯定,我们能进去。” “青州啊!这么远的地方,”来人四十上下,十分富态,一看就是个商人,他嘴巴不停,说道,“我可知道青州,那里发了山洪,索性没有太多人员伤亡,估计再过半个月,会陆续有青州的灾民过来。” “呸,看我这张嘴,我不是说你们是灾民啊,能提前来我们姑苏,那你们有眼光。” “王老六,差不多行了啊。”后面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人挤了上来,笑嘻嘻问道,“不知诸位可在姑苏找了落脚点,我们姑苏啊,凡在这待上三年的良民,都能拿到户籍,成为姑苏的一份子,你们大可放心。” 村民们先是听到青州真的发了山洪而心定,然后惊讶:“这么好?” 第55页 又一个跟王老六一起来的人插嘴道:“没办法,姑苏缺人啊,酿酒、纺织、跑船,到处都是需要人的地方,你们看,你们要是没有住的地方,可以先去我那啊,我家是开酒楼的,专门缺养家畜的人!” 最先说话的王老六白了他一眼,自己钻了上来,“别听他瞎说,那养家畜多累人,不如去我那,我看你们都是一个村子的吧,正好,我那缺人,你们都能去,我啊,是姑苏最大的酿酒商。” “王老六,你不讲究,哪能把人都要了去,诸位,诸位,我家是开纺织作坊的,只要夫人和姑娘啊,到我那一人一个月给三百文钱外加两斗米啊!要是姑娘出嫁,我免费给陪嫁一块盖头!” “我们不按月算,按天结,每日给三十文钱,还给三天假。” “去去去,我们不光每月给两尺布两斗米,每月还有三百五十文,乡亲们,考虑一下我们。” 霍,好家伙,村民们当即就意动了,他们辛辛苦苦种地种一年,也不过才能收十五石米,近年来收成不好,也就能收个十石,每石米八钱银子,这还得交赋税,到手里真没有多少了。 如今他们听见了什么,不仅有钱拿,还有米可以领,这可比种地划算多了! 所有的商人都看出了他们的喜悦,等着他们发话,结果发现他们都看向了一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人,这还能理解,但他们为什么去看一位夫人?还是一位看上去就能被风吹跑的夫人。 卫阿嫱和卫父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些在城门外堵人商人的心思,不就是想用最便宜的钱,雇最能干的人,种庄稼的人他们最是喜爱,因为肯干。 卫父道:“大家都冷静些,我们先进城。” 王老六第一个不干了,当即道:“前面排那么多人呢,先把去哪给定了吧?” 村民们看看卫父又看看卫阿嫱,犹如一盆凉水浇到头上,面对巨大的诱惑拒绝道:“算了,我们听卫老的。” “哎,哎哎!”以王老六为首的商人们再三劝说,可这些村民们就是不松口,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将主意打到后面排队人身上。 又是一模一样的说辞,有不少人都同意,当场就与他们签订了契约。 卫阿嫱摇摇头,随着前面排队的人缓慢进城,终于轮到了他们。 守城门的官员足有八位,进出各四位,看见他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便知他们是逃难来了,细细问了地方,当得知是青州,如王老六一般感叹了一番。 村民们见他们好说话,就问王老六说的是否是真的,他们在姑苏待三年,就能得到姑苏的户籍? 守城门的人说没错,又补充道:“若是手艺人,在姑苏待满一年就能成为姑苏人,你们当中可有手艺人?若有在我这里登记,姑苏有用工的地方,会优先推荐你们过去。” 村民都没想到还有这好事,便说:“可是同外面那些商人用人是一样的?他们给的工钱不少哩。” “你们没跟他们签订契约吧?”守城门的衙役笑着说,“我瞧见你们拒绝他们了,不跟他们签是对的。” “啊?” “经官府登记的手艺人,平均每日至少赚五十文,还会根据你们擅长的安排活计,诸如刚才找你们的人,不过是想省钱点。” “五十文这么多,”村民们激动起来,“幸好听卫老和二娘的没同意,不然亏了啊!原来他们骗我们。” “也不算骗,人家只是没跟你说,进城工钱更好,这都多出来一倍了!” “那我们也算手艺人吧?” “我会刺绣!” “我会种地还会盖房子。” “我懂养牲畜。” …… 守门衙役听了他们的话,也跟惊奇他们竟然是听一个老者和夫人的话,看过他们的户籍和路引,他又问了一句他们是否确定要在姑苏居住,得到肯定答复,将人领到支着桌子的同僚前,说道:“在这登记,领暂时居住证明。” 整个车队,仅在城门口登记便用了一个时辰,但所有的身份证明都已经办好,不用他们在往衙门跑,可谓是便捷了。 因他们车队人多,在他们登记时就有官员拿着小本在旁边等着,见他们登完,立即领他们向城里走去,不在这里堵门。 姑苏城的大道宽敞,四五辆骡车并排走都不嫌拥挤。 拿着小本的官员没有功夫给他们欣赏姑苏的机会,举着本边走边道:“你们是难民身份,我们知府老爷人好,给你们修建了临时住所,但只能免费住七天,这七天就是给你们找活留出来的,日后要想再住便要交钱了。” 村民们赶紧点头:“正是这个理,知府老爷是个好人啊。” 那官员留着两撇小胡子,听闻小胡子都翘了起来,自豪道:“那是自然,我们老爷天下一等一的好人,让我看看,城东商铺招跑腿伙计,谁能说会道?” 卫父见村民们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把,扭捏起来,说道:“四喜、三儿,回话啊。” 被卫父点名,两人不好意思地挠头,官员一看,舔了舔毛笔,将两个人的名字记在本子上,说:“不用不好意思,姑苏城用人的地方多了,你们若是嫌弃我们安排的不好,也可以去告示那去看,好多招人的,我会被安排这个工作不过是老爷体恤你们外乡人,人生地不熟的,领领你们。” 第56页 村民又称赞了一番姑苏府知府。 这回小胡子官爷再问谁会什么去哪之后,村民们踊跃回答,很快就将人分完了,也到了给他们安排的房子前,村民们再次惊呼出声,分给他们的竟是五进小院。 小胡子自豪道:“我们姑苏没有比这还小的宅院了,你们自己分,这一个房子至少能住五户。” 说完,他看了几眼卫阿嫱一行人,明显他们是领头人,便是那气质都与他们身后的村民不一样。 那些村民,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可卫阿嫱这几人,沉稳大气,目不斜视,就仿佛来过姑苏一般。 不对,得将那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的夫妻剔除出去。 他嘴唇上的小胡子动动,问道:“你们几位都会干些什么?” 卫阿嫱回道:“我们家只有我和我阿姐需要找份工作。” 小胡子的官员看了看他们这一大家子,复又问道:“就你们两个女娃娃出去工作,养活他们?” 卫父赶紧解释:“官爷,是这样,我本身就是做买卖出身,再次来到姑苏,自是希望重拾老本行,我的儿子儿媳他们想跟着我做买卖也行,读书挣个出路也中,至于我这女婿,身上有伤,还没养好呢。” “啊,这还差不多,”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看了一眼崔言钰那张脸,想到什么似的将本往后翻,“说到伤,我想起来仁者药坊说要招医徒,你们有能去的吗?那待遇高,就是累了点。” 灵薇明显有些意动,但她不自信,也不想离开卫阿嫱身边,便低下了头去。 卫阿嫱将灵薇拉到身边道:“我阿姐可以,她会包扎,也懂些医理。” “不不,阿嫱,我跟你在一起,”她晃着头,“万一弄错了怎么办?” “大不了就不要你那份钱了,阿姐,你不是对药理很感兴趣吗?你可以的。” 她们当瘦马要学习的东西之多,非常人能够想象,为了逼自己记住要学的东西,不至于说饿肚子挨打,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记忆方法。 尤其是灵薇姐,她自诩年纪大,承担着照顾底下妹妹的责任,偷偷看医书,然后给犯错的妹妹们上药,当时的心愿,就是成为一名医者,愿妹妹们再不生病,如今机会来了,当然要抓住。 灵薇还有些不确定,卫阿嫱却是说:“我要去当木匠了,难道你也要同我一起?” “木匠?”所有人都诧异了。 卫阿嫱点头,同小胡子官员道:“是的,我会木匠活,所有想求官爷给我分这个这种活。” 小胡子官员,叹了口气,看看她又看看崔言钰,翻着手里的册子,又叹了口气,说道:“你个女娃娃,怎么还要去当木匠呢,多累的活,我跟你说,家里不能养闲人,那身上有伤,脑子还有伤吗?” 他这话含沙射影的,崔言钰挑挑眉,问了一句:“夫人,我跟你一起去干木匠活,给你打下手?我觉得我做账房也能胜任。” 卫阿嫱冷笑,“怎么?夫君不想跟着我,还想去哪?” 看这两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小胡子气得胡子都要飘起来了,他说:“姑苏招木匠的多,城西、城东都有,你要去哪个?” 她从衣襟中掏出十两银子放在小胡子手里,“官爷,敢问江木匠那可招人?我想拜他为师。” 小胡子官员手里掂量掂量银子,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卫阿嫱,说道:“呦,你还知道江木匠,他脾气可不好,我劝你还是换一家,他那一直缺人,都缺了两三年了,招一个走一个。” 卫阿嫱肯定道:“我就要去那,再说,我去了,我夫君是离不开我的,定然也要去,那一下就相当于两个人,多合适。” 看他还迟疑,卫阿嫱从牛车上拿下一个木盒交到小胡子手上,“官爷,这是我平日里做的东西,希望官爷能帮我交给江木匠,他至少也要看过我动手做的物件,再说收不收我。” “行吧。”小胡子看在银子的份上,带着木盒走了。 他身后几位来姑苏前刚换了面具的三人,一言难尽的看着卫阿嫱,他们亲眼看见卫阿嫱将他们替换下来的面具,放在了那木盒中…… 第35章 引狼入室 他有了仇恨的目…… “这面具是你做的?” 卫阿嫱上一辈子的师父江晓啸, 也就是现在的江木匠拿着木盒中的猪皮面具问向卫阿嫱。 他手指挑出四张面具,慢慢将它们展平, 一张叠一张,直到拿到程鸢新戴的小一圈面具,眉头紧紧蹙起,最后将其放在了最上面那张面具的最中心位置,将角度都调整了一番,才心满意足让回答说是的卫阿嫱上前来。 “闭上眼睛。” 卫阿嫱听话的闭眼, 江晓啸伸手在她脸上按去,半晌才道:“不错,姿容艳丽,这面具之法, 你从何处学来?” 自然是从你这学的, 她眉眼弯弯, 笑说:“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我有资格成为你的徒弟吗?” 江晓啸一身衣裳干净整洁, 却没有时下男子喜爱的胡须, 他沉思片刻才道:“我还要再考验一番你, 从明日起, 你可以来我这帮工。” 卫阿嫱的喜悦是实打实的, 这让等候在一旁的崔言钰和程鸢新都觉得不解,他们之间相处几月, 也算对她有三分了解,她不是喜欢情绪泄露的人,如今只是一个小帮工,就能让她如此高兴? 第57页 “你们也过来。” 崔言钰和程鸢新只当他也要触摸一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无所谓上前让他按了按, 紧闭双眼的崔言钰并没看到江晓啸摸他脸时,越发严肃的神色。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崔言钰,似是要将他记住脑海中,便打发他们出去,明日再来。 之后卫阿嫱便每日带着崔言钰和程鸢新去江晓啸那帮忙,最开始卫阿嫱只帮忙做浅显的东西,后来交到她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复杂,便是连雕刻花纹的活,都让她做了。 至于需要坎木头的体力活,全被崔言钰和程鸢新包了,两人当真是有苦难言。 而其他人也按部就班的在姑苏找到了工作,对日子有了盼头,卫父和卫母则是想在姑苏找间店铺租下来做生意,但是发现姑苏的租金太过昂贵,两人商量后,便决定摆个摊子,这样成本能小些。 卫青泽和红姑自然是听卫父的,他说要做生意,两人就跟着做,出去摆了几天摊,连用姑苏话吆喝都学会了。 灵薇也凭借着温柔如水的气质、快速包扎的技巧、学东西极快的本领、吃的了苦的安分,终于让药坊雇佣她了,还求得老大夫闲暇时的教导。 她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周围的一切,已经凭能力让药坊的人都叫她一声“薇姐”。 “薇姐,那来了个人,只要死不了就行,你先拿止血的药过去看看,什么都不用管,我今儿个拉肚子,一会儿回来给他弄。”药坊里老大夫的小徒弟,跟她说了一声,急匆匆就跑远了。 什么叫死不了不用管,人命关天岂能如此儿戏?灵薇快步朝屋内而去,一进屋,血腥味铺面而来,呛得她打了个喷嚏。 躺在床上等着上药的人面朝下趴在被褥中,血迹从他白色的衣裳中渗出来,殷红一片,而在他床边有两个小厮自顾自聊着天,根本没有拿他当回事。 两个小厮抬头见是一位戴着帏帽的女的进来,看见她手上拿着的药,嘻哈笑着:“竟是个女的?女的也好,要是个男的,这位只怕又要羞愤致死了。” “人家都熟稔了,何谈羞愤,我们出去,谁愿意看他了。” 灵薇将药放在床头,也看不清这位病人的脸,刚才两个小厮的话引起了她的不适,所以她也没有心情和病人交谈,看他趴着,怕脱衣裳扯到伤口,遂拿起剪子来要给他剪衣。 冰凉的剪刀一触及他的肌肤,他便挣扎坐起,“别碰我!” 后背的伤口因他的动作渗出更多的血来,灵薇怕剪刀伤到他赶紧收起,而后便隔着帏帽看清了这个病人的脸。 他皮肤雪白,眉如远黛,身上却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像是不该涉足尘世的仙子,然他那双眼里有的只有因她自己愣神而产生的讥诮。 像是再问“看够了吗?” 视线下移,落在他的喉结附近,那里有几个嫣红的印记,便是他的喉结上,都布满了齿印。 灵薇心中堵得上不来气,她太清楚那样的伤口是怎么造成的了,若是碰到那有隐秘爱好的客人,总要带着一身伤才能回来。 她强自镇定,“我帮你上药。” “出去!”男子嘲讽的看着她,“你可知我是谁,给我上药,不想嫁人了?” “我这辈子没打算嫁人,你拿我当医者便好。”她回答完他的话,便轻轻动手将他的衣裳脱了,寒冷冬日,他只着单衣,象征性的披在身上而已。 布满欢爱痕迹的胸膛暴露在她的眼前,后背更是严重,全是小皮鞭打出来的伤口,当然,最吸引灵薇注意的,是他的手腕,那里有弯弯曲曲如蜈蚣那般难看的伤疤,似是他自残弄出的。 他没有羞恼,那样的情绪他已经丢了,明明该是谪仙一般的男子,却恶劣的笑着,笑得泪花都出来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应该都没见过吧?” 灵薇定定的看着他,半晌才道:“不过一副皮囊而已,你何须如此在意,活着才有希望。” 男子收了笑,两人沉默对视。 此时,闹肚子的小大夫终于赶了回来,一进门就惊叫:“薇姐,不是叫你就送个药吗?接下来我弄,你快出去。” 灵薇将手里的药交到他手上,快步走了,那些在扬州暗无天日的窒息生活,再次笼罩了她,许是能够看懂那人眼底的绝望,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等在门口。 小大夫上完药听她问那人的身份,才叹道:“安思文啊,也是个可怜人,年少成名,是我们姑苏数一数二的才子,奈何,他父亲贪污,直接被锦衣卫抓进诏狱,他们一家受到牵连,均被打入贱籍。” 他被卖给了妓坊,他的亲人们陆续受不了,都自尽了,只余他一人,行尸走肉般活着。 后来的事,便是小大夫不说,她也能猜到,曾经如鹤一般的天人,一朝飘落泥泞,多的是人想要尝一尝将人踩在脚下,肆意欺辱的滋味。 怪不得,这些人的表现那般奇怪。 人性之恶劣,不能考验。 灵薇道:“明日,让我去给他上药,正好我也能积累经验。” 小大夫本就不愿意给这种风尘人上药,随即叮嘱:“薇姐,我们只负责照顾那个人身上的伤,别的你可别管,有任何问题,你就叫我。” “好,我知道了,你放心。” 之后,除了一些不方便上药的地方,都是灵薇来照顾安思文,她才发现,这个人初见自己时说的话,算是多的了,恐怕是为自己好,想赶她走,这些天他说的字屈指可数。 第58页 直到安思文伤好不再来药坊,她才松了口气。 可没过几日,他便受了更严重的伤被送来,灵薇感同身受仔细照料,安思文突的说道:“你何须如此假惺惺,对我这般好,我这没有你能贪图的东西。” 灵薇温柔地帮他将身上裹满绷带,“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她想跟他说,有的时候别太有骨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至少会让自己好过些,可知道他有惊艳之才,让他服软,比杀了他还痛苦,便没再说话。 “你能帮我赎身吗?”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灵薇,灵薇却出了会儿神,半晌,没有等到她回答,他咽下他已经攒下钱这句话,侧过头,嘴角浮起对自己的嘲讽,又再次变成了那个不爱发一言的人。 灵薇看他转过头去,以为药效上来他困了,悄悄退出去,心里却将他说的话放在了心上,回家后就同卫阿嫱讲了。 “他似是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禁脔,我不忍他如我一般,想帮他一把,阿嫱,你觉得如何?” 卫阿嫱一向是支持灵薇的,削了一天木头,回家还要照着陆同知的腰牌做个假的,看人都有些出虚影,但还是谨慎道:“好,等哪日我亲自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灵薇放下心来,看见她手里已经刻完花纹的小木牌,伸手接了过来,“我给你打个络子吧?” “络子倒是不必,阿姐帮我穿个颜色暗些的绳子。”她喜欢用这种小事麻烦灵薇。 第二日灵薇便带着巴掌大小的木牌去了药坊,给安思文上过药后找出各式各样的绳子来,安思文初时还不在意,只问了一嘴,就得到灵薇炫耀似的夸奖卫阿嫱的话,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笑了。 而后,他眼眸骤缩,紧紧盯住木牌上露出的花纹。 暗红色血液飘洒天际,家中到处都是哭声,他父亲便是被一群腰间别着相同花纹木牌的锦衣卫压入诏狱,含冤而死的。 他听见自己问:“这木牌你说是谁的?” “我阿妹的呀。” 而后他看见了领着崔言钰到来的卫阿嫱,崔言钰那身上熟悉的气质,让他的身子都忍不住颤抖。 既然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他们也得尝尝这个滋味。 他像是孤注一掷的人看见了生的希望,也像是终于有了可以仇恨的目标。 妓坊后院,他接过银子,面无表情同老鸨说道:“我近日发现一妇人,刚成婚不久,夫君便有了腿伤,如今自己养着丈夫,在给木匠帮工十分辛苦,最重要的是,她有你一直找的三寸金莲,是夏员外最爱的类型。” 第36章 恩将仇报 “安思文!”(…… 卫阿嫱和灵薇迎来了这辈子第一次剧烈的争吵, 往常柔弱又依赖卫阿嫱的灵薇,这次不论卫阿嫱如何劝说, 都要给安思文赎身。 灵薇眼里含着泪,轻轻一眨就能落下,她道:“就是因为无人敢为他赎身,他才会一直饱受欺辱,我在药坊时,几乎隔几日就能看见他受伤, 他需要我们,我们在扬州沦落为瘦马时,境地与他多为相近,若是能救他脱离苦海, 不也是一件功德?” 卫阿嫱不为所动, 甚至生出了不让灵薇去药坊的想法, 随即赶紧将其打消,说道:“阿姐, 你是被他给洗脑了, 你既然觉得他是姑苏才子, 那他就有能力为自己翻身。” “阿嫱!”灵薇也不明白为何去了一次药坊, 卫阿嫱就转变了想法, 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安思文。”卫阿嫱咀嚼这几个字,眸中晦涩难看。 去药坊见了真人再配上名字, 她才认出他来,上辈子赫赫有名的安公公,用阴损手段折磨锦衣卫而闻名,一生都在致力于打压锦衣卫,甚至因他出现, 风光无两的锦衣卫差点解散了。 这样一个人,纵使他还未成为安公公,身在泥潭中挣扎,也不能放任阿姐为他赎身,说什么她也不会同意的。 待她赶往江晓啸家中后,院中一角闪过一双红色绣花鞋,它的主人偷听两人争吵,生怕被发现穿着它快速跑了出去。 而擦干眼泪的灵薇,没有去药坊,她直奔安思文所在妓坊,如今安思文正在药坊养伤,这个时候正是能询价之时。 “安思文?姑娘你要为他赎身?五千两银子不二价,”老鸨上下打量着赶来妓坊的灵薇,越看越觉得此乃人间极品,瞧瞧这身段,她压低声音道,“若是姑娘嫌贵,可以在我这帮忙抵扣啊,你要知道,安思文可是我们这的摇钱树。” 以一换一,这老鸨还真会做生意。 灵薇摇头,既然得了准确的数字,她不再停留,身后老鸨可惜的看着她的背影,随即吃吃笑了起来。 清白的姑娘没人会想沦落风尘,可被迫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得了去,不想玩,再扔给她,那不就正好了吗。 已经平复下心情,回了药坊的灵薇没将自己打算给安思文赎身的事告诉他,五千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她何时能攒到还不一定,给了他希望,再叫他失望,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当没有这件事。 她如往常一般照料安思文换药,帏帽上的软纱随之摇晃,如同水中波纹。 安思文像是不在意的提起卫阿嫱,问他们夫妻为何不来看望她,毕竟她们姐妹俩感情十分要好。 灵薇抿唇,和卫阿嫱吵架,她心中难受的紧,只好转移话题,打趣道:“你最近怎么了?似是对我阿妹十分有兴趣,她可是有夫之妇了,你不能肖想。” 第59页 她说完,想着阿嫱和那位陆同知又不是真夫妻,若是能碰见心仪她的男子,幸福的过一生,也是不赖,可阿嫱明显不喜安思文,便又道:“兴许,她很快就来了,届时我再好生给你们介绍一番。” 安思文仗着帏帽上有纱阻隔,一直望着她,清隽的脸上神色复杂,只道:“不必了,若是她来,望你能提前告知我一声。” 灵薇应了,两个人还没和好,卫阿嫱知道她认定的事情,很难回头,便想从安思文身上寻求突破,说要再去看他。 因牵扯到能否为他赎身的事,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安思文一定在卫阿嫱面前好好表现。 可当日卫阿嫱还没来得及去药坊就被江晓啸叫了过去,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她不敢耽搁。 在药坊中的安思文迟迟没等到卫阿嫱,神色难看,他同灵薇道:“你今日别来药坊了,赶紧回家去。” 灵薇不明所以,端了杯水要喂他,温温柔柔道:“怎么了这是?我不忙的。” “啪!”她手中杯子被安思文打落在地。 “我让你回家听不见吗?” 她被吓了一跳,安思文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浮起的红痕,眸中闪动,语气也温和了下来:“你听我的,现在就回家去。” 他与老鸨约好了,今日老鸨会哄着夏员外过来,待他看见卫阿嫱的三寸金莲,定会连道都走不动,直接将人抢走。 如今卫阿嫱不在,只剩灵薇,遂心生惶恐,低声道:“快走。” 可是,晚了。 安静的药坊已然喧嚣了起来,夏员外脚步虚浮,眼下青黑,最好女色,本名夏康之,虽被称做员外,但实则不过是个刚及冠的男子,仗着家中行霸道之事。 “你们这有没有叫卫阿嫱的,赶紧给出来,要是不出的话,今儿就把这药坊给砸了!” 药坊老大夫赶忙阻拦,“夏员外,使不得,我们这没有叫卫阿嫱的人。” “怎么回事?”夏康之扭头看向老鸨,老鸨一点不担心,她早让人跟着灵薇将她摸透了,低语道:“这有位医女,是那卫阿嫱的姐姐,身段也分外不俗。” “听见没有,还不叫人,两个都叫出来。” 药坊中的小大夫一路上摔了三个跟头,才跑到了灵薇的面前,喘着粗气道:“薇姐,赶紧从后门走,夏员外来了,你不是姑苏人不晓得,他家里有位姐姐在宫里当娘娘,惹不得的,现在他要找你和你阿妹,你可不能被他看见,他这个人,有个怪癖,就爱三寸金莲的小脚。” 说着,他将一荷包塞进灵薇手里,“你带着你妹妹赶紧走,不然夏员外不会放过你们的,那些进了他府里的女的,就没全乎的。” 灵薇下意识看了自己脚一眼,三寸金莲…… 扬州瘦马最出名的便是三寸金莲小脚,那些变态的客商,尤其爱以评判小脚为乐,他们甚至制定出了“瘦、小、尖、弯、香、软、正”的标准。 而她和阿嫱曾被评为扬州双姝,靠的就是这一双脚,现在竟然又因这双脚起了祸端。 灵薇看了安思文一眼,复又看向小大夫,她道:“他要找阿嫱和我?” 那小大夫点头,急切道:“对,先找的你妹妹,发现人不在,又要叫你,薇姐,快走。” 安思文从床榻上起身,再次将伤口崩裂,他顾不得男女大防,拉着她的手往房门走去,“我带你走。” 就在此时,药柜砸在地上的轰隆声、人们的惊叫声都传了过来,是那夏康之等不急动手了。 灵薇甩开他的手道:“我不能走,我走了阿嫱和药坊怎么办?”她不该去妓坊的,她怀疑是她将人给引了过来,牵连到阿嫱和药坊让她分外自责。 她走到水盆前,用冰凉的水洗脸,脸上的面具在她的揉搓下掉了下来,被她藏在手中,放进衣裳里。 又将裙摆向上提起,那双不过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脚顿时便露了出来。 卫阿嫱上次过来穿的是男装,自然会显露出双脚,可灵薇也有一双三寸金莲大小的脚,是安思文万没有想到的,他顿时就获悉了她的想法,问道:“你要代替你妹妹?” “不,”灵薇看向他,“不能叫代替,不是说,也要叫我过去。” “为了你妹妹值得吗?” “当然值得的,阿嫱不能出事。” 她话音刚落,那夏员外的人已经来到了门口,“姑娘请吧,也别想着逃了,整个药坊可都被老爷的人给包围了,姑娘大可打听,被我们老爷盯上的女的,还没有一个能逃的掉,我们老爷说了,你每耽搁一刻钟,他就折断这药坊里一人的手,就先从那个年纪大的开始。” 小大夫面如死灰,灵薇将荷包还他,对他道:“望你能去告诉我阿妹一声,让她赶紧离去。” 她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在她身后,安思文由小大夫扶着,也跟了上去。 那夏康之正捂着鼻子嫌弃药坊的味道太冲,看见灵薇缓步而来,两颗眼珠子死死盯住她的脚,咧开嘴笑了:“好好。” 随即注意到她头上还戴着帏帽,指着那帽子道:“给老爷把帽子摘了,快让老爷见识一下有这种脚的小美人长什么样子。” 夏康之身边的小厮伸手就要将她的帏帽扯下,灵薇偏头,自己动手解下细绳,她那张清丽无暇的脸庞,宛如白玉,嫩如鸡蛋,顿时引出药坊中人吸气声。 第60页 姑苏城长得美的女子不是没有,但这就好像你一直以为她是个长相稍好的村妇,谁知瞧见真容才发现是高门大户的才女,冲击力巨大。 便是安思文都是头次见到灵薇真容,比他想象中的温和女子更加引人垂怜。 再观她气质,不似以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就这份沉稳,直接将夏康之的身心俘获了,他恍惚的问向老鸨:“她那妹妹有她美吗?” “这定是没有的,还是姐姐姿容更出众,哎呀,这脚也要更秀气些。” 听见老鸨回话,安思文压抑着的暴戾目光直射而去,后背都因他的肌肉紧缩而冒出点点血滴。 夏康之已经走上前去,绕着灵薇打转,“小美人,跟我走吧?” 灵薇却只关心一件事,“你要找我妹妹?” “不不不不,”夏康之笑得跟朵菊花似的,“你妹妹都嫁人了,找她做什么,不找不找,老爷我今天是特意来找你的。” 他挥了挥手,夏家小厮将灵薇团团围住,插翅难飞。 灵薇,被他带走了。 而此时,给锦衣卫假木牌刻字的卫阿嫱听闻灵薇为了保护她,被夏员外抢走时,刻刀划过手指,顿时鲜血淋漓。 第37章 为你赎身 后悔不死你(晋…… 姑苏城的热闹, 妓坊的宾客满盈都与安思文无关。 他穿着白色空荡荡的宽袖长衫,身形瘦削, 面无血色,正在质问老鸨为何出尔反尔,竟撺掇夏康之将灵薇带走。 老鸨手中还拿着不合时宜的团扇,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时节,妓坊中的姑娘们都只穿着一件薄衫,她也不例外, 此时嘲讽的看着安思文,咄咄逼人:“约好的在药坊堵那卫阿嫱,我只问你她去了吗?她不去,为了除夏员外的火, 我自然是得拉另外一个人下水。” 她摇着团扇, 说的一脸不以为意:“不然, 火不烧到我自己身上了?” 安思文根本不信她这张七分假三分真的嘴,只道:“那你又是如何提前得知灵薇, 她, 她面容姣好, 比之妹妹还出众?” 老鸨美目流转, 嬉笑出声:“灵薇, 你叫的好生亲热,她是你的红颜知己?” 她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一般, “哎呦”一声,“可惜她一心为你,还特意到我这来问我如何能为你赎身,你却要亲手送她妹妹入夏员外的手。” 安思文原本清冷的面容,出现龟裂:“你说什么?” “那小姑娘傻, 我说给你赎身要五千两,她竟然应承了,还央我等她一等,可谓一片真心待你。” 她说到这,眼里都是对灵薇的可惜,“你为何迟迟赎不了身,你自己当知道缘由,无非是无人愿意伸把手,有想救你的,也会碍于你父亲和这巨额赎金偃旗息鼓,完全当做看不见,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位,善良的小姑娘,奈何碰上个你这样狼心狗肺之人。” 不给安思文插话的机会,她继续道:“我看你也不用担心她,那小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到了夏员外家就将其哄得飘飘然,手都没碰过,就让夏员外承诺要八抬大轿娶她进门,她还管夏员外要了一笔礼金,你猜是多少钱?” 安思文几乎是脑子转不动的附和,问道:“多少钱?” 老鸨将团扇放下,“五千两。” “这不多不少数目一样的银子,也容不得我不多想,只怕是给你赎身用的,奈何卫家一直没来人,想必,是将银子自己收着了,这么多银子,谁不眼红啊。” 她的话似是从天边遥远之际飘下,不然安思文怎会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眼前白茫茫一片,甚至出现了幻听。 她一个小姑娘,怎敢孤身一人来这妓坊? 他问她能不能给自己赎身时,她不是没有答应吗? 如以往每一个同情他的人一般,只要一涉及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掏出全部家当为他赎身,就当没听见一样。 为何,要给他赎身? 为何,要对他这么好? 雪花簇簇落在枝头,宛如盛开的花朵,他的头上,肩上,落了一层轻雪,伸手接过,晶莹剔透的雪花触之温暖变融化成了水,就像日夜照料他的灵薇,似水般温柔。 外面人的欣喜,都与他无关。“天啊,这是雪吗?我们姑苏竟然下雪了!”,“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雪。”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住所的,身上的伤本就没有好全,是他自己非要拖着病躯来这寻一个答案,结果扎得他心鲜血淋漓。 翻出这些年偷偷给自己攒的赎身钱,他重重呼出口气,在冰凉的屋里形成哈气散开。 第二日,晨曦破晓,他便动身前往江木匠的小院,灵薇告知过他,卫阿嫱就在这里给人当帮工。 他打算去询问江木匠卫阿嫱家在何处,他要找她,既然她的夫君是锦衣卫,那一定能将灵薇从夏员外手中要出来,谁不怕锦衣卫。 可没有想到,到了江木匠家,他见到的就是埋首在屋子里,像无事人一般依旧在做木工的卫阿嫱。 那一瞬间的震惊和愤怒直冲他的心窍,自从轮落至此,他看淡生死,几乎再没有因外事而生气过,此时用怒发冲冠来形容他都不为过。 他当即一声厉喝:“你竟还有闲心在这做活,灵薇都被抓走了,你不心疼,想着去救她?” “她真是不该为了你主动跟夏员外走的,若是她知道你根本不拿她的生死当回事,她定会后悔自己所作所为!” 第61页 莫名其妙就被训斥一番的卫阿嫱终于抬起了头,长时间没有移动,她的脖颈都是僵硬的,移动着满眼的红血丝,她看向安思文,用沙哑的嗓子回道:“后悔的人是你吧?夏员外怎么知道的药坊?他又从何处得知当日我会去药坊找你?” 她动了动冰凉的手指,字字诛心,“想害我,结果阴差阳错让夏员外带走了阿姐,安思文,你昨晚睡的好吗?你有甚资格指责我?”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就知道这个安思文是个祸害,她还没找他,他竟然有脸找上门来。 听说阿姐被带走的消息,她仔细推敲,终于发现被自己忽略的点,上辈子的安公公仇视锦衣卫,对其恨之入骨,没道理现在就不恨了,想想药坊她过去那日,他盯着陆同知的眼神。 想必是察觉到陆同知锦衣卫的身份,才想着要报复,结果害了阿姐。 那破木牌,就不该给阿姐,反倒让安思文瞧见了。 安思文脸色苍白一片,单薄的身子似乎要融入到冰雪之间,他第一次低下头颅,向人祈求:“你夫君可以救她出来。” 陆同知自身难保,怎会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去救阿姐,况且卫阿嫱怕当即就碰见追杀之人,因此拒绝的干脆利落:“他不能,你走吧?” “你们卫家果然没有心,”安思文失望的看着她,“五千两银子的卖身钱,你们也拿的心安理得。” “算了,你们不救,我来想办法。” 安思文来的快,去的也快。 卫阿嫱气得差点摔了自己手里一晚上的成果。 她能在扬州知府府里逃出来,是因为她对那熟悉;她能在流民中保全自己,是因为她还有些许能力;可她没有办法从守卫森严的夏府,不知不觉将她阿姐带出来,逃离姑苏! 怎能不焦躁,怎能不心慌,只要想想她阿姐自己一个人在那夏员外府中,还不知会不会受欺负,她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屁的三寸金莲,这世上怎么一直有变态的男子,就爱好一双小脚。 她们长身子的时候,每日穿着含铁片的鞋子,又怕脚会长畸形,所以要日日擦药、保养、按摩,身体适应了,也形成一双完美的小脚,能把她们卖个高价钱。 赶路之时她就发现自己个头高了,脚因不在拘着,也长大了些,不过是比普通女子小,她都没当回事,但灵薇姐的脚已经定型,赶路的时候没少受罪。 本以为到了姑苏,好日子就要来了…… “喝口水,你都一晚上没闭眼了。”崔言钰拿着一杯热茶递过来。 卫阿嫱接过一口饮下,身子顿时暖和起来,问道:“他说的五千两是什么意思?” 崔言钰如何会知晓,卫阿嫱知道灵薇被抢走后,当即就给江木匠跪下了,那一声脆响,将程鸢新和他都给惊着了,之后两人的谈话让他确定,江木匠可不仅仅是个木匠而已。 她求江木匠帮忙,江木匠只道自己没有办法,那夏员外的姐姐在宫里,便是他儿子也惹不得,但他说完这句话,给了卫阿嫱一个图纸。 他说:“你若能将图纸上的东西做出来,我便收你为徒,届时,让我儿子帮你一个忙。” 而后卫阿嫱便一晚上没合眼,一直对着手里的图纸做东西,状似疯魔,就连程鸢新叫她用晚饭,她都如没听见一般。 程鸢新被他打发回卫家,他跟着一直在这,如何能得知五千两是什么情况。 他道:“我回去看看,你继续。” 卫阿嫱摇头,说道:“不用了,我已经做好了,只差组装。” 她将水杯放在地上,手指几乎快出残影,在崔言钰的注视下,一架苗人木弩成型了! 大昭军队专给士兵用的木弩??? 他们锦衣卫也有几架,但相比弓力较大的苗人木弩,他们更喜欢用竹片做弩臂的宜湖射虎竹弩,出带更加方便。 卫阿嫱站起身要将苗人木弩交给师父,腿麻晃了一下,他下意识扶了一下,人还没从自己在一间民居,见证苗人木弩被简单粗暴制造出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这种具有杀伤力的木弩武器,图纸怎会出现在一个木匠手里? 那厢卫阿嫱已经将木弩交上,扣头敬茶,正式成为江晓啸的徒弟,亲口得到师父会帮忙的保证后,人都快走出门了,又发现他还没跟上,不耐烦的等他。 两人回到卫家,家里愁云惨淡,卫父卫母急的一晚上没合眼,念叨着阿薇可怎么办,问五千两的事,皆说自己不知情。 他们两个出去做生意,家里只有红姑带着孩子,当即就将红姑叫了出来,她最开始还狡辩说自己不知道,结果被两个孩子拆了台。 “昨天有人来呢,还给了娘一沓纸。” “我还听到薇姑姑的名字。” 在全家的注视下,卫青泽从挣扎的红姑身上搜出五千两银票。 卫父气道:“那是阿薇的卖身钱啊,你怎么能藏起来呢?” 红姑扑上去与卫青泽扭打起来,要将钱抢回来,骂道:“我藏钱怎么了,家里吃的喝的哪一个不用钱?你们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钱,她和你们都没有血缘关系,又不干净,任人骑的□□罢了,一个个担心什么?” “够了!” 没有人想到,最先出口制止红姑的是一向温柔的卫母,她道:“若论血缘,这个家里人人都没有干系,那是不是应该散了?” 第62页 红姑回嘴:“娘你是不是又犯病了,青泽不是你儿子啊?” “他不是,”她顿了顿,分外疲倦,“分家吧。” 第38章 分家救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 这一句他不是杀伤力巨大, 整间屋子落针可闻,卫父叹了口气, 似是卸去全身力气,坐在椅子上,握住低头垂泪卫母的手。 “娘,你在说什么?”红姑连撕打的动作都忘记了,下意识抬头去瞧卫青泽。 卫青泽处在巨大的恐慌中,连手都不会放了, 他摩擦着裤腿,唤了声:“娘。” 卫母眼里满是失望,说道:“我虽精神时好时坏,但也知道夫君为了让我能开怀, 特意寻了你来安慰我, 你抱来时就已经四岁, 可以记事的年纪了,打小就听话, 跟我那两个女儿一点都不像……” 她说着眼神涣散, 明显是提起女儿, 又要犯病了, 卫阿嫱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 “娘,我在呢。” “你嘴怎么裂了?”卫母眼中有了焦距, 伸出手要去碰她的唇,又怕弄疼她,最后摸了摸她的脸,把桌上的水杯递给她。 卫阿嫱喝水润唇,哄道:“我让小胖子扶你去休息好吗?” 卫母一双美目看着她的脸, 又去瞧屋里的卫青泽,像是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摇了摇头,“我没事,今天,就把家分了吧。” 说完,她转头去看卫父,“老爷,你不怪我自作主张吧?” 卫父的脸满是沧桑,回道:“怎么会,这个家,确实该分了。” 卫阿嫱站起身陪在卫母身边,她其实早就发现卫青泽不是父母亲生的了,不说自她们两个丢失后,母亲就精神不好,便说年纪都对不上,卫青泽只比她小一岁,怎么可能呢,当时她们两个被拐时都已经五岁了,她不至于都记不清家中有没有弟弟。 “父亲,母亲!儿子知错了!别分家,”卫青泽跪在地上,趴着走到两老身前,眼眸通红,“别分家,儿子以后一定严加看管红姑。” 红姑站在原地被这突然的一幕都弄的怔愣了,嘴里道:“怎么可能呢,当家的,你说句话,你怎么会不是亲生的呢?” 卫青泽哪里还顾得上管她,他头磕在地上,很快就磕出了血,被卫母制止。 养了十多年的儿子,如何会不心痛,卫父颤抖着伸出手,说道:“是我们害了你,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没有,父亲,儿子自是感激不尽的。” “你年少聪慧,怕我和你母亲不要你,打小就会看人脸色,这才养出一副懦弱性格,明明自己读书厉害,可因为家中钱财不够,便非要跟我去学经商,奈何,你也真是没有这方面的才能。 我愧对于你,这是此一,此二便是擅自做主为你求娶红姑,原是想改改你的性子,没想得到,你反而更胆小了,青泽啊。” 卫父伤心愧疚的神色不似作假,他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卫青泽的头,“这次,父亲也不能原谅红姑了,阿薇虽是养女,但也是你们阿姐,如何能做出卖自己阿姐之事?为父可从来没教过你们这些。” 卫青泽已经是泪流满面,“父亲,儿不知情,若是知道,定不会让红姑做出这些事。” 说完,他将手里抢过来的五千两银票放在卫父手中,转过身就和红姑道:“我们和离!” 红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尖叫道:“和离?卫青泽,你还是不是个男的?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凭什么要和我和离。” “就凭你拿了大姐的卖身钱,我们家再穷,也不能做出卖女儿的事!”他说完,不管扑到他身上捶打他的红姑,同卫父道,“父亲,我和她和离,我们不分家好不好?母亲,母亲你说句话。” 卫母和卫父均侧过脸不去看在他们膝下撕打的两人。 卫父道:“家中财产我会平均分成四份,一个孩子一份,你们没有异议吧?我和你母亲,日后就跟着阿嫱生活了。” “父亲!”卫青泽吓得不行,一个甩袖,竟是将红姑甩了出去,“我和她和离,真的和离,别分家父亲。” 红姑蹲坐在地上怔愣了一瞬,才反应过自己被卫青泽推了,骤然爆发嚎啕大哭,“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嫁给你这么个东西,我是为了谁啊,是为了我自己吗?那夏员外是什么人,你们打听了吗?” 两个孩子被屋里的吵闹吓到,跟着红姑一起哭了起来,屋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哭声渗人。 卫阿嫱看向崔言钰,崔言钰没在这个时候为难她,提什么减银子的事,一路前行养伤,他肩膀的伤已经好全,将两个孩子抱起来,示意程鸢新跟上自己,将孩子们带来这个房间。 哭得满脸鼻涕的孩子趴在崔言钰肩头,伸手够红姑,哭嚷道:“我要娘,我要娘。” 被孩子这一闹,除了卫阿嫱,屋里所有人都在擦眼泪。 卫阿嫱看着卫青泽厉声道:“青泽,擦干你的眼泪!” 卫青泽唤了声“二姐”,然后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恐慌,说道:“我不想分家,我不和你们分家。” 卫阿嫱上前将卫青泽从地上拽起来,“站好了,你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要哭得像个小孩子。” “卫青泽,你知道吗?比起红姑我更看不起你!” “二姐?”卫青泽泪眼朦胧看着卫阿嫱。 “你身为人子、夫君,上不能孝顺父母,任由妻子对其打骂,下不能护着自己妻子,家中一切大小事,都由她来扛, 第63页 你觉得自己夹在父母和妻子之间为难之极,所以不听不看,任由事态发展,而当事情发展到一定程度,又不敢承担,便如今日之事,红姑是做错了,但你错的更离谱!” “我……” “你什么?”卫阿嫱都要被他这窝囊样气笑了,“红姑说的对,她是为了自己吗?还不是为了你们的小家,是你自己没本事!你要是有志气,就该对她说,日后你会给她赚来比这更多的钱,让她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出了事,就将她推出去!” “和离?”卫阿嫱愤怒了,“她是给你生了两个儿子的女子,她及笄之后就嫁给你,为了这个家操劳,你以为父母为什么听她唠叨而不回嘴,是想让你们两个的日子过好!” “你应当承担起自己身为一个男子的责任!你是父母唯一的儿子,是红姑和两个孩子要依靠的天!” 她这一番话,有醍醐灌顶之效,卫青泽呐呐不敢言,愧疚不已,直拿衣袖抹眼泪。 而在地上的红姑,不敢相信自己做了错事,卫阿嫱还会为她说话,在她过来时,吓得在地上往后挪,盯着卫阿嫱的靴子啜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卫阿嫱问红姑:“因你父母和弟弟死在流民手中,你是否对我和阿姐心有怨恨?” 她继续道:“你要恨我便恨,不该牵扯上我阿姐的,她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该昧下她的卖身钱,瞒着我们,你不知她有多难。” 红姑睁着蓄满泪水的眸子说:“能有多难?她和你不都一样是瘦马吗?既然你们已经脏了,那跟着夏员外有什么的?有吃有喝有钱拿有什么不好?既然已经不干净了,为何那么计较我弟弟的事?” 她愤怒的吼道:“你为什么不救他们?你救了他们,他们能活的!” 卫阿嫱伸出的手在她脸颊前停住了,她看着瑟缩的红姑,缓缓将手指蜷了起来,世人皆用低落到尘埃中的目光,看待她们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可是凭什么呢? 她收回手,目光平静道,“难道我们想这样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红姑,你觉得,我们喜欢当瘦马是吗?我们,”她自嘲一笑,“从来都没得选。” “我不认为自己是良善之人,你弟弟欲对我阿姐行不轨之为在前,你怎能奢求我去以德报怨?她们不是我的亲人,你该恨自己没有能力去救他们。” 卫阿嫱是活过两辈子的人,在对待红姑和卫青泽时,就像在看自己的小辈,她尽量让自己公正,说道:“你至亲亡故,而我等只顾赶路,忽略了你的心情,是我们不对,但他们是被自己害死的,这一点你应该知道。” “望你日后好自为之。” 高高举起轻飘飘落下,更让红姑难受,她抱起自己的膝盖,喃喃自语:“我没有父母了,我的夫君还要和我和离,什么都没了。” 卫阿嫱看向卫青泽,他嘴唇蠕动,而后,上前将红姑揽在怀中,“红姑,是我不好,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你还有我有孩子,你做了错事,我也有责任,我们一起承担。” 夫妻两人抱头痛哭,她一转身,就对上了卫父卫母疼惜的目光。 卫母伸手,卫阿嫱上前握住,她道:“好孩子,流民□□那晚,我在牛车上就看见阿薇身上的伤痕,便知你二人是吃了苦头的,日后,我和夫君会护着你的。” “对,日后你们有我们,”卫父心都在滴血,二女儿竟然沦落到当瘦马,他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可是眼泪不听他的话,他道,“是父亲对不住你,让你受了那么大的罪。” 卫阿嫱给他们两人擦眼泪,“我被阿姐保护的很好,从没遭受过那些肮脏的事,父亲,母亲,我曾是瘦马这件事,希望你们能给我保密,我夫君,他不知道这些。” 让陆同知知道的话,他肯定能猜出自己是谁,她可不想对上他的怒火。 “好好,我们不说。” “父亲,母亲,阿姐对我多有爱护,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进入狼窝还不去救,唯恐波及到你们,只怕你们不能再留在姑苏了。” 卫母担忧道:“你要怎么救?你不用担心我和你父亲,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卫阿嫱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已有计策,你们放心便是,但是,本想带你们在姑苏养老,没想到发生这样的事情。” “世事无常,谁说的准,”卫母慈爱地摸着卫阿嫱的脸,扭头对卫父道,“老爷,姑苏是个好地方,就让我们这两把骨头跟着阿嫱出去闯荡,让青泽他们留这吧。” 卫父点头,招手让卫青泽和红姑过来。 他们两人同卫阿嫱一起跪在卫父卫母膝下,刚才已经被卫阿嫱训斥了一通,这会儿也能接受分家了。 卫家租赁的小院里没有其他人家,卫父特意将卫家村的村长等村民一起叫来做个见证。 卫父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拿了出来,“今日,请诸位做个见证,我们家要分家,所有银子等分成四份,每个孩子一份,我和夫人日后跟着二娘过活,至于我和夫人自己的钱,就留给青泽。” “父亲?”卫青泽低头叩首,泪水砸在地里,“儿不能要,留给二姐吧。” 父母跟谁过,谁就会因要承担照料父母之责,而多拿些银钱,有父母贴补,这几乎都是默认的事情了,卫青泽不要这个钱。 第64页 “青泽啊,这是我和你父亲的心意,”卫母道,“你照料我多年,从未说一句嫌弃母亲之言,母亲都记在心里呢。” “娘……”卫青泽泣不成声。 卫父道:“想在姑苏生活,不容易,我和你母亲之前就商议过,这个院子我们只租到这个月底,然后拿全部积蓄和这段日子赚的钱,另外在城东买了间小房,原是想一起去挤挤的,也算是在姑苏扎个根,如今,房子留给你,你和红姑带着孩子住到那去吧。” “二娘,”他又道,“青泽一直在我们膝下,又有两个孩子,有些东西全当是我们给孙子的,故而得到的东西多些,我和你母亲还能再赚,日后都是你的,你可有异议?” 卫阿嫱不在乎那些,摇头道:“女儿没有,全凭父母做主。” “那好,”卫父斩钉截铁道,“便这样分。” 卫家就此分家。 周围的卫家村村民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只听了两耳朵,卫老就分家了,他们在心里感叹,卫老不愧是卫老,再次从商后,这么快都能在姑苏买房了。 他们小声嘀咕,然后就有人发现,怎么没见到卫家大娘? 再一聊天,才发现卫家大娘被人抢走了,二娘是什么性子一路走来,他们都了解,很可能大娘要去救二娘,才导致的卫家分家,分了家,怎么也能保全卫家根根。 以为破解真相的众人,对卫家投去同情的目光,而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卫老,我在姑苏的盐商那做活,我去给你们问问那抓走大娘的人是什么身份吧?” 其他人纷纷开口道:“是啊,卫老,我们没什么本事,帮着打听一下也是可以的。”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话,卫父上前朝众人拱手,说道:“多谢诸位好意,那夏员外的姐姐在宫里当娘娘,大家不要插手,我们家,马上就要收拾东西去别的地方了。” “什么?你们要走?” “去哪啊卫老?” “你说这事闹的,你们带着我们好不容易在姑苏落脚了,结果你们却要走了,你们去哪啊?” 卫家的人齐齐看向卫阿嫱,卫阿嫱平静道:“去顺天府。” 顺天府! 卫家村的村民们只道那里好,而后他们挨家挨户从用工的地方请假,要在卫父和卫母走之前,向他们道谢辞别。 一晃,三日就过去,离灵薇嫁给夏员外的日子愈发近了。 绿波朱阁之间,游船往来甚密。 姑苏港口,卫阿嫱带着一家子来到此处,他们大包小包和身后忙碌的人们别无二致。 卫青泽带着红姑和两个孩子,跟卫父卫母依依惜别,分家之后,什么都不一样了。 另一边,卫阿嫱将胸口中的五百两黄金契书交给程鸢新保管,程鸢新看清上面写的东西,脱口而出:“娘,你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你放心,回了顺天府,我定会管他要钱的。” 她对程鸢新郑重嘱咐道:“若是我没能去顺天府,请你务必将上面的钱帮我要回来交给我父母,并帮我跟他们说一句女儿对不住,瞒了他们一个消息,他们的另一个女儿就在顺天,你知道她在哪的对吧?你可以告诉他们。” 程鸢新眨巴眨巴眼睛,立刻反应过来了,一把抱住卫阿嫱的大腿,摇头道:“我不要,你的钱你自己去要,我也不知道你的亲姐姐在哪。” 卫阿嫱蹲下身,双手撑住程鸢新的肩膀将他带离自己大腿,平视他道:“小殿下,请你帮我这个忙好吗?” 一时之间,程鸢新都不知道自己该伤心卫阿嫱有了死志,救灵薇十分危险,还是该吃惊卫阿嫱点破身份。 “你,我,娘?” 卫阿嫱平日里对他要求甚严格,笑脸极少有,可此时她却展颜一笑,细心为他整理歪歪扭扭的衣襟,说道:“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和陆同知是相识的?也许你自己都没注意到,你很信任他,能相信一个锦衣卫,并且让这个锦衣卫宁愿欠下巨款,也要保护你回顺天,足以说明你身份尊贵。” “再者,”她叹了口气,“我后来想了一下,你见我的第一面,叫的不是娘,而是娘娘吧?你见过我亲生的双胞胎阿姐,所以你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他平日里小嘴叭叭,能说的紧,可此时像是被猫咬了舌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委屈道,“我没想骗你的,主要是想杀我的人太多了,后来就不敢说了。” “我知道,所以只有你才能从他手里帮我将钱要来,可以帮我吗?” 程鸢新重重点头,将契书妥善放在自己身上,大大的眼睛里蓄了一层水雾,“娘,你要带着姨姨回来,我等着你从我这把契书要回去。” 卫阿嫱没说话,她只是点了下头,程鸢新没能得到她的保证,泪珠一滴又一滴掉了下来,也许此处一别,再也不复相见,他舍不得,扑过去抱住卫阿嫱的大腿,打湿了她的裙子。 “小殿下,我还得麻烦你件事。” 他闷闷道:“娘,你说,我做。” 卫阿嫱幽幽说:“你去挑一搜去顺天府的船。” 好运气不用白不用。 程鸢新抬头,哇一声,哭得好不凄惨。 水波起,船只越行越远,带走了程鸢新和崔言钰,也带走了卫父和卫母。 卫阿嫱站在那,任由海风吹拂,她想,她不该来姑苏积累实力的,便是直接去顺天又何妨,她一无所有,那该害怕的就应是夏绮彤。 第65页 她转头,“二姐,”红姑叫住她,“那日给我钱的夏家人,说大姐给你留了句话,让你为他赎身,我不知是何意,这几日你太忙,总是见不到你人影,但我把这话告诉你了。” 帮安思文赎身吗? 卫阿嫱冷笑,脚步顿了顿,随即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船上,崔言钰安顿好几个人,又拿出银子给船夫让他们帮忙照看,自己一个口哨吹出,旁边划来一艘小船。 程鸢新正是缺乏安全感黏人的时候,见状也不歇息了,快步追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 崔言钰眼尾勾人,“我要回姑苏。” “你不跟我去顺天府,万一我路上遇见什么危险怎么办?” 他抬手指向站在后面的卫父卫母,“我已经将你托付给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了,放心。” “我不放心,”程鸢新跺脚,“你回姑苏作甚?” “我,当然是回去帮你娘的忙了,我们下一个港口见。” 说完,他脚尖一点甲板,在船上人的惊呼声中,宛如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了那条小船上。 程鸢新在他身后大喊:“那你可要将我娘和姨姨全须全尾带回来啊!” 第39章 营救灵薇上 从今天起,你…… 姑苏最大的妓坊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碧落阁。 碧落阁有一条花船,每日都在湖面漂浮, 上面欢声笑语好不快活,达官贵人、书生商贾,你都能在此见到他们的身影。 安思文这几日便被带到了花船之上,是他主动要求的,同窗奚落,种种耻笑, 他如过耳犬吠,向权贵折腰也只为打听灵薇消息。 卫阿嫱被老鸨带上船时,有几位丰腴的女子亲密凑了上来,丁香软舌, 欲要与她行那磨镜之事。 她拦住她们作乱的手, 不让她们摸到银票的地方, 同那老鸨道:“不要浪费时间,将安思文带出来。” 老鸨今日用的带流苏的扇子, 粉色流苏在空中摇晃, 安思文被两个武艺高强的小厮护送出来, 依旧一身白色单薄宽袖长衫, 空荡荡套在他身上, 有一种颓靡之感。 自他出现,船上的男子有一个算一个, 眼睛全贴在了他身上,连怀里的姑娘都不看不摸。 那些女子娇软着甜腻的嗓音,说道:“一个臭男的,硬邦邦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懂,就这种跌入凡间的男子, 才带劲。” 污言秽语清晰入耳,卫阿嫱注意到安思文宽袖晃动,在他清隽又若无其事的外表下,尚还有一根千疮百孔的傲骨。 “姑娘你看,上哪去找他这样的美男子,这五千两我觉得少了,怎么也得加个一千两。”老鸨嬉笑,若不是身后有靠山,她如何敢将官员之子收进碧落阁。 说五千两给灵薇听,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如今就地涨价,也是知道卫阿嫱手里只有灵薇给的五千,给安思文赎不了身。 卫阿嫱似笑非笑的睨了老鸨一眼,问道:“你们碧落阁做生意如此不讲究?之前不是说的五千两吗?” 流苏晃啊晃,老鸨用团扇掩面,只道:“那你给不给他赎身?” 她嗤笑一声,说:“万一你又涨价怎么办?我看先写张契书再说。” 认定她是虚张声势,老鸨扬下巴,立刻有人捧着文房四宝,将契书写了,写明安思文的赎身钱是六千两。 “姑娘,契书给你放这了,打今儿起,不论谁来给他赎身都这个价,”老鸨哼了一声,“姑娘有钱吗?” “我有。”安思文插话。 他冷眼旁观已有半晌,知道老鸨是不会轻易放他离去的,顶着老鸨恶毒的目光,他看向卫阿嫱,道:“我这里尚有银子,等我取来给你。” “你有?”老鸨咯咯笑出声,你放在屋里的钱,那都得算我们碧落阁的。 安思文猛地看向她,清冷的脸上浮上怒气,“你偷我的钱?” “呦,你有证据吗?” 眼看他们两人要吵起来,卫阿嫱不耐烦了,她打断道:“安思文,我不用你的钱。” 老鸨开怀地将契书收起来,“哎呀,小姑娘,既然你的钱也不够给他赎身,不如在这里玩玩?” “然后将钱全搭在这条船上,白送给你吗?”卫阿嫱接话道。 而后她拿出身上银票,放在老鸨的面前,在老鸨说他需要六千两而不是五千两时,淡淡看了她一眼,“六千两,将他的卖身契给我。” 老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银票。 卫阿嫱拿着银票在她面前上下抖动一下,“数数,一分不差,六千两整。”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老鸨接过钱,一张一张核对,确认是真正的银票。 前还刚写了不涨价的契书,现在她进退两难,被卫阿嫱冰冷的视线盯着,她只能咬牙道:“还不去将他的卖身契拿过来!” 卫阿嫱毫不客气从恋恋不舍的老鸨手里将卖身契抢过来,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她收好,看着松了一口气的安思文,冷声道:“记住,为你赎身的钱全都是我阿姐的,从今天起,你就是她的人了。” 说完,她也不管安思文是何神情,为他赎身之后,他又该何去何从,直接转身走了。 那多出来的一千两是她将从扬州知府那偷出来的东西,悉数典当之后,又管师父借钱凑出来的,她阿姐哪怕被抓进夏府还惦记着给安思文赎身,那她就得将这件事为她做到。 第66页 即使她再厌恶安思文,为了他身无分文。 安思文,他是自己自宫当的宦官,她前世曾听闻过安公公的事迹,他亦有好友想为他赎身,可到了老鸨这百般刁难,赎身的钱一次比一次高,最后高达三万两。 而后他一怒之下,进宫当了宦官,等他有权有势后,姑苏这家碧落阁,也彻底败落了,它背后的人亦不得好死。 既然知道老鸨会涨价,她便做了些准备,让她在第一次张口涨价时,就逼着她当着众人的面写下契书,不然,今日也只怕不能善了。 花船上,老鸨看着金疙瘩要离去,对着安思文道:“既然已经是自由身,赶紧走,” 安思文脑子里还盘旋着卫阿嫱“从今日起,你就是她的人了”那句话,他拉起露出锁骨的衣裳,一丝不苟穿戴整齐,对老鸨道:“送我入夏府,我房里的钱全是你的,不然,如今我已不是碧落阁的人,可以去官府告你偷盗。” 老鸨将团扇狠狠扔在地上,“行!” 姑苏江府,对衣裳十分执着,不能有褶皱歪斜的江晓啸,忍了崔言钰半刻钟,实在忍不住了,他放下手中的木头,严肃的对崔言钰说:“你的衣襟敞开了。” 大冬天的,崔言钰穿着冬衣,厚实的衣裳一层又一层,他低头看了一眼露出里面衣裳的衣服,随意拨弄了一下,说:“不冷。” 江晓啸突地站起身,走到崔言钰身前。 崔言钰都跟着卫阿嫱叫师父叫习惯了,“师父?你到底是何人?” 能在刚才他回来的动手试探中,与他交手不落下风,甚至钳制他;能在姑苏教导卫阿嫱制作木弩;能大言不惭说让自己儿子帮助卫阿嫱救出灵薇。 “你别动。”江晓啸与崔言钰对了两招后,伸手将歪斜在椅子上的他,身子摆正,顺便按住他抖动的那条好腿。 最后才来到他的衣领处,从最里层开始为他整理,那紧皱的眉头,看样子想将他扒了,一件件衣裳再重新穿上去。 崔言钰:“……” 衣领内颜色发暗的红绳让不小心碰到的江晓啸浑身不自在,可有他戴的东西,衣领处总是突出一块,看上去分外不平整,他用手指将其挑出,僵硬了片刻。 那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半个杏核,上面活灵活现地雕刻着一艘乘风破浪的官船,在甲板上还站着很多人,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十个有脸的腰间别刀锦衣卫。 凡是见到这艘船的人都得惊叹技艺之高超。 崔言钰一把将东西夺回塞进衣领中,眼眸挑起,笑着道:“师父,别看我便是。” 这个杏核,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大昭的制度是子承父业,你的祖辈是农民,那你也是农民,你的父亲是打铁的,那你也是打铁的。 他的父亲是锦衣卫,所以,在他父亲死后,他也成为了一名锦衣卫。 当然,凡事不绝对,若想改变出身,还有一种方法,考科举,但他更想踏上父亲走过的路,知晓,父亲到底如何死的,而不是只听他们说,他父亲死的壮烈,是个英雄。 卫阿嫱当初救他搜身时,发现这颗杏仁,却当做无用的东西没有拿走,其实这杏仁对他的意义重大,远比那腰牌重要的多,因为船上有他父亲。 那十个小人站在最前面的男子,就是他死去十年的父亲。 江晓啸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杏仁上,直到他放进衣领中,他只感叹道:“你果真是他的儿子,是叫小钰吧?” 崔言钰眼眸犀利,身上气势转变,犹如一柄利剑,指缝间滑进薄如蝉翼的刀片,问道:“你认识我父亲?你究竟是何人!” “你戴着的杏仁便是我刻的,你父亲还说让我将他刻得俊美些,这是他要回家给儿子的,他得让儿子瞻仰一下自己的容颜。” 江晓啸说着自己竟然笑了一下,摇着头道:“你父亲,烂好人一个,可是身为锦衣卫最不需要的就是善心。” “闭嘴!”崔言钰厉喝,无人可以诋毁他的父亲,刀片飞出,悉数被江晓啸接住。 他手指一松,刀片掉在地上,“我曾是你父亲同僚,那杏仁上最后一个年轻人是我,小钰,你应叫我一声江叔。” “你曾是锦衣卫?不可能,官船上那些人除了义父,都死了!”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江晓啸严肃认真的脸上出现诧异,随即了然点头,“当年同行之人回来后,就他一个还在当着锦衣卫,黑白均由他说了算。” 崔言钰眼眸微睁,眼尾勾人之处都被撑了起来,他道:“你若是真是当年知情人,那我且问你,我父亲怎么死的?” 江晓啸向门外看了一眼,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木头前,说道:“你无需试探我,我没有骗你的理由,至于你父亲,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 “你觉得我会信?” “信什么,你怎么在这?不是已经登船了?”卫阿嫱进来就见到立在屋子正中央的崔言钰,颇为惊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崔言钰最后警告的看了几眼江晓啸,嘴里道,“自是回来帮你的,你自己一个人,要如何带走你阿姐?”见江晓啸没有想将自己身份揭露出去的样子,这才收敛神情转向卫阿嫱,“你……是卫阿嫱?” 进来之人身高与他相仿,宽肩窄腰,平胸瘦削,指甲修剪的圆润光滑,身穿锦衣卫平日出行才穿的深青色衣裳,外披一大氅,脚蹬鹿皮短靴,大小与他一致。 第67页 她的脸做的过分苍白,两条浓密的眉毛直挑进发中,再细看,脖子上竟然连喉结都有! 在院中,还有两匹她牵过来的骏马。 他下意识看了自己一眼,再去瞧面前之人,总觉得不去看脸,宛如自己翻版。事实上,卫阿嫱还真是照着他的样子,来装扮自己的。 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胸上惊疑不定,她语气冰冷,“看哪呢?” 崔言钰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紧收回视线,却还是想时不时看她一眼。 旁边的江晓啸满意地点头,说道:“不错。” 卫阿嫱脱下大氅,拍了拍自己胸口,让不小心瞄到的崔言钰眼皮直跳,只听她十分坦然的同江晓啸说:“师父,我觉得裹胸并不安全,在外面又加了一层薄木,裹着棉絮,但套在身上,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自然,不要用薄木,若是被人触碰,一定会被发现,可以用皮革来代替,我去给你找两块,另外你的腰还是太细了,稍微再加宽些。” 他说完,就出去找皮革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卫阿嫱目光落在崔言钰身上打转,尤其是他的腰,在他快忍无可忍时,说道:“把你棉衣脱了,让我瞧瞧。” 崔言钰怀疑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了,“什么?” 卫阿嫱找出绳子,“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我想量一下你的腰围。” 结合刚才江晓啸所言,和面前卫阿嫱这身男子装扮,崔言钰还有什么不懂的,只好解下冬衣扔在椅子上,张开双臂任卫阿嫱将绳子放在他腰上。 她如今脚里垫了东西,加上头上束发,接近崔言钰时,几乎是与他面对着面,崔言钰侧过头,她呼吸尽数喷洒在他脸侧,让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我就说不是我的问题,是你的腰太细了,我分明已经加了很多层东西。”她收回绳子又放在自己腰上比量了一番,确认自己的腰是和崔言钰一样的。 崔言钰真的是,看着她毫不避讳的动作,无奈道:“你是女子,我怎么也是个男子,你注意一点行不行?” 卫阿嫱瞥了他的腿一眼,后知后觉,这个人伤已经养得差不多好了,再次对上的话,她还真未必打的过。 利索地收起绳子,正好江晓啸回来了,她拿过皮革,找了间空房间为自己裹上皮革,想到刚才量的腰围,不禁笑了下,揉搓了下手指。 一个大男人,腰怎么那么细。 等她再次出来,整个人身形更加俊朗,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崔言钰抱胸站在一旁,漫不经心道:“这就是你的计策?假扮男子?” 卫阿嫱看着他,从衣襟中拿出一块木牌,挂在了自己腰上,“安思文说的对,你的身份十分管用,哪个人能不怕锦衣卫。” 她的手从木牌上拿开,锦衣卫的熟悉木牌落在崔言钰眼中,他身子骤然挺直,“你要假扮我去夏府?万一被识破该当如何,你可有想过?” “你放心,我不是那般下作之人,用你陆同知的名头,给你惹麻烦。” 木牌被她翻了个面,崔言钰看见上面的人名,惊得差点一口气憋在胸口,他看向一副置身事外表情的江晓啸,皮笑肉不笑的道:“崔,崔言钰???” 在卫阿嫱那看见刻着自己名字的锦衣卫木牌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没有任何准备,直接在她面前,脱光了衣裳的寒冷。 他紧紧盯着卫阿嫱,卫阿嫱摆弄了一番自己做的假木牌,说道:“忘了,陆同知理应是认识崔言钰的,是你的同僚,怎么,你和他关系很好?” 崔言钰咬着牙,憋闷道:“甚好。” “无妨,”卫阿嫱说,“反正他也是同知,身边有无数人为他作证,他不会出现在姑苏,你不必紧张。” 他十分想揉下额头,告诉她,不,他紧张,你拿着的可是他的身份木牌…… 呼出口气,一方面庆幸她不知道他就是崔言钰,一方面头一次感觉到隐瞒身份的坏处。 “咳,”作为知道崔言钰身份的人,江晓啸收拾东西准备回房间了,“阿嫱,这几日你在街上晃悠一番,我让我儿子放出你来姑苏的消息。” “是师父。” 崔言钰看着他走出屋子,立刻问道:“你从哪得知的崔言钰?你随便编个人名不就行了,非要用他的?” 卫阿嫱道:“随意听说的,官位低的锦衣卫你觉得夏康之会放人?官位高的,编个假名字,谁会信,又没用你的腰牌。” 她摩擦着崔言钰三个字,这个人名,是她上辈子从他师父那听到的,她师父十分可惜好友之子早殇,同她念叨过许多次,她便记住了。 这次重新拜师,她自然也是对师父坦诚,将自己与陆同知的真实身份告知,照着陆行止的腰牌刻假木牌时,也得了师父指点,这个名字,师父也是同意她用了的。 倒是没想到,陆行止和崔言钰关系看起来颇好。 崔言钰道:“不管你用谁的名,假扮锦衣卫,你疯了?” “我没疯,我得救阿姐出来,陆同知,你若不帮我,也不要阻我。”她手伸向后腰,在崔言钰的下一句不行时,将手铳拿了出来,直指他眉心。 炭盆烧的正旺,冒出爆裂的声音,崔言钰闭眼,让自己冷静下来:“火铳?他竟然连这个都给了你?” 第68页 卫阿嫱摇头,“不,我从师父那偷的,他不知情。陆同知,你能回来说帮我,我真的,十分感谢你,我自知拿了火铳假扮锦衣卫死路一条,不愿连累你,望你今日走后,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即使要说,也等我救出阿姐,安顿好她的。” “卫阿嫱,你真是。” 崔言钰舔了下唇,质问道:“我且问你,你声音怎么办?” “待我阿姐要嫁给夏康之那日,我自会服下毒药,将嗓子毒坏。” “那我再问你,就算你真的将你阿姐带出夏府,你如何出姑苏城?” 卫阿嫱拿着手铳,丝毫不抖,她道:“姑苏知府姓江,是我师父的儿子,当天夜晚,城南的城门,将给我留一条缝。” 崔言钰抬起手使劲按压着自己跳动的太阳穴,“放下你的手铳。” “陆同知,我送你去港口。” “不必,”他看着卫阿嫱腰上那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牌,没好气道,“我与你一同去。” “真的?” “真的!还喝毒药,”崔言钰再次觉得自己真的不该回来的,“把我的腰牌还我。” 卫阿嫱收起手铳,将刻着陆行止的腰牌扔给他,他挂在腰上,深深凝视了一番卫阿嫱,索性他要回顺天府了,只要赶路赶的快,身份泄露也无碍。 要是她提前用他的身份,能不能活着来到姑苏都是个问题,他怎能不跟着。 姑苏城闹市,众多人在茶楼听戏聊天。 “你听说了吗?姑苏城来锦衣卫了。” “老爷这几日都命令官员们扫好自家门前雪了,说锦衣卫要是来抓他们进诏狱,他护不住。” “我见过那两位锦衣卫,一个长得赛一个俊俏,买东西都知道给钱。” “还两个呢?!” “锦衣卫也查不到我们头上,操什么心,老爷身为知府身正清廉,两袖清风,这大昭就没有比他更好的知府了,锦衣卫才不会抓老爷。” “就是,与其说他们,不如说说夏员外,他要娶第二十房小妾了,据说那小妾十分受宠,夏员外为了她,今儿个还要办宴席。” “若我说,锦衣卫就该去查他,一天天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作威作福。” “嘘!” 夏府门前挂着红绸,宾客满盈,内里搭着戏台子,咿咿呀呀唱个不休,无数人恭维在夏康之周围,一口一个“恭喜员外娶得娇女。”、“也不知是谁命这么好,能嫁给夏员外。” 夏康之喝的兴起,指着席间一个宾客道:“你们瞧他长得像不像狗。” 附和声响起:“像极了。” 还有人起哄:“是狗就得钻狗洞!” “钻狗洞!” 那被指着的宾客满脸笑容,从夏康之的□□钻了出去,得了夏康之赏他的一百两银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又有人提议:“我们投壶吧,找个人顶壶,看谁准头好。” 兴奋热烈的场面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老爷,锦衣卫来了!” 第40章 营救灵薇下 八目相对,一片…… 崔言钰带着卫阿嫱犹如在逛自家庭院般, 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宴席摆桌的地方,戏台上的戏子连婉转哀怨的调都找不着了, 吓得闭了嘴。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宴席鸦雀无声。 唯一的声音来源处便是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 卫阿嫱的男儿装扮做了调整,自己之前的那身行头,全给了崔言钰,此时她要矮上半个头, 但鞋里垫的东西薄了,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她本就没有女儿家的柔弱姿态,拌做男子姿态方面都无需注意过多,绝不会让人联系到女子。 两人均换了一张脸, 用假脸在姑苏各处刷了一遍身份。 崔言钰在主桌上寻了个位置直接坐下, 眼睛瞟了一眼卫阿嫱腰间的木牌, 说道:“崔同知,坐。” 在卫阿嫱挨着他落座后, 他才好像注意到场间的人被吓得噤若寒蝉, 一副主人家的指使样, 抬起手道:“你们也坐。” 所有人都不敢不听话, 纷纷落座, 有人吓得不轻,屁股连椅子都没坐上, 一下子摔在地上,而后脸憋得通红,爬上椅子。 他随手扒了粒花生,手指一弹用嘴接住吃了起来,姿态分外从容, 扬着下巴点点戏台子,“唱曲的继续,今儿来的还挺凑巧,还能喝杯喜酒,这在顺天府,谁能给咱们递帖子邀请喝喜酒。” 这话,他是偏身同卫阿嫱说的,卫阿嫱微微颔首以示回应,一句话不说,充满了高冷姿态。 夏康之踹了身旁之前说要投壶的人,他长得人模狗样的,收敛平日嚣张跋扈本性,到还真像那么回事,拱手道:“两位老爷,来了就是客,今儿是我纳妾的日子,吃好喝好。” “跟你客气,你还真当我们那么闲。”崔言钰身子微微前倾,充满压迫感。 他将腰牌摘下拍在桌上,在戏子不成曲调的唱功中,冷声道:“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自行退去。” 谁敢伸头去看他腰牌,姑苏早有传言,说是来了两个锦衣卫,宴席间寂静一瞬,倏而桌椅摩擦着青石板的声音响起,脚步声叠乱,只一刹那,人跑了个干净。 夏康之在崔言钰的盯视下,身子抖了三抖,腿一软,差点就要给跪下,勉强撑着,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酒,人多的时候,胆量还能大些,可此时人跑了个干净,锦衣卫摆明是冲着他来的,他如何能不怕。 第69页 任谁见了锦衣卫不像见了猫的耗子。 崔言钰端起酒杯并不饮,把玩着看着他,说道:“夏员外你可知罪?” 这谁知道他是犯什么罪撞在锦衣卫手里,夏康之满脸苦涩说不上话来,他不说话,崔言钰就带着卫阿嫱等着,顺便消耗一下时间。 还不到宵禁时刻,若是这时带灵薇出门,人多眼杂,不便出声。 无声的压力最让人心生惶恐,崔言钰和卫阿嫱两人在桌子上摸着花生等物填肚子,夏康之被吓得脸色苍白不说,还在寒冷冬日冒了一脑门子汗,汗滴顺着他的脸往下流,被凉风一吹,冷得嗖嗖的。 夏康之心下一横,以往说出他姐,事情都会大而化小,希望这次他姐也能救他,他说道:“两位老爷,会不会找错了人?我家姐姐正是宫里的贵妃娘娘。” 崔言钰姿态闲适慵懒,半分没有听到贵妃的害怕之意,“巧了,崔同知,你可还记得前两天抄家的工部侍郎,他也有个女儿在宫里当贵妃,听说,抄完家,就被陛下贬去冷宫了。” 被他用勾起的眼尾看着,只觉得像是落入他编织的陷阱,“你若不是贵妃娘娘的弟弟,今儿个,我们兄弟还不来找你了。” “夏康之,你们家打算给你捐官吧?” 大昭捐官是一种无形的暗中交易,不被搬到台面上时,就算是买的官那也是货真价实的官,可若是被发现,那可就是触犯律法之事。 贪污受贿超过十两银子的官员可是要被砍头的。 夏康之这回真是受不住了,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两,两位老爷,我不知情啊,真的冤枉。” 他看着两人,这回是真的害怕要去诏狱走一遭了,他给管家拼命用眼色,管家识趣的去库房搬出一箱银子,打开来银锭披着一层月辉,夺目好看的紧。 崔言钰拿起一个银锭,在夏康之期待的目光中,笑着将其扔回原处,说道:“夏员外这是何意?” “小小敬意,还望两位老爷笑纳。” “你觉得我们两个缺钱吗?” 他这话说完,卫阿嫱凑了上来,温润的唇在他耳畔吐气如兰,她小声道:“我去后院寻下我阿姐。” 崔言钰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些银子,让他产生了新的想法,恐怕不需要两人分开,一个去找灵薇带她出去。 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在夏康之眼中看来,那就是贿赂起了作用,他当即激动起来,赶忙说:“这些银子运送不是很方便,小的这里还有银票笑纳。” 说着,他挥手从管家那接过厚厚一沓银票,摆放在银子之上,他探着脑袋,脖子拉的老长,说道:“今儿这事,出了这个门绝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还望两个老爷放我一马。” “放你?”崔言钰低低笑出声来,“夏员外你这是公然贿赂本官,看来这诏狱之行,你怕是躲不开了。” 说完,他站了起来,“夏员外,什么都不用带,跟本官走罢。” 本以为是绝处逢生,可哪想到还要去诏狱,他都快急哭了,“两位老爷,求你们了,别带我走,那个,那个……” 他看向还稳坐如山的卫阿嫱,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了红绸之上,顿时一个激灵,“老爷们来姑苏想必舟车劳顿,不如留在府里歇息一夜,我今日刚纳的妾,还没享用过,今儿就送给两位爷。” 见两人目光果然转向他,他心里骂了一句果然是男的就逃不开色字,来他这白女票,心疼自己还没碰过灵薇之余,还得舔着笑脸说:“不求别的,只要给我点时间,让我给家里人写封信,告诉他们一声我去何处了,也好让他们安心。” “哦?”崔言钰话里有了转折之意,但也不好表现出对灵薇的注意,又坐了回去。 他不说,那便是要,可他又不动地方,夏康之赶忙冲管家喊:“快去,将,将阿薇带过来给两位爷瞧瞧,嘱咐好她,让她好好表现。” 卫阿嫱听到她阿姐的名字,将火铳从腰间拿了出来,拿着丝绸擦拭起来。 夏康之见到火铳,立刻嚷道:“两位爷,稍等。” 夏府的人一路小跑赶去灵薇那,灵薇坐在铺满红色喜被的床上,手上还绑着绸缎,此时正恼怒的瞪向安思文。 虽然夏康之只爱美女,但他家中亦有客人在,总有人喜好男子,安思文以这为由让碧落阁的老鸨将他送进了夏府,就为了在灵薇嫁给夏康之时,替换她,让她出府。 他人如轻风一般,都快瘦脱了相,此时正将属于灵薇的嫁衣,一件件穿在身上。 灵薇将夏康之哄得好,明明是纳妾,也弄的跟娶妻一般,就连他给她做的嫁衣都是大红色,上面金丝勾线,十分贵重,华丽非常。 火红嫁衣穿在他身上,和他身上的清冷气质相冲突,纵使短了一截,露出他的手腕,也尽显妖媚之态。 她劝道:“你这是作甚?顶替我,他一定会发现的,到时你该怎么办?” 安思文从镜中看向她,回道:“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任由他将你打上一顿吗?阿嫱应给你赎身了吧?你赶紧出府,不论去哪,离开这。” 他不理会她,一头黑发披散下来被他重新梳上,插上金钗,他试验了一番拿盖头将自己的脸盖住,应是看不出来。 见他听不进去,一意孤行,灵薇平静的望着窗子说道:“我不会走的,我走了,阿嫱就找不到我了。” 第70页 安思文手上没控制好力度,盖头被他抓出了褶皱,他平铺在桌上,一边用手将其弄平,一边生气灵薇对卫阿嫱这般好,她却连求一下自己的夫君救她出来都不肯。 他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卫阿嫱?若不是为了她,你也不会被抢入夏府,你可知,你那好妹妹,根本不愿过来救你。” 灵薇收回看向窗外的眼,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笃定道:“阿嫱不会的,她肯定是在外面想怎么救我出府呢,她一定会来找我的。” 安思文倏地站起,他胸膛起伏,显然是被灵薇气到了。 “灵薇,不要事事都为他人考虑,你也想一想自己,”他不敢将话说的太重,小心道,“你真给夏康之当妾,这辈子都毁了,不要管我,也不要理会卫阿嫱,你只管自己逃出去。” “那你便不应该入夏府替代我,”灵薇坐在床榻上,根本没有要换上婢女衣裳的意思,“我能逃去哪呢,让我嫁给夏康之是最好的选择,再说,我也不在乎。” 她轻声呢喃:“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安思文走到床边,拿起衣裳,“你若不穿,那我就要帮你穿了。” “你才不会,”灵薇眼里光暗相接,有破釜沉舟之凝重,而后看着他笑了,将被绑着的手放在他身前,“帮我解开吧,我穿。” 安思文背后身去,便是连铜镜都避过了,只听身后换衣声簌簌,灵薇道:“好了,转过来吧。” 他回头,她正衣衫半褪背对着他,露出白皙肩头,他不禁后退一步,别过脸,“你这是做什么?” 瞥过铜镜,发现他根本没有看向她,她轻轻道:“你转过来,看着我。” 安思文耳朵都红了,连余光都不敢看向她,思维已经发散到,难道她想在夏康之娶她之前,先将自己交给,交给…… 不可能,自己已经过来替换她了,他道:“你先把衣裳穿上。” 她维持着这个动作根本没动,只是问他:“你可知扬州瘦马?” 他不知何意,还是顺着道:“曾听好友谈论过,有所耳闻。” 只要是男子,都逃不过谈论女子的一幕,扬州瘦马久负盛名,有去扬州者,愿花千金只为买其一夜,可见风气。 她继续道:“扬州瘦马里最出名的是一对姐妹,姐姐清丽脱俗,妹妹娇艳如花,被养在扬州知府府里,是只有高官才能赏玩的存在,姐妹两人不甘以此为生,计划逃跑,可却被人告发,惨遭毒打。” “安思文,你转过来。” 安思文僵硬着脖子转了过来,眼眸缩紧,只见她手轻轻拂过长发,将遮盖后背的发移至耳畔,滑过肩头,本应细腻的肌肤上,纵横交错着一道道鞭痕,看着分外恐怖。 “这是当时被毒打留下的疤痕,阿嫱曾说要为我寻祛疤的药,我没让,身上有这些疤痕,我才会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我被阿嫱带着逃出来了,再不是瘦马。” 她尖尖的下巴上悬挂着泪滴,哑声道:“你如今可知我是何人了?你之前问我为何给你赎身,这便是理由,你不愿在泥沼,我便拉你一把。我不傻的,总觉得夏员外能找上阿嫱和我,也与你分不开干系,既然你是我引到阿嫱面前的,我自然是要承担起责任。” 说到这,她死死咬住唇,而后才松开贝齿,唇上被她咬出了一小块白,她道:“我本是瘦马,不是良家女子,给夏员外做妾与他周旋,不是难事,你不必为我做这些,你走吧。”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她眼里一层又一层叠加着泪水。 而后她察觉安思文动了,心里一紧,冰凉的手指碰到她的衣领,滑过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为她将衣裳提了上去,又轻轻将她的发盖住后背,仔细整理了一番。 他在她身后道:“我只知我看到的灵薇,心地善良,不会嫌弃病人穷困,不会因病人呕吐而蹙过一分眉头,亦不会觉得他人脏污,愿意做别人不做之事,我从没遇见过你这种,一心为他人着想之人。” “会让我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工于心计。” “你很好,便是瘦马又如何,所以这次让我补偿你,保护你可好,换上婢女的衣服,听我的,不要理府中一会儿发生的事,带着我给你准备的钱,离开这,别再回来。” 铜镜忠实的照映出一切,温暖的烛光晕染着两人,好似安思文将灵薇抱在怀中安慰。 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温馨中又蔓延着情愫的氛围,房门被拍的作响,管家的声音急切,“卫姑娘,快出来,府上来了锦衣卫,老爷让你赶紧出去作陪。” 锦衣卫? 管家催的急,灵薇只好穿上婢女服,扶着头戴盖头的安思文,跟在管家身后,匆匆往前厅赶去。 天色渐渐昏暗,管家又着急带灵薇走,根本没来得及注意安思文身高比他都高。 一抹红在这灰暗时刻,简直就如朝阳般耀眼,夏康之人都快急的跳起来,亲自跑过去,拉着安思文的手来到崔言钰和卫阿嫱面前,一把扯下他的盖头,对两人笑着说:“这就是我新纳的小妾,两位老爷,快看看,是不是天姿国色,今晚上让她好好服侍你们两位” 夏康之动作太快,灵薇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才赶到,上来就紧张地握住安思文的手,而后看向两位脸生的锦衣卫。 第71页 八目相对,一片窒息,崔言钰看着安思文身上的红嫁衣挑了挑眉,卫阿嫱看向了两人交交的手,握紧火铳! 而灵薇与卫阿嫱久久对视,从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喉结,最后落在她的握住火铳的手指上,纵使卫阿嫱换了一个人的样子,但灵薇总能认出她那双任何时候都平静的眼。 如同在大海中的孤岛,一直伫立在那。 她张了张嘴,随即被安思文一把拉到身后。 夏康之还在那推搡着安思文让他上前招呼两位锦衣卫,推了半天,他才发现手感不对,摸到的全是骨头,他转过头看向穿着嫁衣的安思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 “怎么会是你!”他连忙看向躲在安思文身后的灵薇,又颤抖着手指对崔言钰道,“老爷,不对,我弄错了,是这个婢女,她才是我要纳的小妾!赶紧过去伺候老爷。” 他要将灵薇推出去,红色嫁衣的宽袖遮掩住灵薇,躲开夏康之的手,卫阿嫱眨了下眼,别起火铳,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就朝安思文抱着灵薇的手臂砸去。 崔言钰顺着她扔出的酒杯,将自己腰间的长刀也一同掷了出去,正正好好从安思文耳边而过,插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安思文护着灵薇不断后退,眼底是对锦衣卫的刻骨仇恨,他松开灵薇自己拾起长刀,用勇往直前的气势砍向二人,要以一己之力拖住他们两人,让灵薇跑离这。 卫阿嫱一个侧身将他让给崔言钰,自己去缠斗灵薇,灵薇人还迷糊着,没弄清什么情况,她哪里会什么功夫,然而她在卫阿嫱的带领下,将她一掌打翻在地,看上去就像要她命一般。 “阿……我,不是故意的。”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那边崔言钰却是干脆利落将安思文打趴在地,而卫阿嫱也从地上一个起身,扣住了灵薇的脖颈。 安思文怒道:“放开她!” 崔言钰脚踩他后背,对一脸懵的夏康之道:“夏员外,你的人欲要行刺锦衣卫,你还有何话说,崔同知,将他们三人全带到诏狱中。” 卫阿嫱一手护着灵薇,一手拿火铳指着夏康之。 夏康之吓得抱头蹲下,无比冤枉,喊道:“两位老爷,不关我的事啊,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伤人,真的,冤枉!” 夏家的院子里,自刚刚发生打斗时,就站满了家丁府卫,崔言钰侧头道:“不关你的事?你看看这么多人,是想将我们困死在这?你胆子很大,不光想行刺我二人,还欲图毁尸灭迹?” 崔言钰将挣扎的安思文拉起,为免他捣乱直接卸了胳膊,堵住嘴。 “没有的事!”夏康之吓得赶紧让他们散开,“绝对没有!” “那便跟我们去诏狱走上一遭吧。” 卫阿嫱火铳冲着夏康之,让他自己走在前面,崔言钰则压着安思文走在后面,几人跟着夏康之,从夏府守卫面前从容走出。 门口两匹骏马悠闲地摇着尾巴,崔言钰让夏康之自己备马,将他手捆上扔了上去,手里拿着绳子拽着他。 他和安思文一匹马,卫阿嫱和灵薇一匹马,身后带着夏康之的马,急速往城门方向而出。 夜风中,夏康之的声音撕心裂肺:“我不会骑马啊两位老爷,慢着点,我要吐了,哇。” 城门越来越近,卫阿嫱的心都是提着的,“驾!” 路边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了,被打过招呼的城门衙役,像是没看见三匹骏马一般,连拦都没拦。 马上就要宵禁了,什么当街纵马,他们没看见。 “关城门!” 出了城门那一刹那,崔言钰和卫阿嫱互相看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如释重负,“驾。” 他们一路骑行,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找了间破庙进去,夏康之整个人是横在马上的,已经吐了三回,直接被颠晕了。 将他扔在地上,卫阿嫱二话不说,上去就要废了他的命根子。 崔言钰眼疾手快刀下夺人,“他姐姐是贵妃,如果你要他的命,会让贵妃投注过多的目光在这事上,本来就是假扮的锦衣卫,不要将事情闹大。” 卫阿嫱冷笑一声,他姐姐,那还是,算了…… “哐当”她将长刀扔在地上,终于说了话,“我没想要他的命,只是想让他做不成男的,少去祸害女子罢了。” 她一说话,灵薇当即就扑了上来,整个人砸在她怀里,死死搂住她,“阿嫱,我就知道是你。” 卫阿嫱亲昵地抱着她,手摸着她的发,“抱歉,这么久才救你出来。” 安思文被卸了臂膀,疼的眼冒金星,根本没听见卫阿嫱的女声,崔言钰给他接回来后,看着“高大的”卫阿嫱将灵薇抱在怀中,只觉得浑身的疼都比不过心裂的感觉。 第41章 身份败露 拜拜了您内,分…… 卫阿嫱瞥了安思文一眼, 抱着灵薇转了个圈,想看她阿姐, 做梦。 安思文脸色一僵,眼中晦涩不明,继而痛苦地倒地,发出强自忍耐,却终于忍不住的闷哼声,在不大寂静的破庙里, 准确传入灵薇耳中。 她从卫阿嫱怀中退出来,伸头见安思文到地,红色嫁衣沾满了脏污,本应风光霁月的男人, 如同路边无人要的小狗蜷缩在一起, 当即心就揪了起来, 奔了过去。 卫阿嫱只来的及拽住她的衣角,衣料在手中滑过, 不留痕迹, 耳中只有她焦急的询问声:“你怎么样?是受伤了吗?还是之前的伤口又崩开了” 第72页 安思文满脸都是之前被安上臂膀的汗水, 都不用费尽心机作假, 就能表现出自己难受伤重的样子, 但他没有再继续加深自己的情况,反而淡淡拨开她的手, 说道:“我无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灵薇更加注意他的伤,不赞同地扶他起身,一句句的问着他到底伤到哪里,眼里全是他。 安思文像是获得胜利般,用隐晦而又挑衅的目光看向卫阿嫱, 卫阿嫱啧了一声,张口便道:“阿姐,刚才为了救你出来,不小心伤到了他,真是对不住,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疼上一阵就好了,没伤筋动骨。” 阿姐? 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灵薇,灵薇不好说你是为了我才伤的人无事的,毕竟受伤之人就在自己面前,所以她躲闪了他的目光。 在他心下一沉之际,才小声道:“那是我妹妹阿嫱,你没认出来吧,她假扮锦衣卫,我差点都没认出她来。” 安思文生硬开口:“你妹妹,卫阿嫱?假扮的锦衣卫,两个都是假扮的?” “正是我,”卫阿嫱双手抱臂,要笑不笑的看着装疼的安思文,而后视线在灵薇放到他身上的手打转,“阿姐,他的卖身契给你。” “哦,对,”灵薇眼里浮起笑意,“能用夏员外的钱给你赎身,也算是好事一桩。”她在安思文不舍的目光中松开他,接过卫阿嫱的卖身契。 “喏,给你。” 她蹲下身,将卖身契双手放在他眼前,“从此你就不用在受制于人,自由了。” 以往求之不得的卖身契现今被送到他面前,可他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欣喜,他问道:“你就将它给我了?” “不然呢?”灵薇疑惑,将卖身契塞到他手中,“日后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都行,拿着。” 面前的女子恬淡的冲他笑着,她清丽的脸庞上没有对可以奴役他的卖身契有丝毫不舍,仿佛给出卖身契,是自己是喝水吃饭般轻易的事。 在卫阿嫱冷冷的注视下,他将卖身契还给了灵薇,“既是你帮我赎的身,日后,我的命便是你的。” 他强烈的自尊心本不会让他说出这种话,可望着灵薇的脸,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灵薇下意识寻求卫阿嫱的建议,卫阿嫱虽不待见安思文,但她阿姐快乐最重要,有她在,安思文也别想打其他主意,便道:“全凭阿姐自己心意。” “那……”灵薇放好他的卖身契,“就先放在我这里保管,你若想拿走,便管我要。” 安思文的目光就没从她脸上移开,他重重点了下头。 他们这里确定了安思文要跟着灵薇一起去顺天府的事,那边崔言钰已经将夏康之五花大绑置于墙角处了。 夏康之眼睛蒙着,身上尽是沾染呕吐物的酸臭味。 卫阿嫱走到崔言钰身边,用脚踢了踢夏康之,问道:“姑苏根本没有锦衣卫的诏狱,这说辞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如今该怎么办?” 崔言钰慢条斯理地拿外面的大氅擦手,分外嫌弃自己刚才的触碰,闻之翘起嘴角,“那就让他认为这里就是诏狱。” 说完,他竖起手指,示意众人都别说话,一刀扎向夏康之大腿,惨烈的犹如杀猪般的嗷叫声在破庙中响起。 夏康之清醒了,疼的面部都扭曲,嘴里连个句子都说不全乎。 “我问你答。”崔言钰的声音响在空旷的破庙中,当真有种从四面八方说话的声音之感,夏康之声都带着哭腔,“窝,窝,真的,什么都不吱道。” 崔言钰哼笑一声,“不知道?那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刚被扎了一刀的夏康之,回道:“诏,诏狱?” “凡是进了诏狱,就没有能囫囵个出去的人,想来你也不例外,不知道没关系,”崔言钰手指放在刀柄上,轻轻转动了一下,听着夏康之再次发出的惨叫声,说道,“我们这里还可以点灯,你想尝尝是什么滋味吗?” 夏康之疯狂摇头,崔言钰松开刀柄,缓缓给他介绍,“点灯,便是将你整张皮剥下来,做成天灯,这皮子也有讲究,最好是在人活的时候扒,死了,皮就硬了,你放心,我会给你找一位手艺好的,不会特别痛苦,没了皮,你也能活,你说,我将你的皮,送给你姐姐可好?” “啊,对了,”突然的这一声,在破庙中,十分具有惊悚之感,他凑近夏康之,对着他耳语,“届时你的身体血肉清晰可见,观你骨相,想来血淋淋的十分可爱。” 见鬼的可爱,夏康之受不住的叫唤起来:“啊啊啊,你别过来!” “好似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夏员外,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想让我将你的皮送给你姐姐,那送给你父母可好?” “我说,我说,我说!”夏康之心神剧烈,已然是受不住了,而后他道,“我在顺天打死了人,我父亲拿钱给我摆平,将我送至姑苏,我……” 崔言钰嗯了一声,表示疑问,他就不敢停下继续往外说。 “在姑苏没人管着我,我仗着自家有个进宫的姐姐,就,就认识了一些倭人。” 卫阿嫱下意识看向崔言钰,见他漫不经心的神色立刻变了,腰背挺直,目光炯炯看向夏康之。 夏康之罗里吧嗦,把他和倭人一起出去妓坊都道了出来,可崔言钰并未阻止他,看他神色,似是在背诵夏康之的话。 第73页 一些不重要的小事说完了,见无人说话,夏康之问了句:“还有人在吗?” 扎在他大腿的刀,这次可不是轻微转动,刀锋整个扭转,崔言钰冰冷着脸:“继续说,你和那倭国商人,又做了些什么?你父亲可有参与此事?” 夏康之疼的说不出话,可崔言钰却没有体谅之心,不说只会受更多罪,疼的更厉害。 “我,我,我和他说好了,给,给他送人,男的、女的,卖给他,反正,也没人敢查我。” “都是些什么人?卖去倭国做什么?” “有,有我纳的小妾,还有,一些我买来的贱籍之人,说是去倭国干活,不过,皮相生意肯定也逃不掉,而且我听说,他们还要用人试药……” 崔言钰神色愈发凝重,他想的比夏康之还要深远,扬州知府通寇确凿无疑,姑苏府中竟也混入倭国商人是他没有想到的。 姑苏有着最大的港口,船从这里走,可以直接通往倭国,他们偷大昭的人回国,会不让他们绘制地图? 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人,生活在姑苏多年,也会对姑苏哪里戒严,哪里能去一清二楚。 这件事,需要立刻禀告上听! 他走到完全说完的夏康之身前,拔出长刀,竟没有渐出更多的血来,夏康之以为他要杀了自己,急中生智,抢着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愿意假意和倭国商人周旋,然后透露消息给你。” “真的真的,我还可以将家产奉上,别杀我。” 崔言钰冷笑,目光阴森,不用卫阿嫱劝,他也不会杀了夏康之的,你道:“你以为,我抄家抄的少吗?跟我讲条件。” 他一脚踹向夏康之,将他整个人踹到后面墙壁上,砰一声,又砸落下来,吐出三口血。 “我,咳咳,不敢,饶我一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崔言钰眉峰皱在一起就没放下来过,站在他身侧的卫阿嫱神色不变,灵薇虽不同情夏康之,但别过脸去不再看,安思文将她护住后,紧紧盯住崔言钰,眸子里充满憎恶。 最后他将刀架到夏康之脖子上,逼他自己爬上马,夏康之身上的御寒衣物给扒了下来,又受着伤,冻得鼻涕都要流出来了,眼泪在脸上快要形成冰坨,但无比开心,自己能求得小命在。 “今日饶你一命,夏员外,可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忘不了,忘不了。” 重重一挥鞭,识途的马将会带着夏康之返回姑苏,他们也摆脱掉了一个大麻烦。 说不能杀死夏康之的就是崔言钰自己,刚才卫阿嫱都以为他要控制不住自己,给夏康之一个了断。 他这一手,秀的出乎她意外,他一人都快赶上一整个戏班子,将夏康之骗得一愣一愣不说,还倒豆子似的说出了自己犯下的事。 “事不迟疑,我们赶紧上路,若是夏康之反应过来我们是冒充的锦衣卫,只怕会派人来搜。”他翻身上马,径直让马走向卫阿嫱身边,示意她上来。 刚才驮着两个大男人的马,可是不能再承受那般重量了,一男一女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卫阿嫱看了安思文和灵薇一眼,果断坐在了崔言钰身前。 赶路途中,旖旎?不存在的,长时间坐在马背上,风呼啸着往脸上吹,屁股都要颠成八瓣,这个时候谁有闲心关注自己旁边,坐得是男是女。 又怕夏康之派人来追,又怕卫父卫母同程鸢新路上会遇到事,他们四人闷头赶路,马都快累死了,终于在下一个港口遇见了程鸢新。 程鸢新眼睛亮起,发现他们奔着马儿就跑来了。 崔言钰赶紧勒马,马儿身子直立,卫阿嫱抱住他的腰身。行路到后面,他们两人换了位置,前面风大,卫阿嫱已经换到了后面。 卸下了裹胸恢复女儿身的卫阿嫱,身前柔软直接贴上了崔言钰后背,但两人都没有功夫去感受,卫阿嫱斥道:“以后遇见奔来的马,往远处躲,谁让你跑过来的,不要命了。” 程鸢新已经被吓到了,他往后退,继而又高兴起来,“娘,你们回来了!我们都等了你们好几日了,急死了。” 几人终于汇合,卫父卫母日日担惊受怕,抱着卫阿嫱和灵薇哭了好一阵。 他们本是要乘船继续赶往顺天府的,可哪知港口封起,说是前面水面结冰,很多船都卡在那里无法动弹,让他们走陆路。 幸而他们距离顺天府已经不远了,卖了马之后买了牛车,便又向之前赶路时那般朝顺天府走去。 一路上,程鸢新十分好奇卫阿嫱和崔言钰是如何救出灵薇的,再说,灵薇身边又跟着一个男的,怎能不问。 卫阿嫱便将自己和崔言钰假扮锦衣卫的事情说了,惹得两老直呼惊险,也借此,卫阿嫱将自己一直隐瞒的事情告诉给了父母。 马上就要到顺天,崔言钰会恢复他的锦衣卫身份,与他们分道扬镳,也瞒不住了,不过崔言钰的身份,越少一个人知道他们越安全,她没讲他。 重点也不在他,卫父卫母更想知道她被拐卖之后经历的事。 她从自己被拐卖开始说起,一直说到在扬州知府府里的日子,而后说她带着灵薇跑了出来。 路上遇见崔言钰和小胖子,起初只是因为扬州知府不放弃寻找她们,才扮做一家子赶路,后来的事,他们便都知晓了。 第74页 卫父卫母也没料到,自家姑爷说变就变,直接就成假的,可想到他们两人曾一起睡到柴房,卫父当真要气得杀人了。 就这样他们一路往顺天府赶去,而与他们目的地相同的夏家人,跑死了三匹马,赶在他们之前入了顺天府,寻到了夏父,求夏父为夏康之做主。 夏康之骑着马回到姑苏,可姑苏城门关闭,他们出的又是人最少的城门,天气寒冷,任他喊破嗓子也无人发现他在城门外关了一宿,等第二日守城人开门,才发现夏康之已经烧昏了过去。 他腿上的血都凝固了,被急急忙忙送去医坊,被告知腿已经冻坏了,需要砍掉,而且崔言钰那一脚力道控制巧妙,虽踹到他小腹上,可却让他直接断子绝孙了。 在姑苏夏府的人慌了,主子被锦衣卫抓去,失了一条腿不说,还伤了那里,他们怎能承担的起,也不顾夏康之还昏迷着,他们擅自做主,当即就派人去了顺天,一定要将此事禀告给夏父。 夏父一身荣辱全系在宫里的贵妃娘娘身上,自己的嫡子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当即就让自家夫人进宫告状。 夏母哭哭啼啼,自家宝贝嫡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真是想活剐了那两个锦衣卫,她道:“娘娘,你可要为你弟弟做主啊!那两个杀千刀的锦衣卫,竟敢断我儿一条腿,还,他可是夏家三代单传啊!” 说着,她又哭了起来。 夏绮彤手里握着金剪子,“咔哒”剪断一朵牡丹花来,“母亲,被锦衣卫抓走还能活着出来,就该感到庆幸了。” “你弟弟犯了什么错?就算是锦衣卫,也得拿出证据来啊!” 她一直不间断辱骂那两个锦衣卫,夏绮彤便一直修剪着手里的花,直到她声音尖锐地响起:“你是不是不想出头?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们夏家,你怎能入宫,你一个卑贱的婢女!” 牡丹花被夏绮彤从中剪断,她转过身,这才饶有兴致欣赏夏母狰狞的脸,偌大的宫殿,屋里只有母女两人,她走过去,轻轻捧起她的脸。 轻声说:“是夫人和姑娘,给了我这个机会啊,让我得以顶替她进宫,夫人不也因我进宫受宠,而沾沾得意吗?夏家这些年得了多少利,便不用我说了吧,这欺君之罪,夏家担的起吗?” 看到夏母眼中的怒火,达到自己打压目的的夏绮彤,这才给个甜枣,“既然母亲都亲自进宫求我了,那我也不能装作看不见,母亲将那两位锦衣卫的名字给我,我会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顺天府的。” 说完,她松开夏母的脸,又径自去修剪那盆牡丹花。 夏母紧紧攥着手里帕子,最后才憋闷道:“说是叫崔言钰和陆行止,具体是什么官职,没敢细看腰牌,你可一定要给你弟弟狠狠出这口气。” “咔嚓”牡丹花被夏绮彤拦腰剪断。 她问:“你再说一遍叫什么?” “崔言钰、陆行止!怎么了?你不会变卦了吧?”夏母警惕。 夏绮彤将金剪子放在花盆前,说道:“崔言钰和陆行止均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据我所知,崔言钰几月前在扬州因故身亡,至今尸骸都未能找到,而陆行止,他坐镇顺天府,就没出过城门一步,又如何能远去姑苏找夏康之的麻烦。” 夏母傻眼:“啊?” “要么,是锦衣卫自己人拿长官作伐,要么,是有人冒充锦衣卫。” 她道:“你说,哪种可能性更大些?” 夏母没主见:“那该怎么办?” “去告诉父亲,让他上折子,将有人假冒锦衣卫残害朝中大臣之子一事,捅到陛下眼前!” 朝堂之上,众大臣还吹嘘着陛下功高盖世,转眼间就变成陛下震怒,要求彻查,锦衣卫被人冒充之事。 凡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觉得自己幻听了,竟敢冒充锦衣卫,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而且冒充谁不好,偏偏冒充那两个煞星。 其中一个还已经死去了,这不捅了锦衣卫的马蜂窝了,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锦衣卫紧急调动在姑苏附近的人手,火速赶往姑苏,在姑苏城里养伤,转醒就听到自己家的下人将自己受伤之事告诉给了父母,要去给他讨公道的夏康之,都顾不得自己没了一条腿,恨不得当即再昏过去。 他立刻让人写信,重新派人上顺天府阻拦自家父亲和母亲,可信还没送出去,他家就被锦衣卫包围了。 以为自己死定了的夏康之,睁开眼就见锦衣卫让他详细描述自己见到的锦衣卫,他这才知道,那两个人是假的锦衣卫! 可骗的他好苦,夏康之两眼一翻真的昏了过去。 这边锦衣卫忙的调查,那边卫家的牛车也紧赶慢赶到了顺天府,就在巍峨磅礴的城门口前,停下了。 千里之行,终须一别。 程鸢新已经默默掉了几轮眼泪了,他跟在崔言钰身后,十分舍不得卫阿嫱。 卫阿嫱向他招手,“你过来。” “娘。”他眼巴巴看着她,之前她给的五百两黄金的契书已经还给她了,两个人好似再不会有联系了。 “深宫险恶,谨慎自保。”她道。 “恩!”程鸢新重重点头。 卫阿嫱接着拿出了一把她半个手掌那么大的火铳,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用的,程鸢新眼睛瞪的大大的,“娘,你竟然会做这个!给我的?” 第75页 她点头,“是,在姑苏就做好了打算送你的,你在宫里留着防身,若是不会用,你也可以暗中找人教你,另外着人给你打一柄吹发可断的匕首,晚上睡觉不要离身,小心宫内的食物,要用自己的人。” “娘,我们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吗?”他仰着头,眼里水光汪汪的,抱住了她的大腿, 想到宫中的好姐姐,和她那个白眼狼儿子,卫阿嫱叹道:“会的。” 崔言钰等两人说完话,才勾了下唇道:“将你那假腰牌给我,当着我的面假扮锦衣卫,你不会以为,腰牌还能留在你手里。” 第42章 何为真假 翻身做主把农唱…… 离别之际, 徒添愁绪。 卫阿嫱摩擦着手里的腰牌,指腹在“崔言钰”三个字滑过, 她笑道:“陆同知这是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上了,身上气势更胜。” 崔言钰眼眸勾魂,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呈半透明状,状似邀请,可惜,他要的只是刻着自己名字的腰牌。 她将其扔了过去, 能做第一块,她自然也能做第二块。 “陆同知,莫要忘了我的五百两。” 腰牌系绳在他手指上旋转了几圈,方才落入他的掌心被他合拢在掌内, “不敢相忘。” 他收好腰牌, 突地双手抱拳, 极为郑重的同卫阿嫱道:“这段日子多谢姑娘照料,某在此, 道谢了。” 卫阿嫱不在意地挥挥手, 带着一家人往城内走去, 只给他们两人留下了牛车的背影。 崔言钰牵起程鸢新的手目送着他们成功进城, 方才道:“走吧殿下, 我们将面具摘掉,在关城门前入城, 回家了。” 程鸢新吸吸鼻子,极为爱惜地将手铳藏在身上,重重点头,而后他问道:“你真的会给娘钱吗?你果然是个黑心的,我要告诉父皇, 说你贪污,五百两黄金你都有。” “殿下,你不小了,该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摘掉面具的崔言钰,一脸妖魅,勾魂夺魄,“我如何会有五百两黄金,自是不会给的。” “那你还信誓旦旦说要还娘钱,骗子。” 看着诚心找茬的程鸢新,崔言钰笑了,“殿下,记住,进了这座城,卫阿嫱就不再是你娘了。” 顺天府,他们回来了。 可哪又成想,他们在城门口就被围住了。 因出了姑苏有人冒充锦衣卫一事,顺天府戒严了不少,见到自称崔同知和皇子的人,守城的侍卫拿着手里的画册,左比量右看,最后道:“站住!胆敢冒充崔同知和殿下,来人将他们拿下!” 侍卫们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崔言钰一把将程鸢新拎起放在自己臂弯,程鸢新顺从地抱住崔言钰的脖子。 “大胆贼子,崔同知已经身故,殿下根本不是这副模样,尔等竟敢冒充朝廷命官和殿下,抓起来!” 程鸢新跟着卫阿嫱一道,锻炼的小脾气见长,有崔言钰给撑腰,嚷道:“瞎了你的狗眼,本皇子不过是瘦了而已!” 画册上的皇子整个就像个小肉球,眼睛都快胖成一条缝了,可眼前的孩子瘦的宛若竹竿,还有什么好说,“抓起来。” 崔言钰只是挑起嘴角,他不过是离开顺天几月,这些人就不认识他了,当然,还是要夸一下顺天的守卫,当真尽职守则。 他脚尖轻踮,整个人往城中滑行数步,离开城门,防止一会儿打斗时,误伤百姓。 城门的侍卫只认为他们要跑进城中,纷纷拔出腰间佩刀,崔言钰抱着程鸢新,在他们的包围圈中游刃有余。 他手指轻点,一柄长刀便坠落在地,脚腕一动,又一人被踹到在地。 城门口发生打斗很快就引来了顺天府官,他带着身后的士兵施施然来到此处,“尔等还不赶紧束手就擒,不然就拿出自证身份的东西!” “哦?陆知府好大的官威,这是让我自己证明我是自己?”崔言钰抱着程鸢新缓缓转过身看向说话的府官,他眉梢轻挑,漫不经心道,“我以为,我这张脸,足以说明一切问题了。” 都是在顺天为官的,怎会有人不认得崔言钰,那陆知府见到他,腿都抖了一下,“崔,崔,崔……真是崔同知?” “不然?” 陆知府又看向程鸢新,惊道:“那这位真是?” 崔言钰轻轻点头,“正是二十三殿下,我们两个可谓九死一生才回来。” 崔煞星竟和二十三皇子竟然没死! 宫内,年近四十的天武帝横卧于龙床之上,他身材魁梧,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镶宝石扶额,正在看锦衣卫调查的折子,不怒自威,宫仕们大气不敢喘一声。 倏而,一直跟在天武帝身侧伺候的宦官疾步走来,神情激动。 雄浑有力的声音响在殿内:“何事如此惊慌?” 宦官匍匐在地:“陛下,崔同知和二十三殿下回来了,正等着召见呢。” 折子被天武帝猛掷于地上,他坐直身子,不顾头晕目眩,“真是他们!?他们没死?” “老奴确认过了,是崔同知无疑,就是,就是二十三皇子,吃了不少苦。” “快,快召!” 本打算梳洗一番再面见圣上,可崔言钰和程鸢新没来得及换衣裳,就被带入了宫中,而后宦官急匆匆赶去禀告陛下,倒是歪打正着,正能体现他们一路赶到顺天的辛苦。 第76页 天武帝亲自将跪地的两人扶起,他先是大力拍打着崔言钰的肩膀,“好,好,没死就好!” 而后才将目光移向打小养在自己身边,最宠爱的儿子,“新儿?” 程鸢新小嘴一瘪,哇一声哭开了,抽抽噎噎道:“是我,父皇。” 天武帝也是老泪纵横,一把抱起程鸢新,“我儿受苦了!” 别人认不出程鸢新,他如何能认不出,瘦下来的程鸢新近乎与他早逝的母亲一模一样,他之所以那般宠爱程鸢新,除了他诞生于登基之时,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这张脸。 小时候胖是富态,圆润可爱。 可瘦了下来,便同他母亲长得愈发像了,他粗糙的大掌糊上程鸢新的脸,哄道:“新儿,回家了,不哭了,男子汉有泪不轻弹。” “父皇,”程鸢新哭嚷道,“你差一点就见不到我了,我被人护着入了玉金山后,就剩我自己了,山里有野兽,夜晚嗷叫,我都怕自己会成为它们的腹中食。” 天武帝抱着他坐回龙床之上,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他还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诉苦:“外面真的太苦了,我从来没吃过那么拉嗓子的粥,然后一直在走路,脚底下起得全是血泡,走的腿都要断了。” “我可怜那些流民,可哪知差点被他们杀了,父皇,你见过蝗虫吗?遮天蔽日的飞过来,太吓人了,呜呜呜呜。” “嗝、嗝……”他哭得不能控制,连番打着嗝,天武帝不用宦官侍奉,自己端起杯子喂他喝水,直到程鸢新哭累了,全身心放松,睡在了他怀中。 宦官问:“陛下,奴带二十三殿下下去休息吧?” 天武帝沉着脸:“不必,新儿今晚睡在我处。” 他说完,没有放下程鸢新的意思,因为程鸢新极为依赖地用小手拽住了他的袖子,似是怕他离去,他怜爱地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抱着一个稚童,还是瘦下来没有多少肉的儿子,对于常年征战沙场,并不养尊处优的天武帝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摸摸自家儿子,发现他虽瘦,身子骨却比之前结识,放下心来,又拍了拍他。 儿子睡熟,他方才收起慈父模样,虎目生威的看着崔言钰,只在儿子的短短几句诉苦中,他已然听见了往常不知的事情,这足以让他震怒。 “言钰,护着小二十三,辛苦了,你且同朕细细讲来所经历的一切,你们是如何逃出生天,回到顺天府的?朕派人找寻你们,都只说你们丧身于野兽之口。” 如今这世道,养大一个孩子太难了,程鸢新虽排二十三位,但他上面仅有六位兄长姐姐成功活了下来。 天武帝都以为自己又夭折了一个孩子,同时失去追随自己的老臣之子,每日都只能强忍伤心,谁能成想,崔言钰不仅活着,还将二十三带了回来。 崔言钰上前,单膝跪地,“陛下,我不知从扬州的锦衣卫回来是如何说的,但我是被人背叛之后,坠落悬崖的。” “你是说,锦衣卫出现了叛徒?” “正是,臣调查扬州知府通寇一案时,即将拿到证据,偏偏在那时候,被人用殿下引到了玉金山,他们对我展开追开,我身边护着我的人,”他顿了一下,“尽数被杀。” 他俯身叩首,“还望陛下体恤。” 天武帝克制着怒气,“准,朕会封他们有功,你继续说。” 如此大好时机,崔言钰怎会不用,他道:“臣猜测,那些锦衣卫应是和扬州知府串通好了,欺上瞒下,发现臣有了线索,害怕臣查到他们,这才对臣动手。” “好一个锦衣卫,朕让他们查百官,他们竟敢联手!” “陛下息怒。” 天武帝晃了两下程鸢新,让被吵醒的他继续睡,这才压低声音道:“那你是如何同新儿一起回来的?” 脑中浮现出卫阿嫱的身影,崔言钰的满身戾气稍稍化解,他道:“我与殿下皆为同一人所救,因她帮忙遮掩,这才能平安抵达顺天府。” “是何人,可知道你们身份?” “是两位女子,”他有心帮忙遮掩,说,“她们并未发现我与殿下的身份,我当时身受重伤,无力带着殿下返回顺天府,只能与她们一道。” “她们欲要寻回亲人,我便同殿下跟着她们抵达了青州,未曾想,先是经历蝗灾,后又遇见山洪,无奈之下,他们一家只能扔下土地,往南而去,一路风餐露宿,还遭遇了流民袭击,终于走至姑苏。” 全同程鸢新之前说的对上了,蝗灾、山洪天武帝他知悉,但后面的流民为何产生,他并不知情,但他只是昂首,示意他继续。 崔言钰突地整个人跪伏在地,“臣,有罪。” 他心里道:卫阿嫱,替你认罪,五百两黄金,你就别想了。 天武帝才刚生过有人冒充锦衣卫之事的气,闻言问道:“那在姑苏假冒锦衣卫之人,该不会就是你?” “正是臣!”他简略说了一遍为何要冒充锦衣卫,而后才说到重点上,“臣在审问夏员外时,意外得知,他与倭国商人勾结,贩卖我大昭子民,臣唯恐事情愈演愈烈,力图以最快的速度返回顺天府,禀告陛下。” “崔同知!” “臣在!” 天武帝放下程鸢新,站起身道:“朕命你速速查清锦衣卫内部与大臣勾结之人,按罪抓进诏狱,彻查扬州知府通寇一案与姑苏城夏员外贩卖人口之事。” 第77页 “臣,遵命!” 风起,雪落,血纷纷。 宫里有子女的娘娘们这一日失手砸了一批瓷器,在看见程鸢新脱去肥肉,变得机灵又讨喜时,无数花草被折枝。 而众大臣均头皮一麻,就在他们家旁边的邻居,之前还在朝堂之上谈笑风生过的人,转眼,就被抄家,顺天府的诏狱,都要满了! 崔言钰怎么命这么大,就没死在外面呢! 第43章 风起云涌 卫阿嫱,你自己…… 崔言钰和程鸢新的归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朝会上, 天武帝抱着程鸢新一同上朝,引得无数人惊叹,程鸢新果然还是那个最受宠的皇子。 天武帝在朝堂之上大发雷霆之怒,狠狠责骂了一番臣子,说他们耳聋目瞎,为何外面天灾连连, 他却除了青州的奏折,其余一本没看见。 随即他责令锦衣卫和都察院共同负责彻查此事,大臣们在散朝后,小声嘀咕, 天又要变了。 又有人说到程鸢新, “那是二十三皇子?可与之前那蠢笨模样大不相同了。” “此言差矣, 虽殿下之前肥硕了些,却也相当聪慧, 其他殿下这个年纪可不及其。” “诸位慎言, 殿下不过是更加钟敏灵秀罢了。” 以前的程鸢新, 纵使有陛下偏疼, 又天生便有些小聪明, 可他珠圆玉润,看了就让人心生烦闷, 可如今的他,变样了。 天不亮,不用人催促,他自己就爬起来去上早课了,在课上, 认真听讲,再不复往日的玩中学,学习进度一直在往后赶。 且他出去一遭,眼界大为开阔,以往听不懂的地方,现在能够理解,还能问出一二三,求得解答。 他的兄长姐姐,从年纪大到已经及冠,到年纪小的比他大个一岁的,和他一起上学的加上他不过三人,很快,因他进度太快,甩开了两位兄姐,被单独授课。 同时,他也没忘了锻炼身体,撒娇求得天武帝给他找了武课师傅,日日完成课业后,都要到师傅手里走上一遭。 可武课师傅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无不向陛下反应自己教导不了二十三殿下,殿下不知是被何人启蒙,学的全是杀人的路子,他们这些正统拳脚功夫,反而不适合殿下了。 演武场上,程鸢新“哼哈”地冲向今天教导他的武课师傅,人看着小,可出匕首的角度刁钻阴狠,专挑人身体的薄弱地方而去。 在看到他仗着自己灵活,要猴子偷桃时,连天武帝都忍不住同身边的宦官道:“这定是言钰交他的。” “陛下说的是。” “走罢,我得给他找个合适的师傅,另外你告诉他宫里的……罢了,我晚间亲自同皇后谈,让小二十三搬进她宫中。” 天武帝声音渐行渐远,他还急着回去批复奏折,那些被压制着没有上报的天灾消息,已经陆陆续续递到他手中了,大昭遭此劫难,他当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隐瞒天灾消息,阻止灾民进入顺天府的一众官员,是最先被抓到诏狱的,他们以为自己会是诏狱中最惨的人。 可有比他们还惨的人,耳边听着日日不停歇的惨叫声,这些养尊处优的大臣们,没撑几天就全招了,顺道问了一句:“不知,隔壁关着何人?我怎的听着,像是已经招供了?” 锦衣卫收起招供的供书,厌恶道:“是背叛崔同知,害死几位同僚的老鼠,崔同知正提审他们,老爷们好运气,我们两位同知均抽不开身来亲自“照料”你们,不然,你们一样连招供的机会都没有。” 一墙之隔,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正享受老虎凳的锦衣卫破口大骂:“崔言钰,你不得好死!” “崔同知,我真不知情,放过我吧?” “啊啊啊!别打了,我说,我说!是陆同知让我们这么做的啊!是陆同知!” 一块干净的汗巾递到崔言钰面前,陆行止脸上浮起害羞的迫不得已的笑,“擦擦血,欢迎回来,你没死我很高兴。” 崔言钰手撑在曲起的膝盖上,并未接过,脸上一道被渐出的血痕慢慢凝固,他饶有兴致的仰头看着陆行止,“陆同知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他们,可说是受你指使害得我。” “你我同僚多年,唤我陆同知多生疏,言钰,你可信他们说的?不过是随意攀咬。”陆行止半分没有不自在地收回汗巾,叠得整齐放进怀中。 他冷笑连连,“我只信证据。” 对面就是在受刑的锦衣卫,两人面不改色的交谈。 陆行止站在他椅子旁,他道:“我并未让他们出手伤人,他们是受另外之人指使,我曾将杨虎调离顺天,前往东北,以保他一命,只为引出幕后之人,现在杨虎正在押送回来的路上,你能亲自提审他,若事情真是我做的。” 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堪称腼腆的笑容:“我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扬州,我只是欲要打扰你破案进度,给我留出些时间来,陛下要扩充锦衣卫,我想负责此事,再者说,要是我真有害你之心,怎会同意你冒充我身份行事?” 崔言钰眯起眼睛,半边顶着血痕的脸妖魅异常,他道:“既然如此,我就信陆同知一回,他们的口供上将不会出现你的名字,不过,陆同知,也得给我些便利才是。” “言钰信我便好,不知言钰想要什么?” 受刑的锦衣卫已经昏了过去,他伸出两根手指往下压,立刻就有手下上去泼了那人一身盐水,惨叫声再次响起,他道:“如今你成功负责锦衣卫的扩充之事,我让你给我一个锦衣卫的名额,不管是谁,是何身份,你让她通过,留在锦衣卫。” 第78页 陆行止思忖片刻,笑着说:“如此小事,哪里值得言钰如此嘱托,将人的信息给我,剩下的事,我来办。” “那就多谢了。” “事到如今,扬州知府通寇一案就是架在火上烤的鱼,谁沾都得碰一身腥,押送扬州知府的路上,他定会遭到刺杀,那些人不会让他活着抵达顺天府。” 崔言钰只是掀了下眼皮,便是坐姿都没换过,闻言道:“猜到了,我派出五组的人迷惑对方,分开押送,定能将扬州知府安全送到。” 他翘起嘴角,何况,他们还带着卫阿嫱给他戴着的那块假面具,改头换面无法言语的扬州知府,根本不在明面上的五组人中,他们快马加鞭,再有小半月就能抵达顺天。 就是可惜,面具只有一张,他们研究多日,也仅仅是会贴会卸,但如何做的,没弄明白。 他倚靠在椅背中,看了陆行止一眼,“陆同知还有事?” 出了诏狱,陆行止脸上笑容消失,手中折扇“啪”地收起,崔言钰我说过,你是我此生的对手,我会赢过你的,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崔言钰待他走了后,方才站起身,问道:“查到卫阿嫱一家的落脚点了吗?” “回同知,查到了,宫里来人了,陛下宣同知过去。” “嗯,地址给我,一会儿我就不回来了。” 被查到的卫阿嫱一家所在地方,已经称不上顺天府了,就是顺天府旁边扩建的村子而已。 他们家原本还用师父给的钱在顺天府租了个院子,可旁边邻居家有小孩子,跑到卫母跟前玩耍,正正好好是两个小女孩,卫母直接犯了疯病,抱着人家孩子就要带进家中。 给人家小孩吓得哇哇直哭,幸得家里有人,他们还没找好活计,顺天可不像姑苏遍地黄金,人都在家中,当即便阻止了,好说歹说,才不让邻居去报官,自然也是住不下去了。 一家搬到这里,租金照样不便宜,卫父要在家中照看卫母,安思文身处贱籍,灵薇不好抛头露面,家里只出不进,长此以往,只怕是吃都吃不起了。 生存都快成问题了,朝中风云,他们又上哪里知晓去,何况那些顶层之事,下面的小老百姓,如何能有得知的渠道。 卫阿嫱已经决定去锦衣卫门口堵崔言钰了,回到顺天颇久,他似是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可不信锦衣卫查不到她们家地方。 将柴火重重劈成两块,小孩子们尖叫着被大人揪着耳朵拎回家中,“嘭、嘭、嘭”关门声相继传来。 “阿嫱,是谁来了?” 卫阿嫱打开门,白色的高头大马上,崔言钰头戴乌纱帽,一身红得滴血飞鱼服,触目所及,前后胸两肩及膝澜处彩绣四爪飞鱼纹,銮带绣春刀,称得上一句威风凛凛。 这是他救二十三皇子有功,陛下亲赐的飞鱼服。 在他身后,尚有若干宦官手捧绢布和黄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崔言钰睥睨看着站在白马旁的卫阿嫱,道了句:“许久不见了,卫阿嫱。” 卫阿嫱视线在那堆黄金上转了一圈,决定原谅此人,说道:“陆同知,终于想起自己还欠着我钱呢,倒也不必给我绢布。” 她让开身子,示意那些人将东西放进院中。 崔言钰举起手,制止那些宦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示意卫阿嫱上前来,微微俯下身子。 两人面对着面,彼此呼吸可闻,他睫毛轻眨,宛如蝴蝶煽动翅膀,带起微妙的风,他道:“卫阿嫱,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用那五百两黄金换你进入锦衣卫的名额,二是我身后这些东西,悉数归你。” “你能假扮男子,甚至还装过锦衣卫,对你来讲,这不是难事,想来这几日你在顺天府充分感受到了无权无势的憋屈之感。” 他的声音充满诱惑力,“所以,你是选机会,还是选钱财?卫阿嫱,你自己选。” 第44章 鸡同鸭讲 空手套白狼…… 冬日里的暖阳也融化不开这四周的寒冷。 锦衣卫隶属于陛下, 只听陛下吩咐,可以说是顺天府中独一份能与都察院平起平坐的机构。 而黄金也是卫阿嫱现在急需的, 她家中缺钱。 这两条路,哪一条都不好选。 崔言钰想要看到她纠结伤心的神情,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道:“你还有五日时间考虑,大可与家人商量一番。” 可惜,卫阿嫱要让他失望了,她仰着脸斩钉截铁道:“我选机会, 陆同知,日后请多指教。” “不再考虑一下?” “不考虑。”她看向那些宦官手里拿的黄金并无要失去的心疼之意,钱她可以自己赚,但能在这个时候加入锦衣卫的机会可不多。 锦衣卫即将迎来新一轮的改制, 自它们从仪鸾司改为锦衣卫, 就一直没有变动过, 新任锦衣卫几乎每个都是世袭。 然而几月后,锦衣卫就将拆分为南、北两大机构, 若说北镇抚司能止小儿啼哭, 令一众官员感觉如芒在背, 脖子上悬挂着一柄寒刀, 那南镇抚司就是掌握着北镇抚司命脉的恐怖之地, 他们负责彻查锦衣卫内部,是更令锦衣卫恐怖的地方。 现在进入锦衣卫, 她便有机会去南镇抚司,新成立的地方,能让她更快速的成长起来,手握权柄。 上辈子她手握海运生意又如何,没有武器, 没有背后靠山,区区一介商人,只有被人沉入海底的份。 第79页 夏绮彤还在宫中当她的贵妃娘娘,她有夏家帮扶,自身又能和天下最尊贵的男子吹耳边风,她卫阿嫱什么都没有,所以,只要是机会,她就要抓住! “我要当锦衣卫。” 哪怕一辈子恢复不了女儿身,她也要让夏绮彤知道,她不是能够轻易被掌控的人。 崔言钰轻笑,他料到卫阿嫱会选择加入锦衣卫,因为他知道她不甘于平反,她有野心,她一直在拿自己当男的使唤,但他没想到,面对黄金她能如此面不改色选择锦衣卫。 “甚好,”他笑道,“恭喜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那你我之间的五百两黄金,就此一笔勾销,将契书拿出来。” 契书一直被卫阿嫱贴身放着,她拿出来直接递给他,在他接过时,她又按住了他的手,问道:“陆同知没骗我吧?” “自是不会。”他拿过契书,确认是五百两黄金那张,两手一撕,将其撕成比雪花还细的粉末,飘散在白色雪地中,混合一起。 身上没了债务,他这才看向身后的宦官,“公公们,这位便是卫阿嫱,你们要找的人。” 这些宦官难道不是他的人?卫阿嫱疑惑。 他身后那些自开始就没被两人重视过的官宦,终于有机会捧着东西上前来,“卫姑娘,我等奉陛下之令,特意给你带来赏赐,有绢布二十匹,黄金三百两,现请跪下接旨。” 卫阿嫱倏地看向地上已经找不出踪迹的契书,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被他骗了! “你竟敢诓我?”她看向崔言钰,“这是陛下的赏赐,你迷惑我让我以为这是你带的五百两!” 崔言钰可不认账,他眼里满是愉悦,说道:“我何时说过这些东西是我的?我只说让你用五百两换机会而已,至于你选择不选择我身后的绢布和黄金,都由不得你,陛下赏赐,你敢不接?” “啊,对了,差点忘说了,到锦衣卫换张好看点的脸,我怕你这张脸丑到我。” …… “陆同知,你,厉害。” 卫阿嫱被他坑了一道,完全没有自己家突然多了众多赏赐,解决温饱问题的开心之感。 她在安抚了父母和灵薇后,将黄金兑换成世面上流通的银子,全部交由卫父卫母掌管,他们已经知道,她要女扮男装去当锦衣卫,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担忧。 但她就不该是被困于宅邸之中的女子,因而只能支持她,卫阿嫱怕自己给他们带来麻烦,打算入了锦衣卫之后,就在外面找房子住,不回家中了,因而卫父拍板,不买房了,直接租房,她去哪,他们就跟着搬到哪去,至少离她近点。 卫阿嫱反驳无效,在安思文阴沉的目光中,她搬出了家中,摇身一变,便是个身材瘦弱的不出彩也不会泯然众人的公子。 她在收到崔言钰给的文书证明后,来到锦衣卫的经历司领取腰牌和衣裳,正式成为锦衣卫的一员。 腰牌上刻着“锦衣卫、校尉、卫强”的字样,不在是以前的木牌,经过有人冒充崔言钰和陆行止一事,锦衣卫的腰牌已经全部换成了铁牌。 如今这沉甸甸象征身份的铁牌,就挂在腰间。 有锦衣卫领她,“卫强是吧?跟我来,别以为你成了锦衣卫就万事大吉,需知你只是个最底层的校尉而已,你上面还有小旗、总旗、百户、千户,更何论往常你见可能都见不到的同知、佥事,和我们官职最大的左都督和指挥使。” 他伸手制止住卫阿嫱要开口的问话,继续道:“别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你不是两位同知,别跟他们比,在这里,随便拎出来一个人,祖上就是锦衣卫,所以小心自己小命。” “你们这批锦衣卫一共五百人,哎,素质太差,所以需要集中学习,学习时间是三个月,你自己安排住所。” “平日里负责你们的是百户和千户,有事就找他们。” “对了,你还有问题没?” 终于轮到卫阿嫱说话了,她问出自己最在意的事情:“我们都要学习什么?” 那人摇摇头,可怜的看着她,同情道:“你们要学的东西可太多了,侦查、审讯、缉拿、情报处理、捕盗,甚至还有手工活,祝你们好运。” 都不用卫阿嫱试探,他自己就开始吐槽:“也不知道让你们学这些做什么?想当初我们进来的时候,只让学武了,当然,学武是必备的,你们也得学,不然抓捕犯人的时候,总不能锦衣卫先被打了,但让你们学什么情报处理,还能用到不成。” 恐怕真的能用到,卫阿嫱降下嘴角的弧度,看来她来对了,这些都是入南镇抚司需要会的东西。 一如她所想,这次锦衣卫招人,除了世袭之人,还有不少工匠、亦或是体力并不强悍,唯脑子转得快的人。 她混在一堆新人锦衣卫中平平无奇,每一门课,她都既不拔尖也不落尾,不上不下,最容易被人忽略。 可这样的她,还是被人找上了麻烦,对方是这批锦衣卫中成绩最好的,一向趾高气扬,在她看书时,直接掀翻了她的书,“你就是那个走陆同知后门进来的卫强?还以为你有什么才能,结果这么平平无奇。” 崔言钰将卫阿嫱的事情全交给了陆行止,陆行止对这个让崔言钰上心的卫强十分感兴趣,他只是同人交谈时,言语中流露出关注卫强之意,自然有人误解,以为卫阿嫱是他陆行止的人。 第80页 所以在外人看起来,便是陆行止对她多有照顾,找麻烦的人也是同样认为的。 卫阿嫱淡定地捡回书籍,爱惜地用手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这才打量起面前三人,一个个都是熟面孔。 有以武力出名的张保豹,名字读快了就变成张宝宝,所以他特别痛恨别人称呼他的名字,从小打架到大,一身的野路子,特别对锦衣卫的胃口; 有专会情报分析,能从一百条信息中,筛查出最有用一条,从而进行推断分析的何成; 还有以抠著称,打从进了锦衣卫,就没花过自己一分钱,但其实父母是富商,自己是豪绅之子,专攻侦查审讯,“能力卓绝”的霍旭皓。 他们三人将她团团围住,不管是刚才张宝宝将她的书打掉,还是质问的语气,都在告诉她一件事,他们崇拜陆行止,所以看不惯她。 她嘴角抽搐,万没想到,陆同知那人,竟也有人会欣赏他,果然不愧都是锦衣卫。 观察她良久的何成说道:“从刚才你的表现中可以肯定,你认识陆同知,当真是通过他才当上的锦衣卫。” “你跟他费什么话,打一架不就知道是不是花架子了!他这成绩也有脸在锦衣卫待着!”张宝宝撸起袖子,就想跟卫阿嫱干架。 霍旭皓拉住他,“卫强,你现在还不说话吗?我可不一定能拉住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控制自己成绩在中间,但在这里,实力才是硬道理。” 听到霍旭皓的话,卫阿嫱终于肯正眼看他们三人了,她慢条斯理起身,“抱歉,我的事情就不牢三位操心了。” “你对得起陆同知吗?”张宝宝的吼声有点假! “我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卫阿嫱好笑,她和陆同知完全是钱财交易,她可是付出了五百两黄金的代价呢。 霍旭皓道:“我们这披新人将会分给陆同知和崔同知,你成绩不好,便会拖陆同知后腿!” 崔同知? 卫阿嫱眉头一皱:“崔言钰?” “谁准你说崔同知的名字的?”张宝宝的声音震耳欲聋,说完后立即被霍旭皓捂了嘴,他呜呜挣扎,不断有声音从指缝中露出,“你竟敢直呼我们崔同知的名字,你这个……” 懂了,这几个人,其实是崔言钰的拥护者,故意找她这个通过陆同知进来锦衣卫的人茬的。 但是崔言钰不是死了吗? 她进了锦衣卫一直奉行低调原则,加上要学的东西太多,为了避免女儿身被发现,也没交朋友,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大人物的事情。 不禁问道:“崔言钰没死吗?”记得这个时候,他应该死了才对。 “你才死了,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张宝宝一把推开霍旭皓,冲着她比划,“来,打一架!” 第45章 其心可诛 手底下见真章(…… 卫阿嫱不想跟张宝宝比试, 甚至想转身就走,可张宝宝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是这批新人□□夫最好的,竟真的逼她动了手。 她出手与张宝宝的野路子可不一样,一身被师父教出来的功夫,招招带着锦衣卫的味,可谓正统,在这之上, 因她对战经验丰富,招式比他的还要狠辣,招招致命。 两□□拳到肉,张宝宝越打越疯狂, 眼里满是找到对手的兴奋感, 在卫阿嫱逐渐蹙起的眉头中, 大喝一声,在霍旭皓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 用尽全力向卫阿嫱踢去。 若是被他这一脚踢实, 伤筋动骨都是少说的。 她抬起腿欲到抵住张宝宝的脚, 霍旭皓和何成好似已经看见卫阿嫱断腿的一幕, 纷纷朝四周躲开, 怜悯的看向卫阿嫱。 只见她伸出的一条腿压在张宝宝的脚上,直接给压到地上, “砰”一声,砸的张宝宝都闷哼一声。 不给张宝宝反应时间,她双手直袭他的咽喉,扣住他的脖子大力向下折去,她要再用上一分力, 他的脖颈都会被折断。 霍旭皓来不及吃惊,四处看看,见没人注意这面,赶紧道:“卫强你快松手,是我们输了。” 卫阿嫱松开手脚,张宝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力咳嗽着,整张脸憋得通红,她道:“陆同知与我毫无关联,日后,不要因为他来找我。” 没有人听她说话,霍旭皓和何成全蹲围在张宝宝身边,一边看他还伤了哪,一边惊讶连连,进了锦衣卫之后,还是第一次碰见张宝宝吃亏。 张宝宝气喘匀了,才说:“他力气太大,我不是对手。” 卫阿嫱此时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回租房中了,乍一听见崔言钰没死的消息,让她心神受到了些许冲击。 和上辈子不一样了,不知和她在姑苏冒充他有无关系。 陆同知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自安排她进了锦衣卫后,就没在她面前出现过,要是再遇见他,要嘱托他万不能泄露自己。 不管如何,她日后要更小心些,若是被崔言钰发现,自己曾冒充过他,只怕她这个锦衣卫也当到了头了,刚花了五百两黄金换来的机会,可不能就这样没了。 地上的三个人闷头研究了半天,再一抬头,寒风呼啸,哪里还有卫阿嫱的影子。 “人呢?我还没打够!刚才濒死之际,我似乎有所悟。” 何成道:“早走了,你们发现没有?” 两个人齐齐看向他,带着求知欲的眼神等着他继续说。 第81页 他无奈道:“卫强用的其实全是我们武课上教导的招式,但他没有按部就班,而是化为己用,在合适的时候出招。” 张宝宝摸着自己的脖子,“我们还在学,他都能融会贯通了?” 霍旭皓想了一会儿,肯定道:“他在藏拙。” “那陆同知岂不是会多一员猛将。” 他白了一眼张宝宝,“什么猛将,大家都是同僚,又不是那些武将,不过,”他阴险一笑,“他想藏拙,我们偏不让他藏,我们策反他,跟着陆同知多没前途。”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你好不要脸。” 不过他们喜欢。 等卫阿嫱再次来到锦衣卫上课时,凡是遇到要回答问题时,霍旭皓就主动站起来:“回百户,卫强知道。”“回千户,卫强懂。” 卫阿嫱:“?” 在做木工时,一直密切关注她的霍旭皓眼尖看见她做了一架□□,正要悄悄放起来,猛地大声说:“卫兄,你竟连□□都会做,可否教教我?” 一块木头都没削对的众人,嫉妒的看向她的手。 卫阿嫱:“?” 在演武场上锻炼时,霍旭皓带着张宝宝横冲直撞,凑了过来,“卫兄,你自己一个人练习多无聊,我们跟你一起。” 只想安安静静,做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卫阿嫱,看了看随着成绩最好的三人过来,而明里暗里看向自己的同僚们,“……” 她伸出手,拦在他们三个面前,冷下脸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我说过,我和陆同知没关系,不要因为他再来找我。” 张宝宝扭头看向霍旭皓,问道:“他说过?” 霍旭皓和何成一起道:“说过。” 他立即兴奋起来,两眼放过道:“这不正好,陆同知就是个笑面虎,你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他给卖了,还跟着陆同知做什么,不如了解一下崔同知,崔同知可不一样,别看他整天凶神恶煞的,但他对自己手下十分好。” 何成捂住张宝宝的嘴,霍旭皓上前道:“别听他瞎说,崔同知待人最是和善,他骁勇善战,又足智多谋,曾平定过战乱,救过一州百姓,还严格要求自己手下人,不准伤害百姓,卫强,跟了他,你再不用委屈自己,以你的实力,你完全可以当这批新人第二。” “第二?”卫阿嫱挑眉。 霍旭皓点头微笑,“第一是我。” 卫阿嫱深吸了口气,不愧是变着花样夸崔言钰的人,她躲崔言钰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自己凑上去,“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你们也不遑多让,让开。” “让是不会让的,你看,象征着武力智谋的我们三人,是多么合适的伙伴,走吧,卫强,一起来,啊,啊!” 然后,演武场就多了三具,被打的没有反手之力,躺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的“尸体”。 出了锦衣卫,卫阿嫱找了家面馆坐下吃面,而后对面又坐下了三个带伤,龇牙咧嘴让老板给盛面的人。 黝黑又满脸褶的老板一脸心痛绝望的表情,给他们几人端面上来,还得赔着笑,弓着腰让他们吃好,不够他再给盛。 卫阿嫱吃面的筷子一顿,只觉得有些心酸,穿着锦衣卫的衣裳出来,不管去哪做甚都是免费,有几个人敢得罪他们。 面摊老板起早贪黑卖了一天面,还得搭上免费给他们的面,也不知这一天,能不能赚够口粮。 对面三人吸溜吸溜吃着面条,也不知是不是这面条太过好吃,没人抬头,也没人说话,三人最先吃完,何成突然道:“那个倒夜香的是锦衣卫的眼线。” 众人扭头看过去,他又道:“那边卖糕点的是收消息的。” “行啊你,”张宝宝撞了何成一下,“这都能分析出来。” 霍旭皓低声道:“成子,那你说说,这扬州知府一案到底怎么回事?” 卫阿嫱手里筷子一顿,这快从她生命中剔除掉的人名,又突的听到,让她浑身紧绷,她问道:“扬州知府?” “是,听说扬州知府犯了大罪,锦衣卫派了五个小组的人去押送扬州知府回京,但沿途遭遇刺杀,五组人全都受伤了,可见有人想要扬州知府的命。”霍旭皓给解释了一下。 何成接着道:“如今信息不多,不知扬州知府是回了顺天还是死在了路上,不好说。” 卫阿嫱放下手中筷子,看向何成,“那家糕点铺子能将消息传递到准确的人手上?” “可以,”何成肯定,“我观察很多天了。” 卫阿嫱将最后两口面条吃完,在碗下压了铜板,道了句“多谢”,起身离开。 三人对视一眼,何成肯定道:“他与陆同知不是一路人。” 霍旭皓掀开她的面碗,“还多个了一个铜板。” “我们走,她下手还挺疼。” 几人离去,面馆老板唉声叹气收拾碗筷,然后“哎哟”一声,这几位爷竟然都给他在面碗下面压了铜板,这,这,他拾起铜板擦一擦,飞快地放进了衣兜中。 回到小屋中的卫阿嫱,拿出自己从扬州知府暗房中找到的证据,借着灯油的亮光,她一页一页翻着账本。 随即将他培养瘦马、贪污受贿的记载悉数撕了下来装进信封中,剩下那些他和倭国人的勾当,包括和锦衣卫之间的交易,她依旧留在手中。 第82页 任何东西,都不能全部交出去。 第二日早上城门刚开,雄狮从沉眠中苏醒,顺天府鲜活起来,街边小贩叫卖,到处飘荡着食物的香气,她买了两个肉包子,来到一个冻得嘚嘚瑟瑟的乞儿面前。 递出一个道:“帮我一个忙,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将这封信交给街东的糕点铺子,你就能得到一个肉包子,若是按照我说的,成功将信交出去,回来后,你能吃到另外一个。” 乞儿接过她的肉包子,警惕地狼吞虎咽将肉包子吃个干净,随后一抹嘴,拿过信跑了出去。 卫阿嫱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慢慢将手里的肉包子吃完,见他像只小豹子一般蹿进店中,扔下信就跑,笑了笑,而后头也不回往锦衣卫走去。 等乞儿回到自己的地方,让他帮忙送信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他愤怒地转了几圈,一个包子根本吃不饱,但好歹是吃过东西了。 他垂头丧气地捂着肚子上街上乞讨,路过卖包子的摊子看了两眼,那卖包子的不像以往驱赶他,反而给了他一个雪白的,同他刚才吃过一样的包子。 “有人让我给你留的包子,快吃吧,天冷,一会儿就凉了。” 乞儿接过,跑到没人的地方啃了起来。 从糕点铺子出来就一直跟着他的人,见没人跟他接头,返了回去,很快那封送到糕点铺子的信就被交到了陆行止手里。 毕竟信封上写着陆同知亲启。 陆行止坐在案几后,先是给自己泡了杯茶,慢慢饮过,才拾起信封,他的手上戴着手套,屏气将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信放在火上烘烤,见没有毒烟,这才脱下东西,认真看了起来。 一目十行的将信中的东西看完,他将写满扬州知府贪污的证据扣在桌上,将心腹叫来,问道:“糕点铺子没看到送信之人?” “回陆同知,是一个乞儿给送来了的,他们跟了一路,没发现给乞儿信的人。” “最近崔言钰在忙什么?” “这……属下不知。” 他思索片刻又问:“去羁押扬州知府的锦衣卫可有回来?” “没有。” 陆行止低头看着证据,突的道:“不对,恐怕扬州知府已经被人送到顺天了!” 他对自己心腹说:“你安排人,去关注一下崔言钰,看他是否经常往诏狱中去,随时禀告我。” “是!” 他在屋中踱步半晌,将桌上的信封连同证据一齐扔进了铜盆中,火苗瞬间吞噬它们,将其烧为灰烬。 给他送信之人,其心可诛,扬州知府的案子全权由崔言钰负责,将证据交给他,是想让他和崔言钰对上,还是想让他对崔言钰投诚? 帮崔言钰破案,他还没那么好心。 伸手在铜盆之上烤火,他全当今日没看见过这些证据。 专门负责锦衣卫的千户,铁青着一张脸而来:“陆同知,新人打起来了,差点出人命。” 这种小事,陆行止并不想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谁挑的事?” “卫强!” “哦?”他拿起自己的折扇,“那我便去看看,新人入锦衣卫多时,我还没瞧过他们。” 第46章 认错人了 马甲这个东西…… “卫强, 救命!” 卫阿嫱仰头避过一人的拳头,伸手拎住霍旭皓的领子将他拉到自己身边, 何成赶忙接过他,两人就像小仓鼠一般,抱着头躲在她和张宝宝的身后。 他们两□□脚功夫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拖后腿。 张宝宝小麦色的皮肤上全是血,他擦了一把鼻血,道了句:“多谢卫兄, 你还是赶紧走,我见他们去叫人来了。” 卫阿嫱只瞥了他们三人一眼,没多说话,便继续加入到混战中去了。 她原是不想管的, 锦衣卫的新人自然有顶头上司管教, 这次的混乱也是积压的矛盾多了, 才爆发出来。 扩充锦衣卫,是为了成立南镇抚司, 不知情的锦衣卫不能理解, 为何要学习情报、木工、审讯, 他们觉得锦衣卫就该以拳脚功夫为主, 因此那些拳脚好的锦衣卫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说白了, 武看不上文。 他们恶劣的开着玩笑,惹的一众靠脑子过活的锦衣卫忍不下去了, 出言顶了两句,切磋瞬间开始。 张宝宝作为本次锦衣卫中拳脚功夫第一的人,因爱和霍旭皓、何成一同出入,被人当做叛徒,首先针对。 平日里凭脑子占据优势的锦衣卫是有心相帮, 奈何他们实力不济,面对铁拳纷纷歇菜,基本上被人打了一拳就失去了战斗力。 也就是霍旭皓和何成拼着受伤也要护着张宝宝,可即使这样,张宝宝双拳难敌四手,遭了好一番毒打。 她路过时,是见他们已经将切磋演变成了私人恩怨,她若不出手,只怕张宝宝要被人废了,何成也好不到哪去,他是世袭,父亲也是锦衣卫,应该是得罪了什么人,有人针对他下手,一双眼差点被戳瞎。 怎么说这三人也算是与她有点交情,而且她还是通过何成,才能将证据送了出去,因此才加入了战局。 她一人打趴这么多人不太现实,但护着张宝宝这三人不会折在这里,将官途断送在这还是能够做到的。 隐约听见一声:“同知来了,速速停手。”然而打急眼的人,如何会停下来。 第83页 陆行止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一群浑身挂着彩的锦衣卫没有章法的互殴,他脸上一如既往带着笑,看不出来生气与否。 问了谁是卫强后,手中折扇唰地打开,而后被他手腕用劲向着他们扔去。 折扇上的扇骨上冒出铁片,铁片正正好好在打得最中心的位置划过,扇尾撞在那些人身上,能将他们撞的一个趔趄,被迫停下手,又飞回到他手上,再次被他扔出。 几次之后,所有人都是被扇骨和扇尾打到的,唯有卫阿嫱一人,那锋利的铁片直往她的咽喉处划去,被划到,只怕会血溅当场,气绝而亡。 可她的身后就是没有一点武力,根本躲不过去的霍旭皓和何成,她不能让,只能硬接。 这个时候她十分庆幸,自己在木工课时,给自己装了袖箭,她将两手交叠在一起,那铁扇撞击在袖箭上,划出滋啦的声音。 她手用劲,扇子一下弹回到他手中,若她没有感觉错,这个人对她有恶意。 陆行止的扇子根本就不是装饰用的,更不是为了突显他那一身世家子气息的,而是他的武器。 他将扇子收回折好敲打着自己手心,半晌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可有人能告诉我发生了何事?” 新入的锦衣卫均被他这一手惊到了,早听闻崔同知和陆同知是锦衣卫中最年轻有为之人,他们还以为这两位是通过阴谋钻营才爬上去的,可没想过陆行止也有一身好功夫。 当即就有人颠倒黑白道:“回同知的话,是这卫强耍狠,将好好一场切磋,便成了斗殴。” 霍旭皓怎能容忍污蔑出手相帮的卫强,赶紧道:“回同知,是他们先骂的人。” “分明是你们先动的手。” 卫阿嫱暗自蹙了下眉,他是同知,莫不是就是自己假扮的崔言钰? 陆行止任由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吵架,眼里只有崔言钰托他送进来的卫强,他伸手点点那些带伤的锦衣卫,问向卫阿嫱:“这些人可是你打伤的?” 他不问领头人,也不问吵架的两人,偏偏问她,而且张口就是要定下她打伤人的罪,可以确定了,这个人想让她扛下这次的冲突责任。 难道他发现自己就是假扮他的人了?但怎么可能,莫非陆同知那人将事情告诉他了……应该不能,他不是那样的人,既然如此,她不能强出头,更加惹这人注意。 挡住要为她说话的张宝宝,这人是冲她来的,那没有必要再多拉一人下水。 她抱拳道:“回同知的话,是我。” “卫强!”张宝宝在后面捂着伤着急叫她,何成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往下说。 听到她这样说,霍旭皓都顾不上同人吵架了,他多精明的一人,当即就察觉出了场间不对,拳头攥得全是青筋。 他退回到卫阿嫱身边,低声道:“你放心,若是真的挨罚,我会替你去向崔同知求情。” 向崔同知求情? 卫阿嫱抬眼看着手拿折扇,表面上挺风光霁月的人,只轻轻扯了下嘴角,就是他想将罪名安到自己头上,求他又有何用。 陆行止脸上浮起不好意思的羞涩笑容,仿佛要惩罚人对他而言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可他说的话,却全然不是这样。 “你这么喜欢打,不如多打几场,给大家练练手如何?这些人里有一个算一个,你慢慢打。” 这么多人搞车轮战,这是要累死卫强,还是想让卫强被打死,霍旭皓立即抱拳:“同知三思!” 一群被卫阿嫱护过锦衣卫,也你搀扶我,我拉起你,纷纷抱拳:“同知三思!” “既然要切磋,就不要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你们是锦衣卫,说出去都让人笑话,卫强,你意下如何?” “同知!”便是唤陆行止过来的千户都不禁出了声,让所有人打卫强一个,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卫阿嫱垂眸,眼里一片冰芒,她真的是不知道,除却自己冒充他身份,还有哪里得罪过崔言钰。 她扫视过这群人,心知经此一遭,她想做一个低调锦衣卫的想法彻底落空,她道:“全凭同知吩咐。” “很好,”陆行止扇着扇子,“开始吧。” 众人退后,给卫阿嫱留出地方,何成第一个出战,气得张宝宝想将何成拉回来打一顿,被霍旭皓按了下来。 何成所谓的出击,就跟猫挠一般。 陆行止道:“你们是没吃饱饭?” 卫阿嫱心领何成好意,只道:“不必如此,尽全力即可。” 他抱拳说了句“得罪了”,就向她冲来,本来他武力就不行,全力之下卫阿嫱一只手就能将他掀翻在地。 这样也行? 霍旭皓叫住其他蠢蠢欲动,想上去给卫阿嫱揍的人,小声和他们商讨,不让他们现在就出去,等她打累了再去,大家都觉得有理,很快就排好序。 卫阿嫱再跟人对战,不乏遇到快要比上张宝宝之人,不能再像与何成对打一般轻松。 她一直没有休息,可她的对手源源不断,碰上如何成一般的还能让她喘口气,碰见棘手的,她也不能再藏拙。 后面她干脆放开了,凭着自己的大力和经验,硬生生扛了二十几人,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说能将她打倒在地的。 可她也受伤了,不在意地抹去嘴角鲜血,她瞥了一眼看好戏的陆行止,哑着嗓子道:“继续!” 第84页 没上场的锦衣卫们,尤其是挑起这次冲突的,抢着不给卫阿嫱休息的机会,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去,招招狠辣。 霍旭皓眼见一个人向卫强下三路袭去,根本没有留手,还妄图去抓她的脖子,嚷道:“同知,他们这不是切磋,是杀人!” 陆行止只轻飘飘道:“刀剑更无眼,你们是锦衣卫,难道日后抓捕犯人的时候,犯人会留手吗?” 得了陆行止的话,这些人肆无忌惮起来,卫阿嫱体力也渐渐不支起来,被人一拳砸到下巴,差点跪倒在地。 “卫强!” 卫阿嫱晃晃头,看着面前之人,自己也被激发出了凶性,道了句:“四十九。” “什么四十九?”张宝宝一脸紧张的问。 何成认真将对卫阿嫱出手的人记下,小声说:“第四十九个人。” “他这个时候,还能分出心神数多少人?还有多少人?” 尝试出去给崔言钰报信救人,却出不去的霍旭皓道了句:“不算你我,还有三十人。” 说着,他骂了句,压低声音同两位好友抱怨:“陆同知这样对他,他还跟着陆同知做什么?这分明是故意的。” 何成却莫名其妙来了句:“日后的武课,我再不偷懒。” 霍旭皓别过头,不去看身上已经挂彩的卫阿嫱,只盼望着时间过得再快些。 “赢了!又赢一个!”张宝宝锤手。 沙漏里的沙缓缓而流,陆行止本希望看到的是卫强被大家你一脚我一拳殴打的画面,万没想到,看到的全是她坚持着,愣是靠着自己一路赢下去的表现。 人都有畏强心里,看着卫阿嫱趴在地上吐了口血还能爬起来,用刁钻的角度绝不服输的将一个个人打下场,在场的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都对她起了佩服的心理。 他这时才真正打量起卫阿嫱,怪不得崔言钰要将人塞进锦衣卫。 在张宝宝和霍旭皓上去为卫阿嫱争取休息时间,故意磨蹭着不认输,不打她时,也没出言阻止。 卫阿嫱是强撑着让自己一口气不散,整整打了三个时辰,打的星辰都高挂幕布,打的场间一片寂静,打的最后一名来打她的领头之人,都抱拳,为了尊敬她,而使出了十二分力气。 她想苦笑一下,但牵扯到自己的嘴角,疼的顿时不想笑了。 认输?她不认。 她永远都不可能认输! 比之前的任何一场比试都要激烈,两人沉默着将自己会的招数一一使出,而后筋疲力尽地躺倒在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卫阿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她摇摇晃晃地,像是站不稳一般,看人都出了虚影,她道:“同知,我们切磋完了。” 若非场合不对,大家很想鼓上几掌。 霍旭皓和何成赶紧上去搀扶她,陆行止的扇子在寒冷的冬日带动起一阵凉风,他和蔼的笑道:“卫强,你很不错。” 而后他看向那些不发一言的锦衣卫说道:“挑起今日这场冲突的卫强我虽罚过了,但你们还要领罚。” 大家齐声道:“属下甘愿受罚。” “我看你们体力很好,既然如此,就罚你们上街面巡逻一个月,同时去打扫茅房一个月,扣三个月俸禄,可有异议?” “属下没有!” 陆行止点头,又看向卫阿嫱,“很好,卫强,你同样还要受罚,明日就到位。” “同知,好歹让他休息一下?” 卫阿嫱制止住霍旭皓继续为她求情,她已经积蓄了些力气,挣扎着抱拳道:“属下领罚。” “恩,”陆行止收起自己折扇,“虽明日开始你们也要加入巡逻,但日常训练不能落下,这么多人,连一个人都打不过。” “是。” 此时,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竟又是下雪了,顺天府近日下雪下的勤,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冻死在这个寒冷的冬日。 陆行止接过自己心腹递来的油纸伞,将其撑在头顶,最后看了眼卫阿嫱,这才离去。 待他离去了,大家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能够喘气。 霍旭皓跟卫阿嫱道:“我现在送你去看大夫。” 卫阿嫱摇头制止他,“都是皮外伤,我自己上药就行。” “这怎么能行!” “我真的无事。” 见她坚持,三人对视一眼,只好同意。 这时挑事的锦衣卫走了过来,张宝宝护住卫阿嫱,喝道:“你们要做什么,还想打一架?”听到他的声音,其他锦衣卫也走了过来,虽然他们功夫不行,但站在他们身后,就是一副要给他们撑腰的样子。 来人齐齐向卫阿嫱拱手,领头的人道:“卫强,我敬你是条汉子,今日之事,是我们错了,给你们赔礼了。” 后面的人都没想到这些人会赔礼道歉,当下也不好板着脸,像是挥走晦气一般道:“算了算了,都是同僚。” 两方人就这么化干波为玉帛和好了。 卫阿嫱累得走不动,霍旭皓和何成扶着她进了屋坐下歇息,张宝宝就管别人要了几瓶药,扔给卫阿嫱两瓶,然后坐在他们旁边给自己上药。 她别开视线,不愿去看他脱衣。 霍旭皓和何成其实也身上带伤,差点就要脱衣上药了,看卫阿嫱这副避讳的样子,才收回了自己的手,对张宝宝道:“别上药了,赶紧去医馆看看,你这都得有内伤了。” 第85页 张宝宝哪里肯干,他囫囵给自己擦了遍药,郑重地对卫阿嫱抱拳,“今日,多谢了。” 其余两人也跟着道:“今日多谢卫兄,若没有你,我们三人只怕危矣。” 何成叹道:“我差点以为自己会死这。” 霍旭皓道:“卫兄,日后你有事,尽管吩咐。” 而后,他又像往常一般劝说:“不是我说卫兄,你且看今日陆同知对你的态度,难道不生气?明明不是你挑起的事端,他偏偏要罚你,你今日都被车轮战了,还让你明日就上街巡逻。 你这哪里像他的亲近之人,我看他今日就是奔着你来的,目的就是惩罚你!我跟你说,你快赶紧弃暗投明,崔同知对属下很好的!有个词怎么说来着,‘护犊子’!” 张宝宝重重点头。 何成跟着说:“陆同知此人被称作笑面虎不是没有道理的,被他惦记上,犯到他手里的人,少有能活过三日的,你……不投靠崔同知,就小心些吧。” 卫阿嫱费劲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问道:“刚才罚我们的那个同知,你们说姓什么?” 三人互相看了看,一头雾水,答道:“陆啊?你不就是走的他的路子进的锦衣卫,怎么,你不认识他?别开玩笑了。” 他姓陆? 锦衣卫中只有两个同知,他姓陆,他姓陆?卫阿嫱几乎是咬着牙又问:“他叫什么名?” “陆行止,陆同知!” “砰”她一拳砸在案几上,愤怒让她的身体又生出了无穷的力气,她一个字一个字问:“他是陆行止?” 三人被她吓了一跳,霍旭皓察觉到了什么说道:“我确定他是陆行止,陆家嫡子,排行十七,你随意上街上打听一下,只要是顺天府生活的人,都知道他。” 卫阿嫱吐出一口浊气,引得自己咳嗽连连,他若是陆行止的话,那跟她一路从扬州,千里迢迢赶到顺天的又是谁? 那个王八蛋骗她? “你们锦衣卫可有长相,颇为妖魅,且一身武艺出众,被赐下过飞鱼服之人?” “赐下过飞鱼服的多了,不过最近只有一人被赐下过,”霍旭皓小心道,“结合你说的相貌,那应是崔言钰,崔同知。” 她再次确认:“可知他为何会被赐下飞鱼服?” “因他护送二十三殿下回顺天府有功,才被陛下赏赐了飞鱼服。” 何成接着道:“当时我父亲还是锦衣卫,没将身份让给我,我曾听他说,当时他们锦衣卫所有人都以为崔同知和二十三皇子命丧扬州,又有人冒充崔同知和陆同知在姑苏犯案,锦衣卫忙的脚不沾地, 然后就在这时,崔同知抱着二十三皇子回来了,让大家措手不及。” 都不用听旁的,只一条护送皇子有功,卫阿嫱就能确定与她一路走来是崔言钰。 所以,她当着崔言钰本人面,在姑苏冒充了他? 第47章 诏狱相见 反咬一口。(晋…… 好一个崔言钰。 卫阿嫱抬脚进入锦衣卫的大门, 一路上遇见诸多同僚,都同她打招呼。 “卫兄, 你来了,今日可有你上街巡逻的班?” 她点头说了句:“今日暂无。” 又有人道:“茅房我们已经打扫完了,卫兄不必再去。” “多谢诸位。”她拱手向他们道谢。 她一边向里走着,一路和大家说着话。 自那日打过一架后,大家对卫阿嫱的态度就有了极大的转变,与她说话都不自然的生出敬畏感。 而且她与他们一道挨罚, 寒冷冬日上街巡逻,总是冻得人难耐,这个时候说些笑话缓和一下气氛,也就与她熟了起来。 身边总是围绕着人, 想要去找崔言钰的卫阿嫱, 都脱不开身, 而回了家后,劳累一日, 又是训练又是巡逻, 完全不想动弹, 更何况她不知崔言钰住在何处, 无法去寻他。 可算今日没有巡逻的班, 她叫住霍旭皓,问道:“你可知崔同知在何处?” 霍旭皓耸耸肩, “我们这底层校尉,哪里能知道同知的事情,不过想来应该是在忙扬州知府的事情。” 他冲着手哈了哈气,又问道:“你伤可好了?问崔同知,莫不是你当真改变想法, 要投入崔同知麾下?” “我身体已无大碍。”她只回了上半句,完全当做没听到下半句。 说着话,两人看见何成,将他唤了过来,他分析能力一向出众,兴许能推断出崔言钰的所在。 纵使锦衣卫也会出城各地抓捕官员,但崔言钰作为扬州知府一案的负责人,他不会轻易离开顺天,所以,他就在这里。 何成都不用推断,一口咬定,说道:“崔同知不是在昭狱就是在宫中。” 霍旭皓惊了,“这么肯定?”他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将两人拉到僻静地方,问道,“如何能确定?” “崔同知给了幌子,在外面的人还准备刺杀扬州知府时,人已经被他秘密弄回顺天了,现今扬州知府就被关押在诏狱,崔同知只会在那里审讯他。” “扬州知府的案子有所进展,他定是要进宫的。” “不过,”他看向卫阿嫱,“咱们连个小旗都不是,恐怕诏狱都进不去。” 进不去,那她就在诏狱外面等他,总能堵到人,用五百两黄金将她换进锦衣卫,他倒是消失了个干净。 第86页 另外,她现今就是锦衣卫,怎能放过去看望扬州知府的机会,他的证据都掌握在她的手上,不亲眼看看他的惨状,怎能消心头之恨。 恰逢她今日不用上街巡逻,索性上昭狱一观。 昭狱历史悠久,是锦衣卫奉皇命,关押官员的监狱,按理守卫森严,十步一岗,巡逻人员应一直在巡视,但卫阿嫱蹙了蹙眉,她站在昭狱门口,门外竟一个锦衣卫都没有,这不对劲。 总觉得有视线在看她,她警惕地回头望去,可背后并无人。 她摸上长刀刀把,缓缓将其抽出,雪白的刀锋在阳光下反着光,不知晃了谁的眼,回过头去,她踏上台阶,走了二十阶,推开了昭狱那扇门。 昭狱墙壁厚数丈,在外绝不会听见一点声音,所有的哀嚎都不会被传出,因此卫阿嫱只觉得过于寂静,因其一半都建在地下,她下去后一直都是在向下走的。 墙壁上悬挂着零星火把,整间监牢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视线徒然开阔起来,只留着两个巴掌大小用来送饭的窗口监牢,一排排出现在她的面前。 周围墙壁上悬挂着锦衣卫行刑用的刑具,十八种刑具这里随意挂着,种种耸人听闻,墙壁上凝固的褐色血迹,扑鼻难闻。 火光因她走动而闪烁起来,让这里的气氛阴森恐怖起来,她踱步向前走着,越是重要的官员,越会被安置在最里面。 一时间,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火焰燃起的噼啪声,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危险令她汗毛根根而立。 走过一间牢房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眸光微微后移,只见火把的光亮照进了牢房的门缝,在所有关的死死监牢中,这种光的延伸,更加吸引她的注意,牢房的门开着。 她用刀尖轻轻推开门,火把的照耀下,几名锦衣卫躺在地上,她快步上前去摸他们的脖颈,还有气,没死。 昭狱出事了。 将门关上,她加快了步伐,随即在前方碰见两个一样昏迷在地的锦衣卫,找了间空牢房将他们送进去。 在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昭狱的墙壁隔音好,不然她只怕是要暴露,拿牢房中的稻草将鞋底捆住,她活动了一下手指,死死握住长刀,继续往里面走去。 血腥味愈加浓郁了,最后一间牢房的门被突然打开,里面的锦衣卫看见她明显怔愣了一下,卫阿嫱看着他手里还拉着一个耷拉着头的犯人,也是定在原地。 一片寂静中,她开口说话了,像是一个猛地见到长官的下属,慌乱抱拳道:“卑职没有乱走,主要是卑职从来没有来过昭狱,我们千户让我来寻崔同知,就,就多走了点,那个,是要转移犯人吗?我可以帮忙。” 牢房里的锦衣卫浓眉大眼,是她从没见过的,但他身上的衣服可不是自己的绿色,而是青色,明显官位比她高,她这样说,也是正常。 那人掩好了自己的十字弩,带着人走出来,“滚开。” 卫阿嫱赶紧退到墙边,低着头不敢看他,又小心问了一句:“不知崔同知在何处?卑职好去找他。” “他入宫了。” “哦哦。”她调整着自己刀尖方向。 她看见锦衣卫的脸了,今日他非杀她不可,为求活命,她也不能不自保。 在降低戒心的锦衣卫带着犯人就要越过她之际,犯人脸上的头发向另一边滑去,不是她此行要寻的扬州知府又是谁,她的好父亲,又相见了! 两人交错时,他猛地动了,她也拔出刀来。 十字弩被长刀打偏,那锦衣卫带着一个不知死活的扬州知府活动受限,差点被她的长刀砍到。 他拿扬州知府当挡箭牌,可卫阿嫱不在乎扬州知府的死活,长刀差点将扬州知府捅个对穿,就算那锦衣卫反应快,扬州知府也被削下块肉。 扬州知府被疼醒,见到卫阿嫱虚弱出声:“救、救命。” 卫阿嫱给他的回答就是对着他又来一刀,那锦衣卫见势不对,赶紧将扬州知府往身后藏,“住手,都是一起的,没人告诉你,要活口吗?” “谁跟你一伙人。” 她一脚蹬在墙上,从半空中跳下向他砍去,那人将扬州知府踢到一间空牢房,两人跟着打了进去。 十字弩在近战中所能发挥的能力有限,但墙壁上可是有刑具的,那个锦衣卫进牢房前,顺手从墙上扯了锁链,锁链在他手中如虎添翼,抽到卫阿嫱身上,能将她直接抽翻在地。 他对昭狱的构造十分熟悉,引着她又打到了对面,最后冲进最后一间牢房,拿锁链缠在脖子上,直接拖行到墙壁处要勒死她。 卫阿嫱双脚踹地,欲要腾空翻身,脱离锁链,巧在此时那个锦衣卫身后的墙面向后翻转,他整个人站立不住朝后仰去,手也有一瞬间的松弛,她趁机脱离锁链,回身将其一脚踹进去。 而后避过他射出的十字弩,再次拾起地上长刀的功夫,跟她打的不相上下的人,已经在里面的牢房被人卸下下巴。 整个人如壁虎一般贴在地上,四肢都被折断了,却无法喊出一声。 半蹲在那人身边的人,一身血红飞鱼服,慢条斯理收回手,侧过脸望她,“你谁?敢坏了我的事。” 卫阿嫱静静站在翻转的墙壁外面,看着终于见到面,就像是开在泥土中艳丽又华贵鲜艳,一如往昔般的崔言钰,不在刻意粗着嗓子,说道:“崔同知,好久不见。” 第87页 这熟悉的腔调,一如既往扔在人堆里都认不出来的脸,崔言钰瞟到她腰间的牌子,挑起自己一边眉峰,“卫强、卫阿嫱?” 她攥紧自己的刀把,点头说道:“难为崔同知还能认出我,或者我应该继续称呼你为陆同知?” “陆老爷,骗我骗的不轻啊。” 低低的笑声响在这间牢房,他眉眼俱是笑意:“你如此恼羞成怒,莫不是才发现我的身份,这可跟我想的不一样。” 而后他倏地沉下脸,“那你为何会在此?” “我说我路过,不知崔同知信吗?” “你觉得呢?” 两人一蹲一站,几乎同时向对方冲去。 打过、也配合过,双方对对方的招式都熟悉,崔言钰像是猫逗耗子般,说道:“以下犯上,你不想在锦衣卫中待了?” “若是他们知道其实是崔同知帮我进的锦衣卫,你也逃不了干系。” 他一把扣住卫阿嫱的胳膊,反折在她背后,问道:“你为何要来杀扬州知府?你与他有和关联?” 卫阿嫱咬牙自行脱臼,“没关系。” “在我的地方杀人,总得经过我同意才行,卫阿嫱,说实话!” 第48章 升职加薪 区区百户算什么…… 阴暗狭小的监牢中, 崔言钰和卫阿嫱对上数十招,眼见力有不逮, 卫阿嫱忙道:“我与扬州知府没关系,只是不想让劫狱的锦衣卫拿他威胁我。” “再说,我是来找你的!” 然而崔言钰没想放过她,缠斗之际,直接伸手去拽她脸上的假面。 一时不察,卫阿嫱心下一惊赶忙仰头, 让他从耳后撕下半截面具,露出自己光洁的下巴和嘴唇。 她手肘捅他腰侧,自己脱离他的钳制,快步挪到墙边伸手在墙上抹了一把血水, 不顾脏污, 直接擦到自己没有面具的地方。 崔言钰紧跟其上, 将她按在墙壁,腿别住她的要踹的腿, 胳膊压在她的脖颈上, 低声警告:“别乱动!” 卫阿嫱只能被迫扬着头, 双手抵在他的胸膛, 她道:“这里是诏狱, 你若敢揭下我的面具,让我花五百两黄金买的锦衣卫打水漂, 那我非要到钱不可。” 他笑了一声,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左右仔细看了看,面具薄如蝉翼,要不是她本来肤色白皙与黄色面具差距过大, 还真看不出,他捻了捻两者想接的地方,见它翘起皮,还用指腹给往下压了压,“行,别激动,我不过是想看看不用凉水能不能将面具揭下来,如今看来,可以是可以,就是不能整张揭下。” 她用力要将自己下巴从他手里撤出,却被他抓的牢牢,这个人真的是,敏感又多疑,明明在青州都揭下过她一次面具,竟还想做个肯定。 还好让他打消了想法,她脸上可没戴两层面具,她挣扎:“放开我。” “别动,”为了不让她跑掉,他又往前压了压身体,这下两人离得更近了,他问,“你来找我做什么,卫阿嫱?” “知道你不是陆同知,我怎么也要亲自过来问一问。” “嗯……”他拉长调子,“那我告诉你,我就是崔言钰,用陆行止的身份不过是为办案需要,卫阿嫱,在姑苏扮我扮的高兴吗?” 卫阿嫱身子一僵,让他趁机松开下巴,伸出拇指从她沾了血的嘴唇上缓缓擦过,“开心吗?你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吗?你可知那夏康之的姐姐是何人?” 毕竟是当着正主的面,偷用了人家的身份,卫阿嫱全当自己的嘴唇被虫子咬了,忽略那诡异的感觉,她不去看他的眼睛,说道:“当时情况紧急,因觉得你是陆行止,我也只知道一位崔同知,只能出此下策,抱歉。” “若非我知晓你是为了避开了我,才特意用了另一个人的身份,结果阴差阳错,用了我的真实身份,要不你到了顺天府,就会被我直接交到知府那去蹲大牢。” 自知理亏,她又道:“抱歉。” 看着她低眉顺眼道歉的样子,崔言钰心里万分满意,就知道这样说,她不会追究自己骗她的事,不过他为什么要管她生不生气。 嗯,是为了她不给自己添麻烦。 反正心情好,他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听闻你前段日子被陆行止针对了?他让所有人打你一个你就同意了?是不是傻,不知道来找我,忘了,你刚知道我是谁。” 说到这,他有点累了,索性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平常看你挺聪明的,就没打听一下锦衣卫都有哪两个同知,陆行止八成是因为我才迁怒你,那个人黑心肝的,以后遇见他记得绕道走,实在绕不开,就叫人来寻我。” 嘱咐完,他刚要松开她,牢房们被“砰”地打开,涌进一群腰间别刀的锦衣卫。 “同知,我们来晚了,来劫狱的同伙我们都抓到了,你,没……事……吧?应该是没事,那个,同知,我们在门外等你。” 说完,进来的人挤挤攘攘迅速退了出去,还将牢房门给关上了。 崔言钰挑挑眉梢,他刚收回目光,对上卫阿嫱的脸,她就眨眨眼,用眼神示意她刚才进来的翻转墙壁。 他回头,只见两个锦衣卫架着彻底昏迷的扬州知府,正站在翻转的墙壁外,他们看着还没松开的两人,咽了咽口水。 一个道:“同知,我们就是想问问你扬州知府怎么处理?” 第88页 一个道:“我们知道了,现在就把他关到原来的房间,那个,我们就是来关个门,呸,关个墙壁。” 然后翻转的墙壁被他们费力的你出我进,弄了三四回,才真正合上。 等他们真的全都出去了,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牢房门又开了! 崔言钰额头青筋直跳,虽然他和卫阿嫱清清白白,但让他这些属下一闹,好像两人真有什么似的,他斜着眼,皮笑肉不笑的问:“又怎么了?” 划拳划输了的锦衣卫,被他这样一问都快哭了,他道:“同知,我们是来问问你要如何处置今日劫狱的人?” 他声音降低,瞄了好几眼被他家同知压在墙上的同僚:“另外提醒一下,一会儿还得进宫。” 说完,他快速退了出去,将门给轻轻带上了。 两人对视半晌,崔言钰放开她,整理一番起皱的衣裳。 卫阿嫱视线落在他的一身飞鱼服上,飞鱼服是礼服,并不是锦衣卫的日常穿着衣裳,想到她刚才问劫狱的锦衣卫,他去哪了,说他进宫了,可他现在穿着礼服等候在扬州知府牢房旁边,这是想来一出瓮中捉鳖啊。 事实也真如她所想,崔言钰放开她后,就一条条吩咐下去。 他今日被陛下宣召入宫,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出现在诏狱,只有他走的时候,去诏狱劫狱才有可能,他便布置了一群人守在诏狱外面,内里没像以往那般严,让想劫狱的锦衣卫成功混了进来。 在他下毒时,被早有准备,今日看守诏狱的同僚换成了蒙汗药,这才导致卫阿嫱进诏狱时,看见一地昏睡的锦衣卫。 而崔言钰自己就藏身在扬州知府牢房隔壁,费劲千辛万苦才捉到的人,可没道理拱手让人。 这就是崔言钰设的一个明坑,他想通过扬州知府钓鱼,可那些鱼不得不咬钩,看来扬州知府对他们来讲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不惜暴露启动掩藏在锦衣卫多年的人。 不然锦衣卫守卫森严,外人想强攻绝不可能,唯一的突破口便是从内部击垮。 可谁能成想,卫阿嫱赶在这个时候来了呢。 她在诏狱外就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想来就是藏起来的锦衣卫,估计他们以为自己是那劫狱的同伙,才把她放了进来。 崔言钰的原计划是让劫狱的人带着扬州知府走到诏狱门口,见到阳光灿烂,再将他抓起来,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结果,她和劫狱之人走了个照面,瞬息打了起来,让藏身在牢房里的崔言钰堵了个正着。 他背对她站着,昏黄的火把映照下,飞鱼服依旧鲜亮无比,他先让人将扬州知府关到原来的地方,又派人架起地上的锦衣卫言行逼供,剩下他的同伙分开羁押。 直到此时,他才有空关注卫阿嫱,他侧着脸,半边两都隐在黑暗中。 卫阿嫱赶紧抱拳道:“卑职今日没有来过诏狱。” “不,你来过,”他手指摩擦着自己的绣春刀,眼里一片算计,“你今日来诏狱,不巧撞见有人迷昏同僚欲要劫狱,你与他打了一场,将其斩杀在此,而扬州知府也命丧刀口。” 火把上的火光摇曳了一下,他又道:“今日,来劫狱的人无一人生还,扬州知府惨死刀下,可知道了?” “是!”众锦衣卫抱拳听令,抬起头,又悄悄去瞥卫阿嫱。 卫阿嫱好不容易才挤出来一个笑容,她自己躲在角落,就怕被人发现自己脸上的面具掉了一半,此时弓着身,想要拒绝崔言钰安在她身上的名头,她可不想成为别人的眼中钉。 可崔言钰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制止了她的话,他道:“卫强有功,从今日起提拔为百户。” “崔……”她叫了一声,崔言钰已经头也不回走出了诏狱,进宫去了。 剩下的锦衣卫们站在原地,瞟了瞟她,再瞟了瞟她,在无人恭贺她升为百户的情况下,她拱了拱手,追了出去。 在她身后窃窃私语声逐渐大了起来。 “没想到同知好这口。” “有点瘦啊。” “你看我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入同知的眼,也让我从个小校尉直接升百户。” “据我了解,被抓到的那个叛徒,是同知动的手,这就把功劳让给人家了。” “昏暗牢房里,啧啧啧。” 诏狱之事,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锦衣卫诏狱出了大事故,有锦衣卫企图劫狱,被一个小小的校尉给堵个正着,那小校尉勇猛无比,与劫狱之人大战三百回合,最后将其斩杀在诏狱中,救了自己无数同僚,被崔同知破格提拔为了六品百户! 要知道小旗才管十个校尉,总旗管五个小旗,也就是五十人,卫强他直接跳过这两个阶层,摇身一变就成了管两个总旗,也就是一百人的百户。 与她同级的百户不过十人,均被千户管辖,这职位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还求不来的。 “六品!百户!” 霍旭皓绕着卫阿嫱走了一圈又一圈,一拳打在她肩膀上,“卫强,你去了趟诏狱,回来就升百户了!你可以啊,把我们三个要过去啊!” 何成笑说:“正是。” 张宝宝大嗓门嚷嚷:“升百户是不是得请我们吃饭?” 卫阿嫱被他们闹着,突的心下一松,百户怎么了,她难道还当不得了,区区百户而已,“走,想吃什么?” 第89页 第49章 查验身体 租你家房子,二…… 卫阿嫱升至百户, 按理应当接手上一任百户手底下的人,然而她单独游离了出来, 给她配备的全是此次新扩充的锦衣卫,霍旭皓三人和那日与她发生冲突的全部在列。 有那眼红的说酸话,她这一百人连个老人都没有,能成什么气候。 可她自己心里清楚,这应该是在为南镇抚司做准备,如她能在过去前就升至百户, 无疑是有好处的,索性放下了自己被当做阻止劫狱,有功之人明面靶子之事。 升了官最直接的好处便是,有人巴结你, 耳边听到的好话不计其数。 霍旭皓三人因与她关系好, 也没少被人拍马屁, 新人的训练即将结束,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插手锦衣卫内部事宜, 整天忙得像条狗。 好不容易得着空了, 他们凑在卫阿嫱身边说话, 顺便将自己打听来的小道消息告诉她。 “快年末了, 顺天府的巡查力度增加了一倍, 那些老人都说幸亏今年多招了我们,能减轻些压力。” 霍旭皓说着, 突然又想道:“你可有去检查身体?” 卫阿嫱疑惑望去,他同另外两人挤眉弄眼,“锦衣卫以前是仪鸾司,经常要出入皇宫,不说每日在陛下面前当差之人要面如冠玉, 至少也得是个俊朗少年,身体有隐疾的是万不能进入的,便有了每年检查一次身体之说。 今年他们那些老人早早就查过了,我们这批新人按理是要到明年才能给检查一遍,但你突然升至百户,过两日就会叫你检查身体了。” 说着,他怪笑两声,凑近她,“卫兄应该不常出入那烟花之地,没沾上隐疾吧?” 隐疾自是不会有的,但若真要检查身体,那她的女儿身岂不是要暴露了! 卫阿嫱沉默不语,在脑中疯狂思索应对之策,于他们三人看起来,就是被说的不好意思了。 霍旭皓嚷嚷:“我说什么来着,他肯定是个雏,掏钱掏钱。” 张宝宝和何成每人掏给他十个铜板,他刚要将手合上,就被卫阿嫱拿走了。 她站起身,抛着手里的铜板,“既是拿我打赌,这钱我便收了。” 何成看着像是痛失二十两银子的霍旭皓道:“让你多嘴。” 卫阿嫱没在理他们耍宝,给大家安排好要做的事,她便去打听检查身体的事情,霍旭皓说的没错,他们欲三日后给她验身。 验身肯定是不能验身的,等到了要给她检查前一天,她直接就告了病假,能躲一时是一时。 可她没想到,要给她看身体的老大夫是个认真负责的,说她病了,不妨直接去她家看看,给她开服药,所以提前一天到了不说,还执着于要给她把脉。 她租的小房内,只有一张床榻,外加一个桌子,此时老大夫就坐在桌旁,让带来的药童给铜盆中加点炭,对躺在床上装病的卫阿嫱说:“你这屋过冷了些,待暖和些你把衣裳全脱了,我给你做个记载,现在将胳膊伸出来号脉。” 卫阿嫱磨磨蹭蹭思考方法,本来没打算给大夫开门来着,奈何这院子是租的旁人的,主人家说是也怕她病死在屋里,直接让人进来了。 “我没事,那个,回头我好了,我亲自过去找你。”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睛,“那怎么能行,我人都到这了,看你这脸色蜡黄的,想来平日里吃的也不好,不要磨蹭。” 不,她人好好的呢,这只是面具而已。 卫阿嫱躲着小药童要扶她起来的手,再一抬头,老大夫人已经走到了床榻边,一副今日不给她看病不罢休的架势。 老大夫道:“你们这些娃娃,就是仗着年轻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日日在外巡逻,又经常遭遇危险,看个病推三阻四,把他按住,正好将衣裳都给脱了,我给他弄个药浴。” “大夫,我真不用。”卫阿嫱一边要表现出自己虚弱不堪的样子,一边又要躲小药童,出了一脑子门子汗,面具隐隐有掉落之势,瞄到房门,她狠狠心,打算硬跑出去。 “官爷,”院子里响起屋主的声音,“不知官爷何事?” “卫强在何处?” “他就在屋里呢,来了位大夫给她看病。”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阿嫱心下一松,将整床被子都裹在自己身上,此时崔言钰已经推门进来了,见她在床榻上生无可恋,头发披散,差点被扒衣裳,不禁多看了两眼。 老大夫和药童给崔言钰行礼:“见过同知。” 他微微颔首,“不必多礼。” 而后走到卫阿嫱身边,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遮住衣领,才转身对那老大夫道:“她的身体数据我来记录就好。” 老大夫一直负责锦衣卫的检查身体之事,对待他倒是没有旁人一般小心,迟疑道:“同知,这……不合规矩,且他还生着病,需得我看顾着点。” “就给她开住风寒的药就行,”崔言钰将卫阿嫱挡在身后,“她身子骨状如牛,放心。” 卫阿嫱接话:“是的,若是我喝药还不好,我就去医馆。” 老大夫拗不过崔言钰,只好同意,又不放心的嘱咐崔言钰,“同知莫要嫌我唠叨,一会儿定要好好查看一番,他身上有何伤疤,伤在何处,身上可有明显的痣,甚至手指脚趾也要记录。” 崔言钰点头,“记得了。” 第90页 老大夫得了他的准话,这才带着小药童走了。 卫阿嫱掀开被子,整理了一下衣襟,才看着崔言钰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岂不是要露馅了,”崔言钰四处看了一眼她的屋子,万分嫌弃地坐在了桌子旁,“帮了你一个忙,怎么答谢我?” “崔同知也看见我这情况了,钱是没有的。” “同知,”老大夫去而复返在屋外说话,将两人吓了一跳,“我想了想还是在屋外等你,拿到他的身体记录再走,同知公务繁忙,只怕不好找寻,还望同知体谅个。” 崔言钰和卫阿嫱面面相觑,最后他动了,开房门从老大夫那接过笔墨纸张。 老大夫借着门缝看见卫阿嫱没在床上,衣裳也整洁,这才将东西交予崔言钰。 崔言钰将纸铺到桌面上,门外就是等待着的老大夫,卫阿嫱略有些不自在,道了句:“你随便写就行。” “有些东西还是要如实写的,给你们记录身体,也是为了以防你们被人冒充,另外就是收尸用的,有的时候,会看不清脸,有这个记录,便能分清谁是谁。” 他沾湿毛笔,打量一眼卫阿嫱在纸上写上她的身高,而后一些记录他比着自己一一瞎蒙上去,最后到了伤疤和痣…… “咳,”他道,“你身上可有伤疤。” “没有。”卫阿嫱回了一句,还假模假样地弹了弹衣摆处并不存在的灰尘。 “你身上的痣都在什么地方?”问完之后,他低下头又补了一句,“特别隐秘的地方不用告诉我。” 卫阿嫱下意识想摸一摸耳后的小痣,最后蜷起手指,回了句:“我身上无痣。” 他眉梢缓缓挑起,眼里带着些好笑,“你若如此忌讳被我知道,那你自己来写。” “不是。”她摇头,“我身上真的没有痣。” “怎么可能,身上一颗痣都没有?” “我确实没有,耳后那颗小痣你是知晓的,它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所以不能写上去。” 瘦马要求肌肤滑嫩白皙,黑色的痣根本不准许出现在肌肤上,所以小的时候就都弄掉了,耳后的小痣还是她废了大功夫才得以保留下来的。 崔言钰看了她半晌,复又在纸上写了起来,半晌才道:“让同知帮你记录,你知足吧,行了,既然无事我就先走了。” 卫阿嫱出着神,点了下头,送他们出门的时候,老大夫几次欲要说什么,都没能张口。 待她回来时,租房给她的夫人一脸不好意思找了上来。 “卫老爷,我们也不知道你升官了,我们家就是老百姓,实在受不住锦衣卫天天找上门,你看,这个月也到月末了,我们就不把房子租给你了。” 顺天府除了买房子,还可以租房子,租房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一月一结,如卫阿嫱现在租的便是,一种是典房,花一大笔钱,一口气租上二十年。 现在房主说不将房子租给她,她若是找不到住的地方,就要流露街头了。 知道他们对锦衣卫的恐惧,卫阿嫱能怎样,只能点头同意,之后几日,都在找合适的出租房间。 霍旭皓知道她没有住的地方了,主动提出:“我租的房子那还有空房间,你可以过去,不过只接受典房。” 典房也行啊,现在一提她是锦衣卫,都没有人愿意租给她房子,她跟着霍旭皓去看房子,比她之前租的要好很多,至少屋里设施都是齐全的,且离卫所很近。 “二十年,算你六十两银子。”霍旭皓说道。 卫阿嫱同意,霍旭皓直接找来房主,房主是一位年约四十的美貌妇人,夸了霍旭皓两句,听卫阿嫱说她是锦衣卫,干脆利落就答应将房间租给卫阿嫱。 然后从六十两的银子中,找了五两给霍旭皓,霍旭皓将银子收好,说道:“可别看我,这是我凭自己本事赚得。” 明明家里有钱的很,怎么就那么爱赚钱,卫阿嫱看着被他收起的银子的警惕样子,也是无奈了。 当晚她就搬了进来,她也没什么东西放在那,霍旭皓帮忙跑腿,两人一趟就将东西搬了过来。 半夜,听见房间旁有响动,她披上衣服出去看。 一出门就看见崔言钰正在开旁边的房门,“你怎么在这?” 崔言钰看着她,反问:“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霍旭皓将窗子打开,对卫阿嫱道:“我忘跟你说了,这是崔同知家。” 第50章 真相如何 你父亲可惜了。(…… “砰。” 崔言钰与卫阿嫱一起将房门重重关上。 第二日, 霍旭皓因要出门巡逻,早早就走了, 天蒙蒙之际,两人一同出门,跨门之际,卫阿嫱退后一步,伸手示意崔言钰先走。 崔言钰睨了她一眼,一掀下摆当先迈了出去, 两人方向一致,都是锦衣卫卫所。 因每日走的早,崔言钰从不在家用早膳,他的母亲一向每日只吃两顿饭, 他都是在路上随便解决。 早上街边的小贩都已经出摊了, 有年纪大的在这摆摊多年, 都与崔言钰熟识了,也不怕他是锦衣卫, 反而招呼他过去吃饭, 有他照顾, 他们这些小摊都无人敢欺负。 他侧头, “想吃什么?” 卫阿嫱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 一方面是住到新地方,心生警惕, 另一方面隔壁就是崔言钰,她如何能安眠。 第91页 此时揉揉脸,没什么胃口道:“什么都行。” 崔言钰看她这样直接照自己口味给她买了两个包子,寒冬腊月地吃上一个包子,浑身都暖洋洋的。 “时间紧迫, 没功夫坐下吃了。”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将包子吃完。 卫阿嫱跟在他身后几乎都得是用小跑的,想到他昨日也是夜半十分才回,就知他是真的为了案子在来回奔波。 她自然也是希望赶紧将扬州知府定罪的,闻言问道:“一点进展都没有?” “一个个跟锯嘴葫芦一般,”崔言钰冷笑一声,“当真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 看来,她送错的证据没有被陆同知转到他的手上,她手里还有一半,不应在藏着了,需得尽快交出去。 想着一会儿要跟何成打听除了糕点铺还有哪里能送信息,她跟在崔言钰身后直接进了卫所。 撞见他们两个一起进门的锦衣卫一个个像是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般,在午休换班的时候,一群人在那谈论。 “你们猜我今儿早上看见什么了?崔同知和卫百户一起来的卫所!”他示意大家附耳过来,又道,“那卫百户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崔同知倒是容光焕发。” 一群人不怀好意的笑了起来,“你们是没看见那日在诏狱,崔同知可是把卫百户欺到墙上的。” “给我们检查身体的老大夫知道吧?他昨日去了卫百户家,愣是没摸到人,你们猜怎么着?” “快说,快说。” “我们崔同知过去,亲自给卫百户检查的身体!” 一群人“啪啪”拍着桌子,叫喊声差点引来旁人。 “这卫百户也是好命,怎么就被崔同知看中了,高升不说,连扬州知府的案子都能参与,谁不知道有崔同知在,那案子铁定能破。” “扬州知府的案子可是崔同知点名让卫百户过去帮忙的,说是帮忙,这不就是提携吗?” 被同僚背地里谈论的卫阿嫱跟在崔言钰身后进诏狱,她也没想到崔言钰会让她跟着一起查案。 那次劫狱之事后,崔言钰封锁消息,又散布劫狱锦衣卫和扬州知府均命丧诏狱的事,现下外人都以为他是在无认证的情况下,艰苦找寻真相。 诏狱内血腥味一直绕鼻,比上次卫阿嫱来的时候更要阴森恐怖,因为不少牢房的门都打开了,能让他清晰听见行刑的声音。 欲要劫狱的人,没几个坚持过锦衣卫的十八刑罚,能招的全招了,奈何他们只是最底层奉命行事之人,还真就不知道什么深层消息。 而唯一一个还没开口的,就是和卫阿嫱打了个照面的锦衣卫,敢孤身一人进入诏狱劫走扬州知府,不仅功夫高强,更能吃苦。 如今的他被绑在十字木架上,若不是掉落在鼻尖的头发丝微微颤动,真会让人以为这是具尸体。 崔言钰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问道:“招了吗?” “回同知,尚未。” 他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卫阿嫱,待她走到他身后站好,他方道:“你可知什么是‘弹琵琶’?” 卫阿嫱只知抱在怀里弹的琵琶,但崔言钰这样问的,显而易见,和她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同一种,她只能摇头,这些东西,她师父没有跟她讲过。 “我今日让你开开眼界。” 他挥手,早就准备好的两个锦衣卫拿着薄刀走了过去,倏而,惨烈的无法抑制的叫声传出。 诏狱里的“弹琵琶”,弹的不是弦,而是人的肋骨! 卫阿嫱眼眸轻眨,有震惊,有恶心,但唯独没有害怕,崔言钰一直盯着她的反应,而后问道:“你可有后悔跟我?” 他这话问的是卫阿嫱有没有后悔同意进锦衣卫,可听在其他人耳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行刑的锦衣卫手一抖,差点将刀戳进那人的肺子里。 她收回目光,盯着他的手套,“未曾。” “甚好。” 一直等到那受刑的锦衣卫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崔言钰才椅子上起身,走到那人身边,抬起他的下巴,像是拷问卫阿嫱一般,问道:“若你是和扬州知府交易之人,你有接触到他的机会,会费尽心机救他出诏狱吗?” “不会,”卫阿嫱很是冷漠的答道,“我会杀了他。” “可他确要救扬州知府,你说是为什么?” “扬州知府手里有很重要的信息,他不能死,再者,和他交易的另有其人。” “没错,”崔言钰松开手,将人给拍醒,“你不招是吧?不知道你的妻儿老小会不会同意?” 那人瞪着眼睛看他,崔言钰站起身,“外面的人都认为你已经死了,一个弃子,你以为还会有人保护你的妻儿,他们是在顺天府旁边的村子里没错吧?还想跟我玩这套,若不想让他们受你牵连,我劝你早点招供。” 说完,将所有事情交给留下的锦衣卫,他转身带着卫阿嫱要去扬州知府的牢房。 只听身后一声虚弱至极的声音:“我招……” 崔言钰勾起嘴角,“甚好。” 跟劫狱的锦衣卫相比,扬州知府的待遇明显要好上很多,至少是可以坐在牢房里的,卫阿嫱站在门口,并不想进去,她怕她一个不注意就萌发出杀意被崔言钰知晓。 崔言钰看她站在门口,还特意唤了她一声,“卫百户,进来,我再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涮洗’。” 第92页 卫阿嫱深呼吸了几口气,进了牢房,定定看了扬州知府半晌,将目光移到了崔言钰身上。 扬州知府浑身都像是被抽调了精气神,坐在牢房中,像是一堆只会散发恶臭的肉泥,闻言他还能问向崔言钰,“不知何为‘涮洗’?” 崔言钰只用一句话,就让扬州知府和卫阿嫱浑身起一层鸡皮疙瘩,“涮洗就是用滚烫的开水给你洗澡,再用铁耙给你搓澡,搓一层,浇一层。” “崔同知何必这样对我,”扬州知府激动道,“我能说的都说了,我已经招了!” 卫阿嫱诧异的看向神色不变的崔言钰,人都招了,他还在审什么? “你招了自己贪污受贿、收买锦衣卫替你遮掩的消息,但你没说你是何时与倭国搭上的线,锦衣卫又是何时发现你叛国却替你隐瞒的!招一半藏一半,可不行。” 他敲着自己的腿,对卫阿嫱道:“你来。” 卫阿嫱从他身后走出,一步步走向扬州知府,那扬州知府看见她的脸,猛然想起当日劫狱,这名锦衣卫丝毫不顾忌自己性命。 连忙道:“我说,我说,别让他过来。” 崔言钰不发话,卫阿嫱就当没有听见,继续向前走着,吓的扬州知府一个劲往后躲,曾经手握她们生杀大权的男人,如今不过一条没人要的野狗,说他是狗都抬举他。 长时间不眨眼,她眼睛逐渐充斥着血丝,看着比崔言钰都要恐怖。 “崔同知!这回我真的招!” 扬州知府当然有抵抗过,但随着崔言钰向外公布他的死讯,他悉数防线均崩塌,比隔壁来劫狱的锦衣卫更为识时务,少受了不少皮肉之苦。 “卫强,回来,这种叛国的人,不值得你我脏了手。” 卫阿嫱堪堪停在扬州知府面前,而后闭了闭眼,转身朝崔言钰走了过去。 扬州知府还想挣扎:“崔同知,你当真想知道?这可很危险的。” “你一个判过贼子,就别担心我的安危了,还是你想尝一下‘涮洗’的滋味?”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扬州知府道:“我是十多年前跟着出使倭国,与那面的人相识的,最开始我也没想和他们搭上线,只是后来,当了这么多年官还没手握实权,被他们一蛊惑,我就同意了, 我也后悔,但没办法,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一直懒懒散散坐在椅子上的崔言钰,自听见出使两个字,便倏地坐直身体,闻言冷笑:“不要将自己说的那般无辜,通过贩卖大昭消息给倭国,你赚的钱还少吗?什么后来,我看是当年出使就勾搭上了,继续说,他们许了你何好处?” “同知聪明,确实当年就有联系,他们许的我自是高官俸禄。” “锦衣卫是什么时候查到你们之间勾结的?” “崔同知,你是问锦衣卫什么时候发现的,还是问他们什么时候替我遮掩的?” 崔言钰闻言皱起眉峰,不悦道:“你尽可都说,有何差别?” 扬州知府眼带怜悯的看着他,“你父亲崔炳然是当年第一个发现的,然后他被灭口了,对没错,他是被人害死的,可惜。” “他死的挺惨的。” 第51章 凌迟处死 扬州知府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他看着崔言钰继续道:“我也是听目睹你父亲之死的倭国人说的,具体事情如何, 我并不清楚,后面的事,你便都知道了,他们给了我诸多好处,崔同知,你若能给我个痛快, 我可以将联系我的那个人告诉你。” 卫阿嫱手已经放在了长刀上,只要崔言钰受不得刺激暴起伤人,她就会阻止他,可崔言钰依旧坐在椅子内, 他道:“本同知从不与人做交易。” 随即他站起身, 背对着扬州知府的脸上, 已经爆出了青筋,“你只要一天不招, 我就会继续让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扬州知府的好待遇终结在这一刻, 锦衣卫听从命令涌进, 十八般刑罚, 要一个个试在他的身上,从没有人能将这些刑罚全盘接受。 “崔同知, 我若不开口,你找不到和我接头之人的,扬州书房那场大火,可将证据烧得干干净净!你什么都找不到,啊啊啊!” 卫阿嫱跟着崔言钰出了诏狱, 看着他就像没事人一般,宛如没有听见他父亲的身死有问题,依旧有条不紊地一条条吩咐下去。 但他却会时不时出个神,伸手摸摸自己脖间戴的挂件。 她垂下眼,找上了霍旭皓,他在他家租了典房,应了解的多些。 “你问崔同知的父亲?”霍旭皓叹道,“崔同知的父亲,曾是先皇的左膀右臂,十多年前,先皇命他父亲带队出使倭国,一船的官员和锦衣卫,却在倭国遭到了埋伏,十不存一,倭国与大昭的关系也降至冰点。” “那你可知他父亲是怎么死的?” “据回来的人猜测,他父亲是战死的,但无人亲眼所见,卫强,你不对劲,你怎么突然对崔同知的事感兴趣了?” 卫阿嫱没理霍旭皓的打趣,当晚回家就将剩余的证据整理好,按照何成给她找的另外途径,将消息传给了崔言钰。 崔言钰收到消息时,人还在家中,他躺在床榻上,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看着信件,不得不说这些证据来的真是时候。 他敲了敲墙壁,自己家的房子什么构造他一清二楚,一墙之隔就是卫阿嫱的床榻。 第93页 卫阿嫱人已经快要睡着了,好不容易适应了这个地方,却被崔言钰的敲墙声,直接弄得清醒了,翻了个身,不欲理他。 “卫阿嫱,你可睡了?”一墙之隔,崔言钰问她。 “就在刚才,我收到了个有意思的东西。”他故意不再多说,就等着卫阿嫱反应。 算算她给出证据的时间,她猛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深深吐了口气,将被吵醒的烦躁感压下,回敲了一下墙壁,将耳朵贴在了纱幔上。 崔言钰手指点在墙壁上,说道:“我在调查扬州知府时,曾在他府上遇见他的一名养女,有趣的是,她和你名一样,在扬州久负盛名,被叫做扬州阿嫱,她当时一把火烧了扬州知府的书房,而后逃之夭夭。” 卫阿嫱心中一紧,只听他道:“你还在听吗?” 她在听!怎么那么多废话,又敲了两下墙壁,示意自己听到了。 崔言钰轻笑了一下,将证据妥善放好,而后才道:“可我今日收到了扬州知府通敌叛国的证据,一桩桩一条条,皆出自他手记载,若非亲近之人,绝不可能发现,然锦衣卫去他家抄家时,一本账本都没有找出来,这个证据颇有些耐人寻味。” “卫阿嫱,你说这证据会不会就是那个阿嫱送给我的,她当时放火前将证据带走了,所以才会被扬州知府追杀,可你说她此举意欲为何?” 卫阿嫱清清嗓子,而后说:“扬州知府通敌叛国是诛九族之罪,许是她想用这些证据,换知府府中,那些可怜瘦马一命。” 崔言钰在墙那头慢慢道:“我何时说过,那扬州阿嫱是瘦马?你又怎知扬州知府府上有瘦马?” 一时间只有屋外雪花簌簌而下的声音,卫阿嫱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道:“在姑苏时,曾听人提过扬州阿嫱,说笑话一般同我说起过扬州知府府上养了许多瘦马。” 他敲了一下墙,“夜深了睡吧。” 也不知崔言钰信了没有,为何偏偏是崔言钰负责扬州知府的案子,不然也不用偏要将证据交给他。 盯着墙壁半晌,她重新钻进被窝,就算被他知晓自己身份又怕什么,而后她就听见旁边的房门被打开了。 下地推开窗,皎洁的月光下,崔言钰披着大氅走在风雪中,背影有一些孤单寂寥。 他没让扬州知府用他父亲的事情牵着鼻子走,在收到证据后,便加快了自己的办案速度,扬州知府通敌叛国之罪,彻底落实到位。 陛下震怒自不必说,菜市口凌迟处死少不了他的。 从他身上牵连出的不光有通敌叛国之人,还有贪污受贿的人,盐商、官员纷纷被揪了出来,官员们的家中被锦衣卫光顾,抄家抄的毫不手软。 因涉及官员过多,便是卫阿嫱这种刚升上去的百户,都领上了抄家的任务,让一众锦衣卫又酸了。 朝野内外,风声鹤唳。 这段期间,各地的府衙也是忙到飞起,富商、盐商,凡是跟钱沾边的人,都被查了一遍。 大昭自立国以来,便尤为痛恨贪污之事,被扬州知府攀咬出来的官员,砍头的血能将菜市口全部染红。 加之通敌叛国已经动摇大昭国本,仅行刑就用了半月之久。 扬州知府则是最后被推出来凌迟的,也是那时大家才知道,崔言钰戏耍了无数人,骗他们放松警惕,人竟没死。 那一日,天降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凌迟的刽子手一身好手艺,扬州知府新鲜的血肉暴露在严寒大雪中,当真是应了崔言钰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菜市口一直都在处决人,刑场旁根本就没有什么人围观,卫阿嫱身穿锦衣卫的衣裳,站在下面就仿佛自己是职责所在,来看管现场秩序的。 灵薇头带帏帽,穿着带兔毛边的棉服,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柔和,她这样一个女子在刑场前,有些格格不入。 可她和卫阿嫱一直等着刽子手行刑,他片了扬州知府多长时间,她们两个就动也不动的看了多长时间。 逼迫她们成为瘦马,带给她们种种苦难的男人,在最后一刀落下时断了气。 卫阿嫱望向带着帏帽的灵薇,她能和府上其他姐妹一样,一起活着真是太好了。 她在走的时候,给瘦马姐妹的卖身契,在抄家扬州知府府上时起了决定性作用,她们没像她似的,有机会逃走,甚至因为她走了,而受到了更为严厉的看管。 所以她们一直都谨慎小心的在府上过活,抄家那日,她们拿着自己的卖身契,跟锦衣卫说她们是自由身,锦衣卫一一核对后,审问一番,便放她们走了。 这还是她后来才听同僚说的,去抄家的都是崔言钰手下,没他吩咐,他们根本不敢放人,他不说,她也无从得知。 希望那些姐妹们,能带着自己存下的钱财,自由自在的在大昭各地,向阳而活。 她动了,迈着有些僵硬的步伐,经过灵薇身边,悄悄牵了她的手一下,触之即放,今日她还要出去巡逻。 灵薇轻声道:“马上过年了,父亲和母亲想和你一起过,你可回来。” “回。” 是啊,马上新年就要到了,她如今也是有家的人了,她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带着霍旭皓三人一道在顺天府中巡逻。 新年将至,顺天府到处都是从大昭各地赶过来的人,有专门跑生意的商人,有特意来顺天探亲的,自然还有来顺天府告状的。 第94页 在姑苏养好了身体之后,夏康之便被夏父接到了顺天,说是要在顺天给他找御医看看,就算腿被截掉没有办法,但总要看看他能否生育。 夏家求到了夏绮彤那,夏绮彤出面请了御医前往夏府,一连换了三个御医,皆说自己没有办法。 夏康之在经历大悲大喜之后,将满腔愤恨都放在了骗他的两个锦衣卫身上,他后来回想,那两个锦衣卫除了带他走,还带走了安思文和灵薇! 他声泪俱下的向父亲讲述锦衣卫是如何折磨他的,他新纳的小妾又是怎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那两个锦衣卫带走的。 夏母生气不已,让夏父抓住那几人,夏父就没当真,可架不住跟着夏康之来顺天府的小厮下人们,见到了在街上采买新年用品的灵薇和安思文! 他们两人是被假锦衣卫带走的,定是和他们有关联,夏父带着年礼直接找上了顺天府的知府。 灵薇是夏康之纳的妾,逃跑自然该论罪处理,由他们出面处理再合适不过。 夏父是夏绮彤的父亲,顺天知府真的愁的头发都要白了,现下正是朝廷大力惩治贪污时,他哪里敢留年礼,仔细询问过后,知道二人跟假锦衣卫有关系。 当即就把这事通知给了崔言钰,而后将这烫手山芋扔给了都察院,这调查假锦衣卫之事,都察院正愁没思路,他们两人被送来,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及时雨。 在临近新年之际,灵薇和安思文被抓进了大牢,与饿鼠相伴。 第52章 势力角逐 (晋江独家发表…… 崔言钰尚在调查他父亲之死的真相, 然而所有的证物都被消散在了时间的长河中,他调查起来十分费劲。 正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脑中思索是否要去姑苏一趟,请教卫阿嫱的师父,便听顺天知府着人告诉他,抓到了冒充锦衣卫的同伙,现下已经将人移交到了都察院。 假锦衣卫的同伙? “被抓的是何人?” “回同知,是夏员外新纳的小妾, 还有一名罪臣之子。” 这不是灵薇和安思文吗?他眉头微皱,叫屋里的锦衣卫,“去将卫强给我叫来。” 屋内的锦衣卫互相给了个眼神,当即就动身将尚在画图纸做木工的卫阿嫱给唤了过来, 看她去同知办公的地方如入无人之地, 小声与同僚嘀咕, “这卫强胆子是真大,崔同知叫他都能面不改色。” “人家可是和同知住一个院子, 能一起来卫所的关系, 你和同知又是什么关系, 少废话, 这大冷的天, 咱们还得去都察院跑一趟。” “同知怎么这么上心?还说要亲自去趟都察院审问,让他们先不要动手, 等他过去。” “你要是能知道同知怎么想,你就不是个小旗了。” 都察院的人将灵薇和安思文下了大牢,正欲提审,就见到了急匆匆赶来的锦衣卫,听见崔言钰说他一会儿过来, 几位官员脸都青了,客客气气将锦衣卫送了出去,他们暗骂了几句。 “崔同知什么意思,我们难道不是在帮他们锦衣卫破案,这是信不过我们?” “哼!” “行了,等人来吧,小心犯到他手上,到时候再把你我抓进诏狱,哪还有命出来。” 几位官员不说话了,纷纷甩袖离去。 待崔言钰带着神色难掩急躁的卫阿嫱赶来都察院时,接待他们的只有底层官员,那官员年纪不大,一看就是刚入职不久的,一身冷汗都将棉袄打湿了。 “回崔同知、卫百户,我们老爷们今日都有其他的案子需要调查,全都在忙,现下他们将,将,有人冒充锦衣卫的案件交由我了。” 当着锦衣卫的面,说他们被人冒充,那官员的汗水已经开始顺着脸流下来了。 崔言钰哪能不知道那些老狐狸的心思,不过他们不在,更方便行事。 他微微颔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全不在意这些小事,“行了,办案要紧,本官理解,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去提审所谓的同伙。” 所谓的两个字,十分讲究,这是他在提点身后那个小小六品官,现下还没断案,说同伙为时过早。 都察院的监牢不分男女,事实上,能进都察院的多是男性官员,灵薇可谓是头一个进都察院监牢的女子,因此牢房的官员,将她单独关押在了一间牢房中,而安思文和一位老者一同关在她的对面。 安思文分外懊悔,他抓着栏杆的手已经攥的青白一片,一点血色都无,牢房阴冷,根本没有御寒的被褥,唯有稻草勉强隔寒。 他语气温和,一直都在同灵薇说话,“你可冷?不要怕,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灵薇其实不怕的,但安思文一副她怕的样子,她也只好点点头,“嗯,我不怕,思文不必为我担忧,反倒是你,身体刚养好,牢中阴冷怕是又要遭罪了。”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管我了!你该多关心你自己才是!”他咬紧牙关,眸中充斥着一夜未睡的红血丝。 她一个女子进了满是男人的监牢,就不怕,就不怕自己被欺辱?他可是看见了,那些牢房的官员一个个眼里满是对她的贪婪。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是我不好,是我没能耐,平日里要靠你养着不说,在如此时候,半分用处都帮不上忙,都怪我。” 同他一个牢房的老者看了他一眼,拿起他不要的稻草往自己身上铺。 第95页 “不要说话了,”牢头拿着长刀敲在牢房的栅栏上,“安思文、卫阿薇出来,有人要提审你们。” 他说的不是都察院的官员名讳,而是“有人”?这么说他不认识要提审自己的官员,那只能是都察院以外的人。 灵薇脸上浮起笑容,冥冥中她觉得是阿嫱来寻她了,从牢门中出来,眼里没有自己进了牢房的恐惧,反而满是信任。 安思文跟在她身后,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她,到了堂上,果然有戴了面具的卫阿嫱,他低落地垂下眼睑,他总是比不过卫阿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卫阿嫱站在崔言钰身后,自从两人出来后就紧盯着灵薇不放,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发现衣裳未乱,头发未散,身上没有血渍,只是脸色被冻的有些青,才放下心来。 幸而崔言钰通知的早,不然都察院只怕也是要用刑了。 那六品小官魏苛刚与两人互通了姓名,他才来都察院三个月,平日里都是做抄写卷宗的活,此时战战兢兢坐在主位上,屁股下跟有钉子一般,颤着音同他左手边的崔言钰道:“崔同知,不然还是你来提审吧?” 崔言钰姿态闲适,慵懒道:“你们都察院来极好,我毕竟也算是当事人,旁听便好。” 魏苛颤颤巍巍审起案来,“堂下跪者何人?与姑苏城冒充锦衣卫的人是何关系,速速招来!” 卫阿嫱扫了这还挺像回事的小官一眼,想来也是,都察院的众官员再不待见锦衣卫,也不会拿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过来打自己脸。 安思文替灵薇说话,先简略说了二者身份,还着重强调,灵薇并不是夏员外的小妾,她是被强抢进去的,户籍都尚在卫家,仅这一番话,就让魏苛连连皱眉。 而后才道:“我与灵薇那日被两位锦衣卫带出城后,便被抛下了,他们带着夏员外远走,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只以为他们就是锦衣卫。” 说完,他伏下身子,平日里满是傲骨的人,今日却为了灵薇破了例,低下了自己高贵的头颅,“老爷明察,我们不过是普通的老百姓,根本分辨不出来锦衣卫,如何能得知,他们是假的。” 魏苛审案颇有调理,他问道:“夏员外曾说你和这位女子,对两个锦衣卫大打出手,又是何故?” 安思文还伏在地上,闻言抬头与崔言钰皮笑肉不笑的眼神撞在一起,他尚不认识摘了面具的崔言钰,只知道这是位高权重的锦衣卫同知,那日卫阿嫱冒充的就是他。 他藏起自己满是阴毒的目光,不卑不亢说道:“我夏家曾被锦衣卫抄家灭门,当日,我是被仇恨蒙了眼,才做出想刺杀锦衣卫之事。” 他竟说了实话?是为了阿姐?她看向灵薇,发现她正慌张的看向自己,卫阿嫱挑起眉。 已经进入了状态的魏苛,简直忘却了堂中崔言钰,他又紧跟着问了无数问题,不管问什么,问谁,两个人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锦衣卫,他们两个人出了城就把他们扔下了,而后为了怕夏家报复,他们才来的顺天府。 负责记录的官员手不停歇,脑门都冒汗了。 等魏苛停下,自己思索这个案子的疑点,才反应过来崔言钰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未说,他又突然慌乱起来,不住的瞄向崔言钰。 现在明摆着这底下的人与那假锦衣卫没关系,他要是如此断案,让崔同知不开心了怎么办?另外都察院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在这里断了的话,这案子只怕要成悬案,都察院的一众老爷们,还不得吃了他。 卫阿嫱实在是被小官员那一副不知自己如何是好,生无可恋的样子给逗笑了,她俯身装作自己发现了什么的样子,与崔言钰耳语。 耳朵上细腻的绒毛被她呼出的气吹拂,崔言钰偏了偏,眸中带着警告,卫阿嫱纯当自己没看见,甚至起了坏心思,故意又贴了上去。 用能被魏苛听见的声音道:“同知,我看案子已经明了了,分明是那夏家怀恨在心,故意栽赃冤枉下面两个人,我们无需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本同知知道,不用你提醒,”崔言钰冷笑,“若这两人真和那假锦衣卫有关联,能蒙骗你我,也算是本事。” 他站起身,拢了拢衣襟,对魏苛道:“都察院查案的进度真让我大开眼界,下次找到有力证据了,再将我唤来,卫强,我们走。” “是。” 卫阿嫱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着,在即将踏出时,回头看向魏苛嘱咐,“既然这二人不是同犯,我看还是尽早放了的好,省得外人说我们两个机构办事不利。” 在堂上,给魏苛记录的官员气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他们要来插手我们都察院审案,我们何时叫他们了?锦衣卫了不起啊!把人带下去。” 灵薇和安思文回了牢房,那牢头态度堪称逆转,他给两人送上被褥,甚至还配了吃食,两菜一汤还有一碗米饭。 与安思文一个牢房的老者问道:“他们这是断头饭?” “呸呸呸,瞎说什么!”牢头谄媚地对安思文道,“这不是锦衣卫老爷特意吩咐我们照顾你们一下。” 安思文握住筷子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半晌没说话。 牢头和同僚交谈的声音,还不住往他耳里灌,“这卫强可是崔同知眼前红人,他让照顾一下犯人,我们就尽可能照料。” 第96页 “我怎么听他话里意思,是让着重照顾一下那个女子。” “这你就不懂了,全是障人耳目的手法,你说他都同崔同知是那种关系了,他会关心一个女子?” “言之有理,看来那女的不能碰了,卫强给了不少银子,回头,我们出去玩一下。” □□的声音渐渐走远,安思文没有胃口,只能拼命往下咽,和他同一个牢房的老者问他要不要被褥,见他摇头,将自己蜷在被褥里,而后才问道:“这些东西你都能吃完?” 安思文将剩下的饭菜交与老者,自己又去同灵薇说话,他之前说了自己仇恨锦衣卫,这回细细同她解释了起来。 老者姿态堪称优雅地吃完饭,那边灵薇已经沉默下去不理安思文了,他突然对安思文道:“你快要和这个女娃娃出去了吧?听闻你们是被当做假扮锦衣卫同伙,才被抓起来的?” 安思文这时才正眼打量老者,面对老者时,他全然没有看向灵薇的温情,整个人像是在黑暗中随时会咬人的饿狼。 “你出去之后帮我一个忙,我给你一个扶摇直上的机会。” 他扭过头,不去听老者的胡言乱语,都被抓进都察院监牢里了,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休要妄想诓骗他。 老者将最后一口汤喝下,“只要你帮忙,我可以让外面的人,解决你贱籍身份,你喜欢那女娃娃吧?没点本事怎么娶人家。” 他说完,抬起手中的汤碗,“连口吃的,都得人家娘家人安排。” 安思文被戳中心肺,回头望了一眼灵薇,缓缓松开自己快要抠出血的手,“你想让我做什么?” “附耳过来。” 牢中,安思文正在听老者吩咐,而魏苛总觉得案子还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已经去和上峰禀告了。 都察院的人自然是被崔言钰气得不清,他们锦衣卫的人被假扮了,都察院废什么心力找人,活该被假扮! “放人!” 这边都察院已经打算放人,那边时刻关注此事的夏康之听闻此事,当即不干了,他势必要让灵薇和安思文付出代价,当天,夏母就进宫去见夏绮彤,求她为自己儿子做主了。 第53章 一波三折 程鸢新棒棒哒…… 巍峨壮观的宫殿群中, 瑶光宫中灯火通明,夏绮彤在自家儿子处坐了半晌, 直到宫女禀告说陛下去了皇后那里,才收回自己慈母心肠,反回主屋。 与她一同从夏府中出来,本是夏父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如今已经被她驯服,成了她忠实走狗的婢女, 如今瑶光宫中的宫女曼夏,正在同她说夏母离宫时对自己的嘱托。 “夫人让奴婢劝娘娘给都察院施压,害了她儿子的女人不能放过,最好是让那卫家女死在牢中。” 夏绮彤端详着铜镜中姿容艳丽的自己, 像是没有听见般突的道:“你瞧我, 生了孩子之后, 是不是变老了?不然陛下怎么近日就爱往皇后那跑?” 曼夏一边为她将头饰摘下,一边道:“娘娘天姿国色, 岂是常人所比, 陛下近日喜往皇后娘娘那去, 兴许也是为了二十三皇子, 毕竟, 现下皇后娘娘养着他,不过娘娘现在也有小皇子傍身了, 根本不惧。” “我得保养起来了,”镜中女子音容相貌雍容华贵,宛如富贵牡丹花,开得娇艳又热烈,她手指轻触脸蛋, 话锋一转,“夏府的人愈发贪得无厌了,为了一个小小妾室,都能闹到我的眼前。” 她讥笑两声,“那夏康之也有脸让他娘求我为他做主,他又不是官身,一个小小员外,就没想过锦衣卫向来只查官员,如何能查到他头上去,让人骗了之后,竟拿一个女人撒气,可真有能耐。” “那娘娘,你可管这件事?” “就那么拖着,晾他夏府也没胆子在锦衣卫全面出动查案时,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牵连到我身上,”随即,她换了身衣裳准备入睡,躺下后又坐起蹙起柳叶眉不安道,“还是将夫人带来的东西给我看看,就怕夏康之脑子不好使。” “是,”曼夏将夏母带来的东西交给夏绮彤,解释道,“上面是他们在姑苏发现被骗时,怒而从那妾室兄长那查到的卫氏一家资料,可信度极高。” “他还不算太蠢,知道先查查对方背景。” 夏绮彤说完,翻开第一页看到青州二字眉头便蹙得更紧了,待看到曾丢失两女时,骤然屏息,她颤道:“烛光太暗,多给我这放两个烛台。” “是,”曼夏指挥着小宫女,为她床榻旁又摆放了三个烛台,还将床幔系起,“娘娘这亮度可好?” “可以了。” 夏绮彤一页一页翻着资料,越看越是觉得这卫家就是曾经自己走丢的家,上面记录的东西,都能和她仅存的记忆对上,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和原来的家有关系,可就这样猝不及防看到了他们的消息。 她脸色一片凝重,抬起头环顾了一圈自己屋内的摆设,那些进宫之前她听都没听过的好东西,如今全都在她宫里,她是吃了多少苦,才有如今的生活,在曼夏的服侍下,吃了一碗燕窝后,她端着碧绿的琉璃碗道:“给我将铜盆拿来。” “娘娘我来吧?”曼夏想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替她烧了,她躲过她的手,说道:“我自己来。” 一张纸一张纸地放进铜盆中,看着火苗将其吞噬化为灰烬,她脑里浮现的是纸上所说的,卫家找到丢失一女,又认了干女儿之话。 第97页 卫家要真是她自己的家,那他们认个养女又是什么意思?彻底取代自己吗? 她不认,但也不能让别人占自己的位置,再者,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信上说寻回的女儿丑陋无盐,想来应该是假的。 “曼夏,你替我给父亲传个话,就说我觉得案子疑点重重,牢里的人不能放,让他去找都察院一趟,锦衣卫被人假冒,陛下可是因为这事十分生气呢。” “是,娘娘。” 夏绮彤的话就如同给了夏家主心骨,原本夏父对上都察院还有些心虚,如今大可将她搬了出来。 都察院的人先是被崔言钰给气着了,又被夏父阴阳怪气指责他们办案不利,惹得恼怒不已。 这下子都察院更加肯定,牢里的两人是得罪了夏家才会被塞进都察院的,没看见被假扮的本人都没反应吗?拿都察院当枪使? 还真当都察院是后宫御花园了,人哪来的回哪去,他们不管,皇后娘娘都没说敢指挥到都察院头上。 卫阿嫱没能在都察院外接到灵薇和安思文,再一问,他们被直接送到顺天知府那,他们两个跟假冒锦衣卫没有关系,但灵薇还是夏家的小妾,夏家要治她一个脱逃之罪和骗财之罪。 夏家可是花了五千两银子将人纳进来的,结果全家都跑了,这可如何能行。 顺天府便是这样,随便一个皇亲国戚,就能压的你喘不过气,本来是要放的人,结果又被抓进大牢了。 夏家现在紧咬着灵薇不松口,卫阿嫱本想将安思文给弄出来,毕竟他只是受牵连,然而安思文不愿出去,他得留在牢中看顾着灵薇。 既然他不愿意,卫阿嫱也没再劝,事实上,虽然他这个人心都是脏的,但有他在阿姐身边,她确实安心不少,至少他对阿姐的心是真的。 她找到顺天知府,以锦衣卫不想担上逼迫之名为由询问,顺天知府也很无奈,明着告诉卫阿嫱:“宫里娘娘发话了,我们也没办法,这卫家姑娘拿了人家五千两银子也是事实,没办法,认了吧,卫家背后一点势力都没有,还能怎样。” 见卫阿嫱脸色不好,他又找补了一句:“不过你放心,进了大牢我也会小心照顾着,也是倒霉,惹上夏家。” 她阴沉着一张脸回到锦衣卫,磨刀霍霍的架势就像是要进大牢中将人给抢出来一般,霍旭皓三人就凑在她身边,还跃跃欲试要将自己的佩刀递给她让她磨。 崔言钰处理完事,路过就瞧出她是在拿磨刀出气,不禁道:“刀都快让你磨豁了,再用点力是不是能直接断了?锦衣卫管不到家务事上,你也少生点气。” 卫阿嫱当然也知道这个理,她是气恼自己,就不该为了暴露身份,在锦衣卫小心谨慎,她应该以最快的方式出头。 瞧她理都未理自己,崔言钰伸手按住她那把刀,“卫强,交给你个任务,最近有人向我递了消息,说夏侍郎贪污受贿,一位侍郎,一年俸禄都没有我多,竟能让儿子拿出五千两银子去买妾室,这事你率人亲自去查。” 她猛地抬头,撞进那双突然间就变得波光潋滟的妖魅眼中。 他轻笑:“怎么脑子就不会转弯呢,此路不通,换条路就是,你大胆去查,有什么问题,我替你担着。” “另外都察院那边,我也已经和他们通过气了,夏康之的事,我都告诉他们了,如今,他们已经开始立案彻查了。” 夏家背后是贵妃,与他们作对就是与贵妃作对,少有官员会这么做,要知道贵妃随便吹吹枕边风,就够他们吃一壶的。 而他说的夏康之的事,便是他和倭国商人大肆贩卖大昭百姓之事,扬州知府查出通敌叛国,此时正是风声鹤唳之际,再冒出来一个人与倭国有联系,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功绩。 纵使锦衣卫不负责调查官员以外的人,但别当她不知道,锦衣卫还负责收集大昭各地讯息之责。 他就这么轻易将功劳让给旁人了? “都察院比锦衣卫更适合处理这件事,卫强,你且领命否?” 卫阿嫱站起身,“卑职领命。” 她看了看他,那声谢谢到底没能说出口,似乎说了,就会有些生分。 两人之间气氛古怪,且说的东西霍旭皓几人全都听不懂,这两个人有小秘密! 在崔言钰进宫后,他们团团围住卫阿嫱。 “你们什么情况?” 卫阿嫱道:“能有什么情况,快点,同知交代下来的案子,现在去查。” 霍旭皓捂住自己胸口,“你个牲口。” 他们这里热火朝天的查了起来,宫里崔言钰却是被叫过去同程鸢新陪练,他那一身功夫明明就是跟卫阿嫱学的,偏赖他头上,扬州知府的案子破了,陛下就把他给弄进宫里了。 程鸢新和他打了几招,见他略有些心不在焉,百般追问之下,知道灵薇姨姨竟然被夏家给整到牢里去了! 本来人都要救出来,却又被夏贵妃一通搅和,夏家以灵薇是他们家的妾室,且卷走巨额钱财为由将人按到了牢里,想让她活生生靠死在牢中,瞬间就炸毛了。 “我还是皇子呢!我都没有说敢插手都察院的事,她一个贵妃,凭什么指使自己亲人唔唔……” 崔言钰捂住他的嘴说道:“我的殿下,你可注意着点,这是皇宫。” 第98页 程鸢新可是和他混的不能再熟了,当即就狠狠咬了他一口,崔言钰吃痛松手,程鸢新就像一头愤怒的小兽。 一路走来,衣服破了是灵薇姨姨给缝的;半夜给他盖被怕他着凉的,是灵薇姨姨;会偷偷给他塞好吃的,也是灵薇姨姨。 当初在姑苏灵薇姨姨被抓到夏府时,他尚且还在逃难,自身难保,如今他都回了皇宫,若不是怕自己关注他们,会为他们招来祸端,他不可能只为他们求了钱财。 他还算什么皇子。 越想越气,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好,次日一早,他翘了早课,一路风驰电掣往皇后宫里走,后面照顾他日常起居的公公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 “殿下,等等老奴!” “殿下,这么早,皇后娘娘正在召见各宫娘娘,殿下先去上早课,回来再去吧?” “哎呦我的殿下!” 程鸢新小短腿迈地飞快,各宫娘娘在才好呢,省得他去找夏贵妃了,那个恶毒的女人! 第54章 灵薇出狱 抱大腿(晋江独…… 坤宁宫内, 程鸢新无视众位娘娘诧异的眼神,直奔皇后娘娘而去, 他本来是想像抱卫阿嫱那般抱皇后大腿的,到底没敢。 老老实实站在了下首,恭恭敬敬喊了声:“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娘娘不像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反而脸色蜡黄,面带斑点,就连头发都花白了一半, 与房间内的娇美的娘娘们形成剧烈的反差,然她自带威仪,无人可忽视。 她是陛下的发妻,在他还没有发迹时便跟着他, 据说她还跟着上过战场, 为陛下挡了流箭、坠了寒潭, 落下一身病根,随着年纪渐长, 病痛全找了上来。 也因此, 即使她的两个儿子先后战死沙场, 马革裹尸, 膝下只有一个小公主, 没有儿子撑腰,陛下也从未想过将皇后之位给别人。 近年来, 她身子不好,陛下才让她将掌管后宫的权利分散给贵妃们,其实只是不想让她操劳,但得到权利的贵妃可不这样想,一个个争破了头, 将后宫搅和的乌烟瘴气。 今日早早叫各宫娘娘过来,皇后也是存了敲打的念头。 但她还没敲打多久,程鸢新就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她赶紧着人给他脱衣倒热茶,问道:“今儿怎么没去上早课,反而先来了我这里,可用早膳了?” 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陛下想让她护着点,她就应了,本没想靠他争什么帝位,只想让他别死在后宫争斗里,可这孩子玲珑心肠,甚至带着自己女儿练起武了,她心里就欢喜了两分。 她唯一怕的就是女儿身子骨弱半路夭折,她已经死了两个儿子,实在承受不住再失一女,渐渐也就与他多出几分亲昵来。 程鸢新看了一眼夏绮彤,将夏绮彤看的一头雾水,只听他惨兮兮道:“母亲,你能借我点钱吗?儿臣将父皇赏赐给我的庄子抵给母后。” 皇后脸色一寸寸难看起来,她几乎瞬间就猜测这孩子是不是遭了这些娘娘谁的下作手段,堂堂一个皇子,竟开口管她要钱?莫不是有人骗他放印子钱? “说的这叫什么浑话,还能短了你的花销,”她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伸出手去捂他冰凉的小脸,“跟母后说,为何缺钱?可是谁给我们小二十三难堪了?” 程鸢新扭扭身子,一板正经给皇后施礼,“母后也知,儿臣九死一生返回顺天府,均是受了别人帮助,不然儿臣早就曝尸荒野了,如今那户救我的人家有难,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求母后给儿臣五千两,让儿臣将那含冤入狱的姨姨给赎出来。” 含冤入狱四个字让夏绮彤生出一丝警醒,她不动声色看向程鸢新,只见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她立即察觉不对,可也不能让一个皇子住嘴。 程鸢新道:“我那姨姨就因相貌绝色,被夏贵妃的弟弟看上,抢掠至家中要纳她为妾,她逃跑至顺天后,夏家以自己给了五千两为由,将姨姨收押至顺天牢中,母后给我五千两,我将钱还给夏家,求他们放姨姨一条生路。” 最后他几乎大声道:“而且我姨姨的户籍还尚在自己家中,怎么也算不得夏家人!” 皇后要让自己宫人拿钱的手顿住,和各宫娘娘一起望向夏绮彤,夏绮彤因生了儿子,最近这段日子招摇的很,早就是各宫娘娘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个话里话外刺她,“呦,夏妹妹家的弟弟好大的威风。” 夏绮彤心里骂夏家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送皇子回来这么重大的事竟然没有查出来,她本就想除掉程鸢新,没想到竟是卫家搅局。 她只道:“我竟不知殿下是何意?” 程鸢新对她可没以前那种面上过得去就行了的想法,她一而再再而三想伤害他,伤害他身边人,他现在也是有母后护着的人了,可不会再让她轻易的得手了。 反正他现在就是仗着年纪小,耍赖皮,能耐他何? 他学着卫阿嫱冷笑的样子道:“娘娘不知道没关系,反正现在也知道了,娘娘若是同家里人一样觉得我姨姨活该给你弟弟当妾室也没关系,银子我和母后借,我替他们还,你们家还要多少钱才能赎人,现下告诉我,我一并借!除了庄子,我还有其他产业,都给你。” 气呼呼说完,他又道:“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还了你家钱后,我一定会跟父皇控告你弟弟强抢民女!” 第99页 “殿下说的哪里话,”夏绮彤维持着面上的笑,心里都已经在扎小人了,“是我没约束好自家人,殿下放心,我这就书信一封传回家,怎能要殿下的钱,我一定会痛斥一番弟弟,殿下你就……” “可别,”程鸢新义正言辞道,“你要是不收,回头再说我姨姨欠钱可怎么办?你夏家的嘴脸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和父皇告状的,哼!” 他这一声哼,可是将一个不讲理的小皇子演的活灵活现。 夏绮彤都快维持不住脸上笑容了。 “小二十三,怎么同贵妃说话呢,”皇后娘娘任由他急赤白脸的挤兑夏绮彤,才不咸不淡同夏绮彤道,“贵妃勿怪,这孩子是我没教好。” “不敢。” 她的话,皇后全当没有听见,她转头责怪起了程鸢新,“你这孩子,为何之前不与我说护送你回来的人家也在顺天,若是知道,我定要好好感谢一番的。” “噗嗤”不知是哪个娘娘没忍住,笑了出来,让她夏绮彤平日里作威作福,这回可好了,直接捅了马蜂窝,强抢民女都抢到皇子恩人头上了,没看到皇后娘娘一副要给做主的模样。 娘娘们纷纷拿手帕遮掩,一个个温温柔柔建议,“既然如此,不如娘娘将人家召见到宫里。” 这是要皇后出手,强硬救出灵薇,踩死夏绮彤面子。 皇后淡淡瞥了眼说话的娘娘,喝了口茶,说道,“后宫不能干政,此事我会同陛下讲的,”说完她又同程鸢新道,“你不要操心此事,安心上你的课,晚间到我这来,详细说说那家人,我好做召见的准备。” 夏绮彤唇上骤然失了血色。 尚不用卫阿嫱出手调查夏侍郎,不用都察院深入调查夏康之,还没威胁到夏家头上,陛下听皇后说了这事,亲自从自己的私库中拿了五千两银子,让贴身公公送到夏府。 那公公阴阳怪气的很,说是替二十三皇子还夏家的钱,将夏侍郎惊出一身汗来。 他伸手管夏侍郎要灵薇的户籍,可夏侍郎哪里能拿出来,公公分明知道他们家没有户籍,纯粹就是恶心人来了。 “呦,原来你们没有户籍啊,咱家还以为人家姑娘卖身给你们了,还嚷嚷着人家跑了,好大的脸呐。” “公公说的是。” 夏侍郎一路将公公送至门口,那公公反身就道:“陛下口谕,家不宁,何以治国,马上就要过年了,夏侍郎还是在家管管孩子。” “是是,下官遵命。” “还有,”公公又道,“夏贵妃已经被陛下收了管理后宫的权利,禁足于瑶光宫中,你家夫人没事就不要往宫里跑了。” 大冬天的,夏侍郎觉得自己人都要臊得烧起来了,简直身处冰火两重天中。 “卫姑娘我一会儿亲自去顺天牢中请出来,你家不会再闹着要送人家去牢中吧?” “不敢不敢。” 公公看了他半晌,语重心长道:“夏侍郎,咱家说句不好听的,这顺天府达官贵族多的数不胜数,可你看谁家像你家似的招摇,小心风雨中断了根。” 夏侍郎的冷汗被这一句激的彻底打湿了衣裳,他道:“公公放心,我自当好好整顿家中。” “嗯。”公公不再理他,坐着马车慢慢往顺天牢中而去。 他目送着公公消失的背影,气得转头将夏康之毒打了一顿,这个没用的玩意! 夏母护着躺在床上躲都不能躲的夏康之,哭嚎道:“老爷,康之身上本就还有伤上。” 夏侍郎指着两人,“慈母多败儿!他就是被你惯的无法无天,现下好了,因为他一个人,他姐姐在宫里禁足,连我都被勒令近日不要上朝,混账东西!” 一个打一个拦,夏侍郎头脑充血,气得昏厥过去,夏府一片混乱,夏母想去请御医,可她没有牌子又被勒令不许进宫寻夏绮彤,只能从民间寻了位老大夫来看。 与此同时,在宫里的夏绮彤将她养的花悉数全剪了,她尚且在襁褓中的孩子,发出细小的哭声,她眉头蹙起,“还不抱下去喂奶,等什么呢?” “是,娘娘。” 奶娘不敢耽搁,将孩子抱了下去。 她将剪子放在桌上,浑身只有一种自己被乱拳打了一遭的感觉,进了后宫什么时候不是明枪暗箭地躲,似二十三皇子般,动辄当面告状的,委实没见过。 可偏偏陛下和皇后就吃他那一套,他们也渴望孩子与自己亲近,可天家身份在此,孩子大的都派出去干活了,小的一见到他们就瑟瑟发抖,也就小二十三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向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与他们亲昵抱怨,当真一不小心就戳到了心肝子上。 皇后有请,陛下下朝就过去了,之后直接摆驾瑶光宫,将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字字诛心,最关键的竟然是将她协助管理后宫的权利收了回去,还勒令她在瑶光宫中养孩子,没事别出去。 她从进宫以来,就没受过这种气! 如今惹了陛下厌烦,还得想法子补救,夏家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有卫家那个姑娘,这次竟没一举除掉她,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摇身一变就成了二十三皇子的恩人。 铜镜折射出她逐渐扭曲的脸,她吩咐道:“来人,自今日起瑶光宫闭门谢客,曼夏,你吩咐下去,若是皇后娘娘请二十三皇子的恩人来宫中,提前告知我。” 第100页 “是,娘娘,娘娘莫要动怒。” 一定会被皇后娘娘召见的灵薇,是与安思文被客客气气的顺天知府请出大牢的,顺天知府心里已经在骂娘了,他万没有想到,这两个看似没有什么背景的人,竟然能有皇子撑腰! 牢房外,公公正等候在一侧,灵薇四处看了一圈,没发现卫阿嫱的踪迹,只好与安思文一起拜谢公公。 公公看着灵薇的姿色暗暗点头,确是个清秀无双的,他道:“可谢不上咱家,是二十三殿下为姑娘打抱不平,皇后娘娘有旨,姑娘送殿下回顺天有功,要召见姑娘。” 灵薇:“只召见我自己?” “自然不是,还有卫家另一个姑娘,皇后娘娘体恤,知道卫夫人身子不好,便不召见她了,姑娘且回家做做准备,不日就将进宫。” 这里的准备,是让她学些宫廷礼仪,省得冲撞了贵人。 灵薇心里一紧,阿嫱如今正在锦衣卫当差,若是娘娘突然召见,赶不回来可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不知娘娘会何时召见我们姐妹?” “约莫在年前。” 得了准信,她面上带了笑,郑重谢过公公,公公将她二人带出大牢,便完成了任务,坐着马车回宫了。 大昭有着严格的身份制度,马车可不是随意坐的,都是有规制的。 外面寒风刺骨,安思文替她挡在身前,待公公走了没一会儿,就有一辆牛车驶来,驾车的不是换了车夫衣裳的卫阿嫱又是谁。 “阿嫱,”灵薇欣喜的唤了句,坐上马车后,她着急道,“皇后娘娘要在年前召见我们。” 卫阿嫱不紧不慢架着车,“想来是要在年前送些东西给我们,莫要担心,反正我会与阿姐一起进宫的。” “嗯,”得了她这句话,灵薇放下心来,对上安思文担忧的目光,她温柔道,“有阿嫱在我无事的。” 安思文清冷的面上没有表情,憋了一路,快要到家时,他终于道:“若是陛下看上你怎么办?” 灵薇和卫阿嫱俱是一愣,灵薇一下就笑了出来,“你在想什么,不可能的。” 她什么身份,不过区区一瘦马。 “快快,跨火盆去晦气,都站在门外做什么?”卫父卫母打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冷清的小家,一下就又有了人气。 得知皇后娘娘要召见两个姑娘,卫父当即就说要找个嬷嬷来给两人补礼仪,不过不待他行动,皇后娘娘已经派了人来。 卫阿嫱不常在家,家中只有灵薇一人学习,嬷嬷还以为卫阿嫱看不起自己,轻视皇后娘娘,当娘娘问起礼仪学的如何时,她只道两个姑娘都学的颇好,想看卫阿嫱出丑,可卫阿嫱上辈子经常出入皇宫,礼仪早就深入骨髓。 终于,到了皇后娘娘召见那日,夏绮彤派人给娘娘递信,她要亲自向卫家姑娘赔礼道歉。 第55章 姐妹相见 嘿,我在呢,别…… 皇后娘娘因病畏寒, 她宫里光炭盆就放了六个,还有一个就放在她的身边, 掀开厚重的门帘进去,就被热气熏了一脸。 卫阿嫱和灵薇一前一后进去,一起行礼,被皇后叫起。 她态度称得上温和,怕她们害怕先是和她们唠了家常,待看两人都放松下来, 才笑着说:“多谢两位姑娘一路护送小二十三回顺天,他父皇和我都以为他命丧扬州了。” 灵薇偷偷去看卫阿嫱,纵使她见过诸多的高官,但面见皇后娘娘还是第一次, 她有些激动和敬佩。 卫阿嫱收到她的视线, 对皇后道:“娘娘谬赞了, 我们起初也不知他的身份,稀里糊涂就带着他上路了, 让他吃了不少苦。” 皇后娘娘不以为意, 她摆摆手, “男孩子不能娇惯着养, 他能有命回来已是不错。” 正说着, 远远就听见程鸢新喊的“母后”二字,他一路跑着进来, 见到戴着姑苏面具的卫阿嫱和灵薇眼睛一亮,作势就要扑过来,而后站在她们面前,恭恭敬敬给行了礼。 “两位姨姨近来可好?” 他脚踩鹿皮靴子,宝玉束腰, 一身绸缎制衣,衣领和袖口处绣着毛茸茸的皮毛,回皇宫后日日吃好喝好,皮肤富有光泽,与一路上同她们风餐露宿的小胖子全然不同,他神情充满骄傲,显然是故意穿成这样显摆来了。 两人起身回礼,程鸢新赶忙阻止,一只手抓着一个人,眼里的热切便是皇后都能看出来,她道:“你们二人救了他,不用跟他客气。” 程鸢新点头,“就是就是。” 灵薇微笑,蹲下身同他说话:“殿下好似长个了,还没谢过殿下救命之恩,多谢殿下。” 便是卫阿嫱也习惯性蹲下身比量了一下,“殿下确实长高了,也必须要好好谢一番殿下。” 皇后见她们是与程鸢新平视说话的,心里满意不少,再看他一副亲昵的样子,让她们不要拘束,好好说话,自己转身回房内歇着,将空间让给三人。 程鸢新见皇后娘娘走了,立刻兴奋道:“我救了姨姨,可有何礼物?” 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又与皇后十分熟稔的样子,卫阿嫱只是略微扫了一眼尚在屋内的宦官,便道:“确实有东西送你,我已经交给崔同知了,待他下次进宫便会交给你。” “是什么?” 她小声道:“我给殿下设计了一款可调节大小的袖.箭,你可着人为你打造出来,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均可佩戴,若是有一天觉得攻击力弱了,再来寻我。” 第101页 没有男孩子不爱舞刀弄枪的,他当即就表示自己一定会喜欢的,又转而看向灵薇,灵薇笑着,这时眼尖的宦官就捧着她带来的东西出现了。 她将自己为他缝制的围脖拿出,那围脖用的不是狐狸尾巴而是兔子皮,她亲手揉制做成的,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 见到这兔子毛,就想起他们从青州赶往姑苏路上发生的一切。 程鸢新接过围脖十分爱惜地让灵薇亲手帮他系上,扣子还是灵薇脱卫阿嫱找专门的手艺师傅给打的,就怕他会嫌弃,如今见他喜爱,自己也是开心不已。 卫阿嫱起身笑他:“你可真不嫌热。” 程鸢新小脖子一扬,“哼,我喜欢,果然只有灵薇姨姨才会关心我,你就只会给我冷冰冰的东西。” 这小东西,分明刚才还欢喜的不行,现在就开始嫌弃了,她道:“那你别要。” “不行,你都送出来了,怎么能要回去!” 灵薇捂嘴笑看两人斗嘴,围观的宫女和官宦都不敢置信她们与皇子说话这般随意,竟还敢顶撞皇子。 有那激灵的宫女,便将几人的对话听了去,打算回头说给皇后娘娘师师解闷。 三人说着话,说着说着程鸢新就叫人搬个椅子过来,他挤在两人中间坐着分外开怀,当着那些人的面说自己回了皇宫都干了什么。 见他丝毫不避讳的模样,卫阿嫱便懂了,现今他是由皇后罩着的,投桃报李,他不能欺瞒皇后,那样会与她离心,而他又想让两人放心,便采用了折中的方式,既让皇后能知晓他们谈论了什么,又能安她们的心。 他程鸢新可是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的皇子了!牛着呢! 卫阿嫱揉了揉他的头,灵薇贴心为他将围脖摘下,他说的不在意,可她听得眼眶都有些红了,知道这只是他说的一部分,还有不能说的呢,轻柔道:“殿下辛苦了。” 程鸢新当即就要撑不住掉金豆豆了,卫阿嫱喝道:“不许哭!” 她这般呵斥,又是将屋里的人骇了一跳,“砰砰”跪了一地。 她语气并没有柔和下来,相反冷得像冰碴:“这是你的身份地位所带来的,你享受了别人无法享受的东西,自然也该去承受,若是觉得这承受不住,那还不如当日不救你!” 程鸢新将眼泪憋了回来,没有生气反而努力露出了一个笑脸,“嗯!” “便是受不住,也得受着。” 他没有退路,他的兄长都已经开始在朝堂活动,他的弟弟有位毒蝎母亲,他不抢不拼,是活不下来的。 “我知道。”他想如之前那般叫她阿娘却是不行了,只能蹭了蹭她的掌心,然而被茧子蹭的脸疼,默默推开了她的手,转而去蹭灵薇的。 卫阿嫱被他小动作逗笑了,目光突的一凝,却是有位宫女悄悄从地上起身,去了后屋,显然是去找了皇后。 皇后脸色的疲惫遮都遮不住,她半躺在床榻之上,出言问道:“那卫家二姑娘当真训他了?” “正是。” 她笑了一下道:“他运气到好,训他那是为他好,不然花言巧语不是更容易得他心,我观那两姑娘都是有仁心的,你且继续观察,不必再向我回禀,待她们走了之后再说。” “是。” 宫女静悄悄地退下,又回到了屋子了。 卫阿嫱一直观察着屋里的人,之后便无人再走动。 程鸢新今日特意请了半天假来看她们俩,还热情地邀请她们去自己那用膳,被皇后娘娘阻止,几人一起在她宫里吃饭。 皇家规矩大,但皇后娘娘明显身子不好,所以这规矩形同虚设,程鸢新兴致勃勃给卫阿嫱布菜,卫阿嫱眼皮子一跳一跳的,就算想表现出对她好的样子,也没必要这么过。 让皇子给她夹菜,她怕活着出不去皇宫。 再看他狡黠的目光,这臭小子分明是故意的,她将筷子往碗上一放,不让他夹,面上带着假笑:“殿下,我吃饱了。” “这么快就吃饱了!我还没夹够呢!” 皇后娘娘因他们之故,都多食了半碗饭,她笑道:“小二十三,坐下吃饭。” 待一顿饭吃完,皇后娘娘便将程鸢新撵走了,而后跟两人又聊了聊外面的事情,顺便传信给要道歉的夏绮彤,让她过来。 夏绮彤本被禁足,但她毕竟生了皇子,又说自己是真心悔改,皇后娘娘知道拦不住她,与其让她闹幺蛾子到陛下那,不如让她过来。 然,她今日一过来,回头她再求求陛下,禁足就算破了。 皇后心里不耐烦应付夏绮彤,有她做对照,对卫阿嫱和灵薇也就愈发平易近人。 卫阿嫱不禁暗想,若是上一辈子皇后娘娘没有早死,只怕夏绮彤绝对当不了把持后宫的贵妃娘娘,她跟皇后娘娘根本没的比。 真是好可惜。 这时,皇后对灵薇说话了:“那诬陷你坐牢的夏员外,他姐姐要过来向你赔礼道歉,不要害怕,受着便是。” 灵薇下意识瞧了一眼卫阿嫱,仿佛看一眼她自己就会有无限勇气,当即应承了。 受她视线影响,皇后娘娘也看了过去,心里对镇定的卫阿嫱评价又高了三分。 而收到叫她过去的消息,夏绮彤冷笑了三声,新换的花都差不多让她给剪完了,明明人早就到了,竟是拖到午膳用过了才唤她过去。 第102页 寒冷冬日,夏绮彤妆容艳丽,她一进屋脱了大氅的里面,云肩上点缀满了珍珠,富贵逼人。 卫阿嫱看着她向自己走来,便是连呼吸都放缓了。 她还是在调查夏侍郎的时候,才发现夏康之就是夏绮彤的弟弟,不然她在姑苏都不会那么轻易放了他,简直就是放虎归山,还连累到了阿姐。 夏绮彤,她真的是好久没见了。 她的记忆中,出现最多的不是她风光的样子,而是她病卧于床榻,一副病美人将白眼狼托付给她的样子。 当时怎么就那么傻的相信了她的鬼话,全心全意辅佐白眼狼,放弃自己钟爱的东西,致力于用钱财帮白眼狼扫平阻碍,最后的最后,她夏绮彤一封信,就夺取了她全部的功劳。 掩饰掉她的思绪,她和从夏绮彤一进来就低着头的灵薇给她行礼。 夏绮彤上前一步拖住了两人的手,“两位妹妹快别客气,若不是我那好弟弟,也不至于让妹妹们受苦了,不知谁才是卫家大娘?” 卫阿嫱本就没想给她行礼,顺着她的手便站了起来,而灵薇低垂着头,也跟着起身,没看到夏绮彤眼里的不悦。 她道:“回娘娘的话,我是。” “原来你就是卫家大娘,抬起头来让我瞧瞧,看看是什么标致的人儿,惹得我弟弟都茶不思饭不想的。” 这话不清楚她身份的听了,只会以为她在讽刺灵薇颜色好,而卫阿嫱却用极缓慢的速度蹙起了眉。 灵薇无奈听她的话抬起头,入她眼的便是那张在扬州日日夜夜相对的脸,她眸子瞬间紧缩。 第56章 小小算计 不成敬意(晋…… 灵薇极力克制自己不扭头看向卫阿嫱, 用尽自己作为瘦马时锻炼出来的强大定力,方才没有露出震惊神色。 但她僵硬的身躯, 凉到指尖的手,还是微微泄露了一丝她的心情。 “瞧瞧,多可人疼的姑娘,”夏绮彤想要去拉灵薇的手,灵薇下意识躲过,小脸惨白, 她拿手帕捂嘴,“怕我作甚,我今儿前来,可是来赔罪的, 姑娘可要原谅我个。” 灵薇木然地点头, 知道她和阿嫱有关系的担忧, 已经完全超出了她对自己因夏康之入狱的不忿。 她道:“娘娘折煞我了。” “这便是原谅我和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了?真是让你受苦了,我已经狠狠责骂过他一通, 他也受了责罚了。”夏绮彤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 目光终于落在了卫阿嫱身上。 从她一进屋, 其实就注意到了卫阿嫱, 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个人总是往她眼睛里钻,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可是, 她长得也太丑了,也不能叫丑,太过于平平无奇了。 就是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会看到一个束手束脚的乡下女子,会看到一个假冒别人身份的小偷, 但面前这个人,眼里目光沉入水,在皇后和她面前都没有慌乱之感。 看到她这张脸,她就能完全肯定,这不是她妹妹,她妹妹与她长相理应是差不多的。 收回打量的目光,夏绮彤开了口:“你们两位姑娘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们自小走丢,再次认回父母,想来是吃了不少苦的。” 她脸上一片担忧之色,“我那弟弟还对你们做出那样的事,可真是他的不是,你们都如此辛苦了。” 而后她又道:“你们若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你们可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我能做到的一定帮你们。” 卫阿嫱轻轻挑起眉峰,终于对面前的夏绮彤有了熟悉之感,这才是她印象里惯爱贬低她,又表现出对她好,以达到掌控目的的好姐姐。 她对上她的目光,反驳道:“多谢娘娘体恤,我与阿姐一路走来互相扶持,苦没吃过多少,认回父母,父母对我二人十分疼爱,我们心满意足。” 夏绮彤听见父母疼爱几字拿起手帕遮掩,眼里笑意不曾抵达眼底,流于表面,夸了句:“好姑娘。” 而后似是唠家常,想到拉近彼此关系一般,问道:“听闻你们走丢了十多年,不知是如何认回亲生父母的?能否让我和娘娘听一听。” 灵薇咽了下口水,在这一刻依旧选择挺身而出,她要护着自己的妹妹,她道:“我与阿嫱因缘巧合之下结识,本是阿嫱要寻亲,我只是捎带着跟着她罢了,是父亲和母亲看我可怜,才将手收做养女。” 夏绮彤眼里异彩连连,那“可怜”二字分明取悦了她,卫阿嫱却出声打断了灵薇的话,“阿姐怎么就可怜了,分明是父母喜爱你,才收你当的女儿,是你自己赢来的父母。” 她语气中带着挑衅,嘲讽面前这个明明已经是贵妃,完全可以自己找回亲生父母,却不认亲的姐姐,“我被拐走时已经记事,便带着阿姐找到了青州,娘娘你猜怎么着?” 被她直白发问,夏绮彤没说话,皇后娘娘倒是很关心,听她说了一半,不禁先开口催促:“你这姑娘,哪有讲故事讲到一半的,快继续说,你父母可还在原处?” “他们不在青州了,”卫阿嫱眼也不眨的看着夏绮彤,胸腔里满是对父母的不值,“我父亲原是青州城数一数二的员外,家产颇丰,然我和阿姐找过去时,听邻居说,父母为了找我们,为我们祈福,散进所有家产,住到了乡下。” 夏绮彤手帕缠在手指上,面上却是一副关心的神色,“然后呢?” 第103页 “然后我们多方打听,才知道他们搬去了乡下,他们住的房子,院墙都坍塌的不成样子,父亲头发花白,背都佝偻了,年纪一大把还要去地里劳作,而母亲思女成疾,人已是半疯,整日被锁在屋里,连门都出不得。” 卫阿嫱眼里有了一层水光,“让我觉得自己枉为人女。” 她说的声音都带了哽咽,皇后娘娘更是想到自己父母,连声安慰,唯独夏绮彤像是在听旁人讲话,脸上不见动容。 甚至她还用目光剐过卫阿嫱的脸,那是一种庆幸自己没有认回家,舍不得荣华富贵的情绪。 卫阿嫱吐出一口浊气,她真的对夏绮彤报太高希望了,不是早知道她是这种人。 夏绮彤擦擦并不存在泪水,“可真是太惨了,真是没有想到,如此说来,你父母为了找你们付出良多,那他们是怎么肯定,你就是他们的女儿呢。” “他们自有办法。” “嗯,”她沉吟片刻,一双眸子似是会说话,“会不会认错了呢,毕竟时间都过去那么长了,认错也很有可能啊。” 皇后看了一眼夏绮彤,威慑她不要再说不该说的话,适时出声:“卫家姑娘能得亲情眷顾,想来两位都是有福之人,其他的不必多言。” 卫阿嫱对上灵薇的眼,主动牵起她的手,灵薇便明白,阿嫱应是知道的,夏贵妃就是她亲姐姐! 她们似是两姐妹互相鼓励般,齐齐起身向皇后娘娘行礼。 夏绮彤吃了块茶点,她自诩是贵妃,能纡尊降贵前来道歉,便够给两个民女面子了,可皇后娘娘如此维护,到底让她落了面子。 她得尽快扭转陛下对她的印象,便又道:“两位姑娘刚刚至家,可有婚配,我那弟弟不成器,如此一闹,只怕姑娘都不好相看了,这顺天府里的俊俏儿郎,你们若是有意的,我自会帮忙。” 然后她像是忘记说过自己对卫阿嫱认错父母的挑拨之言,向皇后道:“娘娘,我那弟弟闹了这样一出,我心中甚是不安,我想在家中举办一出赏花会,届时让两位姑娘都去,相看一下,娘娘你说好不好?” 大冬天办赏花会,可真行,卫阿嫱心里念叨。 皇后娘娘本想替两人拒绝这鸿门宴,可夏绮彤一句话戳到了她的心上,她道:“若是让顺天府的人知道,姑娘差点成了我弟弟的妾,只怕日后不好出嫁,不如经由我家的手,办一场赏花会,姑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想来是不愁嫁的。” 说完,她又笑颜如花看向两人,“不知两位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们女子,日后的幸福可就全靠这未来的夫婿了,你们好好与我说说,我回去就给那人递帖子。” 见两人不言语,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我记得当日是崔同知带着殿下回来的,那想来你们是认识他的,既然一路上你们都未与他成事,想来应是没看上你们,我倒是记得,顺天府里和他齐名的还有位陆同知,据说此人一表人才,不知你们可感兴趣?” 她自说自话,像是半点没注意,刚刚自己用了“妾室”、“愁”、“没看上”几个词,她将灵薇和卫阿嫱置于底层,又说要给她们介绍夫婿,哪里是真心想让她们相看,分明是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 卫阿嫱在听见她说到后面时,已然识破她的小伎俩,因此表情有所变化,被她准确捕捉到了,“我观卫家二娘听到陆同知时,眼神都变了,可是心仪他?放心,我那日定会邀他前去。” 夏绮彤没给两人反驳的机会,直接同皇后道:“娘娘,可能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也让我补偿一下毁了两位姑娘姻缘的愧疚。” 皇后问向两人:“你二人意下如何?” 灵薇听的崔同知、陆同知一脸茫然,完全没弄懂哪个是哪个,但她知道进了宫就一切以卫阿嫱为准,便看向她。 卫阿嫱收回黏在夏绮彤身上的视线,回道:“多谢娘娘爱护,我与阿姐自然欣然前往。” 夏绮彤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若拒绝,她能折腾出更狠的法子,索性不如将事情控制在她能承受的范围内。 不就是想让她与阿姐在赏花宴上出丑,和贵家小姐比起来自惭形秽,而更容易被她控制,岂能如她所愿,区区赏花宴而已。 这可是她和阿姐的必须学的。 况且皇后会维护她们两个也是看在小胖子的面子上,这点微薄的情分,不能消磨在这点小事上。 “既然如此,”皇后道,“贵妃,你定要照顾好两位姑娘。” 夏绮彤笑道:“娘娘放心便是。” 得到两个人的同意,她当即就和皇后兴致勃勃说起这顺天府的优秀男子,一个个不是世家大族,就是官场新贵,哪个是能看上从村子里走出来的,仅挂着二十三皇子恩人名头的姑娘。 便是真有那看上的,也无疑是为了程鸢新罢了。 待她回到自己的瑶光宫内,曼夏将小殿下抱来给夏绮彤看了眼,才问道:“娘娘,你当真要耗费心神,让家里给举办赏花会?冬日举办赏花会,花费钱财不少,为了两个村女,是否太过了?” “父亲现下都已经不让上朝了,不办场赏花会,如何让人上门,再者,只有这样才能在陛下面前展现我们是真心悔改。” “娘娘说的是,但娘娘也对那两个姑娘太好了些,竟真要给她们挑选适宜男子。” 第104页 夏绮彤换了一身露骨的衣裳,等候陛下的到来,闻言嗤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若想猫儿给你摸,得先饿着,饿狠了给条鱼,她才能黏你、认你,到时你便能扼住她的脖颈。” 第57章 他不对劲 也不知是谁醋了…… 出了皇宫回家中的一路上, 灵薇没有与卫阿嫱说一句话,待到家后, 她清丽的脸板起,背对着卫阿嫱道:“你跟我进屋!” 卫阿嫱让出来的父亲母亲赶紧回屋,外面太冷,自己跟着灵薇进去,门被“啪”一声关上。 卫父卫母已经许久没有看见卫阿嫱,卫母如今疯病褪去, 已是能想起她了,两人还不等和她说上句话,就看这两姐妹似是起了什么争执,互相担忧地搀扶望了几眼紧闭的房门。 屋子里, 灵薇点上烛台, 坐在椅子上, 问道:“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那夏贵妃怎么同你长得这般像?” “阿姐。”卫阿嫱上前一步。 “别动,”灵薇呵斥, “你就站那说, 给我说明白了, 竟敢欺瞒我。” 一向性子温柔的老实人, 骤然生起气来, 那才是真的令人害怕,卫阿嫱都不记得灵薇上一次生气是什么时候了。 她讨好道:“便知阿姐聪慧, 定能猜出来,没错,夏贵妃就是我父母丢失的另一个孩子,我的亲姐姐。” “你少给我灌迷魂汤,就你今日那一点不惊讶的样子,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你姐姐?” 灵薇说着,兀自掉了泪下来,“好啊,你如今有了亲姐姐,便不需要我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我。” 卫阿嫱走到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抽出去,“阿姐,你怎会如此想,没告诉你,无非是我怕提前告知你,引你担忧。” 她从灵薇袖子里抽出手帕为她擦泪,想起她们两个一路走来的不容易,便是连她自己都不知,已然是红了眼眶,她道:“我只有你这么一个阿姐。” 灵薇侧过头,双唇抿得紧紧,卫阿嫱解释道:“我幼年被拐卖时,最初我们两个是在一起的,后来她被人牙子卖给了一户人家当丫鬟,我则被卖入扬州,当年那户人家便是顺天府的人,我因此知晓她在顺天。” “但我没成想她有番造化,会翻身一变就成为夏贵妃,我也是在调查夏侍郎时发现的,她顶替了夏家的女儿,入了宫。” 这话卫阿嫱说的半真半假,足够让灵薇相信了,她道:“她如今已经是夏家的女儿,又怎会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认回自己的亲生父母,何况,若是认了,岂不是欺君之罪。” 灵薇突的问:“那她是否会对你不利?” 她捧起卫阿嫱的脸,舒了口气,“幸好你今日也戴着面具,不然被她认出来可麻烦了。” 卫阿嫱安慰她:“阿姐你放心就是,我不会让她伤害到你们的。” “什么我们,你自己呢?” 见她低头不语,灵薇狠狠心道:“你别当锦衣卫了,顺天就这么大,万一哪天露馅就不好了,我们离开这,天南海北,哪里都使得,带上父母,你去哪我们都跟着你。” “阿姐,”卫阿嫱抱住灵薇的腰肢,“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你啊,这事可要告诉父亲和母亲?” 卫阿嫱沉默下来,想着年后南镇抚司就要成立的,到那时她手握权力再对上夏绮彤更好,便道:“且再等等,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赏花宴我们也不去了,连夜走。”灵薇道。 “阿姐,你信我吗?我不会有事的,赏花宴就在后日,她定是做足了准备的,你我不去反倒不好,会让殿下难做的。” 想到小胖子,灵薇泄下气来,她恨恨道:“怪不得今日那夏贵妃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是我多心了,想来不是。” “小小赏花宴还能难住我阿姐吗?” 自是难不住的,灵薇能与卫阿嫱在扬州齐名,那也是有真本事的,赏花宴上的花,又哪有她不识得的。 赏花宴当日,卫阿嫱和灵薇没有穿过于华丽的衣裳,两人就穿着自己的衣裙,在一众光鲜亮丽的贵女中,反倒有一种与众不同清爽之感。 贵女们秉持身份,自然不会与她们深交,而夏家的几位姑娘,也得了夏绮彤的指点,面上带着两人在府里赏花,实则一个坑接一个坑给她们两个挖。 先是让她们两个介绍花朵,打算待她们说不上来话后,自己再凯凯而谈以她们两个为跳板突出自己,结果灵薇轻描淡写,不仅说了花儿的品种,还告诫夏家姑娘,她们养殖方法有误,再继续养下去,花儿会被养死,让夏家姑娘闹了个大红脸。 然后便是猜起字谜,赢得人会有彩头,卫阿嫱和灵薇只想安安静静当两个花瓶,然夏家姑娘堵着气,非要看她们两个出丑。 解字谜,真是不好意思,依旧是灵薇的强项。 可她没有出风头,说花儿是因为她有爱怜之心,至于解字谜,她便将简单的解了,难的留给那些贵女拿着去求教赏花宴的男儿们。 说是赏花宴,其实就是变相的给顺天尚未结亲事的年轻男女,一个相看的机会。 一时间,两方人讨论热烈,待所有字谜均解开,哪里还有人会注意到早就不掺和的卫阿嫱和灵薇。 两人待在偏僻的地方,左有婢女给倒茶端点心,右有她们给捏肩,可谓好不惬意。 第105页 等把所有的婢女都打发走,灵薇才小声问道:“哪位是陆同知?” 卫阿嫱已经将崔言钰的真实身份告知给了灵薇,灵薇才知陆行止竟另有其人,因夏绮彤说他也会来,才起了三分兴致。 她略一打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陆行止,那人依旧拿着他的折扇,身边至少空出一圈人不敢接近,字谜绝大部分都是被他解出来。 “那个大冬天还扇扇子的。” 灵薇看过去,赞道:“一表人才,不过看来不是很受欢迎。” “这是自然,”卫阿嫱点头,“毕竟他是锦衣卫,纵使贵女爱他容颜气质,可她们的父亲,绝不准许她们下嫁。” “阿嫱,他好像看过来了。” 卫阿嫱捻起一块茶点塞进灵薇嘴里,越过人群与陆行止饱含深意的目光对上,冷静道:“他身手好,对他人视线敏感,会察觉你我的观察不足为奇,倒也不必慌张。” 随即她凑到灵薇耳边道:“毕竟他外表温文尔雅,多看两眼也正常,阿姐没发现,那些贵女都在偷偷瞧他,我们不看,才更引他注意。” “你啊!” 两人说说笑笑赏花宴很快就过去了,毕竟这宴席是打着给灵薇赔罪的理由办的,灵薇最后从夏府抱了一盆君子兰回去养,非常喜爱。 什么自惭形秽,她们不羡慕那些贵女,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生活。 夏绮彤想通过赏花宴引起她们对上层人士的生活算盘,彻底落空。 等赏花宴过了,卫阿嫱又陪了父亲和母亲两日,才换成男装,再次去了锦衣卫的卫所,一进去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张宝宝不在练武竟然一脸便秘样的再做木工活? 霍旭皓和何成既不在巡逻,也不再练习情报分析,反而在和人过招练武,被人接连摔在地上…… 她向前迈的脚迟疑片刻,又收了回去,被眼尖的霍旭皓一下就看见了。 他声音凄厉又欣喜,“卫百户你可终于回来了!” 说着,他从地上手脚并用,爬着到了卫阿嫱的脚边,他又不是小胖子,她立马后退,让他堪堪只抱了个鞋尖,“卫百户,你快救救我们,你告假这几日,崔同知疯了啊!你看看他是怎么折磨我们的?” 卫阿嫱抬头便对上了双似笑非笑的眼,几日不见,他神色中添了疲惫,竟有种妖魅美人颓废之感,踢了踢霍旭皓,示意他闭嘴,然而他嚎的声音更大了,“崔同知好狠的心,卫同知,唔唔……” 却是张宝宝和何成捂住霍旭皓的嘴,将他拖了下去,崔言钰只轻轻瞥了一眼霍旭皓,他就再不敢说一声,绷直了身体站在一旁。 卫阿嫱几不可查地动了动眉梢,只听崔言钰道:“卫百户终于舍得回来了,我以为你在温柔乡乐不思蜀,将这都忘了。” 这哪跟哪? 她自进了顺天就没与家人亲近过,加之阿姐近日连番遭难,她才在家中多待了些时日,但他不都知道,还是他给准的假,如今这是哪一出? “不知同知何意?” 崔言钰一步两步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低声问她:“赏花宴可有趣?” 卫阿嫱浑身汗毛炸起,那是一种面对危险的警觉,她道:“无非是老一套,同知没去倒也不可惜。” 他笑了一下,“毕竟我也没收到帖子,想去也去不了。” 无端感觉到有些窒息,她悄悄退了半步,干笑两声。 崔言钰伸手拉住她的衣领将人又拎了回来,“你退什么?我怎么听说这赏花宴是贵妃娘娘特意为你和陆同知举办的,我还没问你,相看的如何?” 卫阿嫱这一刻无端觉得牙疼,“同知说笑了,赏花宴上还有那么多贵女,且我阿姐也在呢。” “那我怎么听说陆同知对你还挺满意?” “啊?”她神情错愕。 崔言钰脸上笑容骤然消失,手指一动,又将她推了出去,然后在自己衣裳上擦了两把,这才阴沉着脸问道:“看你挺闲的,夏侍郎的案子查清楚了?” 卫阿嫱:“……暂未。” “那还不抓紧去查!” “咳,属下这就去。”她头一转,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来,扬州知府府上那些瘦马的下落,你查了许久,怎么还没出结果,卫百户,多将心思都放些在查案上。” 卫阿嫱缓缓侧过身子,惊愕问:“扬州知府的案子不是已经落下帷幕了?” “我有理由相信,给我证据的人就是那些瘦马,我让你将她们揪出来,自有用处,莫不是你根本没查?” “没……属下这就查。” 第58章 南镇抚司 终究是我错付…… “卫百户, 崔同知让我管你要夏侍郎的档案,说要移交给他。” “卫百户, 吏部要进行年末岁考,最近进顺天官员变多,崔同知让你协助千户们,做好巡逻事宜。” “卫百户,顺天怡红坊死了个怀有身孕的姑娘,崔同知觉得与朝中大臣有关, 派你去查。” “卫百户,崔同知说让你将袖.箭做出来,他要献给殿下……” “卫百户……” 卫百户短短半月,将锦衣卫上下凡是有点官职的锦衣卫都见了个遍, 因零零碎碎涉及事情太多, 锦衣卫派系、权责、大大小小的圈子, 全都被她摸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同知、千户。 第106页 她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只想喝口水。 “卫百户?”一个锦衣卫进来, 瞧见她水杯还没放下, 不好意思又退了出去。 卫阿嫱手指紧紧扣着杯子, 而后缓缓将它放了下去, 道了句:“进来,崔同知又交代了什么事给我?” “回卫百户, 崔同知言让你为这次新扩充的锦衣卫,按照授课评优劣。” “我评?”她眉毛拧起,“我有何资格为他们评优劣?” 那锦衣卫是常跟随在崔言钰身边的人,闻言回道:“崔同知只说卫百户跟他们朝夕相处,更了解他们, 所以当做参考,并不真的以此为准。” 不用她的评判标准为准,还让她评什么评,他就是故意的。 卫阿嫱呼出一口气,舔了下唇,点头道:“行,我知道了,那我的谁来,总不能让我自己给自己评个优?” “这个自然由千户来打。” 原来她头顶上还有千户,她以为只有崔言钰一个人,挥手让人出去,她揉揉脑袋,要了份这次扩充的名单,任劳任怨的给每个人打评,尽量公平公正,将他们擅长与不擅长的东西标注出来。 她低着头在房内忙乎,外面的锦衣卫路过就能看见,一个个呼着哈气聊天。 “果然是崔同知看中的男人,一天天忙的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还生龙活虎的,你瞧那脸,同刚来时就没变过。” “崔同知的看重,这要搁我可真是无福消受。” 听见这话的锦衣卫白了说话的人一眼,“你是不是傻,崔同知这是在提拔卫百户,别看他现在已经是百户了,但这次新招进来的锦衣卫可是要分给两个同知的,崔同知这是先下手为强。” “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卫强可是走的陆同知路子进来的,结果竟然和崔同知不清不楚,混上了百户,羡慕不来。” “所以啊,这是在和陆同知抢人呢。” 卫阿嫱对外面的讨论自然不知情,唯独有点感觉的便是锦衣卫们经过她身边,都要同她打声招呼,若有似无的眼神也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花了二日的时间,才将全部人的评优给整理出来,亲自送到崔言钰处。 他正在和手下交代年末岁考之事,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眼神流转之际,会让人觉得危险时刻会迸发出来。 待所有人都下去后,卫阿嫱将整理出来的东西放在崔言钰桌上,转身便要走。 崔言钰勾唇,随手拿起一人的评优看起来,嘴里道:“别着急啊,卫百户,我话还没说呢。” 卫阿嫱压制着自己的火气,说道:“不知崔同知还有何吩咐,毕竟你给了我那么多活,我还得出去忙。” 屋内一时间充斥着他的笑声,“怎么?生气了?” “怎么会,崔同知的提拔,我自当感激不尽,”她眼神冷了下来,问道,“不过我很想问问崔同知,我到底是哪得罪你了?不过参加了一个赏花宴,崔同知何至于此?” 崔言钰不爱喝茶,灌了口凉水,冰的他啧了一声,他要笑不笑的看着卫阿嫱,反而问道:“新扩充的锦衣卫马上就要分派给我们两个同知,你跟我们两个谁?” 卫阿嫱觉得他这个问题问的奇怪,她自然是要跟着他的,压根就没考虑过陆行止,起过矛盾不说,她也怕自己女儿身在其面前暴露。 但被他指使着干了那么多活,她也满肚子火气,只道:“自然是看上面安排。” 崔言钰把玩着手里的小水杯,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他垂下眼盯着水杯道:“若按照上面的意思,你是通过陆同知进来的,自然会被分到他手下,你要跟着他吗?” 卫阿嫱一下就想起,自己进锦衣卫没有怀疑崔言钰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大家都传自己是通过陆行止进的锦衣卫,而当时是崔言钰和她做的交易,她错误的以为崔言钰就是陆行止,当然不会看出来。 便问道:“我还想问崔同知,怎会是陆行止将我弄进锦衣卫的?” 崔言钰曲起一条腿,说道:“当时负责锦衣卫招新的是陆行止,我特意给你要来的机会,让你进来。” 他眸子满满都是对自己算计的满意,“不过如今就算你想要跟着陆行止也没有办法了,现在整个锦衣卫上下,全都知道我对你青眼相看,你是我崔言钰的人。” 最后一句话,听的人觉得怪怪的,说的人也挑了下眉头。 卫阿嫱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问道:“所以这段日子,你支使我干活,只是为了抹掉我身上最开始陆行止的背景,好让我顺利分到你手下?” “当然,”他懒洋洋靠在身后椅子上,“我费尽心思将你招进锦衣卫,可不是为了给他陆行止做嫁衣的,更何况……” “卫阿嫱,你知不知道,自己差点就暴露了?” “什么?” 他道:“我且问你,赏花宴后,陆行止去你家提亲了吧?” 赏花宴后,陆行止确实来她家提亲,说要纳她做妾,她当时正好被崔言钰安排去附近巡逻,正好跳进屋里,换了女装出来拒绝,而后再没见过他,便是现在还在遭受夏绮彤的骚扰,想让她同意。 “陆行止一直对我安插你进锦衣卫感兴趣,他趁我不在针对你试探你,你和我一同回的顺天,而后我便找他,你说他会不会起疑心?” 卫阿嫱悚然一惊,“怎么可能,他如何会想到假面上,更何况,我去赏花宴穿的是女装。” 第107页 崔言钰嗤笑:“他陆行止也是位同知,在扬州还坑了我一把,卫阿嫱,不要小看他,锦衣卫能人辈出,你以为,他不会查到你师父也会做面具?至于女扮男装,锦衣卫查案子的时候,男扮女装进妓坊都是常有的事。” “他为何不会怀疑?还是你以为他堂堂陆家嫡子,是真心想纳你为妾的?多少顺天女子想被他纳为妾,都没有机会。” 见她面色凝重,他轻笑几声,“你去赏花宴,惹了他的注意,若是身份暴露,我也得跟着不好过,说不好到手的差事就要变成他的,你说我该不该对你有些怨言?” 卫阿嫱已然明白是自己到了顺天就觉得鱼跃龙门,失了在青州和姑苏的小心,便道:“是我最近放松警惕了,日后我不会如此。” “嗯,你小心些便好,左右有我为你兜着,这次就当自己长个记性。” 她抿抿唇,再次抬眼,他已经开始看起她评的优,她完全是按照南镇抚司日后所需评分,正贴合他的心意,正巧她人在此,便问道:“霍、张、何三人你用的可顺手?” “顺手。” “你这手底下的一百人,可有能力不强,要被剔除出去的?” 卫阿嫱隐隐察觉南镇抚司可能和他有关,且新来的锦衣卫还要分派系,莫不是他会负责南镇抚司? 仔细想了一番,不介意帮他们一把,郑重道:“这一百人,有的头脑出众,有的武力突出,互相配合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那就给你留着,”崔言钰率先将这一百人的评优拿出来放到一旁,再去看其他的,过了半晌,似是刚想起来她还站在原地等着他,便挥手道,“行了,没你事,出去吧,过年之前,便辛苦一些,帮我盯紧他们,让他们别闹事。” “还有,过年你回家去,不要留在我家,我义父回来要来我家过年,你别被他发现了。” 她回来后的第一个年,自然要与家人团聚,当即便点了头。 在她要走时,他在她身后问道:“卫阿嫱,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若是给你选择机会,我与陆同知你选谁?” 卫阿嫱微微侧头,“陆行止,我只对这个名字有些熟。” 崔言钰摩擦了两下毛笔,眉眼染了笑意,便是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突然的好心情是因为什么。 天一天比一天冷,雪花扑簌簌而下。 年关,很快便近了,吏部成了最忙的部门,在这临近新年的时刻,还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 夏贵妃的弟弟夏康之,在自己家里被三司招了过去,三司会审,很快便判了他买卖人口之罪,流放三千里,到边关充当劳力。 他的案子本是由崔言钰交给了都察院,可都察院职责毕竟是监察,可他们又想在过年前,为自己添上一笔功绩,好让吏部在年岁评优时,给个好成绩,没准过了年能动一动,便兴师动众将另两个部门拖下了水。 夏贵妃的弟弟,三司会审好似也不为过。 崔言钰给的证据相当,他们没有废吹灰之力就将夏康之吓的招供了,夏绮彤连反应时间都没有,弟弟还不待捞,已经招了。 人是被从家中带走的,又涉及到了倭国,便是夏父都胆寒,夏绮彤当即跟陛下求情,她一连吹了半个月枕旁风,陛下终于高抬贵手,免他死罪,可活罪难逃,流放。 陛下当真想要夏康之的性命? 年一过,众大臣还没有从好不容易的休息中回过神,便被陛下出其不意的决定打的手忙脚乱。 夏贵妃的弟弟和倭国人做生意,扬州知府通敌叛国,锦衣卫彻查出来后竟然瞒报,反而自己贪污受贿,帮忙打掩护! 这一连串的关系中,最关键一环就是锦衣卫,锦衣卫手握太大的权利,欺上瞒下、肆意妄为,简直可恶!他们缺少可以限制行动的颈环。 他要成立南镇抚司,专门监守锦衣卫! 命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崔言钰担任南镇抚司同级别同知,负责组建事宜。 而南镇抚司卫所,定于应天府(今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崔言钰即刻清点人员,于一个月内抵达应天府。 有那不同意的大臣,第二日就被锦衣卫捉进了诏狱,当天就查出了罪证,直接撸掉官帽,成为阶下囚。 一连几人都如此,再无大臣敢反对。 南镇抚司,就此成立! 第59章 推三阻四 你在教我做事…… 锦衣卫一分为二, 顺天的锦衣卫卫所就此改名为北镇抚司。 可南镇抚司具体职责陛下只说是监管锦衣卫自身的,但谁信, 对于这个新成立的部门职权到底有多大,又涉及什么,便是连锦衣卫自己都不清楚。 每个人都对新成立的南镇抚司好奇,同时又担忧这个部门很快便会取缔掉,或是待遇不好,又会在心中算计, 若是自己过去的话,在顺天多年的经营岂不是打了水漂。 在这种情况下,崔言钰清点人马便有些困难。 锦衣卫的卫所共五千人,加上新扩充的五百人, 共五千五百人, 而这些人至少要留一半以上在顺天府, 保证陛下安全,故而崔言钰在心里点了一个千户和一个百户。 千户手下千人, 百户手下百人, 加起来一共是一千一百人, 千户是自打进了锦衣卫就待在崔言钰身边的得力手下, 姓袁。 第108页 百户自然是卫阿嫱。 可这些人远远不够, 崔言钰至少要再挑出千人。 这千人要如何调动,可谓十分愁人, 他办公的地方火烛常亮,甚至直接在卫所睡了。 陆行止一直视他是对手,可如今这个对手就要自己挑大梁,去应天掌控南镇抚司,待他回来, 等着的还不是升官,可在北镇抚司他的头顶上还有两名比他官职还高的锦衣卫,锦衣卫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何还有他的升迁之路。 这种被自己竞争对手打败的滋味,令他常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一片冰霜,他手中折扇敲击在案几上发出“咚咚”声音。 这段日子他已经想了很多办法阻止崔言钰去应天府,可架不住他破了扬州知府的案子,陛下又信任他。 如今南镇抚司陛下是一定要成立的,在这时动崔言钰,太过于显眼,那便只能恶心恶心他了。 他叫来自己心腹嘱咐道:“你到卫所,找几个人散步一些假消息,便称南镇抚司隶属于北镇抚司,若是调过去,和同僚相比低人一等。” “是。” 底层的锦衣卫真的对调动不懂,更弄不清楚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的关系,几乎是谣言一散播出来,就有人信了。 活在这世上不就是为了面子二字,若是落了下乘,那得多难看。 所以在卫阿嫱已经完安排手下人干活的时候,有那之前因为工作与她相熟的人犹豫问她:“百户,南镇抚司成立的话,你去不去,我咋的听说那不是个好去处,你跟崔同知相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有人当了出头鸟,立刻有跟着听的,大家都等着她的话,他们实在分不清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便是霍旭皓三人都竖着耳朵,他们也在迟疑。 卫阿嫱听见这种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搞小动作,她来锦衣卫就是为了进南镇抚司,你说重要吗? 她停下手中正在设计图纸的活,还想着到南镇抚司的时候直接奉上呢,如今看来,也没有时间给她画了。 跟他们认真解释道:“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可以不受监管,锦衣卫都已经和三司同级别了,手握大臣的生杀大权,你们说陛下岂可高枕无忧?我不能跟你们保证去南镇抚司是正确的,但我一定会去的,若你们想抓住这个机会再往上动一动,我建议还是去为好。” 问话的人和周边听的人心里蠢蠢欲动,又七嘴八舌问了好些问题,卫阿嫱冷笑一声,听到她的笑声,大家都不敢再说话。 这时她才凉凉开口:“能去南镇抚司的肯定是最优秀的人,你们考虑这些有些杞人忧天了,还是先担心崔同知会不会选上你们再说。” 围在她身边的人面色涨红,吭哧吭哧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走掉。 霍旭皓听她说自己要去,和张宝宝、何成对视一眼,那他们也去,好兄弟就得在一起。 很快,崔言钰就做了决定,将名单交给陛下,转身回了锦衣卫宣布此事,与这件事一同宣布的是新扩充的锦衣卫归属问题。 崔言钰将抽调的人选交给袁千户,由他念读去应天府的人,先分的老人。 这些在锦衣卫待了许久不想去应天府的人,纵使听见自己的名字心里不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抱拳认了。 可等崔言钰宣布新人归属的时候,他们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胆敢直接反驳崔言钰。 有人说道:“同知,这不公平,凭什么新人你要去四百人,只剩下一百人留给陆同知,这难不倒不应该是一人一半的吗?” 崔言钰偏头去看陆行止,陆行止扇子摇着,一副他不认识这人,也不是他指使的模样。 所有在锦衣卫待过一年以上的人,均露出了惊愕的神色,这人胆子真是太大了,转念一想,也是,他们进锦衣卫之后,负责他们的是陆同知,崔同知一直忙着查案,几乎不怎么管他们,这才给了他们崔同知好说话的错觉。 果然,崔言钰冷眼望了过去,只说了一句话,就杀伤力颇大,他道:“你在教我做事?” 说话的锦衣卫是被他调到自己手下的,他家是顺天的,并不想去应天府,所以顶着压力道:“卑职,卑职只是觉得不公平!” “你跟说谈公平?”崔言钰进宫之后还没换下的飞鱼服在阳光下刺眼夺目,鲜红的衣裳让他宛如从血堆里绽放的唯一一抹白,他道,“这次扩充的人,本就是为南镇抚司做准备的,按理我应是全要了去的,这还是看在你们陆同知一直负责你们的份上,特意给他留下了一百人。” “公平?”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转而对陆行止道,“陆同知,你可有觉得不公平?” 虽说消息是陆行止放出的,但他是当真不认识这名锦衣卫,可犯不着和崔言钰对上,便将折扇合起,说道:“怎会,还没谢过崔同知给我留下了一百人。” 留下的一百人才是陆行止要培养起来的心腹,只要不牵扯他们,怎么都好说。 那人脸上全是汗,崔言钰饶有兴致地欣赏他的窘迫,可就有那胆大的,觉得法不责众,人数多了的话,崔言钰也不会罚他们。 被陆行止消息错误迷惑的人,一个、两个,近百人都出了声,“同知,我们不想跟你去应天,还望同知成全。” “对啊同知,我好不容易才在顺天租了典房,钱可全都交了。” 第109页 “同知,我们更喜欢这里。” “同知,就让我们归属陆同知吧?” 群情激愤,有不少人都受到鼓动开了口,陆行止将扇子打开挡住脸扇了几下。 崔言钰看着下面这些人,却是眼神都没变一下,望向那些千户们,说道:“谁是负责这些人的?” 有一人站出,赫然就是陆行止的心腹,可在这里,他级别低,只能听从崔言钰的吩咐。 见平日里严厉的千户在崔言钰面前屁都不敢吱一声,那些新人锦衣卫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有些不敢说话了。 崔言钰眼眸眯起,道:“你规矩没教好,自去领罚。” “是,属下遵命!” “至于你们,”崔言钰轻声笑了下,吓得他们瞪圆了眼睛,只听他道,“不想去、道远、家中有难、没钱……你们当这里是善堂吗?” “是你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地方?” “你们是陛下的锦衣卫,从进了这里开始,你们的命就只属于陛下!陛下让你们去应天府,你们就得去,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不想去,好呀。” “什么时候等你们也坐上了同知这个位置,自然可以面见陛下,去跟他说,我,不,想,去!” “所有刚才出言者,罚俸三个月,具体责罚由负责你们的千户实施,再有不听从指挥者,立刻逐出锦衣卫,永生不得录用!” 第60章 心结已解 若是真心求娶阿…… 顺天卫家的小院中, 安思文身穿衙役的衣裳,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 “灵薇,你一定要跟着卫阿嫱去应天吗?我,我如今已经摆脱了贱籍,还入了刑部,日后,我能……” “思文, ”灵薇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低下头,有些不敢看他带着期望的眼睛,“我不能抛下阿嫱, 我与她相识近十年了, 我们同眠共枕, 一同成长,她就是我的命。” 他单薄的身子仿佛在风雪中一吹就倒, 依旧还是那般瘦弱, 他眼神逐渐坚定, 就像是拨开温柔外色的一把尖刀, 让灵薇避无可避。 “你就不能为了我, 留下吗?” 灵薇抬眸看他,只一眼又匆匆低下头去, 可她的阿嫱怎么办呢。 她咬住嘴唇,只是摇头。 安思文恪守礼仪,没有冲撞她,即使他真的很想抱一抱她,“你嫌弃我吗?” “没有, 我有什么资格,你应是知道,我曾经也……所以没有。” 他苦涩道:“那便还是因为卫阿嫱,灵薇,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考虑一下,即使不是为我,你不喜欢顺天吗?我帮你在这里开一间医馆好不好?” 她用带着朦胧雾气的眼看他,“你如此仇视锦衣卫,可阿嫱偏偏当了它,你让我怎么办呢,便,当我从未出现过吧。” 说完,她转身就走,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伤心,君竹一般的男人不知何时在她心里扎了根,但她却要亲手将其铲去。 在她身后的安思文亦是非常难过,眸中像是聚了毒一般阴狠。 卫阿嫱在灵薇走过来时,以极快的速度收回自己的身体,藏匿于院墙后,将头靠在冰凉的墙上,长长叹了口气。 灵薇姐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脚下一转,向着崔言钰家的典房中而去。 “你要是非要去应天,就别认我这个娘了!”崔言钰的母亲美目中噙着泪,欲掉不掉,她看着崔言钰半晌,扭过头去,泪水扑簌而下。 刚进院子的卫阿嫱就听见屋里爆发的争吵声,迈出的脚顿了一下。 去南镇抚司的人选定了下来之后,马上面临的就是他们要启程赶往应天府一事,崔言钰给所有要去的锦衣卫放了三天假处理家中事宜,五日后动身前往。 至于那日顶撞崔言钰的锦衣卫,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千户罚了,千户将自己的怒火都对准了他们,势必要让他们在走之前感受一下什么叫“同僚的关怀”。 卫阿嫱便趁着这几日休息,想回家看看,哪知撞见安思文和灵薇决裂,现在又碰见母子两个争吵,倒是没想到,崔母会不想他去应天。 房门被打开,崔言钰掀开门帘正要往外走,在他身后一个花瓶砸出,他侧了侧身子,花瓶直接砸到了卫阿嫱脚下,碎成一地碎片。 他向她看过来,那双没了往日笑意的双眸里尽是痛苦与压抑,只一瞬间,他就变了脸色,浮起她熟悉的表情,将那种种神色尽数遮掩。 就这耽搁的一小会儿,崔母追了出来,娇艳的妇人拉着崔言钰的胳膊狠狠拍打,“崔言钰你就干脆只当你义父一个人的儿子!我当初就说不让你当锦衣卫,你非不听,你父亲死都死了,你非要追赶他,非要查他死因,人死如灯灭你知不知道!” 崔言钰听见这个手都握成了拳,脖子上青筋爆出。 崔母捂着自己嘴痛哭出声,“你以为我不想你父亲,但我现在就只有你了,你往日查案出去,至少我知道你会回来,不会像你父亲那般消失,你如今要去应天府,你让我怎么办?” 往日能说会道的崔言钰在自己母亲面前,就像个不善言辞的孩童,他松开手,叹了口气,瞟了还站在原地的卫阿嫱,对崔母道:“娘,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父亲当年就不喜欢呆在家里,他潇洒在外,你跟他一样一样的,都那么嫌弃我,我就那么招你们讨厌。” 第110页 她打掉他的手,原来哭得几乎快要上不来气的人,竟是憋住了胸腔起伏,唯有一双眼在不住的掉泪珠子,“罢了,你要走就走吧,反正你长这么大都没听过我一句话,这么大年纪还娶不上媳妇,也别怪我没给你相看,走吧,走吧。” “日后我病了,就让我自己一人望着房梁凄凉等死。” “娘!”崔言钰眉眼锋利,语出呵斥,“说什么气话。” “你走,”崔母她转过身去轻轻揩去自己的眼泪,心灰意冷,十足十的伤心,“我全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两人眼见便又僵持住了,外面挺冷的,卫阿嫱脚底板被冻的直往上蹿凉气,她悄悄动了下脚,踩雪的声音惊动了崔母,她才看见卫阿嫱,扭头盯着她,突然问:“你与旭皓也要跟他去应天?” 卫阿嫱看了看崔言钰,只能看见他半张侧脸棱角分明,便道了句:“是夫人,我们也去。” “你们也去,这院子里就我自己一个人了,本来将院子租出去就是想热闹些,这回可好,便只剩我了,不管你们回不回来,你典房的钱我是不会还你的。” “是,这是规矩,我不会管夫人要的,再说,等我回应天,定是要回来找夫人的,还没谢过夫人的照顾。” “找我做什么,”崔母嘀咕一句,但明显心情变好了一些,她寻思片刻又道,“之前一直没问过,你自己出来住典房,你家里人也放心?” 卫阿嫱立刻明白她要问的是什么,便道:“我家里人说不管我去哪都要跟着,所以他们打算同我一起去应天。” 她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崔言钰的眼刀,挑眉回望过去,想起自己过年前那段忙翻天的日子,对崔母道:“夫人不若跟着同知一起前往应天,我相信有夫人在,同知心里安定,更有动力彻查案子。” 崔言钰微微晃头笑了一下:“卫强。” 崔母没理他,又说:“那我这屋子怎么办?也不能没人住?” “夫人可以将其租出去,或是让人免费住进来,全当暖房。” 她眼里的水光已经彻底散去,自己低头算了起来,越算脸上笑意越盛,“果然,我之前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一定是个有前途的小伙子,你可比我儿子强多了。” 崔言钰瞧见母亲不再哭泣,整个人放松多了,只是颇为头痛,“娘,你去应天,儿不能常伴你左右。” 崔母横他一眼,“怎么我去不得?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们一起走的,怎么也得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行了,你不是要回锦衣卫吗?赶紧走,别在我眼前碍着,这么大人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我都没脸说你是我儿子。” 也不知道是谁整日在胡同里吹嘘自己儿子是锦衣卫同知,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 崔言钰摇摇头,看着要溜的卫阿嫱道:“卫强,你站住,跟我一起回卫所,我有活交代给你。” 真是嘴快一时爽,卫阿嫱低眉顺眼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想起在锦衣卫中流传着的关于两人不清不楚的传闻,快到锦衣卫门口时,正巧看见同僚,她下意识同崔言钰拉开了距离。 他索性停了下来等她,完全不顾及旁边有人,对她道:“你磨蹭什么,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欲盖弥彰。” 卫阿嫱无奈只能跟上,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夏侍郎的罪证我都已经收集好交予你了,为何还没有抓他?” “自然是因为抓不得。” 她冷笑,“就是因为他是夏贵妃的父亲?” “正是,”崔言钰还等着她质问自己,结果她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顿时觉得有些无趣,他道,“如此之外还跟夏康之有关系,夏康之那里牵扯倭国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一条线,我用他的罪证威胁,让他放弃自己儿子。” 卫阿嫱恍然,怪不得夏康之轻易就被判了,她就说夏绮彤不至于如此没能力,连自己弟弟都护不得,原来都已经做了交易。 不过没能将夏绮彤身后的势力削弱,让她心中有些不快。 崔言钰便道:“你且放心便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卫阿嫱望着崔言钰的背影,突然想寻求他的帮助,“同知,你可知安思文父亲一案的卷宗放在何处?” “安思文?你找他父亲的卷宗作甚?”他脑中浮现出安思文那个清隽又带着傲骨的身影,不禁蹙了蹙眉,看了卫阿嫱两眼,“难道想替他父亲翻案?” 他这话里语气可算不上好,卫阿嫱在他面前实在懒得再装没事人,一张脸都垮了下来。 从听完灵薇姐和安思文对话,她心里就一直梗着,她的阿姐真的太傻了,一直都在照顾她,就如安思文所言,她从来不考虑自己。 她道:“我只是想查清楚,当年的案子有没有隐情。” “那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没有,”他瞥了一眼周围的锦衣卫,道了句,“跟我来,我领去寻卷宗。” 他亲自将卷宗找出来给她看,“当年这个案子是陆行止亲自负责审理的,涉及贪污的金额巨大,我与陆行止两人是对手,所以对于他手里的案子我一直有关注,安思文父亲的案子,不冤。” “表面上清正廉洁、为民为公,实则外收贿赂,内置外室,且和同僚一起谋划了一笔赈灾银两,导致饿殍无数。” 崔言钰看她神色愈发凝重,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说道:“安思文仇恨锦衣卫实在没有道理,锦衣卫也是要看证据抓人的,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看这安思文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每每看向你我二人的眼神,都恨不得将我们生吞活剥了。” 第111页 说完,他突得用手指揩了下唇,眉峰皱起。 卫阿嫱匆匆读了一遍,确实如崔言钰所说,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的疑点,她压根没注意到崔言钰在说什么,只道:“我誊抄一份。” “嗯。”他应了一声,看她坐下立即抄起,自己跟她说了一声,便离去了。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想了,马上要启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而卫阿嫱在誊抄完毕后,就去刑部寻了安思文。 她扮做男子长什么样子安思文是知道的,本来安思文失魂落魄回了刑部,听说有人来找整个人精神百倍,结果出来看见是卫阿嫱,眼里怨毒之色简直藏不住。 “给,这是你父亲的卷宗。” 安思文接过卷宗,还有些愕然,便听她道:“你父亲的案子没有问题,他不是被人栽赃陷害的,他确实贪污了,且数额巨大。” 他怒道:“这不可能!” “你一看便知,锦衣卫没有抓错人,你没有仇恨我们的理由,我来将卷宗给你完全是看在我阿姐的面上,你不用怀疑这份卷宗的真假,我没必要骗你。” 她手在腰间佩刀上摩擦几下,终还是对安思文郑重道:“你若是真心求娶阿姐,便做出一番成绩,来应天府寻她。” 第61章 广罗人才 卫强跟我一起住…… 崔言钰一共带了两千四百人前往应天, 河道破冰后,他们乘船一路南下, 所坐官船无人敢拦、无人敢截、无人敢查,已极快的速度抵达了应天府。 应天府作为历史上历代帝王居住过的旧都,建制仿照顺天,也是四四方方横竖交错,与顺天的恢弘大气相比,它显得更优雅娴静。 街边古树林立、鸟雀相鸣, 整座城都笼罩在蒙蒙雾气中,宛如一幅山水画。 江南一道惯爱出才子,所以你在应天府随处可见书肆,甚至有不少人摆摊售卖字画, 围观之人交谈畅快。 便是总角小儿, 都会吟上两句诗。 这里的人, 会拼尽全力让自己家的儿郎读书习字,便是有钱人家也会为自家姑娘请授业恩师, 琴棋书画不必说了, 那可是才子、才女们的必备技能。 此时城中有一条大道被衙役所把持着, 空出了街面, 等带着即将要到来的锦衣卫们。 有那街边好奇之人, 探着脑袋询问相熟的衙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天子要南巡了?” 衙役分外紧张, 他叹了口气道:“若是陛下来还好了,是锦衣卫!他们要在我们应天府成立南镇抚司。” 听见之人无不惊呼。 “什么?那日后我们应天岂不是就有锦衣卫了?” “震惊什么,以前不也有锦衣卫在各个城池神出鬼没。” “那怎么能一样,这回锦衣卫要在应天建立,岂不是逛个街就能遇见!” 大家一想, 言之有理,瞬间化作鸟兽四散,只瞬息的功夫就跑了个没影。 等锦衣卫跟着崔言钰和应天知府进城后,看见的便是由衙役把持的一条空荡荡街道,唯有商铺旗帜被风吹拂,发出欢迎之音。 应天知府人至中年,身材保持有佳,他穿着一袭宽袖长袍,蓄着美须,面色温和,不像是一城之主,反而像个儒雅诗人。 他对崔言钰道:“崔同知见笑了,城中之人胆子过小了些。” 崔言钰骑在枣红色马匹之上,半点没在意,“无妨,锦衣卫名声在外,怪不得他们。” “同知请。”应天知府亲自带着府衙班子的人领崔言钰他们前往锦衣卫选址的地方。 身穿深青色制式衣裳的锦衣卫们紧随其后,两千多人整齐跟在崔言钰身后走着,视觉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有那开着窗户悄悄向锦衣卫看去的人,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军队入城,更有姑娘们羞红了脸频频看向一马当先的崔言钰。 一群在茶坊中饮茶的姑娘凑到嘀咕,“万没有想到锦衣卫中也有如此俊美之人。”“也不知娶妻没有。”“若是没娶妻的话,倒是想让家中父母着媒人问一下。” “他们要去哪?也得打听好地方。” “想来应该是知府老爷最近一直让人忙乎的地方。” “啊?竟是那种落魄地。” “应天就这么大,哪有那么大的府邸可以给他们,你们喜欢的那位走在最前方的锦衣卫,无疑是此次官职最大者,兴许人家早就娶妻了,别瞎惦记了。” 姑娘们唉声叹气,可又不舍移开目光,视线追逐着他的背影而去。 应天知府带着崔言钰一路向西,直到停在一处看上去衰败不已的宅院前,便是那木门都显得会一碰就断。 队伍中响起细小的骚动声,霍旭皓几人沾了卫阿嫱的光,站的比别人靠前,看见这落魄的府邸,同卫阿嫱道:“这南镇抚司的地方是不是也太破了,跟顺天的简直没法比,我有点后悔来此了。” “嘘,噤声。”卫阿嫱刚同他说完,崔言钰的目光就扫视了下来,所有人站得挺直,不敢再说一句,看的应天知府暗暗称奇。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朝崔言钰拱手道:“同知莫怪,这地方是陛下钦点,时间过于匆忙,这外表没有时间修葺,我着重让人将里面的房子修好了,你们一来就能住,但是别看这出府邸看着衰败了些,占地十分广,绝对够你们用。” “多谢知府费心,都是一群吃得了苦的,无妨。”崔言钰回道,两人先后邀请,进了这未来的南镇抚司府。 第112页 这地方和府衙在一个坊,只不过分站两头,这地方原先也是一处府衙,后来因过于破旧舍弃不用,在和陛下研究南镇抚司建在哪,这里便是首选。 因为要打朝中大臣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无法通过朝廷平地建立府邸,只能从旧的里面寻找,本是想着用抄家过的大臣家先使着,但有了这处府邸何须那些。 它可是建在中心点上,四面八方出行方便,易于监管,不过是破了些,带来的两千锦衣卫一起修缮,费不了几日功夫。 他谢过知府,让其余人在门外等候,带着两名千户进了院子,走了一圈,发现确实是大。 应天知府见他满意,自己也是舒了口气,随即想到让人闻声丧胆的诏狱,便问他要建在何处。 崔言钰道:“自是要建在卫所旁边,知府不必挂牵此事,陛下让我从顺天带了工匠过来,自有人接手建立一事,所有规制按顺天的北镇抚司诏狱来。” “知府且放心便是,南镇抚司的诏狱不装朝中大臣。” 这话并不能让人放心,反而更令人觉得胆寒,纵使应天知府觉得自己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听到诏狱二字,还是分外不舒服,便朝他拱了拱手。 崔言钰对应天知府又高看一眼,他初到此地,纵使有陛下指意,但若有应天知府相帮,无疑会省去很多事情,便客气许多。 两人边交谈,边将整座府邸看了一遍,等应天知府带着人识趣告退后,他方才让两千人进来。 府邸确实是够大,他们进来后,都不拥挤。 他站在最前方讲话,告诉他们,这里便是南镇抚司的所在地,日后需要同心协力方才能让南镇抚司站稳脚跟,大家舟车劳顿,让他们先去休息,一应事宜明日再行商谈。 说完,立即有千户站出来带着自己的人往住处而去,整个场间便只剩下年前新扩招进来的四百名锦衣卫,他们因都是新人,队伍中是没有千户的,唯一有职位在身的便是小小百户卫阿嫱。 在顺天他们都是在陆行止的千户手下待着,此时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同僚去休息,在加上有多人得罪过崔言钰,大家都暗想崔言钰是想收拾他们,曾经顶撞过崔言钰的人无不将皮都绷紧了。 唯有卫阿嫱知道崔言钰不是那种人,她已经察觉到崔言钰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镇定的回望过去,与他勾人夺魄的眼对上。 只听他道:“尔等听从卫百户安排。” “遵命。” 卫阿嫱抱拳,带着他们跟在大队伍后面。 应天知府没有说谎,他确实建了无数所住所,能够立即入住,只不过多是一个屋子里睡二十人的大通铺,这地方,要是在顺天就是为巡逻之人准备换班休息的,如今给了千里迢迢过来的锦衣卫充当住所,若是日后他们在应天府买了房子,大可搬出去。 规定最底层的校尉和小旗住二十人一间的屋子,总旗与百户待遇稍好,有十人间和五人间,千户自己住一间。 她与几位千户在年前忙碌时都打过交道,几人一划分,就将房子给分好了,随后她让他们自己组二十人陆续入住。 将所有人安排好后,两位千户可以直接住自己一人的屋子,就剩她要找间百户屋子挤一挤。 结果一看,都已经分配好,没有单独的百户。 五人住一间,她还能想办法瞒一下自己的身份,要是住人多的总旗那,就不好弄了,正思索着崔言钰过来问安排妥当没。 千户们上前报告,说只剩卫百户没有地方住,刚想求同知让卫百户自己住一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十分得崔言钰器重,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崔言钰先向她示意。 “后续我们还要在本地招人,卫百户先跟我住一间屋子。” 卫阿嫱:“……” 行的吧,反正扮夫妻都睡过一起了。 待他们一走,所有锦衣卫无不看向两人背影,更加肯定这两人之间有关系。 崔言钰走在前方,似笑非笑侧过脸同卫阿嫱道:“我自己有一间单独的院子,内有偏房,你想什么呢?” 她能想什么,卫阿嫱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想,说道:“同知突然对我这么好,让我心里没底。” “这就好了?”他轻笑了一声,“那你也太好骗,不过一间都不是我的房子罢了,不过等你在应天找房子我倒是可以让友人看顾着些。” 这好好说话的崔言钰,让卫阿嫱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道:“同知有话不妨直说。” 崔言钰定定看了她半晌,带着她进了偏房,这才倚在门框上道:“你可跟你师父有联系,你也知道,南镇抚司缺人,我欲重新招他进锦衣卫,他本之前就当过锦衣卫,待他进来,我可跟陛下请命,直接封他当千户。” 卫阿嫱委婉拒绝,“我师父可能不喜欢被约束。” “我在姑苏也算跟他相处过一段日子,知道他是闲不住的人,只要他肯来,人手随便挑,不用他巡逻,亦不用他当探子,他只需要负责为大昭设计制作武器,我觉得他不会拒绝。” 第62章 建规立章 快去找阿嫱…… 一连三封信被陆续送往姑苏, 结果如石沉大海般没了音信,崔言钰尚且能沉住气, 让卫阿嫱继续去信,甚至已经做好在安排完南镇抚司的事情时,亲自动身前往姑苏去打算。 第113页 来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连到街上光鲜亮丽走上一圈的机会都没得到,他们窝在卫所正在修建。 在顺天招来的锦衣卫不乏能人,他们出了图纸指点大家修葺、建造, 一间间房间被擦去灰尘,再次展现原本的一面。 待整个南镇抚司焕然一新后,崔言钰终于开始招新了,他卖了个人情给应天知府, 提早就告知他锦衣卫要招新。 因而到了招新那日, 走通了应天知府路子的人陆续前来锦衣卫, 应天府也有不少祖上出过锦衣卫的,他们素质足够, 便可直接进入。 但此次招新, 他将重点放在了身怀本事之人身上, 他早有准备, 一份需要的名单早就通过亲信发往大昭各地, 安排在那的探子拉拢人才。 也是到这时,大家才发现, 原来南镇抚司还有一个早早建立,众人却连一个人都没有见过的情报机构。 怪不得名额五千的卫所,他只招新了一千便说足额,原来剩下的全被安插在各地的探子占了。 不管是新人还是熬成老人的锦衣卫,大家按部就班的处理各自手里的事情, 安静的就好像这里没有建立卫所。 南镇抚司从初时到应天府时的低调,就奠定了日后的行事风格,他们不是北镇抚司,无需震慑百官,他们身上肩负着更加重要的事情。 他们要负责在大昭各地安插人员,成为陛下的眼;他们还要负责监察锦衣卫,防止他们与百官串通;更重要的是,陛下要南镇抚司承担部分的武器制造工作,陛下不信任工部。 所以五千的卫所,由崔言钰直接统领两千人专门负责,另两千是情报专员,三百文职,剩余七百成立了南镇抚司绝密存在的武器制造部。 他们被安排在南镇抚司最安全的位置,层层保护,便是自己人想要见到他们都要过一道道手续,若有人打算硬闯进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章程定好了之后,无疑就是分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绝大部分人都想跟着崔言钰,因而酸言酸语和小动作便多了不少,而深受崔言钰器重的卫阿嫱就成了靶子。 浴室中,几名锦衣卫正在泡澡,这澡堂子原本是顺天府那边盛行的,这次过来应天,大家一致同意和赞成把它建了,原本应天府来的锦衣卫还不习惯,等勾肩搭背洗了几次,也爱上了这种感觉。 室内水汽弥漫,有人道:“听说没,在顺天,我们的卫百户就已经爬上了崔同知的床,如今到了应天,两人更是住在了一起,还真是恶心,这次分人,他肯定会被同知提携。” 另一人转身,水声“哗啦”响起回道,“你若舍得出去这一身皮相,大可同他一样。”他趴在那人身边撩水,“就得看同知要不要你了。” “滚。”说话的锦衣卫嫌恶的远离。 对面的锦衣卫加入他们的谈话,荤话不断的往外冒:“我看那卫强长相一般,身材也不是很高大,定是床上功夫了得,伺候的同知欲生欲死,才会被同知看上,你可得跟人家学学。” “滚、滚、滚,老子顶天立地男子汉。” “哈哈哈。” 浴室里面一片欢腾,站在帘外的霍旭皓三人恼怒不已,张宝宝推开拉着他的两个人,直接冲了过去,指着池子里面的人道:“我看你们一个个嘴里是吃了大粪那么臭!” “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卫百户的走狗,向我犬吠难不成是我刚才全说中了,你们心虚。” “我心虚你大爷,有能耐你当着同知的面将那些话全部说上一遍!”张宝宝直接跳进水池,和里面的人扭打起来。 其他人可不打算掺和,叫好起哄声不断。 何成推霍旭皓,“这么多人打一个张宝宝,你快进去帮他。” 霍旭皓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同何成道:“你快去成卫强,我先下去帮忙。” “好!”何成转身出去套了衣裳就一路小跑去寻卫阿嫱。 “卫强,快,跟我走,张宝宝和人打起来了,他自己不是对手!” 卫阿嫱听见此话连忙跟上,路上何成跑的呼哧带喘,她连问上一句的机会都没有,直到何成一头扎进澡堂,见她没有跟进来又退回找她。 她看着眼前这个从来没进去过的建筑,艰难问道:“这是哪?” 第63章 军功制造 我好像眼瞎了(…… “自是澡堂。” 何成反应了一会儿才道:“都忘了你就没来过这, 别说这些了,我刚才进去一看, 不知怎么的,整个澡堂的人都打成一团了。” 卫阿嫱看着热气四散的门口和急切的何成,无奈地按按额头,脚下就如同生根了般不挪地。 她道:“既然里面的人都打到了一起,我自己进去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不若我们去多找些人。” “卫强你今日怎的这般磨叽, 那张宝宝和霍旭皓可是因为你才和他们打起来的!” “怎么回事?”她立刻问道。 何成解释:“他们对你污言秽语的,说的极难听,说你爬同知的床,张宝宝就没忍住冲了进去, 不管怎么说, 你功夫强, 先进去帮个忙,我这就出去找人。” 她摸摸下巴, 确定自己脸上面具粘的牢固, “好, 那你尽快。” “嗯!你也小心。” 踏入自己从来没有进过的男澡堂, 迎面看见的是换洗衣裳的地方, 许是刚才打架太过突然,有人衣裳都没放好就冲了进去, 导致她看见了那白色的亵裤…… 第114页 热气从前方的门帘处涌出,都不用走到里面,就能听见谩骂和打架导致的水花四溅声音。 “你们两个卫强更疼谁一些,跟疯狗一样。”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均是“闭嘴!” 而后又是杂乱的陌生声音, 显然是另一处打起来的地方。 “你娘的,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处处给我挖坑,看我好欺负是不是,我今就不能放过你,还嫌弃卫百户,你也不打听打听,在顺天卫百户是怎么一战成名的!” “我告诉你们,我们卫百户比你们强百倍,你们这些只会打嘴仗的应天人,也配和卫百户相提并论。” “我们应天人怎么了?你们这些顺天粗佬!” 踩着散乱在地上的衣物,卫阿嫱一步步朝里面走去,虽眉头紧蹙就没放松过,但脚下没有任何迟疑,她已然听见了同僚对她的维护之音,一帘之隔便是两个世界,她手指已然放在了门帘上。 定了定神,“唰”地将门帘打开。 而另一边,崔言钰刚和应天知府要来了锦衣卫夜间出入应天府的腰牌,虽他们不用负责在应天巡逻,但查案一些必要时刻,若是碰见了应天府衙役,还是有腰牌更方便些。 他将腰牌交给两个千户,一打眼就发现自他回来后,就停下脚步忍不住望向同一方向的锦衣卫们,脸上带着焦躁难安。 这倒是奇事,他还以为他的手下们已经被南镇抚司现在低调的风格影响,一个个都变得沉默寡言,只会默默做事。 一边往他们看的方向走,他一边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一位千户答道:“澡堂那边打起来了,他们这是想去看热闹。” 另一位笑着道:“可算打起来了,我都怕他们憋出病来,这应天的人颇有些看不上我们的豪放做派,就是没敢说出来。” “还有要分人的事一直迟迟定不下来,他们心都散了,这几日锻炼能明显发现他们心不在焉。” “这点定力都没有,他们还能成什么事,”崔言钰冷冷道,“随我一道去看看。” “同知也不必心急,都是大小伙子,打上一架出出气,日后更融洽。” “正是这个道理,故而我们都乐见其成,想当初我们刚进锦衣卫,不知天高地厚,还向同知挑战过,当真是天真。” 两位千户自我调侃着,三人迎面碰见出来找人的何成,何成看见崔言钰就像看到了救星,“同知,快去澡堂看看,他们,他们打起来了。” 崔言钰恩了一声,示意他跟着一起走,顺口问道:“他们因何打起来的?” 这两个千户也不知道,纷纷看向何成。 被六双眼睛盯着,本就不善言辞的何成咽了下口水,不禁后悔,他应该留下帮张宝宝,让霍旭皓出来找人。 一个千户不耐烦道:“让你说你就说。” 何成被一吓声音立刻飙升,“是因为里面有锦衣卫说卫百户是和同知有不正当关系才备受器重,然后打起来的。” 崔言钰听见此话,不禁笑了一下,整张脸便如活的人间美景一般绽放开来,危险无比,所有锦衣卫齐齐看向何成,又悄悄挪动到崔言钰身上,而后看向自己脚尖。 “那个,同知,卫强也去了。”何成又补了一句。 “谁去了?”原本还笑着的崔言钰,笑容瞬息僵硬。 “卫、卫强……” 崔言钰抛下众人脚尖轻点,竟是直接跳到房梁上,不再绕远路,直奔澡堂而去。 “同、同知?”两个千户对视一眼,和在场的锦衣卫心里想的一样,这么关心,说你们俩没关系,我们都不信! “跟上!”他们招呼何成,疾步奔向澡堂。 等崔言钰赶到澡堂时,澡堂里外站了不少人接头交耳,见他进来,赶紧给他让出一条路来,他们不敢说话,就衬托出澡堂一片寂静,哪里还有打架的声音。 他一把掀开门帘,里面的场景出乎他意料之外,却又让他不感诧异。 只见几个大水池里蹲着一群光着上半身的男子,他们以地面上的卫强为分界线,一面是应天府的人,一面是顺天府的人,两方人互相瞪视,还一副谁都不服谁的架势,但看向卫阿嫱的眼神里透露着畏惧。 实在是被她打怕了。 这是什么人,力气大如牛,她一来之后,战局立刻扭转,原本两方人互相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尽兴”,结果她一脚就能踹飞一个,直接摔在水里,站都站不起来。 有挣扎着想从水里冒头的,直接脸上挨揍,不一会儿,像是下馄饨似的,水池里全是人,没人再敢上去。 应天府的人可算懂他们之前说的卫强一战成名是什么意思了,真的打得太疼了,他们哀怨的看着卫阿嫱,见到崔言钰进来,什么敬佩害怕、卫强是崔言钰的人之类的早就抛之脑后了,只想向他告状。 有人破水而出,站起来激动大喊:“崔同知,卫强他打人!” 在他起身之际,卫阿嫱脸上嫌弃简直遮掩不住,就在这时,眼前一黑,一只手遮住她的眼,顺带着将她整个人都换了个方向,压向自己。 她本就比旁的女子高,抵不了他的胸膛,只能将下巴放在他肩膀上,鼻端嗅着熟悉的味道,一种安全感袭来,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缓缓呼出口气,这才将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第115页 纤长的睫毛扫在崔言钰掌心,如同羽毛轻轻刮过心脏,尤其是她没有防备将身体重量以肩膀为支点,主动靠上来时,心“咚”地乱跳了一下。 他喉结滚动,看向站起来的那人,眼神锋利,“下去!” 那人又重新蹲了回去,小声道:“同知,卫强他打人。” 崔言钰道:“技不如人还有脸说,我要是你现在就一头扎在水里,没脸出来。” 应天府的人:我们可忒委屈了。 崔言钰将所有人看了个遍,想到卫阿嫱刚才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应该看完了,捂着她脸的手都下意识用上了些力气。 他手不松,一路捂着卫阿嫱的眼,拥着她往外走去。 视线一片黑暗,卫阿嫱跟着他到帘布时,才重获光明,她抬眼看了一眼他,这才掀开帘子率先出去。 崔言钰对身后那些人道:“所有人,给你们时间穿戴整齐,而后出来!” 门帘外的锦衣卫早就退了出去,此时在换衣间的是两个千户,还有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的何成,何成先看了一眼卫阿嫱才凑过去小声问道:“没事吧?” 别人有事,她都不会。 崔言钰听了一耳,脚下不停,越过卫阿嫱他们向门外走去,这不急不缓的样子,就跟他不是为了卫阿嫱着急赶过来一样。 水池里陆续响起水声,卫阿嫱又重新蹙起眉头,崔言钰在前方道:“卫强跟上。” “是。”她带着何成跟着出去。 里面两位千户监督,打了架的人都不敢慢上一步,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衣裳穿好来到校场。 崔言钰站在高台上,卫阿嫱在他身后靠后一步的位置,下面参与打架的就跟受了气的鹌鹑一般,低着头一副任他们处置的模样,看的崔言钰真是想气都气不起来,尤其是他们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走到校场时,那一瘸一拐的样子,实在让人同情。 他望向应天府招上来的锦衣卫,“听说你们编排我与卫百户有不正当关系?你们要是有卫百户一半的能力,本同知也能立刻提拔你们。” “卑职不敢!” “我看你们敢的很,这要是有案子落到你们手里,你们是不是随便找个人当替死鬼连证据都不找?” “卑职惶恐!” 应天府的人里子面子都丢进了,在卫强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那些说他靠手段上位的话就显得摇摇欲坠,十分站不住脚。 但,他们有些人偷偷看向卫阿嫱,空穴不来风,刚才崔言钰还护着呢。 崔言钰道:“看你们还是不服气,一方先出口恶言,一方先动了手,两方都有错,既然如此,一人十杖,让你们长长记性。” 十杖!许多人都变了脸色。 锦衣卫的杖棍上面,包裹着厚厚一层铁皮,一杖打下去都能让人皮开肉绽,更何况是十杖,且其作为诏狱十八种刑罚中的一种,十分有技巧。 使力点和击打的位置不同所带来的效果是不一样的,共有三种程度,第一是轻着些打,虽然疼,却不伤筋动骨,回去休养休养就能好,若是用在审案上时,他们惯爱打一下问一句,打完之后,无伤大雅。 第二种,专挑那臀骨上方用劲儿,打着打着你就没了知觉,因为骨盆被打断了,鲜血淋漓地被抬下去,还能有半条命。 第三种,那就是死活不论,直接下重手,一板子下去直接拍在腰上,挤压脏腑,没几下人就能断了气,若是查案时确认这人就是犯了事,直接沾着他的血用他的手指头按手印,一案了结。 惩罚他们的自然用不上最后两种,但教训一定要记,故而动手的全是从顺天府过来的老人,他们在诏狱的年头多了,手上的力道也知道该怎么用。 一群人被按在木凳上,没脱裤子,被打的即使要流泪也得忍着不能喊。 这些人里,唯独应天的人遭的罪多,至少卫阿嫱都能发现顺天府的人脸上表情要多假就有多假,显然是他们根本没怎么用力。 头两个板子用了力气,后面便是应天的人也不打那么疼了。 打板子的人了解崔言钰,提醒道:“叫。” 一群人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啊,疼。” “同知,我们错了,日后再也不嚼舌根了。” “我们定当管好自己的手,绝不冲动行事!” 十个板子很快就被打完,他们一个个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出了一身的汗,之前的澡全白泡了,此时趴在木凳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崔言钰别开眼,突的就觉得卫阿嫱这张假脸眉清目秀,可比下面那些满脸是汗的男子好看多了。 他走到他们身边,问道:“有力气没地方使,是吧?” 大家不敢吭声,他又道:“我看你们是太闲了,日后你们几个的锻炼任务翻倍。” “是,同知。” 他们被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应天本地人住在家中的,也求同僚让个位置,被打成这样回家,可是威风都没了。 几个受伤的全安置在了一个屋子中,大家都不说话,实在是憋不住,有一个说话第二个接腔,接下来就聊了起来,倒是互相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有人道:“张兄,你可真是凶猛,打我的那拳直接崩掉我一颗牙。” 张宝宝正探头看向门口,何成和卫阿嫱竟然一个都没来看他,他闻言怼了一句:“你这话说的违心,我还能有卫百户强。” 第116页 说到卫阿嫱,凡是被她动手打过的,无不觉得身上痛。 “没看出来,卫百户身板不厚实,力气却很大,这回分人,他肯定是跟着崔同知去诏狱了。” 附和声一片,“是极,他不去还有谁能去。” 这回可不是酸卫阿嫱,而是根据她的实力说出的肺腑之言。 然而等公布人员名单那日,负责监察锦衣卫、掌管诏狱的名单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没有见到卫阿嫱的名字。 众人疑惑均觉得是不是将她给落下时,有人不经意瞥到了隔壁军功制造的名单上,第一名赫然就是卫强。 后附暂时由卫强负责军工制造。 所有人:??? 第64章 沿海来犯 卫强能力出众,…… 卫强能力出众, 手脚功夫强悍,一个人能将二十个锦衣卫放倒, 如此人才竟然要放到军工制造部?这不是浪费吗? 他们吵吵嚷嚷,军工制造的人自然是不爱听的,他们是最受保护的部门,如何就不能让卫强过来了,让他过来才是对他的尊重。 况且他们已经打定主意,卫强来就当镇部之宝即可, 脏活累活设计活全都交给他们,只要他在部门里一站,那才叫有安全感。 两个部门的人就差撸起袖子打上一架了,但他们牢记在澡堂发生的事情, 只管嘴上输出, 最后是人数偏少的军工制造全胜。 任你说千万遍不公平, 卫强也是他们部门的人,休想将他拐走! 两个部门发生的冲突, 让人数更为可怜的情报部只能干看着, 何成和霍旭皓还忧心忡忡, 何成道:“你说我们不会也被派下去伪装探子吧?” 霍旭皓也叹了口气, “谁知道呢, 同知自有考量,不过倒是没有恭喜你, 何百户。” 何成拱手:“也恭喜霍百户。” 而后两人对视一眼,均是一声长叹,情报部门的人大多都分散在各地,名单中在应天府的人尚且只有三百,若是可以, 他们更想和卫强一起去军功制造,再不济和张宝宝去督察部门也成啊,他们宁愿在督察部熬一熬,不那么快成为百户。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情报部门何百户、霍百户、季百户,三位百户,千户有请。” 这么快就来活了?两人快步跟上。 叫他们的千户完全是兼任情报部门,本身还是以负责督察为主,南镇抚司一切才刚刚起步,人手不够,锦衣卫们也没有成长起来,初期遇到的困难太多,只能先行克服。 他是不太懂情报人员那些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之前听崔言钰说了一堆,听的头疼,索性将情报部门的三个百户喊来,他们都是专业的情报出身,由他们听自然更合适。 等霍旭皓和何成过来时,就见一屋子人以崔言钰和卫阿嫱为中心,四散开来,气氛凝重。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两人猫在自己千户身后,不敢探头说话。 崔言钰面前案几上摆放着一张画着沿海一带的地图,他指着其中一处道:“人都到齐了?刚收到陛下密令,东南沿海一带遭到倭国入侵进攻,他们就是从这里攻上来的,而后从迅速占领周围岛屿时不时上岸掠夺一番,我们大昭败了,败的彻底且无法抵抗,现在在苦苦支撑。” “倭国是什么人你们应当清楚,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据我所知道的消息,被他们掠走的妇女无不遭受屈辱,男子更是被残忍的分食。” 他话音一落,在场众人无不感到气愤,他们都是大昭一份子,如何会愿意听到这种消息。 另一个专门负责督察的李千户出言问道:“大昭兵力强悍,如何会惨败!?可是出现了叛徒,有人通敌叛国?同知,命我前去彻查!” 崔言钰示意他冷静,“你问到重点上了,但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北镇抚司的人,清查百官不是我们的职责,要相信自己的同僚,他们会负责一切,我们如今最重要的问题是解决惨败的原因。” 他将目光落在从最开始就一直肃着一张脸,没有震惊、慌乱、气愤情绪的卫阿嫱身上,只要她不乱,他信心更添几分,他道:“倭国使用了最新型的火器,称之为鸟铳(火绳木仓),我们大昭的手铳对上它们,完全招架不住,是以,我们需要改良一款比它们更为优秀的鸟铳。” “卫百户,虽知军功制造部尚且刚成立,由你负责分外艰难,但大昭需要利器扭转战局,若你率领他们成功改良鸟铳,我定会向陛下为你们邀功,你可能带领军功制造部,将鸟铳改良出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均随着崔言钰落在卫强身上,便是霍旭皓和何成都眼带惊异。 他们无不在心里想,这样一个拳脚功夫厉害的百户,如何能承担起如此重任,甚至有人对崔言钰毫不掩饰的偏爱心生不平之意。 若是让他去督察部门,他们心服口服,可军功制造如此重要的部门,由她来率领,真的能行吗? 然而,对于这种改良火铳的活,让他们做还真做不来,不能接,便只能憋着。 卫阿嫱对上崔言钰那双充满信任的眼,没有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能行,反而先问了一句:“我们可有他们用的鸟铳,我需要知道他们用的鸟铳射程、威力几何。” 崔言钰听见她问的话,心中定了五分,他道:“从那边战场上仅弄了两把火铳,正在运送回来的路上,倭国的火铳射程可达一百五十米,杀伤力巨大。” 第117页 如今大昭的手铳射程尚不足一百米。 卫阿嫱低头计算,她上辈子从事海运,经常和海盗交手,对沿海一带的兵力情况算是有了解,许多武器她都见过、摸过也试用过,威力比之刚才说的火铳只大不小。 当时在师父的教导下,她还亲自设计过可以连发的手铳,如今回来还做了一个送给了小胖子,手不生。 若是让她来改良,她自己知道大概样式,也有经验,把握至少在八成。 她抬头道:“我可尽力一试。” 崔言钰拿起茶杯遮掩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和她相处这么久,知道她说尽力的时候,便是可行的意思,心中八分肯定,但他看了看周围对她并不信任的手下,对她道:“我不想听‘尽力’二字,我要肯定回复,卫百户,每多拖一天,沿海地带就会多一人死去。” 卫阿嫱抱拳,郑重道:“回同知,我可改良鸟铳!” “甚好!” 崔言钰对所有人道:“我也没有料到,南镇抚司刚分完人手,就要承担重任,甚至没有时间给你们磨合,只能让你们趁此机会适应,督察部门。” 李千户和兼职情报部门的牛千户上前一步道:“同知吩咐。” “你们出一队人去沿海接应,以最快的速度将火铳拿回来交给卫强研究,剩下的人加强巡逻南镇抚司,紧要关头,保护好军功制造部和情报部,我不希望看见有任何消息泄露出去的现象。” “遵命!” 崔言钰在人群中找到霍旭皓和何成几人,道:“情报部。” 牛千户再次出列。 “你们负责收集战事信息,大昭的探子都有自己的身份和任务,紧有少部分人可以调动,我会给你们名单,你们务必将人布置在沿海,若是有可能,我希望你们能充分利用他们,将火铳的信息一并交上来。” “另外,”崔言钰语带沉重,“这次倭国突袭,我们损失惨重,若是发现任何北镇抚司锦衣卫有参与的叛国现象,不要犹豫,立刻报给督察部门,由他们着手抓人。” “是,同知!” 崔言钰道:“卫强留下,剩下人且下去实施。” 大家脚步匆匆出去,卫阿嫱尚还在脑中构思她要如何设计火铳,崔言钰唤了她好几声,问她有何困难,她才听道,也不跟他客气直接道:“我需要让军功制造的人看看我们现有的武器,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摸过手铳。” “可。” 崔言钰见她说完之后就要走,将她叫住,又问:“是否需要我跟着你去,军功制造的人恐怕不能信服你。” 卫阿嫱一脑子设想急需实施,当即拒绝道:“不需要,待我画出图纸,有实力,他们自然会听我的。” 见她又要走,他忙道:“你等会。” 他说:“我已经着人去姑苏请你师父了,不管他开出什么条件,我都一定会将他请回来,你且安心带人改良,等他来了后,你的压力就没那么大了,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同我言。” 卫阿嫱后知后觉崔言钰这是在帮她,她笑道:“若是师父来了就更好,反倒是我这里同知无需操心,有时间,同知还是好好睡一觉吧,你对我还不了解吗?我自己可以解决。” 瞧这眼睛里,红血丝密布,也不知熬多久了。 崔言钰揉揉鼻梁,原本不还觉得,被她这样一说,反倒生出疲惫之意,他道:“如此甚好,对了,你去嘱咐他们一句,军功制造部从今日起,所有人不能住在外面,只能住在卫所里,他们的房间我全都让人安排好了。” “至于你的,我已经让人在军功制造部给你收拾出来一个房间就近休息,你就别回我的院子了,太远了。” “好。” “进军工制造部的人身家均是被考察过的,这点你放心。” “好。” “核心数据不要暂时不要交给他们,让他们给你打下手即可。” “好” “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事。”崔言钰已经将手移到太阳穴那,额头都被他按红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衣裳,腰束黑色腰带,上面镶嵌着一圈细小的红色宝石,头发简简单单被一根红绸束着,荡在黑亮光滑的发间,垂落在肩膀上,这让她想起了至今还在她那的绿色发带。 额中心还有被他自己按红犹如朱砂痣般的一点,美人疲惫憔悴,比之以往更要少了距离感更添亲近,她收回目光,唤道:“崔言钰。” “嗯?” “我会将鸟铳改良出来的。” 崔言钰看着她那张镇定的假脸,心倏地就定了足足的十分,半晌点点头,“嗯。” “那我先去忙了。”她走了一半,又退了回来。 他已经坐在案几前观察起舆图来了,作为陛下信任的锦衣卫,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此时不禁目露询问。 她道:“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我父母和灵薇姐这几日就要到应天了,你可否帮我安顿他们一下?” 改良鸟铳这般大事不需他相帮,却让他去接人,他轻捻指腹,“当然可以。” 第65章 镇部神兽 我看你们顺天的…… 军工制造部几乎是欢天喜地得将卫阿嫱迎了回去, 他们大多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沉闷性子,可此时却愿意在卫阿嫱面上学上一两句自己吵架吵赢的兴奋场面。 第118页 “卫百户, 你放心在我们这待着,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就负责守在外面。” “有什么活就安排给我们干。” “就是!” 可也有人看不惯他们的吹捧,那些被崔言钰从各地搜罗来的人才,自视清高,觉得自己可是被人专门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怎么也应该是自己引领他们,因此说出去的话就阴阳怪气。 “一个成日里只会舞刀弄枪的人,能懂什么,也值得你们如此维护。” “什么都不会的话, 趁早还是去别的部门, 督察部不是很喜欢他, 让他去那啊。” “别到时候指手画脚,耽误事!” 跟着卫阿嫱从顺天府过来的人当即就不干了, “你们怎么说话呢?” 卫阿嫱知道他们普遍性子单纯, 没有恶意, 便制止了要吵起来的众人, 时间紧迫, 她没闲情逸致在他们不服她上浪费。 她道:“长话短说,不管如何, 我暂时负责军工部门,至于我能不能引领你们,日子长了,你们自然能够看到我的实力,崔同知刚给我一个任务, 要求我们改良倭国的鸟铳,我知大家还有许多人都没见过我们大昭的手铳,所以特意跟同知申请,准许我们能够上手查看。” “什么,手铳?”有人立即激动道,“我们马上就能摸到手铳了?” “对,手铳,但我们的手铳跟倭国的鸟铳相比,不管是射程还是攻击力远远不足,这便需要我们进行改良,如今鸟铳还才带回来的路上,我们先用手铳代替,在此基础上摸索。” 她站在他们面前,没有一点怯场之意,继续道:“现在沿海那边急需我们将其改良出来,时间紧迫,诸位要辛苦一段日子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摸到手铳这辈子都值了,有什么辛苦的。” “对对对!” 大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突的有人反映了过来,“我们南镇抚司总共也就几把手铳吧?” 卫阿嫱回道:“一共六把,按制,同知一把,五名千户各一把,如今南镇抚司尚且只有两名千户,尚有三个空缺,所以能立即拿出来的仅仅三把。” 手铳才三把!可他们人可是上百的啊,这何时才能轮到自己看一眼。 “那,卫百户,谁先去看手铳啊?” 大家又有了骚动,尤其之前出言呛声卫阿嫱的人,频频看向她,不禁后悔自己最快,什么人引领他们有什么重要的,哪有摸手铳重要。 当即就有人道歉:“卫百户,之前是我被猪油蒙了心,竟说些不合适的话,你看,你别不让我去。” “对啊,卫百户,我们给你道歉。” 卫阿嫱点头,却道:“大家一起看。”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间也不知道卫阿嫱在卖什么关子,要如何做到所有人一起看。 人数众多,当然不可能让众人挨个看一遍,所以她着人搬了两张桌子,桌面上就摆放着刚拿回来的手铳。 她拿起手铳一边同他们说话,一边手不停,拆起手铳来。 大家看着她的动作可谓是胆战心惊,一个个的不住嘱咐:“卫百户,你快别说话了,你在把它弄快了,快放下!” 卫阿嫱忽视大家的叫嚷,说道:“目前大昭的手铳,开起来需要两个人协作,一人瞄准,一人点燃火线,而倭国的鸟铳已经可以做到单人操作,我们目前的改良方向便是如此。” 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手铳拆的七零八碎,无不扼腕,她却一个一个零件同他们讲解起来,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再无人关注那手铳是否能拼回去。 大家求知若渴,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出去,卫阿嫱都能接住给予解答,突的她问:“你们不用写下来吗?” 众人如梦初醒,有那着急的直接席地而坐,在地上就记了起来。 什么看不起卫阿嫱,不欢迎她,没有的事,那一双双眼牢牢扒在她身上,恨不得将她供起来。 外面被调过来保护他们安全的督察部,还有偶然路过的情报部的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他们对院子里的场景简直摸不着头脑。 明明之前都快打起来了,这么快就被卫百户给收服了。 有人叹道:“这样一想,卫强在顺天确实喜欢制造小玩意,怪不得同知将他分到军功制造部。” 应天府新过来的人问道:“什么小玩意。” “就是苗人弩、袖箭之类的东西。” “你管这叫小玩意?你们顺天府的人脑子有问题吧!” 第66章 鲁密铳制 认真的女人最有…… 暮霭沉沉, 沿海之地城门大开,放出一队未着军服、未拿军旗的士兵, 这队士兵越过山峦,马不停蹄,终是与前来接应的锦衣卫相汇合。 装着鸟铳的箱子被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接手,双方略微客套两句,便说起沿海近况,而后告别返回。 身后影子越拉越长, 五十名锦衣伴随着日月升起又落下,向应天府飞驰而去,他们连马都没下,从城门直接骑进, 一路奔到南镇抚司, 到军功制造部方才停了下来。 “都让一让!” 门口巡逻的人立马给他们让开, 他们抬着红箱进入,面对一双双望过来的炙热目光, 手都不敢颤抖一下。 卫阿嫱让他们将装着鸟铳的箱子放在桌上, 才道:“辛苦了, 不知沿海战事如何?” 第119页 为首的锦衣卫冲着她摇了一下头, 说道:“神机营已经赶过去了, 但他们不擅长水战,所用武器也比之倭国相差甚远, 只能苦守,海边的水都被我们的人用命给染红了。” 本来还兴致勃勃要观赏鸟铳的军工制造部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卫百户,工部也在尝试改良鸟铳,但成效不大, 希望能尽快听到你的好消息。”他抱拳,跟着他去接鸟铳的人一起抱拳。 卫阿嫱承诺:“放心,我们会尽快的!” 锦衣卫们退了出去,她摩擦着箱子将其打开,两支约手臂长的鸟铳便出现在面前,她道:“诸位,接下来就靠我们了。” 仔细观察过鸟铳,测上数据,又小心拆了一把之后,顺利组装上,卫阿嫱让每个人都给自己提供了一份改良思路,本是没报什么希望,结果他们给了自己一个惊喜。 有人提出了连发的设想、有人提出加鸟铳和刀二合一的想法、还有人要加厚弹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她选出了上辈子知道的肯定能成功的思路,让他们加以改良。 而后将崔言钰从各地请回来的人才,也是不太服管教的几人,加入自己的队伍,剩下的人按照思路的不同,划分为几个小组,由能力最出众的人担任组长,由他分配活计,军工制造部开始忙碌起来。 这日,南镇抚司的其他两个部的人就没见过他们迈出过门一步,有情报组的蹬上墙头看去,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忙碌。 “他们吃饭了吗?” “没有啊!” “快去跟同知讲,什么身体也经不住这么熬。” 崔言钰是让人抬着饭过来的,他一眼就瞧见了被众人包围在中心的卫阿嫱,她正拿着手里的模具为他们讲解,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一个,往日的警惕都不见了。 他拍拍手,立即惊醒了还在沉迷手里工作的人,“大家先休息吃饭。” 卫阿嫱瞧见他,捏捏鼻梁,这才发觉腹中饥饿,她道:“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开个小会。” 她的话比崔言钰还要好使,大家涌到饭菜那一个个吃起来,崔言钰却是带着她回了屋,看着她将东西吃完。 想说些什么,被他咽了回去。 卫阿嫱有所察觉,对他道:“是我疏忽了,明日开始我命人专门负责打饭。” “你,心有成算就好,觉得改良有难度吗?” “尚可,我们已经有几种思路了,到时候看哪个更加好一些。” “嗯。” 烛火跳跃,映在两人脸上,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收回目光,崔言钰起身将她吃过的饭菜收起来,她也跟着起身往食盒中装。 他按住她,“我来吧,这几日你辛苦些。” 说着,他已经收拾妥当,两人均有些不自在,崔言钰索性就直接走了,卫阿嫱开了个小会,跟进了一下大家的进度后,继续投入到改良鸟铳的工作中。 她想将上辈子见过的鲁密铳设计出来,鲁密铳被称作当时最远最毒的鸟铳,若将其制造出来,定要胜过倭国使用的鸟铳。 但她并没有亲自拆过鲁密铳,只能凭借记忆慢慢摸索,图纸废了一张又一张,幸而她的小队能人多,没有一人反驳她的建议。 他们凑在一起,花费了一个通宵的时间才最终确定样式、画出图纸,而后将其拆分开来,每个人各自领个任务。 军工制造部是有专门造物之人的,他们拿着图纸,与其说起形状,样式,试验各种材料,才能确定一个小小的部分,便是铅弓单的重量都反复确认。 这其中铳管和瞄准装置最为难弄,为此,卫阿嫱还特意管崔言钰要了精铁和琉璃。 最为大昭管控最严格的精铁,也就在南镇抚司这个由崔言钰管控的地方才能想用多少用多少。 有卫阿嫱这个见过实物的人在此,他们的鲁密铳进展最快,其余几个小组的人,有的已经进入死胡同出不来,有的还在死磕连发,但大家没有一人说放弃。 没有人预测谁能改良出最好的鸟铳,每个人都牟足了劲去干活,争取能以最短的时间将其改良出来。 熬了几个通宵之后,一声充满了惊喜的叫声直袭众人耳中。 “成了,卫百户我们成功了!鲁密铳真的被我们制造出来了!”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站了起来,看向卫阿嫱那一队人,他们没有嫉妒的心思,有的只有开心。 有人问道:“成了?快让我们看看!”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支整体呈黑褐色的铳体,发着油亮的光彩,长约六七尺,机扩精致,在其尾部则放有钢刀,近战即可抽出使用,仅从形象上就比倭国的鸟铳要优越。 所有人欢呼着要测试威力,唯有卫阿嫱盯着那鲁密铳蹙起眉。 她任由大家拿起它对准靶子,听见大家称赞其准头瞄的好,燃起的星火也会被瞄准器挡住而不会熏眼睛,将它夸出一朵花来。 先是测试它最远能到达的距离,再是测试它的威能,而后是使用次数,是否会炸膛,等一项项测过后,众人惊叹了,所有性能远超鸟铳。 他们成功了! “卫百户!我们成功了,真的成功了,现在就将它呈给同知,由他送去沿海吧?” 他们激动地围在卫阿嫱身边,爱不释手地摩擦着手里的鲁密铳,几乎是每个人都上前去摸了一下,又试探着瞄准了一下。 第120页 卫阿嫱游离于他们的喜悦之外,虽然是按照鲁密铳的样式来打造,但为何她觉得如此奇怪,有哪里不对,这铳有问题。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骤然开口道:“这铳不能报,我觉得还能改进。” 所有人的欢呼声因她这句话戛然而止,他们不解道:“卫百户,这鲁密铳已经很完美了,倭国的鸟铳每次用完之后都会被熏的流泪,射程也不如它。” “而且上面还配了刀,远近皆可。” “对啊,卫百户,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卫阿嫱上前将铳接过,“我说重新设计。” “卫百户!” 犹如一盆凉水被当头泼下,卫阿嫱队伍里的人最先跟她吵起来的,“你严谨没有问题,但你总得说出个四五六,一句不行,就将我们的努力化为灰烬了?” “这把鲁密铳完全就是按照你设计的图纸来做的,我们废了多大劲,熬了多少个夜晚才做出来。” “为了能让它威力便的更大,我们特意用精铁来打造的铳体,每一处我都觉得它是完美的。” “是材料还是什么,你总得给我们一个理由。” 卫阿嫱握着手里的鲁密铳,对准对面的靶子开了一下,靶子顿时四分五裂,她沉吟片刻后道:“还是不对。” 所有人都要疯了,他们真的累到了极致,还以为看到了希望,她又说不行,几乎是人就加入到了争吵的队伍中,场面俨然已经控制不住。 守在他们门外的锦衣卫小声道:“他们吵什么呢,一句也听不懂。” 神出鬼没的情报部门锦衣卫插嘴道:“能让你听懂人家就不是军工制造部了,我怎么感觉要打起来了。” “哎呦,你们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快,正好你们过来,赶紧通知同知过来。” 分身乏术的崔言钰留了自己得力干将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赶来军工制造部,看见卫阿嫱手上拿着的鲁密铳,即使是他,都难以克制自己的激动。 “你改良出来了?” 卫阿嫱将鲁密铳交给他,将测试的结果告诉他,周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崔言钰给他们做主。 “同知,不信你自己试,这鲁密铳绝对比那鸟铳优越,可卫百户就说它不行,要重新设计。” “对啊同知,这战事紧张,哪还有那么多时间了。” 崔言钰冷冷瞥了说话的几人一眼,他们就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他道:“既然你们卫百户说有问题,那自然是需要改进的。” “可是,同知……” “安静!” 这回真没有人敢说话了,崔言钰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鲁密铳,与卫阿嫱一样皱起眉,众人紧张的看着他,只见他瞄准靶子,问向卫阿嫱,“你感觉哪里不对?” 他端着鲁密铳神情专注,卫阿嫱揉揉眼角,觉得眼睛都要花了,只是说:“我也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太对。” 突的,她像是发现了什么,立刻走上前去,说道:“你将刀抽出来试试,就在尾部。” 崔言钰一个惯爱用刀的人抽出刀之后,竟觉得涩的不行,因是放在鲁密铳上的,因此刀把设计窄小,重量也轻,挥舞起来并不觉得畅快,反而有种束手束脚之感。 他道:“这刀用起来并不好。” 所有人几乎同时响起哀嚎声,他没理,将刀放了回去,侧过脸问卫阿嫱:“这鲁密铳重量几何?” 卫阿嫱在他问出这句话时,眼眸微睁,她找到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了,是重量! 她道:“它重约七斤!” 崔言钰点头,瞬息了解她的意思,接着道:“太重了。” 卫阿嫱露出了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因为她力气比旁人大,所以用这把鲁密铳放在手中并未觉得沉重,可若是上战场的士兵拿着它,端几次就会觉得胳膊酸,反而更不利于发挥。 “还有这刀,过于鸡肋了。” 崔言钰说完,提出加上刀的人不服,质问道:“哪里鸡肋了?” 他没说话,只让那人上前来假装来打自己,他没抽刀,反而是用鲁密铳直接往那人身上招呼,将人打地跳脚之后才说:“这铳身你们用精铁打造,已然十分坚固,完全可以当成一根棍子用,为何还要用刀,且抽刀也需要时间,有这点功夫,人家都打到你了。” “虽我不懂制造,但我知道在战场上时机是最重要的,现下这鲁密铳过于笨重,不利于携带奔跑,上面钢刀又无用,你们为何不去掉刀?” 大家羞愧不已,不自觉将视线转向卫阿嫱,等待她的吩咐。 卫阿嫱看了崔言钰一眼说:“崔同知说的对,我们将刀换掉,重新再打造一把,有了之前的经验,定能很快改出来!” “是!” 其余小组连自己手上的活都不弄了,所有人都加入到鲁密铳的改造之中,他们要什么给什么,有这些人打下手,进度飞快。 崔言钰看他们这状态,搬了个椅子出来,自己就坐在那看守。 这一夜,军工制造部没有人先行休息,打造精铁的地方,一排人在后面排着等着出力气,大家困了站着就能睡着,头一点稍微清醒下来,又赶紧过去帮忙。 而最中心的位置,卫阿嫱有条不紊地指挥他们拿来自己要的东西,她半垂着头,眼神专注地望着手里的东西,没一会儿就组装出一个部件。 第121页 桌面上零零散散铺了一层小东西,但她就像是手上长眼似的,没有一次拿错,甚至手一摸就能知道这部件打薄了还是打厚了,交由他们返工。 在她手中,去了刀的鲁密铳逐渐成型。 他曲起半条腿,手轻轻搭上,目光就没从卫阿嫱身上移开过,她简直就像一个光源般,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砰!”靶子再一次被击中。 所有的测试做完,众人欢呼:“成了!我们改好了!” “扑通。”有人当即摔倒在地,嘴里发出打呼的声音,同伴哭笑不得道:“睡着了。” 说完,他头一歪,也昏睡了过去。 大家看到卫阿嫱和崔言钰的身影,安心之余,了却心结,纷纷睡了一地,呼噜声此起彼伏。 待卫阿嫱回过神,能站立者十不存一。 她捧着鲁密铳交给崔言钰,眼里密布红血丝,她道:“幸不辱命。” 崔言钰握紧铳体,问道:“为何称它为鲁密铳?由你率领人制造出的它,你可为它命名。” 伸手摸了摸鲁密铳,她摇摇头道:“这就是我起的名字,鲁密铳。” 这铳是上辈子被人改造出来的,既然那时叫这个名字,那现在理应还叫它这个名字,不能因为她稍稍改动,去掉刀就为它换个名。 “好。”崔言钰小心将其放好,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问道:“你几个晚上没睡觉了?” 他话题转的太快,饶是卫阿嫱也有些跟不上,“我,每日都有睡……” “有睡过一个时辰?” “啊?应该有。” 崔言钰微微倾身,借着火把的亮度观察她疲惫的眼,指指地上的人说:“你看看他们。” 卫阿嫱看了一眼,疑惑回望。 他叹道:“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不会长胡子?” 她下意识摸摸自己光滑的下巴,骤然反应过来,这几日与他们一起设计改良,他们脸上都冒出了胡茬,就她没有,也幸而大家都忙,没反应过来。 “我稍后去弄。” 崔言钰道:“你现在就去。” 她有些不放心,“那这鲁密铳?” “接下来的事情,由我负责,你现在去睡觉。” 第67章 大获全胜 扬眉吐气 月朗星疏, 崔言钰在卫阿嫱入睡后,带着鲁密铳和相关图纸测试数据, 以及一队人马乘着夜色亲自前往沿海。 在他抵达沿海时,远在宫内的陛下也收到了他的密信,看到他说成功改良鸟铳,称之为鲁密铳后,不禁连道三声好,立即召见工部侍郎, 着他安排制造,大规模生产鲁密铳。 工部侍郎不敢耽搁,沿海便有能生产的地方,他当即去信给崔言钰, 拜托他盯着制造, 将所有部件分批打造, 不可连起来,自己则命工匠将最简易的东西打造出来后, 亲自带着前往沿海。 两边同时施工, 进展喜人。 在沿海的锦衣卫探子, 时刻关注倭国的动向, 发现他们要再一次抢掠时, 当即将消息告诉给了崔言钰和驻守沿海的将军。 锦衣卫也负责平乱等任务,正是用人之际, 他二话没说,跟着将军上了战场,以他锦衣卫同知的身份和经验,将军甚是放心,还特意抽调一队神机营的人给他。 倭国的人乘船摸上岸时, 以往只能和他们死战的大昭军队这日也不知怎么的,气势雄浑,正列队等着他们! 他们怪笑几声,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嬉笑着拿出自己的鸟铳,作势要打,模拟发出的“砰砰砰”声音,又是一阵怪笑传来。 大昭军队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将军一声令下,最前方的军士蹲下列阵,将盾牌重重插入沙土中,在他们遮挡的身后,神机营专门负责开鲁密铳的士兵,将铳管插入盾牌的缝隙中。 他们利用瞄准镜,就通过指甲盖大小的孔隙,射向端着鸟铳半分不惧怕他们的倭国人。 两方几乎是同一时间开了鸟铳,可倭国的鸟铳笨重不说,还没有瞄准器,有不少都打在了盾牌上,只在上面留下浅坑,一点没伤到后面的人。 而大昭新制造的鲁密铳可不同了,神机营本身平日训练就要练瞄准度,如今加上瞄准器更是如虎添翼,几乎是没有虚发,每一个都击打到倭国士兵。 最前方的倭国士兵一个个倒了下去,后面的人便开始起了骚乱。 他们最近这段日子以来,仗着鸟铳比大昭的手铳好使,胜了一场又一场,已然是飘飘然了,哪里能想到,只是摸上来劫个掠,就遭到了大昭的反击。 鸟铳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好用! 他们惊讶于神机营手里的鲁密铳,见势不妙不敢恋战,转身就奔向船只,向海岛逃去。 “崔同知,”将军拱手,他不能离开脚下土地,必须驻守在此,“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将军放心!” 崔言钰带着自己人和神机营的人上了船,六条船一起趁机追去。 大昭的军队等待反击已经等了够久了,将军每日都在研究要如何登岛,崔言钰过来简直如有神助,不光带来了比鸟铳更为好用的鲁密铳,更重要的是完全放心让他带队。 岛上的分布都已经被藏身的探子摸清了,崔言钰他们先是追上了前面的倭国船只,将船上倭国士兵控制住,把船夺了过来,而后一队人直接驶入海鸟范围,剩下的船只便围住后方。 第122页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登岛后才发现,那些倭国士兵一个个醉生梦死,宛如强盗,哪里还有军队的纪律。 倭国士兵的鸟铳数量有限,一小半还被今日劫掠的士兵给带走,有人发现他们后,手里连鸟铳都没有,声都没发出,便被鲁密铳击杀。 一路前行,有那善战的士兵,根本不用鲁密铳,就将已经吓得肝胆俱裂的倭国士兵斩杀在此。 剩余的倭国士兵见势不妙,哪里还顾得上鸟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登上船,弃了这海岛逃跑,有人要追,被崔言钰叫住。 他道:“穷寇莫追,先去看看岛上被抢过来的村民。” “是,同知。” 被抢来的村民无一人是男性,女性也有不少神智癫狂,已然是疯了,剩下被救出来的人,不少都想投海自尽,不想活了。 有气不过的人恼道:“那些倭国人,真是该杀!” 他们带着一船的人回去,明明大获全胜,却心中憋着一股气,被救下来的人看到等候的父母,与其哭做一团。 有不少人看见此场景都在偷偷抹眼泪,等她们冷静下来后,便开始向他们道谢,反而将一众汉子弄得不知所措。 因有鲁密铳将倭国士兵的信心击垮,又有紧随其后的突袭,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次大昭可谓胜的彻彻底底。 消息传回应天时,简直大快人心,南镇抚司的军工制造部,都在卫阿嫱的带领下,将连射手铳制造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提拔,卫百户正式成为卫千户。 第68章 亲家见面 谁家姑爷?(晋…… 鲁密铳的制造成功, 给了沿海地区极大的信心,便是神机营都在夸赞其的效能, 陛下已经决定将鲁密铳推行至军中使用,可见对它的喜爱。 南镇抚司做为改良它的地方,也是屡次被陛下夸奖,尤其是卫阿嫱这个带头改良之人,首次登上报给陛下的奏折,她不仅只改良了鲁密铳一款, 还带领手下将连射的手铳改良了出来,让陛下大悦。 天时地利人和,卫阿嫱的千户之位不仅没能得到大家的抵制,反而一同为其高兴, 可谓是众望所归。 当了千户之后, 她便有酌情提拔总旗、百户, 向崔言钰汇报之权。 崔言钰将整个军工制造部交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只要她将人名报给自己, 自己立刻就能升人, 她便没有任何犹豫的组织大家说明此事。 自鲁密铳被制造出来之后, 他们看向卫阿嫱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尊敬, 她说要选出百户等位,大家只点头说好, 似乎她随意指谁都可以。 见他们这样,卫阿嫱便道:“既然咱们是军工制造部,那选人自然也与督查部是不同的,我们不看破案的情况,只看谁的手艺好。” 她点出跟她一起研制鲁密铳的三人, 多日相处,已经了解他们的脾气秉性,人没坏心,手艺强悍,就是嘴损,以他们的能力完全可以当百户。 那几人往日没少呛声卫阿嫱,简直堪称军工制造部最不好管的人,若不是后面卫阿嫱将他们纳到自己队伍中,自身能力出众将他们压制住,这几人指不定又要闹出点什么事。 如今卫阿嫱不计前嫌要提拔他们为百户,反倒将他们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没有人反对,一副卫阿嫱说的对,他们确实手艺好的情况下,愈发羞愧。 军工制造部人数尚且不足千人,剩下四位百户,她让大家推荐,谁的手艺好,谁就当,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谁是有真本事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尤其又有卫阿嫱这个在他们心中什么都会的人坐镇,没有人敢耍小心眼,人很快便被推荐了出来,其中一位就是提出连发手铳之人,还有一位是专门打铁的,他们做鸟铳几乎所有的部件都是他来亲自完成。 没有人有异议,人选很快就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总旗和小旗就更加好确认了,只维持一个宗旨不便,谁的手艺好,谁当,被提拔之人,一个个喜气洋洋,都说要去酒楼请大家听曲儿吃饭。 虽然官职不高,但总归是个小官,说出去多有面子,何况以实力定输赢,不仅向大家证明了自身手艺好,还让他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公平。 “多亏了卫千户。” 她能力强,又是崔同知亲信,便镇得住这军工制造部。 前后没超过一刻钟,军工制造部上下缺失的官职全部补足,卫阿嫱拿着名单前脚刚出门给崔言钰看,后脚守在门口的两个锦衣卫就对视一眼开了口。 一个道:“这也太快了。” 一个羡慕说:“真是同批不同命,你看我们还在门口守着,稍微出息点的能去诏狱,人家军工的都已经升总旗、百户了,我要是有点手艺来这就好了,听闻他们不光有每月的俸禄可以领,研制出东西后还能领赏,我朋友不就在这里面,人家连娶媳妇用的钱都攒出来了。” 两人齐齐叹气:“哎。” 外面来晃荡的情报部人员,不知道又从哪钻了出来,震惊问向守在门口的锦衣卫:“他们选百户这么草率的吗?” 站在门口的锦衣卫若不是手里握着刀,身又有职责,真想给他一脚,没好气道:“你出来能不能发点声?” “多担待多担待,”情报部地拱手,“这还不是我们霍百户叮嘱我时不时来看一下,若有什么问题及时反馈给他,他好去寻崔同知做主。” 第123页 “差点忘了,卫千户可是崔同知的人,也只有她能这般利落选人了,我若是没记错,他在顺天进锦衣卫也没多久,如今都是千户了。” 羡慕嫉妒的人,又加一位,三人齐齐叹气。 名单上的人选崔言钰只大概扫了一眼,便同意了,术业有分工,他不懂这些手艺人谁能力高,但他信卫阿嫱。 如今鲁密铳已经正式由工部接手制造,军工制造部的人也能出南镇抚司了,他道:“给你们每人放假十日,你回去跟他们说一下,轮一下班,每次出去者不得超过三批,另外强调一下机密不可说出去,他们的家人都被盯着。” 说到此处,他手指点在案上,轻笑:“若让我发现,南镇抚司的诏狱便只能有进无出了。” 乌黑发亮的头发披散在他背后,有一缕垂在他脸颊侧,并没被他感知到,卫阿嫱盯着他这头发,手指微痒,“是,我会嘱咐他们的。” “嗯。”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崔言钰便让卫阿嫱先行回去了。 等卫阿嫱带回可以放假回家的消息时,军工制造部的人彻底兴奋了,当真是好消息一件连着一件,卫阿嫱让几位新选出来的百户挑选一下放假的人,自己便回了屋休息。 这段日子她当真是累坏了,如今鲁密铳制造出来,她也成功升为千户,虽在崔言钰这等同知面前不够看,但身披锦衣卫的衣,足以唬人。 接下来的日子,她要研制出更多的东西,巩固自己的地位不说,最重要的是要让自己的名字频繁出现在陛下眼前。 陛下惜才,而她要让自己成为那个无法被取代之人。 这样回顺天对上夏绮彤,她才有一战之力。 她翻了身,谁放假也轮不到她放,灵薇姐和父母还在来的路上,因不着急,冬日路也滑,她特意嘱咐让他们过了开春,等冰全化了再过来,如今自己孑然一身在应天,便是出去了又能如何,还不如在这设计些东西。 一日又一日,转眼已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她这房门前便有一颗不高的桃树,落下一地粉白相间的花瓣,跟随着风儿的旋从地上舞起,不知迷了谁的眼。 “卫千户,崔同知唤你去军工部。” 卫阿嫱放下手中的书,净手问向通知她的锦衣卫:“可知是因为何事?” 那锦衣卫正巧是情报部的人,说道:“是有人从姑苏一路过来,直接寻到南镇抚司了,点名要见崔同知,而后崔同知便要我来寻你。” “姑苏?” “正是,是拿着姑苏路引进来的,言语间好似与姑苏知府有点联系。” 卫阿嫱手一抖,水花渐出,她倏地起身,在锦衣卫惊愕的目光中,转回自己屋子,只给他留下一句话,“我速速收拾一番,这就来。” 有人凑到锦衣卫身旁道:“谁来了?竟然让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的卫千户,主动去换衣?” 情报部的锦衣卫摇头。 待卫阿嫱穿戴整齐出来赶往军工制造部,里面已经传出不悦的声音。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就算同知准你到我们这来,你也不能随便乱碰东西。” 她快走两步进去,只见江晓啸手里正拿着那把带刀的鲁密铳,而他身边,几位百户正要将铳给夺过来。 几人看她进来,连忙道:“千户你来了,这人不知是谁,上来就问你做的鲁密铳,我们指给他看,可他二话不说就拿起来不放了。” 卫阿嫱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对着江晓啸行了个恭恭敬敬的大礼,“师父,你来了。” 刚才一个劲讨伐江晓啸的几名锦衣卫傻眼了,“师、师父?” “正是,”她走到江晓啸身侧,对他们介绍说,“这位是我师父,我这一身本领均是他传授的。” 江晓啸看了一眼她身上崭新的袍子,见上面没有褶皱才收回视线,将手上的鲁密铳交还给她,说道:“听我儿说,你改良的鲁密铳已经给前线士兵配备上了,做的不错。” 得到师父夸奖,惯来冷着脸的卫阿嫱都不禁露出喜色,她像是炫耀般给他讲了如今军队使用的鲁密铳是没有刀的那一款,又带着他又去看了连发的手铳。 最后,她期盼的看着江晓啸,“师父,你留下吗?” 江晓啸点头,见她喜不自胜,说道:“原本收到你第一封信时我便打算动身前往,但你师兄,也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今年喜得麟儿,我便又留了些时日,带孩子百日后才乘船过来,阿嫱,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师父。” 他伸手为她正了正脑袋上的帽子,说道:“我这一身手艺终究要留给后人,听闻你改良出鲁密铳,为师甚是开怀。” “阿嫱,你可愿与我,共同改良如今笨拙的攻城利器,让其能够安装到海船之上!” “我自然愿意!” “甚好。” 卫阿嫱道:“师父,如今你来,这千户之位理当是你的。” 听到她说此话,一直关注两人的锦衣卫耳朵一竖,脸上均带上了不忿,在他们心里,唯有卫阿嫱可以当这个千户。 江晓啸自然也察觉到众人对他的态度,心中却只有对卫阿嫱的满意,他道:“这位置,为师不是没做过,又何须你来相让,崔同知也提出过给予我千户之身份,但对我而言,能够在此为国效力,光明正大做些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第124页 “好了,无需多说。”他身为年长者,如何可以与小辈争抢,正该给她铺路才是。 “好,师父。”卫阿嫱又带着江晓啸逛了一遍南镇抚司,除了没去诏狱,所有地方均去了个遍,而后江晓啸主动提出,他要住在军工制造部当中。 师父要住,怎么也得是单独的屋子才行,如今只有她住的地方是一个人的。 现在军工这面的压力没有那么大,她可以回崔言钰的院子,那个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又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份,比在这里稳妥不少,她搬走,师父就能住进来,当即便搬了回去,又亲自为江晓啸收拾了一遍屋子。 事后,便又有流言传出。 “听说了没,卫千户又回崔同知的院子了。” “可真是离不开了。” 种种说法均入不了卫阿嫱的耳,她正跟着江晓啸在改良重型武器,而江晓啸对她也是毫无保留的教导,便是军工制造部管理上的一些小问题,都手把手教她处理。 崔言钰前来请教时,亦看在卫阿嫱的面子上,帮他分析南镇抚司存在的弊端。 就在南镇抚司公布种种制度,对锦衣卫的约束更加严格时,从顺天一路乘船坐车的卫阿嫱一家以及崔言钰的母亲,终于赶到了应天府。 两家人是在船上相遇的,崔母自己一人孤身前往应天也没个伴,在船上差点被人偷了东西,卫家仗义出手,卫母和灵薇又都是温温柔柔的女人家,索性就一起走了。 漫漫长路,避免不了说起自家的孩子。 在听闻卫家还有一女没有找到,而卫母因此精神都不太好,崔母感同身受,再也没提过当年之事,而她自己死了丈夫,拉扯儿子到如今,也没改嫁,同是可怜人。 两家人更是惺惺相惜。 他们进了应天府等在城门旁,崔母坐在牛车上,掀起帘子,看着淡笑不语的灵薇叹道:“若是我家儿子争气,能娶你家姑娘也是福气,可惜。” 这段日子她也看出来了,灵薇心里有人,她的愁肠根本遮不住,要不她都想将这个温柔姑娘说给自己儿子。 卫母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着急也是没有用的。” 崔母只好点头,又问道:“你们来投靠姑娘,她可有给你们安排住处?若是没有便住到我那去,我儿子说给我寻了处五进院子住。” “她在信里说了,已经给我们租好院子,我们来了之后,会叫姑爷,不是,会叫人来接我们,倒是你,你儿子怎么还没来?” “我儿子不重要,你刚刚可是说了姑爷两字?”崔母准确抓到关键点,一脸兴奋,“你家姑娘喜事将近,怎能瞒我,届时,我也是要喝个喜酒的呀。” “哎呀,不是那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卫母有些着急,一眼看见赶过来的崔言钰,冲他招手,竟是被崔母刚刚闹得,叫起了在青州相处时的称呼,“姑爷,你来了。” 崔言钰直接骑马过来,他之前已经被叫惯姑爷,没有反驳,有牛车遮挡,他根本没有看见车上的崔母。 直到崔母扭头,那双跟崔言钰如出一辙的眸子缓缓眯起,将自己儿子从头盯到脚,问道:“姑爷?” 第69章 以假乱真 带回来给我看…… “他们为什么管你叫姑爷?” “娘?”崔言钰瞧见崔母, 又看向被他一声娘惊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卫父卫母,下马来道, “你们怎会一起来?” “我们为何不能一起来,都是来应天的,相遇便是缘分,”崔母干脆下了牛车,站在他面前,看看他又看看卫父卫母, 察觉到事情不对,最后对灵薇道,“姑娘,你来说, 我家儿郎可是同你妹妹在商议婚事, 可怎的我不知情?他是否骗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灵薇张张口也不知如何解释, “夫人,这,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崔母回头一双利眼扎在崔言钰身上, “你户籍尚且在我手中, 你是何时诓骗人家姑娘的?我竟不知我将你教导的都会骗婚了?” “夫人, 万不是那样, 是,是同知帮了我们一家的忙, 他与我妹妹没有商议婚事,也没有关系,更何谈成婚。”灵薇赶忙上前解释,她怕自己再不说,崔母都要开始打人了。 “没有关系?”崔母可不信, 他们可是一副很熟稔的模样,“我刚刚可是没有听错,你们就是管我儿叫的姑爷,若真是他做了错事,你们不用为他遮掩,该他负的责任我一定叫他负!” 眼见着城门口的人愈发多了起来,崔言钰道:“娘,你先回牛车,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安顿好后解释给你听。” 崔母瞪了他一眼,这才回了牛车。 他又对卫父卫母道:“不用担心,我自会和母亲解释。” 崔言钰牵着马带着他们往城中心走去,待他们走后,南镇抚司的情报部人员冒了头,“我好像听见他们叫同知‘姑爷’了?” “我也听见了。” “同知要成婚了?那卫强怎么办?” “嗯……” 等到了住处,崔言钰罕见踟蹰了下,胡同里几户人家见到他过来也不敢和他打招呼,匆匆将门关上。 崔母对这一幕可谓是习以为常,当即就觉得这是崔言钰为自己找的房子,掀开车帘道:“这里可是我的住处?我记下位置了,且先送他们。” 第125页 崔言有牵着缰绳的手攥紧,万分后悔今日出来没多带一个人,他无奈道:“我们家是旁边的房子,这里是阿嫱家的。” 胡同里,左右两边空着的房子相连,此时牛车正正好好停在中央。 自家儿子是什么样,崔母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来回剐过,“呦,我们两家的房子都是挨着的啊。” 当初选房子的时候,他只考虑安全和舒适了,正巧两个房子均往外租,他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如今…… 他看着母亲的那双充满兴味的眼,万分头痛。 崔母可没理他,到了地方,两家人作别,左右离得近,她就说等过一会儿事情问清楚了再登门拜访,一定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卫父卫母之前可是很相中崔言钰的,待他自是有真心在,见他被自己母亲误会,有心解释两句,被崔母巧妙化解,将他们送进了屋子。 待进了自己家,崔母逼问到:“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崔言钰带着她回房安顿,不接她的话,说道:“明我去找人牙子过来,给你买两个丫头,你过来应天府,怎能出发到一半才同我说,我岂会不让你来,万一在路上遇到点什么事可怎么好。” 崔母冷哼,“你还管我头上来了,少给我在那扯别的,你到底和人家卫家姑娘什么关系?为何他们管你叫‘姑爷’?” 见实在躲不过去,他只好道:“去年去扬州查案子受了伤,是她救的我,一路上我与她扮夫妻,躲避抓我之人,这才能回顺天府,我并未与她真的成亲。” “你与她假扮夫妻了?” “正是,只是假的。” 崔母见他一副自己十分有理的样子,咄咄逼人的追问道:“假扮夫妻的这段日子,你与她可曾同床共枕过?” 崔言钰神情恍惚了下,两人在青州过往皆入脑中,崔母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已经从自己要有儿媳妇的喜悦之情中挣脱开来,整个人无比生气,她指着他道:“我往日就是这样教导你的?你坏了人家姑娘名节,就只有一句是假的?” “不是那样,只是一场交易,她也得了好处。”他下意识辩解。 崔母道:“我只问你,她可是女子?你可与她肌肤相亲过?” 肌肤相亲? 他何尝是那种会占人便宜的人。 不过,那个时时刻刻都冲在前面,与他针锋相对,让他心安到会被看做男子的人,确实是女子无疑,被崔母质问的那一瞬。 青州那段劳苦又温馨的日子顿时充斥脑海,两人在柴房中抵足而眠,打过、吵过,他还……见过她沐浴的样子。 扒掉她身上带给他的种种感觉,回归本身,她是一名女子。 无需加任何形容,她是女子。 崔母还在说他,“你现今是官大了,敢做不敢当,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嫁人?你若敢抛弃人家,你看我不替你父亲打断你的腿!” 种种陌生情绪涌上心头,崔言钰揉着自己的眉心,不禁说道:“什么抛弃,说的也太过了些。” “你看不上人家姑娘?” 人家装的了锦衣卫,造的出鲁密铳,哪用的着他看不上,也太抬举了自己了,他道:“娘,你就别猜了,我只是帮她忙,安顿一下她父母,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崔母不依不饶,眼神已经渐渐变得锋利起来,“她是长的不好看?还是你嫌弃她家世不好?” “都没有。” “所以是人家没看上你!我说呢,还帮着人家父母忙前忙后,你自己是什么性子,你自己不知道吗?不重要的人你会在意吗?有能耐你以假乱真啊!” 崔言钰被她说的是哑口无言,只能匆匆离去,背后崔母喊道:“明儿你把姑娘领我面前来,我得亲自看看。” 南镇抚司军工制造部,卫阿嫱正和师父商议接下来的步骤,被几名锦衣卫半强迫地拽了出去。 “卫千户,崔同知命你速速回家,将十天假期休了,不休完不能回来。” 卫阿嫱:“嗯?” 第70章 发展规划 助攻太多(晋江独…… 虽不知崔言钰为何要她立即回家, 但卫阿嫱许久未见亲人,甚是想念, 说是归心似箭也不为过,就算他不说,她也是要请假的。 她自然是认得自己家的,房子崔言钰选完后,她还特意看过,四周商铺林立, 交通便利,周围邻居亦都是好相处之人,没有爱干那肮脏事的。 是以,她换了女装, 正大光明走大门。 本想给父母和灵薇姐一个惊喜, 刚扣了两下门, 不回答屋里的询问声,就听“嘎吱”一声, 隔壁的房门反被打开了。 还以为是自己吵到他们了, 故而她一脸抱歉回望过去, 只见崔母穿着一身稳重的褐黄色衣衫, 愣生生将她衬托的显老十岁。 见惯了崔母在顺天穿湖蓝色衣裙和周围人打趣, 充满自己小智慧的样子,冷不丁见到她板着一张脸的老太太做派, 卫阿嫱足足愣在原地半晌。 崔母矜持问道:“你可是这卫家姑娘?” 一道前来应天府,她可是将卫家上下都了解清楚了,唯独这个二女儿,卫父卫母和灵薇都是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 兼之自家儿子和其有密切的关系,因而她将这位身量高挑, 玲珑有致的姑娘上下端详了一遍,只觉得她那平淡的脸配不上这副身子。 第126页 不过识人无数的崔母,最不看重的就是相貌,她和夫君那都是人中龙凤的长相,生出的崔言钰亦是有一副好相貌,少有女子能比他还俊俏,若要找好看的,那他这辈子都别想娶媳妇了。 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让自家儿子上心的姑娘,可不能将人吓跑了,她语气愈发和煦,“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乃崔言钰的母亲,想来你应该听他提起过我。” 卫阿嫱赶忙问好:“是,时常听老爷提起夫人,我是卫家阿嫱。” “哎呦,可真是好名字,人如其名,就如蔷薇一般娇嫩。”崔母睁着眼睛说瞎话,上来就夸,让卫阿嫱浑身都不得劲起来。 见到崔母不稀奇,这房子就是崔言钰为母亲租的,但她太知道崔母平日里是什么样子,插着腰站在院子里,能将凡是得罪她的远近邻居不吐脏字的骂上一遍。 可以为了几两银子和人讨价还价。 往日里不能说是妖娆,却也是有着成熟女子韵味的妇人,和面前呈现的状态,完全就是两个人。 今日这是怎么了,无端让人心中发毛。 “不知夫人有何事?” 崔母笑道:“无事,就是邻里之间同你打声招呼,从顺天过来,还多亏了你父母照料,如今住的这般近,理当多走动,说起来,卫家我就没见过你,如今一见,倍感亲切。” 卫阿嫱回以微笑,并且因着崔母故作老成,她也下意识板起腰背,拿出了自己最端庄的样子来,看在崔母眼里,便愈发喜欢。 她道:“夫人客气了。” 两人说着话,卫家的大门打开了,已经站在门后听了一会儿的灵薇一脸复杂看着卫阿嫱,卫阿嫱挑眉回望,就被崔母下一句话给骇了一跳。 “好孩子,你如今可有婚配?”崔母说道,“我也是刚刚知晓我们家儿郎,与你有过一段露水姻缘,若是因此害你嫁不出去,那就是我的罪过了,是我没教好他,你放心,我定是会叫他对你负责的。” 什么露水姻缘,不过是假扮几日夫妻,便连忙道:“夫人严重了,我与老爷只是各取所需。” 他要平安回顺天,她亦需要他当夫君来遮掩真实身份,他们两个人半斤八两,当真没什么需要负责的。 不过为何突然说起此事,她尚且一头雾水,便看向灵薇求助。 灵薇适时走了出来,歉意的同崔母道:“夫人,门口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等日后我们登门拜访,再说此事可好,一切都是误会,夫人不必挂怀。” 眼见没能将不知情的卫阿嫱骗到,崔母心下可惜,便也只能道:“好,等我们都收拾妥当,我亲自带着言钰拜访。” 互相拜别之后,卫阿嫱进了门快速将其关上,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问道:“这是什么情况?我本还想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想到门还没进,先被吓了一跳。” 灵薇捂嘴笑,笑着笑着眼里不知怎得就湿润了,她嗔了她一眼,“一走应天便是好几月,只寥寥几封信寄回来,你是不是都将我们忘了?” “阿姐,我岂敢,当真冤枉。” “我们到了都不说亲自来接。” 卫阿嫱挽着灵薇臂弯,讨好道:“我这不是让崔言钰去了,你们又不是不认得他。” 灵薇带着她往屋里走,想起白日里发生的事,也是觉得好笑,“我们自然认得,他母亲都是与我们一道来的,哪成想他一过来,母亲没反应过来叫了声‘姑爷’,正好让他母亲听到。” “你没回来的时候,我们在院里虽听不真切,但也知道他母亲将他好生一番训斥,觉得辱了你名节,还不负责。” “怪不得,我就说他母亲今日是怎么了,温柔的我心中没底。” 卫阿嫱突的想起今日崔言钰非要她回家来的举动,不禁舔了舔唇,原来在这等着她呢,他可是回锦衣卫躲的好。 进了屋,等见到已生黑发的父亲,她不禁愣了愣,卫父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鬓角,说道:“还多亏了阿薇,一直在给我与你母亲补身子,都将我黑发补出来了。” 这哪里是补的好,分明是找回了一个女儿,心病了结一半,觉得寻女有望,一个女儿都找到了,另一个女儿肯定活得好好的,在等着他,又浑身充满了力气,才生了黑发。 卫母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不管你是黑发还是白发,反正我都在呢。” 卫阿嫱和灵薇笑着看他们两个人,而后一家人一起收拾屋子,这屋子本就干净,稍一打扫,将行礼归置好就能入住。 忙乎到傍晚,吃了晚饭,所有人都在享受难得的温情时光,南镇抚司刚刚成立,卫阿嫱若是打定主意当锦衣卫,一时半会都不会离开应天府,他们得好好盘算一下。 因自己之故,让父母和灵薇姐东奔西跑,卫阿嫱早就有些准备,当下说道:“应天府才子重多,便是黄口小儿都能吟诗作赋,是一座山水皆宜人之城,不怕宵小之辈,我已经替阿姐将城中大小医馆都跑了个遍,选出两家医馆招收女弟子,阿姐可以过去看一看。 另外靠近我们住的地方,有一条商街,正巧两个铺子往外出兑,若是父母想盘下来,我就去和人商量,不知你们是怎么想的,我当然希望你们能歇在家中。” “阿嫱,你有心了。”卫母说着,看向卫父,家中大事,一向他来拿主意。 第127页 卫父原本佝偻的背已经挺直,他道:“虽阿嫱送回殿下我们得了些赏钱,但可不能坐吃山空,况且我与你母亲是闲不住的,我们都商量好了,到了应天就做点小生意,给你们攒攒嫁妆,另外阿薇这里,我和你母亲也有不同的想法。” “阿薇毕竟是个姑娘,出入医馆有所不便,时间久了恐遭闲言,这段日子我和你母亲身体出了什么状况,都是她医治的,我看阿薇完全可以坐诊,你不是说有两个铺子出兑吗?正好,都盘下来,其中一个就给阿薇开医馆。” 灵薇一惊,连忙拒绝:“我就只会个皮毛。” 卫阿嫱却是考虑起来,觉得完全可行,说道:“还是父亲和母亲考虑的周道,是我没想清楚,与其让阿姐去旁的医馆打下手,到是不如让她自己开一间。” “阿嫱,万不能够的,我伤口包扎还可以,但药理学的不扎实,头疼脑热还好,稍微复杂一些的病症我就看不了了。” 灵薇急急拒绝,但卫阿嫱和卫父卫母却十分相信她,卫阿嫱道:“阿姐不必忧心,届时,我们请大夫来坐诊便是,在自家店里学习,怎么都比去给人帮忙强。” “正是此理,”卫母温柔道,“阿薇平日里对自己太过缺乏信心,既有如此机会,理当抓住才是。” “母、母亲。” “阿姐,有我们在呢,莫怕。” 灵薇被劝的有些心动,“那先让我想想行吗?” “不要想了,我们明日就去盘铺子,对了,父亲母亲你们打算做些什么生意?” 卫父道:“我之前是做瓷器生意的,如今灾祸连连,我与你母亲商议,这个生意是万做不得的,应天府不似姑苏商业繁茂,且文学之风盛行,我与你母亲打算开家书肆。” 书肆,但城里书肆已经不少了,想着,卫阿嫱就问了出来。 回答她的却不是卫父,而是卫母,“做生意这点,你就放心交给你父亲就好,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卫父道:“正是,你不必操心,我也是想着书肆安静,也不用劳累,届时我可以带着你母亲一起待在书肆中。” 且看他们俩恩爱,卫阿嫱和灵薇抿唇笑起来。 说着说着卫父和卫母还同他们说起红姑一家,她弟弟准备考科举了,说是下定决心,也想给两个孩子当个榜样,启个蒙。 纵使分家,卫青泽也是父母从小养大的孩子,卫阿嫱还道:“那便让他好好温书,回头我去寻同知,问他可有认识一些考科举的学子,管他们要点策论题。” 听她自然说起崔言钰,麻烦都不当回事,卫母向她招手,待她过来蹲下身子,才摸着她的发说道:“今日崔同知的母亲一说,我才反应过来,也是时候该给你与灵薇寻个依靠,我和你父亲身子都不大康健,唯恐之后不能照顾你们。” 她与灵薇齐齐色变,“母亲。” 卫母看向灵薇,“阿薇与思文倒是一对璧人,母亲看的出你们之间互有情愫,我不知你们发生了何事,但感情向来珍贵,阿薇若是真心欢喜他,不必言等或是不等,直接给他去信,联系若是断了,可就捡不起来了。” 灵薇听她这般说脸颊泛红,下意识去看卫阿嫱,只见她鼓励的看向自己,有些迟疑说:“女儿会考虑的。” 卫母又看向阿嫱,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不想她嫁人,不过想起一家人在青州的时光,好似有个姑爷也不错,她道:“你与言钰本该断在顺天的缘,却又接上了,还持续到了现在,言钰的为人我们都知晓,若是将你交给他,我与你父亲自是放心的。” 崔言钰的为人,卫阿嫱不禁想,你们也不过见到冰山一角。 第71章 聘礼几何 你打算出多少钱…… 次日, 卫阿嫱领着父母和灵薇去了往外出兑的商铺,两家商铺虽不在街上最中心的位置, 但相隔不远,面积大小也差不多,左右的商铺源源不断进入客人。 这两家商铺,一家是要远赴他乡,这里的店面就不要了,一家是被同行挤兑的开不下来, 打算兑出去了事。 卫父与他们一番唇枪舌剑,成功以最低价将两个铺子盘了下来,而后便写了招工告示,贴在了房门上。 三人在街上吃了几碗面, 陪着卫父去逛应天府的书肆铺子, 和老板交谈, 打听上货地点和价格,且瞧卫父冷静地转悠, 只觉得他已胸有成竹。 回了家后没几日, 他就将货源搞定, 盘下来的两间铺子, 一间是开布匹生意的, 给了灵薇,一间是做他以前老本行卖瓷器的, 铺子里的架子他也都跟人商量给留了下来,正好上面可以放书。 书肆基本不用大改,卫阿嫱便想着趁自己还放假,能多帮忙就帮一下。 这日清晨,卫家所有人都起了, 卫父找人买了两大箱子书全被送到了卫府,正准备往书肆运过去。 崔母听见卫家动静,可谓以最快速度出了门,这几日本是想上卫家拜访的,可他们家的人一出去就是一天,傍晚时分,她也不好意思过去。 如今可算逮住他们了,便笑吟吟问道:“我家打算买两个丫头,你们可需要,不若一起去牙行。” 卫父先卫阿嫱说话,若是她肯定是要人来伺候的,但他和她母亲在乡下时都能照顾好自己,何况现在,再说她的身份可不能让人知道了,便道:“多谢夫人告知,我家不打算雇丫头婆子。” 第128页 “那真是可惜了,”本来也只是想找个由头说上话,崔母根本不在意,见有两大木箱,便上前去,“你们怎的突然就与我生分了,这是装箱要去作甚,可需要我帮忙?” “我们盘了个铺子,打算开间书肆,这书沉的很,夫人还是莫要沾手。” 崔母余光瞥了一眼看向她的卫阿嫱,赶忙走上前表示,“这算得了什么,来应天还多亏了你们照料。” 说着,她就弯腰想帮忙将箱子抬到牛车上,卫父卫母阻拦不及,就见她抬了几次,使足了力气也没撼动一分。 她直起腰,擦擦额上的汗,“这,这书还挺沉。” “且看书一本不起眼,但放在一起最是重的,”卫母帮忙化解,“我们力气小,还是让他们来弄。” 崔母悻悻让到了一侧,不禁同卫母吐苦水,“我那个儿子,一回来将我放在这宅子里,自己跑去锦衣卫就不回来了,不然,他也能帮你们一下,你看你们一家,除了妹夫都是向咱们一般的女子,哪能……” “抬的动?”她眼睁睁看着卫阿嫱上前,一把抱起她根本抬都抬不动一角的箱子,十分轻松地就将其放在了牛车了。 只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又见她扭头,将地上另一个更重的木箱妥当放在牛车上,这期间别说撸袖子等不文雅的举动,便看她那轻松的架势,仿佛木箱轻若无物。 她看向卫母,指着卫阿嫱,“这,这,你家这姑娘,力气挺大。” 卫母有心想撮合崔言钰和卫阿嫱,此时见崔母这番作态,便怕她回嫌弃阿嫱,急忙道:“阿嫱确实是力气大了些,但她向来勤快的紧。” 崔母一边听着卫母的话,一边看着卫阿嫱干脆利落跳上了牛车,位置正正好好就在驾车上,手里已经拿好缰绳,分明是个会驾车的。 她恍惚道:“挺好的。” 那边卫阿嫱收拾妥当,坐在牛车上朝卫母看去,结果瞧见直勾勾往她身上看的崔母,便笑着对她点头。 卫母歉意的同崔母辞别,跟着上了牛车,她上牛车便不像卫阿嫱一般,而是被卫父搀扶着,极为有仪态地坐了上去。 这才是一般女子的表现方式。 崔母眼里迷茫更重,难不成她儿子就喜欢这种不一般的女子?不过挺好,她儿子在锦衣卫,若是有点风吹草动,一般的柔弱女子也扛不起事。 挺好,确实挺好,力气大确实挺好。 她往回走着,进了门才反应过来,哎呦,她是要找卫母再游说一下两个孩子婚事的!怎么就回来了。 儿子躲出去了,只有当娘的上了,媒人得赶紧请了。 等忙碌了一日,将书肆再布置了一番,回到家中,饶是卫阿嫱,做了一天力气活,也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她闭上眼,享受着灵薇伺候。 姐妹俩这段日子,少有能说悄悄的话的时候,灵薇将打湿的汗巾放在她脸上,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轻柔地揉搓着,说道:“我替你将面具拿下来,家中没有外人,让脸也透透气,我都快忘了你真实的长相了。” 面具被拿下,许久不见阳光的皮肤苍白的几近透明,触之光滑柔嫩,她缓缓睁开眼,眸子里的冷静配上这副面容,就像一幅美人图突然活了起来,又像是一朵等人采摘身上布满露水的蔷薇花,美艳却不俗。 便是灵薇都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卫阿嫱微微侧头欲要躲过她的手摸第二下。 灵薇笑道:“与我还见外,许久不见我们阿嫱的脸,也是分外想念。” “阿姐。”卫阿嫱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索性乖乖躺在那里,任由她抚摸,灵薇却将手换了个方向,落在胳膊处,说道:“我给你揉揉,你且放松些。” “你这胳膊上怎的都出现硬块了?这段日子是不是偷懒没有按摩?” 卫阿嫱轻轻咳了两下,就听灵薇道:“近日猪肉的价格愈发贵了,很快就要买不起了,届时你的面具该当如何?总不拿真面目示人也不是那么回事,远离顺天,也见不到娘娘,不然你就找机会,露出真容吧?” 她自己说着,又给否定了,“不行,崔同知还在锦衣卫呢,他不就是在知府府上,指名让你去陪他的陆老爷吗?若是让他知道了你骗他一路,会气恼于你吧?你在锦衣卫就不方便了。” “我们阿嫱可怎么办?凭甚要遮遮掩掩,长得美貌,难不成还是我们的错了?” 卫阿嫱不禁起身将脸埋进灵薇的怀中,她闭上眼,将浑身的沉重和疲惫尽数释放了出来,“阿姐,总会有我露脸的时候的。” 灵薇叹道:“若是没有扬州知府府上那些事,我是真心同母亲一样觉得,崔同知是个可以让你托付终生的,可惜,我们瞒了他许久,阿嫱你与他朝夕相处,可是对他动心了?” 她声音闷闷的传出,十分明显的疑惑,“阿姐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吧?现在的你十分信赖崔同知,若是你以往,只怕恨不得什么事都亲自去做,可在应天这几日,我敏锐发现,你开始求助崔同知了。” 卫阿嫱眉头蹙起,“我有吗?” “你有,”灵薇道,“崔同知不是个喜欢墨守成规的,不迂腐,也对我们没有成见,他还在姑苏帮过我,阿嫱,你听阿姐的,若是对他动心了,就不要再骗了,不然日后要如何面对他?” 第129页 “阿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何曾心动,况且也不光我骗了他,他还骗我自己是陆行止呢。” 卫阿嫱蹭了蹭灵薇,眉间的思索就没放开过。 灵薇见她说的斩钉截铁,眼中满是担忧,最终长叹一口气。 十日的功夫转瞬即逝,卫阿嫱仗着自家铺子要开业,频频往书肆跑,整日待在外面,让想堵她的崔母次次扑了空。 崔母最终忍不住敲响了卫府的门,结果就得知卫阿嫱不在家中的消息。 这卫家姑娘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人还不见了。 不见了的卫阿嫱,已经回到锦衣卫了,她得先去销假,与家人相处几日,当真是走路都带着风,她直奔崔言钰而去,一路上,众锦衣卫眼带怜悯的看着她。 待她询问的望过去时,他们又一个个看天看地就是不与她对视。 “不过离开十日,还有崔言钰在,这南镇抚司还能出什么事?”她暗自嘀咕,人却已经迈进了崔言钰的房间。 崔言钰正吩咐两个千户,见她进来,要说的话一下就卡顿了,千户们一个挠挠下巴,一个摸头,眼神推脱,最终一个千户败下阵来,同崔言钰道:“既然卫千户有事与同知商议,那我们两个先下去了?” “嗯。”崔言钰绷着脸示意他们走吧。 卫阿嫱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崔言钰,说道:“同知将我支走后,这几日在锦衣卫待的可舒服?” 故意走的慢听了一嘴的两个千户,震惊的看着对方“这是知道同知要娶妻了?”“过来质问了!” 崔言钰等他们全都走出去,这才端起桌面上的茶杯,像回事地抿着,用手遮挡了自己大半个脸,寻思片刻方才笑着回望,“这话是如何说的,你那么辛苦,理当给你放几日假。” 然后他越说越顺,将茶杯放下,点着她道:“你是不知道,你师父那里有了新的进展,待你回来,就又要忙起来了。” 屋里没了外人,卫阿嫱说话也没了顾忌,“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同知为我着想了?回去的时机真好。” 崔言钰手指摩擦着茶杯,又喝了口水,还不等咽,只听她道:“那不知同知打算出多少聘礼?” “嗯?” 她走上前,将手撑在桌子上,与他面对着面,“同知不在这几日,他们正商量你我二人婚事,同知打算出多少钱娶我?总不能少于五百两吧?” 听到五百两和聘礼,崔言钰被嘴里的水呛着了,卫阿嫱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继而没板住脸,笑出了声。 吓不死你。 第72章 重型武器 同知和千户是…… 卫阿嫱扔下一句说要商议婚事的话, 自己走的潇洒,徒留崔言钰一人还在屋中呛得剧烈咳嗽。 他满耳均是卫阿嫱凑进他的低语, “同知打算出多少钱娶我?总不能少于五百两吧?” “娶我……” “卫阿嫱!” 他缓过来劲,扔下手里杯子,眉眼锋利,低头一瞧看向身上衣服,已经被水给打湿了,起身打算回去换一身衣裳。 守在崔言钰房间外面的锦衣卫, 先是敬畏的送走卫阿嫱,而后看到崔言钰湿了衣裳出来,眼眸睁大,颇为不可思议。 “同知和卫千户?” “嘘!”另外一个锦衣卫示意他噤声。 “卫千户, 回来了?” “听闻军工制造部又设计出了好东西, 卫千户好运气。” 一路上卫阿嫱得到诸多锦衣卫的问好, 也有那话里藏刀说她沾师父光的。 江晓啸自离开锦衣卫就没放下过手里的技术,对于海上作战的大火包, 他已经有了非常成熟的想法, 只是苦于没有地方能让他实现, 如今新成立的南镇抚司, 便给了他机会。 现今大昭使用的武器, 虽射程远至一里地,且可调节, 但重达一吨,几乎无法移动。 这样的重型武器可以放在军队中用做守城,却无法放在船上,先不说这个重量船能不能支撑得起,单说如何运上去都是个问题。 因此, 他的改良方向是往轻便而去。 但没做出实物,终究是纸上谈兵,且船只的承受能力也有些许变化,所以设计图纸还要改上一改。 卫阿嫱上辈子是见过船上安装的大火包的,它们固定在船舱中,每一只分配四个人,有负责装弓单的,有负责瞄准的,有负责转移方向的,各司其职。 那个时候的武器,大、中、小三种形式全都有,且有准星和照门,若是调整角度,射出一里地绝对没有问题。 有她加入,设计图纸从原本的需要改上数百次,到如今改不到十次就确定了下来,引得军工制造部的人惊叹连连。 而她放假十天回来,制作的材料都已经被配比好了。 这些材料也是重中之重,后坐用到的工艺繁杂,所以对材料要求更高,江晓啸几乎是和专门做材料的人日夜待在一起研究,方才将其做了出来。 有了材料,只要浇灌出模子,将其组装上,就可以先行制作出一个。 准星和照门在卫阿嫱改良鲁密铳的时候就做过,只需变化一些大小安装上即可,因此卫阿嫱再次回来时,大家才会恭贺她,因为他们已经做出重型武器了。 武器做好之后,便需试验,这东西可不是能在院子里试的,一但开出,只怕整个院子都要夷为平地,所以大家都在等着卫阿嫱的回来,叫她带着大家寻座山试一试。 第130页 卫阿嫱进了院子,就见到他们一个个见到自己神情激动。 再看院中,一架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青绿色的大火包正立在那里,它约半人高,体积不算大,看着就敦敦实实。 “千户,你回来了,我们和江师傅一起将其造出来了!” 说话的人激动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他看向卫阿嫱和江晓啸的目光充满了尊敬。 卫阿嫱上前摸了摸大火包,和其对了几个数据,没有任何差错,方才道:“师父辛苦了,我这便去寻同知,让他给找座山试验一下。” 崔言钰已经算到卫阿嫱还会返回来寻他,换了一身衣裳后,索性就待在自己院中不走了,还将他院子周围的锦衣卫全都打发走了。 见到在他门口有些踟蹰的卫阿嫱,他兴味地挑起眉,说道:“来了便进来,不是要商议一番聘礼的事情,我都想好了,五百两哪里能够,娶你怎么也得再多些。” 听着他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转瞬就丢了回来,卫阿嫱伸手扶了下额,若是知道回来之后武器便能进行试验,怎么也不会跟他说出口的。 欣赏够她的无言,崔言钰背着手出去道:“走罢,地方我已经同应天知府商议过后,找好了。” 他们将武器用红布蒙着搬上牛车,所有人穿着锦衣卫的制式衣裳,腰间配刀,向着远离应天府的山丘而去。 应天府的城民们,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劳作的劳作,街边小贩只稍稍打量了他们一眼,便又继续卖了起来。 在他们通过的街道上,人们给他们避让开来,又重新回到原位,似是没对他们的出现起任何注意。 那于地上挥毫洒墨之士,还分外可惜被他们车辙压过的字。 应天府的人民,已经渐渐习惯沉默的如同不存在的南镇抚司,据说是能止小儿啼哭的锦衣卫日常并不出现,对他们的生活没有造成一点影响,久而久之,完全当他们不存在。 对于他们闹出的动静,已经泰然处之。 直到远远地传来一声震天之响,烟尘四起,众人皆惊,纷纷匍匐在地,扯着嗓子喊“”“地龙翻身啦!” 第73章 战事捷报 上什么路 崔言钰、卫阿嫱和一众锦衣卫放下堵住耳朵的手, 望着奔跑地马儿一头渐行渐远扎进烟尘中。 他们期待的等查探的人折返,一片静谧, 没有人着急出声。 马蹄声“哒哒哒”传回来,骑在马上的锦衣卫兴奋大喊:“同知,打中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展露笑颜,那人下马抱拳一气呵成,快速回道:“刚才那一火包,将一里地外的山直接轰出了一条路, 从山体中穿了出去。” 能瞄准亦能射中,威力巨大,竟是真制造成功了。 衣衫猎猎作响,崔言钰负手而立, 说道:“命尔等尽快将试验做完, 待我上报朝廷, 为尔等请功。” “是,同知!” “多谢。”返程途中, 崔言钰和卫阿嫱并肩骑行, 同她说了一句。 卫阿嫱稍有疑惑回望, 崔言钰却是不再对她言, 南镇抚司成立至今, 除了扬州知府案子牵扯的锦衣卫,一位都没有抓过。 朝中大臣对此其实颇有微词, 他们自然是不愿意见到锦衣卫内部严谨的,这代表着锦衣卫还要长时间伫立在他们周围,会对他们的安全造成威胁。 自鲁密铳造成后,这种反对的声音到是小了很多,陛下一句让他们也设计一款武器, 就能将其堵的哑口无言,他似乎可以看见,当把这件重型武器运送到宫中,那些大臣惊愕的脸。 就冲她带领军工制造部给他减轻了诸多压力的份上,他也应对她说声谢。 卫阿嫱也回过味来,冲他笑了一声,她骑在马背之上,周围都是用新奇目光打量他们的人,刚才应天知府已经命人同知百姓,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是地龙翻身,而是锦衣卫。 他们或是隐晦或是明目张胆打量,不少姑娘视线落在崔言钰身上,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们攥烂了。 便是落到她身上的目光都不少,这种可以最自己热爱的事情,不用考虑自己身份,无所顾忌的研究,让她十分享受,是一种她以前从未体会过的欣喜。 带着这份心情,她继续投入到了研究中,做出来的重型武器,后来还特意安装到船上试验,效果十分好。 借着这股劲,大家闷头将大型和中型的也造了出来,应天府周边的山体,硬生生被他们轰出了条路来。 桃花落尽芳菲,柳枝抽出嫩芽。 能将人热出汗的夏天悄然来临,南镇抚司派了五十人护送三台重型武器入了顺天,抵达顺天时,陛下正率领众大臣研究如何稳控边关,武器的到来简直正是时候。 听闻,抵达顺天府的重型武器是陛下亲临,在他的注视下点火开出的,据说试验那一日,顺天府周边雷声轰鸣,不少人跪下直呼“上天保佑”。 陛下更是亲自为这重型武器起了个威武的名字:虎蹲大火包。 据说,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同陛下一起见证了它威力的大臣,纷纷出言赞叹,便是诗歌便流传下来不少。 在应天听闻这个名字的卫阿嫱:“……” 虽然知道名字是陛下起的,但是不是起得太不走心了些,确实这武器看上确实敦实了些,而老虎又是百兽之王,陛下此名取的既形似,又贴切。 第131页 但怎么都觉得少了些威武霸气之感。 陛下起的,虎蹲,行,这名字好听。 虎蹲立刻被交由工部制造,但这次的图纸崔言钰却没让人带过去,除了献给陛下的,他就只提供分解图了,不是亲手将它设计出来的人,是看不懂其中玄机的。 待其被一架架制造出来,小型号的率先被安装到了改装的战船之上,中、大型的一律压送去了边关。 边关并不安稳,时不时便有人骚扰,当虎蹲被抬到城门之上,一击出去,死伤无数,直接将其吓退,不费吹灰之力打了胜仗。 而大昭军队乘胜追击,带着安装到战车之上的小型虎蹲,直接将对方老窝给端了,经此一战,大昭边关至少还能安稳四五年,这为多地发生灾祸的大昭带来喘息的机会,致龙颜大悦,特招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崔言钰面圣领恩。 送虎蹲过去,都是崔言钰安排锦衣卫去的,足以可见他并不是很想去顺天府。 尤其是崔母,当得知自家儿子要回顺天府,不禁同卫母抱怨,若是知道他还要回顺天,她何苦跟着过来。 说着说着,便又说到卫阿嫱身上,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怎么回事,总是不好容易一个回来,另一个就不见人影,直到现在,两人都没见上一面,再好的路上相遇缘分也禁不住长时间的不碰面。 卫母只是笑笑,她可不好跟崔母说,两个孩子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能随手翻了下手里的书,装作没听见。 崔母叹了口气,便又道:“你们可有什么东西要言钰给稍到顺天府去的,我让他回家的时候,去瞧瞧租房子的人家有没有认真照料房子,你们若是有的,一并给稍去。” 别说,还真有。 卫阿嫱整日在锦衣卫忙碌,后又来了应天府,卫灵薇便经常被皇后娘娘叫进宫中闲聊,她人长的清秀又谈吐非凡,还是小二十三的救命之恩,本身又没有入宫的资格,叫她去打发时间最是合适不过。 一来二去,皇后娘娘便生出几分真实的照料之心,可谓是因为有皇后娘娘才让她不至于被夏绮彤欺负,因此到了应天,灵薇开了店,第一件事便是跟老大夫学习香料,她为皇后娘娘亲自配了安神的香囊,想让她夜里睡的安慰些。 还正愁不知道怎么将香囊送入宫中。 崔母听了后,立刻道:“这好说呀,等你家阿薇姑娘回来,就让她去寻言钰给稍过去,这给皇后娘娘的东西,怎么也该嘱托好了,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可不是咱们能承担起的。” 卫母一听,确实如此,这活计便落到了卫阿嫱身上。 躲是躲不过去了,卫阿嫱只好回家一趟,明明在南镇抚司就能给香囊的事,非要折腾的这般复杂,不过正好,她也有东西给小胖子捎过去,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拿。 朦朦月色下,崔言钰在家中穿着一身青色宽袖长衫,一头黑发用发带随意绑在身后,浑身都透着闲适的感觉。 他把玩着手里的手里的软甲,甚至拿出一把匕首在其上划了一刀,竟没留下一丝痕迹,看这大小,无疑是给孩子穿的,便说道:“你每日那般忙,都能抽出时间来给他做软甲?” 卫阿嫱随口答道:“倒也不是日日都忙的,闲着的时候,便做了,你帮我给他,让他自己在宫中当心。” 崔言钰冷哼一声,“你还真拿他当儿子养了,行,给你带。” 想他堂堂同知,都没一件像样的软甲,便道:“我看你这般闲,待我走后,南镇抚司就交给你来负责了。” 他走进她,故意压低声音,以防旁人听见,说道:“卫千户,可要认真处理政务,切莫偷懒。” 发带从他光滑的发上缓缓垂落,最后飘至地上,一头黑丝从他肩膀倾泻而下,有部分擦过了卫阿嫱的面颊,最后停在了她手边。 两人俱是一愣,她手背蹭了蹭,最后忍不住轻轻勾住他的发丝捻了捻,果真很滑,没成想他快速起身,她手还未松,便听他疼地吸了口气。 她立马放手,说道:“我一定会将南镇抚司看好的,同知尽管上路。” 他心疼的不让自己去看地上那几根拽落的长发,阴恻恻开口:“上什么路,黄泉路吗?” 第74章 卫强之名 你与他同是男子…… 顺天府皇宫内, 崔言钰再次踏入大殿,又一次接受封赏。 “南镇抚司制造的虎蹲大火包, 为大昭分忧,使之国力强悍,锦衣卫都指挥使崔言钰引领有功,现特赐蓝缎平金绣蟒袍一件,黄金五百两,其余有功之人, 均按功封赏。” “谢主隆恩。” 大殿之上所有的大臣听到象征身份的蟒袍二字,禁忍不住在心中再次衡量崔言钰如今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这可是有三年都没被赐出去过的蟒袍啊!上一位被赐蟒袍的还是战无不胜的大昭将军,且当时赐他的是黄缎平金绣蟒袍,可崔言钰的是蓝锻, 真是莫大的殊荣。 崔言钰在宦官的服侍下, 换上新赐的衣裳, 阳光下,蓝缎上的金平银绣的蟒纹光泽夺目, 将他妖冶的面容都中和了下去, 让人看之只会觉得他俊美又威严。 待宦官要为他穿上玉腰带时, 他不禁挥手制止, 自己系了起来, 另从托盘中选了一块垂金丝的玉佩压住衣摆。 前来伺候他的小宫女,频频偷偷去瞧他。 第132页 而他的视线却全都在那五百两黄金上, 他可真是绕不出去五百两了,倒是有些可惜,他刚才看了一眼卫阿嫱的封赏,才一百两银子,拿回去, 估计她又得拿这事噎他。 宦官垂首立在一旁,待陛下身边的大公公到了时,众人才纷纷退了出去。 大宦官自然是与崔言钰熟识的,见他一直在看那五百两,不禁说了句:“同知往常对陛下赏赐可没像现在这般在意,如今这是怎么了?” 崔言钰顺嘴开了句玩笑:“还能是为何,有人点名要五百两做聘礼,我正愁没地方去攒,还真是多亏了陛下。” 他朝天拱了拱手,风流肆意,“谢陛下帮我讨媳妇。” “哎呦,”大宦官笑着说,“可不是,同知也是时候娶媳妇了,你放心,我回头让他们好好帮你将这黄金包好了,同知,现在就赶紧去见陛下吧,陛下等你多时了。” 崔言钰笑着点头,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明明已经快要入夏,陛下的御书房却还点着一盆碳火,他见崔言钰身穿蟒袍的样子赞道:“也唯有言钰才穿的出蟒袍的效果。” “陛下折煞我了。” “你我君臣二人不必多礼,”陛下亲自下去将他扶了起来,示意他坐下,又同他说了些南镇抚司的事情,方才进入正题,“我已看过你的密折,那鲁密铳和虎蹲大火包,当真都是由同一名叫卫强的锦衣卫制造出来的?” 若是现在在陛下面前的是一位想要钻营向上爬的人,此时只会掩盖卫阿嫱光芒,说都是自己的主意,可崔言钰不是,他年少便成为锦衣卫同知,出生入死不知几回,做不出抢占下属功劳之事,也看不上这样的行径。 且不说卫阿嫱对他有救命之恩,就说人是他一手弄进锦衣卫的,便得护着。 因而道:“正是她,她师承于前锦衣卫江晓啸,陛下可还记得此人?他如今被我招入锦衣卫的军功制造部中了,虎蹲便是由两者合力制作出来的,且据我观察,卫强的能力不差于她师父,甚至更有远见,此次虎蹲设计出三种形态,便是她的提议。” 陛下听了龙颜大悦,“甚好,中小型虎蹲适合携带且能安装到战船之上,大型虎蹲最适合放在城墙之上守门,竟是他的主意,如此人才,幸亏被你招了进去。” 他话锋一转,“此人不可现在出现在大家眼中,恐怕别国探子打他的主意,因此此次论功行赏,我并未给予他太多赏赐,将其遮掩在你的光芒之下,言钰,辛苦你当他的靶子。” 崔言钰立刻下跪,说出的话,真心真意,“臣甘愿如此,她既有能力,我又何尝会怕替她挡住魁魅魍魉。” 陛下阅人无数,自然察觉到他语态中的真诚,当即只暗道不愧是崔言钰,他没看错人。 “快快起来,”两人又密谈几句,将正事说完,他才笑着道,“小二十三知道你要回来,整日念叨你,且随朕去演武场看看他。” 程鸢新今日在演武场全副心肠都想着崔言钰,想问问他卫阿嫱的情况,根本无心锻炼,便自己寻了处地蹲马步。 远远瞧见属于他父皇的明黄色龙袍,和后面那一身湛蓝蟒袍的崔言钰,急忙收马步,结果一个没站稳,直接给他父皇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疼地他龇牙咧嘴,当下那一个寸劲,将他眼眶都憋红了,可他没用旁边跟随的人搀扶,自己站了起来,忍着腿部的酸麻,向陛下行礼。 陛下虽心疼,却也十分满意他这副样子。 等程鸢新抬起头,就见陛下身后的崔言钰冲着他挑了挑眉梢,眼里满是你竟然能平地摔的挑衅。 他当即就气了,他是为了等谁,便问他道:“崔同知走之前说去应天要给我带好玩的,可有带来?” “小二十三,不可无礼。”陛下训斥,程鸢新委委屈屈地撇嘴,他说的好玩的自然是假的,无非是想让崔言钰在陛下面前下不来台,可陛下却护着他,没让他得逞。 哪料崔言钰却道:“这次回顺天,还当真给殿下带了宝物来。” 程鸢新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崔言钰才没那么好心给他带东西,一定是卫阿嫱托他捎来的,着急问:“是什么?你今日进宫可有带来?” 崔言钰看向陛下,陛下颔首,便有宦官端着托盆过来,将上面已经查验过没有任何问题的软甲呈上。 陛下早已知道崔言钰给程鸢新带了软甲过来,如今亲眼见到,见这软甲针脚细密,所用材质非常特殊,透过阳光,竟成金色状,摸之柔软,万没有铠甲的厚重,他当即起了兴趣,让人拿把刀过来。 程鸢新在旁边急的跳脚,万分心疼见他父皇拿着刀往自己的软甲上砍,心疼的都不敢看,等他将手指挪开,便听他父皇大乐:“善也!” 这软甲竟能刀枪不入! 他凑上前去,垫着脚看他的软甲,只见上面没有留下半分痕迹,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陛下低头,无视那些宦官欲言又止,亲自为程鸢新将软甲穿上,软甲比之孩子的身体稍微大了些,想来是制作的人考虑到他还会长个子,特意留大出了空隙。 他问向崔言钰:“这软甲是何人所做?” 崔言钰抱拳:“回陛下,依旧是卫强。” “大善!你且回去问问他,这软甲可能在军中推广?” “是。” 第133页 几番叠加之下,卫阿嫱的化名在陛下的心中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变成了一个能挖掘的可造之材。 程鸢新摸着身上软甲乐呵呵的,然后拿眼睛去瞪崔言钰,他就觉得是他将卫阿嫱拐走了,不然的话,她一定会留在顺天府,皇娘娘娘召见,他还可以趁机见上一面。 崔言钰就当没看见他的眼神,和皇上说起这软甲制作不易,所用材料奢华,恐怕是无法推广,但可以同卫强说,让他改良一番铠甲。 陛下听之也未发火,甚至觉得崔言钰说的有几分道理,再看程鸢新身上的软甲,便觉得是程鸢新的造化,他这儿子受了一番苦楚,倒是与崔言钰处的好,如此,他也能放心几分。 和崔言钰该说的都说了,他有意给两人留出时间,便回皇后宫中去了。 程鸢新如今营养跟的上,又每日坚持锻炼,近日个头又往上蹿了蹿,在青州的时候尚不及崔言钰大腿高,如今站在他面前都快到他胸膛了,隐隐有了青年的模样。 可在他面前,却还是宛如稚子,他缠着崔言钰给他讲在应天府是什么样子,虎蹲和鲁密铳具体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崔言钰语重心长:“殿下,你这般年纪,已然是不可天真了。” “我知道,这不是许久未见你了,想跟你打听她的情况。” “便是我也不应如此,”崔言钰冷下脸来,十分具有威严,何况他今日新穿上的蟒袍,更为他添了一丝庄重,“你怎知,我没有被你皇兄收买?故意骗你的?” 程鸢新眨眨眼,小声说:“你不是这种人,我们一起逃难,难道连这点情谊都没有了?” “我听闻被皇后娘娘护着的情况下,殿下上个月落水了,幸而殿下在青州学了游泳,不然只怕会被呛死。” 他用手抠着软甲,丧着脸道:“我知道了,你别,别……” 崔言钰蹲下身子,为他整理被他拽的歪斜的软甲,“我知道,我不会同卫阿嫱讲的,殿下在这宫里,你只能信你自己。” “嗯。”硕大的泪滴砸在地上。 在宫中落锁前,崔言钰出来直接去往了北镇抚司。 陆行止收到消息就站在门口等他,他今日未穿锦衣卫的制式衣裳,反而一袭白衣,折扇轻摇,巧妙避开和崔言钰的蟒袍相对比的可能性,还能依然是那芝兰玉树的男子。 他温和的笑着:“恭喜言钰,新得蟒袍。” 崔言钰似笑非笑看着他,下了马将缰绳扔给门口的锦衣卫,对其道:“我也得恭喜陆同知,几个月来将北镇抚司看管的如同铁桶,竟是让我们连一个有问题的人都查不到。” 折扇合拢,陆行止做了个请的手势,如同一位主人在热情邀请客人到来,可崔言钰之前在北镇抚司那么多年,此举到像是排外,崔言钰轻睨他一眼,抬腿向里走去。 在他二人走后,门口的锦衣卫才问出了声:“刚才来的人是谁啊?能让陆同知在门口迎他,还敢让左都督等他。” 牵马的锦衣卫示意对方噤声,小声道:“这位是南镇抚司的崔同知,以前,锦衣卫未分南北时,就和陆同知分庭抗礼。” “原来他就是崔言钰。” “言钰走那般着急作甚,左都督都等了你一个时辰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陆行止跟在崔言钰身后,出言说道。 “再者说,就以你两人关系,左都督可不会怪罪你。” 崔言钰置若罔闻,进了屋还没瞧见人便先唤道:“义父,我回来了。” 案几后,端坐着一位未蓄胡须的中年男人,风霜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沧桑的痕迹,但他有一双明眸,只看了崔言钰的蟒袍一眼便道:“不必多礼,坐。” 他又抬首看向陆行止,陆行止被他一看,立即向他行礼直接退了出去,甚至还将门给带上了。 左都督苑博这才正经看向崔言钰,他乃崔言钰父亲的至交好友,亦是锦衣卫出身,曾做过锦衣卫都指挥使,因而陆行止才会对他诸多恭敬,他道:“你在南镇抚司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做的不错。” 崔言钰在他面前一本正经不敢放肆,甚至不如在陛下面前轻松,在他父亲身死之后,苑博便认他当了干儿子,对他教导有加,也是在他的指点下,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升迁,成为一名同知,在他整个迷茫的少年时期,苑博都充当了父亲的角色。 他对他充满敬仰。 “义父过奖了。” 苑博抬手制止他要说的客套话,直击要害:“我在陛下今日的封赏中看见了卫强的名字,此人经你一手提拔,我听行止说,他在顺天就与你同进同出,如今到了应天,你竟已经提拔他为千户了?我记得同你说过,用人不唯亲。” 崔言钰后背挺得笔直,闻言下意识替卫阿嫱辩解,“义父有所不知,这千户之位完全是卫强凭自己实力得到的,与我并无太大干系。” “哦?此话怎讲,莫不是南镇抚司最新研究出的武器都是他做出来的?” “正是,”说着卫阿嫱的才能,崔言钰万分庆幸自己用五百两交换她进锦衣卫,“义父有所不知,此人不仅力大无穷,更有才能,先是鲁密铳后是虎蹲大火包她都有参与设计。” “原来如此,”苑博点头,认可了崔言钰的话,又说道,“自己设计制造与他人相帮终究不同,他可是自己完成的?” 第134页 崔言钰面对苑博完全不设防,他有一种向自己父亲炫耀的隐秘心态,处处都在为卫阿嫱说话,将告诉陛下的话,也跟他说了一遍。 又道:“义父应认识卫强的师父江晓啸才是,她完全可以与自己的师父比肩,不输于他。” “卫强此人堪当大用。” 听到江晓啸的名字,苑博明显神情变了,接着,似是遮掩一般,他眼中划过不赞同,“看你那副为他维护的样子,他是男子,你且注意着分寸,你父亲就你一个儿子,万不可走了错路。” 第75章 跟踪监视 应天的水便浑了…… 崔言钰听到就连自己义父都误会他与卫阿嫱关系, 荒诞之下又隐隐觉得,是不是最近真的和卫阿嫱走得过近了, 才引人猜想。 他解释道:“义父误会了,我与卫强并没那种关系。” 想着家中母亲尽力撮合他与卫阿嫱,不禁勾了下唇角,想要解除自己在义父那里留下的不好印象,就脱口而出:“家母已经决意为我娶妻,这次的赏赐拿回去, 正好做聘礼。” 苑博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见他说到娶妻之事脸上都带着往常见没见过的温情,方才颔首,“也罢, 你自己的事情上些心, 你父亲走了之后, 你母亲这些年自己带着你,不容易。” 崔言钰自然点头, 他从小就不是让人省心的孩子, 尤其加入锦衣卫之后, 母亲更是日日为他担忧, 合该好好孝顺。 但说到他父亲, 他眼神黯淡下去,父亲惨死他国, 他竟连凶手都没未他找到,听到义父问他父亲之死查的如何,他苦笑两声道:“时间间隔太过久远,没有太大的进展。” “嗯,”苑博收回自己目光, “此事急不得,当务之急是要先巩固你在南镇抚司的地位。” “义父说的是,”崔言钰查案遇到谜团,很自然想让苑博帮忙分析,便又道,“扬州知府通敌一案牵扯出众人,我发现许多人或是参与过出使倭国,或是家中有人出使过,而我父亲就在那条船上,因而我怀疑,害我父亲之人,便是那船上之人。” “义父可觉得有什么人可疑?” 室内落针可闻,苑博用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转向崔言钰,搭在腿上的手靠近了自己的刀,他道:“我亦没想过问题会出在同僚身上,毕竟我与他们共同击敌过,兴许你这方向是错误的也不可知。” 崔言钰皱了下眉,“也许吧。” “你父亲之事,你暂且不要放太多精力,既然你怀疑那条船上的人,我会替你挨个查他们。” “多谢义父。” “嗯,你且去忙。” 崔言钰回家之时,天色已晚,他草草洗漱一番便沉沉睡了过去,他在顺天并无交好的官员,锦衣卫若是和朝中大臣来往密切,会被陛下猜忌,因而他只是和同僚好友喝了顿酒,便立刻赶回应天,并没在此停留太久。 应天府文学之风盛行,并不是一个经商的好去处,在城中的商人,多是祖辈就在此的,可最近城中涌去了非常的商人,将每一条街道都弄得热闹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锦衣卫情报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此事,霍旭皓向负责管理他们的千户报告此事,千户长叹一口气,摸着头反问了他一句:“霍百户是要我跟知府说一声,将那些商人抓起来?” 霍旭皓看着千户半晌无言。 千户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说道:“老子是真不懂你们情报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同知非要我管你们,这样,同知走前说了,南镇抚司一应事情由我们三个千户负责,你去将这事同卫千户说,看他什么意见。” 找卫强自然好,霍旭皓和何成立马就去了军工制造部,只听里面又传出了欢呼声,却是其他的小组的人成功发明出了东西。 卫阿嫱将小组的功劳记下,便见两人寻她,听他们说了商人多了之后,她立刻反应过来,是因为虎蹲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所以密探闻风而来。 她沉思片刻道:“你们增派人手,将商人盯好,尤其注意他们之中有没有人散播假消息,便是发现,也不能声张,更不能打杀,直接将他们交给应天知府。” “好。”霍旭皓和何成齐齐应声,甚至何成已经决定自己要亲自盯梢看出问题的商人了,有他的眼睛和霍旭皓的脑子,定能将这些商人看管住。 卫阿嫱回去后便要求,在崔言钰还没回来前,军工制造部的人不许回家,所有人全部待在南镇抚司。 人多了自然是非就多,现今崔言钰不在,不能让人钻了空子。 她说完,当即就有人反对,说自己家中尚有老母要照顾,不能不回去,卫阿嫱只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你的亲人自然有人帮你照料,我乃千户,你不听从安排,是不想当锦衣卫了?还是你自己有问题,要跟出去跟人接触?需不需要我将你送给督察部,让他们好好查查。” 让督察部的人插手,就代表的要下诏狱,顶嘴的人瞬间老实起来。 将所有事情安排完,卫阿嫱便打算回家,要提醒父母注意,哪知她刚出南镇抚司的门,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就明显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第76章 诏狱之旅 千户,对不住…… 若有似无的视线一直跟随在卫阿嫱身上, 她眼眸向下瞥了瞥,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带着身后之人在应天府的小巷中穿梭,很快就将其甩掉了。 第135页 她从小巷中探出身,望着找不到开始如无头苍蝇般乱逛的人,记住此人的身材长相,寻了处地方改头换面,信步往家中走去。 情报部的霍旭皓拿到她给的画像与自己派探子监视的商人对比, 果真发现,这就是一直被他们盯的人。 南镇抚司每日进出之人不少,应天府的商人探子怎么就偏偏跟踪卫阿嫱,除非他们知道, 武器都是经她之手制造出来的。 卫阿嫱闭目思索, 暂且不谈南镇抚司严格勒令不许将此事往外宣扬, 他们是如何得知她才是制造者的,单就是此事的诡异之处, 就足够她警惕。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要绑架她然后逼她张口? 她倏地睁开眼睛, 还是想盗走武器图纸, 回去自己研发? 上辈子大昭和倭国的战争持续了数十年, 沿海遭受重创, 这才导致了周围海盗猖獗,那时候大昭的使用的武器绝不比现在用的差, 那倭国是拿什么来抗衡的? 快想想,他们是用什么的? 对了,他们也有大火包!且比之大昭有过之而无不及。 明明是大昭先一步研制出来的,可倭国总是能跟着他们用上,这才导致战况胶着。 “图纸!” 没有图纸焉和谈制作, 就算他们绑架了参与此事的锦衣卫,也不会那么快做出来的。 此次设计出来的图纸全部被保存在南镇抚司,层层看管,卫阿嫱一路向放置图纸的地方走去,便是连有人叫她都没听见。 她将图纸摊在桌上,厚厚一沓十分有重量,仔细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扭头看向房门,她走过去将其关紧,拿起毛笔坐了下来。 在图纸不引人注意的关键位置,她添上了几笔,添完之后在脑中思索片刻,又将因改动而牵扯到却没有办法再改的图纸撤了出来,重新画好塞回去,原封不动将其归置,这才离去。 离去时,同巡逻锦衣卫道:“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是,卫千户。” 如此,风平浪静过了几日,崔言钰离应天府愈发近的时候,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来人是军工制造部的杨七,从顺天一路跟过来的,与这些锦衣卫都熟识,被拦住时,少年脸上笑嘻嘻,扬了扬手里的图纸道:“是卫千户让我过来放图纸的,我研究出一个超厉害的东西,等赏赐到了,我们一起喝酒去。” “毛都没长齐,还喝酒呢,快进快出。”巡逻的锦衣卫知道他一直跟在卫阿嫱身边,没有怀疑,便让开了路。 杨七将手中的厚厚一沓图纸捏在手中,背对着他们时,脸上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快步朝放置图纸的屋子走去。 就在他进去后,一直都盯着这里的卫阿嫱突然出现,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巡逻的锦衣卫不要出声,跟在她后面一起往里面走去。 房门被她一脚踹开,里面的杨七受惊转头,如同兔子一般向后退了几步,手中的图纸散落一地,赫然就是虎蹲的图纸。 她逆着光站在门口,看着手足无措的杨七,冷声质问:“我从未让你过来,你为何会在此?” 杨七眼眶骤然变红,他止不住瑟缩,脸上充斥着害怕的情绪,直到卫阿嫱挥手让身后锦衣卫过来上前抓他,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咬咬牙朝门口冲来。 那一副想夺门而逃的架势,看的卫阿嫱直蹙眉,她人就站在这里,他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伸手抽出腰间佩刀,只听杨七大喊:“千户,我为你做事,你竟想置我于死地!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卫阿嫱眼眸缩起,顿时暴怒,被她抓个正着,竟想陷害她。 刀锋径直朝他肩膀而去,杨七却不闪不避迎了上来,将胸膛整个暴露出来,发现他的意图,卫阿嫱立刻调转方向,他却一把抓住刀身,用力之大使刀刻进手骨。 一滴、两滴、三滴的鲜血开在地上,刀尖抵在他的胸膛,她退他进,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他的奋力一撞,雪白的刀锋终究伸进了血肉之躯,刺穿他的心脏。 整个刀都穿了过去,刀把上全是黏腻腻的血。 他身体向下滑落,卫阿嫱手还没来得及松开刀,整个人也随之下蹲,将他抱在怀中。 杨七尚还存着一口气,他也不过十七岁,本该是个蓬勃向上的少年人,此时却目光涣散,脸上溅的满是鲜血,嘴唇蠕动,卫阿嫱附耳倾听,才听到他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千户,对、对不起,”他仰躺在地,血沫不断从口鼻处溢出,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在血渍的脸上冲刷出两条印记,“我,妹、妹……” 卫阿嫱死死咬住牙根,伸手捂住他胸膛源源不断往外流血的地方,可刀直挺挺插着,□□立刻死,不拔血也止不住,她特别想怒喝他。 然而瞧他话都说不上来的模样,她终究只是道:“你还有妹妹?好,我会查的,若是你妹妹被人抓了,我帮你救人;她若是丢了,我帮你找,我会把你攒下的钱给她。” “谢、谢,嫁、嫁……” “嫁给我你就别想了。” 杨七被逗笑了,眼眸微微亮起又黯淡了下去,“对、不起……”抓住刀的手滑落了下去,气绝而亡。 “小七!”卫阿嫱身后的锦衣卫吼道。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他们赶过来时,只见她双手染血,将刀插进杨七胸膛,还覆在他身上说话的模样。 第136页 联系到杨七之前吼出的话,谁知道她说的是不是威胁的话,几人面色都变了,却碍于她平日里的威严,迟迟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终于有一人说道:“我去请另外两位千户,你们在此看着。” 卫阿嫱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伸手将杨七的眼睛闭上,杨七为人勤快又嘴甜,还经常冒出些与众不同的小点子,所以她特意将其调到自己身边,是有好好培养的打算。 她知道他家中只有一个老母,来应天府也是因为南镇抚司的俸禄比北镇抚司高,而他自己武艺不精,可他刚刚说了妹妹,不得不让人起疑。 再看地上的图纸,根本没有被带出去,杨七付出生命,也不可能放弃自己妹妹的命,那这一切,她之前认为他们是来偷图纸的想法是错误的,这是给她下套呢? 所以针对的是她? 巡逻的锦衣卫们见她看了过来,齐刷刷拔出自己佩刀,“卫千户,你杀了小七。” 卫阿嫱辨无可辩,她跟这些人怎么说,说杨七是自己撞到她刀上的?她要是听了这话都想笑,何况,杨七之前说她想杀人灭口。 她放下杨七,缓缓站了起来,将手上的血随意往衣裳上擦了两下,视线从地上散落的图纸,转到身后来得十分缓慢的锦衣卫身上。 “卫千户你不要动!” 卫阿嫱挑挑眉,随即站在原地,闭目沉思,待另外两个千户到来的时候,她方才理出些许头绪。 负责掌管督察一事的锦衣卫,大步上前,蹲下身查看杨七的尸体,“这是出了什么事?” 那些巡逻的锦衣卫见他们来了,才敢收回佩刀,“回千户,杨七奉卫千户之命来送图纸,而卫千户说他并未叫其,两人起了争执,杨七说卫千户杀人灭口,而后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两个千户对视一眼,又细细问了他们口供,全部都对的上,才转头看向卫阿嫱:“人证物证俱在,卫千户,你怎么说?” 另外一个千户道:“我到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显然是故意陷害,卫千户你如实说。” 倒在血泊中的杨七,成了跟他关系好的锦衣卫的动力,他反驳道:“什么陷害,千户你是说我们亲眼所见的!死的这是小七,那个每天笑呵呵给我们送吃的的小七!千户你们不能包庇他!” 有人敢出头,就有人敢附和:“对,就算杨七有什么罪,也轮不到卫千户一刀毙命。” 卫阿嫱任由他们争执,目光落在自己的佩刀上,刚一动,所有人身体都紧绷了起来,在他们紧张的注视下,她看着两位千户开口道:“将我押进诏狱,等候崔同知回来审问。” 自古也没有人敢主动进诏狱的,她这话一出,在场的锦衣卫全都愣神了。 对旁人而来恐怖的诏狱,此时却成了她的保命锁。 她目光看在场的所有锦衣卫,将他们一个个全部记下来了,又低头去看地上那些几乎张张都暴露出来的图纸,这些人,有没有可能将图纸上的东西背了下来? “卫千户,得罪了。”两位千户亲自上前,一左一右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压向诏狱,沿途不少锦衣卫驻足观望,讶异不止。 南镇抚司的诏狱说来惭愧,卫阿嫱还没来过,此时倒是第一次进来。 除了陈列刑具比北镇抚司还要多些,它的设计构造与北镇抚司相同,也是建在半地下。 他们一路朝最深处走去,将她送进最里面的诏狱,又为她上了手铐和脚镣,手指粗的铁链缠在其上,另一端固定在墙上。 凭借铁链的长度,她最多只能走到牢房门口。 坐在甘草上,她尝试掰弯铁链,徒劳无功。 诏狱里火把闪耀,牢房内并无窗口,她也不知过了几日,是白天还是黑夜,若非她心智坚韧,漫长的孤寂,就会将她逼疯。 牢房门打开,一双靴子迈了进来,卫阿嫱微微仰头,哑着声音问道:“你回来了?” 崔言钰风尘仆仆,衣裳都未换,他只道:“你杀人了?” “你信吗?” 第77章 押解入狱 晨曦刚至,天穹…… 崔言钰从诏狱走后, 很快就定下要将卫阿嫱送入顺天交给刑部审理的决定。 不管杨七是否死在南镇抚司当中,涉及命案, 卫阿嫱身为锦衣卫理应由南镇抚司进行审理,但毕竟死了人,交给刑部似乎合情合理。 因而在刑部要人的时候,他推却几番就同意了。 卫阿嫱已经是千户了,应天府的大牢关不了她,她面色平静地坐上囚车, 要由崔言钰亲自押送入顺天府。 晨曦刚至,天穹万里无云,诏狱大门便被打开,二十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护着中央的囚车鱼贯而出。 崔言钰骑在马上就护在囚车旁边。 车轮滚在石板路上, 发出“咯噔咯噔”地声响, 应天府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这回锦衣卫再从街上走过时,他们不再如以往一般看他们稀松平常。 反而一个个躲藏了起来, 探头探脑。 商街的铺子是开的最早的, 上了年纪的卫父卫母现在觉少, 因而宵禁刚除便来到了书肆, 他们要过来, 灵薇自是跟着一起的,便是崔母一个人待在家中自觉无聊, 也跟了上来。 有外地过来的商人去书肆买书,夸张地用肢体比划前街锦衣卫押送要犯之事,“也不知囚车里坐的是谁,我看可是由同知老爷负责押送的,甚是吓人,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看你们还是关门躲起来才是。” 第137页 与他一样尽力抹黑锦衣卫的情况,出现在应天府的各个角落。 听到同知二字,崔母当即就知道这是说自己儿子,被人挑拨说锦衣卫恐怖,面色便带着些不渝。 而卫父卫母和灵薇心下却是一紧,别人不知道卫阿嫱身份,他们还能不知道,因而在崔母提出过去瞧瞧时,没有二话就跟了上去。 见他们要关门去看热闹的商人,赶忙道:“你们去做什么,就不怕锦衣卫老爷将你们抓进去。” 崔母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会逞口舌之快,人家南镇抚司来应天府都半年了,从来没做过欺压百姓之事,反倒是你,没少卖以次充好的东西吧?” 那商人气得用手指她,最后挥袖而走:“不知好歹的妇人!” 几人没理他,匆匆赶往前街,囚车行进缓慢,他们来的时候,尚且还没有走到一半。 他们从后追上,幸亏街上行人不多,没一会儿就追了上去,看清囚车中坐的是谁,灵薇惊呼出声,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卫阿嫱原本闭目养神,却在安静的人群中听到熟悉的惊叫声,她缓缓睁开眼,向灵薇她们的方向望去,顿时引起了人群的骚动。 她向她们安抚一笑,示意自己无事,可哪里能平息她们的恐惧,卫父卫母已经握紧了对方的手,灵薇更是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 没有办法呼唤卫阿嫱的名字,她只能自己呜咽出声。 旁边的崔母看的一头雾水,她不认识囚车中的卫阿嫱,可认识自己儿子,本想趁人不注意让他派个人过来跟她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何事,变故突生。 “我打死你这个坏人!”一颗石子穿越众人,往囚车中的卫阿嫱砸来,这要是砸中,非得流血不可。 “啊!小心!”灵薇喊道。 卫阿嫱坐在狭小的囚车中,双手双脚都带着镣铐,见到石子奔着自己而来,只能微微侧头躲闪。 “叮当。”这是石子击打在刀身上的声音。 崔言钰收回自己腰间佩刀,垂眸看向卫阿嫱,“没事吧?”卫阿嫱摇头。 他目光如炬扫过投掷石子的方向,却听鼓动的声音不断从各处浮出。 “那囚车里面坐着的是卖国贼!” “他将我们大昭的武器,卖给了他国,根本没在乎我们的性命。” “坐在囚车里,不管犯的什么事,肯定不是好人,我们打他!” 大小不一,有的宛如拳头大的石子,从四面八方朝囚车扔来,不明所以的百姓们,看身边之人都扔了,也有了从众心里,蹲下身摸到石子就开始扔。 要是不加以制止,可能卫阿嫱就是史上第一例被用石子砸死的要犯,所有锦衣卫都不用崔言钰吩咐,纷纷拔出自己的佩刀为卫阿嫱抵挡石子。 人群中有尖利的声音:“你们官官相护,竟然护着犯人,大家一起砸啊!” 崔言钰再次击落一颗石子后,冷笑连连,他声音不大,可一直关注这里的人却清晰听见了,“将所有散步谣言者,抓起来交给应天知府,替本官问问他,应天知府这个位置他是不是不想坐了。” “你凭什么抓我们,我们这么多人,有能耐你就将我们都抓起来!”人群激愤,显然是被挑拨怒了。 他连理都未理这些人,手指微弯,街上隐藏多时的锦衣卫,骤然出现,将他们一直盯着散播各种谣言的商户、带头砸人者均给按在地上。 只是几个眨眼间,就揪出了近百人。 普通的百姓见到自己被按到地上的人,吓得双股哆嗦,手中石子似有万斤重,再也拿不住,掉落在地。 天王老子啊,他们是被猪油蒙了心,怎么就敢跟锦衣卫呛声,打他们押送的要犯。 崔言钰冷下脸来,能让人完全忽视他俊美的容颜,此时,不用说他身边之人,就是被他目光掠过之人,都吓得纷纷避让,不敢对视。 他道:“来人,将这些敌国密探一个不放的全部抓起来,本官要让他们锒铛入狱。” 四散的锦衣卫齐齐应声:“是!” 他们声音之浑厚,再次将周围百姓给骇了一跳。 “什么,什么敌国密探?” 有百姓回过味来,望着自己脚边的人,突然道:“原来你个狗娘养的是奸细!刚才一直乱嚷嚷,是拿我们作伐!” 生气的百姓们,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些人,生怕他们从锦衣卫手中跑了出去,还有那听说这些动静的主动举报,“官爷,快来,他刚才在我们家说了好些你们的坏话。” 被揪出之人,连连摆手,“哎哎,不是,你们抓错人了。” “有没有错你去牢里跟官爷解释!”一时间大家化身为监督者。 而在灵薇和卫父卫母担忧的目光中,囚车有惊无险地驶出应天府,灵薇勉强勾动嘴角安慰二老,“还有崔同知在呢。” 崔母回道:“对,还有我儿子在,不对,那囚车中的人你们认识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叛国了,要是做了错事,我儿子可不会保他。” “她不会的!”三人异口同声反驳崔母的话。 “哎呦,”崔母诧异回望,“你们怎么知道他没有,当真熟识?” 卫父摆摆手,带着卫母慢慢往回走,根本无心回答崔母的话,书肆开着,却让人坐立难安,他们太担心卫阿嫱了。 第138页 夜幕西垂,星光点缀,押送卫阿嫱去顺天的锦衣卫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这一路过来,至少遇到三波来刺杀卫阿嫱的人。 他们找了处背风的地方歇息,崔言钰打开卫阿嫱的囚车,扶她下来,“怎么样?伤到没有?” 第78章 技高一筹 “是你负责我的…… 一整天都坐在憋屈的囚车里, 卫阿嫱腿都麻了,被崔言钰扶下来时踉跄了一下, 整个人砸在他怀里。 崔言钰微微撇过头,用劲搀扶住她。 火堆升起,大家围坐在一起,互相给对方包扎,饶是卫阿嫱被他们护在中间,也因无法躲闪, 而流了血。 卫阿嫱对大家有歉意,“因我之故,害大家受伤了。” “卫千户说的哪里话,分明是那些想要取你性命之人的错, 何须揽在自己身上。” “正是。” 说话的锦衣卫都是崔言钰心腹, 是值得信赖之人, 崔言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拿过伤药, 执起卫阿嫱的手。 两人面对面坐着, 卫阿嫱的手腕已经被粗粝的镣铐磨出了血泡, 崔言钰拿药轻抹, 便想到了在青州她给自己上药的情形, 一直冷峻的脸色都缓和不少。 周边的锦衣卫挤眉弄眼,“那什么, 同知,我们在附近巡逻,顺便找些果子。” 不待两人拒绝,身边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剩下几人, 见他们望过来也跟着四散了。 待他们走了,卫阿嫱才开口问道:“你押送我回顺天府,南镇抚司无人坐镇当真能行?” “我们都走了,他们才敢有动作,你放心,那几个人我全部派人盯着呢,跑不了。” 卫阿嫱点点头,那晚崔言钰回来,两人在诏狱就定下了计划,佯装她杀人被捕,实则暗地里监视当天见过图纸那几人。 毕竟崔言钰跟她说,世上过目不忘之人真的存在,保不齐就在那几人里,何况是个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知道,她受崔言钰提拔,他要是不维护任由她在诏狱更引人注目,不如将她交给刑部。 估计现在等候她的刑部官员在心里骂人呢,就是客气客气要个人,还真给了。 想到这,她才真正放下心来,半点没觉得自己入狱是委屈。 “嘶。”她受痛蹙眉,晃神的崔言钰赶忙放松力道。 周边巡逻的锦衣卫走得更远了点,卫阿嫱缩在囚车里睡了一碗,第二日被套上镣铐,继续赶往顺天。 走出了密林,他们踏上大路,来刺杀的人终于少了,顺天府也愈发接近了,待他们走到顺天府,就爆出了虎蹲图纸泄露的消息。 这可了得,如此重武器被敌国获得,他们大昭就危矣。 原图纸还好好被放在南镇抚司保存,可倭国就是那么神奇的拿到了图纸,那便当真如卫阿嫱和崔言钰推测那般,有人将图纸记了下来。 南镇抚司一时间被架在了火上烤,首当其冲的便是她这位身有嫌疑的千户,前脚因为谋害同僚要被抓进刑部,后脚图纸就泄露了,不查她,查谁。 “砰。”刑部大牢的牢门被重重关上。 “卫千户,劳烦你在这里待些日子了。”牢头说完便走了。 卫阿嫱站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望着有老鼠爬过的稻草,挑了挑眉,她走上前去,用脚踢开都已经不怕人的老鼠,伸手摸了摸稻草,果不其然,稻草也是湿的。 这是刑部的人再给她下马威呢。 四周也没个可以说话的人,她拖着镣铐走到唯一有阳光的地面,将稻草拖到上面,自己有些疲乏地靠在墙上。 她进刑部大牢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进了这里,她就得避免刑部官员给她用刑,否则恐怕身份泄露。 正想着,大牢中传来细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急不缓走到了她的牢房前。 牢门被打开,干净的稻草、崭新的被褥、甚至还有案几、书籍,被一一摆放在她的监牢中。 去而复返的牢头谄媚的对卫阿嫱说:“卫千户,这些都是崔同知为你准备的。” 卫阿嫱表示自己知道了,视线却转到了另外一个熟人身上,“是你负责我的案子,安思文?” 第79章 百般计谋 计中计 安思文一身官服贴合在修长的身上, 配上他那张看不见笑意,充斥着淡漠的脸, 将官威烘托到了极致,甚少有犯人敢在他面前插科打诨,卫阿嫱做到了。 “短短几月不见,你都可以负责我的案子了?看来你在刑部真正做到了发挥所长啊。” 他依旧如往昔般厌恶看到卫阿嫱,闻言回道:“你也不遑多让,千户老爷。” 说完, 他对身边的同僚道:“你们且先回去,我今日在牢里简单审问她一番,理出大致思路。” 对安思文破案的能力,他的同僚们都十分清楚, 他完全就是凭借出众的能力快速在刑部站稳脚跟的。 虽为人冷漠, 但需要放下身段的时候, 他亦能毫不犹豫摒弃身上傲气,唯留傲骨撑着, 不至于折腰, 手段尽出往上攀爬, 无人知晓他到底为何那般急切。 审问锦衣卫千户老爷, 没有哪个刑部官员真的敢去做, 他们也怕锦衣卫同气连枝,审了一个千户, 招来无数个千户调查他们,因而在安思文主动提出加入卫阿嫱案子中,他们很快便同意了。 如今眼见卫千户似是有仇一般对他很不客气,他提出审问,那得立刻同意, 省得染上一身腥。 第139页 “那就辛苦贤弟了,待案子破了,为兄们请你去花楼。”说完,几人快速消失在牢中。 卫阿嫱施施然坐在干净的被褥上,要笑不笑的看着安思文,说道:“花楼?看来阿姐不在的日子,你生活不错。” 安思文在她面前一像不加以遮掩,只冷冷道:“你觉得我还会去那种地方?” 看卫阿嫱一副你爱去不去,反正我得告诉我阿姐的模样,他只好憋着口气解释说:“我从未去过,且我也没有时间,所有心思都放在查案上了。” “说到查案,你父亲的案子你调查的如何了?可查出有人栽赃陷害?” 察觉到安思文身上因她这一句话骤然升起的冷意,她便知道他已经将他父亲的案子彻查清楚了,他的父亲就是贪赃枉法了。 安思文一掀衣袍坐在她对面,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摆好,“说说你杀人的事,我看过你的卷宗,认证物证俱在,几乎没有破绽,且你是负责掌管图纸的千户,如今虎蹲图纸泄露,你也需要负责任。” 说完,他注视着卫阿嫱,回击道:“你最好实话实说,若是因为你的案子阻挠我的政绩,我是不会帮你的。” 嗯,这确实是安思文能做出的事。 不过,卫阿嫱摸着身下的被褥,心中嗤笑,若他真的不帮忙,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在牢房的,她现在被严加看管,崔言钰要避嫌,就算打点,可手也伸不进来这牢房。 是为了阿姐吧?怕她死在他面前,阿姐日后会怨恨他。 她身子前倾,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人不是我杀的,是抢了我的刀自杀的。” 安思文听到此处点头,尸体手上有伤口,且接近小拇指处用力更深,符合她说的抢刀一事。 然而她后一句话,让饶是冷着一张脸的他都显露出震惊之色了。 她道:“但图纸,确实是我故意泄露出去的。” 毛笔上的墨水在白纸上低落一个墨团,脏了一整张纸,“你说什么?” “当然不止我,还有其他人。” 比如崔言钰。 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就要充分发挥,图纸她有改动,就算真拿走了也不会造出真正的虎蹲,所以,崔言钰放了一条长线,要通过他们,再钓一些鱼出来。 而她入狱就是做戏给他们看的。 安思文看着她,问道:“你可有分家?卖国通敌是大罪,不要牵连到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你是指阿姐吗?” 卫阿嫱用十分苛刻的目光将安思文从头打量到脚,“我能不能出去可就靠你了,要好好查案啊。” 安思文甩袖而走,被泄露的图纸也顺利的抵达的倭国,被反复计算后,得出一个这是真的虎蹲图纸结论,开始进行制造。 没过多久,他们就带着与虎蹲几乎一模一样的武器,攻上了大昭。 第80章 乐极生悲 二合一,你们锦衣…… “轰。” 大地颤动, 星火四溅,向来以牢固著称的大昭城墙上被砸出凹陷, 虎蹲造成的威力是巨大的,使用过它的大昭将领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们下令不让将士下城墙,不去进攻,防守倭国的进攻。 曾经他们用虎蹲战无不胜,如今倭国拿着相同的武器要给他们以颜色,而在倭国攻打大昭的同时, 一直在边关外时刻想要冲进大昭的蛮夷也发兵来袭。 一时间,大昭真的是腹背受敌,眼看着没有什么胜算。 大臣们集思广益,一张嘴, 就要定人生死, 作为泄露虎蹲图纸的罪魁祸首, 卫阿嫱被他们强烈要求处死,以平众怨。 刑部大牢, 安思文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还要认真的询问卫阿嫱:“你现在还不说实话?有何需要瞒我的?你可知今日朝堂上, 若非崔言钰以一己之力抗住众大臣的责问, 你就要身首异处了!” 卫阿嫱托安思文的福, 进了这大牢之后, 就没被行刑拷打过,伙食也是管饱的, 不用熬夜画图,她竟然比之前在南镇抚司还胖了些。 若非脸上还戴着面具遮挡了红润的血色,若是被人看见,不知她是入狱,还是来享福了。 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安思文道:“我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实话,你不必激我。” 安思文冷笑两声,“可我查到的所有证据,对你都是不利的,马上就要死到临头,你还能如此镇定,你到底还藏了什么秘密?” “怎会不信你,没有你的话,我还不知要遭多少罪,我身上最大的秘密你不是知道的吗?” “你和崔言钰到底有何筹划?战事如此焦灼,万一,万一大昭败了,你的死期就真的到了!” 卫阿嫱端详他,她打心底里不信任这位上辈子的安公公,但他最近这段日子,可谓是为了帮她忙前忙后,哪里还有那个阴柔公公的影子。 他是真的喜欢阿姐。 她收敛神色,定定看着他道:“安思文,你若是信我不会毁了阿姐的幸福,就再等一等,我送你一场造化,祝你早日前程似锦,今年岁考评优,尽快到应天府和阿姐团聚,届时,我亲自将阿姐交到你手上。” 这话正中安思文的心肺,他看着卫阿嫱,半晌才道:“好,记住你的承诺。” 出了牢房大门,立刻就有刑部官员过来询问:“安思文,案子查的怎么样,卫强他招了没有?” 第140页 “尚未。” “时间不等人,我们用刑。” 安思文拦住想要进去的官员道:“我们刑部,何时案子还没破,就要屈打成招了!” 官员长叹一口气,他适时劝道:“今日在朝堂之上,崔同知为了维护这卫强舌战群儒,我们不要趟这浑水。” 刑部官员互相点头,“思文言之有理。” “这案子?” 安思文行礼,“我可从今日起独自一人负责这个案子。” “好好。” 将烫手山芋丢给安思文,所有人就当起了甩手掌柜,冷眼看着他为了一点证据四处奔波,而此时,倭国也研制出了可以放在战船上的虎蹲,和大昭打得难舍难分。 牢里,卫阿嫱看着瘦了一圈的安思文道:“时间差不多了,先来解决我身上的杀人命案,我给你一个思路,杨七自杀而死是因为有人控制了他妹妹,用来威胁他陷害我,你去找崔言钰问他可有寻到他妹妹,拖上一拖。” 安思文顺利找到崔言钰,崔言钰二话没说,就将杨七的妹妹带到了他面前,他妹妹自知因她之故害死了自家兄长,告诉安思文,她曾经听到过抓她之人谈话。 其中就涉及了虎蹲图纸一事,她虽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也记了下来,希望还卫强一个清白,他兄长曾写信告诉她,最崇拜的人就是卫强,一定不会希望卫强为他而死,她可以作证。 人证便有了。 而物证,杨七的尸体报告上所列伤口大小深浅,完全可以用。 卫阿嫱可以洗脱身上的杀人嫌疑,他将证据提交,力排众议,往常清淡的男子,为了不让卫阿嫱死在自己手里,尽力相助。 刑部官员知道他为了案子一直劳心劳力,在崔言钰维护他时,也没怀疑他和崔言钰联手,只当崔言钰为的是卫强,但看到他还真将证据凑齐,能洗脱卫强身上嫌疑,也是忍不住啧啧称奇。 然而,他们还真不嫉妒,洗清了杀人嫌疑又能怎么样,不管卫强是身为掌管图纸的千户没做好自身职责,还是他亲自泄露图纸,他都难逃一死。 “费什么事,折腾什么。”刑部官员扣下卫阿嫱没有杀人的判断官印。 烛光下,卷宗摆放在安思文手边,他写下一封将要寄给灵薇的信,告诉她自己已经为卫阿嫱洗清了杀人嫌疑,让她不要担心,人有她看护着,定是没事的。 写完放下笔,他拿出灵薇给他寄的信,看着上面通篇都是在询问卫阿嫱,关心她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就是没有问及他时,眼里酝起风暴,又转瞬消逝。 没关系,信是写给他的,他是断不会念给卫阿嫱听的。 这日,他正打算去牢中,欲从卫阿嫱口中翘出更重要的信息,便听边关和沿海传来捷报,倭国和蛮夷大败! 整个刑部上下全在谈论这件事,“什么情况?我们为何就轻易胜利了?之前不是说倭国和蛮夷势如破竹,我们要败了吗?” “我听说是倭国用的虎蹲炸膛了!” “炸膛了?那我们的虎蹲呢?” “我们的没有任何问题!” 安思文听到这,一下就想到卫阿嫱和崔言钰,步履匆匆向牢房走去,“卫、卫强,倭国用的虎蹲炸膛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卫阿嫱睁开眸子,看向安思文,内里眼波流转盛满笑意,“安思文,我说的前程来了。” “倭国费尽心力拿到的虎蹲图纸是被我改过的,”她坐起身,用手指指自己的脑袋,“他们能招安我们锦衣卫中过目不忘之人,可他们不知道,虎蹲图纸我全程参与,曾经失败的数据全在这里。” “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我就在他们行动前将图纸改了,改动之处非常细微,且环环相扣,按照我改动的图纸做出的虎蹲,虽然威力一样,但它不能承受多次开火,迟早会炸膛。” 安思文立刻反应过来,说道:“所以你和崔言钰故意将假图纸给了他们?” “没错,以我身为诱饵,让他们以为自己成功了,降低戒心,又因之前根本没有接触过虎蹲,制造出来之后,他们不会察觉到有任何不妥,而崔言钰可以借此,铲除掉一条他们铺设在大昭的暗线。” “你一直让我等等,便是要等他们炸膛这一刻?” “正是,”卫阿嫱颔首,终于看安思文有些顺眼了,“此事,陛下也知情,幸而你没让他们对我行刑,之前大昭节节败退,都是陛下设的局,迷惑他们的。” 安思文眼里的厌恶快要溢了出来,“果然,不愧是当了锦衣卫的人,你就没有想过,我万一不帮你,就按照表面证据判了你,当做自己的政绩,该当如何?” 卫阿嫱笑了起来,“那我只能说,你和阿姐,有缘无分了。” “我的案子,该结了。” 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崔言钰和锦衣卫千户卫强,携手给倭国下套,用假图纸迷惑他们,致使他们在战役中死伤惨重,而边关凑热闹的蛮夷遭到了虎蹲的洗礼,也被打怕了。 这还不算,那通敌倭寇之人,上到官员,下到平头百姓,甚至是某个大臣家里的一个奴仆,都被崔言钰的南镇抚司给摸了出来,直接捣毁了一条线。 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的诏狱都被装满了,据说保密性极好的诏狱,这几日夜夜都能听见惨叫,惊飞树枝鸟儿良多。 第141页 而同流合污的锦衣卫,也尽数被押送到应天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些曾经被他们使在大臣身上的刑罚,悉数在他们身上用了个遍。 不同的是,南镇抚司的诏狱手段更多,且他们根本不在乎犯事锦衣卫的性命,不好意思,他们不查案,你爱招不招。 帮南镇抚司押送同僚的北镇抚司官员,只是好奇进他们的诏狱一观,便吐着跑了出来,自此闻南镇抚司而丧胆。 南镇抚司一战成名。 在顺天府的官员,感觉自己一口气呼还没呼进去,就又要吐出来了,摸摸脖子上的头,还好尚在。 尤其是刑部的官员,无不感觉自己是死里逃生,这要是他们真对卫强屈打成招,现在被清洗的就是他们。 拍拍安思文的肩膀,虽然对他肯定会升官青云直上走仕途,拜大儒一事异常嫉妒,但也没法子阻挡他高升了,这还不是他们自己将机会推出去的。 然而他们看陛下的眼神和心态都不对了。 所以知道一切的陛下,就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在下面为了处决锦衣卫千户卫强而吵架,为了捍卫自己权利而吵架,大说特说,为边关和沿海指点江山而不做声,看足了笑话。 明明是喜事,可大昭那脸皮薄的官员,全告假了,陛下上朝时,见到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没来,心情甚是愉悦。 在大昭集结大军,决定要主动攻击倭国、扫荡蛮夷时,两者纷纷投降,愿意归顺大昭。 蛮夷和大昭离得近,且生存条件恶劣,他们归顺,大昭不稀奇,奇的是倭国竟然也要归顺,不管真心与否,这都是更让人开心之事。 在这场扭转乾坤的事件中,处于中心位置的崔言钰和卫强出足了风头,陛下给予了丰厚的赏赐,还夸他们为大昭做了贡献,尤其是卫强,不顾自身性命安危,且能在紧急关头调换图纸。 “平平无奇”的卫强在陛下一番吹捧后,强势入了众臣的眼,上了他们必须警惕的名单,这是个狠人,在他们心里可以跟崔言钰和陆行止平起平坐。 便从卫阿嫱出狱时,刑部官员供佛爷似的请她走就可见一二。 她们家在顺天的房子已经卖了,她直接回了崔言钰的家,她租的房子,还给她留着呢,还没进门,崔母请的看房亲戚就送上来一块豆腐。 “小官爷快吃上一口去去霉气。” 说话的是一位妇人,手指粗糙,平日就是卖豆腐为生的,但她可不认识啊,这么亲密,嘴里咬着豆腐,跨着火盆,便见院子里的崔言钰抱着手臂看她笑话。 她最不爱吃的就是豆腐,但面对好心的妇人,还要艰难下咽。 那妇人看她吃了,眼里还有些许畏惧,但还是伸手给她拍了拍身上,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拍走瘟神,末了,补上一句,“这可是言钰特意嘱咐我做的,要给你去去霉气。” 卫阿嫱挑眉看着崔言钰,没控制自己,嘴角突地上扬。 崔言钰受她感染,也不禁笑了起来,他道:“嘴角要裂了。” 她伸手摸摸脸,在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没换面具,可不要干裂了。 当下也不跟他废话,钻进自己屋子,结果发现都已经给她收拾好了,里面的浴桶还冒着热气,桌上还有一块猪肉皮。 将门关严别好,为了避免青州时崔言钰破门而入的情况发现,她还搬了椅子堵住,这才窸窸窣窣脱起衣裳来,刚将面具搓下,泡进热水澡,就听崔言钰在房门口说话,惊得她立刻把身子往水下压。 崔言钰故意堵在她房门口,隔着门同她讲话,“这段日子辛苦了,卫千户。” 卫阿嫱重重吐出一口气,看着门口的人影,说道:“不辛苦,多谢同知照料,没事同知就赶紧回去吧。” “那我不打扰你。” 她讶异扬眉,这人今日也太好说话了些,四处看了看,确定他不会从其他地方进来,便舒服的泡起澡来,在牢里几个月,她快臭了。 洗完好好睡了一觉,她才打着呵欠往崔言钰的屋子走,“之前找我什么事?” 崔言钰正屈着半条腿,在烛光下看书,安静的他眉眼平和,十分俊秀,然而听见动静,看向她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卫阿嫱视线在他头发的巾子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才缓缓移开,不禁摸了摸脖子,顺带着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果然不能比,有些干燥。 他将书放下,挑了灯芯一下,亮度骤然高了一层,他道:“原本你案子结束,我们应该即刻返程应天府,可倭国和蛮夷投降,陛下龙心大悦,打算举办秋猎,点名让你我二人参加。” “我们?”卫阿嫱蹙眉,和他想到一起去了,“陛下身边不会无人保护,让我们去,肯定不会是为了保护他,这次秋猎,可有倭国和蛮夷之人参加,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纵观历年秋猎都很危险,当今陛下不好奢华,秋猎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展过了,这次,他定是要彰显巍巍大国给倭国和蛮夷看的。”崔言钰解释道。 卫阿嫱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她和上辈子的白眼狼,接触最多的时候就是白眼狼管她要钱的时候。 看出她的为难和隐隐的不安,崔言钰起了新奇之感,还从未见她踟蹰过,便道:“无需太过担心,这次秋猎,我们小心些便是,能躲则躲,不要往前冲,你要记得,大昭不多你一个能人,厉害的人比比皆是,不用你出头。” 第142页 “好,”有崔言钰在,卫阿嫱其实是放心的,随即她眯起眼睛,“崔同知,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想嘱咐我了?你又在算计什么呢?” 崔言钰看着她,最后挥手,“出去。” 生什么气啊,以前说的话比这都难听多了。 卫阿嫱心里嘟囔,反身往外走,崔言钰又在她背后说了一句,“厨房有给你热的粥,去端了喝。” “知道了,多谢同知。” 崔言钰重新执起方才撂下的书,看了半天一页都没看进去,“啪”地扣在桌上,叹了口气。 他其实进过刑部大牢去看卫阿嫱,每每想起她拿稻草苦中作乐,逗弄老鼠的场景,都有些后悔将卫阿嫱带进锦衣卫。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秋猎很快临近。 卫阿嫱跟着崔言钰站在猎场里,看着草木都有些枯黄,还心生了些许感慨,她进刑部大牢的时候,正值盛夏,在阴暗的牢中躲过了炎热,一出来,草木枯黄,已是秋天了,日子过得也是有些太快了。 在围猎前总要有些彩头,有倭国、蛮夷使者旁观参与,气氛热烈。 一时间大家盯住了陛下身上的玉佩,还有陛下最爱的天子剑,反正不搜刮尽陛下,这些人不甘心,陛下也是高兴自家儿子提要求的。 此次陛下围猎所带后宫之女,除了想出来散心的皇后,就是夏绮彤了,她在前一日晚上,可是缠着陛下要了好些好处。 “陛下可否为臣妾猎一只白狐?臣妾还没有白狐裘衣。” 娇艳美人撒娇要求,又不是什么难事,陛下想也未想就同意了,这时大家讨彩头,便道谁能猎到罕见白狐,他就赐谁天子剑。 一时间,所有皇子跃跃欲试,唯独程鸢新不在乎,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看向卫阿嫱,要不是场合不对,他是想飞奔过来的。 可卫阿嫱避嫌,眼神都没往他那里看。 他旁边的皇兄道:“小二十三可想要父皇的佩剑?” 程鸢新立刻警惕起来,“自当凭本事去抢。” “正是,所以小二十三就别想着笼络卫强了,此人焉能看上你?” 对外的秘密,其他人不知道,他们这些皇子还不知道,卫强为何能调换图纸,那是因为他就是设计虎蹲的人,如此人才,怎能让给程鸢新。 程鸢新朝天翻了个白眼,还有点沾沾自喜,他还用的着笼络。 第81章 猎场争宠 程鸢新:你不爱…… 就在大家都在热烈讨论彩头, 准备上山大猎一场时,一道细细的女音响了起来, “父皇,儿臣也想跟众位兄长一样,参加此次秋猎。” 说话之人是宫里目前唯一的公主程平格,她是皇后娘娘的心头肉,还未到出嫁的年纪,陛下也怜惜她, 因此未给封号,只是好好养在宫里。 因此没有人敢小瞧她,见她说话,都看了过来。 程平格小公主性子有些懦弱, 往日里就不甚爱说话, 此刻会大胆发言, 还是最近受了程鸢新的影响,是真心也跟着玩耍的, 才大着胆子发言。 她脸蛋红扑扑的, 期待的看着陛下。 往日里她体虚, 在宫中都是奴仆成群, 生怕她出点问题, 如今竟要学着那些男儿上山打猎,可是唬了往日照料她的嬷嬷一跳, 可陛下确实开怀大笑,他的乖女儿,想去哪去不得。 用面对皇子不同的态度,陛下十分和蔼道:“既然想去,那便去, 需得记得,若是身子不舒服了,就赶快出来。” “谢父皇!” “别高兴太早,”陛下指指她,“你自己上山我甚是不放心,且看你哪位兄长肯带着你一起。” 程平格看向往日里都对她面善的兄长们,一双眸子从初时的开心,逐渐因没人出声而落寞下去。 虽说本次秋猎是为了向倭国和蛮夷展现大昭国力的,但诸位皇子显然是想在陛下眼前表现一番,带上走三步喘两步的小公主,他们如何还能秋猎,当场推却起来。 陛下即使已经看透了几个儿子的心思,也是神色不变,依旧等着他们回答,可这几个儿子,有一个算一个,让他失望了。 秋猎而已,难道还比照顾自己妹妹来得重要吗? 唯独程鸢新左看右看,最后将目光落在卫阿嫱身上,走上前来,同陛下道:“父皇,不如就让儿臣带着阿姐一起打猎,别看儿臣年纪小,但带姐姐玩耍的能力还是有的。” 是了,程鸢新的年纪比程平格小上一岁,所以陛下刚才那话,并没有将他算进内,他出来主动说带着程平格,可谓是给几位兄长解围了,当即便附和起来。 “甚好。” 陛下当即同意,向程平格招手,示意她上前,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赐给了她,这是跟他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东西,他将她交给程平格道:“你便跟着你二十三弟打猎,莫怕。” 程平格开心地直点头,而后跑到程鸢新身边,将匕首往他面前一递,“你拿着,我不会用这个。” 公主拿着陛下钦赐的匕首,诸位皇子不会有什么反应,可若是程鸢新拿着意义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变了脸色。 索性程鸢新第一反应就给拒绝了,实不相瞒,他身有手铳,臂带袖箭,靴装匕首,还真看不上面前这个,一看就是父皇用了好几年的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割破动物皮毛。 他朝陛下拱手,扬声道:“父皇,带着阿姐我自己也害怕出事,不如再派个人保护我们两个吧?我们小孩子多两个人保护也不算犯规吧?” 第143页 陛下被他逗笑,问道:“你可有想要的人。” 程鸢新小手一指,便是卫阿嫱的方向,“我要这个锦衣卫!” 卫阿嫱顺势出列,跪在陛下面前。 锦衣卫的前身仪鸾司就有负责陛下安全之责,如今她属于锦衣卫,在秋猎中自然也是要伴在陛下身侧的,陛下不开口,锦衣卫没有权利跟任何皇子走。 “你是卫强?” “回陛下,臣是。” 陛下看着随手一指的程鸢新,和满脸跃跃欲试的女儿,说道:“朕命你保护好皇子和公主。” “臣遵命。” 都已经知道卫阿嫱才是虎蹲制造者的诸位皇子,心里暗骂程鸢新不要脸,见过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小孩子吗?他们还没来得及拉拢! 鼓声响起,旗帜飘扬,矫健的战马拉着朴素却不失威仪的御车率先向山上冲锋而去,陛下站在御车上,从容指挥,崔言钰等人护在御车周边,将领、皇子紧随其后,以包围之势从各面上山,而后各自为营。 倭国和蛮夷也分别有两支队伍,从与他们对立的方向往丛林深入而去。 程鸢新带着卫阿嫱和程平格初时热血澎湃,一头奔向密林,进去半天之后,只剩他们和身边护卫,渐渐没了兴高采烈之感,和程平格交头接耳起来。 卫阿嫱骑在高头大马上警戒四周,本就比两个孩子高,如今他们一个骑着小母马,一个骑着小马驹,衬得她宛如巨人。 索性翻身下马,因有程平格之故,他们没打算深入密林,只打算在外围晃悠,给程平格猎两只猎物让她高兴一下就好。 至于程鸢新,他本来就没打算在秋猎上出风头,如今各位皇子可处处盯着他,不能再冒头了,他就是想和卫阿嫱多一些相处机会。 便嘚瑟地冲卫阿嫱笑,换来了她的面无表情,气呼呼的哼了两声。 程平格发现之后十分大家闺秀地用手帕捂着自己嘴笑,问道:“小二十三,你是不是同卫千户认识啊?” 护卫远远坠在他们身后,跟在程平格身旁的只有皇后娘娘身边的康大宦官,都是自己人,程鸢新养在皇后娘娘膝下,这些东西便不能同其隐瞒,便看了卫阿嫱一眼,得到她首肯之后道:“是我在青州走丢时认识的,卫千户帮了我许多忙。” “原来是这样。”程平安因程鸢新告诉她小秘密,而高兴地晃腿,十足十的小女孩样,宫中险恶,可见皇后娘娘将其保护的有多好。 程鸢新翻身下马,走到卫阿嫱身边,被她一根手指戳在脑门上挡住了去路。 本来还想和卫阿嫱诉苦和炫耀的程鸢新…… 康大宦官在程鸢新征求卫阿嫱意见时,就不着痕迹看了卫阿嫱一眼,如今见两者亲密便低下头,亲自为公主牵起吃起草来的小马驹。 既然没有打猎之心,程鸢新就带着程平格在这密林里认植物辨方向,向其显摆自己的能耐,程平格就在旁边拍掌就好。 偶尔碰到程鸢新叫错名字的,卫阿嫱就停下来向他们讲解纠正,尤其碰到药草,讲得会更细,甚至在什么状况下用的到它,都会一一说来。 程鸢新是听习惯了,以前卫阿嫱就是这么教他的,可对于从小到大都被人恭恭敬敬拱着的小公主而言,是一份十分新奇的体验。 尤其是卫阿嫱还让她自己尝尝味道,康大宦官也不阻止,显然她教得对时,更对她产生了好奇之心。 两个孩子尝到苦味大呼小叫的,完全就是游玩来的,卫阿嫱和康大宦官放任他们叫嚷惊走了许多动物。 卫阿嫱看向程平格眼神都带着慈爱,这个小公主比程鸢新大一岁,可身子孱弱,比其矮了一头不说,还心性单纯,跟她说话都唯恐声音大了吓到她。 一时间,竟是毫无所获。 偶尔有皇子或是将领大臣碰见他们,也都会心一笑打个招呼就走,将他们剔除掉了竞争对手之列。 程平格心里不好受,没了初时的兴奋劲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觉得自己拖了程鸢新的后腿。 还不等自认为,和她一同被养在皇后娘娘身边了解她的程鸢新开口说话,卫阿嫱先动作了,弯弓射箭一气呵成,随即传来动物倒地的声音。 即使粗着嗓子说话,也能让人听见她声音里的温柔:“公主殿下要不要去瞧瞧臣射中了什么?” 程平格早就下了小马驹,此时提着裙摆往猎物倒地的方向而去,“哇,卫千户好厉害,是麋鹿啊!” 麋鹿自古被认为是福兽,这可是帝王的象征,送给陛下一只麋鹿抵得上百十只动物。 程鸢新幽幽道:“你还会射箭呢?” 想想自己确实没在他面前表现过,卫阿嫱便嗯了一声,而后走上前去收回自己的箭。 随即她在程平格面前,一箭又一箭,身后的护卫很快就捡了许多猎物。 程平格高兴地就差拍手了,望向卫阿嫱的眼里满是崇拜,程鸢新不甘其后,他也是在宫里训练过很长时间的人好吗!便跟着卫阿嫱比了起来。 可奈何在宫里训练多是死靶,动物们是活物警惕性高,还会随意跑动,他自己还真没射中几个,便越来越气,但他是谁,已经在和卫阿嫱短短的相处中,找到了青州的感觉,对着她撒娇求指导没压力,看着程平格是一愣一愣的。 见她自己在旁边看着好不可怜,卫阿嫱还问她要不要学射箭,程平格立刻点头,奈何她力气小,连弓都拉不开。 第144页 怕她失望,卫阿嫱就招呼程鸢新要去掏兔子窝,有程鸢新在,简直一掏一个准,很快她就抓上来一只小灰兔,巴掌大小,看样子刚断奶不久,在她手上吓得瑟瑟发抖。 至于大的那几只,当然是准备烤着吃。 她将小兔子放在公主手里,程平格连动都不敢动,毛绒绒的小东西熟悉她后,就在她手心里嗅嗅,弄得她痒痒的,咯咯笑了起来,连她身边的康大宦官目光都柔和许多。 忙活了半天,程鸢新拽卫阿嫱衣摆,扬着头问道:“我的兔子呢?” 卫阿嫱嫌弃道:“你不会自己抓?” 程鸢新:“……” “扑哧,”听到两人对话,程平格笑了出来,她贴心地将小兔子凑到程鸢新脸边,“小二十三,给你抱。” “我才不要,姑娘家才喜欢的东西,你快自己抱着,”他瞥头,看了一眼卫阿嫱,生气地往前走,“我饿了,要吃烤鱼!” 程平格跟在后面笑着,手里的小灰兔不知为何渐渐暴躁起来,左冲右撞想要跑出去,被她柔声安抚,不得不抓住它小小的耳朵,让它不要乱跑。 第82章 密林遇险 一更。贵妃娘娘…… 在卫阿嫱带着他们去往小溪的路上, 她箭无虚发,射了许多猎物, 纵使比不上其他人,也至少不难看。 直到他们赶到河边,真的看见了白色狐狸在旁喝水,她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程鸢新,先不说这种林子理应不会有白色狐狸在此生活,定是有人放进来的, 单就说他这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程平格有些激动地在小马驹上等着看卫阿嫱弯弓射箭,可不仅她没有,就连都是程鸢新一脸苦大仇深的望着白狐狸没有动作, 她很快就收敛了神情。 卫阿嫱故意弄出些许动静来, 惊动了喝水的白狐狸, 它嗖地跑进密林深入,再没有影子, “抓两条鱼上来, 我给你们烤鱼吃。” 程鸢新立刻冲了过去, 要不是他身上还穿着皇子的服饰, 当即就会跳下去。 密林深处, 小溪流旁,其实危险要远远大于其他地方, 因为这里有水源,不管是什么动物,都需要来此饮水。 而他们本来就是来狩猎的,卫阿嫱让这些守卫保护在旁边,抓了三条鱼上来, 只打算让两个孩子吃口尝尝鲜,奔波了一上午显然两人都是累了。 程平格万分期待看着卫阿嫱烤鱼,她没有口福吃到她的烤鱼了,她的是由康大宦官烤制的,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程鸢新重重咬了一口烤鱼向她炫耀。 卫阿嫱任由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嘀咕,自己摆弄着火堆,将最后一条让给了康大宦官,在此等密林中,她还真没有胃口吃东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警觉。 鸟儿鸣叫,柴火噼啪,寂静中又带着鲜活的吵闹,她望着溪流出神一瞬,竟是想到了在青州将崔言钰救了的场景,只差那么一点,她就将其抛下了。 火光映照下,她的脸再没刚才的冷意,反而线条柔和下来。 程平格因为要吃烤鱼,所以在怀里的小兔子愈发躁动不安时,只以为它是想回家便将它放在了地上,自有护卫帮忙看顾,让它不要跑远。 离了她身边,小兔子安静不少,至少能在草堆里安静吃草。 就在她和程鸢新休息打闹时,草丛晃动,卫阿嫱倏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保护两位殿下!” 一头带着锋利獠牙的野猪从密林中钻出,它庞大的身躯宛如小山一般,直愣愣就朝着程平格和程鸢新冲去。 周围树木被它撞断,而溪流旁本就没有几颗树,护卫们保护他们的手都是抖的,被其撞上一下,那就是性命堪忧。 这等密林外围怎么会有野猪! 卫阿嫱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山上,就又看向它,只见它身上有箭伤,定是被人赶了下来的,那他们只需抵挡一阵,待追它之人过来即可。 野猪此时眼眸猩红,俨然是被追出了火气,见到溪边拦路人那真是就要冲进去“大杀四方”,这些护卫根本抵抗不了,只能声嘶力竭让两位殿下躲开。 程平格已经被吓傻了,她的小兔子被野猪一蹄子给踩死了,还不待她心疼,那野猪就直直冲着她来。 也是奇了,这野猪就只围着程平安转悠,若非她是公主被层层保护,野猪根本不会搭理护卫。 卫阿嫱蹙眉将箭射向野猪,然而距离太短,弓箭根本不能发挥作用,而此次秋猎,为保证公平,他们带的全部都是弓箭,对上野猪只有吃亏的份。 这里闹出的动静甚大,按理在也野猪身后追赶之人早就应该到了,她瞥了一眼拿袖箭射野猪的程鸢新,心下一沉,只怕有人见死不救,想借野猪之蹄,要程鸢新性命。 “将它引到林子里,我们上树!” 溪水边太过平坦,实在不利于防守。 听到她的话,康大宦官抱起程平格,大家紧随其后,跟着跑向侧面密林,然而他们根本没有跑多远出去,野猪一直后面紧追不舍,可让人疑惑的是,它就只盯着程平格,不管其他人怎么攻击它,它眼里只有对它根本没有威胁力的程平格。 不光是她,就连康大宦官也注意到了,他带着公主爬上树后,野猪只撞他们这一颗树,眼见着树都要被撞断了,卫阿嫱紧皱的眉头松都松不开,她寻思片刻对康大宦官道,“公主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气味?将她的衣裳脱了!” 第145页 当众脱衣,这实在太有损公主形象,康大宦官沉了脸,“放肆!” 看他一副油盐不进,死活不同意脱公主衣裳的样子,卫阿嫱抿唇思考另外的对策。 而野猪因为攻击不到人,变得更为焦躁,它哼哧哼哧一下比一下用力,若非程平格在康大宦官怀中,只怕早被撞了下去。 “快看,又有野猪过来了!” 卫阿嫱攀在树上朝护卫所嚷发现望去,见三四头与这野猪体型相差不远的野猪正朝他们这奔来。 不管它们是听到这头野猪的召唤,还是有人故意驱使它们过来,他们危矣。 “轰隆”大树被野猪生生撞断,它发出一声猪叫,兴奋地冲程平格而去,慌乱之中,她扔出陛下赐予的匕首,正正好好扎在了野猪眼睛上,让它痛地更为不管不顾。 趁此机会,康大宦官抱着公主冲了出来,而远处的几头野猪眼看着也要过来了,一头都已经让他们对付的如此吃力,何况再来几头,几人被追赶着几乎是慌不择路。 野猪将目标锁定在程平格身上,卫阿嫱在奔跑间对程鸢新道:“你的匕首给我!” 程鸢新将靴子里的匕首扔给她,她接了之后,竟然几步跨坐到野猪背上,将匕首狠狠扎了下去,以稳固自己的身形,随后整个人趴在它身上,伸出一只手去够程平格扎在它眼睛上的匕首,摸到之后,狠狠按了下去。 只扎进半截的匕首整根没了进去,野猪十分痛苦地哀嚎一声,便断了气。 顺利解决一只还有几只,众人已经生出绝望之情,程鸢新喘着粗气,将手铳拿了出来,万不得已他不能用它,但现在可不就是危及性命之时。 他费力瞄准一头野猪,扣下了扳机,将一头野猪打翻在地,肚子鲜血肆流,他见状又补上几下,直到它四肢抽搐不再动弹,能瞄准这一头就已经用了他全部力气,凭他之力没有办法再继续,便朝卫阿嫱看去,将手铳扔给她。 手铳是特意给他做的,她拿在手里有些小,但此时有它在,显然能多一层活命的保障,而在不断奔跑间,还能射中野猪的也就唯有她了。 她护在程平格身侧,现在的小公主就是指引野猪移动的目标,示意康大宦官抱着公主再次爬上一颗树,她就在旁边的树上向下打去。 野猪的眼睛就是它们的弱点,她冷静瞄准,剩余几头野猪被她一一解决,得以活命之人纷纷摊在地上,一抹脑门全是汗,程平格更是在树枝上被吓得脸色惨白,像是随时都能发病一般。 他们灰头土脸,身上还染着野猪的血,卫阿嫱目光在程平格衣裳上扫视,半晌对康大宦官道:“我们到溪水旁清理一番,而后直接出林子。” 若是程平格身上真的有问题,不将味道散了,只会引来其他猛兽,康大宦官沉思片刻,最终同意了卫阿嫱的提议。 手铳闹出的声音巨大,林中鸟雀惊起,无数正在狩猎的人停下了他们的手,奔向他们这里。 “快,出事了!” 几人几乎是软着脚走到了溪水旁,他们跑来跑去,已经跑进了密林深处,而这里的溪水,深且流动的速度快,他们面前的更像是一个水潭。 程平格是个姑娘,康大宦官自持礼仪,站在她身边一步远的位置护着她。 溪水冰冷,她伸手进去擦身上渐的鲜血,小口喘着粗气,脸色分外难看。 卫阿嫱就在她另一侧带着程鸢新清洗,若说谁身上沾的血多,非她莫属,衣裳上的血她暂时没办法清理了,只能洗洗手,至于脸上的血,她趁康大宦官不注意,拿身上的手帕擦了擦。 “小心!”一道黑影从侧方冲出,被一直警惕的卫阿嫱发现,她抢在对方下口之前,抱起程平格跌落在溪流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黑影扑了个空,才让众人一睹它的真容。 “是豹子!快杀了它!” 黑豹很快在大家的围攻下失去了生命,所有人白着脸望着平静的水面。 “公主?卫千户?” “他们人呢?” “快下水救人啊!” 程鸢新想都未想就跟着护卫一起冲了下去,临到水边被康大宦官拦住了,“殿下,不可,公主出事了,还需你主持大局。” 他眼中泪光闪烁,握紧拳头,别让他查出来,是谁要害他和平格,害他就算了,平格碍着他们什么事了! 有娘在,她们两个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卫阿嫱和程平格直接坠落在潭水最深处,水流流动,卷着她们往下走,程平格不习水性,又被冰凉刺骨的潭水刺激,眼见着一口气要闭了过去,卫阿嫱赶忙带着她冒出头,再次出来时,已然不是刚才的位置。 四周树木葱郁,还没有秋季落叶的衰败感。 她带着几乎丧失意识的程平格向岸边游去,幸而程平格本身就是个小孩子,又不会在水中攀附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她就将人带了出来。 此时也不能管她是不是公主千金之躯了,她重重击打在她腹部,直到她吐出呛的水。 “公主,好些没有?” 程平格咳嗽的眼睛都红了,她费力看清面前之人,小声道:“贵妃娘娘?” 第83章 我乃阿嫱 二更,我让你与…… 卫阿嫱尖尖的下巴上一滴水珠低落在程平格的脸颊之上, 她面容苍白又绝美,宛如白玉般没有瑕疵, 近距离看去更是与夏绮彤一模一样。 第146页 骤然间看见这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程平格眼神带着迷离。 她蜷起身子,腹部被击打的痛意让小公主眼眶都红了,望着卫阿嫱身上那熟悉的锦衣卫衣裳,从她手里挣扎而出,惊疑不定问道:“你?卫千户?咳咳咳, 你到底是谁?” 卫阿嫱扶着她的手定在半空中,听到她的话,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面具不见了,抬手触摸, 摸到的不是粗糙的猪皮, 而是自己细腻的肌肤。 想来是刚才被水卷走时, 面具不慎脱落。 “公主殿下,我们先离开这里。” “咳, 你别碰我, 你到底是何人?”程平格挥手向后退, 摔在了满是泥泞的草地里, “小二十三可知道你的真实面目, 你出现在我和他身边究竟是何居心?” 她仔细观察卫阿嫱,终是分辨了出来, 此人不是夏绮彤,贵妃娘娘风姿绰约,人丰满至极,面前的人显然要瘦削不少。 而且他还是锦衣卫,她心中生出害怕之意, 虽然她还未到及笄之年,可要被人看见自己被一个男子救了,只怕唯有嫁给他了,当即眼眶就落了泪下来,觉得自己是着了道。 “你是夏家人?” 卫阿嫱想带着她离开现在的水边到更安全的地方,可程平格十分不信赖她,如今面具已掉,再瞒着也无必要,“公主莫怕,我是女……” “公主殿下你在哪里?” “卫千户?” 是程鸢新和康大宦官寻了过来,她低低说了一句:“公主殿下,卑职对你并无不敬之意,如今康大宦官寻了过来,公主放心便是。” 说完,她抬袖遮脸,程鸢新看见她们两个,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情急之下,他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娘,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阿姐、卫千户,你们没事吧?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们。” 程平格见到他默默落泪,她头发散乱,还有许多贴在脸上,看上去好不狼狈,她喏喏出口:“小二十三,他……” “阿姐我在!” 他又去看卫阿嫱,“卫千户,你护着阿姐辛苦了,待回去,我定会向父皇禀告,让他赏赐于,于你,你挡着脸作甚?” 说到最后一个字,他看到卫阿嫱沉默地放下手臂,瞬间瞳孔紧缩,猛地回头看程平格,嘎嘣一下扭到了脖子。 “嘶,”他捂着酸疼的脖子转过来,眸里全是震惊,似是在问,“你面具怎么在她面前掉了?” 卫阿嫱给了他一个,不愿我,水流太急,面具被冲掉了的无奈眼神。 “这怎么办?” “硬着头皮上。” 两人打着眉眼官司,康大宦官却是在百米开外,程鸢新开始跑起时,就勒令那些护卫们不准在上前来。 他走到程平格身边,确定她无大碍,却是突然拉满了弓箭对准卫阿嫱。 卫阿嫱在他过来时,已经低下了头去,察觉到危险汗毛战栗,就地打了一个滚,避开那支泛着寒光的箭。 程鸢新在旁边急道:“等等!你作甚?是他救了阿姐!” 康大宦官轻描淡写,再次架上一只箭对准卫阿嫱,说道:“他救了公主,小的很感激,但他也同时碰了公主,今日绝不能活着离开林子,卫千户,我劝你束手就擒,不然出了林子,皇后娘娘也不会让你活着,到那时,你的家人都会因你而丧命。” 卫阿嫱突地笑了起来,她藏了这么久,却在今日折了腰,但她不后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公主死去,她若真见死不救,只怕也得命丧于此,遂伸手制止道:“公公不必如此。” “你若肯自裁那更好。” 她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抬起脸,直到让那张已经掉了面具的真容彻底暴露在康大宦官眼中,才勾起唇角,“我若不呢?” 康大宦官不动声色,可收紧弓弦的手出卖了他的不平静。 在他脑中疯狂思索她和夏绮彤关系,会不会对皇后娘娘造成威胁时,卫阿嫱又开口了,她道:“公公我是女的,就算你们让我娶公主,我也做不到啊。” “我与那位贵妃娘娘关系不好,我这张脸,活着可比死去对皇后娘娘的作用更大,公公你说呢?” 程鸢新赶忙道:“对,她是女的,我作证,公公,我们先回宫里,阿姐身子弱,又落了水,急需回去换衣裳,她的事,由我向母后解释,你听见了吗?放下弓箭!” 小公主听的云里雾里,却抓了关键词,她观察着卫阿嫱,发现此人身量偏瘦,比之其他男子确实弱小了些,之前没察觉她是女子,如今挑破,便越看越像。 问她道:“你当真是女子?以女子之身当了锦衣卫?” 卫阿嫱像她抱拳,“回公主殿下,卑职确实是。” 程平格眼露崇拜,随即升起误会她的羞意,便同康大宦官道:“放下箭吧,有什么事,我们回母后那,由她来处理。” 康大宦官听到程平格的话,最终将弓箭收了起来,他走到那些转过身的护卫旁,亲自扒了一身同卫阿嫱身形相似之人的衣裳让她换上。 卫阿嫱不用他开口,便知是何意,当即寻了颗大树,背对众人换了衣裳,至于她的锦衣卫制衣,被她用力在树枝上剐蹭,又撕成碎片,扔进了水中,看着它飘远才重新回来。 “你这脸?” 她蹲下手毫不在意抓了一把泥涂抹在了脸上,掩盖住白皙的面庞,只露出两只会说话的眼睛,“公公,这回如何?” 第147页 “甚好。” 几人匆匆往林子外围而去,小公主的喷嚏一个接一个的打,也幸亏两人落水,冲走了她身上的气味,出林子的过程十分顺遂。 便是遇到前来相助之人,也没人会关注一个小小的护卫。 “你们这是遇到什么了?怎么队伍中少了一人?” 康大宦官恭敬向问话的皇子解释:“我们碰见了野猪,又遭到黑豹偷袭,卫千户为了保护公主下落不明,如今我们正要出山,回去禀告皇后娘娘由她定夺,再返回寻人。” “卫千户失踪了?你们快些回去,我瞧着皇妹脸色不好。” “是。” 他们借了几匹马,以最快地速度冲向皇后娘娘的帐篷,此时日头正毒,恰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们浑身是血地从林中钻出,可是吓坏了不少守在外面的人。 尤其看见出事的人是公主,有胆小者,竟是腿软的忍不住跪了下来。 帐篷里皇后娘娘瞧见女儿落水之后,小脸撒白、气喘吁吁,吓得赶紧将御医叫了过来,哪里还顾得上跪在地上的卫阿嫱和程鸢新。 卫阿嫱低声道:“你回去。” “我不,有我在还能为你求求情,”程鸢新叹了口气,“哎,谁让我这条命是你捡来的。” 她望向身侧的孩子,自豪感油然而生,她道:“你难道不信我?不要掺和到这件事情中,听话回去。” 程鸢新索性扭着脖子不理她了,直到皇后的脚步声响起,两人赶忙行大礼,随后一盆水被放在卫阿嫱身侧。 “尔等都退下,小二十三你也出去。” “母后,我……” “出去,猎场中的野猪和黑豹你可有带回来?还不去处理!”皇后娘娘身上威仪甚大,不是程鸢新可以招架的住的,他只好不安的退了出去。 待屋中只剩皇后娘娘和康大宦官时,她才道:“净面。” 卫阿嫱顺从地捧水洗脸,直到摸不到脸上的泥土,才在她的指示下将头抬起。 皇后娘娘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但任谁看去也会先被她身上气势所摄,而注意不到她的长相,她道:“果真长的像极,卫强,你与贵妃有何关系?又是如何同小二十三相识的?” “若是臣没猜错,她应是臣自小走丢的双胞胎姐姐。” 卫阿嫱顶着皇后娘娘饱含杀气的目光镇定自若道:“臣曾经入宫见过娘娘,以卫阿嫱的名义,臣就是送殿下回顺天之人。” “怪道本宫觉得你分外熟悉?你女扮男装冒充锦衣卫,瞒天过海,你这是犯了欺君之罪!” “臣,知罪。” 到现在她还用的自称是臣,这是将自己归成了锦衣卫,听到她的话,皇后娘娘冷笑出声:“我知虎蹲由你设计,难不成,你还想以此为要挟?” “臣不敢。” 她啪一声拍在椅子上,“我看你敢的很!” 卫阿嫱直视着皇后娘娘的眼睛,半晌过后,皇后竟然脸色缓和下来,眼底是对她的欣赏,“平格给你求情,看在你救了她的面子上,本宫就不追究此事了。” 她话锋一转:“你若真是夏贵妃的妹妹,只要你与她相认,荣华富贵唾手可及,你为何隐姓埋名?” 卫阿嫱道:“臣更想用自己的双手赚来属于自己的荣誉。” “但你这脸……” 她立刻投诚:“臣如今只是锦衣卫卫千户,与贵妃娘娘无半点瓜葛。” 皇后看向程平格休憩的方向,心中自有定数,说出的话如寒霜般冻人:“不,本宫要让你与她见面相认,你可敢?” “臣,焉和不敢,且求之不得。” 第84章 姐妹相认 二合一,娘娘怎…… “平格被我保护的太好, 有时过于天真,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坏人。”皇后娘娘坐在程平格的床榻边, 伸手为她整理脸侧碎发。 她如卸下盔甲的将士,疲乏的神色在这一刻没有遮挡悉数被卫阿嫱所知悉。 来秋猎这等大事,皇后娘娘从饮食到衣物,是做了完全准备的,但没想到衣裳的熏香竟是从宫外就开始被调换了,只换一位药, 自然也不会被人注意到。 账外,被查出来给公主衣裳熏香的宫女,正在遭受严刑。 今日猎场发生的事情,基本已经被查清, 平格衣上熏香, 是夏贵妃要陷害贤妃所用的下作手段, 而在猎场里遇见的第一只野猪,则是意外而来, 但后面那些, 则是人为驱赶, 至于是谁, 无外乎是那几个皇子罢了。 要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尚在人世, 怎能轮得到他们在猎场里上演一出陷害好戏。 “若没有你,今日我会失去最后一个孩子。”她为程平格盖好被子才转过头来看向卫阿嫱。 卫阿嫱已经换了一身宫女衣裳, 身上的伤也被御医给包扎好,御医是皇后娘娘的人,自然不会乱说话,将她女儿身透露出去。 如今她安安静静站在一侧,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微微香气自散,引人无限遐想。 “娘娘过誉了,保护公主,本就是臣的职责之一。” “不必自谦,若不是你跳下水救她,她只怕今日真的会命丧于此,卫阿嫱,作为一国之母,知晓你欺上瞒下,伪装男子做锦衣卫,势必要责难于你,但……” 账中镂空金香炉香烟袅袅,皇后娘娘走到卫阿嫱身前,竟是给她行了个大礼,骇得卫阿嫱当即就要给她跪下,被她一手托住胳膊,而后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完成了这个礼。 第148页 “作为一个母亲,今日谢过你救我儿性命,你女儿身之事,我会替你扫尾处理并遮掩,你且安心当你的卫千户,便是日后身份暴露,我亦会救你。” “现今外界都知卫千户为了救公主殿下而在密林中失踪,该给你的赏赐,我会在卫千户重新出现时,几倍赏于你。” 这是既要保她,亦要抬她,有皇后的保证,相当于多了一条命,卫阿嫱抱拳:“多谢娘娘成全。” 皇后娘娘疲惫地有些站立不住,她伸手揉着眉心道:“近日,你就安心歇在我账旁侧,倒是要委屈你这个孩子了,夏贵妃要是过来……” “臣,知道该怎么做。” “甚好。” 两人算是谈妥了条件,卫阿嫱回到暂时归属于自己的帐篷,这才真正舒了口气,今日稍有不慎,她的小命就要交代在此了,也没有食饭的胃口,躺在床榻上出神,此时浑身的酸软才找了上来,思索着自己将来应该如何做,便迷迷糊糊小憩了片刻。 而几账之隔的夏绮彤却在听闻公主殿下落水,险些丧命之时,便命人时刻紧盯皇后娘娘那里。 “她倒是命大,竟然没死成。” 她指挥着宫女为账内熏上驱蚊香,微微觉得有些遗憾,平格公主是皇后娘娘的眼珠子,要是她出了事,只吊着一口气的皇后娘娘,身子只会衰败的更快,腾出皇后位置,才能给有需要的人坐不是吗? 既能将最近势头最热的贤妃给打压了,又能刺激皇后娘娘,如此天赐良机就这么失去了。 她伸手拍死一只在她耳边嗡鸣的蚊子,只需一个眼神,就让账内所有的宫女全瑟缩地跪了下去。 “娘娘,”夏绮彤的贴身宫女快步走来,俯身在她耳边道,“皇后娘娘帐篷里多出一个女子,看不清脸,但据说是救了二十三殿下的女子。” “哦?”夏绮彤起身,身后宫女立刻上前为她整理衣襟,被她挥手赶走。 秋猎之时,皇后让这女子过来,很难不让人多想,公主落水,陛下势必要赶过去看望,要是皇后有心将她推上龙床,那就又多了一个贤妃。 想起灵薇那张分外清秀的脸,她嘲讽道:“真是什么人都能进宫了。” 但她隐隐觉得不安,随即站起身说:“随我去皇后娘娘那看望公主。” 夏绮彤笃定皇后没有证据证明是自己下的手,就算知道是她做的又如何,毕竟她也只是动动嘴,真正动手的人是贤妃啊,又能拿她如何,恐怕她自己都不确实究竟是谁做的。 她假惺惺看望了一番程平格,见她在床榻上酣睡,除了脸色白了些,饱受磨难,当真没有半分性命之忧,掩藏好自己的失望,随即试探皇后。 可皇后那不咸不淡的态度,反而让她心中警醒。 陛下如今还率领众人在山上围猎,要看公主只能是结束之后,她碰了一个软钉子之后,便退了出来,被宫女暗示了卫阿嫱所在的帐篷,脚步一转便过去了,却被侍卫拦住。 “让开!这是什么人尔等可知晓?” 守卫的侍卫只听皇后娘娘一人的话,冷肃着脸,就是不让夏绮彤进。 账内卫阿嫱被吵醒,下地将有些凉的粥喝进肚中,端着碗听见夏绮彤走掉,这才冷笑一声。 对于夏绮彤而言,你出现在她面前她反而不信,不如勾着她,让她觉得是自己查探出来的,才最好使。 不得不说,虽然面具因救公主而掉,但她却免除了后顾之忧和最大隐患,得了皇后娘娘的保证,即使日后女儿身暴露,也不用担心会牵连家人,这就让她有些期待和夏绮彤的见面。 就是不知夏绮彤会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让她看看她震惊又慌张的神色。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 黄昏十分,外间吵吵嚷嚷,是秋猎的队伍回来了,由陛下代表大昭的打猎数量自然是要多于蛮夷和倭国的,陛下大悦之下,也难掩对女儿的疼惜。 在猎场他就知悉女儿出事,但却无法脱身,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过来看望一眼,确定女儿无恙之后,才又回去。 这日秋猎,最出彩的便是程鸢新带人扛回来的野猪和黑豹了,记上数量之后,他遥遥领先于众人,能排到前五,本不想出风头的他,也是被今日发生的事气到了,打定主意再看见白狐一定抓起来! 外面走动的人多了,便利于混入其中,夏绮彤派出来刺探的贴身宫女,便有惊无险地拿着吃食托盆进了卫阿嫱的账。 “放下便是。” 宫女悄悄打量,在看见卫阿嫱的脸时,差点打翻手中的托盘,放下东西急匆匆便往夏绮彤那赶。 卫阿嫱伸手将绸布掀开,做工精致的小银碗中盛着颤巍巍奶白色的乳酪,吃上一口滑而不腻。 她静静等着夏绮彤来寻她,终于在夜半十分,等来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宫女,说是皇后娘娘召见,让她跟着走,出来时,账外的侍卫已经睡熟,想来是被迷昏了。 卫阿嫱跟在她身后,竟是一路往密林而去,便问道:“皇后娘娘为何不在账中见我,反而是在密林中?” 宫女没有回答只是脚步愈发快了起来,催促她几声,为了迷惑她的方向,带着她在林子中左右乱转,最终停留在一颗大树下,那里等着一个人。 月光皎洁,透过枝丫照在批着暗色斗篷的夏绮彤身上,在她身上披了一层朦胧的轻纱,她慢慢转头,眼中有着无限哀思和愁苦,就那样定定的看着卫阿嫱,不一会儿,晶莹的泪珠便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第149页 美人垂泪,当得怜惜。 只可惜,卫阿嫱不是男子,没有欣赏她哭得如何美的心思,而且过于知道她的手段,所以提不起兴趣,只是微微挑起眉,并在心中猜想,她的第一句话,是叫“阿嫱”还是“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嗯,是这句。 她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向卫阿嫱跑来,哪里像是一位生产过的妇人,更像是单纯稚女,心情激动之下不管不顾朝她奔来。 “你,”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卫阿嫱的脸,一副想摸摸她却又怕她消失的模样,“像,真像,你竟与我长得这般相像,我的妹妹。” 卫阿嫱退后一步,“娘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会?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与我如此相似,”她逼近上前,不管卫阿嫱愿不愿意将她一把抱住,还特意替她拢了下后面的发,在发现她耳后小痣时,眼底才划过一抹精光,“你为何要否认,你就是我妹妹,难道你忘记小时候我们发生的事了?” 卫阿嫱在她确认完自己真实身份后,才挣脱开她的束缚,“我可没有进宫当贵妃的姐姐。” “你是在怨我吗?我还没问你,怎么初见时,你长成那副普通的样子,让我错过和你相认?” “姐姐?” 卫阿嫱嘲讽出声:“我这张脸,若是不藏起来,只会为我招致祸端,所以才在外面学了手段隐藏起来,至于我的姐姐,她不姓夏。” 夏绮彤又是一串泪滴划过,握住她的衣袖道:“原来你是在为这个怨恨我。” 她朝四周小心翼翼张望,好似自己日子过的凄苦,要处处提防,才带着哭音道:“姐姐也不想的,我被卖进夏府为奴,自然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他们逼迫我进宫,还不让我找你们,我也是身不由已,你不知,我夜夜都在思念你们,特别想见你们。” 这番说辞,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亏得她当时对她心生无限怜惜。 卫阿嫱甩袖和她分开距离,逼问道:“那为何当我们被召见进宫,你也没有相认?” “我,我当时还以为你是冒充的,大昭如此广袤,兴许是我认错了人,阿嫱,你得信姐姐啊,如果连你都不信我,你让姐姐怎么活。” “阿嫱,你忘了小时候,不管你喜欢吃什么,姐姐都让给你吗?” 卫阿嫱抬眸望她,她记得啊,就是记得,才会在上辈子时,被她谋算的那般狠。 她低声呢喃:“是吗?那如今,你可要与我们相认?” 夏绮彤一脸为难,任谁看了都觉得自己不该逼迫她太狠,她低头道:“只怕是不行,夏家不会放过我的,而且我冒充夏家嫡女,这可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我怎能连累你们!” 好一番大义炳然之话,若不是知道她到底是何人,还真会被她这话术给骗了过去! 什么诛九族,话语中看似都是为他们着想,实则将自己摘的干净。 她今日找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好妹妹,你不要暴露姐姐好不好?”夏绮彤拉住她的手,汗渍湿.滑又灼热,“为姐姐保密,姐姐求你了,可不能害了父母啊。” 卫阿嫱藏起眼里的嘲讽,问她:“那你想让我如何做呢?” 夏绮彤急切道:“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是不是?除了她还有谁见过你的脸,只要你咬死与我只是长得过像,并不认识我,立刻离开这里就好了。” 远离陛下和皇后,不要让这张脸出现在此,原来是打得这样的算盘。 “皇后娘娘怎么会让我走?” “我来处理!” “这样啊?”卫阿嫱在夏绮彤期待的目光中道,“好,我不说。” 夏绮彤哭笑不已,垫着脚费劲地抱着她,声音带着颤抖:“阿嫱,你,你可愿意唤我一声阿姐?” 卫阿嫱闭上眼,眼里浮现的是时刻挡在她身前的灵薇,是为她温柔盖被子的灵薇,是为了她要放弃安思文的灵薇。 阿姐,等我处理完这些事,回应天府找你们。 夏绮彤:“你若是现在叫不出口也没事的。” 她松开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擦泪,“真是,明明我是姐姐,却在你面前哭成这般模样,阿嫱,倒是不知,你我被拐卖之后,你去了何处?” 这话问的就违心了,她夏绮彤怎么可能不去查。 “我不如你幸运,至少被卖进了清白人家当婢女,我啊,被送到扬州,培养成了瘦马。” “啊!” 夏绮彤退后两步,“怎么会?你受苦了,当瘦马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以后有我,我会照顾你们的。” “嗯,好啊。” “有你在就好了,我之前都没有机会说给你们钱财,这回我可以借着赏赐你光明正大给家里钱,省得你……” 她话里有话,最后道:“可千万别再走了错路,能清清白白做人,何苦要当那被人骑的玩意。” 卫阿嫱嗤笑,原来在夏绮彤心里,她是这种形象,也是,谁让她是瘦马,不过,别以为她没听出来夏绮彤话里处处的贬低。 “你放心,路走错一次就够了,我怎么可能再走错第二次。” 夏绮彤被她这句话说得突然就接不上话了,只能转移话题道:“你曾当过瘦马,婚姻嫁娶定是不易的,有我在,不会让你当过瘦马的事情败露,你相中谁就告诉我,对了,上次我举办赏花宴,陆同知还说颇为欣赏你,你可对他有意?” 第150页 “要知道,他在顺天府也只炙手可热的人物,不知多少姑娘排着队想嫁给他,若是你喜欢,那姐姐帮你去说合,有姐姐在,绝不让你为妾,一定给你谋个正妻之位,你意下如何?” 卫阿嫱眼神诡异,以前听她说这种话,她还没注意,如今重新来过,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夏绮彤她这分明是将她压到尘埃中后,在给她个甜枣啊。 要以此来达到掌控她的目的吗? 她道:“不必,正如你所说,我不过一个瘦马,怎能配得上同知老爷。” “可不能这样说,你是我妹妹,放心,这事我来安排。” 那便随你…… 随后,夏绮彤兴致勃勃拉着她从小时候聊到现在,甚至找了根树枝坐着,困得卫阿嫱强撑着眼皮子,还得在腹中想好说辞应付她,不然一着不慎就会被她发现端倪。 直到金乌破晓,星星点点的光斑从树枝缝隙中照射在两人身上,她们竟是在林中坐了一夜。 “阿嫱,今日之事,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嗯,”卫阿嫱回了一声,才看向夏绮彤道,“娘娘身有奇香,便是连我都染上了香味,这香味独特,倒是不知是什么香料做的?” 夏绮彤非常自豪,而且很是愉悦卫阿嫱关心她,认为这一晚上的攻心是有效果的,便道:“是我从西域寻来的,你若是喜欢,回头我赏给你。” 奇香…… 想到夏绮彤上辈子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内里损耗,最后只能留恋于床榻上,没几年就香消玉损的事情。 卫阿嫱眯起眼睛,说道:“我当瘦马时,有位姐姐也是用西域传来的香,此物呈乳白状,每次用时涂抹于肚脐之上,久而久之,全身都散发着香气,便是连头发丝都是香的,且气色红润,肌肤吹弹可破。” 夏绮彤以为卫阿嫱在拿她和瘦马相比较,脸色便不慎好看。 哪料她接着道:“如此使用三年之后,她突然心慌胸闷,身体脏器悉数枯竭,没多久便病逝了,可死时外表依旧如往昔般亮丽,就如同身体所有的养分都供给了那张皮。” “这事被嬷嬷特意告诫我们,让我们不要用不该用的东西。” 所以,夏绮彤,你可千万别像上辈子一样早死了。 夏绮彤尴尬的笑了两声,应承下来,这才目送卫阿嫱走远。 贴身宫女从林中走出:“娘娘为何不杀了她?” 第85章 他的担心 你去哪了,我怎…… 夏绮彤一改整晚的柔弱姿态, 她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说道:“那是我妹妹, 仅此一次,若是再被我听话这种话,你便不要留在我身边了。” “瘦马……” 她的目光充满了斗志,驯服卫阿嫱对她而言有一种不可抵挡的刺激感。 而卫阿嫱回了自己帐篷就将晚间和夏绮彤的对话告知给了康大宦官,以表明自己对皇后娘娘的忠心。 她回想夏绮彤对她的话,处处暗藏打压, 仿佛她曾是瘦马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之罪,是想要击垮她的自信心,从而控制她,让她在皇后这给她通风报信? 那要让她失望了。 对了, 她得不着痕迹提醒夏绮彤, 封她的口没有用, 扬州有不少人都知道她,最早扬州知府缉拿她时, 还将她的画像充斥大街小巷间, 她要是不想暴露自己真实身份, 就得自己去埋住她在扬州的身份。 借她之手, 将她扬州的身份彻底掩藏起来, 省得崔言钰总惦记追查扬州阿嫱,不过近段时日, 倒是没在听他说此事。 她走到账边,外面看守之人不会再故意放水让人能够进来,她想出去亦是不易,这张脸只会招惹祸端,手边没有猪肉皮, 她无法再做出一个面具,也就不能给崔言钰传递消息。 唯有盼望小胖子遇见崔言钰说上一声,可现实却是为了保护程鸢新,晚间打猎归来,皇后娘娘就没让他出过帐篷,而次日白天他一头扎进密林中寻找那日瞧见的白狐,而崔言钰常伴陛下身侧,两个人根本没有遇到过。 秋猎照常进行,在倭国和蛮夷面前,陛下只让大家注意安全,仿佛被猛兽追赶跌落水中的公主根本不存在,只有山林中还在搜寻失踪卫千户的侍卫,还记得这密林中曾发生的事情。 崔言钰自手铳响起,而后听闻公主一行人遭受野猪追赶,卫阿嫱为了救公主导致自身跌落水中于密林中失踪,便再没有了笑模样。 往日里眼眸微勾都有摄人之姿的他,如今冷着一张脸,有人从他身边经过,都会被那锦衣刀寒之气割的皮肤微疼。 他将自己无法脱身的烦躁感,尽数泄愤在了猎物中,打到的数量无人可比,连连被陛下夸赞。 “言钰,”苑博骑马至崔言钰的身旁,侧头同正在弯弓搭箭的他道,“往年在秋猎出事者十之八九,不要因为自己属下出事,便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到。” 崔言钰箭头指向的小鹿听见两人动作,撒开腿跑了出去,弓弦松开,箭却擦着小鹿身边插在了泥土地里,这不是他往日的水准。 要是以往,他定会对义父诚恳剖析自己心中打算,但他自从听到卫阿嫱失踪后,心中便升出了自己都弄不明白的焦灼感,下意识回避了这个问题,“义父,我只是想拔得头筹,陛下的佩剑,我亦想要。” 苑博姑且相信,便微微颔首,策马跟在他身侧,十分不经意说道:“尚未来得及祝贺你,虎蹲图纸泄露,却迷惑了倭国和蛮夷,相继让他们臣服,南镇抚司这次算是彻底在朝堂出名了。” 第151页 “机缘巧合罢了。” “你我之间便不用说这等客套话,”苑博带着他往人少地方而去,“机会永远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你能借住此事抓出倭国埋在我大昭的一条线,功绩便是你的,定要将其咬死,看看还能不能再深挖,巩固自己的地位。” 他拨弄了一下自己的扳指,用余光看向崔言钰,见他面色无常才又开口道:“南镇抚司到如今只有你一位同知,日后各官职定会像北镇抚司一样,你要在来新人前彻底将南镇抚司收拢在手中,所以一定不能放过倭国这条线。” 崔言钰没有什么心情和苑博讨论倭国的线索,他对其向来是知无不言的,不过如今不欲多说,便草草道:“义父放心,我都做了安排,这条线已经挖到极致,估计有价值的线索不多。” 苑博闻言神情有些许放松,林中白影恰在此时闪过两人面前,崔言钰顿时追赶而去,以摆脱苑博盘问,“我好像瞧见了白狐,义父我过去看看。” 白狐自然是没有追到的,他只是想清静一番,一夜而已,翠绿的枝丫上挂满了姜黄色的树叶,秋风孤寂,吹起一地落叶,骑在马上他久久望向卫阿嫱失踪的地方,最终在有人呼喊他时才回队伍中。 今日打猎的成果,程鸢新不仗着野猪和黑豹也取得了不菲的成果,而崔言钰那成堆的猎物,将几位皇子都比了下去,一个个看他的目光都不善了起来。 他推却了众人要灌酒的行为,在固定的晚宴后,只身一人走进密林中,其他的锦衣卫还要负责陛下的安危,他这也是提前和陛下告假才得以出来的。 负责搜寻卫阿嫱的护卫长瞧见他极为熟稔的同他打招呼:“崔同知,过来了。” “嗯,”他走上前,望着眼前的溪流,问道,“今日找的如何?” “尚未发现卫千户的身影,我们推测他可能是被寒潭中的水流冲到了下流,便沿着河水一路往下找,却什么都没找到。” 他说完这话,明显察觉到氛围不对,急忙找补了一句:“崔同知放心,卫千户能力出众,区区寒潭水流能耐他何,没准是藏在哪里,也不用打猎了。” 崔言钰更为沉默,这密林虽是猎场,但野兽却颇多,陛下一向信奉弱肉强食 她手中没有武器,在山林中躲藏,凶多吉少,且她也需要吃饭,他是跟着她穿梭过青州山林的,知道她的本事,她会生火烤肉,可他们搜寻却什么痕迹都没找到。 她总不能用野果裹腹,只怕是真的出事了。 护卫长尴尬的笑了两句,“还有几位上司会如此,能亲自前来寻找下属,崔同知你,不用自责,吉人自有天相。” 她可不是一个运气好的人,纵观她这一路,没找遭罪,崔言钰揉揉额角,“行了,别说废话了,我们继续找。” “哎。” 天渐渐暗去,在密林中感受更是明显,有树木遮天蔽日,能洒下的月辉都少之又少,他们举着火把一边扩大搜索范围一便叫着卫阿嫱的名字。 “卫千户、卫千户……” 声音久久徘徊不散,便是有人累了想偷懒,看见队伍中连一口水都没有喝的崔言钰,也打起精神来,继续寻找。 天马上就要亮了,借着微弱的光,有人发现河边树枝上勾着什么东西,趴在那将其够了上来,大喊道:“快来看,我找到了什么,这是不是卫千户的衣服?” 崔言钰听到第一时间奔了过去,抢过那人手中的破布仔细观察起来,确实是锦衣卫的制衣,本次秋猎来的锦衣卫人人衣服都没坏,这是谁的衣服昭然若揭。 他攥着这布料问向那人:“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衣服的?” “就在河边的树枝上。” “来人,我们顺着河流再重新找一遍!” “是!” 众人还以为能找到卫阿嫱了,分外有精神,就连崔言钰都忍不住升出期待之情,可阳光透过枝丫照射下来时,他们一无所获。 护卫长道:“崔同知,我们继续寻找,你且去忙你的。” 崔言钰就着溪边凉水洗了把脸,眼神晦涩不明,只能回到了队伍中,待晚间时,又重新出现在林中,重复着昨日的问询,得来的依旧是没有找到的话语。 程鸢新倒是有心想告诉崔言钰卫阿嫱的所在,可皇后娘娘看着他,让他没能寻到机会,而好不容易有空了,崔言钰就又钻到林子中了。 两人一直没能碰上面,便这样,一日重复一日,过去了五天,人还是没有找到,护卫队的人是轮班值守找人,都已经累地起不来了,可崔言钰还是撑着,每日只小睡一会儿就起来继续找。 护卫长已经不忍崔言钰再找下去了,“崔同知,这已经五天了,没有看到生火的痕迹,而在没有干粮的情况下,只怕卫千户凶多吉少了,待回去之后我就向陛下禀告此事,我们没有找的必要了。” “闭嘴,她不会有事的,可能是困到哪里了。” “崔同知!” 晚间防止野兽袭击,而腰间佩刀的崔言钰直接抽出了刀,直指护卫长,他眉眼锋利,不容置疑道:“我让你继续接着找!” “崔同知你这是作甚,那卫千户就是找不到了,找不到!”护卫长也是跟他犟的脸红脖子粗,“要是有希望我们怎能不会找?” 崔言钰咬紧牙齿,突地松开笑了起来,“纵使我是南镇抚司的都指挥使同知,但只要我想,告知一下北镇抚司,这里有人玩忽职守,也是十分容易的。” 第152页 “崔同知,你疯了。” “别废话,继续找,我会跟陛下再要些人过来。” 林中鸟雀四处振翅而飞,崔言钰站在据说是卫阿嫱跌落的寒潭旁,嘴中尝到了血的腥味,那是被他不知不觉咬了唇而流出的血。 内心中巨大的恐慌和空寂包围着他,他不过是跟着陛下打猎而已,怎么眨眼间,卫阿嫱就失踪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彻底失去卫阿嫱的消息。 该不会…… 不会的,她是谁,谁死了她都不会死! “卫阿嫱,你人去哪了?” 他胸闷的几乎要喘息不上来,伸手扶住额头,已经又一日白天,陆行止策马跟在他身后,看他疲惫的模样,语带讥笑:“都说卫千户失踪之后,崔同知每夜都亲自寻人,本来我还不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言钰,你几天没睡觉了?” 崔言钰连头都没回:“我的事不牢陆同知操心。” “你瞧,这话说的不对,你不是还想将护卫队的人交给我们北镇抚司吗?我得亲自过来问问情况。” “陆行止,”崔言钰嗓子沙哑,这几日白天他拼命打猎抒发心中燥意,晚间去寻卫阿嫱,脑中的弦崩的极紧,不想应付他,“离我远点。” 陆行止收敛了嘴角边温柔的笑意,打开了腰间的折扇扇了两下才开口说道:“崔言钰你近日表现的过于明显了,你可知同僚们都是在背地里如何说你的?” “我不在乎,”崔言钰转过身来,双眼中充斥着红血丝,他眼尾高挑,便有一种挑衅之态,“他们如何想,与我何干?陆同知又是因何要来提醒我?” 唰地一声,陆行止收了折扇,这还是多来年首次面对崔言钰脸上没有了笑容,冰冷回望,开口说:“他们都道你和卫千户情比金坚,他失踪,你比谁都着急,崔言钰,你若是还想在朝中立足高升,就不要沾染男色,你不要前途了?” “他卫强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将你迷得不知东南西北!” 这是看见自己视为对手之人,却误入歧途的怒其不争。 崔言钰与他对视片刻移开了目光,以往就有人拿他和卫阿嫱开玩笑,以为他不知道?他只是没有当回事。 他垂下眼睑,收敛了神色,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多谢陆同知为我考量,我心中自有打算。” “你能有什么打算?” “自有筹算。”身下马儿奔跑起来,他再次扎进密林中。 秋猎即将结束,大昭已经在倭国和蛮夷面前充分展现了自己强大的实力,陛下近日龙颜大悦,已经开始准备犒赏之事。 而在帐篷中待了几日,没有面见过陛下的卫阿嫱,被夏绮彤误认为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将其掌控在了手中,再三叮咛她,不管皇后娘娘诱惑,都要咬死自己和她没有关系,不过是意外长的相像。 便是父母都不能告知,反倒让二老徒增忧伤,卫阿嫱自是答应了下来,要是父母知道他们苦苦找寻的女儿为了荣华富贵,认他人做父,不知该如何痛心。 夏绮彤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卫阿嫱身上,便连陛下的关注都少了,她绝不准卫阿嫱破坏她现有的生活,反倒让皇后娘娘的日子少了聒噪,可以安心照料程平格。 程平格生了一场大病,高烧初退,十分喜爱凑在卫阿嫱身边,不管是听她将青州路上发生的趣事,还是她会给自己雕刻小玩意,都让她十分开颜。 公主病愈,也坐实了卫千户的失踪,就代表着卫阿嫱可以出现在人前了。 有皇后娘娘在,区区一块猪肉皮又怎会找不来,卫阿嫱做了面具之后趁着夜色潜入了密林中。 至于在帐篷中需要和夏绮彤周旋的“卫阿嫱”,在夏绮彤的出谋划策下,需要在皇后娘娘面前痛哭表示自己想家,不欲进宫当陛下妃子,让其松口出去。 夏绮彤不在乎“卫阿嫱”顶撞皇后娘娘会不会被迁怒,甚至巴不得皇后娘娘对其下手,但她们都互相知道对方的底线,所以“卫阿嫱”顺利消失在人前。 她动作轻盈回到林子中,知道皇后娘娘特意吩咐找她的人去北边,扩大搜索范围,所以她从南边而入。 这几日她都计算好了,找一处山洞,就说自己落水之后,费力爬进洞中便昏迷了过去,等她攒够力气出来时,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计划是完美的,但实施的时候却遇到了困难。 那些护卫们根本没有去北边,而是四处都有,已经过去好几日了,怎么没有人偷懒,还兢兢业业在找她? 她迅速藏身于大树后,尚在脑中思索自己是否该这样出去,就听见一声惊呼从头顶上方传来。 抬头望去,竟是有护卫在她身边大树上向下搜寻她,见到她之后,只会发出短暂的一声“啊!” “要死了你,大晚上的吓死个人!”有人怒骂。 树上之人看不清面容,只能从他激动到说不出话的的样子猜测,他们真的是认真找了她好几日,“卫、卫……” 卫阿嫱心中愧疚,本不用他们搜寻的,平白让他们辛苦,张口道:“我……” “是卫千户啊!”树上的人舌头终于捋直了,从上面划下来,冲到她面前,黝黑的面庞在黑夜中只能看见两只明亮的双眼。 “真的是卫千户,我找到他了,快去通知崔同知!” 第153页 “什么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还有气吗?” “人还活着吗?” “崔同知找到哪个方向了,快去找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卫阿嫱准确抓到了崔言钰的名字,她想询问,可面前之人却没有理她,他正兴奋的和人喊话。 “卫千户没事,就是衣裳刮烂了!” “身上也没伤,没缺胳膊少腿,没死,好好的!” “崔同知呢?崔同知来了没?我们在……” 不断有护卫从四面八方赶到卫阿嫱身边,在一双双打量的目光中,她终于寻了空张口问道:“你们说崔同知?他也在寻我吗?” 最先在树上发现她的小护卫抢答:“崔同知都已经找了你六天了,白日他需要陪在陛下身侧,晚上几乎都不合眼的出来找你。” “昨日因为始终找不到你,我们都泄气想要禀告圣上说放弃了,可他始终不肯。” “多亏了他的坚持,瞧,我们今日就找到你了。” “哎呀,我说上树上看看,你们还说太黑什么都看不到,还不是我最先发现的卫千户。” 眼见着他话越来越多,有同伴出言制止:“你可闭嘴吧,让你说崔同知,你说什么自己!” 有人接话道:“卫千户,你可真是找了个好上司,他一直没有放弃找你。” 众人频频点头同意,“我从来没有那么佩服一个人,崔同知是第一人。” “之前还觉得锦衣卫面目可憎,可实际接触下来,竟觉得你们有情有义。” “卫千户,崔同知对你当真不错!” 卫阿嫱受他们高昂的情绪感染,从最开始的听闻崔言钰寻她的惊愕,到后来心潮起伏,不禁问道:“他一直在寻我?” “可不,不吃不喝的寻!” 他竟是不知道我在皇后娘娘那,真以为我在密林中失踪了? 脚步声传来,那些护卫们招呼:“快,崔同知,卫千户在这。” 卫阿嫱顺着声音望去,便是在青州遇险时,她都没见过他如此狼狈,不是指外表,而是倦容,不管何时,他都是一副天大的事情,自己也能解决的模样。 眼眸勾起,便能将人心魂给夺了去。 可此时,在她面前的男人,眼中带着还未消散的急切,那里布满了血丝,没有了往日的魅惑,有的只是转为让她动容的喜悦。 他抓着她的胳膊,将她转了个圈,语气却半点都不温柔:“没受伤?你这几天去哪了?我怎么都找不到?” 这短短几句话,让卫阿嫱鼻头酸涩,连日来的委屈好像都在有人一直关心她时,突破了顶峰。 她眨眨眼,没敢开口说话,唯恐自己嗓音不对。 注意到她身上伤口有上过药的痕迹,亦不像是面黄肌瘦饿肚子的样子,当然她戴着面具,让他只能观察一番有没有瘦了。 “我们单独谈。” “公主落水你去救她,一直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被解决了,你……是被皇后娘娘的人带走了?你跟她做了什么交易?身份败露了?” 只观察了一番她,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卫阿嫱想了半晌,目光在他眼底青紫上掠过,隐去了夏绮彤,将事情说了出来。 崔言钰望着她,久久无言,最后手指微动,不顾那些藏在树后眼光将她抱进怀中,轻轻拍了拍,随后将其放开,“没事就好。” 第86章 秋猎赏赐 自古红蓝出CP…… 象征着大昭的明黄色旗帜猎猎作响, 秋猎的最后一天晴空万里,阳光和煦, 所有人礼服加身,静静等待着圣上的犒赏。 本次秋猎中,猎到活物最多的当属崔言钰,这完全归功于卫阿嫱失踪之后,他用此来掩盖自身的焦躁。 后山中猎物也不是乖乖站在原地等你去猎的,越往后的日子, 它们越是机警,甚至许多有巢穴的都不出来了,增加了秋猎的难度。 他将本想表现一番的皇子们尽数比了下去,众皇子虽心有不甘却也认了, 崔言钰是陛下的人, 且又是锦衣卫, 只要没有投靠任一皇子,他们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睁开的那只眼酸涩又嫉妒, 陛下不仅给予了他丰厚的赏赐, 还当场宣布他是秋猎第一, 这份名誉比赏赐更为重要, 是对崔言钰能力的肯定, 朝中的大臣已经明悟,能文能武且又是陛下的人, 崔言钰的崛起势不可挡。 锦衣卫都指挥使崔同知,他们日后还是绕着走罢。 名利双收的崔言钰不是这场秋猎的最大赢家,大家的视线已经偷偷瞄了程鸢新好几眼,看的不是他,而是他怀里的一只白狐。 他这段日子身高又长了不少, 但终究还是少年人,站在一堆成年人中,就像是突然凹进去一块,本就引人注目,更何况他还抱着一只几乎占满他怀的白狐,仿佛他稍一松劲儿,白狐就会抱不住跑掉,看得大家都恨不得也替他抱上一会儿。 原本按照名次,该说到几位见第一无望,争夺第二、第三名次的皇子身上,可谁不知道皇子们之间的勾心斗角,不站队的人就像是没有听见陛下的声音,让拜就拜,让恭喜就恭喜,但就是不诚心。 没办法白狐那么可爱,还是陛下亲自定下的彩头,他们看白狐还来不及,没功夫去关注不是第一的人。 皇子们费劲半个月,相互之间你争我夺,在猎场时就没少给对方使绊子,就为了自己能在秋猎中大放光彩,结果风头全被抢了,看向程鸢新的目光也就愈发不善起来。 第154页 程鸢新憋着一口气,在卫阿嫱被皇后娘娘扣下,程平格也差点溺死水中后,可谓是胸中憋着一口气,漫山遍野寻白狐。 这个时候他的好运气就展现出来了,白狐是被人工喂养投放在山林中,不擅长寻找食物,它的一身雪白皮毛也十分容易暴露,引得野兽觊觎,他遇到它时,它差点沦落到野兽肚中,救了它之后,它都不用程鸢新伸手抓,自己就跟上了。 他也不忍心将这个通人性的小东西给杀了,便偷摸养着,直到今天才抱着它出来,赚足了眼球。 陛下在上面开口:“小二十三竟是猎到了白狐,不错,按照之前的彩头,当得给你我的佩剑才是。” 众皇子的目光紧紧跟随佩剑到程鸢新面前,可程鸢新却拒绝了! 拒绝了?那可是见之如陛下亲至的佩剑! 程鸢新道:“父皇,儿臣想换个彩头。” 几位皇子先后开口,“换个彩头有些不合适,都是之前定下的东西,小二十三未免有些不够尊重父皇了。” “正是如此。” 不想要佩剑,想要什么?几位皇子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获得更大的利益,不过猎到一只白狐罢了。 陛下示意他们安静,让小二十三继续说。 程鸢新抱着白狐上前,说道:“儿臣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不要将这只白狐杀死。” 他这话一出,大家表情各异,都以为他是要换取更好的东西,结果就只是不想伤害白狐?就是陛下都没料到他会有这个请求,便问:“你可是不忍心杀它?” 这话回答的不好有些致命,会显得程鸢新太过软弱,不堪大任。 可他却道:“阿姐落水,儿臣自觉愧对,是儿臣没能保护好她,她平日里就喜欢这种小动物,儿臣想将白狐送给她,以换她一笑。” 陛下听完大悦,“甚好,朕准了!” “多谢父皇!”程鸢新分外开心,抱着白狐退了下去,示意宦官将装佩剑的托盘带走。 只简单一句话,既避免了收下陛下的佩剑,成为众皇兄的众矢之的,又能突出他对如手足般的姐姐爱护之情。 他有些小得意看向卫阿嫱,小表情里写满了快来夸我。 卫阿嫱和他之间距离相隔甚远,虽是板着脸,但眼里全是温柔。 待所有参与狩猎之人全部封赏完毕,以为可以走了时,竟是直接点了她的名,让她上前接受赏赐。 她有些诧异,难道不应该是皇后娘娘私下赏赐她东西? “南镇抚司锦衣卫卫千户救公主有功,特赐飞鱼服一身、赏金一百两、绢五十匹、夜明珠两颗、红珊瑚一颗!卫千户,请上前领赏。” 黄金和布匹没有被直接摆出,而夜明珠等物一看就是皇后的手笔,卫阿嫱的目光落在飞鱼上,缓缓眯了起来,所有赏赐都不如这一件衣服让她来的高兴。 她至今都还记得初回顺天府时,崔言钰那一身熠熠发光的飞鱼服。 而她被赐下飞鱼服,也出乎了一些人的意料,朝中大臣和各自拥护的皇子互相打眼色,对卫阿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又重新评估了一番,并开始各自筹算要如何拉拢她。 秋猎就在大家得到赏赐的高兴劲之中结束了,作为锦衣卫的崔言钰和卫阿嫱还要跟随陛下返回宫里。 崔言钰身穿蓝色蟒袍,骑马走在前侧,而卫阿嫱一身红得滴血的飞鱼服跟在他身后,身下马儿不听话地往前冲,直到与他并排。 这本是逾越的举动,崔言钰只是微微掀了下眼皮子,默许她跟在自己身旁。 在他们身后的锦衣卫们眼中,两个人一蓝一红竟是出奇的和谐。 他们当然也是猎场卫阿嫱失踪后,崔言钰疯狂寻找她的见证者,虽当时不能一起找人,但也是要每日都问上一问的。 对着两人的背景互相会心一笑,跟着队伍缓慢前进。 到了顺天府后,被耽误的政务就开始多了起来,崔言钰和卫阿嫱本就是因为图纸被泄露一案才被叫过来的,过来后经历秋猎,时间又往后延了延。 加之陛下有意留卫阿嫱在顺天府,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说是监视,而今年的岁考也要开始了,两人过了明路就没回应天府。 没有回去却绝不是身上无事,崔言钰叫了部下过来顺天府,占据了北镇抚司一角处理公务。 一只咕咕叫的鸽子从天上飞进北镇抚司,准确落在卫阿嫱面前,每每看见这只肥硕的信鸽,卫阿嫱都要强留它一段时日,好吃好喝伺候着,才将它放飞出去。 这次也不例外,她一伸手,鸽子就不怕生的飞到她手上,去叨她手里的谷子,这是一只品相很好的鸽子,眼睛有神,翅膀有力,十分擅长远距离飞行,在顺天府飞个来回寻她,实在是委屈它了。 她想用食指摸摸鸽子的毛,鸽子扑棱棱地飞走,又转了一圈飞回她的书上,向前蹦了两下。 卫阿嫱伸手将它腿上绑的信拿下来,看完后露出嘲讽的笑容。 这是夏绮彤跟她定下的交流方式,说有什么事会写信给她,这封信便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催促她让她听话,让她去和顺天府的一位贵女搭上关系,然后她好安排她和陆行止见面的事。 想利用她扩宽自己的人脉圈,还能记着让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脸,夏绮彤的算盘一如既然。 第155页 她没当回事的带着鸽子回了自己的屋子,将纸条泡进水中,看着它沉下去。 崔言钰在信鸽扑闪着翅膀飞进锦衣卫时,就一直关注着,他招呼自己属下:“去查查,这鸽子是从哪飞过来的,下次拦住它。” 第87章 察觉端倪 一更。夏贵妃和…… 顺天府瑶光宫中, 夏绮彤逗弄了一番儿子,在确定今日陛下哪个宫里都没去时, 才返回主殿,询问起自己的贴身宫女:“信鸽放出去还没飞回来?” “娘娘,飞回来了,这是信。” 她只瞥了一眼,便执起小巧玲珑的金剪子,站在一盆花前给它修剪, 还带着花苞的枝条落了一盆,说道:“将信读来给我听听。” 贴身宫女并不敢读,殿中没有声音,只有她的剪子咔嚓咔嚓弄出的声响, 很快, 她面前的一盆花就被她剪得连枝干都没有了。 “将信给我。” 小小的只有拇指长的纸条被交到她的手中, 卫阿嫱拒绝了她,不仅不去结交贵女, 还说姻缘大事听父母做主。 啪一声, 她将金剪子丢下, “把这盆花拿出去扔掉。” 剪坏的花被撤下, 立刻就有一盆鲜艳欲滴的牡丹被送到原位置, 夏绮彤由着小宫女们伺候她,为她净面洗漱, 而后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贴身婢女。 她的指甲上面是刚染的丹蔻,粉红色打底,上面还画着宫女给她描的金粉,此时她挨个指头摩擦长长的指甲, 感受着金粉的纹路,而后问道:“我让你给她的东西,你都给了?” “全都安排人给了,送了一盒娘娘戴不惯的金银首饰,另白银两百两,绢布因为过于明显,所以换成了一块压裙的玉佩,她全都收下了。” 白给的东西卫阿嫱为何不要,当然要收!收下之后她就将东西全都交给应天府的父母,虽这些东西是用来堵她的口的,但也算是被父母日日夜夜惦记在心上的大丫头给的,就当是夏绮彤的孝敬。 室内,夏绮彤一个用力,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上面的丹蔻,留下快难看的缺口,她问道:“收下东西竟还敢说拒绝,这是第几次了?” “回娘娘的话,五次有余。” “五次了,”她扣着那缺口,将上面的金粉一点一点给磨了下去,“当真养不熟,这样,你再派人给她送次东西。” “娘娘,还给?” 夏绮彤误会卫阿嫱拒绝她是觉得给的东西太少,便道:“贪得无厌最好,喂饱了才能听话,无需给太贵重的东西,就送银子,送得时候就说我在宫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将能给的,全给了,盼她能够好好照料父母。” “还是娘娘聪慧,这样也能让她产生些愧疚之情,更方便我们行动。” “就你嘴甜。”夏绮彤肉眼可见变得开心起来,接着问在扬州的那些画像处理的如何。 她将卫阿嫱在扬州生活,且被通缉留下画像一事告知了夏父,也是卫阿嫱主动提及画像一事,她暂时还没怀疑卫阿嫱有自己心思,尚以为她就是个瘦马而已。 如今夏家现在荣辱全系夏绮彤一人身上,她若是身份败露,夏家的欺君之罪坐实,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因而夏父对画像非常重视,派了不少人悄悄前往扬州销毁画像。 同时和夏绮彤做了交易,嫡子死后,他将庶子记在了夏母名下,让其摇身一变成为夏家嫡子,未来的顶梁柱,如今正是需要走动关系,谋划一官半职的时候。 他帮她在外铲除画像,她帮他儿子一把,合作的分外愉快。 然而捉到信鸽,看了一遍卫阿嫱回信,追踪信鸽飞往的方向,最终确定那信传给了夏绮彤的崔言钰心情就没有那么愉悦了。 卫阿嫱信上口吻分明就是在回绝夏绮彤的指使,这其中还牵扯到了她的婚事? 看来宫里的夏贵妃真的特别爱做媒,不过卫阿嫱和她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的,夏贵妃的弟弟差点害了灵薇,凭卫阿嫱的脾气怎么可能会和一个伤害她阿姐的人共事。 崔言钰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公务,便叫来了参加秋猎的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每天见到南镇抚司的人都是绕道走的,如今被南镇抚司最大的官一叫,自己先忍不住颤了颤,他们最近可没干什么坏事啊。 见到崔言钰后,见到他一直沉默不语,仿佛在思考事情一般,终是有人挨不住了,磕磕巴巴道:“同知,我收了礼部一个官员的钱,他同前段日子抓进诏狱的官员有旧怨,我就,我就多给了那官员几鞭子。” “多少?” “十、十两……” 有一个人开口,大家就将自己在外收些钱财的事情全说了,有的利用职务之便,收取保护费,有的是官员受刑拿钱办事,给其板子,收取的数额都在十两到二十两之间。 崔言钰看了他们半晌,默默无言,他的眼神,让这几人浑身像是被刺扎了般难受,都以为自己难逃南镇抚司诏狱之行了。 可崔言钰没有追究此事,底层的锦衣卫一年俸禄并不高,若是单靠俸禄,有人甚至花一辈子都不能在顺天府买上一间房,能住得起典房的都是相当厉害之人了,本来叫他们过来也不是因为他们犯了事,而且为了猎场发生的事。 思来想去,卫阿嫱和夏贵妃能搭上线,唯有在猎场中她消失那几日,她被皇后娘娘看破了身份,怕是卷入后宫的争斗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第156页 “我需要你们详细告诉我,你们在秋猎时,都观察到了什么,尤其是跟夏贵妃有关的事情。” 几位锦衣卫没料到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这是默许他们赚些其他的钱财了?又怕他改变主意,连忙将在猎场的事情说了。 他们当中还真有人看到过夏贵妃的宫女活动,锦衣卫本身就比较警醒,那宫女蹑手蹑脚的,一看就有问题,所以暗中观察了几日。 在听到夏贵妃曾派人去过卫阿嫱居住过的帐篷,甚至为她规划了一条下山的路时,他眯起眸子,果然这两人有问题。 他立即叫来从应天府赶来的霍雨浩,吩咐他道:“我需要你们情报部,从现在开始给我盯紧了夏侍郎,尤其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和夏家有什么动作,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 南镇抚司已经不负责监察百官了,作为整个情报部大脑的霍旭皓马上就联想到了倭国暗探那边,问道:“可是倭国那边有了新线索。” 崔言钰顿了顿,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他的话,他道:“之前已经放过一次夏侍郎,这次不可再放。” 霍旭皓重重点头,“同知放心,这事我亲自布置。” “对了,此事不要让卫强知晓。” “这是为何?” “我知你与卫强关系好,但卫强曾经彻查过夏侍郎,现今我又将任务交给了你,也是怕他多心。”崔言钰淡淡解释了一句。 霍旭皓摇头,“卫强可不是心胸如此狭隘之人。” 说完这话,他微微变了脸色,先是想到崔言钰怎么可能不清楚卫强为人,用这种说辞搪塞自己,恐怕夏侍郎身上问题重大,甚至跟卫强有关。 后是觉得自己最近胆子肥了,竟敢顶撞崔言钰,抱拳道:“同知吩咐,我定会照做,彻查夏侍郎一事,定会守口如瓶。” 崔言钰:“甚好。” 情报部在应天府用埋藏的商人们练手,如今要监视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有他们出手,夏家上下,便是从他们院子里飞出的一只鸟都得打下来瞧瞧。 而夏家最近摆脱庶子身份,当上嫡子的人有些飘忽和嘚瑟了。 夏父已经为他谋划好了官职,他就跟着大家花钱酒地,喝醉了酒嘴上就没个把门的,他再一次喝得醉醺醺回家时,就被情报部堵着问询了一番。 在得知夏父命不少人去扬州也不知道干什么时,情报部的人眼睛一亮,还以为又能捉住藏在大昭的探子,不少人争抢着想亲赴扬州,可他们身在顺天府,想要过去,自然要等崔言钰安排。 崔言钰在听到他们汇报这里还有扬州的事情时,不知怎的就心中一跳,扬州那个他险些身死,被卫阿嫱捡了的地方,夏侍郎为何要派人去那里,他和夏贵妃又在密谋什么? 他当机立断,阻了顺天府的人想动身的想法,而是让靠近扬州的暗探先行过去打探,等顺天府的人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夏父派出去的人在扬州闹出的动静不小,毕竟他要销毁的画像可是曾经名震扬州的瘦马阿嫱,大家都传这是阿嫱找到了顺天的老爷,人家介意她的画像还留在扬州,便找人收了去。 而卫阿嫱曾是扬州府的通缉要犯,想要销毁画像,必然要经过扬州知府同意,他们讨价还价之间,足够让情报部的人将事情了解个一清二楚。 消息很快被传递到了顺天府,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张被保存完好的通缉画像,画像上的女子一弯柳叶眉温柔似水,含情脉脉的看着赏画之人。 崔言钰站在案几后,久久凝望画像而不能回神。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在这里再次听到扬州阿嫱的消息,甚至还能看到她的画像。她的脸,他如今都已经记不甚清楚了,能够想起来的唯独是在温泉边上时,她裙边溅落的那几滴血。 夏家的人,为何要销毁扬州阿嫱的画像,这画又挡了谁的路? 他要卷起画像,手却不受控制地盖住了画像女子的下半边脸,只留那双只看着他一人的眼。 记忆慢慢苏醒,他曾观察她眼底的冷静良久,亦曾与她面贴面对视过,这双眼睛虽然形状有些许差别,却带给了他熟悉之感。 仿佛他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第88章 大胆猜测 二更。小心求证…… 秋意渐浓, 细雨将整座顺天笼罩在内,让巍峨磅礴的城池都显出了他温柔的一面。 青石板上坑坑洼洼的地方蓄了水, 两双靴子从上走过,渐起水花两三朵,崔言钰撑着崭新的油纸伞,右边肩膀已经被雨给淋湿。 卫阿嫱将手中的艾窝窝递到他面前,“真不吃?” 伞面不断传来雨滴的滴答声,崔言钰握着伞柄的骨节青白, 他低下头从那里面夹着核桃、山药等物的白色米团子上移开目光。 接连几日的不睡,让他嗓子有些发疼,声音便带着沙哑,“不用, 你吃。” 两人肩并肩朝北镇抚司走着, 听在卫阿嫱耳中, 就好像他在附在自己耳侧说话一样,她收回手, 自己将那个艾窝窝吃了, 又用余光去瞟了他一眼。 这段日子, 总觉得崔言钰十分奇怪, 看向她的目光总是充满着复杂。 进了北镇抚司, 崔言钰将她送进屋,不用他安排活计, 卫阿嫱有笔有纸,自己就能画上一天图,而他撑着伞直接往存放案宗的地方而去。 他将伞收起,对管理档案的锦衣卫说道:“将夏侍郎的案宗找出来交予我。” 第157页 管理档案的锦衣卫有些为难,以前也在崔言钰手下做事过, 自是认识他的,但他如今是南镇抚司的人,要北镇抚司的案宗总归是不合规矩的。 “这崔同知,不然等陆同知来了,我为你们一起找?” 崔言钰眼眸从被伞尖上流下的水弄出了一个小水洼的地面上抬起,那双眸子里没有任何的感情色彩,冷漠的几乎不像是人的眸子,让那锦衣卫浑身都起了寒颤。 只听他重复道:“夏侍郎的卷宗。” 那锦衣卫踟蹰片刻,终还是扛不住给找了出来,双手恭敬地向崔言钰奉上。 说是卷宗,其实就是记载夏父把柄的资料,这还是他让卫阿嫱去查的,查到后就让她交到自己这,当时本是要用它去威胁夏家,让他们放了灵薇,结果没有用上,便被他放进了这里。 如今,它重新回到了崔言钰的手上。 他将其打开,这回从第一个字认认真真看了起来,夏父称不上是一个好官,为人好大喜功,平日又喜奢侈,爱钻营,所以收受贿赂不少,若是北镇抚司出动,只凭他受贿一项,就够他将诏狱坐穿的。 可崔言钰要找的不是这些,他曾大致翻过一遍卷宗,因其罪项多的简直看不过来,所以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他记得他仿佛看见过嫡女二字,今日前来便是要确认的。 他一页一页向后翻去,直到在一页的最后一句看到夏家嫡女自小体弱,尚未活过及笄之年那句话,终是停了下来,向后翻了一页。 此时正值夏侍郎官职变动、后宫充盈秀女之际,夏家庶女貌丑而不堪大用,便由夏家嫡女自小身边长大的婢女顶替其入宫,取名夏绮彤。 如此重大的事情,就这样被写在纸上,混在案宗中,随意放置在这间屋子里,不若就算被人知道又如何,无非是成为要挟夏侍郎的一个证据罢了。 如今夏绮彤已经成为最受宠的贵妃,谁敢挑破她的身份,届时,只要夏侍郎和其夫人说锦衣卫查错了,他们从小到大的女儿就是夏绮彤,也无人敢反驳。 所以宫里的夏贵妃根本不是夏家亲生的嫡女!而卫家丢失的那对双胞胎姐姐至今还未寻到,卫阿嫱平日里那般冷清的一个人,就因为在猎场泄露了真容,就和夏贵妃产生了联系,想到这里崔言钰手上青筋爆出。 他在那锦衣卫的惊惧目光中,撕下了这两页纸,放进了衣襟中,将案宗重新还给他时,还在上面放了纹银二十两,“这是给你的,今天你没见过我。” “是,崔同知。” 他撑着纸伞不知不觉就走到卫阿嫱的屋前,从开着的窗前望去,卫阿嫱正全神贯注地削手里的东西,目前尚还看不出是什么物件,不过应该还是某种武器的一部分。 盯着她看了半晌,他才果断走开,卫阿嫱手中的刻刀停下,向窗外看去,却只能看见细雨缠绵。 回到房中,他饮下一杯冰凉的水,方才将霍旭皓叫来,同他道:“我需要夏贵妃的画像你可能找到?” 霍旭皓看他神情不对,不敢造次,抱拳道:“小事一桩。” “还有,我要你去查夏贵妃……不,你去查夏府有没有买过从青州卖过去的婢女,查到后,秘密告诉我。” 虽不知最近为何所有动作都围绕在夏家和夏贵妃身上,但霍旭皓受崔言钰身上气息影响,还是郑重承诺了下来。 霍旭皓走了后,他坐下久久出神,夏侍郎之前一直外放,他根本不认识,待他回顺天府时,夏绮彤已经入了后宫,后宫嫔妃,就算有节日晚宴,也是男女分开坐,又岂是他这个小小锦衣卫能见到的。 他从来只听说过夏贵妃的名头,而未见过其相貌,只听闻说是花容月貌,在后宫众多美人中,也能独占鳌头。 可夏侍郎和他夫人他见过,两位的相貌都算不上极好,他一直对夸赞夏绮彤是美人一件事,持不信任态度,认为是大家仗着她是贵妃而故意夸赞。 倘若将她的脸代入画像上扬州阿嫱的脸,那真是再合适不过,担得起沉鱼落雁四个字,他现在就等着霍旭皓的调查。 霍旭皓当了情报部的千户可谓如鱼得水,可没想到差点栽倒在夏绮彤的画像上,真是奇哉怪也,怎会一张画像都没有。 正在他想其他办法,都打算贿赂宫里的公公时,调查婢女一事先有了进展,他赶忙去禀告。 “回同知,夏家当真买过从青州被拐卖走的婢女,一共3人,有2人已经嫁人生子,1人在凉州时就不见了踪影,说是得了急病没了,而且很奇怪,夏家的下人都是在顺天府重新买的,一个没带来。” 凉州是夏侍郎入顺天府前待的最后一个州。 崔言钰睁开满是血丝的眼,问道:“拿到夏贵妃的画像了吗?” 霍旭皓看到他的眸子,张了张嘴,最后道:“这个倒是还没。” “那不用寻了。” 崔言钰从桌上拿起自己新画的像递给他,“你去找见过夏贵妃的人,询问画像的人究竟是不是她?” 霍旭皓本想劝他去休息,可还是没有张口,得了令便走了,找人认人可比从宫里弄画像可容易多了,没用两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去而复返,发现崔言钰竟然还保持他走时的坐姿。 “同知,问到了,说这画像上的女子就是夏贵妃。” 崔言钰突地笑了起来,他有一个猜测。 第158页 第89章 青楼相遇 积攒的怒气值…… 崔言钰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画像下, 动作迟钝地一点一点将其卷起,心底的猜测让他浑身血液流动变快。 心脏砰砰砰地跳动声, 震得他耳膜发麻。 屋门被人敲响,没有听见他的回应从外面打开,“言钰最近是在追查什么?怎么都调动上北镇抚司的人了?”陆行止扇着扇子走了进来,亲自来试探崔言钰。 他去找案宗的事情,没能瞒住一直盯着他的陆行止,南镇抚司要调查锦衣卫, 又为何翻卷宗,实在弄不懂他所想,索性自己前来试探。 看见桌面上还露着脸尚为被他全部卷起的画像,陆行止用扇子挡脸, 露出一直以来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唯独眼睛里满是深意, “这就是你让人从扬州带回的画像?言钰近段日子,对扬州瘦马分外感兴趣?” 都是消息灵通的锦衣卫, 南镇抚司着急传递消息, 到是让陆行止知道了画像之事。 崔言钰听到“扬州瘦马”这四个字才微微分心给了陆行止, “我追查的案子与北镇抚司无关, 没有其他事, 你可以走了。” 陆行止半点不怵,也不在乎有没有口水喝, 自己寻了处地方坐下,“怎的?无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而后他在崔言钰更加不耐烦时,说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你义父寻我了,为了卫强的事情,你与他当真过于亲密了, 猎场的事情整个护卫队都知道你寻他差点疯魔,如今已有大臣弹劾你了。” “看见你桌上扬州瘦马的画像,我反而能安心,”他唰地合上扇子,“你好不容易回顺天府一趟,理应一起聚聚,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教坊司一趟,也省得大臣们胡言乱语的弹劾你。” 崔言钰神色更冷:“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何必在意,教坊司你们去便可,我不去。” 陆行止把玩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嗅了嗅扇子上是否还有血腥味说道:“那真是可惜了,这次锦衣卫同僚聚会,卫强也去。” 卫阿嫱她一个女子去教坊司这种地方作甚!? 崔言钰那本就没有降下去的,让他如鲠在喉的火,如今更盛了!教坊司里乐女众多,虽也承担着大型祭祀如求雨等活动,但也可以看作是青楼,只不过与私自开起来的青楼比,多了一个礼部管辖官方承认的身份。 其官女支多是犯事官员的家属,多是精通音律、擅琴棋书画者,姿容或端丽、或美艳、或清秀、或丰满,常引得学子流连忘返。 但卫阿嫱她怎么敢去。 崔言钰眼底流淌着快要沸腾的岩浆,声音却奇冷无比:“好,我去,什么时候。” “那就别今日了,给你个时间准备,后日沐休,我便在教坊司等你了。” 后日一到,轮休的锦衣卫心思都活络了,克制着自己,三三两两往教坊司而去,千载难逢能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一起喝酒的机会,便是不谙此道之人,也激动的脸都红了。 一路上,霍旭皓的脑子就已经不受控制地转了起来,他低声同卫阿嫱道:“我们南镇抚司的人同他们一起来这当真没有不妥之处?是否应告知给崔同知一声。” 卫阿嫱跟在大家身后,闻言道:“既然是北镇抚司的陆同知张的口,你我二人便不好不去,正好趁此机会,要是能打探到他们的密辛也是极好的,至于崔同知……” 她微微蹙了蹙眉,最近崔言钰反常的几乎不像他自己,尤其是和她身边之人,不知到底瞒着她在查什么。 正好趁今晚,她可以灌醉霍旭皓,从中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便道:“这种私下活动,我们自己处理便好,你放心,我会看着你,不让你在他们面前说错话的。” 作为从小家境富裕的霍旭皓,自小便被看管极严,未成婚前家里是不准他来这种地方的,所以他是害怕大过期待和紧张,甚至想拉着前方卫阿嫱的袖子,又克制着自己。 听着她说必须去的话,只能在心里暗暗嘀咕,看卫强也不像是有钱招女支的样子,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很快来到一个街口,前方有锦衣卫吹了声口哨,示意大家教坊司到了,不夸张的说,教坊司拥有一整条街,分别有专门的内务部和演乐部。 他们一来,教坊司的人便出来迎接了,纵使众人都惧怕锦衣卫,可教坊司里面的人还指望着锦衣卫多抄两户人家,因而那谄媚到恨不得趴在地上舔他们鞋的模样,让卫阿嫱直接移开眼。 锦衣卫可没有夸张到将整个教坊司都包下来的程度,但弄个单独的院落还是可以的,然而他们就是想享受一番乐声袅袅,众人迷醉的感觉,当下谢绝,最后寻了个三楼临窗的包间,一低头便能瞧见一楼的乐女在弹琵琶。 此次来的锦衣卫约莫有十多人,大家自己动手将屏风推到一半,拉来案几并到一起,将合成长方形的案几最把头的两个位置给空了出来,就围着坐了一圈。 有嬷嬷要给他们带姑娘进来,也被他们摆手拒绝了,嬷嬷了然退了出去。 一个锦衣卫懒散道:“这教坊司平日我最不愿意来,谁知道就能碰见被你抓进诏狱的哪家官员女子,麻烦。” 另一个给众人倒上酒说:“与其让她们给送来,不如我们自己挑,也能避着点。” “瞧,底下现在弹琵琶这个,我要是没记错是崔同知两年前回来时,将其父亲给抓到诏狱的,要是把她待回房,我都怕她半夜来个刺杀。” 第159页 锦衣卫们随口说着,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他们也不怕霍旭皓和卫阿嫱听见,低着声音抱怨,若不是为了有个差事能赚钱,早就不想干了。 此时一楼爆发阵阵掌声,向下一看,却是一群穿着西域服侍,戴着面纱的女子,正在下面跳舞。 柔软的腰肢随意弯折,纤纤玉手隔空轻点,让楼上楼下的男子心都酥了。 在卫强右手边的锦衣卫故意想和她套近乎,点评道:“卫千户你第一次来教坊司,我教你,挑女人,你得先看她的腰和腿,脸那个东西,蜡烛一灭,谁能看见什么。” 一群人怪笑起来,卫阿嫱却只是沉默地执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 有人眼尖看见,站起来,“来来,走一个。”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那人喝到兴头,想故意显摆自己,“卫千户,你先挑,挑完我来给你掌眼,你看左边穿红衣服那个……” 他的话被卫阿嫱打断了,只听她道:“你说的姑娘肤若凝脂,眼眸灵动;中间领舞者,舞姿出众,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右边姑娘纤腰盈盈一握,几位姑娘各有千秋,她们跳的每一下都能和乐曲相对应,能跳出此舞,没有十年功底练不出来,我倒是觉得,每位都甚好。” 听了她的话,锦衣卫讪讪闭嘴,其他的人听她说完,再朝下望去眼眸一亮,顿时有人蠢蠢欲动要找嬷嬷要人,叫了两声见无人进来,便走过去开门要寻人。 门一被他打开,他顿时露出惊愕神色,“崔、崔同知?你也来了?” 卫阿嫱寻声望去,正巧同崔言钰的视线撞上,她心里可惜今晚问不了霍旭皓了,便若无其事地扭回了头。 崔言钰见状眸光更加深沉,让他面前的锦衣卫腿都有些打颤,陆行止摇着折扇在两人身上看后,笑着让他进去。 拼凑成的案几两头正巧有两个空位,大家招呼他们坐下,可崔言钰却直接走到了霍旭皓身边,霍旭皓心领神会,赶紧让出位置,等崔言钰坐在卫阿嫱身边后,那些锦衣卫有意无意地转过头不去看他们两个。 崔言钰伸手为自己倒了杯酒,在他们又开始谈天说地时开口:“刚在门口听到卫千户一番言论,想不到卫千户平日里对女色也颇有研究,不知卫千户对现在上台这位怎么看?” 这一口一个卫千户的,卫阿嫱睨了他一眼,向下瞥了一眼道:“中上之姿。” “哦?”他饮下杯中之酒,玩味地把玩着酒杯,要笑不笑道,“那不知卫千户认为何种女子能得到更高的评价?” 卫阿嫱不假思索:“能吟诗作画、看书识字、不自怨自艾者,我认为上佳。” 崔言钰定定看了她半晌,低低笑了两句,正巧嬷嬷来敲门,吸引住了大家的视线,没让人注意他又连喝两杯酒。 嬷嬷是来告诉他们,教坊司刚□□好的,据说有倾国倾城之色,在家里没有衰败前,也是顺天府炙手可热的婚娶姑娘,今晚就要出来接客了。 要想抱得美人归,需得作诗一首,交由姑娘评判。 第一晚对男人来讲总是充满着诱惑力,整个包间的锦衣卫,除了崔言钰、卫阿嫱还有陆行止,都兴奋起来了。 嬷嬷重点在崔言钰和陆行止身上看了两眼,暗示之意十分明显,可崔言钰完全像是感受不到,对卫阿嫱道:“你要的会吟诗作画的姑娘来了,卫千户不若也显示一下实力,让我们羡慕一下。” 众人起哄,“崔同知都发话了,卫千户快来作诗一首!” “卫千户没灵感是不是,我有,先让我来。” 立即有长相甜美的婢女端着笔墨纸砚上前,大家排着队将自己做的蹩脚诗写了上去。 崔言钰亲自将纸放在卫阿嫱面前,“写啊,卫千户。” 卫阿嫱和其冷冷对视,半天都不动笔,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万一对方真选中了她,让她如何与其共度良宵,他这是最近怎么了。 她执起笔,就在快要落下时,他倏地出手将她手里毛笔扔了出去,而后他不给卫阿嫱反抗的机会,直接拉起她的手腕就将她拽了起来,同旁边的嬷嬷道:“给我一间空房。” “卫千户,我们谈谈。” 第90章 扬州阿嫱 掉马,晋江独家发…… “砰!”厚重的房门被崔言钰一脚踹开, 他从腰间掏出银子扔给嬷嬷,扔下一句, “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就半挟持带着卫阿嫱进了房。 直到房门在嬷嬷眼前被重重合上,她才对追上来的众锦衣卫露出一副原来你们是这种锦衣卫的表情,尴尬地带着他们做的诗走了。 锦衣卫们刚才在崔言钰突然暴起抓住卫阿嫱的时候,就愣住了,而后才反应过来纷纷跟上。 这下被嬷嬷看的有些臊得慌,有人道:“我怎么觉得崔同知好似和卫千户闹别扭了?” 一位已经成家的锦衣卫道:“你懂什么, 这叫夫妻情……情,那个闹着玩的。” 说话的锦衣卫在陆行止冷若冰霜的目光下闭了嘴,霍旭皓有些担忧道:“我们要不要进去?” 所有人像看傻子一般看他,陆行止过了半晌才将扇子打开, 恢复成往日嘴角带笑的模样, “不必, 言钰定有分寸。” “那,那我们走?” 一位锦衣卫回霍旭皓道:“不走你在崔同知门口想干什么?没听见崔同知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 走了走了。” 第160页 昏暗的屋内, 崔言钰捂着卫阿嫱的嘴直到听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 才在她的挣扎下松开, 可另一只后依旧将她的胳膊反转着。 他先是在屋中看了一圈, 没有洗漱用的铜盆,而后将目光落在了水壶上, 带着她向桌子靠近。 她还记得崔言钰满山寻她的事,知道最近他有些反常,因此没有剧烈反抗,就怕刚走的人再返回来,“崔言钰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不理会她的话, 崔言钰手一用力,直接将人半抱着放到了桌上,面具之下卫阿嫱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屋里就是给客人行事用的,以红色为主色调,装饰的十分喜庆,空气中燃着的助兴香料不断散发香味,耳边是屋外唱曲的姑娘靡靡之音,她强自忍耐着。 但现在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她有些慌乱。 此时她几乎是贴在崔言钰胸膛之下,但凡她要拉开些剧烈,就会遭到他的钳制,反而让两人凑得更近,她微微仰头就能碰到他的喉结。 身后他伸着一只手正在够水壶,因水壶离得有些远,他有些够不到,便将身子往下了些,卫阿嫱也随着他的动作而逐渐贴金桌面,若非她习武,腰上有力,现下就该直接贴到桌上了。 而他刚刚饮了酒,呼出的气都带着酒的甘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咬牙切齿:“你到底要做什么?” 够了半天够不到,崔言钰已经逐渐没有耐性了,他将手按在桌布上,打算将水壶拉过来的功夫,卫阿嫱动了,她腿一弯朝他下三路踢去,被他灵敏躲过,而她肩膀向上撞去,在他扬头之际,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撑在桌上。 另一只手却对准了他的咽喉,她的手腕上绑着一只小巧的袖箭,即使屋内没有火烛的光亮,也能看见那冷白的寒光。 “崔言钰,你别太过分!” 他低低笑了起来,口不对心道:“我过分?这样就过分了?那我应该做些更过分的事,比如那天晚上没做完的事。” “你在说什么?” 听见她好似都不记得那天,崔言钰充满邪气的眼里慢慢蓄起满满一层怒火,他一点点朝她靠近。 卫阿嫱向后仰了仰,胳膊往后缩了下,“别过来。” 瞥了眼她的袖箭,崔言钰干脆利落出手,一手扣在那支有袖箭的胳膊上,说着你要射死我的话,动作却奇快地将其卸了下来,卫阿嫱见武器被夺,也不在压制自己,与他动起手来。 越打卫阿嫱心里都拱出火来:“崔言钰!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崔言钰的又一个想抓住她的动作,“轰隆”一声桌子被她一掌震裂,崔言钰却迎着她的攻击,将上面的水壶抄了起来。 卫阿嫱眼眸一缩,赶紧撤回自己的手,声音中带着责问:“你疯了是不是?为了一个水壶你还迎我一掌!” 听着她好似为他着想的话,崔言钰带着水壶转了过来,他眼里有一层红血丝,低头看了看水壶里的水,没回答她的话,反而开口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什么?” 看着她微微蹙起眉头,崔言钰眼眸极轻微的颤动了一下,他道:“我是该叫你卫阿嫱……还是扬州阿嫱?” 卫阿嫱倏地握指成拳,喉头滚动,一时间嗓子竟是有些哑,“你,你在说什么?什么扬州阿嫱?” 崔言钰上前一步,她便退后一步,但却还是让自己直视着他的眸子,他的眸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他道:“我早先怀疑你是扬州阿嫱,却没有证据,在青州的时候,还故意试探你,可面具之下却是一张极像你母亲的脸,便打消了疑虑。” “而后你我从青州一路走来,经历种种,我甚至已经不关心你的真实相貌到底是如何的了?你卫阿嫱用自己的实力,向我证明身份、容颜皆不重要。” 所以我不自觉就被你吸引,甚至刚刚才明白,可是…… “你竟一直骗我,嗯?扬州阿嫱?”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舔了舔唇,甚至用牙磨了一下,才说道:“灵薇跟你一起肯定是知晓你身份的,你父母更不必说,想来二十三皇子也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不然他为何那般信任你,是因为他见过夏贵妃,也见过你的真面目吧?所以,你就只瞒我了?” 卫阿嫱后背直直撞上身后墙壁,倏地抬头看他,他竟是连夏绮彤都查到了?她呼出一口浊气,回道:“崔言钰,你冷静一下,你认错人了。” 他站在她面前,将手中的水壶递到她面前,说道:“是你自己撕,还是我给你撕,认不认错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胸膛剧烈起伏着,难得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滋味,看来躲不过去,真的被他发现了,她道:“崔言钰,这里是教坊司,在我们一墙之隔就有锦衣卫。” “所以呢?” 崔言钰看着她,骤然将手中壶盖扔出,卫阿嫱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水泼到自己脸上。 可半晌没有动静,她睁开眼,崔言钰只是维持着要泼水的动作,却没有真泼下来,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竟让她不自觉生出了愧对心疼之意,张口却只吐出一个字:“我……” 他说:“你自己来。” 避无可避,卫阿嫱强迫自己压下面对他的心慌,伸手接过了那水壶,当着他的面,让水浸透面具,水流顺着她的脖子流到衣襟中,让肌肤沾上颗颗水珠。 第161页 面具从上至下被她缓缓揭下,露出里面白皙细腻的肌肤,高挺而秀气的鼻,再接着是饱满的红唇。 褪去了普通到扔人群中都不会被认出来的脸,那张绽放如蔷薇花的娇嫩面庞,再一次在他面前展露。 她低垂着眸子看他鞋尖,盈盈双睫眨动,投下一小片阴影,如蝶展翅欲飞。 他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全部攥紧握拳,过了好半天,他才道:“抬起头来!” 这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说过的话,卫阿嫱诧异自己还能记得清楚,却是听话地将脸抬起,让他看个清楚,反正已经暴露了不是吗。 她的面庞和扬州那已经模糊的身影重合起来,“果然是你,扬州阿嫱。” 纵然他没有问,但卫阿嫱依旧想为解释一下,她呼出一口浊气,不再不敢瞧他,反而看向他的眼。 “当时扬州知府正在通缉我,戴了面具更方便我逃跑,而将你救起后,你对我亦是一副想将我抓起来的态度,我便一直隐瞒了身份,并不想引起你的注意,毕竟你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碾死我简直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到了顺天府,你我交易,我进了锦衣卫,便更不敢告诉你实情了。” 崔言钰好似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可能是他咬破了哪,他听见自己问:“你就这般不信任我?” 就算在顺天府他还曾让她找过那扬州阿嫱,不过那本就是气话,想给她找事情做而已,他对扬州阿嫱没有那般大的执念了。 可到了应天府呢? 大家一起将南镇抚司打造起来,携手戳破倭国毒计,甚至他的母亲还想让他求娶她时,还不能让她卸下防备,跟他说实话吗?他还得真将她抓进诏狱不成! 卫阿嫱想了片刻,在他堪称灼热的目光下说道:“不是不信任。” 她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被他这样一问,回忆过往她才发现,灵薇姐说的对,她就是太信任他了,所以更不敢开口了。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崔言钰闭了闭眼,当猜测真的变成现实,那之前所有觉得说不通的地方就都清晰了起来,比如为何夏绮彤反常的给她送东西,比如扬州知府的案子他怎么就巧合收到证据,比如她们两个都叫阿嫱。 巧合?世上果然没有诸多的巧合,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心中更是五味杂粮,他道:“若非我发现夏贵妃威胁你,逼你做事,从而监视了夏家,我亦不会发现你们在销毁扬州阿嫱的画像,从而怀疑到你头上,你是不是要一直骗我下去?” 原来是这里露了陷,还不如让夏绮彤什么都不做。 卫阿嫱紧紧抿着唇,告诉崔言钰实情确实不在她的计划内,如今已经挑破,再跟他说假话似乎也没有必要。 “我……” “好了,不要说了,扬州阿嫱,骗了我近两年,你可真是好样的。”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内里全是对自己的嘲讽,他在扬州好心救她,结果自己反被火烧,在顺天又将她拉拢进锦衣卫,结果发现,她就是扬州阿嫱,枉他还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同知,竟一直没有发现。 “崔言钰,在扬州,多谢你去寻我。”对着一个小小的瘦马,承诺过会回头找的男人,真的做到了,那对扬州阿嫱而言,是十分珍贵的体验。 而现在的卫阿嫱,卫千户,在他那里亦在秋猎之上体会了被人惦记的温暖,她便又重重的道了句谢谢。 崔言钰偏过头,棱角分明的侧脸出现在她眼前,她一直紧盯着他的表情,可发现他这样一侧头黑暗侵袭,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心里骤然就有些紧张。 “崔言钰,我……” 他满腔沸腾地快要溢出来的怒火,灼的他五脏六腑都在疼,好似呼吸都带着热浪,谁稀罕这一句谢谢,他道:“不必多言,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是扬州阿嫱的事情说出去,亦不会将你和夏贵妃之间的关系暴露出去。” 听到他这话,卫阿嫱自然是有安心之感的,但她已经感觉到刚才如何要火山喷发的崔言钰,现在平静的湖面下全是暗潮涌动,便紧紧盯着他,一眼都不敢移开。 屋外是娇俏动人的嘈杂之音,屋内是彼此沉默的两人,整间屋子只有走廊的灯透过窗棱映了进来,黑暗逐渐将两人包裹住。 卫阿嫱想了半晌,自觉虽然骗了他,但也都是无奈之举,便道:“崔言钰,你不是也骗了我吗?当年我也是一口一个陆同知叫你的,如今我也骗了你,我们就两清了。” 所以就别生气了,反正也被你发现了。 对,是,他崔言钰也骗她了,如果他是卫阿嫱,在自己面前也会选择隐瞒真实身份,便如她所说,她能怎么做呢。 察觉到自己竟然还才为她开脱,崔言钰伸手按了按眼角,哑着声音道:“没错,我们两不相欠了。” 卫阿嫱悄悄舒了口气,可他却动了,脚步一转自己浸入黑暗中。 她急道:“崔言钰?” 崔言钰直直走到门前,两手碰门,没有回头看她,说道:“日后,希望卫千户能继续为南镇抚司制造更多的东西,待回了应天府,本同知定会将千户的功劳告知给众人,并向陛下美言提拔千户。” 他叫的生疏,话说的更客套,卫阿嫱心中一紧,追了上来,留给她的只有一扇被重新合上的门。 第162页 门外是一道嬷嬷打招呼的声音:“崔同知走了?” 而后是他的回话:“房间我包一晚,屋里的东西损坏不少,这是给你们的赔钱,没有吩咐不要进去” “哎,同知慢走!” 锦衣卫们听见动静,有的探头看了两眼,留下一句:“屋里战况这么激烈吗?”也回了各自的屋子。 卫阿嫱盯着门,几次伸手又缩了回来。 第91章 旁观者清 他生气了生气了…… 鸟雀呼啸地从顺天府北镇抚司上空飞过, 卫阿嫱保持着仰头看它们的目光,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她问道:“崔同知还在忙?” 被问的霍旭皓十分肯定, “崔同知最近是真的忙。” “他人呢?” “估计不是在刑部就是在诏狱?” 自从她的身份被揭露之后,她已经快十天没有见过崔言钰了,今日是特意来他门口堵他的,结果依旧没有堵到。 就在她想走的时候,霍旭皓捅她,“来了来了。” 崔言钰冷凝着一张脸, 见到卫阿嫱也只是眸子微微闪动,才向他们两人颔首致意,随即进了自己的办公房间,进去之后先是询问了一番霍旭皓调查出的事情, 而后才看向卫阿嫱。 在她开口之前, 公事公办道:“工部同我打了招呼, 他们有东西做到一半做不出来,希望卫千户去帮忙, 我已经同意了, 卫千户一会儿过去一趟, 能帮就尽量帮。” 卫阿嫱见他又重新低下头去看卷宗, 只好吐出一个“是”字, 被霍旭皓拉走了。 在他们两人走后,崔言钰放下手中东西, 似是故意地将头侧到相反方向,不去看她的背影,而后又重新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忙碌中。 工部那边手艺人多,若是之前让卫阿嫱过去,她定是要好好跟人交流一番, 可这次她惦记崔言钰,所以在帮他们将东西做出来就告别他们要回北镇抚司。 她已经察觉到崔言钰对她生气了,不光处处避着她,有什么事都叫霍旭皓传给她,还夜夜不回家,就算回家也会挑半夜,不与她碰上。 就算在北镇抚司遇见她,也只是冷淡地点个头,仿佛两人只是不熟的上下级,让她想寻他再解释都寻不到机会。 卫阿嫱沉默地拉弓射箭,在她身边程鸢新撑着脸忧伤地长叹一声,“哎。” 她拿出三支箭放在弓弦上,伴随着他的又一声长叹将其射了出去,三支箭全部中靶,可两人没有一个说笑一下的。 程鸢新愁地小眉头都皱出成字,他用无比忧伤的声音道:“他何止不理你,他都跟父皇说日后不负责教导我了,要不然他回顺天府我还有借口让他过来。” “这事怪我,是我没提前跟他说。”卫阿嫱放下手中弓箭,她是被程鸢新以想看小玩意的名头叫进宫中的,一过来,他就十分忐忑地跟她说,崔言钰问他知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他在崔言钰的质问下没能撑住,想跟她说给她提个醒,可她身份在他面前已经败露了。 他现在跟他们简直形同陌路,不光程鸢新不得劲,便是卫阿嫱也浑身不舒服,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谁也不想看见他的生分。 “我们怎么办呀?”程鸢新扬头看向卫阿嫱,可在他心里无所不能的卫阿嫱却给不了他回答,因为她也不知该怎么办。 他不听她道歉,甚至都不与她说一句跟公事以外的话。 “哎。” “实在不行,我跟他耍赖?” 卫阿嫱放下手里的功,她现在完全没有射箭的兴致,她道:“你现在是皇子,注意你的身份,跟锦衣卫撒娇?” “那怎么办?”程鸢新嘟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算我是皇子,那好歹我也在外面叫了他那么多声……” 最后的“爹”字被卫阿嫱及时捂住他的嘴,没让他说出来。 她道:“今日他也被召进宫了,我一会儿去宫门口等他,至于你,他也只是迁怒,等他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程鸢新自然是知道的,他也只是想帮卫阿嫱分担一下,当他没发现吗,她射箭的时候心不在焉,有好几只箭都脱靶了。 宫门外,卫阿嫱低着头来回走动,看见出来的崔言钰急忙迎了上去,“崔言钰!我有话要对你说。” 他今日穿着自己的衣裳,一身贴身的劲衣,曾经假扮过他的卫阿嫱,一眼就看出了他瘦削了许多。 崔言钰脚步没有因为她的话而停下来,反而只是扫视了她一眼便道:“卫千户,还是注意言辞些好,唤我崔同知便可。” “好,崔同知,不知同知可有时间,属下有事汇报。” 他上了放在宫门外的马,骑在上面低头看她,“若是公事,你直接告诉给霍旭皓便行,若是私事,”他顿了顿,“本同知没有什么要与卫千户讲的,便如卫千户所言,你我二人两不相欠。” 马尾甩动,他毫不迟疑地从她身边驾马而过,望着他的背影,她慢慢抿起了唇。 她不知道该怎么了,至少以往的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找到头脑灵活的霍旭皓出主意,十分晦涩的同他讲,她出了疏漏,惹崔言钰生气,该怎么办?还有他最近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霍旭皓的目光是迷茫的,崔言钰最近没日没夜的干活,他这个在顺天府暂时负责情报部门的人恨不得一个身子掰成六瓣,哪里还能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不对。 第163页 他下意识道:“崔同知没问题,他不一直都这样?干活出错没事,下不为例就行,崔同知没那么小肚鸡肠。” 崔言钰难道是靠脸在锦衣卫立足的吗?当然不是,是靠着出众的能力和令人信服的手腕,才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这样的崔言钰就是他们往日见到的。 至于那个平易近人、会让熟悉住到自己院子、时刻关注属下的崔同知,也只是提拔照顾卫阿嫱一人。 卫阿嫱半天没能说出话,后知后觉才发现原来崔言钰待她是不同的。 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很快就被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发现了,卫千户失宠了! 他们用诡异又怜悯的目光看待卫阿嫱,闲言碎语逐渐流出,却被听见的崔言钰直接罚进了南镇抚司的诏狱,才堵住了悠悠众口。 而后他指派卫阿嫱押送这些锦衣卫回应天府,卫阿嫱自是不肯的,可崔言钰心意已决,不容她反驳。 因为他才被陛下秘密召见,陛下需要他护送使团出使倭国,这是自倭国降了之后,大昭第一次出使,上一次出使却以使团差点全军覆没为结果,所以陛下这次需要使团万无一失。 且给了他一个任务,陛下让他将在倭国的探子接回家来。 崔言钰听到大昭在倭国还有探子是惊愕的,他在锦衣卫从未听过此事,在他怔愣时,陛下交予了他一张泛黄的纸,上面足足列了百人,这字迹也分外熟悉。 “这是你父亲写的,当年就是他负责在倭国安插探子的,”陛下见他看见父亲遗物尚且能保持冷静,才继续道,“你父亲出事后,这些探子就全都联系不上了,朕不知他们是被人灭口了还是全部藏了起来。” “这次你去,尽全力寻到他们,将他们带回来,朕知道你一直在调查你父亲的死因,大昭和倭国相隔甚远,鞭长莫及无法调查,此次前去,你替朕弄清楚你父亲究竟是因何亡故的。” 陛下是个念旧的人,跟随他一起打江山的人,悉数封侯拜相,而崔言钰的父亲却是死的最不明不白的一个。 此次借着使团出使的机会,将探子接回来询问倭国情况,也能从他们嘴里打探崔言钰父亲身死的疑团。 “此去前路艰险,定要活着回来。”陛下叮嘱道。 崔言钰不敢用力握手,珍惜地叠好名单,说道:“臣定不负所托!” 出使倭国之事几乎就算定了下来,而在他给陛下的南镇抚司锦衣卫出使名单上,自然没有卫阿嫱的名字。 霍旭皓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立即告诉了卫阿嫱,“卫强,你可知道此次出使倭国没有你,崔同知当真对你出的错意见那般大?还打发你回应天府。” 纵观史上出使别国,只要使团的人能完成任务活着回来,皆会升官加爵,如他们锦衣卫,往上升一二级的都有。 这次不让她出使倭国,可谓说是将晋升机会给断了,因而霍旭皓才会着急找来,若是靠锦衣卫这点小功绩,什么时候才能再往上提拔一级。 卫阿嫱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往崔言钰故意给她使绊子而想去,他亲口承诺过,若是有机会,定会让陛下提拔她,那此次出使不让她去,定是因为他认为不划算,甚至是有危险。 作为知道他父亲一些事的人,她立刻就联想到了他要追查父亲死因上。 跟霍旭皓匆匆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她便赶回了家中,崔言钰一像要与她错开相遇的时机,她在北镇抚司,那他在家中的面就大了许多。 回家的时候,给崔家看房子的嫂子还十分惊讶她的回来,指着崔言钰的屋子说让她小心些,刚回来歇下。 卫阿嫱点头之后,直接就推门而进,“为何不让我跟着去倭国?我去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屋里的崔言钰刚洗过澡,穿着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床榻上,正用布巾擦发,没有以往的攻击性,反倒因为头发和衣裳的散乱而显得有些懒散。 “卫千户,这是你跟同知说话的态度?不让你去自有我的考量,出去!” 第92章 百依百顺 使团出使(晋江…… 卫阿嫱怎么可能听崔言钰的话, 他让出去就出去,她回手将门带上, 对尚且还在床榻之上的崔言钰道:“是你自己说的,日后公私分明,那我且问你,出使的使团为何不带我去?” 崔言钰见她一副往前逼问的态势,放下擦头发的手,转而抓过身旁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他道:“自是有我考量,南镇抚司目前就只有我一个同知,和你们三个千户,岂能都跟着出使。” “那便让他们留下, 换我去, 我能文亦能武。” “卫阿嫱, 你自己身为虎蹲的制造者,南镇抚司军工制造部的千户, 当知道你对倭国及周边小国的吸引力, 他们巴不得你出使从而将你永久的留下, 让你出使, 太过危险, 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卫阿嫱便知不让她去肯定是有原因的,但除了这个, 定还跟他要去倭国查他父亲之案有关系,使团出使,恐半年不归,他此番前去,身边重用之人太少, 让她如何能安心,况且他还生着她的气。 尚且还没弄清楚自己这是担忧他的安危,还是担心等他回来两人当真变成陌生人,亦或者两者都有,她道:“虎蹲不是我一人设计出来的,还有师父,有师父在南镇抚司坐镇,便是我们都走也没有关系,崔同知,我依旧觉得让我去才是正确的选择。” 第164页 崔言钰的发梢还在滴水,在被子上晕染开了点点水渍,他看着她道:“卫千户,此事不用多言,我已决定。” 知道他这里是不会再松口了,卫阿嫱抿抿唇,最后使团出使的人选,定是陛下定夺,不妨去寻皇后娘娘相帮,所以一改她刚才有些咄咄逼人的态度,语气柔和下来,好不容易将人堵到了屋里,不好好跟他解释一番都愧对这些日子的糟心。 她小声道:“不说出使的事了,骗了你,没告诉你我就是扬州阿嫱,是我不对,我给你赔礼道歉,你,你莫要再生气了。” 也别像不认识我一般,漠视我躲着我。 崔言钰最初当真是怒火翻涌地都快把自己的天灵盖翻了,可越到后面,他就发现自己不单单是生气,还有一种酸涩感浸透在他四肢百骸中。 他气恼的并不单单是卫阿嫱的隐瞒,他自己心里清楚,她这样做的原因,他气得是她的不信任,还有对他的一视同仁。 便是朋友还分三六九等,他在她心里似乎也只是一个普通朋友,这让刚刚发现自己心意的他,犹如被泼上一盆凉水,无法面对。 可能唯有时间能让他忘却青州那段时日,便如他逐渐接受自己父亲身死的消息,而不再期盼他能从倭国回来。 待他从对卫阿嫱那不该有的旖旎心思中走出,他们二人才能回到最初的相处状态。 因此回避了她的目光,伸手拨弄了一番滴水的发,让它去别处滴,说道:“此事不必再提。” 卫阿嫱见他如此,胸中烦闷,当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我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很真心的向你道歉。” “好了,我知道了,没事就出去吧,我要就寝了。”崔言钰低头不想看她,重新用布巾擦发。 他当然能感受到她道歉的真诚,但这也只能微微化解他心中那团乱麻。 “好,那你休息,注意身体。” 不管怎样,也算是能和他正常交流了,卫阿嫱没有再进一步,便转身走了出去,而后没有像他所想进自己房间,而是直接去了宫中,她要面见陛下。 外臣不方便见皇后娘娘,但她不是还有程鸢新当传话筒,她的真实身份被娘娘知悉,成为夏绮彤的把柄,那娘娘也该给她些许帮助才是,她要跟着崔言钰去倭国。 皇后娘娘和陛下少年夫妻,若不是身子衰败了,就算在朝堂上也有说话的力度,对她而言根本不存在后宫不能干政的说法,所以她得先拿到娘娘首肯,再去求陛下。 理由她都想好了,必让陛下同意她前往,而她从宫中出来后,一扫往日阴霾,跟谁也没有说这件事情,很快大昭要派使团出使周围别国的事情就在朝会上商讨开了。 使团出使可谓大昭一件大事,人员、物资、船只配备等等事项,让整个顺天府都忙了起来,本次出使,不光要去倭国,还有蛮夷所在的印天,以及占城、安南国。 大昭自昭祖帝起,百废待兴,沿海不堪倭国的频频骚扰所以有了海禁,是当今陛下将海禁重新开启,意将海运兴起,与海外众国产生贸易往来。 现在大昭的海运全部集中在姑苏一带,陛下意将其范围扩大,那使团出使就是一次彰显国威的大好时机。 因而此次出使定下的人数足有五万,除去一路上分队而去印天、占城、安南国的两万人马,剩三万精锐跟随使者前去倭国。 陛下本还想让使团去大、小琉球国、暹罗国,但语言不通,且要去路线过长,出使之人数必要翻番,为了大昭的国库着想,便先紧着繁华重要的国家先去。 五万人马陛下不可能一一看过名单,自然是认命将领和使者,再由他们自行商议分派何人,至于锦衣卫,他钦点千户及以上便是,若不是卫阿嫱,他连千户都不理会。 便定下南镇抚司及北镇抚司各出三百名锦衣卫,安插在使团中,起监视汇报,必要时协同作战的作用。 现今已是深秋,大昭不想夜长梦多,要尽快将倭国定为附属国,还要赶在冬天让使团返回大昭,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待崔言钰拿到南镇抚司出使名额时,便意外发现,陛下亲自定下了出使倭国及其他三国的千户之人,其中卫强两个字明晃晃戳在他眼下。 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定是卫阿嫱做了什么,不然不可能让陛下改变主意,让本该备受保护的“卫强”一起出使。 陛下圣旨已下,再无转圜余地,他就是现在想去求情让其改变主意都不可,一时间便气卫阿嫱自作主张。 瞧见喜笑颜开的霍旭皓风风火火收拾东西,顿时叫住他让他把卫阿嫱唤来,霍旭皓脚步一顿,他为什么偏偏插在他们两人中当起了传声筒,关键卫强他不在啊。 崔言钰眼眸眯起,“卫强人呢?” 霍旭皓干笑两声,便道:“同知不是让她护送犯错的锦衣卫去应天府,她人已经动身了。” “胡闹!”崔言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为了躲他,怕他不让去,所以跑了! “马上就要集结出使了,她这个时候回应天府?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霍旭皓脚都没动一下,他也算是曾经在崔言钰家租过房子的人,怎么也比其他人对他敬畏低些,至少还能给卫阿嫱求个情,便道:“同知,你让她去应天的时候,她就启程了,估摸着现在都已经抵达应天府了,我再追,哪能追的上。” 第165页 看崔言钰脸色愈发不好,他赶忙又道:“他这不也是听令行事,不然我们南镇抚司本来就没几个人来顺天府,抽不开人手去压人回应天府,况且使团出行,她届时和南镇抚司的锦衣卫乘船与我们汇合便是。” 算算时间,她竟是知道自己不让她去出使之后便走了,定是那时她就安排好了,“她走了为何不告诉我?” 霍旭皓只能继续给解释:“同知你最近太忙了,而且你们两个住在一起,我以为你知道啊。” 崔言钰揉揉自己的额头,她可真是把什么都算好了,知道自己最近不会见他,给他打了个时间差。 “也罢,我现在拟出名单,你即刻飞鸽传书,让名单上的人做准备。” “是!” 崔言钰虽气卫阿嫱自作主张,但知道她在南镇抚司,可以替他安排,心下还是松了口气,立即升卫阿嫱的师父江晓啸为千户,和另一位身肩两职的千户共同负责南镇抚司的日常运转,他便踏上了出使的道路。 使团因要去四国,在从顺天府一起出发后,沿途分成四个大小规模不一的使团去往不同的国家,南镇抚司的那三百人也分散成四股赶往不同的地方与其汇合。 而去往倭国的使团,停在了港口待所有物资全部装上船后,以卫阿嫱为首的锦衣卫终于赶上了他们,也是得亏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监视和给陛下传递信息,不然他们就是跑死百来匹马也得从应天赶到顺天和使团一起走。 “这是使团的船?” 在卫阿嫱他们乘坐的木船前,是连着铁链的三十艘庞然大物,跟他们一比,他们的小船宛若在海面上漂浮的枯叶。 这三十艘船是大昭最新的战船,外表漆黑,上面配备着卫阿嫱最新研制出的虎蹲,每船有八个不说,还有手铳两百、连发铳两百,及不计其数的刀箭。 以这个配备和实力,便说是要出门攻打别国大家都信。 他们一到,立刻向崔言钰禀告,四队人马已经悉数抵达使团,使团上担负重要职责舌灿如莲的文官是十分欣喜他们到来的。 出使倭国的三万人马里,仅仅有不到二十的文官,其余全是武官,纵然知道他们是负责保障自己安全的,可还有锦衣卫虎视眈眈盯着,可谓是浑身都不得劲,说个话都得在脑子里想个三遍,如今南镇抚司的人一来,有他们监视锦衣卫,那可真是犹如大夏天喝了口凉水,爽快。 崔言钰将到来的锦衣卫平均分配到二十九艘船上,因从顺天府出发时,还带了几人,所以能和他公乘一条船的名额不多,便给了卫阿嫱。 待三十条船向着茫茫大海开去,霍旭皓几人给卫阿嫱使个眼色,哪来得及和她说话,急急表示自己有些晕船,从崔言钰的房间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船才刚刚开启,晕什么船,崔言钰看都没看他们,只盯着乖巧低头的卫阿嫱,问道:“卫千户好本事,是如何说动陛下的?” 卫阿嫱此次回应天府,可是好好请教了一番灵薇姐,惹人生气该怎么办,不提灵薇听了之后那百般变化的脸色,便说她一边教一边忍不住笑,就让她分外无奈。 此时便按照灵薇教的,老老实实道:“我只是同陛下说,此次去倭国,他们定会拿出自己最先进的武器做展示,我便可借此机会一观,提高自己的制造水平,陛下便同意了。” 当然,皇后娘娘的相帮也功不可没,便如崔言钰之前所想,她去了,万一倭国不放人便是损失,然她向陛下承诺,若真被人抓住,立刻自尽,而南镇抚司尚有师父在,虎蹲可是两个人一起设计的,便是没有她,一样可以,这才说动了陛下。 “你倒是机灵。”崔言钰这番夸奖明显就是嘲讽,可卫阿嫱硬生生忍住了反驳的话,还嗯了一声,惹得崔言钰又看了她好几眼。 “去你自己房间,别在我面前碍眼。” “是。” 看她就这样听话地走出去了,崔言钰眉峰都皱在一起,见她又返了回来,立刻坐直身子,“还有何事?” 卫阿嫱半个身子在他房门外,回头笑眯眯道:“同知这次是第一次出海,我是想提醒同知,为了防止晕船,同知还是先在床榻上歇息下比较好。” 说完,不给崔言钰反应时间,她就跑了。 被她关心了,崔言钰嘴上说着:“晕什么船晕船。”身体倒是很诚实地躺了下去,而后骤然起身,差点被她给弄懵了,他是同知,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呢。 然后没有听卫阿嫱话的崔言钰就真的晕船了,不光光是他晕,几乎在船上的一千人,至少八百人都吐得晕头转向。 平日坐船终究跟出海是不同,大家吐得一脸菜色,起都起不来,尤其那些文官,没有一个人能直起腰身来。 武官和士兵体力好能稍强些,但也仅此而已了,幸亏船上有御医跟随,不晕的二百人就帮着御医熬夜,给那些人灌下去,崔言钰的药,自然是被卫阿嫱给拿到了,船上南镇抚司的人,谁还敢跟她抢。 关键,他们自己也吐得稀里哗啦的,还等着跟没事人一般的卫阿嫱救命呢。 第93章 还生气吗 男人心,海底针…… 卫阿嫱端着药, 在崔言钰房门前敲了三声,“同知, 我来给你送药了。” 屋里没有动静,不是崔言钰现在已经晕的没有办法开口说话,就是他已经睡去,但她并没有直接推门而去,而是锲而不舍地不断敲门。 第166页 直到他虚弱的一声,“进来。”被她听到, 她这才进去。 她得谨遵灵薇姐八字箴言教导:乖顺听话、呵护备至。 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她总觉得这是用来哄程鸢新的,但她现在也没其他的法子不是。 船中房间内大多采光昏暗,是以她进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固定在桌子上的灯点着, 而后才走到崔言钰的床榻旁。 他黑发披散在枕头之上, 脸色苍白, 眉头紧皱,嘴唇干裂到有血丝渗出, 此时有气无力地睁眼看了她一眼, 声音无力的问道:“怎么是你来?” 卫阿嫱将药碗放在床头一侧的柜子上, 伸手要扶他起来, 被他侧头拒绝, 回道:“大家上了船都有些不适,锦衣卫里目前就只有我一人还能正常行走, 给同知喂完药,我还要去看看其他人。” 听她这样一说,崔言钰便不好再拒绝,不然不是耽误她去照顾旁人,但想到她不是只照顾自己, 本就没降下去的火,又别扭地升了起来。 “把药给我。” “我先扶你起来,不然躺着怎么喝药,喝完药你放心睡一觉,外面的事有我负责。”她说着,动作麻利地将他拽了起来,在他背后放上枕头,才小心让他靠在上面。 然后坏心思地没让他坐起来,只是腰部碰到了枕头,没有着力点,他自己又没有力气,只会往下滑。 他手撑着床榻,摇摇欲坠,她趁机坐了过去,让他不得不将手收回去给她让地方,完全装作不知道,她关心的问:“很晕吗?” 而后伸手从他背部绕了过去,将他环抱住,“如此情况,同知莫怪。” 浑身不得劲的崔言钰还能说什么,也幸亏她力气大,不然普通女子都撑不起来他,他只能道:“将药给我,我自己来。” “好的。”卫阿嫱半点没有强迫要喂药的架势,直接将药碗给了他,完全是因为她上辈子也经历过晕船,所以太清楚晕船的人手脚绵软无力,想拿东西是多么的费劲。 果然崔言钰根本拿不起药碗,就在它差点洒了的时候,她将其牢牢接住,避过他没办法自己喝药的窘状,特别善解人意道:“还是我来吧。” 崔言钰无奈之下被她喂药,精神本就萎靡,自然就想起在青州的时候也被她照顾过,神思恍惚间,一碗药都被她喂完了,还顺带喝了水,被她扶着歇息了。 她趴在他耳边,用跟被吓着了似的小声问:“同知,你还生气吗?” “出去。” “好的,”怎么也算是接触到了卫阿嫱见好就收,“同知好好养病,这晕船的症状,初期严重些,过阵子习惯就好了,我去给他们喂药,一会儿再来看你。” 说完,收拾好东西就走了,留下在床榻中的崔言钰想起了什么,然终不敌药劲,很快就睡了过去。 如此几日,晕船症状轻的人逐渐好转,已经可以开始照顾症状重的人了,卫阿嫱的时间一下子就空出来不少,能往崔言钰那去的次数就变多了起来,他倒是也没再赶她走。 他算是那症状重的人,御医把脉曾言,也是身体太多劳累,此次晕船,一下就爆发出来,因而就比旁人重些。 反正船一直在行驶,总不会因为几个晕船的人而停下来,能靠的唯有自己适应。 待他可以处理锦衣卫的各项事务,便将负责情报部门的霍旭皓招了过来,询问在他晕船的这段日子里,锦衣卫和各位大臣是否有密切联系。 霍旭皓直道没有,还乐不可支的给他讲那些文臣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吓得他们以为自己要死了,有几人连遗言都写好了。 说到这,崔言钰就像是随口一句,问道:“你们晕船时,都是谁照顾的?” “自然是要多谢卫千户。” 霍旭皓在崔言钰微微变冷的神色中,整张脸皱成了一团,“但是卫千户也太暴力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麻烦她照料了,被她硬灌药的滋味,真是体会一次就够了。” 崔言钰脸上表情缓和下来,堪称和风细雨,同霍旭皓道:“如此,你们便再歇上几日。” “是,同知,今日外面天晴,不少人都到甲板上去了,同知不若和我们一道,他们说要自己捞鱼吃。” 茫茫大海中,感受着海风吹佛,欣赏着可能这辈子唯一一次见海的机会,众人皆是十分欣喜。 便是几位武将将军,也像是没有看见他们四散在甲板上一样,晕船刚好,且让他们新奇上两日再训练也不迟。 而在这些人里,自然是没有卫阿嫱的,她真的是见过太多次海了,每次出海都提心吊胆的,这一次,她宁愿无事的时候待在自己小小的房间中。 所以在崔言钰出来后,没有看到卫阿嫱的身影,反而先看见了相隔他们没有多远,另外一艘船上的陆行止,两人互相颔首全当打了招呼。 陆行止直到崔言钰从甲板上消失,才回到自己屋子,一进屋便打开了折扇,盯着纱帘厉声问道:“谁在那?” 沙哑的声音自纱帘后响起:“陆同知想的怎么样?趁着众人晕船,现在正是最好的出手时机,错过此,便不好动手了。” “给我写信也就罢了,你们倒是胆子大,竟敢在我房间出现,”陆行止嘴上说着严厉的话,可脸上一如既往带着那抹笑,他手指捏住扇骨道,“在扬州想害死崔言钰的也是你们?” 第167页 “无可奉告,陆同知只需说同意或是不同意。” “我若是不同意呢?” 纱帘后那人语带威胁:“陆同知可想好,何必与我们作对,一起将崔同知铲除一本万利,可若你不答应,事成之后,所有证据都会显示是你杀死的崔同知。” 陆行止心中冷笑,自秋猎出来后,他便陆续收到要与他合作的信,言语中挑拨他和崔言钰的关系,给他描绘了一个没有崔言钰的锦衣卫,他陆行止会怎样得到上司提拔,再次高升的未来,他可不会信。 这些人,应是想借他职务之便来扫尾才是,所以才非要拉着他一起下水,被他漠视对待后,才会忍不住亲自来寻他。 如此的话,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温柔起来,收敛起浑身的尖刺,说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那人怪笑两声:“很简单,陆同知只需要在事情发生时,往后退缩一步,完全当做没看见,也不救助即可。” “这么简单?” “还需陆同知查验,指认出手暗害崔同知的人,是倭国人。” 果不其然,他们的目标在这里,陆行止扇着扇子,过了许久,久到纱帘后的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才道:“如此,若你们事败,我将实话实说。” 这种会讨价还价,且没有假惺惺说自己一定做到的陆行止,更得对方的信赖。 而就在两人密谈之后,崔言钰所在船只上的铁链突然断裂,和船队分离开来,船上士兵稍稍骚动,确还在可控范围内。 崔言钰和船上众臣商议过后,让船跟着其余船只继续走,他们则先去看看铁链还能不能接上,当把垂进海中的铁链捞上来时,都不用卫阿嫱这个军工制造部的人说,有眼睛的都能看见,铁链是被利器割断的。 与此同时,船上众人明显感觉到船只的方向变了,不再和船队一起走,更像是要往偏远海域开去。 众人匆匆去往船舱,负责开船的人已经被割喉,就倒在舵上,鲜血味刺鼻,怪不得船会偏离航向,开船的人都死了。 卫阿嫱在崔言钰来不及制止之下,检查了一遍尸体说道:“刚死没多久。” “这可如何是好,还有会开船之人吗?”文官一大臣被人搀扶着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 几位武官对视一眼,赶忙去看其他人,结果去晚一步,所有负责开船的人,皆一刀封喉。 “完了。”有本就晕船的文官当即晕了过去的。 还有武官道:“我们的船偏离了航线,使团定会发现,届时会来寻我们的。” 崔言钰和卫阿嫱脸色一同凝重,他压下胸膛中想吐的感觉,说道:“未必,使团出使,能顺利抵达倭国才是最重要的,我们的船上有一千士兵,又有吃的喝的,他们不会停下等我们,更甚至出来寻我们的。” “正是,”卫阿嫱跟着道,“为今之计是要先问问船上的士兵,是否有会开船之人,还要轻点人数,找出凶手。” 崔言钰是锦衣卫都指挥同知,论官职,这条船上无论是武将还是文官均没有他官职高,所以他开口赞同卫阿嫱的话后,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有了主心骨般,不再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报!三十里海外处发现可疑之人,疑为海盗!” 第94章 四面楚歌 大丈夫焉能怕…… 大昭使团的每一条船上都带着足够的金银玉器、布匹珠宝, 落单的使团船只确实会成为海盗的首要攻击目标。 海面上海盗的船只越发近了,足足五条船将他们的船包围在内, 没有任何的喊话,便是一火包向他们轰来,幸亏准头不行,只落在船只附近,但饶是如此,也溅起了大片水花。 船上的所有人站都站不住, 何况那些晕船的人,跪在甲板上就开始吐。 “他们也有虎蹲!” 卫阿嫱一手抓住崔言钰,一手拦下一个差点被甩进海中的士兵道:“我看这不像海盗。” 要是海盗定不会舍得击船,他们会直接爬到船上大肆杀虐, 而后带着足够的财宝返回, 这些人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伪装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竟然有虎蹲! 这一点, 不光卫阿嫱发现了, 几位武将将领也注意到了, 现在已经容不得他们再腾出时间去寻找凶手, 叫出士兵, 一条条指令发布下去。 脚步声叠起,有小队直接去往船舱试图开船的, 有赶到虎蹲那瞄准海盗的,有配备手铳的,还有站在甲板上的弓箭手。 “将军,这船停不下来!” “将军,无法瞄准海盗!” “将军, 我这一队的人,半数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晕船呢!” 武将还没经历过海战,当真是急地汗都要流下来的,但还是凭借自身以往的经验强自镇定下来,确定崔言钰没有插手的意思,直接吩咐让晕船的人原地坐下,弓箭手做准备 “放箭!” 随着武将将军一声令下,漫天箭雨朝周围海盗方向落去,可这些弓箭只射到了其中一只船上面,其余的船利用它的遮挡,加之离得稍远,根本没有被射到。 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一个念头:“坏了!” 崔言钰被船只接连不断地摇晃给闹得脸色惨白,随时都能因胸闷而转身就吐,他凭借着卫阿嫱的搀扶才站稳脚,见武将部署有问题,当即便将指挥重担要了过来。 锦衣卫也是可以领兵打仗之人,鉴于他曾经在沿海一带作过战,武将虽不甘心,却还是退让一步,只是十分担忧崔言钰是否能安排妥当。 第168页 他下令第一条就是让十分严重的晕船士兵去船舱安顿好自己,他们已经没有战力,在外面除了送死就是挡路! 然后让去过神机营,会开手铳者,人手领了一把手铳站在甲板上,其余士兵拿着盾牌护着他们两侧,当做第一层防线。 之后他让熟悉水性的士兵赶往船舵,不求突围海盗包围,乱开都可以,先行掌握一下规律,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开往的方向,那更能迷惑海盗。 至于平日里就负责虎蹲的士兵,有晕船的赶紧替换下来,不必顾忌瞄不准海盗,就像海盗之前没有瞄准他们,而让船只倾斜也能带来影响,便向海盗开火。 一时间水面上溅起比船还高的浪花,原本平静的海水起伏不定,却当真阻拦了一阵海盗靠过来的速度。 这让所有人精神都为之一缓,差点忘了,他们还有虎蹲,火力充足的情况下,海盗不足为惧。 就在他们信心达到顶点的时候,船舱里匆匆跑出一个神情慌乱的士兵。 “报!虎蹲被破坏了,八台只有一台能用,而那台剩下的弓单好似受潮,也不能用了!” “什么?”、“这可如何是好?”听到捷报而出来的文官,再一次被这个消息震晕了,被士兵随意拖回了房间。 所有人都看向发号施令的崔言钰,因受到波及,船只摇晃更剧烈,他死死压住自己的胃,唯恐下一秒张口说话就吐出来。 卫阿嫱不着痕迹撑着他,目露担忧的看他一眼,替他开口道:“现下手上拿手铳之人检查自己手铳!” 大家都认识他,知道这是锦衣卫的卫千户,而且之前晕船,不少人都被她“喂”过药,见崔言钰没有反驳,当即检查起来自己手铳,这一看,无不面如死灰。 便是连说话的声都透着绝望:“报,我这手铳管里堵着异物,十分之深,拿不出来。” “报,我的手铳受潮,里面有水渍。” “报,我的也是。” “我的手铳也是。” 虎蹲被人破坏了,连唯一的战力手铳都不能用了,眼见着因没有虎蹲压制,而愈发靠近的海盗船,他们都知道凶多吉少了。 崔言钰深吸口气,他太知道作为将领,他绝对不能慌,所以费力压下胃里翻滚,说道:“没有手铳你们就不会作战了吗?相信自己平日的训练!武将何在,让他们配备上自己的武器。” 武将大声回了一声,让他们将手铳全扔到一个箱子中,所有人重新配备上摸过无数次的砍刀,对,没有手铳,他们还有自己! 见大家重新振奋起精神,他背对着众人同卫阿嫱道:“你回船舱里去。” 这是让她进去躲着?不是她自大,现下的战斗力,满船都没有比她厉害的,至少她能在甲板上如履平地,唯一能压制她的崔言钰,现在受晕船影响,站都快站不住了。 压低声音,克制着自己怒火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跟我生气?不晕船的人才有几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被攻沉了谁能躲得过。” 崔言钰眼眸里只有平静,危难当头,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计较两人之间的别扭,跟她道:“我这里不需要你,满船的士兵也无需你一个锦衣卫强出头,你去船舱修虎蹲!” 卫阿嫱咬住自己的牙,是,她是虎蹲的制造者,如果说有谁能将它们修好,非它莫属。 “你怎么办?” 他像以往般笑了起来,抽出被她搀扶的手臂,让自己在甲板上站稳,同她道:“你得对我有点信心。” 没有多少时间给她思考,她自然知道他这样安排才是最对的,微微撇过头,而后她果断地卸下自己手臂上的袖箭替他系上,转过身,招呼锦衣卫过来,同霍旭皓道:“你守着崔同知,剩下的人去查凶手,找出暗地里毁坏虎蹲者,我们不能腹背受敌!” “是!” 而后她干脆利落走向船舱,听见崔言钰在她背后道:“所有人准备迎战!” 海盗的船已经靠近,弯勾被扔到了他们的船上,开始有人妄图登船了。 她只头也不回地向放置虎蹲的位置而去,不光如此,她还让人将一箱子的手铳也带了下去了。 往日里负责维护虎蹲的士兵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都没有人注意到卫阿嫱的到来,她随口问了一句,哪个虎蹲受损最小,就直奔而去。 受潮的她暂时没理,现下没有时间除潮,唯有被人为破坏的才有抢修的价值,她指挥着脑子都不会转弯的士兵,将唯一好的虎蹲,它的弓单换上好的。 虎蹲旁边的士兵赶紧阻拦,“不是,这能行吗?不都是一对一的吗?万一开不了怎么办?” 还有人看见她已经上手拆一台虎蹲,顿时道:“哎?你干什么你?这是你能乱碰的?” 甲板上的声音被她尽力忽略,她将崔言钰的身影压在脑中,冷静道:“我乃锦衣卫军工制造部千户,这些东西我全都参与了制造,现在听我的,换弓单!” 她话音刚落,一声轰响响彻在每个人耳边,海盗的虎蹲大火包正正好好打在船身上,船剧烈摇晃,几乎半个船身都砸进了海中。 虎蹲被牢牢固定在船上,他们却整个身子向右侧滑去,而后重重撞在各种地方,闷哼声不断响起。 卫阿嫱一只手扣在虎蹲上,脚下离板吊在半空中,见他们还有人分外爱惜虎蹲,宁愿自己伤着,也不碰它,扬声道:“所有人,抓住身边可以抓的东西!虎蹲也可以!” 第169页 士兵们见她的动作,当下伸手,在他们刚碰到东西稳住自己身体时,船只又大力向左侧而去,若不是她出言提醒,他们肯定会再被撞过去,如此来回三四次,船终于停止下来。 “呕。” 不少人一刻都忍不了当场吐了,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酸臭味,可谁都没有在意,反而将目光放在了卫阿嫱身上。 卫阿嫱分出一丝心神,听着甲板上的动静,直到听到崔言钰安排众人的声音,才算是放下心来。 她蹲在虎蹲之上,完全没有对它的尊敬之意,看的这些人欲言又止,毕竟她刚刚还提醒他们了,实在没脸让她下来,只能提心吊胆看着她竟然把虎蹲给拆了。 拆了? 他们怎么没找到可以拆的地方?不是一个整体的吗? 虎蹲的构造卫阿嫱太熟悉了,什么地方容易被人弄坏,她也了然于胸,毕竟不了解的人,找不到什么隐秘的地方。 见手上的虎蹲毁坏的地方,是需要替换东西的,她当场跳了下来,两步走到另一台上面,打开一看,它这台坏的地方不一样,正好可以拿好的换上。 坏的地方都不一样,可见藏匿在船上的人是怕被人发现,所有逐步毁坏虎蹲的,只要外表一样,不用虎蹲,谁也发现不了它坏了。 唯一完好的那台虎蹲,估计是没有时间弄了,所以将弓单给弄潮了。 看守虎蹲的士兵,整个人贴在上面,对她道:“千户,手下留情啊!” 卫阿嫱这才发现他们全都在看自己,厉喝:“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待着,不是让你们换弓单吗?” 见他们喏喏不敢言,她道:“出了事情,由我全部负责,你们没事做是不是?来人,将手铳给我拿过来。” 立刻有人将散落在甲板上的手铳给她捡了过来,她挑出一个里面有东西堵着的,三两下将其卸了,把东西倒出来,而后装回来。 众人只见她手指翻飞,一个手铳里面的石子就被倒了出来。 她道:“记住了没?所有里面有异物的手铳就这么处理。” 所有士兵:…… 见他们没有反应,她再次找出一个手铳,这回速度慢了下来,一边卸一边同他们道:“记不下来就每一人记一部分。” 他们立刻围了过去,也不敢说话,直勾勾盯着她的手,很快一个手铳又被安了回去,将其扔给在她面前的士兵,她道:“受潮的手铳不用管,里面有异物的交给你们修,修好一个就立刻送到上面。” “是!” “剩下的人去换弓单。” “是!” “还不赶紧动起来?” “是!” 士兵们当即散了开来,有机灵的赶紧带着她修好的两个手铳跑到了上面,连话都来不及说,看见崔言钰的绯袍,矮着身子将手铳塞进了他旁边的霍旭皓手中。 船舱里换弓单的咬咬牙,将好的抱了过来,放进槽里,而后瞄准一个海盗船开了火。 “轰!”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却是他们打空了,打在了海盗船前面。 “成了?还真行!” 第95章 孤立无援 听卫千户的!(…… 这闹出的动静, 卫阿嫱如何会不知悉,她眯眼通过面前虎蹲的琉璃片看去, 对旁边兴奋地就差手舞足蹈地士兵道:“不要将火包对准他们的船,稍稍抬高倾斜些,这样才能打中。” 士兵看看她,迟疑一瞬,被旁边的老兵一巴掌呼在了脑上,“听卫千户的。” 他们重新装弓单, 这回便听卫阿嫱的,调整了角度再次射击,火光炸裂在海盗的船身上面,真的中了? 船舱中不管是围在卫阿嫱身边帮她递东西, 还是忙着修手铳, 因记不住顺序所不敢开口问卫阿嫱, 而向身边人请教的士兵,齐齐看向那艘冒着烟的海盗船, 一改之前颓废。 “快快, 再来一下!” 卫阿嫱适时出口:“瞄准他们的火包口。” “哎, 好好。” 士兵自己嘴里嘟囔, “要抬高些, 往左偏些,射!” 两颗弓单迎面撞上, 在半空相遇,一朵蘑菇云冲天直上。 “再射!” 又一颗弓单被装上,在海盗船没有反应过来时,抢先一步击在他们火包口旁边,虽未完全击中, 但因距离颇近,所以也波及到了那里,海盗船顿时无法再出击。 卫阿嫱又开口说话:“击船底。” 士兵扯着嗓子喊:“哎,好嘞!” 接连两下,海盗船在他们的欢呼声中被击沉,五条船顿时就只剩四条,就在他们兴奋时,他们另一侧的船再次被击中,这回他们涨了经验,知道固定自己,等一切都平息下来,大家向那面看去着急道:“千户,他们船上还有虎蹲!” 大昭管控武器之严,他们能弄来一台虎蹲都已经出乎卫阿嫱的意料,竟没想到还藏着一台。 卫阿嫱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将手上这台虎蹲修好,告诉他们道:“去找掌管船舵的士兵,让他们将方向转一下,我现在修那面,这里来四个人。” “是!”立刻有人跑了出去。 随后众人脚下不稳,船只七扭八歪,卫阿嫱却将自己整个身体都定在了虎蹲之上完全不受影响,而后面色阴沉跳了下来,这台虎蹲损坏严重,不是一时半刻能修好的。 她爬上另一台虎蹲,依旧沉默着跳了下来,这一侧的士兵们,抬头看看虎蹲,又看向卫阿嫱,不敢催促,可眼里已带着焦灼之意了。 第170页 一面就四台虎蹲,如今已经两台不能修了,他们沉默的看着卫阿嫱脸上没有笑模样地放弃第三台,直接走到最后一台虎蹲那,见她没有再下来,这才呼了一口气,一窝蜂跑到她身边。 “卫千户,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卫千户,我们全听你指挥。” 卫阿嫱点头,也不对他们客气,让他们做力所能及之事,他们这半边气氛仿佛凝住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沉重,而另外的半边却是喜气洋洋。 两台能用的虎蹲,交替开火,再加上他们掌握了击中的秘诀,打的那条船毫无招架之力,眼看着就要被击沉。 然后幸福来得有多快,意外就会来得有多快,一条海盗船,斜着插进交火的两船范围,向他们的船开火了。 一台虎蹲直接被击中,后面的四个士兵,连声都没出一声,就那样烧为了焦炭,便是周边的人都受了伤。 那之前还兴高采烈跟周围人炫耀自己技术的小士兵,还维持着瞄准的姿势,可他再也不能说话了。 卫阿嫱回头之际就看见这惨烈的一幕,当下眸中都燃起了怒火,这是什么海盗船,配备如此齐全,若是她没猜错,这些海盗船上,应该都配备了虎蹲! “将伤员抬下去,换人。” 有士兵着急问:“千户,我们怎么办,是先射原先那条船,还是射新出现的?” 就在这时,有往上送手铳的士兵跌跌撞撞跑了回来,他脸上全是血,一只耳朵都没了,却丝毫感觉不到疼一般,抱着一堆手铳向她冲过来。 “千户,千户,我从甲板上捡了那些海盗的手铳,你快看看能不能用?” “快,来个人给他包扎。”卫阿嫱接过那些手铳,仔细翻看,都不用拆卸,就知道这些不是大昭的手铳,而且看工艺和设计方式,手铳是倭国的。 既然手铳是倭国的,那虎蹲应该也是倭国的,是那批有问题会炸膛的虎蹲!之前两船交火,那条船已经废了不少机会。 她不信他们能弄到全新的虎蹲,所以那条船跟本就开不了几次火。 在士兵的又一次着急询问中,她道:“向新来的那条开火,不用管之前那条。” 士兵听从她的吩咐集中火力向那条开火,之前那条果然没有了动静,悄悄开走,不再牵扯火力,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卫阿嫱这才看向那些手铳道:“去告诉崔同知这些都可以用。” 甲板之上处都是血,源源不断的海盗爬上来,崔言钰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刀口,那是他为了保持冷静自己划的。 锦衣卫压着抓到的动手之人过来,让他处置,他只扫了一眼,确定锦衣卫没有抓错人,刀光闪过,三位内鬼脖颈处涌处大片鲜血,转瞬就倒地没了声息。 第96章 这是命令 祝愿你能在大海…… 曾经是北镇抚司走出的锦衣卫, 刑讯缉拿、调查线索是好手,以为海盗上船万物一手从而露出马脚的内鬼, 在他们的查找下无所遁形。 几位锦衣卫看着吸足了血的绯袍加身崔言钰,眼里带着狂热的崇拜,“同知,不用审问吗?” “无需浪费时间。”崔言钰斩钉截铁的回答,现下战况紧急,没有人手能看管他们, 此时分神更为不利。 他将长刀插在甲板上微微喘着气,越来越多的海盗目标明确地往他这里冲来,手铳里已经没有弓单了,在他身边的士兵们, 有的连刀锋都卷了, 他再次迎了上去, 势必不让那些海盗越过他进入船舱。 卫阿嫱还在那里。 船身随着海浪不断摇晃,海盗的船只又被击沉一条, 被海水所吞噬, 原本海天连成一线的远方, 也渐渐分出层次来, 橘红的光芒丝带飘洒在海面上, 竟已至黄昏。 战船上的士兵已经疲惫不堪,他们本就不会海战, 身体尚且还在适应飘在海上的船只,就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有许多人都是同崔言钰一样,在咬牙忽略身体的不适,奋力拿起自己手中的刀,但他们的战力大打折扣, 身边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随着剩余两条海盗船的火力攻击,战船上的最后一颗没有受潮的完好弓单药被击出,他们没有火力支持了。 而原本被崔言钰勒令在船舱休息晕船严重的士兵们,一个个脚步虚浮互相搀扶地走了出来。 在崔言钰让他们回去不要送死时,他们道:“岂有你们在前浴血奋战,我们却龟缩在后面的道理。” “大丈夫焉能怕死!” “崔同知,你们去船舱里,让我们拖延他们一阵。” 甲板上劳累的士兵被他们半威胁半胁迫地送下了船舱,他们的背影看上去就如同挺拔的大树,他们要用自己的身躯,来为同袍争取时间,万一,万一使团的船能回来找他们,他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崔言钰原本要同这些士兵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可这些士兵第一次违抗军令,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团团围住他将他送进了船舱。 甲板上的海盗们一茬接着一茬上来,他们是有预谋分批次来消耗他们战斗力的,他们对于下船舱异常执着,看见崔言钰进去之后,攻势更加猛烈,几乎让这些士兵招架不住。 尚且还有气的士兵们,进了船舱之后就挤到了虎蹲这里,透过被轰炸的孔向外望去,每个人都沉默着,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命活着回大昭了。 第171页 卫阿嫱在崔言钰被人挟持着带下来时,就赶紧上前接住了他。 士兵们尊敬地给两人腾出地方,她带着他靠在角落的一个虎蹲处,狭小的空间里,卫阿嫱半抱着他,两人紧紧贴,可谁也没有旖旎的心思。 她扒着崔言钰的衣裳,想看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崔言钰反握住她的手,在她面前露出了脆弱难受的一面,豆大的汗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低落,他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换了个姿势,变成靠着船壁面对她。 不知外面打了几个时辰,可卫阿嫱知道他一直都没有停歇过,也因为他们的坚持,没让一个海盗攻下来,现在他的手都在隐隐颤抖。 她低声道:“你还想吐吗?要吐就吐吧,我在这里,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崔言钰只是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让她胸闷的几乎喘不上气,她想缓和一下现在这种紧张绝望的气氛,便开玩笑似的说:“难不成崔同知还生我的气呢?崔同知这气性也太大了些。” “嗯。” 简单的一个字,让卫阿嫱给他包扎的动作都顿了下来,她吃惊地朝他看去,是真的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竟然回答她,还真的在生气。 这都多长时间了,且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怎么还…… 崔言钰已经握不住刀了,伸出一只满是血的手覆到了卫阿嫱的脸上,有些遗憾道:“真可惜,快死了也没能再见一次扬州阿嫱。” 他费力地牵扯嘴角,给了她一个笑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真得很美。” 看她似是被他的话吓住了,一副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的模样,他脸上的笑容更加愉悦了些,声音透着疲惫,继续说:“不瞒你说,我到现在也很生气。” 卫阿嫱回神,将给他包乱的布解开重新缠上,盯着他的伤口,不敢触及他的目光,说道:“那同知想让我做什么,才能不生气了?” “你头过来些。” 她喉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痒,很想咳,但听到他的话,便将人凑了过去,十足的听话,崔言钰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木雕,而后为她戴了上去。 看着被在她脖子上,他伸手摸了摸,手指便蹭到了她没有面具的脖子上,同她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现在给你,你一直戴着,我就不气了。” “同知这是在拿我当小孩子吗?”卫阿嫱低头没有看见那个小木雕,也想上手摸,就碰到了他的手,只一下,手就被他反手握在手里。 在她心脏突地剧烈跃动起来时,他道:“就要死了还没告诉你我生气的原因,便有些可惜,想让你知道。” 卫阿嫱脸色难看起来,崔言钰的目光出奇的温柔,而他刚才一系列的举动,也太像临终遗言,便骂道:“什么死不死的,还有我呢。” “你一人还能抵得上千军万马不成?”他低低笑着,“你不该跟过来的,这些海盗训练有素,根本就不是寻常的海盗,他们武器人员都充足,我们已经抵挡不了多长时间了。” “崔言钰不要再说了,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听我把话说完。” 卫阿嫱将手挣脱出来,脸上带了薄怒,“我不想听,若是你想说,那便等到了倭国,你亲口告诉我!” 他看着她,眸里有一层层淡淡的水雾,“我恐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我说了,不要再……” 他猛然起身,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与之相对的是唇上那冰凉的触感,在他一触即放时,沾在他脸上的血不少染在了她的下巴上。 为她轻轻拭去血迹,手指下的面具触感并不好,可他还是不想放手,终于看见她脸上出现茫然的神色,他又想笑了。 瞧她放大的眸子,若是现在在他面前的是她的真实面容,会更好玩罢。 他凑近她,只想让她一个人听见,说道:“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卫阿嫱。” 卫阿嫱猛地惊醒,向后一靠,砰地撞在了虎蹲之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听见动静的士兵还问了她一句:“卫千户没事吧?” “没,没事。” 崔言钰没有他向她告知了心意,她却懵的完成不知所措的恼怒,反而有些心安,至少他死了,她不会心痛,这样也挺好。 甲板上的声音愈发大了,海盗马上就能攻下来,那些虚弱的士兵撑不了多久,他对她道:“我不想你和我一起葬身大海,所以卫阿嫱,你带着还有力气的士兵,跳海罢。” 没有给卫阿嫱太过的反应时间,海盗似乎快要冲下来了,这里的士兵已经起身迎了过去,她找回自己声音问:“我没听错?这是大海,就算我们跳海,难道能游出去吗?” “尽力一试,你们届时抱着木板,能游多远就游多远。” “这根本不可能,留在船上,万一使团的船找回来了呢?”卫阿嫱声音有些激动,惹得那些断腿断臂的受伤士兵纷纷看了过去。 她甚至已经站了起来,人还没从崔言钰喜欢她的冲击中缓过神,就要面临这样的抉择,“我不同意。” 但她将话说出口,看着坐下船板上没有说话的崔言钰,回头看了看虎蹲,作为了解他的人,眼眶迅速红了,“你根本就没打算等使团的船来了是不是?” 崔言钰靠在船壁上,用一种满不在意的语气道:“时间来不及了。” 第172页 “让你们先走,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有生机的办法,我真心的希望,你们遇到使团的船能活下来,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有些怀念的看了看四周,脸上一片肃穆,“你应该想到了,这些海盗有虎蹲却迟迟不将我们的船打穿,是因为船上有他们要的东西——虎蹲,而我,绝不能让大昭的武器落入他们的手中。” “不要说你们也留下来,或者换我这种话,这些人还是冲着我来的,他们不会放过我,等你们游得够远,我会将这里点燃,虽然弓单药有些受潮,但我想应该还是能火乍一两个的。” 卫阿嫱听见自己问:“若是不成呢?” 崔言钰笑了起来,“那还不简单,船下面不就是海水,想弄沉可太容易了。” 所以总结下来,崔言钰他要拉着海盗带着大昭的战船一起死。 他将身子撑着站起来,扶上卫阿嫱的脸颊,“祝愿你能在这大海中活下来。” 一滴泪流到他的手边,被他接住。 “这是命令。” 第97章 使团来救 一更,活下去…… 叫嚷声、打斗声近在咫尺, 身上没有伤口且会水的士兵沉默的在被打坏的虎蹲旁排成几列,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几乎快有一人高的木板, 这是从船上敲下来的。 大昭的战船为了防水,每一块木板上都刷了桐油,此时被海面上反射的光线一照,闪着细密的光泽。 卫阿嫱指挥着人从脚下继续敲木板,敲下一块体积大到够三四个人待在上面的,从船身上被火乍开的缺口处扔了下去。 现下海盗船上的虎蹲已经因为连续不断使用而火乍膛, 几乎所有的海盗都认为他们现在没有能力抵抗,所以全部都在从甲板上往船上爬,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崔言钰以最快的速度喝完不知道她从哪弄来的蜂蜜甜水,补充体力, 仔细观察他们, 扭头对身边的锦衣卫道:“去船舱里找些干粮和水给他们带上。” 锦衣卫沉默地离去又回来, 所有人都不说话,整个忙碌的现场充斥着压抑悲伤的情绪。 士兵们身上被绑上了食物和水, 身上受伤, 或是晕船严重的士兵没有羡慕之情, 他们都知道, 便是游走也未必能从大海中活下来。 这里血腥味浓郁, 已经引来了不少鲨鱼,下去还是在船上, 都是死路一条。 “你们一定要活下去。” 不知道是哪个士兵开口说的话,又有人道:“对,可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就死在海上,你们得出去让大家都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 “活下去!” “活下去!” 排队的士兵们有还没成家,年纪比卫阿嫱还小的, 自己用袖子抹了眼睛,蹭得眼睛旁都红了,这回遗言都不用写了,茫茫海上,纵使写了又能让谁去给寄家去。 海盗们攻下来的声音愈发近了,卫阿嫱看向崔言钰,眸子里有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痛恨和忧伤,痛恨自己无能,忧伤崔言钰即将同归于尽的行为,还有浓浓的不舍。 人之将死,崔言钰也不顾忌他人目光,见她眼里蓄的泪,随她睫毛轻眨而落下来,为她擦去,他道:“卫阿嫱,别想着偷偷跑回来帮我,这些士兵需要你,带着他们活下来。” “见你为我落泪,似是觉得这辈子都值了。” 不合时宜的甜蜜话语,让卫阿嫱笑了起来,泪水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上。 她很想说这些人自己有胳膊有腿,不需要她,可理智告诉她,他们真的需要一个领头人带他们游出去,自己至少比他们冷静,对大海也了解,那样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失去希望,只会沦落成海中怪兽的食物。 “好,我承诺,尽我所能护他们周全,”卫阿嫱郑重道,“崔同知,也望你们多抵抗一会儿,等我们回来!” 崔言钰:“好!” 两人之间的对话,吸引了心存死志的士兵们全部的目光,大昭原就不抵制南风的,甚至曾经以南风为美,他们看着两人互相道别,心里也分外感伤,倒是冲刷了一些对大海的恐惧。 崔言钰看向他们将原本补充体力的碗摔下,“尔等听从卫千户指挥下海,祝你们好运,其他儿郎,随我杀上去!” 所有喝水的士兵齐齐摔碗,跟在他身后走了上去。 卫阿嫱扭头,用水将脸上的水渍擦去,“下水!” 士兵们一个个跳了下去,而后十人为一组将腰间的绳子给互相系住,随即有素地让开位置,等后面的人继续下来。 崔言钰在走出去时,才发现四五个锦衣卫一直跟在他身后,他用目光询问。 一位锦衣卫百户道:“我们跟着同知。” 崔言钰让他们回去:“不要做无畏的牺牲,你们去跟着卫千户。” 锦衣卫们先后道:“同知,我们不会水。” 另一个脸上蓄胡子的锦衣卫,扒拉着自己的胡子,凶狠道:“对,我们不会水,怕他个蛋,就是干!” 什么不会水,锦衣卫出行在外,若是不会水遭遇危险怎么办,这明显就是说辞,崔言钰从他们一个个的面孔上看去,又看向在自己身后一样没有下水的武将军们,再看向每一位士兵,握紧自己身上的长刀。 “那就请诛儿郎随我一起去杀个痛快!” “杀!” 另一边,卫阿嫱最后一个跳水,见她下来还在水里倒腾腿的士兵们一个个就跟有了主心骨一样看向她,她抹了把脸,将身上的绳子拴好,深吸一口气道:“所有人,就像之前跟你们说的一样,闭气沉水!” 第173页 在她带领下,所有人都将身子沉在木板之下,而后直接游到战船船底,用这口气,从船底穿过,而后偷偷冒出海面向上换气,就这样游出了海盗船的范围。 海盗船自然发现了在水面上的他们,主要是一块快排列整齐的船板太引人注目,无数的箭向他们射来,卫阿嫱赶忙让他们聚在一处,将木板合拢,可即使如此,还是有士兵被箭射中而失去生命,被砍掉腰间绳索沉入海中。 他们越游越远,海盗船的首领很快就下令不要关注他们,他们的目标是面前的战船! 待游出一定范围,所有人都浮上来大口换气,在卫阿嫱身后的士兵指着卫阿嫱的脸啊了半天,神情很是震惊,其他被他声音吸引的士兵也看了过来,顿时与他一样惊愕。 卫阿嫱冷淡瞥了他们一眼,说道:“叫什么,没进过诏狱见过锦衣卫的手段,还没听过锦衣卫的换面之术吗?” 士兵们表示他们对锦衣卫躲着走都来不及,还去打听什么,不过神秘莫测的锦衣卫会换脸好像也不足为奇? 平日里跟锦衣卫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士兵们,很快就适应了卫阿嫱其实是个长相女气精致的千户事实。 虽然他们心中还十分沉重,但这种时间,小声嘀咕崔言钰和卫阿嫱似乎就能冲淡恐惧。 怪不得崔同知会对卫千户另眼相看,两个人还成了一对,卫千户长得漂亮啊,这长得好看的人和漂亮的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就是一个词,合适。 他们也没读过书,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有文采的话了。 被卫阿嫱的脸一刺激,他们跟打了鸡血似的,被卫阿嫱牵着又往前游了好远,每当游远时,他们都会回头去看看自己的战船,在心里说一句:还在呢,没沉。 卫阿嫱阴沉着脸,只有耳朵捕捉着来自身后的交谈声,听着他们说船还在就会踏实一下,以更快的速度向远方游去。 他们借着海水本身的力道,顺流而行,离战船愈发远了起来,直到战船从一个豆大的小点,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一刻不敢停歇地游着,胳膊酸麻,但没有一个人吭声让卫阿嫱停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那橘红的光带颜色浅淡,他们每个人的嘴唇都干裂了,从腰间抽出水珍惜地喝了一口,又嚼了两下肉干,继续前行着。 不知是不是这海洋太大了,他们游了好远也没有鱼类过来想撕咬他们,也算是不幸中的幸运了。 过了许久,有胆小的士兵哭了出来,是此行中年纪最小的孩子,才十五岁,但已经驻守边疆三年了,有老兵骂了他一句,让他别哭了,但他停不下来,还有点疑神疑鬼。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会不会,会不会是我们的战船……” 在他话还没有说完时,卫阿嫱倏地回头,厉喝:“闭嘴!” 她眼睛冒着灼热的火焰,能燃烧一切靠近她的生物,甚至想游过去打她,有士兵劝她:“卫千户,别,是他不会说话,别生气。” 乱糟糟中,有士兵趴在自己的木板上,尽力挺直背脊,激动道:“卫千户,卫千户,你听,好像真的有声音。” 不断有士兵停下划水的手,支棱着耳朵认真听。 “是真的,有声音!” “卫千户,你快听。” 卫阿嫱满脑袋都是崔言钰点燃了战船,听见士兵这么说,浑身都像是结了冰,便是刺骨的海水都没有她身上凉。 突然一声尖叫响在她耳边,是在她身后那个动不动就咋呼的士兵,“卫千户,是船,我们使团的船来找我们了!” 所有人都激动起来了,卫阿嫱转过头,望向在视野里愈发大的战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身边的士兵手舞足蹈之下忘记还在海里,呛了很多人,向战船呼喊:“我们在这,我们在这,快看我们!” 怕船上的人看不到他们,他们拉过那最大的木板,几个士兵固定边缘,让几个身量小的士兵爬了上去站在上面,几个士兵跟叠罗汉一样一个抱一个,拼命向战船招手呼喊。 脱离大部队的使团战团上,在甲板上焦急张望的众人原本真没看见海面上的他们,但他们随身携带的棕色木板在这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上顿时就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他们还以为是战船受损,所以飘下来的木板,还打算顺着木板飘的方向逆流而上,就发现那些木板上竟然有人! “陆同知,那木板上有人,是咱们的士兵!” 陆行止接过千里镜,看到一群向他们挥手的士兵,说道:“向他们靠拢。” 卫阿嫱几人被顺利接到船上,来不及高兴,她道:“快去找战船,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崔同知他们还留在船上,打算同海盗一起葬身大海。” 所有人头皮一紧,顺着她说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崔言钰所在的战船上。 她连衣裳都来不及换,替换了陆行止原本的位置,手里拿着千里镜,不断给他们指名方向,让一众人忍不住偷偷瞧她。 卫阿嫱根本没有打算跟他们解释自己为什么换了一张脸,只是紧张的根本放不下千里镜,直到看到战船和海盗船,她才心下一松。 第98章 劫后余生 二更、她怎么一…… 千疮百孔的战船上, 已经被逼到来到虎蹲处即将点燃火把的崔言钰,血渍让眼前一片模糊, 在他的背后是一个个浑身是伤的士兵,他们安静的站在原地,对他要点燃火把一事没有任何胆怯。 第174页 没有人想要做无畏的死亡,海盗们被他举着火把的样子逼到只能站在原地,甚至有人道:“崔同知,你冷静, 只要你们投降,我们不会杀你们。” 崔言钰笑出声来,配上他一身的血,满身邪气, 语气微凉:“不杀我?” 就在他将火把点燃即将扔到虎蹲上的那一刻, 从甲板上跑下神情惊恐的海盗, “有船,是使团的人!” 人群顿时有些骚动, 他想起卫阿嫱, 将点燃的火把顺着船舱里的缺口扔进了海水中, 冒气一层黑烟。 在他身后的士兵们眼睛爆发出求生的亮光, 他们近乎喜极而泣, “他们回来找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有使团的战船加入战局, 原本就是钻空子使阴谋的海盗们,负隅顽抗不久就败下阵来,被绑着跪在甲板上,密密麻麻跪了一片。 陆行止船上的人走到他们这条船上,入目所及一片疮痍, 几乎没有什么下脚的地方,那几个昏了过去的文官,在劫后余生中奋笔疾书,要将这段历史记录下来。 崔言钰和陆行止并肩而立,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下了指令。 “一个不留。” 假扮的海盗还以为自己会遭到锦衣卫的刑罚审问,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己的死期,随着下令,在船上士兵仇视的目光下,他们的头颅高高抛起,而后连同尸体一起被推入海中,也许会成为某个巨兽的点心。 士兵们看着这一幕,才纷纷脱力坐在了地上,捂着眼笑出声来,指缝里满满都是水渍。 崔言钰看向身旁陆行止,强撑着自己没露出疲惫之色,“没想到竟是你过来了,多谢。” 陆行止摇着折扇望着几乎没有鸟儿盘旋的海面道:“同是锦衣卫出身,言钰不必如此,何况使团出使回程之时少一条战船,我们可都不好过。” “还是多谢,我已经听闻是你主动同使者请示,脱离使团过来寻我们。” “我船上还有一个内鬼,已经被我控制住了,待你养好精气神,可以亲自审问,”他摇着折扇,便如翩翩公子哥一般,芝兰玉树的满身勋贵之气,“如你我,可以死在战场之上,却绝不能被他们这些宵小害死。” 陆行止心中忍不住哂笑,出手策划这一切的人当他是为了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小人了吗?他是爱权,但爱的是和崔言钰一较高下的快感,不然凭他的身世,直接出阁入相岂不是更快哉。 使团出使彰显国威,还未到倭国便折了一船人,注定会为此行蒙上一层阴影,他可不是将大昭忘在脑后之人。 卫阿嫱穿着一身还滴水的衣裳,抱着手臂冷眼看向这一切,可余光却全都是瞥向崔言钰的,见他和陆行止安排起后续的事情,一直说个没完,直接走了过去,“陆同知,有什么事同我说,他需要休息和包扎伤口。” 陆行止的脸上的微笑在看见她这张脸时,很明显地僵硬了,他随即看了崔言钰一眼,温柔的说:“瞧我,反正你们都已经安全了,自然要以休息为主,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便是。” 看见两人消失在船舱的背影,他打开折扇遮住自己完全没有笑意的半张脸。 接下来的一切快的让人几乎如在梦中,残破的战船在被固定在陆行止带出来的战船后,里面有人正在修缮,而海盗的那两艘船,将作为证据,被带回使团。 御医忙碌的为受伤的士兵包扎,还在他们的饮水中发现了药物,所谓的晕船厉害,也有被人下药的引子在。 本来两条船的人是无论如何都并不到一船上去的,但崔言钰的那条船上,这一战下来,晕船严重三百者尽数死绝,拼死抵抗者死三百,受伤严重无法医治者近一百,最后陪崔言钰硬挺到最后者不足二百,最后上船人数不足四百,近半数死亡,这便能容得下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干着手上的活,船舱里已经有给他们分配的房间,大家挤一挤等船修好就能回去,但没有一个人还想回到那条船上。 房间有限,扶着崔言钰回房休息的卫阿嫱默认和他同一间房,刚进房门,凭胸中一口气撑着的崔言钰就直接闭眼晕了过去。 如崔言钰一般者,不在少数,还要不少士兵睡到半夜被惊醒,大喊:“杀!” 卫阿嫱亦十分劳累,将他送到床榻之上,自己也没了力气,衣裳也未换跟着躺了上去,等被探头探脑的士兵惊醒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身边的崔言钰伤口都包扎好了。 她因为一直在船舱里修虎蹲,后面也只是下海游了一圈,身上并无伤口,只是手臂酸软,但尚且还能活动,可比跟她一起游的人强多了,他们现在还走不了呢。 轻手轻脚下地,她走出房门外才重重打了个喷嚏,身上衣裳还未换,似是有些凉着了,还寻她的士兵是原本船上的人,十分恭敬的请她代替崔言钰前去商议。 说是商议,其实就是要扯一块遮羞布,好好的战船竟被不知道从哪冒出的海盗给打的手无缚鸡之力,简直成何体统。 这话是一个文官骂出来的,话一出口,卫阿嫱冷漠的目光就看了过去,不光她,跟在她身后有官职的武将也倏地站了起来。 在武将以为她会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发脾气的时候,她直接摸出自己腰间的长刀扔了过去,精准地插在文官的两股间。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文官尖细的嗓子被和卫阿嫱同一条船的文官们给捂住了。 第175页 他们是没能耐,海盗上来的时候直接就昏死过去,被士兵拖到安全的地方给藏了起来,听着上面的厮杀声,吓得胆子都破了,但他们不是没有羞耻心和感恩心的人,若不是这些士兵,他们早就没有命了,何况卫阿嫱可不是士兵,她是锦衣卫。 相信他们,文官一张嘴,等回去的时候,绝对将此人弹劾个体无完肤。 就在卫阿嫱想张口嘲讽时,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为她撑腰的人踩着崭新的牛皮靴,过来了,他身上还留着浓郁的血气,几乎是一露面,就让对面的人不敢说话了。 卫阿嫱身边的武将十分有眼色的给让了位置,崔言钰坐在卫阿嫱身边,似笑非笑望着刚才那开口的文官,手指点在桌面上,宛如死刑前的审判。 半晌他开口,和卫阿嫱道:“这是游了太长时间,所以准头不行?心脏、脖颈每一处可都比你扔的地方要好。” 那文官几乎要吓尿,崔言钰却不再给他眼神,陆行止会意,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齐齐出动,直接堵住那文官的嘴将其拖了下去。 南北再分家,对外都是一家人,自己家里人怎么打都行,但外人说上一句都不可以。 等那人被拖走后,他才开口道:“对方船上有虎蹲,且是倭国仿制的那款。” 他重点突出了倭国两个字,所有的人都露出了会心一笑,船上所有的海盗全被扔进了海里,还有谁知道他们到底是大昭人,还是倭国人呢? 但船就不一样了,船上可有倭国人想赖都赖不掉的东西,你们自己国家做的虎蹲不会不认识吧? 等他们和使团的船队汇合时,那跟他们一起返回的倭国使者面色苍白,连连否认,绝对不是他们想暗害使团。 管你是不是,我说你是你就得是! 使团的文官们化身夺命鸟,说的倭国使者招架不住,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就被海盗偷袭一事,让倭国狠狠掉块肉! 被修补得七七八八破损的战船,得上岸时讹倭国一笔,将其修缮;国库压力重,士兵们该得的赏银,给亡者准备的银钱,怎么也得让倭国放血;还有那些武器,卫千户可说了,他要看他们的图纸,都得给他们拿出来! 使团的船队终于在天气进一步严寒时,看见了属于倭国的岛屿,它们将破损的战船和海盗的两条船护在中间,慢慢驶向倭国的港口。 而在船上,经过卫阿嫱的悉心照料,崔言钰身上的伤和晕船的毛病全都好了,而他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跟她生气的状态中。 时不时用目光注视她脖子上挂的木雕,那灼热的视线,让卫阿嫱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想收回去,毕竟是他父亲遗物,哪知就这么一句话,他整整三天没理她。 卫阿嫱叹了口长长的气,而后殷勤地问他可要上甲板放放风,不出意外被他拒绝,她堵住要走的崔言钰,“同知,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是说好不生气了吗?” 崔言钰视线落在她开合的嘴上,微微移开目光,不知道她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他都说了心悦的话,她竟连个回应都没有。 这等待中的不断自我否定、后悔和期盼,烧得他浑身都是难言的焦躁。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卫阿嫱抿抿唇,而后愉悦地眯起了眼。 第99章 衣冠不整 生命之赌。…… 大昭的船稳稳停靠在了倭国的港口, 倭国除了他们的国君没有过来,基本上有权有势的官员全部来此迎接, 以表诚意。 有三万的士兵做后盾,本就是战败国的倭国,姿态愈发的低,他们整个国家的人普遍生得矮小,如今再连连鞠躬,便显得更加小了。 大昭使团以使者打头阵, 一众人鱼贯而出,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唬得倭国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要打进来。 听见使团使者毫不客气的询问,倭国是否不欢迎他们, 才会派人假扮海盗去攻击他们时, 头都快摇成了拨浪鼓, 在看到那两艘海盗船时,更是冷汗涔涔, 连连否认, 表示这绝对是误会, 是有人要陷害他们! 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 使团使者极能稳得住, 他带着身后一群人,再次返回了船上, 明确表示倭国若是不给个说法,他们转身就回大昭。 这可吓坏了前来的倭国官员,他们炸呼呼的赶紧将消息传给自己的国君,若是大昭使团不满意,返回大昭事小, 直接从港口攻进来事大! 站在战船之上,地面上的倭国人宛如不断劳碌搬家的蚂蚁,有不少人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如今下了岸又再次返回,大家便没按之前划分的每艘船上留几位官阶高的官员,而是全部集中在了使团使者的船上,本次出行,由使团使者全权负责安排。 使团使者季慈淡淡看了那闹出动静的人,收回眼时,那人便不敢再笑,年近五十,花白头发被梳的整整齐齐的使团使者精神奕奕,他是大昭的下一任宰相,出自内阁,手中权柄是在场所有官员都无法比拟的。 本次能让他出使,更是侧面表达出了陛下要收服倭国的决心,毕竟这可是如今内阁第一人,不夸张的说,这位在顺天府打个喷嚏,都得有人排着队去慰问,恨不得做他的手帕。 他特意让大家留下上船,就是为了最后叮嘱,倭国很快就会给出答案,他们需得按照之前对策行事,万不可让人低看了! 第176页 在大家都义愤填膺的说一定要让倭国出血时,季慈却毫不遮掩自己目光,看向上船了就变得沉默的崔言钰和卫阿嫱身上,尤其是卫阿嫱的脸,更是又看了几遍。 卫阿嫱自上了船就遭到许多明里暗里的打量,原本以她千户的身份,都是不够格参与这种讨论的,但谁让她和崔言钰遭遇海盗奋力反抗还成功等到陆行止来救他们,让大家一下子就记住了两人。 在绝境时拼死反抗,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志气,所以季慈点名让两人前来,也让大家看到了她的脸。 她的面具早在被海水泡时就掉入了海中,还被当时的士兵看到了,原本她做了三个面具以方便替换,但当时战况激烈,她的房间受到波及,面具也无法再用。 何况,都已经被人看到了,再将面具带上也是掩耳盗铃,索性,她便顶着自己的真容了。 官员们秉持身份不好真的上前询问,怎么队伍中突然出现一个容貌上佳的锦衣卫,他们自认为记性还行,锦衣卫本就是被他们重点关注对象,若是有位长相出众之人,他们定能记住,再说,这些官员也不乏官职大到能见过夏绮彤的,如今见到更是十分惊诧。 士兵们可就没有他们的架子了,私底下就询问和卫阿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这人谁啊?你们怎么还一个个对其如此信服?” “这是我们卫千户!想不到吧,锦衣卫有秘法,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我们卫千户身负任务,所有之前隐藏了自己的脸!” 说她是因为执行锦衣卫任务才改换容貌的主意,自然是崔言钰出的,大家谈论也不会真的找他核对消息是否准确。 看上去,似乎大家都信了这番说辞,毕竟只要是锦衣卫,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可锦衣卫内部的人,却觉得怪得很,日日夜夜相处的普通人,突然就摘下面具,变成容貌鼎盛之人,冲击不可谓不大。 还有那些曾经有缘见过夏绮彤的人,对上她这张脸也是惊疑不定,像,太像了,天下间怎能有如此相像之人。 卫阿嫱直直回对上季慈的打量,向他拱手致意,嘴角还带着满不在乎的笑,再经生死,她看破了诸多东西,有对站在她身边,暗暗将她护在身后崔言钰的。 也有对自身戴面具这事,面具一掉,她似乎摆脱了沉重的包裹,不禁想,她凭什么要隐藏自己的真容呢? 崔言钰都已经发现她瘦马的身份了,她还有何好顾忌的,便如崔言钰问她为何不再戴面具隐藏自己,她的回答一般。 “是我做错了吗?” 是她让夏绮彤顶替夏家女儿的身份进宫当贵妃的吗?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所以凭什么她要为了夏绮彤而再隐藏自己,她如今已是锦衣卫千户,背后又有皇后娘娘承诺,女儿身泄露也会保她一命,没有后顾之忧的话,她凭什么不能堂堂正正用真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再者,她眸光闪动微微侧头瞥见崔言钰,她谢过他的诸般维护,在她面具掉了时,还为她遮掩,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他自己身上,所以她不想再骗他了。 她要堵一次,就堵在这朝前后宫的博云跪着中,能给她喘息之机,让她有机会光明正大出现在人前,做她卫阿嫱。 海浪冲击着战船,在这晃荡中,她站稳脚跟,都是差点死过两次的人了,焉和不敢堵! 倭国的官员很快就承了国君的话亲自来迎接他们,季慈收回自己打量卫阿嫱的眼神,开始和其交锋,连着拒绝两次,在第三次倭国官员相请时,他们才感受到了倭国的真诚下了船。 以季慈为首,文官走在中间,武官护在两侧,最外侧是南北镇抚司,后面跟着三千士兵昂首挺胸,他们着大昭最高规格的礼服,穿过倭国街道,坐在轿中往宫廷而去。 倭国的国君正值壮年,自认胸有丘壑,学着大昭接待使团的规格,为他们接风洗尘,请他们参加宴会,品尝倭国特别的饮食文化,观看艺伎起舞。 每一位大昭的官员脸上带着的都是不让人起疑的假笑,无他,他们在船上天天吃鱼,各种海鲜吃得简直让人想吐,可到了倭国这,吃的依旧是这些,且还是生的。 这要是在顺天府,也是道道名菜,但耐不住快吃到吐了! 所以他们假模假样吃上一口,大赞特赞,就开始品尝起美酒和点心,众人肚里空空如也,酒劲也很上头。 将倭国收为附属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这中间有许多需要仔细推敲商讨之事,所以宴会很快就散了,被送到招待使团的府邸。 府邸四周被三千士兵把守,官员们各自认领一间房就进去休息了,一路都在海面上,他们都是强撑着,其实腿都在打颤,如今终于踩在实地上,可得好好休息一番。 倭国十分大方的派了据说是倭国最美丽的艺伎们前来服侍他们,如此美意不好拒绝,但他们的使团府邸也不能让人随意走动,更不可以真的沉溺于美色,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倭国的眼线,所以季慈直接将人都推给锦衣卫们了。 锦衣卫不是最喜欢查探官员吗?如此看着艺伎正好,他们这些老胳膊老腿,还是赶紧歇息罢。 五位艺伎没有羞涩,反而十分大胆的观察这些十分具有气势,一看就同别的官员不一样的锦衣卫。 尤其是崔言钰、卫阿嫱和陆行止三人,凭借容貌成功吸引了她们的目光,南北镇抚司各自认领了两人看管,最后一人陆行止扇着扇子,瞥了一眼卫阿嫱道:“你们受苦了,这最后一人就给你们。” 第177页 说完,他不等崔言钰拒绝,直接带着人走了,将她们放进空房间看管起来,自己也去休息了。 “卫君。”艺伎之首的美人含情脉脉的看着卫阿嫱。 卫阿嫱看了看她脸上浓重到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心转之间看见崔言钰带着另外两位艺伎走了,眼眸当即冷了下来。 再看向面前装出一副被她吸引的艺伎,心里清楚此人定是倭国国君派来,想从她口中问出虎蹲的人,便道:“随我来。” 她将艺伎带进屋中,艺伎没有乖顺坐下,反而贴在她身上,想要为她宽衣解带,还说着她一路辛苦的话,被她按住了手,问道:“你还会说大昭话?” 艺伎点头,柔情似水的想让她点评,见她离自己愈发近了,头便一直往下低着,直到快要将头靠在卫阿嫱身上时,察觉到她在自己脸侧嗅了嗅,脸上升起红晕,便是□□都遮掩不住。 卫阿嫱道:“下次来之前,将先头发清洗一遍,便是你用再多花香也掩盖不掉那股子头油味。” 艺伎睁圆了美眸,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可只看到她走出去的身影。 “看好她。” “是,千户。” 卫阿嫱看着门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特意提点道:“此女是倭女,万不可被她蛊惑,你们应该不想留在这里,回不去顺天。” 两个锦衣卫立刻挺胸,“是,千户!” “嗯,不过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找上你们,你们还算安全,另外两个人呢?” “被崔同知带走安置在别的地方了。” 卫阿嫱沉吟片刻,点点头便走了。 在她身后的锦衣卫各自舒了一口气,一个道:“怎么感觉卫千户换了张脸气势更盛了?” 另一个锦衣卫可是从北镇抚司就跟着崔言钰和卫阿嫱的,闻言白了他一眼道:“往日里也气势不低,只不过今日醋了更明显。” “醋,什么醋?” “你是不是傻,吃崔同知的醋啊!那两个可全被崔同知领走了。” 屋里的艺伎走出来,脸上浮起笑容,“两位……” 话未说完,两人齐齐抽刀横在她身前,她胆敢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让她血溅当场,当他们锦衣卫是善茬吗? 艺伎脸色变幻,终还是默默退了回去。 而另一边,心头还有些小火的崔言钰,带着两个艺伎交给自己属下,他就先去洗漱了,他就是故意给卫阿嫱一个艺伎恶心她的,反正她是女子,也吃不了亏。 热水蒸腾,为季慈挡了许多酒的崔言钰,如今有些酒意上头,他凭借最后的毅力将头发护养了一遍。 纵使有些醉酒,但他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依旧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 当时想的便是,他的手下该紧紧皮了,竟能让艺伎跑到他屋中! 抓起衣裳随意披上,他走出净室,原本有些昏暗的房中,已经被人点上了蜡烛,一路走过去,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给牵引一般。 倭国的建筑风格也是仿的大昭,所以他听着呼吸声,直接往他室内而去,最终在他床榻前看见了人影,不禁冷笑,这帮倭女胆子还真是大。 可等他离得近,看清那背影是谁,不禁皱眉出声:“怎么是你?” 暖黄的烛火下,背对着他的人,飞鱼服上的金秀闪着光,在绯红的袍子上游走,听见他的声音,卫阿嫱侧过的脸如一块上好的暖玉。 她整个人转过来,随即挑了挑眉,因太过急切而出来的崔言钰衣裳并未系好,还滴着水的黑发沾在露出的锁骨和胸膛上,水渍将周围的白衣给染湿,好一幅美人出浴图。 略过他的喉结往上看去,他脸上有淡淡的潮红,可见是醉了,不然不会衣衫不整的出来。 她语气带笑,“不是我是谁?” 崔言钰被她一堵,有些醉的脑袋跟不上思路,便沉下脸来道:“出去。” 可惜,他现在这副样子实在没有任何震慑力,见她不动,他随即拿了块布巾擦发,问道:“你到底有何事找我?” 说完,他按按自己的额头,察觉到自己已经醉了,便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卫阿嫱看着他上前将他手里的布巾给夺了去,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黑发,手指在他发间插过。 “嗯……我是来做那天晚上没做完的事的。” 这话有些绕,崔言钰一时间没能明白,便见她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条眼熟的绿色发带,“这不是我的?” 被卫阿嫱从扬州知府府里带出来的发带,被她一直妥帖放着,今日终于能拿出来物归原主。 绿色丝绸的发带缠起了他的两只手,她勾着发带,轻声问他:“记得发带,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 第100章 绿色发带 嗯,是真的…… 卫阿嫱拉过那条绿色发带, 在崔言钰随着它向下而来时,重重咬住他的唇, 撕咬一般在他嘴上咬出一个口子,血腥味在唇舌间蔓延。 她在抒发自己这段日子的不满和惊吓,让他生气,让他差点就和那些假海盗同归于尽,让他将可能生路让给她,知不知道她其实心里一直在为他担忧。 崔言钰微醉的大脑压制了他的理智, 绯红的飞鱼服坠落在地上,在暖黄的烛光下蜷缩成一团。 她拉着那条绿色丝绸发带,将它松松垮垮绑在了床头,居高临下的欣赏他, 唇上还沾着他的血, 而后天旋地转, 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和疯狂。 第178页 饶是卫阿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还觉得自己曾是扬州久负盛名的瘦马, 纵使没有实战经验, 也应是主导一切, 占据上风之人, 可结果却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那条本应系在他手腕处的绿色发带被他挣脱开来, 带着丝滑的触感蒙在了她的眼上,感官被一瞬间放大, 愉悦感席卷全身。 而后丝绸发带上镶嵌的宝石冰冰凉凉贴在她肌肤上,在各处游走,让她的脚背在半空中绷出优美的弧度。 崔言钰那一头被保养的黑亮的发,从尚还在滴水,每每垂下扫过她, 都会引起她的低呼,到最后水汽蒸发全然干掉,亲昵地缠上她手指,醇厚的酒香和微微发腻的甜香充斥着整间屋子。 晨曦破晓,在卫阿嫱体力不支睡去之前,她将那条做尽了坏事的绿色发带虚虚抓拢在手心,靠在崔言钰身上陷入梦乡。 这是她给崔言钰的回应,她不信任语言的苍白和无力,在上辈子被夏绮彤骗了一道后,她更相信身体力行的信任感。 在船上,崔言钰说他欢喜自己时,她对他种种复杂的感情,似乎都有了解释,她会他生气不理自己而愧疚焦躁,会在大海中担忧他的生命,会下意识觉得他可靠信任,其实自己也是喜欢他的。 海面漂泊从不会给她带来踏实,脚踩土地才能让她觉得一切都是真实的。 未来太长,所以她来了。 待再次转醒,刺眼的阳光都照射进了屋内,崔言钰撑着半边身体给她投下一小片阴影,见她醒来,他狭长魅惑的眸子眯成一条线,轻轻同她道:“卫阿嫱,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趁我醉酒进来。” 知不知道若非最后他神智清醒了些,她今日恐怕会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 如果不是听出他话语间的笑意和关心,还以为他是在质问她,她往前去了去,伸手抱住他的腰,只说:“困。” 他神色无奈,最后只好拢了拢她,“那先睡罢,今日去宫里保护使者的人我都安排好了。” 卫阿嫱翘起嘴角,寻了处舒服的地方窝着,哪里还有什么睡意,慢慢就清醒了过来,但她享受这种静谧的时光,所以闭着眼睛装做自己还睡着。 崔言钰将她在身后披散的长发抓在手心,用那条绿丝带绑起,似是要将两个人都绑在一起,他知道她清醒着,承诺道:“我会娶你的。” “好,”她道,“那我要五百两黄金的聘礼。” 他笑声在她耳畔响起,“好,五百两。” 卫阿嫱挑起眉梢,想到之前他用锦衣卫名额坑她,将自己的五百两都弄没的事情,便有些牙根痒痒,“少一两都不行。” “我给。” 阳光褪去,烛火升起,刚挑明心意又经历过生死的两个人,恨不得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 南镇抚司还有霍旭皓堪当大用,使团的官员每次入宫去见倭国国君商谈也会跟随武官,倭国不敢危机使团官员的生命。 所以两人将事情都妥善安排好,很是过了几日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日子,房间里总是响起卫阿嫱的抱怨声:“都叫你别咬我脖子,你怎么回事?” 一向觉得自己体力好的卫阿嫱,到最后也架不住崔言钰的招惹,在陆行止忍无可忍过来叫崔言钰解决那几名艺伎时,她可真是欢喜的脱身。 站在房前,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她心情前所未有的好,甚至还向一旁的陆行止打招呼:“陆同知,好久不见,嗯,也没有多久。” 陆行止扫了她一眼,脸上温柔的笑就没退下去过,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中听了,“卫千户莫不是还没断奶,要时时刻刻都跟着言钰。” 卫阿嫱余光瞥见崔言钰穿好衣裳出来了,便道:“那陆同知得问问崔同知了,毕竟在我看来,是他黏着我不放。” 成功见陆行止温柔假意的笑模样都不见了,她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去找南镇抚司其他人,路上遇见北镇抚司的人,还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 几位锦衣卫在她过去时,立刻眼神瞟得飞起。 小声道:“出来了,五天!” “看见卫千户容光焕发的模样了没有?” “走去找南镇抚司的人。” 此时的南镇抚司除了要盯着北镇抚司的人,还被崔言钰秘密下了指令,查找以前的暗探,所以不少人都借口说要出去逛逛,而藏匿于街巷中。 霍旭皓作为情报部门的百户,如今已经被打上崔言钰心腹的名号,毕竟谁不知道他和卫千户关系好,而卫千户又和崔同知不清不楚的。 他一抬头见卫阿嫱站在门口,冷不丁瞧见她的脸,自己不习惯的一惊,“吓死我了,你怎么过来了?你的伤好了?” 伤? 卫阿嫱不明所以看过去,霍旭皓立刻将门关上给她解释,在船上的时候,都是好几个人住在一起,卫阿嫱和崔言钰住在一个屋自然没有人会说什么。 可到了倭国使团住的地方,几乎都能一人一屋的情况下,两人还住一起,而且这几日卫阿嫱都没露面,只有崔言钰出来安排一些事情,就有些难听的风言风语传出。 便有人说是卫阿嫱生了病,崔同知在照顾,但是大家都不信,霍旭皓表示:“你放心,我可没像他们那般想,我是信你们两个的。” 卫阿嫱本是想过来问霍旭皓在忙什么,闻言不禁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第179页 “嗯?” “是真的,我们两个确实在一起了。” 第101章 葡萄多汁 外面风雪肆虐…… 外面风雪肆虐, 可屋内却暖意融融,崔言钰在房门前将披风上的雪都抖下, 方才推门而入,热气顿时袭脸。 卫阿嫱正随意盘腿坐在地上,身上只着中衣,松松垮垮套在上面,两只袖子都被她挽了上去,可见倭国的地暖有多热。 此时她埋首于众多的白纸间, 案几上几乎全是她新画出来的图纸,东一张西一张,她若不排序,旁人绝对猜不出她画得是什么玩意。 她神情专注, 便是崔言钰进了屋故意在她面前晃了一圈, 都没见她抬起头, 只能自己将披风放好,摸了串葡萄挨着她坐下。 南镇抚司肩担着寻找探子的重任, 在到了倭国之后, 就开始了秘密行动, 崔言钰便是刚得到几人的消息才归, 而唯一与他们不同的便是卫阿嫱了。 她是求了陛下恩典才能跟着出使的, 自然是要带回新的武器图纸给陛下看方才可以,是以在倭国国君邀请大昭使团观看他们的武器时, 她便跟随官员一齐去看了。 虽不想承认,但倭国在武器制造方面确实精益求精,他们制造的东西宛若被同一双手度量过。 倭国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和对使团使者进行威慑,所以那些武器都当着众人的面给试了一遍。 使团众人老神在在,压根没觉得自己受到威胁, 他们不懂武器这事,只知道大昭胜了,故而倭国的武器再有威力又如何,对此颇为不屑一顾。 唯卫阿嫱神情冷凝,知道大昭都是因虎蹲才得以胜利,可看倭国这些武器,不乏能看见上辈子见过的影子的,若是让他们继续修改制造下去,定会超越虎蹲。 是以,她恨不得拿个本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记录其上。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只能调动自己的能力,强迫自己记录一轮又一轮,没有面具的脸,很快就变得肉眼可见的苍白。 最先注意到她不适的自然是崔言钰,对她目露询问,见她看了一眼那些武器,便知道她的所求,轻声道:“我来。” 崔言钰记忆力一向出众,让他来记再合适不过,他在南镇抚司也当场见过卫阿嫱他们测试武器的方法,因而除了将外形记了下来,还将它们的射程等等一并记了下来。 有他在,可谓给卫阿嫱减轻了不少任务量,因而将这些武器看完之后,她就缩在崔言钰的房间中画了起来,足足画了三日还未画完。 她自己记下的当然是很快就画完了,之所以还有许多没画,自然是崔言钰拖沓不干活想给自己谋些福利,他不描述,卫阿嫱便没法子画下去。 只能一边从他口里套图,一边记下自己突然萌发的新奇点子。 崔言钰环着她的腰,喂了她一颗葡萄,倭国本土种植庄稼的土地面积少,所以大多吃食依靠在外抢掠和重金采买,这葡萄可谓是珍贵非常。 卫阿嫱低头衔着下一颗葡萄,唇尖不经意扫过他的手指,轻轻睨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些。 他满身的寒气,一凑过来她就知悉了,腰侧的软肉更是一直在被他的手恼着,凉气顺着肌肤游走。 崔言钰收起手,支着下巴,把玩着手里的葡萄,眼睛眯起,嘴里说着似是而非的抱怨话,“卫千户可比我这个同知还忙,整日整夜地忙着画图。” 虽是开玩笑一般的话,但卫阿嫱有些许心虚,毕竟刚把人哄好了,最近却有些冷淡他,又觉得他这般样子少见,便道:“若不是你总拿自己记下的样子威胁我,我这定早就弄完了。” 这话能信吗? 显然是不能的,崔言钰还不知道她是一有点灵感,哪怕大半夜也要起身跑下来画的人,便道:“时间过去太久,有些不记得了。” 她故意俯身从他手上咬走个葡萄,“左右就剩五个了,同知不妨再好好想想。” 崔言钰被她长发扫过手指微缩,而后一把将她托起,指间还留个薄皮肉厚的葡萄,同她做起交易,“我就能想起一个。” “少了些,换两个。” 他不满,看见案几上面的的图纸,动作一顿,改成了基本没怎么坐过的椅子,“卫千户做人不能太贪心。” 卫阿嫱仰着脖子吃掉了那颗葡萄,“三个好不好?” “卫阿嫱!” 她环着他一只脚尖点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好啦好啦,那就两个。” 地暖的温度逐渐上升,卫阿嫱的长发在空中有规律地荡悠着,但嗓中的声音却破碎的不成句子,“别去,别去那面,弄脏了我的图纸。” “崔言钰,我记得你属牛不属狗,别见天往我脖子上咬,都出印子了。” 崔言钰不让她躲,哼笑:“明日为你找些猪肉皮来,你贴上不就看不出来了。” “崔言钰!” “毕竟换了我两个,下次准你换三个。” “那你告诉我,你让霍旭皓最近查什么呢?说话。” 崔言钰没回答她,并让她成功忘记问这件事了。 两人对这场交易都十分满意,且都有意延续下去,所以最后的三个武器,崔言钰磨蹭了许久,才和卫阿嫱交易换了去。 在卫阿嫱投入到新一轮的画图事业中时,崔言钰因在倭国的暗探行踪成谜,也不得不亲自探查,所以两人同在一屋中的时间便少了许多。 第180页 卫阿嫱原本的房间,便一直让那艺伎住着,反正锦衣卫是万不会让不利的消息传出去的,能被倭国探知到的只能是锦衣卫卫千户颇为满意这位艺伎,故而常常让她留宿。 但事实却是艺伎除了当天见了卫阿嫱一面,再没见过她。 她在崔言钰屋里画图纸,那些可都是机密,所以崔言钰出去时,总会派人看守在房门外,平常是很清净的,除了这日,大家似乎找到了什么乐子,哈哈声她在屋中都能听到。 晃了晃酸疼的脖子,卫阿嫱穿上衣裳打算出去一观,她都在屋中憋了好些日子,总要出去走走,绝不是因为最近崔言钰不回来,她有些惦念。 要出去时,转到镜子前细细打量,果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深浅不一的红痕尚在,只能真的拿出猪肉现制作了薄皮面具贴上。 出门时门口的锦衣卫怕打扰她,忍笑忍的脸都扭曲了,都是熟人,卫阿嫱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发生了何事,引得你们如此?” 她本以为是使团在倭国又发生了何事,却没想到两人让她去找霍百户。 等她见了霍旭皓,若非她尽力板住脸,也得如其他人一般笑出声来,实在是霍旭皓的样子太过狼狈了些。 他为人除了爱钱一条,脑子聪颖,办事利落,几乎没有其他可以指摘的地方,从倭国出使崔言钰会派他前来,并予以重任可见一斑,都不用假以时日,待回大昭,他定能升为千户。 可就是这样的人,现下浑身狼狈,衣衫上尽是灰尘,仔细看去还能看见脚印,再看他的脸,青紫一片,尤其是眼睛被打得高高肿起,只能眯起一条缝看人,实在让人觉得好笑。 若非衣裳穿的厚,只怕要伤筋动骨了,他这副样子回来,同僚们笑话归笑话,却也是围在他身边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敢动他们的人,定是要叫人好看的! 霍旭皓已经要没脸见人了,见到卫阿嫱过来,直接就与崔言钰站在一处,眼皮子没肿没法跳一跳,只好哀嚎一声躺了下去,嘴里叫道:“你们都来作甚?” 围着的锦衣卫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倒是说上一说,正好崔同知和卫千户都在,也好为你出头。” “正是,可是倭国人欺负你了?” “你身手虽在我们南镇抚司算不上顶好,但出去绝不是普通百姓能打伤你的,现下我们在倭国,更该齐心协力才是。” 诸位同僚是好心,但句句都在往霍旭皓心脏上扎,直到崔言钰开口让他说究竟发生何事,他才得了令,倏地坐起来为他们讲述。 “同知命我等查找多年前安插在倭国的暗探,我们按照名单上的人一个个查起,却是一无所获,今日好不容易查出一人行踪,我便跟了上去,结果……” “结果怎样,你怎么娘们唧唧的,快说!” 他伸手捂住脸,“我被他们套了麻袋。” 众人:…… “你是在哪发现他们踪迹的?我看他们就是蓄谋已久!” “走,上过药之后带我们过去,敢打你简直是不把我们南镇抚司放在眼里。” “陛下体恤他们才让咱们接他们回家,可哪有他们这样的,看看把我们霍百户打成什么样子了!” 锦衣卫们一个个气愤不已,崔言钰眼眸轻掀,他们便消停了下来,但他并未阻止他们,便代表他也是认可他们出去找麻烦的。 霍旭皓被人打了就象征着南镇抚司的面子被人拉扯到脚下踩了,怎能当做视而不见,让其他人怎么看他们。 崔言钰:“不要冲动,他们贸然动手可能另有原因,但也不可助长他们的气焰,带查清后,随我去寻他们。” 卫阿嫱趁着众人不注意,勾了崔言钰的手指,“我也去。”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中 苦苦坚守 (含补更)你…… 被追查的暗探一但有了风吹草动, 就很难逃的开被寻到踪迹的命运,何况他们打伤了霍旭皓, 南镇抚司的人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都憋着火呢。 所以他们都不用崔言钰催促,便查出了打伤霍旭皓的暗探藏身地点。 众人商议好对策,隐藏在暗处保护,由崔言钰和说什么都要跟上的卫阿嫱在明处寻人,两人揣上手铳和匕首, 在陌生的土地上四处查探。 当套头的麻袋如约而至,两人象征性地挣扎了一番,期间还在他们身上踹了几脚,听见了他们明显的抽气声, 听起来都不似年轻人, 便装作力竭的模样, 被他们给带走了。 冬天雪地里行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脚踩下去, 厚至膝盖的雪便灌到靴子里, 将脚都冻麻了。 暗探们习惯这样的生活, 也不知是不是怕被人看见, 走得极快, 但饶是如此也怕他们记着路,带着他们绕了几圈才带到屋里。 等两人头上的麻袋被摘下去, 才发现他们被扔在一个类似地窖的暗室中,昏黄的烛光配上周围黑暗的环境,若非鼻尖若有似无的粮食霉味,还真有锦衣卫诏狱的感觉。 别说,不光不怕, 还有些安稳感。 当然这前提是忽略两人脖子上各架着的菜刀,菜刀有缺口一看就是用了好多年的,其中一把上面还沾着泥土,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出去挖树根吃。 有些生硬和口音偏向倭国的大昭话在两人身后传出:“你们寻了我们这么多年还没放弃?老得死了来了小的是不是?真不怕我们同你们鱼死网破啊!” 第181页 说话的人骂了句脏话,很是恼怒,“我们都被你们害的就剩这么几个人了,还不放过我们!我们倒是想把消息传回大昭,回得去吗?没完没了了,老子的儿子都快不会说大昭话了!” 最后那一句充满气愤,这两句话泄露的信息很多,至少让崔言钰和卫阿嫱知道他们不是故意打伤霍旭皓的,而是有人一直在追杀他们,他们误以为自己是那些人。 崔言钰歪了歪脖子,身后的人赶忙将菜刀离他远了些,这一个后撤的动作,引得崔言钰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在不大的暗室中形成回响,让后面的人脸都耷拉了下去,用菜刀背打他,“闭嘴。” 暗探们没有想伤害他们生命的意思,让崔言钰和卫阿嫱显得更加沉稳。 “我们不是你们刚才说的人,”崔言钰想要回头,察觉到脖子的菜刀逼近,不再动弹,说道,“我们是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几位应该就是多年前埋藏在倭国的暗探,我们特意来寻你们,要带你们回家。” 身后一位听起来就像是领头的人呵斥大家安静,便问:“南镇抚司是什么?你们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崔言钰没有像以往对待旁人般回答精炼,反而极为贴心的给解释:“倒是忘了,诸位前辈来倭国时日太久,不了解大昭事务,锦衣卫已经分割为南北两个抚司,北镇抚司一如以往监督大昭众臣,南镇抚司却是专门负责监察北镇抚司的,另负责安插暗探获取情报事宜。” “故而这次大昭使团赴倭国,陛下特意让我等来带诸位回家,尔等远离家乡多年辛苦了。” 他话说得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引得卫阿嫱侧头看去,只见他脸上是极少数会出现的敬佩。 可他身后的暗探却没像两人以为的欣喜,反常的沉默了,半晌那个领头的人才道:“你们身上可有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说完,他也没等崔言钰回答,便有人伸手去拽两人的衣裳,眼见那人的手要碰到卫阿嫱的衣服,崔言钰额角青筋蹦起,沉声道:“搜我的便是,我乃南镇抚司同知,专门负责安排尔等回家,身上有锦衣卫的腰牌。” 背后的人发出冷哼声,有视线剐过卫阿嫱,这才将崔言钰的腰牌给拽了下来研究。 “是铁的?材质和花纹都不一样了。” “确实……” “果然时间过去许久了……” 听到这话,但凡感性一点的人都会心生哀叹之意,可惜崔言钰和卫阿嫱都不是这种人,崔言钰看着卫阿嫱解释道:“因出现了有人大胆假冒锦衣卫之事,陛下就下令将腰牌改成铁质的了,也有此缘由在南镇抚司才会成立。” “原是这样。”背后的人将腰牌扔到了崔言钰腿上,铁质的腰牌重量不轻,这一下能将细皮嫩肉的女子砸得青紫,饶是崔言钰都觉得疼。 可不是他的幻觉,这些人不欢迎他们,便眼神沉了下来,说道:“诸位已经确认我二人身份,还藏头露尾作甚,我们也得确认你们是否是锦衣卫安插在大昭暗探才是。” 脖子上的菜刀被移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身后的人逐一走到了两人面前,不顾两人诧异的目光,有人将烛芯挑了一下,让周围更加亮堂,有人从旁边拽了几袋粮食、破木墩子让给其他人坐。 再一看,唯二的椅子就在崔言钰和卫阿嫱身下。 他们动作缓慢完全看不出在外套两人麻袋的利索劲,一个个有些费力地坐下,打量起被绑着的两人。 “别装了,我们绑得不紧,你们出去一个人,让周围的那些小家伙都走远点,最好回去,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伤了,可别以后老了老了像我们一样,浑身是病。还不动弹?我可不想被人发现再搬一次家。”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便有些像发号施令,可见是这些暗探的领头人。 崔言钰和卫阿嫱难得沉默,最后卫阿嫱率先将手从绳子中抽中,将身上的绳子都解开对崔言钰道:“我出去。” 呼吸到外面带着冰碴的新鲜空气,她对暗处的人打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已经成功找到了人,没有生命安全,让他们撤退,才返回屋中。 建在地上的屋子十分狭小,她稍微垫脚都能碰到头上的板子,屋里昏暗,她向刚才出来的地窖入口处走,听见屋内传出声响,立刻盯了过去。 只见一个年近四十的倭国女人拉开房门用害怕的眼神看着她,而后又时不时看向地窖入口,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她啊啊啊半天,竟是个哑巴,见卫阿嫱一动不动看着她,小幅度挪动身子出来,将烧得滚烫的热水灌进壶中,又拿出一堆一看就是自己砍树挖成的杯子递给她。 卫阿嫱不接,她就放在了她脚边,慢慢退了回去,将房门重新拉上了。 怀揣着一种沉甸甸的心情,她弯腰将地上的东西拎起,打开地窖门爬了下去,将水壶搁在那几位老人身边。 他们看见热水干枯发皱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而后几人一人分了一杯热水,一边吹一边享受地喝了起来,仿佛喝的是什么琼枝玉叶。 领头的那人见两人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那,就招呼他们两人喝水。 “天寒地冻喝上一杯热水才叫快活,你们也喝一口,刚才在雪地里走动,十分寒凉。” 两人不动,他们也不催,慢悠悠将水喝完,等将水喝完,他们要再次倒一杯时,卫阿嫱跨步上前,为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第182页 “是个乖娃娃,”领头的人夸赞了一声,还得贬崔言钰一句,“不像那个,刚才还能言会道,现在跟木头桩子似的,不用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我们还能活着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崔言钰沉默,他和卫阿嫱都没想过能将霍旭皓打得凄惨的人,竟是一群衣衫褴褛的老人。 是的,得用衣衫褴褛来形容,他们没有一个人穿着厚实的棉衣,薄得似单衣的衣裳补丁东一块西一块,却洗的发白,很是干净。 面前一共五位老人,年纪最大的那个看上去得有七十岁,头发全都发白了,便是拿杯子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其余人有脚跛走道不利索的,亦有眼睛瞎了一只的,却全都是干瘦的,便是之前粗声粗气说他们追杀自己的人,现在一看,都在平静喝水,与在身后听到声音时不似一人,十有八九是会口技者,想来应是故意让他们两人听见的。 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群人制住了他们,将一众南镇抚司的锦衣卫耍得团团转,只能赞一声,不愧是当年被选出来当暗探的人,果然能力不可小觑,比之他们高出良多。 卫阿嫱是最了解崔言钰的,知道他虽想找出父亲身死真相,但也真的想将这些暗探接回大昭,如今看他们过得凄惨,谁能心里好受。 估计他正内心难受着,这些人都是他父亲一手选拔安插在倭国的,理应由他父亲负责他们的接洽,若是他父亲还在,定不会让他们变成这个模样。 现如今,这些人就是他肩上的责任。 崔言钰将腰牌重新挂上,看向领头那人,暗探们都是一级掌管一级的,所以在他父亲不在之时,能召集到所有人的,便只有在大昭的暗探领头人,便问:“敢为阁下可是锦衣卫千户钟至辉?” 对面五个人喝水的动作都停下了,领头人看向崔言钰说道:“我不是。” 既然不是,那便应该是某一级的头领,崔言钰在记忆中翻找那份暗探名单,问道:“可能联系到他的下一级,我们需要他提供现在在倭国暗探的人都在何处,而后会逐一安排人接手你们的工作,让你们回家。” 领头的人手都发颤了,只好将杯子放下,看着崔言钰道:“无需麻烦,钟千户在八年前就故去了,而后将暗探交到了我手上,我能力有限,不如钟千户良多,让弟兄们……” 老人家眼眶都憋红了,等情绪平复了之后才道:“这些年,在大昭的暗探,被人追杀的没剩几个了,除了在你面前的我们几个,只剩不良于行的一人,卧病在床的两人,共八人而已。” 八人…… 就只剩八人了! 崔言钰和卫阿嫱对视一眼,怪不得他们查找暗探那般费劲,人都没了,他们又上哪去找,但怎会如此! 他问道:“你们是谁追杀的?可是倭国发现了你们的踪迹?剩下的那三人如今在何处,可安全?便是就剩你们几人,我们也得带你们回去,另外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卑职田宇。” 田宇,崔言钰回忆名单确定上面有他,名单上记载田宇乃是当年的百户,便道:“田百户无需如此。” 领头人田宇摆摆手,说道:“规矩不可废,至于同知问的那些问题,自当年大昭使团遭了倭国暗杀匆匆退走之后,我们这些暗探就像是暴露了一般,如同田鼠一样被人追赶撵杀,东躲西藏便是多年,只剩我们几个当年的小家伙了,如今小家伙也变老家伙了。” “别看我们长得捉急了些,但实则,我们年级最大的一人都没有超过四十岁。” 平淡的言语最具杀伤力,年不过四十确愁苦的如同一群行将就木的老者,其中所经历的种种不用细想都能知道。 一种辛酸在两人心中升起,他们以为的倭国暗探是奴仆从众,腰缠万贯,可现实却无一契合。 崔言钰冷声道:“是何人追杀你们?我们锦衣卫的人岂能容他们欺负,既然我们来了,定不会放任。” 听说他话里的意思,田宇却不甚在意,只是又看了卫阿嫱脖子上因为刚才套麻袋时掉落出来的挂坠几眼,才转移话题道:“先不说那些,你们还是先确定我们几个的身份才是。” 他语气里有着对小辈的宠溺,和指导的意味在。 几人掏出被手帕层层包裹珍爱的木牌递到崔言钰手边,那些木牌外表圆润,一看就是被尝尝珍视摩擦的。 一一将木牌确认好,卫阿嫱亲自将木牌妥善交到老者们手中,却见老者们纷纷起身,以田宇打头。 他双手拿着木牌对崔言钰道:“卑职田宇。” “卑职张亭。”这是那位看似年近七十的暗探。 “卑职刘据之。”这是脚有些跛的暗探。 “卑职叶子豪。”这位声音浑厚,是会口技的暗探。 “卑职顾升。”这是那位有儿子却瞎了一只眼的暗探。 五人齐齐道:“见过崔同知!” 崔言钰和卫阿嫱正了脸色,两人站在五人对面,崔言钰抱拳道:“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崔言钰见过诸位。” 卫阿嫱:“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卫强见过诸位。” 他们放下手,眼神有些慈爱,其中田宇指着卫阿嫱道:“你这女娃娃不实诚,你能叫卫强?” 不待卫阿嫱变脸色,他便道:“你肯定是江晓啸的徒弟,可是学了精髓,女穿男装我们就认不出了?” 第183页 卫阿嫱重新道:“南镇抚司千户卫阿嫱见过诸位,师从江晓啸。” “这还差不多,”田宇道,他没有看见女子成为锦衣卫的惊诧,“我领你们去见那三个人。” 几人从地窖中爬出,没让崔言钰和卫阿嫱搭手,虽是废力了些,但依旧有耻辱心,不想在小辈面前,丢了自己的脸。 他们一出来,屋中的倭国女子就拉开房门出来了,崔言钰下意识将手放在手铳所在,而后才想起那东西被几位暗探给搜走还没还回来。 田宇走到女子身边握住她的手,同他们两人道:“不用紧张,这是我妻子。” 崔言钰眯起眼睛,大昭暗探娶了倭国女子为妻? 似是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什么,田宇道:“当年的暗探四散在倭国各处,结果被一一找到杀害,仅剩的我们几人命都要没有了,哪里考虑的了儿女情长,清姬则不同,她是个哑巴被我所救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后来成为我的妻子,这些年,还多谢她照料。” 看上去像是七十岁的老人家张亭道:“田宇说的极是,别看他的妻子是倭人,但却对我们帮助良多,且从未将我们几个暴露出去。” 有家室的顾升:“我的小儿子极喜欢她,小时候还曾说要娶清姬为妻。” 会口技的叶子豪反而话最少:“她可信任。” 跛脚的刘据之:“不同国家又如何,我们在这片土地上都生活了近二十年,如同被大昭遗忘一般,周围对我们伸出援手的都是倭国人,反而是同胞百折不挠的追杀我们……也罢不说了。” 听到是大昭的人追杀他们,崔言钰眸中一紧,思绪纷飞。 几人先后说了几句话,田宇给清姬比划,她知道众人在夸她,便眼眸弯了起来如同月牙一般,温顺地从他身后走中,给两人行礼。 卫阿嫱率先回礼,她点头笑纳,而后崔言钰也如同面对长辈一般给回礼,她回头看田宇,脸上是明晃晃的依赖和欣喜。 她自然的手放在田宇的胳膊上,田宇对两人道:“走罢。” 出了门风雪刮人,卫阿嫱欲将自己的披风递给清姬,被她拒绝,她没有孩子,看上去极喜爱卫阿嫱一般,还跟田宇比划。 两人看不懂手语,便看向田宇,田宇道:“她说你长得俊俏。” 而后他又补了一句,“但是不如我年轻的时候。” 几人笑出声,都说最后一句话是田宇自己加上的,清姬定说的是卫阿嫱更俊俏,几人玩笑便冲淡了之前愁苦的气氛。 他们如今是在倭国的一个小村落中,村子中多是年迈之人,年轻人全都出去干活了,很少会回家来,这些人基本上就是在村子里等死了。 寻到这个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暗探们便三三两两在此定居下来,反正也没有几人了,在一起住着还能互相帮衬。 他们都已经不抱今生还能回大昭的心思了,没成想,却在出入买东西的时候听闻大昭派了使团前来,这才故意露出马脚让霍旭皓查到。 又为了试探他们到底是锦衣卫还是追杀之人,将霍旭皓打了一顿,田宇摇头道:“你们如今照我们可差远了。” 张亭道:“好喽,别倚老卖老。”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子内部走去,一家一户都离得不近,要走上许久才能看见一幢屋子,卫阿嫱和崔言钰年轻穿得又多,不是很冷,但他们却是冻得不行了,家里有孩子的顾升便道:“先上我家暖和一下,一会儿按照远近再挨家去看一遍。” “成。” 顾升家和田宇相差不多,甚至比他们家还差些,因为屋子有限,却要养三个孩子所以十分拥挤。 他媳妇李氏看见众人过来赶紧将人迎进去,十分关切张亭和刘据之,这两人一个中毒伤及肺腑才苍老的快,一个跛脚遇见风雪天就疼痛难忍,却没有钱吃药。 跟众人打了招呼,两人又说起三个孩子,卫阿嫱和崔言钰这才知道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女孩已经二十,但顾升至今都没让嫁人,男孩也是,没让娶媳妇。 顾升边将柴火烧了边道:“我们都想着回大昭,再说也没什么钱,便一直压着不让他们找另一半。” 李氏默默擦眼泪,再知道崔言钰和卫阿嫱的身份之后,也没有就地哭诉辛苦,只是不停的哭,顾升用粗糙的手握住她的,说:“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媳妇了,跟着我从大昭过来,结果一天好日子都没享过,净吃苦了。” “也对不起孩子们,这要是在大昭,以我的俸禄,怎么也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对了如今还是子承父业吗?” 卫阿嫱回道:“依旧是。” 顾升咧着嘴笑:“那挺好,等回去后就让老大继承我的锦衣卫官职,至少给一个孩子解决生活问题,老二手活,到时候做些手艺活也饿不死。” 崔言钰这时开口道:“南镇抚司有军工制造部,专门召手艺人,只要他符合要求,我便将他让他进南镇抚司。” 几位暗探都是一愣,这一路他们还摸清崔言钰的脾气了,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卫阿嫱接着道:“崔同知说的是,我便负责军工制造部,里面都是最近才召的人才,他便是不会,我也能教。” 听到两人这样说,李氏无声的哭得更加凶猛,满脸的泪水,顾升连连哎哎,剩下的人也没劝,他们都吃了太多苦了,如今也就孩子还能让期待一下。 第184页 待暖和过来,崔言钰主动提出看望剩下三位前,想先去其余几人家中看望一二,若有像顾升家一般的情形,他会负责他们的孩子去处。 他一个锦衣卫同知,只要想,就能安插人,哪料几人却是拒绝了。 都是不会将辛苦说出口的大老爷们,又碍着自己是长辈张不开口,能帮诉苦的就只有身为大昭人的李氏了,她擦干净眼泪道:“两位老爷恐怕不知,张亭大哥的媳妇和孩子全死在十年前的暗杀中了,便是连他自己都中毒,没有几日好活了。” “我们中最年轻的刘据之,当年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可却伤了脚,连田宇大哥的好运气都没有,没遇到像清姬的女子,至今未婚。” “叶子豪会口技有什么用的,对方知道他会专门用这个蹲他,几次之后就不敢再用了,你们来的晚了,他女儿前年刚病逝,孩子发高烧却没钱看病,也怕暴露不敢看大夫,孩子生生病死了,媳妇接受不了同年跟着去了。” “还有你们要去看望的那三人,都是孤家寡人,好好的人,现在瘫的瘫、病的病,没我们几个帮着,只怕活不过这个冬天。” 李氏局促又哀伤,她道:“两位老爷别怪我语气不好,我就是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书,不懂他们几个为什么要苦守在倭国,哪怕拼了命也要搜集有关倭国的信息,传也传不回去,还要时刻防着有人来杀,也就这两年消停些。 我也知道与你们无关,但还是想说,既然没有放弃他们,为什么这么晚才来呢?” 在李氏的声声泣诉质问下,崔言钰和卫阿嫱喉头发哽,却只能跟他们说一句:“是我们来晚了。” 如此浅薄的一句话,根本无法抵消他们背井离乡、漂洋过海,在一个陌生国度艰难生存的苦痛。 李氏捂着自己的脸,便是那五位暗探都湿了眼眶,卫阿嫱扭过脸去,悄悄拭泪,在来之前,没有人意料到他们竟然过得这般凄惨。 崔言钰道:“诸位放心,既然我来了,定会将你们安全带回大昭,我来带你们回家。” “呜呜……”李氏终还是没能忍住大哭出声,顾升将她抱进自己怀中。 “好了,升子,你看着弟妹,我带他们去看望那三人。”田宇说着,让不好走路的刘据之留下帮着打扫一下家里,便带着几人再次上路。 这次没有人在打趣了,他们沉默着来到三人所在的房子,推开了黑暗小屋,小屋里有阵阵恶臭传来,屋里的摆设一目了然,一个灶台是取暖用的,三张床,破旧的桌子,一个铜盆,里面的水都结冰了。 发出难闻气味的便是三张床上的人。 其中一张床的人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眼睛似是有些不好,看了门口半天才勉强辨认出是田宇,说道:“你们回来了,可确认寻我们的是谁了?” 他话说完,另外两张床上的人也醒了,纷纷说起话来,问的都是一样的问题。 “确认了。”田宇示意崔言钰和卫阿嫱跟着他,张亭和叶子豪熟门熟路地帮他们把灭了的灶台点燃,半晌屋子才勉强热了起来。 “是锦衣卫来寻我们了,要带我们回家,快看,这两位是崔同知和卫千户。” “寻我们的?”坐起来那人分外激动,走进了卫阿嫱才看出来,被褥之下,他小腿的部分是空的。 她道:“对,我们来带你们回家。” “回家,”他声音尖锐又喜悦,“老林、老李你们听见没有,有人来接我们了,你们带他们走就行,我都废了,走什么走,别让我们耽误了。” 他一边说,一边摸着田宇的手,说:“老田,我们三的这些年的资料你都知道放哪,拿出来给他们,让他们带走。” 因脊柱受伤而瘫痪在床的老林和老李也一样激动,“对对,不要理我们三个,万一又被我们拖累可怎么成。” 崔言钰道:“你们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大家一起走。” 田宇道,“你们乱说什么,要给资料你们自己给。” 三人又哭又笑,崔言钰和卫阿嫱却是一下笑都伪装不出来,冰凉的屋子还有些漏风,呼出的气都直接变成了哈气。 这样可不行,卫阿嫱率先道:“同知,我们先回去,让大家给带些吃食衣物来。” “你们要走?”不知是老林还是老李率先出声。 察觉到他们的不安,崔言钰同卫阿嫱道:“我回去,你留下等着。” 知道崔言钰是不想自己冒风雪,但她拒绝,崔言钰是同知,有他在众人更安心。 田宇见两人争吵,却道:“别争了,你们打开门看一下,不少小家伙已经摸过来了。”他说完,还肯定地点头,“比之前长进不少。” 卫阿嫱蹙眉将门打开,果然看见霍旭皓那张肿得认不出的脸从隐蔽的地方露出头,而后陆陆续续有人走出。 “不是让你们回去了?”平常不发火的人,冷不丁语带呵斥,更为吓人。 霍旭皓率先解释:“是我让他们重新找过来的,害怕你们出事。” 她板着脸看他们,终还是道:“你们来的也算正好,跟我转一圈,然后将缺的东西都给他们补起。” 有人当时就要为霍旭皓抱不平,凭什么打了人之后,他们还得帮人家干活,可跟着卫阿嫱将所有人都认了一遍后,他们沉默了。 第185页 第103章 甘愿奉献 总有那么一群…… 给暗探们筹备的东西锦衣卫们都是从船上拿的, 为了掩人耳目,陆陆续续折腾了三天, 才给全部备齐。 暗探们都道是能来接他们,他们就已经很开心了,着实不需要他们再费心,他们都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但已经知道他们在过苦日子,怎能坐视不理,何况要给他们准备船只回大昭不是一朝一夕能快速解决的。 是以外表依旧破旧的小屋中, 堆砌了很多日常物品,其中最多的就是被褥、冬衣和食物,足以让他们这个冬天温暖的渡过。 而在东西都为他们准备好后,田宇就叫崔言钰带着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来他这, 他有东西交给他。 崔言钰以为是他要同自己说究竟是谁追杀他们, 便带着卫阿嫱和能出来的锦衣卫过来, 可田宇直接将他们领到自家的地窖。 地窖里的杂物都已经由他收拾了,比之前要整洁开阔不少, 怎么也能容纳十多个人, 为了让到的锦衣卫都进来, 剩下的几位暗探并没有下来。 田宇径直走到头, 那里摆放着一个木桌, 上面似乎有东西,被一块长布盖着, 他自己一人从左往右小心将长布卷起,众人这才看清上面摆放着何物。 那是一个又一个的牌位,牌位密密麻麻摆放着,一眼望去都数不过来数量,它们材质都是木质的, 却颜色深浅不一,有的甚至有缺口,上面的字也像是出自不同人之手,大小与平常的牌位不同,十分小,也就成年男子手掌那般大,可见是经年累月雕刻而成。 他拿起桌上的抹布,一个一个牌位地擦拭灰尘,一边擦一边回忆道:“这是小何,他命不好,卒于我们刚来倭国那一年;这是凤儿,平常吊儿郎当的,可却替我挡了一刀;这是千户,要是没有他,我们几个也活不下来……” 地窖中明明有很多人,可却静谧的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唠叨声,声音不大,却引得人湿了眼眶,不少人都偷偷用袖子抹泪,害怕别人笑话张望偷窥,却见大家都是一样的动作。 他们自认为已经经历不少磨难,可跟这些被遗留在倭国的暗探比,实在不算什么。 田宇已经擦到最后一个牌位,他长叹一口气,“萧啊,你再坚持坚持,就能等到他们来接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让所有人再次泪盈眼眶,是他们来晚了! 他将牌位摆正,面向他们道:“这些都是多年来亡于倭国的锦衣卫,我们没有能耐,护不住他们的尸身,便是衣冠冢都没有办法为他们立,只能立下牌位已缅怀他们在天之灵,今日,你们祭拜一下他们,告诉他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他们定会十分开心的。” 没有人说不,崔言钰率先执起香恭敬地三鞠躬,卫阿嫱和霍旭皓紧随其后,而后每一位锦衣卫都祭拜了他们,当最后一位锦衣卫祭拜完后,欲言又止的看向崔言钰。 崔言钰向他颔首,这些锦衣卫安静地退了出去,他们要回去替换剩下的那些锦衣卫。 整个南镇抚司前来倭国的锦衣卫都祭拜完后,田宇找出了一个大木箱子,几位暗探便将这些木牌装进去,每次装之前,都要拿在手上看看再看看。 “老伙计带你们回家喽。” “回家喽。” 没有一位锦衣卫上手帮忙,大家静静的看着暗探们和他们告别,香炉的烟直冲云霄似乎是在和他们打招呼。 承载着英灵的木箱被锦衣卫们小心地搬回使馆妥善放置好,便是有北镇抚司的人跟他们打趣,他们都没有任何的心思,每个人都脸带悲痛。 直到有个人喃喃道:“我想帮帮他们。” 以为的同僚嘲讽并没有听见,反而是大家说:“我也正有此意,他们本身就是暗探,即使回到大昭也很难回到南镇抚司,何况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伤,锦衣卫怎么会让他们回去。” “对啊,不光是他们,还有那些提前……逝去的人,他们回到大昭后,家人亲朋也需要照料吧?” “他们为了大昭鞠躬尽瘁,难道没人管吗?” “崔同知定是会管的,我昨日听到他和卫千户商议要让船上的御医给他们看病,还问询了他们的老家,应是想给安排一下,但也不能只靠他们两人。” 在场的锦衣卫都有一种难言的悲伤感,尤其是情报部门的人,似乎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便道:“今日帮他们,也希望来日我遇到这种境况,也有人能帮帮我。” 最先开口说话的锦衣卫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将钱凑一凑,去找霍百户!” 北镇抚司想来打探的锦衣卫,一进屋就瞧见一群脱衣、脱鞋的锦衣卫,顿时被那股臭气熏天的味道给击退了。 屋里的人将门给关上,笑骂:“把钱藏鞋里你也不嫌硌脚。” “他硌不硌脚我不知道,我就知道霍百户得嫌弃死。” “哈哈哈。” 笑声成片响起,顿时一改之前乌云密布的气氛,大家没找到盒子装钱,便拿了块布随意将东西包裹上去寻霍旭皓,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总能让人心里安慰些。 霍旭皓和他们想到一起去了,他正在屋里数自己的银票,听见动静赶紧将其藏起来,镇定的听他们说要给暗探们凑钱,当即就决定带着他们去寻卫阿嫱。 卫阿嫱正和会口技的叶子豪聊天,想要打听他们这些年都遭遇了什么,可他比她经验丰富,不想跟她说的话,聊了一下午,也没透露半点口风,索性只能转而学起口技。 第186页 远远就听他们叫她,“卫千户!” 叶子豪便催她赶紧过去,天寒地冻的一溜锦衣卫像一颗颗冒头的蔬菜,她再不过去,人都得冻坏了。 改造的出鲁密铳、制造的出虎蹲,结果败在口技上的卫阿嫱见了他们摇手的模样,当真头痛欲裂,“你们注意点,别被人跟上。” 霍旭皓凑上来,有点嬉皮笑脸,说道,“注意着呢,哪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害了前辈们,卫强,”他用肩膀去撞她,“不算身份,咱俩是不是好兄弟?” 卫阿嫱躲开,闻言蹙眉,“你们几个想干什么?” 他神神秘秘,观望半天确定没有暗探在周围,才道:“那个……我们几个给前辈们凑了些钱,但怕他们不收,想让你帮忙交给他们。” “你也给了?” “给了,”霍旭皓不太敢看她,把手里的布包塞到她手里,“卫千户,拜托你了。” 卫阿嫱打开包的七扭八歪的布包往里一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上面的一卷银票,都是一百两的面额,少说里面也得有十张,再往下看,碎银块、铜板,还有一个花生粒大的金子。 能拿的出银票的肯定是家族为豪绅的霍旭皓,以往他连一个铜板都得抠搜的算计半天,如今倒是大方了。 剩下的定是这些人平日里攒下的俸禄,她看向众人,突的就觉得手上的包裹重似千金,将其还了回去,说道:“还是你们自己给恰当些,我可以在旁边劝说。” 说完,她从衣裳里拿出银子,出门在外,她并没有带太多钱,所以没有霍旭皓的那般多,但也不少,放在布包中道:“这是我和崔同知的。” 大家了然笑笑,但没像以往般打趣,而是都看向屋中。 叶子豪换上了他们给的新衣裳,如今正在屋中忙碌收拾,为离开倭国做准备,将自己的整理完,他还要去帮那三个卧病在床的人收拾。 所以当卫阿嫱带着霍旭皓他们来到他面前,将布包中的银钱带给他时,他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能言善辩的霍旭皓这是嘴就跟烫了一般,将布包硬塞给她,让她给叶子豪。 卫阿嫱将布包放在她身边道:“前辈,这是同僚们的一点心意,银子不光是给你的,还有其他前辈,以及那些亡故前辈的,你收下罢,不然,我还要去找田百户,折腾一趟。” “对啊前辈,这里还有其他人的。” “别,别不好意思,这都是大昭欠你们的。” 锦衣卫们一个个劝说,眼巴巴的看着他。 “你们有心,”叶子豪他虽不想收,却考虑到了现实,回到大昭该以何种面容面对家人,其他的同僚又该如何生存,最终摩挲着布包上简陋的布料,说道,“那我便替他们谢谢你们,若是你们有想学口技的,可以来这寻我。” “另外他们各自的一技之长,想必也会希望你们可以学会,只要你们想学,我们必定倾囊相授。” 看他收了,大家都舒了一口气,这要是真去找田宇,他肯定会拒绝的,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这是要教他们? 要知道在大昭想学些技能,当得像卫阿嫱拜江晓啸为师那般,为其养老送终才能得到真传,如锦衣卫内部的学习,也是有针对性的。 他这样说,宛如给他们砸下一个超出预计的大惊喜,谁会放弃这个机会! 第104章 回家留下 (二合一含补…… “我寻了一艘即将离开倭国去往大昭的商船, 三日后启程,我已经为你们打点好了, 到时你们跟着这艘船回大昭,此船来往两国多次,均无一次碰见海盗,很是安全,待船到了姑苏会有南镇抚司的锦衣卫接应你们。” 田宇和几位暗探就像初见崔言钰一般,坐在地窖中与其相对, 闻言均有些怔愣,似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去了,甚至还有些慌乱。 顾升摩擦着自己的大腿,“这么快, 那我媳妇和两个孩子, 他们……” 崔言钰点头:“自是跟你一起回去,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哎哎哎, 好。” 而后便是良久的沉默, 一直盼望的事情突然来临, 反倒让人有些无措, 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三天该做些什么, 他们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告别的人。 见状,崔言钰道:“此船应是与海盗有些关系, 几位前辈可以到船上观察一番,若是真有关联,必要向上禀告。” 有了活干,他们就振奋了精神,纷纷应承下来:“我们到船上安稳下来就开始打听。” 这时刘据之站了起来, 他看向田宇道:“离去前我们是不是应该将东西给崔同知?”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模样,随即纷纷起身,“崔同知等我们一下,我们有东西交给你。” 有寒风灌进,随即地窖上面的口被关上,崔言钰为了两人不尴尬,想到跟随他们学习的锦衣卫们,说道:“前辈们对他们也太好了些,他们不认真学,当骂就得骂。” 田宇摆摆手,一脸欣慰,“他们都是好孩子,崔同知,他们可要日后接替我们?” “是与不是,还要等我回顺天府面圣之后才能决定。” 他叹了口气站起身,终还是没说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经历的苦,小辈们也得经历一遍着实让人有些感慨和难受。 见他去翻地窖角落的杂物,崔言钰在其后道:“前辈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第187页 田宇道:“最下面有个破破烂烂的包袱,帮我找出来。” 崔言钰将杂物一一取下,见到露了一觉的包袱,小心将其抽拽出来,递给田宇,田宇不接,示意他打开,说道:“就是给你的。” 他将其打开一看,里面有年头久远泛黄的纸、抽丝的丝绸、亦有脆弱的树叶,他还在在里面发现了石板,上面均有字,全是对倭国的所见所闻。 只听田宇用轻松的语气道:“我们来到倭国每个人的任务都不相同,但总有方向差不多的,在经历追杀之后,相似的便会在临死前将资料交予另一个人,如今我这里的资料便全交给你了,也算是卸下一身重担,不然我都不知道我要将这些东西交予谁。” 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而是随时间流逝一人接一人记录的资料,让崔言钰心头有些发哽,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资料。 安静等待的时光总是过得极慢,地窖中短暂的光亮射进,拿着各自资料的暗探们下来,脸上已然没有愁苦。 他们摸摸自己手里的东西,都将资料给了崔言钰。 “我们也算是没白在倭国待,希望这些东西有用。” 崔言钰松开紧咬的牙关,在田宇的帮助下寻了只木箱,将资料全部放了进去,而后郑重抱拳道:“几位前辈辛苦了!” 在漫长的等待和追杀中,还能不忘自己职责,没有舍弃自己身为锦衣卫的傲骨,他们值得尊敬。 田宇他们连连摆手说道:“算不得什么,便是你们面临我们的境遇也会如此做的,快回去吧,这些东西可得放好了。” “我会用生命保护他们安全抵达顺天,交到陛下手上。” “如此甚好。” 崔言钰带着一箱子资料回了使馆,卫阿嫱正替他坐镇,那几个想要趁人手监管力度轻,想要偷跑的艺伎,被她全撵到了一个房间,房门外面被她锁上,省得锦衣卫们想要去偷师学习还得惦记这里。 见他神色凝重的回来,她帮他抬着箱子回了屋子。 他将箱子打开,看着里面的资料说道:“本应是我亲自誊抄一遍,但如今我恐怕没有时间,要麻烦你了。” 卫阿嫱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当即应承下来,“跟我谈什么麻烦,这几日你为了联系商船都没有睡过,我会按照时间顺序全部抄一遍,你一会儿去睡觉,里面的东西要烧掉吗?” 崔言钰执起脆弱的树叶,上面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她伸手握住他的,“好了,我们留着,回去的时候,封存在南镇抚司。” 他声音嘶哑:“好,我刚才瞥了一眼,上面有对倭国的武器记载,你可以和我们之前看过的武器做对比,里面若有对本次出使有用的信息,也请帮我给使团。” 卫阿嫱抢过他手里的树叶,放回到箱子里将其盖上,有些寒凉的手覆在他眼上,轻声道:“别难过,我们将他们安全送上船,让他们踏上故土,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了,你不是都安排好了,他们过去也能老有所依,你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全部了。” 他闭上了眼,她察觉到手心被睫毛扫过,听他道:“我竟不知……我,我送走他们,还要亲手安排新的暗探来这,他们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他们的牺牲是否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这些资料就是意义!何况他们会境遇凄惨,是因为有人在倭国追杀他们,他们可有告诉你究竟是何人追杀?” 崔言钰拉下她的手放在嘴边,回道:“尚未,他们不愿多说,但我觉得应是同批暗探有人背叛他们了,你可还记得那些木牌?” “怎么了?” “数量对不上,加上他们也比名单中少几人,用失踪做借口也有些不对劲。” 和当初调查扬州知府的案子一样,锦衣卫里有叛徒,他隐隐觉得这些事情都有关联。 “那我们送他们走的时候,再问问。” “好。” 三日后的清晨,天边鱼肚才刚刚翻白,视野里漆黑黑的,只有零星几个火把照亮,商船停靠在码头,不停有人上下运送货物。 南镇抚司的锦衣卫藏匿在码头各处,他们人数众多实在不好出现,唯恐引人注目,只能悄悄来送行,但是他们知道,师傅们肯定知道自己在! 头发都花白的暗探们,逐一走到崔言钰面前,任他身体僵硬,也强迫地和他拥抱,而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满意的模样。 到了卫阿嫱那里,他们就正经很多了,眼神不住的在两人之间瞟,都是过来人,又天天听南镇抚司的小辈打趣,还能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事。 “望有朝一日能喝到你们两个的喜酒。” 崔言钰眉梢挑起,下意识就是不承认,可听卫阿嫱大大方方说:“我们会的,等前辈们抵达应天府,见了我师傅帮我问声好,让他不要担心我们。” 他侧头看去,见她神色平常,好似没有发现自己亲口说出了什么令人震惊的话,眼里便揉进了细碎的温柔。 暗探们见惯了大风大浪,无意追究卫阿嫱是怎么当上锦衣卫的,且真心祝福两人只道:“江晓啸教出来的徒弟,我们自是放心的。” 他们和两人说完话,又和田宇、清姬说话,尤其是李氏,拉着清姬的手几乎是泣不成声,多年来,两人也算是情同姐妹了。 崔言钰和卫阿嫱见此稍觉怪异,清姬是倭国人,确实不方便回大昭,但田宇依旧是回护她的姿势,似乎并不想和她告别。 第188页 能被两人一同察觉到,便证明是真的有不妥之处,在商船要启程时,暗探们背上无法行走的三人,除了田宇全都上了船站在甲板上凝望他们。 田宇握着清姬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见在不上就不赶趟了,卫阿嫱道:“前辈,你快上去啊。” 田宇向她摇头,商船已经收起了木板,固定的锚被拔起,海波荡漾,甲板上的人向他们摆手示意他们回去,商船开走,他们即将回到故土。 除了田宇。 崔言钰倏地转头,已经看清了他的打算,却还是要问上一句:“前辈,你这是……真的决定了?” 田宇目送着商船开远,直到消失在海天交接处,温和地给眸中带泪的清姬打了几个手势,哄得她破涕为笑,才对崔言钰和卫阿嫱道:“就让他们回去罢,我就不回了,我在大昭已经没有亲人了,身边只有清姬一位妻子,她是万不能跟我回大昭的,索性在这里陪她也不错。” “我是万不能抛下她的。” 晨曦的光芒撒在两人身上,两人对视一笑,平静又温暖,只让看到的人感觉到了淡淡的惆怅不舍之情,并没有将机会放弃的后悔,让人不忍继续劝说。 崔言钰很快便想清楚,说道:“我们先离开这,天马上就要亮了,码头的人会多起来,前辈如果不回大昭的话,你们住的地方需要换一下,这件事我来筹备。” 他像是他儿子一般,要给他安排养老的事宜,田宇看着他又落到卫阿嫱身上,眸中有着不忍。 另换一个新的住处不是一拍脑门就能换的,所以他们先是返回了田宇和清姬的家,这次没有再去昏暗的地窖,就在两人的屋子中,屋子被清姬收拾的干净利落,又被碳火烘烤,几人盘腿坐下倒真没觉得冷。 卫阿嫱跟着清姬出去烧水,崔言钰开门见山道:“前辈不回大昭,追杀你们的人总要告诉我,让我为你解决后患。” 田宇听到这,便收回了黏在自己妻子身上的目光,“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若是你猜测是倭国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必不会这样说,而是让我自己小心,对,没错,追杀我们的人亦有大昭暗探的人。” “我选择留在这,也是想助你引出他们一网打尽,不然不管你们派多少暗探来,都是无济于事。” 又是锦衣卫背叛,崔言钰垂着眸子,陛下手里的尖刀,怎么就硬生生被人磨成了剪子,另有一支人做出通倭之事,他道:“我知晓了前辈,你将他们的名字和现在的身份告诉我,我这就安排人彻查。” 田宇摆手,“不用这么麻烦,届时我出现将他们全部吸引过来,让小家伙们做好准备即可。” “也好,使团和倭国国君已经争论到尾声,我们即将就要返回大昭了,务必要在这之前将他们悉数抓住。” “你这样想就对了,让我这个老头子再为大昭做最后一件事。” “前辈此话何意?” 田宇低下头,露出一个苦涩又带着辛酸的表情,称不上笑,他道:“我累了,言钰,我是你的长辈,便厚着脸皮这样叫你一声,我,不想再当锦衣卫了,待我帮你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后,我想和清姬过着平静的日子了此残生。” 他的眼里有着祈求,崔言钰立刻洞悉了他的意思,却没有办法开口说让他坚持一下,跟他说你是大昭人,是大昭的暗探,怎能说不当就不当了。 因为当了暗探,他们已经为大昭出生入死多年了,受过伤,流过血,有人选择回到故土,有人为了家人留在这,他理应尊重。 崔言钰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便问:“前辈你当真要如此?” “我希望崔同知能成全我和清姬。” 屋外倒水的声音清晰可闻,看似普通的生活,却是田宇梦寐以求的,崔言钰叹了口气,说道:“我会向上禀告,田百户在引锦衣卫叛徒时,受重伤不治而亡,清姬应得的抚恤,我会直接给你。” 田宇立刻起身,要向崔言钰行大礼,“言钰,多谢你了。” 崔言钰赶紧跟着站起,制止了他的大礼,“前辈何须如此,这是你应得的,若是没有你们,大昭面对倭国便是瞎子一般,正是因你们给的资料,让我们大昭使团没被占便宜,得了不少好处。” “得好处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他说着,流下泪来,自觉愧对大昭,伸手捂着眼睛蹲了下去,另一只手捶着自己胸口,“我真的太不是东西了。” “不,前辈,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是大昭愧对于你,没有早点来将你们接回去。”崔言钰不太会劝人,听见门有响动立刻制止卫阿嫱和清姬进来,田宇是不会想让清姬看见自己为了她抛弃故土而哭泣的。 田宇快速擦了擦眼睛,收敛好自己的情绪,频频看向门口,还问了崔言钰自己眼睛红不红,生怕清姬进来。 崔言钰将他扶好坐下,同他说:“我已让阿嫱阻拦了一二,前辈莫怕。” “好小子,你还打趣起我来了,”悲痛的情绪藏在他眼底,时不时浮现的泪花被他硬生生逼下去,他道,“你可是认准那个女娃娃了?我看你将你父亲的木雕都送给她了。” 听到父亲二字,崔言钰瞬间抬起头,他本来来倭国就是要打探父亲身死之事的,只是被暗探的事情拖住了手脚,语气急躁的问:“前辈认识我父亲?” 第189页 田宇肯定的说:“那哪能不认识的,我们几个就是你父亲亲自安插在倭国的。” 崔言钰心跳如鼓,带着期盼和准备问:“前辈可知我父亲究竟是怎么亡故的?” “你父亲啊,就是被几个背叛的锦衣卫害死的,当年也是现在的场景,我们比使团早到了倭国一步,待你父亲他们到了,便联系上了,知道我们几个存在的都是极少数的人,我们查到了有人通倭便告诉给了你父亲。” 他脸上浮起回忆,满是敬佩之色,“你父亲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义薄云天的,哪能准许身边人通倭,死死追查,咬得他们顾头不能顾腚,最后……” “哎,他们为了不让自己通倭的事情泄露,故意引你父亲,结果你父亲中了他们的圈套,我们为了救你父亲,亦是死伤无数。” 终于听见了自己父亲身死的真相,崔言钰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他眸中含刀,冷冷道:“竟是那些锦衣卫叛徒?我会抓到他们,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生死不如!” 田宇赞道:“你父亲倒是生了个好儿子,知道你还惦记他,想查清他的事情,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他手上满是青筋,“前辈可知这些锦衣卫受谁人指使,这两年我陆续遭人暗杀,只查到是有人吩咐,但究竟何人却是查不到了。” “你竟被人追杀了?说来与我听听。”田宇正色道。 崔言钰便将自己在扬州遭遇暗杀,和海上遭遇海盗的事情告知了,田宇顿时懊恼道:“是他喜欢的手法,早知你已经被他盯上了,我们应该早早告诉你!” “前辈?” “我们有一件事瞒了你,我们都猜测那人如今应是高官,怕他会报复我们,所以他们到姑苏之后,就会藏起来,你们的人应是不会接到他们,之所以之前不告诉你,也是怕你以卵击石,可你被追杀,事情就不一样了。” 崔言钰坐直身子,“请前辈告诉我,杀害我父亲的幕后指使者究竟是谁。” 田宇一脸沉重的说:“是苑博。” “谁?”崔言钰觉得自己好似出现了耳鸣。 “苑博,他也是锦衣卫出身,你应当听说过他,他为人表面上看去十分严谨可靠,实则野心勃勃,当年你父亲也是追查了许久才确定是他,他实在是太狡猾了,总是会将你父亲引到各种不同的方向上去,来耗尽你父亲的精力,过去这么多年,不知他现在是和职位了。” 崔言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田宇的:“苑博吗?他已是左都督了。” 屋外,木质杯子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第105章 认贼作父 漫天雪霜将倭…… 漫天雪霜将倭国都城覆盖, 没有风剧烈吹拂,它们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仅半天就堆到至膝盖那般厚。 崔言钰置身于黑暗中,说道:“你可知道,苑博是我义父,我入锦衣卫后多亏他照顾,方能平安至今,可他却说是我义父害死了我父, 还欲除掉我。” “那是我义父,怎么可能?” 在面对田宇的时候,他表情冷静,似乎和苑博并不相熟, 然后从回到使馆之后, 他就一直在同卫阿嫱说话, 他那颗心就如同外面的天一样,被冻得结结实实。 卫阿嫱伸手去摸他的脸, 好在没有摸到一手的泪水, 作为曾经被自己最亲爱的姐姐伤害过的人, 她太清楚崔言钰如今的心情。 她道:“你既然不信, 那就去查, 事情的真相总会在你面前展露,怕什么?最坏的结果你都已经知道了, 万一真的如前辈所言,那就伤心过后,再去算账!” “不管如何,你都得振作起来亲手彻查才是!” 崔言钰闭上眼,而后倏地站起身, 睁开的眸子里烈火蔓延,“你说是。” 他俯身亲吻卫阿嫱,而后将她拥到胸膛,语气是不容拒绝的温柔:“阿嫱,接下来让我自己去调查,我不希望你插手。” 面对真相,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危险又卑劣的一面。 卫阿嫱如何会想不到,顺从道:“好,注意安全,你记得,不管查到了什么,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要不是时机不对,崔言钰真想将她拐到榻上,但他只能用力抱紧她,就转身出了房门,将南镇抚司众人叫来,商讨如何通过田宇将背叛的锦衣卫捉出来。 大昭使团来的浩浩荡荡,有心人定然已经藏了起来,不管田宇说的是不是真话,他都不能将他的安危置于险境,所以先让霍旭皓带人在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方,散播大昭要接暗探回家的消息。 先迷惑他们,他们锦衣卫一个暗探都没找到,而后让田宇适时冒头,打算和他们接触,这个时候那些人就该着急了,他们该坐不住了。 事情果真如崔言钰设计的一般,但他想将所有背叛的人全都抓起来,只抓到一个有什么用。 他故意放跑了那人,在他和其他人碰头的时候,将他们一举擒获,然而他们狡兔三窟,竟还有人藏匿着没出现,就这么几个人愣是折腾了南镇抚司不少时日,要不是暗探们在走之前将自身本领倾囊相授,田宇又跟他们打过交道,十分熟悉他们,只怕最后几人也是捉不住。 人都捉住了,他们抵死不认,有的人更是掉了眼泪,大骂苍天不公。 “我们被倭国辛辛苦苦埋伏多年,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我们,我们不服!” 第190页 “我们也是锦衣卫,按官职比你们还高,还不速速放开!” “真是荒唐,我们通倭?那你们得拿出证据来!” 崔言钰在心中积压的不解和怒火随着他们的顽强抵抗,而越来越盛,南镇抚司的锦衣卫看向他们的目光犹如在看死人,能被崔同知亲自审问,这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倭国条件简陋,他是直接将人带到了船上,和陆行止船上那和海盗一伙的人关在了一处,一群人缩在狭小的船舱里,稍微动一下都能碰到另外一人。 他也不怕他们串供,现在船上除了士兵就是南镇抚司的人,陆行止对他抓人睁一眼闭一只眼根本不管,所以他二话不说,直接提着一个人出了甲板。 审问? 崔言钰冷笑,他一点都不想审,命令属下将那人的脚给捆起来,他漠然道:“扔下去。” 伴随着惊恐的呼喊声,之前口口声声说大昭对不起他,锦衣卫没有资格审问他的暗探,大头朝下栽进了海水中。 “真可惜,这里没有鲨鱼,拉上来罢。”他话音刚落,锦衣卫就将人给拉了回来。 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中,身披红色大氅,领口处用狼毛围了一圈,修长的手指顺着毛轻抚,将它们理顺,听着甲班上那人的喘息声,这才问:“你说你们在倭国十分不容易,那你们查到了什么?” 好日子过惯了,他们当然早就把暗探的职责抛到脑后,哪里有资料给他提供。 崔言钰嘲讽的笑了一声,心里对田宇的话已是信了三分。 如此来来回回将那人下了百次海,崔言钰终于觉得有点冷了,放过那人,拎着他回到了屋子,直接将他扔在地上,让屋里的人已经养尊处优惯了的暗探破口大骂。 他似笑非笑看着这些人,目光落在跟海盗有瓜葛的人身上,说道:“你们想要三司会审?凭什么?怎么,你们待着一处没有互相串通?这个人没告诉你,锦衣卫新成立了南镇抚司,专门监督彻查锦衣卫的?尤其这是在倭国,你们信不信,我就是在这里将你们杀了,也没有人知道?” 众暗探神情这才惊恐,他慢悠悠道:“放心,没有人会来救你们出去的,纵使你们已经成功在倭国当了官,你们也是厉害,倭国也只会当做看不见的,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来慢慢玩。” 他说这话的底气自然是大昭使团,因大雪一直不断的下,原定使团入宫商讨之事也被延后,这些绞尽脑汁的文官们一刻不敢松懈,即使在使馆中也在想对策,如何能让大昭的利益更大化。 卫阿嫱在整理暗探们提供的资料时,发现了一张之前草草看过,但没发现,是写在绢布上,字迹模糊不清的资料,细细辨认与使团和倭国交涉的往来商贸有关,她便抄了下来送给使团,借此和人搭上话。 使团拿到便开始争论起来,季慈见了她语气要和蔼几分,询问锦衣卫都在忙什么,已经许久不见崔言钰的身影了。 她抱拳回道:“崔同知调查出我们大昭留在倭国的暗探,已经被这里繁华的生活眯了眼,不光在倭国当了官,还暗害同僚,如今将他们抓捕,想请各位拖住倭国,这些人崔同知是不会再让他们回到倭国土地上的。” 最后一句话充满了肃杀之意,季慈闭目,良久才道:“此事我知道了,会配合崔同知的,希望崔同知不要抓错了人。” 崔言钰真的没有抓错人,这些暗探们已经不是在大昭的锦衣卫了,面对比他们在时还要花样繁多的酷刑,终于有人扛不住了。 而当有一人招了之后,其余的人也动摇了。 他们想过骗崔言钰,可他既然放心将他们关在一处,就代表他胸有成竹,反倒让这些暗探不敢大意。 半真半假的话说出来,其中有一条便是他们一直和大昭有联系,有人会安排他们做事,刺杀田宇便是上面的人要求的。 这些和田宇说的全部对上了,崔言钰不得不相信了五分。 而他们还藏了话没有说,所以新一轮的刑罚再次开始,不断有人告诉他新的东西,以往的他只靠这些东西就能将事情拼凑个七七八八,可如今他却有些不敢了,执着于将这些人嘴里的话全部问干净,他要知道的更多! 既问他们如何同大昭内的人联系,又问如何刺杀暗探,而后话题一转,问他们知不道海盗的事,在他们思索的时候,再问他父亲当年身死的事情。 暗探们被问懵了,和海盗有联系的人精神也绷不住了,只好招了,崔言钰脑中那根安全的绳,被人轻易给扯断了。 他听从吩咐的人,是他义父身边的心腹,能弄来虎蹲,他不信这是他自己做到的事情。 至此,崔言钰已有七分相信,他义父苑博真的有问题。 他生生捏碎一只杯盏!走向暗探们的样子宛若疯魔。 第106章 使团回国 压死骆驼的最…… 有新的船只停靠在港口, 海鸟振翅惊飞,有几只咕咕地落在崔言钰所在的船帆上, 很快又被吓走。 浑身几乎没有好皮肤的暗探们一个个的都坚持不住了,他们招了,争先恐后的说出指使之人,以求得片刻的喘息。 “是苑博,是他!” “上次使团出使出事也有他的谋划在!” “真的是苑博!” 崔言钰在听见他不想承认的“苑博”二字时,脑中的那根弦顿时崩断了, 他眼里尽是红血丝,冷冷的看着那些人,说道:“你们胆敢骗我!” 第191页 他们纷纷摇头道:“我们没有骗你,跟我们联系的一直都是苑博!” “我们真的没有骗人, 崔同知你信我们, 我们不敢骗你, 不要过来。” 惨叫声再次响起,有锦衣卫上前接过崔言钰手里的鞭子, 他道:“不许他们睡觉, 直到他们不再污蔑, 讲实话。” 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只剩一口气吊着的众人:“是苑博, 我们没骗人。” 宛如死水一般的眸子眨了下,崔言钰耳边环绕的除了他们逐渐发不出来的叫声, 就是那肯定的说他们一直给苑博做事的求饶声。 他上前捏住一人的下巴,“你怎么证明是苑博?” 那人脸上都是血,根本已经认不出来是谁了,气若游丝道:“我那里有,有他以往的书信, 从始至终,咳,我都留着,同知给个痛快?” 沾了一手血的崔言钰拿出手帕仔细擦拭自己的每一根手指,尚还留白的手帕扔到血泊中很快就全部被染红了。 他道:“叫御医来给他们看病,别让他们死了,你们几个上他家将东西翻出来。” “是!” 被当做后手的书信很快就被交到了崔言钰手上,他盯着这些证据,最后还是伸出手从年代最久远的一封看起。 泛黄的信件上,用指使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让这些人去刺杀同僚,让他们扫尾,让他们倒换大昭的东西,以谋求巨大的利益。 不光信件,还有人拱出了自己私下克扣的银钱回扣。 没有任何的理由可以为他的义父开脱,事实残酷的摆在他面前,是他义父干的,他嘴唇干裂轻轻一碰就会出血,此时他嘴唇紧抿,舌尖一扫全是腥味。 平静的海面下,暗潮涌动,蔚蓝的天空,很快就乌云密布。 他面向大海站了整整一日,终于下了船,回到使馆,洗去自己一身的血腥味,换了一身衣裳,没事人一般安排起使团回国的事情。 等他再次回到房间,遇见故意等着的卫阿嫱,望着她担忧的目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道:“是他,我没事。” 被认为的至亲之人伤害,怎么可能没事。 卫阿嫱像是怕他会反感一样,语气温和的说:“夜深了,别出去了,事情永远都做不完,明日再做好吗?我都好多天没有见到你,想你了。” 明知她不是会小意温柔的人,只是想让他休息,崔言钰还是说了句好,拥着卫阿嫱闭上了眸子,待她呼吸均匀睡熟之后,他紧闭的眸子睁开,一夜无眠。 短在的休息宛如昙花一现,崔言钰不顾卫阿嫱的劝说,再次投入到使团的事情中,说自己没事的人,身体在迅速消瘦,腰封越扣越往里,整个人像是一柄会随时出鞘的刀,充满锐气。 便是连与他不熟悉的季慈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特意叫住他道:“倭国已经服软,此次出使称得上圆满,崔同知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有张有弛才是。” 崔言钰作揖,却依旧我行我素,但不得不说,有他在,南镇抚司的效率提高一半,便是其他的官员看见他们的状态,也会不自觉的调整自己,不被比下去,从而让使团事务进展快速。 使团和倭国敲定的事情,被一项项确认,在众人的不断努力下,使团终于可以回国了!他们从冰封前赶到倭国,在这里等到了冰化,如今能回家了,整个使团上下都洋溢着快乐。 卫阿嫱和崔言钰住的房间里的案几,上面的图纸均被卫阿嫱收拾妥当,暗探给的资料同样被她放好,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屋子顿时空旷起来。 崔言钰还在忙,他总是能找到让自己忙碌的事情做,她已经让御医给他开了副安神药,还让厨房给熬了鸡汤面,出门为他取,一拉开房门,陆行止的扇子正要敲在门上。 自从她毫不避讳自己和崔言钰的关系,陆行止就没在给过她好脸色,如今在崔言钰不在时候找上门,让卫阿嫱忍不住挑了挑眉。 陆行止每次看见她脸上温柔的笑意都只能勉强维持,他收起折扇,说道:“身为属下,理当为上司分忧,怎的南镇抚司我只能看见崔同知劳碌,卫千户倒是清闲的很。” 跟崔言钰一比,谁都清闲,卫阿嫱若有所思看着陆行止,品出了他说这话想表达的意思,是要让她照顾崔言钰,非要将话说的难听至极。 她道:“陆同知说的是,南镇抚司的事情,就不牢北镇抚司操心了,自有我们自己人处理。” 眼见着陆行止浑身气势都变了,似是要和她说道说道,她赶紧又加了一句:“陆同知放心,眼下使团的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我会看着崔同知休息的。” 陆行止半晌才收回差点要出手的折扇,“那便好。” 目送陆行止走远,她将东西取了回来,放在屋里地面上,靠地暖保持温度,然后自己去将崔言钰叫回来。 崔言钰在她面前总是装着,好似他什么问题都没有一样。 平静更为伤身,她宁愿他疯了一般大喊大叫,将心里郁气抒发出来,也好过将所有的东西都憋在心里。 他端起鸡汤面笑着同她道:“这几日吃海鲜都快将我吃伤了,还是面食更得我心。” 卫阿嫱像是没看见他下咽面条都有些困难,完全是在强逼自己吃饭,她知道每次在她面前将东西吃下,他就会背着她吐出。 不过不吃不行,他本就在一直往下掉肉,现在拥着他都觉得他骨头硌人,若是连一点饭都不食,人如何能受得了。 第192页 所以在他费力将一碗本没有多少量的面条吃了,她就拿出了安神汤,这一次她不打算给他机会将食物吐出去。 她将安神汤推到他面前,抚着他的脸道:“把它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南镇抚司的所有事情都有我。” 崔言钰望着她,没动。 “喝了它好吗?”她起身在他眼睛上落下轻柔一吻,“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人心最不可测,我知道你内疚又愤怒,更不知所措,但这些事都不怨你的,你是受害者,所以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等我们回大昭之后,我陪你去伯父的坟前道歉,告诉他你已经知悉一切,然后我陪你去找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好不好?” 崔言钰展露出近日来首个真心的笑容,他道:“我没事,幸亏有你。” 他将安神汤喝下,卫阿嫱陪在他身边,她倚在他的臂弯里,跟他絮叨一些小事,“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买些倭国的特产,买海鲜的话估计会坏,应该买一些小物件。” “倭语我不太熟练,你明日陪我去逛逛。” 崔言钰“嗯”了一声。 “还有前辈那里,住的地方我都找好了,得帮他搬家,给他找份工作。” “嗯。” 她继续絮叨,“我们给阿姐买个香囊,父亲母亲应该不太能接受倭国不一样的东西,不如买个摆件,伯母平日里喜欢什么,我看伯母还是十分爱美的,可以买身倭国的衣裳,或是不一样的胭脂水粉回去给她,你说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她直起身子,轻柔叫他,他也没有反应,安神汤起了作用。 她脸上满是疼惜,想到苑博眼中划过冷厉。 崔言钰这一觉睡到第二日下午才苏醒,睡得骨头都酥了,连日的疲惫一扫而光,心中阴霾去了大半。 阿嫱说的没错,有什么事都可以等他回了大昭,亲自去问清楚。 问问他的义父为什么要杀了他的父亲,又装作没事人一样教养他,问问他在扬州和使团出使的时候,真的要杀他吗?问问他是否从来没将自己放在心上,他拿他父亲,他又拿他当什么? 他嗤笑一声,将这种软弱的想法压到心底最深处。没有必要询问,所有证据清楚明白,他自己都经历了两次差点身死的险境。 何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一切就都等他回到大昭,海波荡漾,使团战船卸下了茶叶、丝绸,换了足够的真金白银,满载而归,目的地是他们的家。 不再像来时一般无趣,回去的海程充满着期待,哪怕呆呆看着天边云卷云舒都别样有趣。 没让倭国占一分便宜,反而狠狠剥削了他们一顿的使团众人,都想着回去的时候,官职会往上升几级,赏赐能有多少,想一想就美。 唯有一直警惕海盗的崔言钰与他们格格不入,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气。 回去时风平浪静,没有人再来骚扰使团,踏上国土时,大家脚都软了一下,而后笑声响彻整个使团。 在他们抵达顺天赴命时,陛下竟然站在宫门口亲自迎接,季慈率领着他们进宫,陛下设宴款待,一切都看上去那样花团锦簇。 四支使团,他们是最后一支回来的,但却是带回金银珠宝最多的!宴席上,有那口舌灵巧的文官,给大家绘声绘色讲起使团在倭国,是怎么样让他们一步退,步步退的。 酒意上头,在听到使团遇到了海盗,他们还有虎蹲时,众大臣痛骂倭国不讲诚信,听闻崔言钰他们奋死一战,终等来援军,使团以此为引,让倭国大出血时又纷纷叫好。 而后听使团是如何与倭国你来我往,拉锯不已,最后逼得他们无法只能同意大昭要求的过程中,欢呼就没有停过。 还有人抱怨在倭国饭都吃不好,去了一趟倭国才知道米饭和面食是多么的美味! “哈哈哈哈。” 每个人都以自己是大昭人为傲。 看我们大昭,国力强盛,威震四方,便是隔海远离的倭国都俯首称臣! 这一晚,宫中灯火通明,丝竹乐声不停歇,欢笑声直通云霄,而后慢慢寂静下来,恢复成往日的样子。 陛下彻夜未眠,在宴席过后,秘密接见了季慈、崔言钰、卫阿嫱等人,季慈他们向陛下禀告倭国成为附属国之后的章程,陛下体恤,让他们先行回家休息几日再来。 崔言钰却是将暗探们给的资料给了陛下,他如同向田宇那般承诺,将他和身死的锦衣卫名单放在一起,只像陛下说起他所见的锦衣卫暗探生活,看着名单上不足两手之数还活着的锦衣卫,陛下亦是长叹一口气。 锦衣卫是陛下的,在倭国发生的事情,陛下定会知悉,他并未多说,苑博如今已经是左都督,牵扯过多,陛下不一定会为了死去的父亲和暗探,去治他的罪,所以只道了锦衣卫中有人背叛,已被他押送回大昭,只待压进南镇抚司诏狱。 在他所有事情讲完了后,他突地长跪,先卫阿嫱一步请罪,“陛下,臣有罪。” “哦?何罪之有?”陛下姿态放松,似是了然于心。 “臣为了查案方便,让属下一直带着面具行事,甚至用假面面见陛下,请陛下责罚。” “为了查案倒是无可指摘,不知是何人?” “是卫千户。” 陛下看向候在一旁的公公,“让卫千户进来,朕要看看,你先下去。” 第193页 卫阿嫱低着头,她在屋外隐隐听见声音,将自己设计的新型武器图纸和整理成册的倭国武器册子交上后,伏地请罪。 陛下看见她那张脸时,着实是沉默了半晌,而后殿中响起他的笑声,他就如同没有发现她和自己的爱妃夏绮彤长得颇像。 “果真和之前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之处,这千面之术甚是巧妙,不如卫千户就当着朕的面,将面具戴上,朕对其十分有兴趣。” 卫阿嫱在看见公公端着猪肉皮进来时,后背倏地被汗打湿,陛下怎会知晓千面之术要用到猪肉皮? 她竭力保持冷静,让自己无比不要手抖,将猪肉皮揉制后削成薄状,剪出形状,而后大胆的借了镜子,将面具贴在了脸上严丝合缝。 陛下大叹:“巧妙至极,那要如何摘下?” “回陛下,用冷水浸泡即可脱下。” “甚妙!下次朕要出宫,就可以找卫千户来为朕改头换面。”陛下同一旁的公公说话,公公配合的说了声是。 他走回椅子旁,这才拿起她给自己的武器图册看了起来,越看越是满意,不管是她自己创造改良的图纸,亦或是倭国现有的武器,都是大昭急需的,他问道:“这十二连铳与神鹰飞天当真会比手铳和虎蹲威力还大?” 都是说的卫阿嫱自己看到倭国武器而改良的武器,她回道:“若理想的话,十二连铳因能连开,又不像之前连开手铳那般,容易炸膛,性能定要优越,神鹰飞天比虎蹲轻便,射程更远。” 陛下一页一页翻着图册,说道:“大昭与倭国不日就要开通海上商道,倭国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只有一个虎蹲太少了,你可能将图纸上的东西都制造出来?” 这是用武器换她一命,她立马说道:“臣必将不负陛下所托。” “甚好!” 第107章 皇帝制曰 (补更)人少…… 乾清宫内, 一国之君正在翻阅从倭国而来的使团,给他上奏的奏折, 卫阿嫱交上来的武器图纸,就放在他随时都能够到翻阅的地方。 初春料峭,殿内炭盆还烧着,温度有些偏凉,陛下不让放太多炭,认为太过于温暖会让人昏昏欲睡, 不利于他批折子。 梁公公拎着食盒进了屋,“陛下,贵妃娘娘差人给送了甜汤来。” 能将吃食送进乾清宫的贵妃娘娘只有一个,那便是夏绮彤, 若是以往陛下即使不喜也会给面子的喝上一口, 但这次他看到桌上的武器图册, 便皱了眉。 长相相似的两个人,可这内里也差的太多了些, 如今大昭内忧外患, 各处都有灾祸, 甚至有起义之人, 卫千户能为他排忧解难, 别出心裁制造武器,他的夏贵妃就只能用此种手段, 让他晚间去她殿里。 以前对后宫娘娘们频频出招的手段,他一笑了之,甚至会觉得有些情.趣,如今却烦了,便道:“拿下去, 日后不要往乾清宫里端这种东西。” 梁公公瞬息洞察陛下的意思,将汤端给外间小公公,却是一句话都没嘱咐,让他们退给贵妃,并让她以后都不要送东西过来了,不理会夏绮彤的人是如何难看的脸色,他从容回了殿内,为陛下倒了杯清茶,说道:“陛下,夜凉了,披件衣吧?” 明黄色的绣金龙纹的常服披在陛下肩上,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他同伺候他多年的梁公公道:“这次倭国之行收获颇丰,季慈功不可没,可你猜他在奏折中说什么,他竟然夸了崔言钰和卫强,说没有他们两个提供的倭国信息,不可能那么顺利,你说封赏在即,他这是在给谁人情?” 梁公公不好说,所以道:“崔同知和卫千户都是锦衣卫中的翘楚,陛下能有如此臣子,可谓是福气,陛下可不老。” 话外之音,两位都是陛下的人,他们能力强,不就是陛下慧眼识英雄。 “就你会说话,”陛下拿起朱笔改了圣旨,“就让朕来看看,此次封赏能击出多少牛鬼蛇神。” 专为召开大朝会的正殿奉天殿,凡官阶三品以上官员均在殿内等候,四品及以下六品以上的官员站在外间白玉广场上,面容肃穆。 此次出使的使团,均圆满完成任务,甚至有的使团还带回了他国的农作物,惹人欣喜,这一刻,他们摒除成见将嫉妒深压心底,等待着封赏。 从殿内传出的声音被一层层传到外面广场上,念到的使团使者几乎人均升阶一级,尤其去那武力蛮横之所在的武将,竟有因在外迎了别国而被升两级者,引得众人艳羡。 底层士兵们虽不能进入宫中,可他们能拿到实实在在的银子,解决燃眉之急,亦是十分欣喜。 永远都是重头戏在后头,众人皆知,出使倭国的使者才最重要,他们支棱起耳朵,听到陛下让季慈在内阁掌管了实权,不禁连连在心中叹道,果然是陛下。 而在倭国凡是有点表现,能出力,被季慈记挂上的文官,有一半都被陛下划到了季慈手下,日后便是季慈的人了。 那些有自己小心思,甚至有些拖后腿的,虽没有降职,但就凭其他人都升官了,就你没升官的隐隐态度,也足够他们内心焦灼。 很快,就轮到了锦衣卫,先封赏的是北镇抚司,众大臣听的那些锦衣卫升官,脸都在抽搐,但在听闻陆行止依旧还是同知时,才微微放下心来,还好北镇抚司锦衣卫够多,上面的人全都满着,没让这笑面虎往上升。 第194页 轮到南镇抚司的时候,他们心里竟还有些小雀跃,没办法,谁让北镇抚司归南镇抚司监督审查呢,据说能让北镇抚司锦衣卫害怕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好友! 好友们,抓紧升官啊!我们可以免费给你们提供消息,赶紧收拾一下那些眼睛都在天上的锦衣卫!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承启十三年四月六日谕出使倭国使团使者,尔等居功甚伟,开辟大昭与别国之友谊,特此封赏。 出使倭国使者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崔言钰,封其为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掌管南镇抚司全部事宜,赏银一百两。 出使倭国使者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卫强,封其为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敛事,赐蟒袍,赏银五十两。 出使倭国使者南镇抚司锦衣霍百户霍旭皓,封其为南镇抚司锦衣霍千户,赐飞鱼服,赏银二十两。 出使倭国使者南镇抚司锦衣卫……” 众大臣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幻听,北镇抚司锦衣卫被酸意包裹,出使倭国的南镇抚司锦衣卫这是整体都往上升了两级? 不,还是有人只升一级的,就是崔言钰,可他这一级升的简直让他们心梗,想他们四五十岁还沉沦在官场,正三品只能摸摸,他已经当上了,而且还是以那么年轻的年纪! 锦衣卫都指挥使是正三品,而且整个锦衣卫也只有这么一个都指挥使,简而言之,这是锦衣卫最大的官,再往下是两个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北镇抚司陆行止就卡在这。 在同知下,是两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而后两个从四品的镇抚使,再往下才是正五品的十四所千户,所以这个卫强,直接从千户,跨过了镇抚使,当上了敛事,成了正四品的官员,日后回到顺天,都是有机会出现在奉天殿的! 千户之后,从五品副千户也依旧被他们跳过,直接从百户升至千户,而等他们接受完封赏后,回到南镇抚司,崔言钰依旧有权利提拔自家锦衣卫填补空缺。 想想还空着哪些:同知、敛事、千户、副千户…… 最眼红的莫过于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南镇抚司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人少升官就是快! 第108章 先发制人 先下手为强…… 逗留在北镇抚司的南镇抚司锦衣卫, 有人欢喜有人愁。 “啊啊啊啊,早知道我就跟你们去倭国了, 明明我们都是当初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回来封赏之后,你就变成了我的上级!连升两级啊!” “你知足吧,你都不知道我们在倭国经历了什么,再说,等崔同知, 呸、呸、呸,等崔指挥使回了应天,你还怕不给你升官。” 有人抱住霍旭皓的大腿,哭诉:“霍千户, 苟富贵勿相忘啊!” 霍旭皓眼尖看见卫阿嫱, 大喊:“卫敛事, 苟富贵勿相忘啊!” 大家齐喊:“苟富贵勿相忘啊!” 都知道卫强脾气好,只要将自己的事情做好, 不惹到她, 都不会被训斥, 尤其好多人还是和她一起进的锦衣卫, 更加熟稔, 围在她身边,奋力憋出两泡假的不能再假的眼泪, “苟富贵勿相忘啊!” 卫阿嫱连日的糟糕心情成功这群人给治愈了,她拿出本次赏下来的银子扔给霍旭皓,说道:“你们去找地庆祝,记住别喝酒,别让北镇抚司的人抓住把柄。” “好嘞!”霍旭皓拿起荷包数了数, 又问道,“要是这点钱不够怎么办?” “你们有多大的胃?”她瞥了一眼霍旭皓道,“不够就你补,说起来霍千户也升官了啊。” 霍旭皓立马拿着荷包就闪人,他可没钱了,钱都在倭国捐给暗探了,扬声道:“走走走,兄弟们,去吃饭。” 一出门,碰见北镇抚司偷偷摸摸想过来听墙脚的人,哼了一声,嗓子放开,势必要让大家都听见:“升官了得庆祝一下,卫敛事请客让我们随便吃!” 看着他们闹闹哄哄的离开,卫阿嫱这才收敛了神色,她头上悬着一柄剑,用锦衣卫的传密方法,将图纸分批次传回她师父那,只能由师父领着他们打造,她远程配合,毕竟有的东西是在倭国武器的基础上改良的,若是有他们的武器,改良起来也方便。 正在想着能不能通过倭国是大昭附属国的名头,弄几把过来,崔言钰就已经率先帮她将武器都找好了,一道给送回了应天府。 倒是难为崔言钰还惦记她的事,这些日子他一直想和苑博说上话,可苑博对此置之不理,甚至没有给崔言钰恭喜,不知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暴露了,所以破罐子破摔。 崔言钰心里憋着一股劲,卫阿嫱太懂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但还是给苑博留一线希望的心态了,不管证据多么清晰明了,毕竟被他看做父亲的人,若是他转头毫不留恋就和其对上,她反而要鄙夷他的人品。 可如今看他如在火油中煎烤,她到希望能破釜沉舟,让崔言钰彻底对苑博失望,将腐肉剜出才能好的更快,就如她现在面对夏绮彤一般。 她将鸽子重新放飞出去,将夏绮彤给她的传信泡在水中,连看都没看一眼,她要为参加大朝会做准备,一些有关礼仪的东西,她还得学一下,没功夫理她。 刚刚升职为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她是有资格参加大朝会的,虽然只能站在最后,但依旧能让她心潮澎湃,如今的她,手里已经握着旁人触摸不到的权利了,便是对上夏绮彤,都有能力护住身后人,半分不怕她使幺蛾子。 第195页 拒绝掉想跟套近乎的人,没有收任何一份恭喜的礼品,她将自己的蟒袍拿出来认真将其烫平整。 “这么紧张?”崔言钰倚在她门口看着她忙碌,突的就感到了落地的烟火气,被苑博拒之门外气愤好似也没有多重要了,以前的她怎么可能在他面前展露焦躁的状态。 卫阿嫱连忙将手里的手炉拿起来,生怕跟他说话,将衣裳烫皱,说道:“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可不如都指挥使厉害,已经参加过多次的大朝会了,赶紧将门关上,怪冷的。” 崔言钰从善如流地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那就当是卫千户,不对,我还有点不太习惯,是卫敛事,就当做是卫敛事邀请我了。” 从后面将其抱住,他在她耳边道:“卫敛事不打算搬到我房间里去吗?” 卫阿嫱缩了缩脖子,将手炉放在一旁,笑着睨他,“你当真想让我搬过去?” 崔言钰将手指挤进她拿手炉烫衣裳而温暖的指缝中,轻柔地夹着她的指肚,和她咬耳朵,“自然是认真的,卫敛事搬走,我不就又能出租了?” “好啊!”她认真地注视着崔言钰的眸子,“你让我搬我就搬。” 眼见着他俊俏的脸压了下来,她脸一侧躲了过去说道:“就是不知道崔指挥使的五百两聘礼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完,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将桌上的蟒袍小心放在屏风上,这才回来勾着他的束腰道:“你要我以什么名义搬过去?” 崔言钰捉住她的手,将其压在桌上,被解开的衣袍遮住旖旎春光,他用温柔又克制的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 久别的放肆,让两人都有些食之入髓,荒唐到几乎没有睡足两个时辰,就要起来开始准备去上早朝。 卫阿嫱踹了崔言钰一下,这才让他帮着自己将蟒袍穿上,两身蓝底蟒袍一同出现在大朝会上,引得朝臣都安静了一瞬,随即像是认出了两人是谁,开始与他们打起招呼。 借一同出使过使团的光,文官觉得两人不莽,反而头脑清晰,又背靠南镇抚司,没准他们自己被北镇抚司抓到,还能求到两人身上,所以十分客气,纵然虚伪了点,也比面对北镇抚司锦衣卫当看不见好。 而武官们就不用说了,他们自然是慕强的,听闻两人勇斗海盗就觉得不错,十分给面子交谈。 卫阿嫱站在一众黑压压的脑袋后,刚开始精神的听他们说各种事情,听着听着就发现总是一方说了一个观点,另一方不管观点是好是坏,只要不是同阵营的就开始打压,打起嘴仗来,便觉得无趣,开始昏昏欲睡。 直到她听到崔言钰的名字,脑子顿时嗡了一下。 殿内响起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了那个奏崔言钰的人身上,此人正是兵部尚书,但他却是苑博平时隐藏起来的心腹,别人不知道,崔言钰却是清楚的。 他将难以遮掩的不可置信目光放在了苑博脸上,只见他平静的目视前方,根本没有看向他一眼。 卫阿嫱先是看向崔言钰,而后看向苑博,替崔言钰感到四肢冰凉,兵部尚书还在凯凯而谈,“臣有本启奏,今有南镇抚司锦衣卫都指挥使崔言钰通倭叛国,曾贩卖我国女子至倭国,偷盗虎蹲给倭国,还曾……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罪行恶劣,望陛下惩罚。” 崔言钰浅笑一下,只觉心都冻成了冰渣,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那边陛下已经让人将厚厚一沓的奏折给拿了过去,看后啪的扔在了崔言钰脚下,问道:“你且瞧瞧上面写的东西,连对应证据都有,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崔言钰捡起那本奏折,手指捏地发白,且瞧奏折里面的记载,便是连假造的书信都有,他竟是将他自己做过的事,全都栽赃到他身上了?他准备的那么周全,能给他什么话说,他道:“臣只有一句话,臣没做过。” 一时间竟没有人敢为他说话,毕竟他曾经是锦衣卫,不知抄过多少人的家,大家本能不想为他辩护。 让谁都没想到,最先出头的是程鸢新,他看过奏折后,说道:“回陛下,儿臣十分怀疑这些证据的正确性,别的不说,就说崔指挥使曾指使扬州知府通倭,那时我就跟在他身边,他通倭,我岂会不知道。” 被苑博扔出来打头阵的兵部尚书说道:“殿下当时尚且年幼,不知情也正常,而且殿下还提醒我了,那扬州知府兴许还是被崔指挥使严刑逼供,窜改了口供的也说不定。” 程鸢新被这人无耻的嘴脸震惊了,这时让人意想不到的陆行止也开口说话了,一向脸上挂着笑容,被称作笑面虎的人,此时冷冰冰看向说话的兵部尚书,说道:“无凭无据之事,还望兵部尚书慎言,我北镇抚司从未冤枉过扬州知府。”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竟会出言维护崔言钰? 既然锦衣卫都开口了,与兵部尚书不对付的人也纷纷下场,以求得在锦衣卫面前说上两句话的机会。 一时间朝堂上吵得堪称鸡飞狗跳,而卫阿嫱却牢牢盯住了崔言钰,见他从刚开始被打击的不对劲,后来反应过来的悲伤,最后变成平日的样子,开始为自己辩解,这才松了口气。 崔言钰眼眸挑起,充满了攻击性,看向兵部侍郎道:“臣从未做过此事,这定是污蔑,而且臣很奇怪,兵部尚书怎会查到的这些东西,按理都是保命的东西,便是锦衣卫查起来都要费上一些功夫的。” 第196页 兵部尚书道:“有人将其暗中放在了我的书房。” 他似笑非笑:“所以兵部尚书并未核实,就启奏本官了?另外兵部尚书的书房还真是可以让人来去自如,本官不禁怀疑,大昭的兵力部署,会不会也被盗了?陆同知,你可得好好查查兵部尚书,别在不知不觉间也通了倭。” “你!” 第109章 诏狱一行 人是我碗里的…… “不管如何, 如今证据确凿,不是崔指挥使说一句没做过, 被冤枉,这通倭的事情就不存在的,在将事情全部查清之前,任谁也不会承认自己通倭!” 程鸢新气得小脸通红,和军部侍郎据理力争:“如今倭国已经是我们大昭的附属国,你说通倭是否用词太过?你这是在影响两国之间的关系。” “倭国是我们的附属国, 我们难道就不该对其保持警惕之心了吗?二十三皇子真是天真年少,何况这通倭之时,倭国尚且未成为附属国!” 军部侍郎在瞟了一眼苑博之后,力压争吵的朝会, 扬声道:“陛下, 崔指挥使通倭叛国, 请陛下定夺!” 众臣随后道:“请陛下定夺!” 陛下被他们吵得脑仁疼,他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 说道:“既然崔指挥使据不承认, 那便查!” 兵部侍郎上前一步道:“请陛下同意三司会审。” 三司冷不丁被兵部侍郎提起, 大理寺和都察院都觉此事虽然蹊跷, 但并非不可接, 唯有刑部听见崔言钰的名字就头疼,因此便表示不妥, 立马针对崔言钰到底要关押在哪由谁查案再次吵了起来。 崔言钰身为马上就要被查的官员是没有立场自己选择的,他只是看着苑博,嘴里咬出一股血腥味。 程鸢新时常叫崔言钰进宫,所以了解苑博和他的关系,见他看过去, 以为苑博会帮他,突然问:“不知左都督意下如何?” 苑博直到此时才给了崔言钰一个冷漠到没有任何温情的眼神,摆出一个自己会大义灭亲的架势,他道:“自是应该三司会审才是。” 三司会审?程鸢新被他这个说辞给弄懵了,而朝臣因他的话,大多同意三司会审,刑部苦苦支撑,甚至暗恨其他两司,这烫手山芋还敢接。 明白崔言钰是定要被收押彻查之后,卫阿嫱从后站出,说道:“诸位好像忘了一件事,崔指挥使乃是锦衣卫,自然应由我们南镇抚司来彻查。” 她这一句话,就像在沸水中溅入一滴油,立刻让朝臣们转移目标攻击到她身上。 “崔指挥使就是南镇抚司的人,怎能由南镇抚司彻查?这不合规矩!” 卫阿嫱反驳:“南镇抚司的成立就是规矩!” 众臣默然,才想到南镇抚司是陛下成立的,又开始道:“他是你们的上司,焉知你们不会包庇他?” “既有三司在,怎能轮你们南镇抚司?” “你一小小敛事,莫要大言不惭!” 卫阿嫱越是在慌乱的时候,越会镇定,她沉稳反击:“南镇抚司专门负责监察锦衣卫,崔指挥使犯案便要按照南镇抚司的规矩来下诏狱,诸位对此有异议,可是对南镇抚司有异议?” “我乃南镇抚司锦衣卫敛事,崔指挥使犯错,当得由我来掌管南镇抚司,诸位若是不信我,也大可如今日般,找出我包庇的证据弹劾我!” 她这一番话掷地有声,众臣怎敢说对南镇抚司有异议,那不是打陛下的脸吗? 而这时,陆行止也附言了,他道:“此话在理,我们锦衣卫的事,自然该由我们锦衣卫处理,诸位怕是忘了,崔指挥使不是你们,更不必三司会审!” 没有人想跟北镇抚司对上,谁能真的保证自己就是干干净净的,三司也顿时回过味了,对啊,崔言钰是锦衣卫,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这是被带到沟里去了,当即回绝,同意他由南镇抚司彻查。 这点功绩他们还是不要也罢。 苑博回头,看向卫阿嫱,短暂的眼神中暗藏了被打断部署的不悦,兵部尚书还在抗争,一口咬定,就该三司会审,崔言钰该去的是大牢,而不是诏狱。 卫阿嫱赶紧跪下,请陛下定夺,陛下看了她一眼,说道:“卫敛事说的有理,此事由南镇抚司审理。” “谢陛下。”她松开被指甲抠得差点出血的手,只要人在手里就好说。 兵部侍郎余光看向苑博,而后他道:“南镇抚司在应天府,离顺天颇远,不利于查案,不知卫敛事打算如何处理?” “自然是将崔指挥使带来应天府慢慢彻查。” “陛下,臣有言,不能将崔指挥使带回应天府,时间拖的越久,越不利于查案,从顺天到应天光是路上就得行进一月有余,这般长的时间,唯恐证据丧失,不如先将崔指挥使收押至大理寺中。” 大理寺还未说话,陆行止帮着道:“北镇抚司的诏狱可借南镇抚司,便是连办公的地方,都可借出一半,锦衣卫查案,不牢兵部侍郎操心。” 陛下道:“那便由南镇抚司主查,三司监督。” “退朝!” 众人鱼贯而出,只有崔言钰一人要被直接压往北镇抚司的诏狱,目送着他的背影走远,卫阿嫱察觉到有人走到她身边。 苑博背手站在她身旁,说道:“卫敛事可要好好彻查才是,本官不准有人冤枉他,亦不会包庇一个通倭的人。” 第197页 卫阿嫱完全当做没有听见,直接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少在她面前装父子情深,还包庇呢,你当你是负责彻查此案的人不成。 走出宫门口遇见陆行止,她拱手道:“多谢。” 陆行止重新挂上了他温和的笑脸,闻言道:“倒也不必,也不是为了你。” 卫阿嫱没理他的阴阳怪气,问道:“你可看了那奏折?证据十分齐全,只怕翻案不易。” “怎么?卫敛事怕了?” 她看向他,半晌说道:“是啊,我怕了。” 因为她知道那些证据都是真实的,崔言钰在追查扬州知府通倭一案的时候,就发现背后还有人在掌控,可是追查不下去。 如今倭国成为大昭的附属国,苑博无利可图,只能断尾求生,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隐藏在幕后的人,他将自己做过的事,污蔑到崔言钰身上,查起来,就会像是崔言钰掌控他们一样。 想要帮崔言钰脱身,太难了,但是再难也要做,她出了宫,连诏狱都没去,先去拜访了负责出使倭国的使者季慈,此人已经成为内阁炙手可热的宰相人选。 季慈接见了她,却没有将话说死,卫阿嫱却懂了他话里隐藏的意思,这不光是苑博想要崔言钰死,堵住他的口那么简单,竟还涉及到了皇子党派之争,他们想铲除程鸢新身边的人。 卫阿嫱只觉得齿冷,既然涉及到了皇家,她势必要拜访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病得愈发厉害了,便是起床都困难,看见皇后吊着一口气的模样,她突然就懂了那些皇子这番动作的原因。 自来后宫和朝堂密不可分,皇后病重她膝下又养着程鸢新,若是将他记在皇后名下,那程鸢新就是名副其实的嫡子,这绝不是皇子们想要看到的,所以崔言钰只是他们对付程鸢新的一环罢了,而苑博当了捅崔言钰的那一把尖刀。 等她回北镇抚司,立刻就人包围上了,霍旭皓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崔指挥使就被关到诏狱里了,陆同知不让我们过去,也挡住了三司的人,说等你回来,由你安排。” 南镇抚司中跟随卫阿嫱和崔言钰去往过倭国的锦衣卫是最激动的,他们已经打从心底里认同两人了,愤愤不平道:“谁通倭,崔指挥使都不会通倭的!” “这就是诬陷!” “卫敛事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崔指挥使真被断定通倭,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责啊!” 眼见着卫阿嫱脸色愈发苍白,霍旭皓让他们闭嘴,大家等着卫阿嫱发号施令,如今在顺天府,崔言钰被关进大牢,那她就是南镇抚司的脊骨,谁乱她都不能乱。 卫阿嫱将自己想了一路的安排吩咐下去:“先去给应天府的南镇抚司传令,除了负责保护军工制造部的锦衣卫,全部行动起来,针对每一条对崔指挥使不利的证据去彻查。” “是!” “你们在顺天府的这三百人,二百人接管北镇抚司的诏狱,让他们给我们腾出一半的空间来,你们直接住进去,务必要时刻盯紧崔指挥使,懂我意思吗?” “懂!”不能给任何人暗杀崔言钰的机会。 “具体人员分配,你们到底该做什么,我会让霍千户告诉你们。” “是!” “没去过倭国的先去诏狱。” “是!” 而后她冷静的看着霍旭皓道:“另一百人归你管,他们大多在倭国传承了暗卫的经验,我要你去查一个人。” “谁?” “左都督苑博,给我把他每天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饭都给我彻查出来!” 听到她话里的寒意,霍旭皓脑子立刻转了过来,“你的意思,是苑博设计陷害的?” 卫阿嫱冷笑:“何止!那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赶紧让何成他们从应天府过来,何成最会从蛛丝马迹中分析,而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诏狱,需要张宝宝贴身保护言钰。” 霍旭皓点头:“好,我立刻跟他们说。” 他顿了顿,又道:“卫强,你别急。” 卫阿嫱深呼吸,“我不急,我去诏狱看看他。” “三司的人就在诏狱门口。” “知道了,我会带着他们一起过去。” 第110章 死亦同穴 诏狱里求婚可…… 顺天府皇宫内, 程鸢新以自己要学手铳为由,将下了大朝会的卫阿嫱叫到了演武场, 为防止手铳走火,他让周围宦官退去,从而争得和其说悄悄话的机会。 卫阿嫱仔细同他讲了要领,如何才能防止后劲过大,他本身就会开,经她提点很快就能上手, 自己了了试过之后,担忧的问她情况怎么样。 他道:“今日大朝会众臣攻击你袒护崔指挥使,说查案速度过慢,证据清楚明了你却一拖再拖, 还不让三司插手, 如今连诏狱都进不得了, 你实话跟我说,这案子可有眉目?” 身量抽条, 已经到卫阿嫱胸口高的少年昂着下巴, 紧张得等待她的回答, 他不能再像幼时般毫无顾忌的抱她大腿, 如今他已经长大, 整个人像是蓄满了力的小豹子,多了沉稳。 卫阿嫱未管远处的宦官会是何种眼神看她, 伸手摸了程鸢新的头,且瞧他眼下的青灰,只怕是崔言钰进了诏狱,他就没睡好过一天,安慰道:“别多想, 南镇抚司办案何时需要他人质疑,我们是陛下办事的,在乎只有陛下的态度,陛下都没说慢,那自然是不慢的。” 第198页 程鸢新不满意她的说辞,小脑袋耷拉道:“你又拿我当小孩子哄我,是不是我连累他了?” 抱怨说自己拿他当小孩子,可他平日里在宫里装得稳重,但在她面前还不是撒上娇了。 卫阿嫱有些沉默,南镇抚司几乎全部出动就为了给崔言钰查案,但,诬陷的人扫尾扫得干净,所有证据依旧全部指向崔言钰,急得她嘴里烂了两块地方,只能庆幸燎泡没起在唇上,不然定会被人笑话。 察觉衣角被他拽动,低头看去,只见他道:“告诉我实情吧?” 她心里一软,他已经不是在青州那个需要她处处看护的小孩子了,宫中危机四伏,他也需要成长,确实不该瞒他,“他们攻击的没错,我确实是在拖时间,我至今都没能找出对言钰有力的证据,证明他没做过。” 眼见着程鸢新的小脸刷得变了神色,她道:“但他会进诏狱被人陷害,与你并没有多大关联,只不过是有人想借你们之间的争斗,害他罢了。” 她说的言之凿凿,程鸢新眼睛一亮:“你知道是谁在污蔑他?” “是我知道,所以你安心在宫中照顾好才是,有空多去皇后娘娘那陪她,言钰那里自我盯着。” 知道卫阿嫱心里有成算,程鸢新开怀了些,转念想到皇后娘娘的身子,他又低落下来,“我知道的,我这几日每日都会去看她。” “对了,我去的时候,经常能看见夏贵妃,如今你的脸露出了真容,你可得想好对策。” 卫阿嫱又呼噜了一遍他的头,让程鸢新的贴身宦官看得哑然,她道:“放心便是,我心里有数。” 从宫内出来后,她骑在马上趁着人还不多,快速奔向南镇抚司,脸上早没了见程鸢新的从容,反而多了眉头紧锁。 到了南镇抚司,熬了不知几天的霍旭皓赶紧过来跟她报告,没有一个好消息,说的全都是大家依旧什么都没查出来,但凡有点眉目的,查到之后那些人不是被灭口,就是举家搬迁不知去往何处。 便是连最擅长分析的何成都只能无奈的告诉他们,所有的蛛丝马迹全指向崔言钰。 对方有备而来,又曾在锦衣卫待过,熟悉锦衣卫查案的套路,没有给他们留一点可以查清的缝隙。 她坐在崔言钰往日里最爱待的地方,望着跳动的烛光出神,直到霍旭皓匆匆进来,“敛事,三司的人又过来了,说今日一定要提审指挥使。” 伸手掐灭那簇微弱的火苗,手指上传来的灼烧感让她挑起眉,三司可从没积极过,不知今日前来,是哪位皇子拉拢了里面的人。 她捻着手指,冷声道:“告诉他们,能进诏狱的只有犯官,诏狱永远欢迎他们。” 这话忒狠,三司的人在北镇抚司的门口,脸色可谓精彩纷呈,尤其在北镇抚司有人故意同南镇抚司的人打招呼,话里话外的意思全是门口这些当官的有问题?要不要哥几个给你们查一下? 听到此话,谁能顶得住,顺天府的官员,被北镇抚司抓起来的还少吗?他们暗地里骂锦衣卫是陛下的走狗,可真对上,还是腿软。 只能纷纷放话,下次大朝会定会弹劾卫阿嫱才罢休。 风起雾散,卫阿嫱站在窗前,只觉得前路迷雾重重、艰难万分,苑博当真对崔言钰没有半分情谊,只想置他于死地。 诏狱阴森,宛如鬼牢,她不紧不慢走向深处,路过的锦衣卫挺胸向她打招呼:“卫敛事。” “嗯。” 他们偷偷打量卫阿嫱和身后帮着抬着箱子的锦衣卫,若不是不能擅离职守,只怕要跟着她看热闹才是。 卫阿嫱过了北镇抚司看守的地方后,越往里走,耳中能听到的从牢房中溢出的哀嚎声便越小,到最后是死一片的寂静。 “卫强,你来了。”说话的是愈发孔武有力的张宝宝,他整个人又粗壮了三分,肌肉已经不满足藏在衣裳下,高高鼓起呼之欲出。 他从来了顺天就一直守在崔言钰的牢房外,一步都没离开过,此时头发都油了,大大咧咧的也不注意,伸手就将锦衣卫手里的箱子帮着抬了过来。 好奇的看了看箱子,但他没有发问,只是说:“今日崔指挥使胃口不佳,没食多少饭。” 卫阿嫱点头说自己知道了,任谁天天坐牢,脑袋又要分家也不会有胃口的,她道:“你们全部都出去,收拾一下自己,有我在,半个时辰之后再回来。” 锦衣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张宝宝问:“所有人?” “对,你们所有人,另外走的时候告诉北镇抚司的人,让他们不要过来。” 锦衣卫们对卫阿嫱都是信服的,她说让他们出去休息片刻,便全部都往外走,路过北镇抚司的时候,和他们悠长的目光对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北镇抚司最后一间牢房已经将可以旋转的暗门封住了,只有当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重启,如今想要见到崔言钰,唯有开牢门一条路。 锁眼扭动牢门打开,狭小的缝隙逐渐变大,露出里面贴靠在墙壁上的崔言钰,粗壮的锁链扣在他手上和脚腕。 他平静的看过来,见是她,眼尾向上挑起,眸子眯成愉悦的样子,他一身单衣,没有遭过刑罚,上面没有星星点点的血迹,依旧洁白,这可能是卫阿嫱唯一可以安慰的地方,至少没有让他受过皮肉之苦。 第199页 “你怎么过来了?”长时间不说话的缘故,让他嗓子有些哑。 牢房墙壁上的血迹都已经被锦衣卫清理干净,但鼻尖依旧围绕着血腥味,那是经久留下浸透留下的味道,没那么容易消散。 他身下铺着送进来的两床厚实被褥,可谓是诏狱里头一份待遇这么好的,卫阿嫱没回答他的话,反而先将沉的要有两名锦衣卫一起抬过来的红箱子给搬了进来。 她轻轻松松将箱子“砰”地放在地上,牢门被她反手关上,几乎没有缝隙的牢门合上,只在最顶端照射进点点光明,整间牢房都昏暗了下来。 “没有什么好消息,便是照你所说,按照你之前查案留下的线索去找,也一无所获。”卫阿嫱平淡的说完这句话,崔言钰亦是早就料的,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他们两个都不会放弃的,没做过的事情,让他如何认,怎能甘心。 牢房黑了下来,两人都适应了片刻才能看清对方,他有意缓和气氛,笑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还穿上飞鱼服了?” 卫阿嫱潇洒坐在红箱上,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说道:“我觉得这衣裳今日红得比较应景,便换上了。” “应景?” 崔言钰环顾了一下自己没有血迹的牢房,又落在穿上飞鱼服而更能突显扬州阿嫱美名的她身上,赞道:“这飞鱼服十分衬你。” 卫阿嫱点头,欣然接受他的赞美,同时道:“实话说,你穿飞鱼服比穿蟒袍好看多了。” 他笑了起来,一扫连日阴霾。 “崔言钰。” 她收敛了神色,突然正经喊了他一句,让他也不禁坐直身子,她站起来,手放到箱子上说:“我只有这一件绯衣,但想来也是冥冥中的注定,我是应你之邀加入的锦衣卫,穿这身来见你最是合适不过。” 在他不明所以的目光下,她突地打开木箱,满满一箱子银子整齐地排列在箱子里,她伸手拿出一锭银子,在手中掂了掂。 郑重道:“绯衣喜庆,比较适合说我们两个的事,这里一共有五百两纹银,之前的赏赐我大部分都给了家里,身上的现银不多,希望你不要嫌弃。” 崔言钰没理解她的话,满脑子疑惑。 她将箱子推到他面前,一副给他的模样,说道:“这些钱虽然有些少,但我日后会努力多制造些东西给陛下,换他赏赐的,我先用这些当嫁妆,崔言钰你娶我吗?” 崔言钰你娶我吗? 你娶我吗? 崔言钰喉咙有些痒,那一瞬间他妖异的面庞,露出了空白的纯良神色。 她在说什么? 他被求婚了? 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吗? 不对,他现在是在锦衣卫的诏狱中吧? 在诏狱中说这种事? 卫阿嫱眯起眼睛,语气威胁:“你不愿意?” 崔言钰微微缓过神,扫过银子,不自觉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她的小肚子上,艰难问道:“你怀孕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卫阿嫱着急结婚和他确定关系的原因,他们两个人自从点破了互相之间都有好感,便一直放肆贪欢,确实没做过什么防护,但那些是建立在他会回来安排好一切的基础上。 苑博的诬陷,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她若是怀孕,他还得为她寻个障眼法,如今他身在诏狱,朝不保夕,如何才能照顾她?他脑子里头脑风暴,转了一圈又一圈,从怎么秘密产子,到哪里做月子,孩子起什么名,谁来照顾,户籍落顺天好还是应天好,悉数想了一遍。 卫阿嫱手里的银子被她握地有些变形,“崔言钰,你什么意思?没有孩子便不想娶我了?” “啊?没有啊,”他眼神有些空洞,下意识答了一句,“我在想出去后怎么照顾你们。” 卫阿嫱冷哼,一脚踹过去,箱子在地上发出刺啦的声音撞到墙上,她整理好自己的衣裳说道:“那好,我等你娶我,顺便告诉你一句,没怀,想得倒是挺美。” “没怀?” 崔言钰有些失落,身上铁链哗啦啦响动,他够到银子在手里把玩,以便平复自己的心情,如果没有怀孕来跟他说这些话,她这是怕自己无法脱身,所以故意来的。 “阿嫱,这些事理应由我先来提出。” “别跟我说些肉麻的话,”卫阿嫱睨了他一眼,“你身陷囹圄,只怕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我自认是一个敢做敢为的人,大不了死后同穴。” 他看向脸上用不忿掩盖紧张的卫阿嫱,低垂下眼帘,说道:“帮我安排见一面苑博罢。” 他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才是,不能让她这般担心。 卫阿嫱颔首,顺便道:“行,对了,这五百两银子里有三百两都是从霍旭皓那借的,你记得出去好还他。” “好。” 第111章 小人得志 一更,求人…… 薄雪融化露出下面枯黄的地皮, 车辙毫不怜惜地从上面撵过,空中传来鞭子的抽打声, 以慢著称的牛车,急切地走向顺天府。 “你别着急,马上就到了。” 崔母连一个假笑都露不出来,只能对卫母的宽慰点点头。 本应在应天府期待升官儿子回家的崔母,等来的不是他风光回城,而是他通倭被下诏狱的消息, 刚一听闻,她差点晕了过去,强撑着身子便要回顺天府。 第200页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话放在卫父卫母身上可谓贴切, 他们哪里能眼看着崔母自己一人上路, 正好卫阿嫱也在顺天府, 他们也想女儿,亦为她担忧, 将铺子交给掌柜的, 两家便作伴相陪一起来了顺天府。 这一路上, 听着说什么都有的小道消息, 足够让他们提心吊胆, 有人为崔言钰被抓诏狱而幸灾乐祸,认为这就是锦衣卫该有的下场。 也有人道案子证据确凿, 锦衣卫指挥使通倭必定翻不了身,不知会被五马分尸还是被凌迟处死。 还有人趁机浑水摸鱼,大肆攻击锦衣卫权利太盛,请陛下三思撤掉锦衣卫。 反正就是没有人说一句崔言钰的好话,认为他能从诏狱中出来, 都是说他将死的,崔母不说日日以泪洗面,但心焦的吃不好睡不好,嘴上起着燎泡,舌头上发烂,人都变得憔悴不已,看着卫父卫母和灵薇也难受。 “好姐姐,你吃点东西,”卫母为了照顾崔母直接和她一辆马车,她不犯病的时候,与正常人无异,她道,“马上就到顺天了,你放心,我有亲戚在顺天当官,到时让她好好帮你打听。” 卫母说的自然就是卫阿嫱,但崔母不知情,她领卫母的心意,但心里却是不信能打听出什么的,自家夫君和儿子都是锦衣卫,她太了解锦衣卫的内部森严了,那里不是一般人能打听出消息的。 所以在抵达顺天府后,她只来得及将卫家安排进自己家中暂住,便去拜访平日里关系较好的锦衣卫家眷,奈何得来的消息都不甚好,甚至有的人家为了避嫌都没让她上门,待她碰见霍旭皓,从他支支吾吾的样子猜出现状,她想都没想,便换了身衣裳,带着厚重的礼品准备去求人。 哪怕自己夫君离世,一个人辛苦拉扯崔言钰长大,受了很多欺负都从来没有张口求过人的崔母,这一次为了儿子,不打算要她的骨气和尊严了。 她要去求和她关系并不好,甚至称得上恶劣,却是锦衣卫出身,和她夫君有过同僚之情,又是她儿子的义父,左都督苑博,她能想到的有能力救崔言钰的人只有他了。 左都督府靠近顺天府皇宫,是真正的寸土寸金之地,周围尽是高官的府邸,而把守左都督的府也都是上过战场的士兵,秩序森严,直接将她拦在了门外。 这要是往日,别说拦她,就是苑博敢不给她好脸,她都能转身便走,可今日她萧瑟地站在门外,等待着里面的人一层一层通传。 路过之人会好奇的看她站在门外而不得入,只会带给她屈辱的等待,漫长的犹如过了几辈子,而后大门才开了一条小缝,里面的人不客气的让她去角门处,从那里进。 她让拉了一车礼品的牛车跟着她一道去往角门,但还没进门,又被人拦下了,往日里对她毕恭毕敬的奴仆,狗仗人势的嫌弃她的牛车太臭,直言放在门口便是,这点东西他们左都督可不稀罕。 崔母咬了下牙,终还是松开了,她和一个奴仆置什么气呢,没有上面人的吩咐,他们焉和敢如此对她。 这就是她儿子的好义父。 她整个人如一根挺拔的竹,沉下肩来,说道:“请带路。” 奴仆带她来到苑博的书房外,左都督的书房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她连房门都没看见,只能候在院子外。 “我们左都督日理万机,能抽出空来见夫人都是心善了,想来夫人也能理解,便在此等候片刻,等我们左都督忙完了,自然会有人来喊夫人。” 崔母闭了闭眼,没理阴阳怪气的奴仆。 不说崔言钰如今已经升官成锦衣卫指挥使了,只说他是同知时,谁敢不给她面子,就是苑博与她相看两厌,都要维持面子情的,如今她却连门都不得入,见人一面难上青天,可她还是要等。 她今日穿的隆重,料子好看却不保暖,初春寒凉,从脚底板蹿上的凉气,将她身上那点热乎气一点点消磨掉了,待她整个人都快要冻僵了的时候,院子里终于有人出来请她进去了。 苑博正在擦拭着他的佩刀,见她进来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看她,等将刀放回架子上后,才道:“我公务繁忙,下人怠慢夫人了,我会好好处罚他们的。” 崔母静静的喘了几口气,不说她早早递了拜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道了,就说角门开始一路进来,这些奴仆的态度,不都是看他脸色行事。 她道:“左都督严重了,是我鲁莽前来。” 苑博连坐都没有给崔母准备,更何况是茶水,他坐回自己的案几后,说道:“夫人今日前来,倒是令某深感震惊,夫人一向对某言辞令色,不知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崔母没有功夫在心里骂苑博,她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劝说他出手将崔言钰从诏狱捞出来,她腿半弯,深深行了个礼道:“今日前来,一则为打听我儿被捕一事,二则想请我儿义父为他做主,他不是会通倭的孩子。” “崔言钰通倭一事,原本应由三司负责,但南镇抚司强词夺理,让他入了诏狱,这样我便鞭长莫及了。” 本身就是锦衣卫出身,怎么说的出自己没有办法的话,崔母咽下心底的气,态度更是软了三分,“我不懂朝堂之事,但我儿我了解,他如他父亲一般正直善良,这通倭一事,必定是被人陷害,还望左都督能看在以往教导他之情,出手救救他。” 苑博在听见崔母提及崔言钰父亲的时候,眼神便冷了下来,待看见她低声下气求他救崔言钰时,不禁笑了起来,整间书房都回荡着他畅快的笑声,他道:“龙生九子还各有所好,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道理夫人想来比我懂,夫人不是一向不喜言钰听从我的教导,因而,他会不会通倭我还真不知道。” 第201页 “毕竟,他通倭的证据严丝合缝,堪称板上钉钉,说他没有通倭,证据呢?夫人,你的三言两语可不好使。” 崔母听得心里拔凉,不敢置信问:“左都督这话说的,言钰这孩子难道不是一小看着长大的?难不成你如那些避我蛇蝎的人一样,害怕此事沾染到你身上,不肯为他说上一句话吗?你是锦衣卫出身,你比谁都会查案,如果你肯帮忙,未必不能找到证据,你可是他的义父啊!” “义父?”苑博轻蔑的看向她,“夫人何时将我看作他的义父了?如今他有难倒是想起我了?” 她心里嗤笑一声,笑自己才看清这人的真面目,她是不喜他,但言钰没有父亲,也需要一个男子教导,所以她也从来没有阻拦言钰认他当义父,如今听他这样说,却是从来没将自己儿子放在心上的样子。 也是,毕竟不是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只是可怜她儿,一腔真心喂了狗,既然不能用亲情打动他了,那便要拿出求人的态度来了。 她哀求:“我愿奉上全部身家,只求左都督肯伸出援手,救言钰那孩子一命。” 苑博说道:“你觉得当朝左都督会缺钱?夫人,你那点家产我不在意,但那孩子毕竟是我的义子……” 欣赏着她的绝望,在她期望之下又道:“我当然可以救他,但夫人求人的态度可不诚恳,哪有求人还带着一身硬骨头来的。” 崔母愣愣的看着他,好似才发现他小气记仇的一面,言钰小时她确实厌恶他,所以经常拘着孩子,不予他亲近,有时孩子受伤也呵斥过他,那时觉得他这义父当得还算可以,如今看来,她得多眼瞎。 她呼出口气,腿一点一点弯了下去,闭上的眸子里有水浮现,她哑着嗓子道:“求左都督,救言钰一命。” 而另一面的卫家,在发现她消失不见,家中贵重物品也给拉走后,等了半天还等不人回来就着急了,这是找谁去了? 他们得找到阿嫱啊,可阿嫱在锦衣卫,他们进不去那里,所以灵薇顾不上那般多,直接跑去了刑部,点名要见安思文。 安思文出来看见灵薇的喜悦在他听见要他找卫阿嫱时,消散的快如云烟。 卫阿嫱没想到父母和灵薇都来了顺天,还阴差阳错住进了崔府,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他们看着卫阿嫱的脸,愣了足足半晌,但事有轻重缓急,找崔母才是最重要的,卫父安抚卫母别急,用最简练的语言跟卫阿嫱说崔母带着东西消失多时,说是去求人,可眼见着天都要黑了,怕她出事,让她帮忙找一下。 崔母在顺天能认识哪个有门路的人? 卫阿嫱蹙眉问道:“她去哪个方向你们看见了吗?” 这时帮崔母看房子的远方亲戚回了一句:“我看着好像是去皇宫的方向,她拉了一牛车的贵重东西。” 去皇宫的方向,那条街上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崔母能认识的人,只怕是苑博吧? 卫阿嫱眸子倏地沉了下来,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我去找人,你们在家等我。” 第112章 怒从心起 一更,可怜…… “求你。” 就在崔母的膝盖即将要碰到地面时, 左都督府骤然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声,卫阿嫱的喊声直直落入她的耳中, “崔夫人,伯母,你在里面吗?锦衣卫卫强特意前来接你回府!” 崔母睁开惊诧的眸子,下跪的动作顿住,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一双手扣住她的胳膊将她带了起来。 不算壮硕, 甚至因为近日操劳而瘦削了一圈的卫阿嫱牢牢将她护在身后,她眉头高高挑起,眸里全是刚才看见那一幕的怒火。 “左都督好大的官威,陛下尚且爱民如子, 你竟然让夫人跪你, 不知你何德何能?” 拿苑博与陛下比, 苑博脸沉了下去,而这时他府中的人才拥了过来, 他们被卫阿嫱锦衣卫的身份唬住, 才反应过来, 在他怒喝中退了出去。 他直勾勾看着卫阿嫱道:“擅闯我左都督府, 倒是不知南镇抚司的卫敛事是何意?” “呵, ”卫阿嫱嘲讽地将自己怀里的名帖扔到地上,语气中尽是挑衅, “我可是带着拜帖来的,如何说的上是闯?” “倒是亲身前来,才知道左都督府比皇宫都要难进的很,下次面圣,可要跟陛下好好说道说道此事。” 苑博负手而立, 点了一句:“牙尖嘴利。” 卫阿嫱回道:“不如左都督老谋深算,还专门欺负弱质女子。” 两人相对而视,谁也不让谁,崔母在卫阿嫱身后,生出安全感却又焦心卫阿嫱万一将苑博惹怒了,不帮崔言钰怎么办,便忍不住想出言缓和两句,还没说话,便看见了她脖子上的木雕。 木雕惟妙惟肖,她一眼就瞧见了上面雕刻的极小的夫君,她儿子的木雕现在在帮她出气的卫强身上。 她冷静下来,退了一步,将自己完全遮掩在卫阿嫱的身后,全身心的信任起她,仔细琢磨起两人的对话,看向苑博的目光又变了变。 崔母一连串的动作,苑博不可能没看见,但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卫阿嫱身上,顾不上理她,“我倒是小瞧你了,忘了南镇抚司还有你这号人。” 自大的人总是觉得自己能够掌控全局,卫阿嫱右手撑在自己的绣春刀上,“左都督现在想起来也不晚,至少被咬得时候,也得知道是谁咬的。” 第202页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重新坐了回去,撕下两人之间围绕崔言钰制造出的假象,全然没了往日里的表面客套,露出了下面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针锋相对的森然。 卫阿嫱对他道:“夫人我就带走了,想必左都督不希望我将你扣留夫人之事告诉给北镇抚司。” 苑博这时才看向安静的过分的崔母,话里有隐隐的威胁之意:“夫人可要跟锦衣卫走?我与卫敛事可不是能一张桌子上喝酒的人。” 简而言之,他卑劣的在逼崔母在他和卫阿嫱中间选择一人,他想看一位走投无路毫不知情的母亲,推开她儿子身边的助力,向着刽子手俯首称臣。 崔母从卫阿嫱身后走出,卫阿嫱的手已经死死握住绣春刀的刀把,语气有些焦躁侧头说了句:“夫人。” 她伸手在卫阿嫱握刀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这里是左都督府,苑博不过是让府中的人暂且退去,若要与他为敌,在他府上显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要是没有看见卫阿嫱脖子上的挂坠,她只怕要出言呵斥卫阿嫱,叫她先走,自己向苑博道歉,再求得他的原谅,让他帮一下言钰。 但她知道这孩子是言钰信任的人,还从两人的交谈中起了疑心,对苑博也就没有那拼命都要抓住救命稻草的感觉,只怕他不是稻草是毒蛇。 她微微扶身,礼行得没有之前到位,甚至称得是上敷衍,她说:“今日来左都督府已经确定了左都督的态度,我儿生死由天,日后我都不会再来。” 在苑博没有显露出的阴郁神色中她又道:“我那一车的礼品,左都督府看不上,我就带走了。” 说完,她率先转身就走,对还没从她干脆拒绝苑博中回过神的卫阿嫱道:“卫强,我们走。” 卫阿嫱翘起一侧嘴角,冲坐在位子上好像是上位者的苑博拱手,说道:“南镇抚司卫强告辞。” 苑博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不动,半晌才重新擦拭起他的佩刀来,小跳蚤的放肆罢了。 待回了崔家,确认没有眼线再跟着,将马随意栓上,卫阿嫱向担忧的自家人点点头,才大胆地跟着崔母进了屋子要同她说道说道。 崔母差点给苑博跪下的冲击力到现在还印在她脑子里,让她从心里那股小火苗,越憋越旺,这要是她来晚一刻,她就要给陷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下跪了! 届时真相被揭露,母子两人如何能承受的住,当然罪魁祸首是苑博,理应怨他,但她还是气,气自己竟然忽略了崔母,没派人保护她。 她道:“夫人今日不该去左都督府,就算去也该叫人去找我才是,再不济找霍旭皓,总比夫人单枪匹马去要好,夫人去了又能如何?” “那我就只能在家中等他丧命的消息吗?”崔母眼眶均是红的,她放弃自己尊严去求人,对她来讲又岂不是刮骨之痛。 卫阿嫱看见她的目光便是一滞,语气软和下来,说道:“夫人,顺天局势复杂,已不是简单的谁伸出援手就能将他救出来的了。” 崔母直视她,疲惫的她骤然爆发:“你们什么都不跟我说,让我怎么办?现在在诏狱里的是我儿子,我不知他生死,不知他还能不能留个全尸出来,你们让我怎么办!我能想到的只有苑博那个狗东西!” “然后那个狗东西刚才为什么那么同你说话?言钰被诬陷他没有出手相救对不对?难不成他也参与了?是他害了言钰?不然你在他府上因而那么激动?你不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吗?你告诉我!” 卫阿嫱从没见过崔母崩溃的模样,她记忆里的崔母永远穿着鲜嫩的衣裳,保养的如何未出阁的姑娘,但举手投足又有妇人的风情,和现在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简直不是一个人。 “你说啊!”崔母还在逼问,眼泪大滴大滴滑落。 不等卫阿嫱回答,她捂着自己的脸,泣不成声,“我就是不同意他当锦衣卫,他偏不听我的,非要走他父亲的老路,这回好了,他父亲死了,他也进诏狱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全都要离我而去了。” 她哽咽着身子都在颤抖,卫阿嫱擦去自己眼角的泪水上前,崔言钰的母亲不就是她的母亲,她不能在她面前露怯,她几乎是在哄着,“那我告诉夫人,夫人所想都是真的。” “就是苑博诬陷的崔言钰,所以夫人去找他是找错了,夫人找他还不如找我,毕竟我现在是负责他案子的人,陛下将他的案子交给了南镇抚司,他虽在诏狱,却没受过一下刑,夫人总该信我。” 崔母还哭着,似是听进了她的话,又像是没有听进,她继续道:“但我和言钰已经在想对策,夫人你信我,我会让他全须全尾的从诏狱出来,出来之后,他依旧是南镇抚司的指挥使。” 人就是这样,有了依靠自己懦弱就会被无限放大,崔母抬头就看见了卫阿嫱脖子上的挂坠,望着自己早早死去的夫君,她哭得不能自已,但还是边哭边问:“你莫不是唬我?” 卫阿嫱举起手,“我向夫人发誓,我会用我的生命去救他。” 崔母看着她,眼里的泪珠遮住了她的打量,她点头:“好,好,那我就相信你,你给我把他带出来。” “放心吧夫人。” 在崔母房间外,听着里面的喊声,没敢过去打扰的卫父卫母,见卫阿嫱出来,赶忙招她过来,卫母轻声问:“怎么样?” 第203页 卫阿嫱说:“把我轰出来之后,说自己累了要睡。” 她看着自己母亲频频望向崔母房间的样子,又加了一句:“我去的及时。” “那就好,那就好,哎,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卫母叹了一句,心有戚戚和卫父对视了一眼。 卫父看着自己都当了官的女儿,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也是触景生情。 灵薇听见动静过来,一家人正凑在一起说话,崔母的门突的被打开,她换了一身粗布麻衣,一眼就瞅见从卫父卫母房间里出来的卫阿嫱,看她和灵薇贴那么近,下意识道:“你们认识?” 几人均是一惊,灵薇手抖,直接将卫阿嫱推了出去,和她三步远,差点忘了崔母不知道卫阿嫱的真实身份。 卫阿嫱被推的一个趔趄,要不是反应快差点被绊倒,她简直想扶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崔母不是说要睡,怎么又起来了? 想着她便问了出来,崔母在他们几人身上看来看去,挽起自己袖子问卫阿嫱:“你说南镇抚司现在你负责对吗?” “正是。” “那你也能见到言钰没错吧?” 卫阿嫱疑惑:“没错。” “那就行了,”崔母精气神又回来了,她拿眼睛剜着卫阿嫱,示意她跟上自己,说道,“那你也能送饭进诏狱?” “没……问题。” “那就行了,言钰许久没有吃过我做的饭了,我做好了你帮我送去给他。” 被叫到厨房给崔母打小手的卫阿嫱,在她先是打碎了碗,后又打碎了汤匙,崔母要盐她能给糖之后,被崔母无情地赶出了厨房,让她支着菜板切菜。 卫父卫母在她身边转了一圈,背着手走了。 卫阿嫱:“……” 别以为她没听见他们两个说等她不忙的时候教她做饭,她不就是不会做饭吗?哪有时间做饭,有吃的就不错了。 “咚!”她一刀下去,不光菜板上的菜断了,菜板也断了…… 灵薇吃吃笑着,搬了个小凳过来帮她,小的菜板端到自己面前,大的菜板放在她面前,“好了,少用些力气,学我的样子。” 卫阿嫱扶额,长叹一口气,分外想以自己还有事情忙做借口跑掉,跑是跑不掉的,崔母一个人做了三个菜,还放了个汤,盛好米饭就让卫阿嫱去送给崔言钰,还叮嘱她一定要将自己儿子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感激涕零的样子告诉给自己。 瞧崔母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卫阿嫱哪敢不应,当下就拎着食盒去北镇抚司找崔言钰了,路过的锦衣卫闻着菜香羡慕不已。 在诏狱牢房的崔言钰见卫阿嫱来了,放下手里的银子,看见食盒道:“今日怎么是你送饭?可是有什么新进展?” 卫阿嫱给的嫁妆,他就留了一锭银子放在身边,剩下的都让卫阿嫱带出去了,一箱子银子放在牢房怎么都不合适。 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卫阿嫱拖着到崔言钰的面前,将里面的菜一样样摆出来,把筷子塞进他手里,菜看着花样多,其实每盘没有多少,她说:“快吃吧,都是热乎的,今天的菜你得全部吃完。” 崔言钰看着面前的菜,眸子闪了闪,默默将其吃进肚子里,直到最后还剩了汤,他盛了一碗面不改色的喝完,看着里面还有,便用他的碗给卫阿嫱也盛了一碗。 卫阿嫱不疑有他,也不嫌弃是他用过的碗,上去就喝了一口,而后脸就僵住了,费劲将嘴里的汤咽下去,而后嘶着嘴找水喝,旁边崔言钰低声笑了起来,被她瞪了一眼,赶紧帮她倒水。 她咕咚咕咚喝了三杯水,才把发麻的舌头给解救出来,这是什么汤,又咸又麻,“咳咳咳。” 同情的看着崔言钰自己给自己倒水喝,难不成这些菜全部都是这个味? 崔言钰看出她的所想,又为她倒了杯水,说道,“菜没有问题,只有汤是咸的,”他舔舔唇,又道,“这些饭都是我母亲做的吧?她生气的话就喜欢做饭,尤其爱往汤里加料,还非得逼我和父亲全喝了。”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问道:“我母亲来顺天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卫阿嫱躲闪开他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不该同他说,却听他道:“阿嫱,别瞒我,我母亲找人救我了?” 她看向他不说话,他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平静起来,他用陈述的语气道:“我母亲去找他了。” “嗯,”她伸手抓住面前的小杯子,指甲扣着上面的花纹,在脑中不断措辞,而后才委婉道,“我去的还算及时,没让夫人跪下去。” “啪!”崔言钰面前的杯子被他生生握碎了,鲜血没有滴落成花,反而汇聚成了即将惊涛骇浪的血泊。 第113章 计中计上 这手欠打…… 阴森的诏狱牢房中, 迎来了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聚集,不光有南镇抚司自己人, 还有北镇抚司陆行止,甚至是刑部安思文。 安思文穿着南镇抚司的衣裳,冷淡地站在偏牢房门口的地方,要不是灵薇一家过来了顺天,他是万不会将自己卷入一眼望不到天的复杂案件中的。 而陆行止则是饶有兴致打着他的折扇,转着圈的欣赏崔言钰的落魄样子, 嘴边的笑容可谓真实的不能再真。 在这一牢房的人当中,唯独少了卫阿嫱,没有她崔言钰似是并不想张口解释叫他们过来的意思。 第204页 卫阿嫱是被小乞儿叫到城门口的,一眼就看到了挺拔如松, 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江晓啸, 心中一惊, 立刻上前:“师父?你怎么来了?” 江晓啸打量了一下卫阿嫱,说道:“瘦了。” “师父, 我哪瘦了。”卫阿嫱没想到会看见他, 他不是在应天府坐镇吗?怎么过来了?但她是万说不出再让师父回去的话, 看见师父的那一刻, 她好似终于有了有人给做主的依靠。 她探头往师父身后看了看, 没看见眼熟的人,便蹙眉问:“师父你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好安排人去接你,师父你是自己来的?” 江晓啸用眼神示意卫阿嫱将自己绑歪的袖子重新整理后,方才让她带自己往顺天府里走去,他目不斜视道:“非我自己前来,你拜我为师, 那言钰也算是我半个儿了,他出事,我怎能只要应天等待,当得过来祝你们一臂之力,所以叫上那几个老家伙就一起过来了。” 卫阿嫱将自己收拾了一遍,半点不在意师父打趣她和崔言钰,本来在姑苏认师父的时候就是拌做夫妻认的,如今两人在一起了,也不瞒师父,但还是问了一嘴:“老家伙是谁?” 师父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竟也出了温情,“还不是你们从倭国救回的那几人,他们一到姑苏就给我传信了,我那官迷亲儿是姑苏知府,我便做主让我儿给他们几个做了户籍落了户,如今他们也算是姑苏人了。” “竟是前辈们,那他们在哪?”她左右张望,也没瞧见熟悉的人影,便知前辈们便又隐匿了,又担心道,“他们在顺天可有住的地方,需要我提供什么?” 江晓啸让她别看,他们几个自有办法,再说还有他,怎么也轮不到孩子们为他们考虑。 没成想那几位前辈也过来了,卫阿嫱就有些愁眉不展,心都焦一块了,前辈们都打算隐居了,如今又为了崔言钰来了这,总觉得分外对不住。 “没什么对不住的,若没有你们,他们未必能活着从倭国回来,回了国去了家里,家里人死的死,忘的忘,放下钱他们就回姑苏了,如今也算是孤家寡人了,能帮上忙,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 “你也甭找他们,他们也不想被你看见,总归是要靠你们报个身死的,就当提前给你们付报酬,对了,家里有妻儿的那位得过两天才能到,得先把孩子安顿好了,倒不是师父说大话,他们几个的能耐你们啊也就才看个皮毛,如今有他们相帮,你且偷着乐去。” 江晓啸从来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大多数的时候他和卫阿嫱只会在南镇抚司军工部意见相左时吵上两句,平时都只是安静地做些东西,这还是卫阿嫱第一次见他兴致那般高,自豪的夸自己兄弟。 有了师父和前辈们,那当真是如虎添翼了。 昏暗的诏狱里,多添了三盏烛火,也就是崔言钰如今手脚都戴着镣铐,不然看见江晓啸那必要起身恭迎的。 见他和南镇抚司那帮人都很尊敬江晓啸,卫阿嫱又一口一个师父的,陆行止和安思文也不得不认真对待,小心打量。 江晓啸半点不在意他们的目光,坦然坐下后,便让他们将崔言钰通倭一案详细给自己说说。 听他们说查了半天半根毛都没查出来,绕来绕去都绕到崔言钰身上,他就笑了,这情景和当初在倭国时如此相像。 见他不似他们一般,查不出就有些乱了,反而老神在在还能笑得出来,卫阿嫱和崔言钰对视一眼,压抑着希望的喜悦,开口问道:“师父,你可是有什么对策?” 江晓啸摇摇头,看卫阿嫱眸子都失落下来,才伸出手点点他们,说道:“你们啊,这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给拽坑里去了。” 崔言钰定定看着他问道:“此话怎么讲?” “我问你,他诬陷你对不对?你还偏要查被他诬陷的案子,他都要诬陷你了,那当然是把他的痕迹擦的干干净净,顺着他诬陷你的那跟线去走,可不遇到的都是他布置好的东西,怎么可能查出新玩意来。” 见这满牢房的孩子们都皱着眉思索,江晓啸也不饶圈子,来这就是为了救崔言钰的,便挑破了说:“你们查案的目的是破了这桩通倭案吗?不是,你们最应该做的是洗清他身上的诬陷之言。” “也就是说,我们要做是反过来去证明,他崔言钰跟通倭案没有关系!” 这一句话,所有人乱成一团的脑子,骤然清醒,霍旭皓激动地猛地一拍旁边的安思文,“对啊!我们整拧了,那查通倭案是三司的事,跟咱南镇抚司有什么关系,这通倭爱谁做的谁做的,我们先把崔指挥使摘出来啊!” 江晓啸欣慰点头,“正是此理,若是按照以往查案方法,找出到底是谁通倭,并非不行,只是现今时间太紧,我们只能选最着急的方面去攻克,而且他那个人出身锦衣卫,他太熟悉锦衣卫查案的套路,按照往日去彻查,他会在查案路上设置太多陷阱迷惑你,让你找不到东南西北。” “可不是。”这事霍旭皓最有发言权,他可是被溜得跟孙子似的,头都大了! 安思文突的出声问道:“‘他’是谁?是谁诬陷的崔言钰?你们都知道?” 陆行止摇着折扇看向江晓啸和卫阿嫱,“我也很想知道是谁诬陷的。” 霍旭皓饶头,他其实有些猜测了,便也支棱起耳朵了,卫阿嫱看着两人道:“日后你们会知道的。” 第205页 陆行止眯起眼睛,不带他问话,安思文将他心中所想不客气的倒了出来,“诬陷他的人官居几品?能设下此局定然是高位,崔言钰都被他设计的来了诏狱,要是没有把握可以攻击他,你们不要牵连我。” 这冷血冷心的话,也就安思文敢当着大家的面坦白说出来,卫阿嫱挑起眉头,却是崔言钰开了口,他问向江晓啸:“师父,我从倭国带回的那几个人还在南镇抚司的诏狱吧?” 江晓啸没料到这屋子的人竟还有不知道苑博诬陷的,但一想不知道何尝也不是一种保护,便没有说话,听崔言钰问,知晓他什么意思,说道:“安然待着,如果你需要,时刻能送他们入顺天府,都是人证。” 崔言钰转而看向安思文,“你听到了。” 安思文点头,在心里衡量了利弊后,主动递了□□道:“既然如此,有何章程便请说罢,我不能离开刑部太久。” 牢房中响起了他们小声的谈论和争吵,而最重要的活计全都交给了南镇抚司的江晓啸,霍旭皓被指派给他跑腿,也就是这个时候霍旭皓才发现江晓啸原来不只会制造武器。 要证明崔言钰没有参与,那便要从他自己本身开始查起,说他通倭,那也得看看时间线对不对的上,他有没有能力,他们之前都忽略了这一点,一门心思想把通倭的案子给查了。 南镇抚司完全按照江晓啸的吩咐,只从崔言钰本身入手,就把他当成十恶不赦的罪人去查,别说还真有了成果。 如今将焦点放在崔言钰身上,犹如有一双素手为他们扇去了薄雾,北镇抚司里有崔言钰在锦衣卫处理的大大小小案子,案宗全由陆行止给带出来交到霍旭皓手上。 霍旭皓转脸就把东西给何成了,论分析他才是好手,他比照着诬陷崔言钰的卷宗还真就发现了相冲突的地方,试问一个本应在河北的人,是怎么千里迢迢跑到海岸小镇和倭国人接头的?而且那一年河北大旱颗粒无收,他崔言钰在那可是斩了不少贪官,人证物证均是不缺的。 他将分析出来的东西给霍旭皓,霍旭皓直接给了江晓啸,也不知道人家是怎么查的,那海岸小镇被说是接头的倭国人没找到,但找到了人家的上家和下家,人家说他们这条线接头根本不用大昭人。 如此漏洞被抓住后,何成又接连分析出三处他自己觉得不对的地方,江晓啸和几位老伙计合计过之后,就开始给南镇抚司派活,凡是不对的地方都去逆着推,反过来查。 而后到了崔言钰那些所谓的亲笔信上,鉴定和模仿字迹江晓啸和是个中能手,他不光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模仿的,他还直接将模仿那人给抓了。 苑博当时就将人给灭口了,可架不住人家家中还有一个继承了老爷子手艺的儿子,老爷子死得蹊跷,他连忙就卷着钱跑了,如今回来被他压着将所有信按照崔言钰笔迹抄了一遍,便破了牢固的证据链。 剩下最重要的银子,你说崔言钰通倭了,那他图一什么,总得贪污点银子吧?无主的地方埋了银子崔言钰路过就说他的,我还说我埋的呢。 在他们努力挖出更多证明崔言钰没有参与的证据时,卫阿嫱和安思文里外给要帮忙插上一手的三司施压。 一个是撕破脸了威胁也用了,任你去跟陛下弹劾我,我也不让你们插手查案,一副天塌下来了,没有办法救崔言钰的疯魔样子。 一个在后面劝说刑部侍郎明哲保身,这一看就是南镇抚司的崔言钰惹着人了,何苦得罪锦衣卫,别看人家南镇抚司管着北镇抚司,但人家怎么都是一家人,能让外人欺负了去,别到时候招来陆行止。 刑部这一退,就退的三司团结不起来了,可把另外两司给气得够呛,不过他们手底下的小官们可真是长舒了一口气,就怕他们老爷头硬,非得和人家锦衣卫去磕,他们还不想去诏狱。 三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的放水,直接让他们等来了最终的结果,崔言钰是被诬陷的,那卷宗上的每一条,南镇抚司都用有力的证据反驳了回去,看我们锦衣卫指挥使多清白一人! 他们惊了,刑部的人看着手上的证据,万分庆幸自己没有冲上去,其余两司这回可是感激刑部,但查案他们还是要做到位的,时隔多日,他们可算见到崔指挥使了。 就在三司提审崔言钰之际,卫阿嫱跟着陆行止等一众锦衣卫来到了兵部侍郎的府上,南镇抚司查案过程中这手啊就是不听使唤,这不意外把兵部侍郎给扒了,你说说,这手欠打! 第114章 计中计中 诏狱外,阳光…… “锦、锦衣卫……” 兵部侍郎府上瘫软在地的守门人被锦衣卫像抓小鸡仔般提了起来, 锦衣卫如入无人之境直接冲进了府中,吓坏了前院的一众奴仆, 尖叫声不绝入耳。 “啊!” “锦衣卫,啊!老爷,夫人!” “锦衣卫来了!” 卫阿嫱揉揉耳朵,她站在陆行止身旁,同他道:“有些吵啊,你们每次抄家都这般吵闹吗?” 作为南镇抚司官阶升的最快的人, 她这还真是第一次看北镇抚司抄家,毕竟他们南镇抚司如今已经不能抄家了。 陆行止只略略瞥了她一眼,吩咐道:“让他们安静些。” 顿时,前院中间被抓过来的人无一不被堵住嘴, 惶恐地瑟缩在一团, 有那不小心和卫阿嫱对上目光的, 因着嘴里有布团叫不出来,一口气没上来, 翻个白眼吓晕了过去。 第206页 前院安静了下来, 很快就论到了后院, 女子强自镇定的呵斥声、孩童的哭喊声、婢女们哭哭啼啼声由远及近。 头上首饰歪斜的夫人姑娘被锦衣卫毫不怜惜地扔进了前院的人堆里, 看前院的人被堵住嘴, 他们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直接将她们的嘴也堵了, 只有夫人怀里的那个小少爷,因着被母亲捂住嘴,逃过堵嘴的命运。 那位被堵住嘴的夫人也算是有胆量,自己将布拿了下来,她一眼就看见了两位立在院中的锦衣卫, 观他们衣裳,很快就锁定目标,问陆行止道:“这位老爷,不知锦衣卫因何而来。” 陆行止赏了她个眼神,说道:“等找到你家老爷你自去问他。” 夫人万念俱灰,无声哭泣,在后院想□□逃跑的兵部侍郎被锦衣卫发现,扭送至前院,他两股颤颤竟是直接跌落在地,被他自家夫人扑过去撕挠。 所有人都被抓到了前院看管,锦衣卫们立刻在兵部侍郎的府上翻箱倒柜起来,一箱一箱书籍、纸张、珠宝被安置在前院。 陆行止摇着折扇,扇子一合,似有所指地向地上的箱笼划了两划,卫阿嫱了然,对他道:“今有南镇抚司锦衣卫敛事在此监督北镇抚司抄家,无一疏忽。” “那便谢过卫敛事了。” “此事不必言谢,兄弟们每个月俸禄本就没有多少,但陆同知可要跟他们说清楚,除了金银珠宝,一张纸都不能给我拿走。” 陆行止点头:“那是自然,卫敛事这点就放心好了。” 得了他的令,锦衣卫翻找的速度都迅猛了起来,院子里负责记载珠宝的锦衣卫记着记着就少记一件,十分随意地将少记的东西放到另外的箱笼里,卫阿嫱全当没有看见。 这一场抄家持续了两个时辰,便是地皮都被锦衣卫给翘了起来,干净的那才叫个蝗虫过境。 “兵部侍郎因贪污今被锦衣卫带走审问。” 全府上下百来人全被锦衣卫送进了诏狱,将北镇抚司的诏狱塞得满满登登。 陆行止在诏狱中从墙上拿了个耙子,递到卫阿嫱面前道:“幸而崔言钰案子的要了结了,不然这么多人,只怕地方都不够,卫敛事可要亲自审问?” 卫阿嫱向他拱手,“陆同知说笑了,诏狱这等地方还有住得满的时候?我就不跟北镇抚司抢活了,若想撬开他的嘴只怕不易,牢陆同知费心。” “行,那我便亲自来。” “劳你辛苦。” 陆行止侧身:“请。” 卫阿嫱踏着她身后哭天抹泪的震天响,向着最里的地方走去,而后靠在崔言钰的牢房口,对里面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道:“崔指挥使,南镇抚司锦衣卫卫敛事特此前来接你。” 崔言钰转了过来,他穿着平日最爱的绯衣,缓步上前,想将她拥进怀里,却最终只是拿手蹭蹭她的脸颊,眸子深沉,“这段日子让你担心了。” 她笑:“我们走,给北镇抚司腾地方。” 第115章 计中计下 今日,将用…… 朝会上, 众人看待崔言钰的目光都变了,通倭那么大的罪名他竟也能摆脱, 不能不让人心生警惕,加上他锦衣卫的身份,更让他们生寒。 还有在他被关之际,和所有人周旋的卫阿嫱,再次凭借小小的出身,强悍的能力进入他们的视线。 人的才能没有那么容易被遮住, 比起听得见看不着的虎蹲制造者,用一己之身,将进了诏狱,必死无疑的崔言钰捞出来更能让他们记住。 再有那说抓就将兵部侍郎抓了的不客气, 让人不敢得罪。 而在查案过程中, 陛下表面上的随卫阿嫱去查, 又何尝不是一种偏爱,陛下这是要让南镇抚司彻底在朝堂立住的决心。 朝会在众大臣的争吵声中结束, 自出使倭国之后就想和苑博谈一谈, 却始终没有得到回音的崔言钰, 终于等来了苑博的三言两语。 兵部侍郎被抓他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 他料定崔言钰在倭国已经知晓一切, 所以也不在顾忌,说出的话颇为伤人。 “还没恭喜崔指挥使, 必死之局都能让你们打破了。” 崔言钰不会再如同以往般看着苑博的背影前行,他站在他身侧,被戳的鲜血直流的心堵都堵不住,却还要似笑非笑的问上一句:“怎么?义父很可惜没弄死我吗?” 夹枪带棒的话让苑博用正眼看向他,随即他爽朗的笑声响起, 让不明真相的人只会以为他在为崔言钰高兴,他道:“你们以为抓了兵部侍郎和从倭国来的暗探就能就能将案子查清?天真。” 他的目光带着嘲弄和胸有成竹,在看见崔言钰和赶过来的卫阿嫱变了的脸色时达到了顶峰,“你们不如现在去问问,那从应天府被你们偷偷送过来的人如何了?你们以为千面之术除了你们无人知晓?” 说完,他根本没有将他们当做对手不屑地转身,向不远处一位大臣点头,走了过去,隐隐还能听见他和对方的谈话,“是,我这义子倒是找了个好属下,哎,我可不会包庇任何人……” 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明明已经过了春天,却还是让人觉得寒凉无比。 崔言钰和卫阿嫱出了宫门就让霍旭皓去查,霍旭皓连忙去信询问,很快就将消息传递了回来。 “指挥使、敛事,你们从倭国带回来的那几个人,我都让他们按照你们的吩咐带上面具运出应天府的,刚得到的消息,六路人马,所有装成他们样子的人都被刺杀了。” 第207页 卫阿嫱眉心跳了跳,问道:“那真正的那几个人呢?” 霍旭皓都不敢去看崔言钰难看的脸色,低垂着头小声道:“无一留有活口。” 三人齐齐沉默,而后北镇抚司的锦衣卫过来让他们快去诏狱一趟,陆行止亲自审问兵部侍郎,本应是十拿九稳,可以从他嘴里撬出苑博的事情。 可兵部侍郎连自己的家眷都没有顾,就那么自尽而亡了,用的还是最惨烈的方式,在陆行止行刑时,迎面而上,捅破了喉咙,气绝身死。 这一下两个可以将苑博送进大牢的证据就没有了,怪不得苑博他如此笃定拿他没有办法,他身上原本的证据链都诬陷给了崔言钰,将自己挪了个干净,现今除了他们,再没有证据能证明他通倭。 就算现在重新查到证据又如何,久远的证据不可追,新的证据因为倭国已经成为了大昭的附属国,他大可将那些证据都狡辩是近期的,再用自己左都督的身份相威胁,冲着他手里的兵,陛下也不会严惩,只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崔言钰怒火攻心当着北镇抚司众人的面吐出一口鲜血来,唬得他们进宫求御医来诊脉,身体强悍的他直接告了病假,一直没有上朝。 春雨缠.绵就像他的身体一样久久不见好,朝堂之上卫阿嫱如同发了疯的狗,盯死了苑博撕咬,让苑博更加得意。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崔言钰连蓑衣都未穿,他绕过巡逻的士兵,躲过左都督的眼线,进了他的房屋。 从他身上流下来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形成浅浅的水泊,他肤色苍白脸颊通红似是发着高烧,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几天几夜都未合上过,他沙哑着嗓子道:“义父绝情得很。” 苑博起身披衣,训斥道:“我就是这般教你的?你看你像什么样子,不人不鬼的,自古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男子汉岂能输不起,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本还想再跟你玩玩的,结果我才出了两招你就服软了。” 崔言钰眼尾嫣红,神情痛苦,这要是有姑娘在场,定是要心疼的肠都断了,可此时只有一个左都督苑博。 他一动不动,重复道:“玩玩?” 苑博嗤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认你做义子?我向来厌恶你父亲惺惺作态,好似天下只有他是侠客,想当侠客那别成为锦衣卫,你和你父亲一样,内里软得像个娘们,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被自己人背叛。” 崔言钰狠狠咬住自己的牙,所用力气只差将牙给咬断,他道:“你可知今日是我父忌日?” “哦?是吗?我还真不记得了……” 他用气音笑了一下,似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个黑漆漆的手铳口正冲着他,他问:“你这是做什么?要在我的府里杀了我吗?” 手铳口轻轻晃了下,崔言钰道:“起来,跟我去祭拜我父。” 苑博身子轻轻后仰,两腿分开而坐,这是一种极度自信的表现,他根本不惧怕崔言钰的手铳,也不信他走投无路会杀了自己,所以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可随即觉得在崔言钰父亲的墓前将他打压进泥土中,更会让他愉悦。 所以他站了起来,披上衣裳,做出一副自己是害怕手铳的模样,在崔言钰让他不要声张,自己会在房顶看着他时,表现的很是听话,没让府中的人跟随走了出去。 崔言钰父亲的墓建在城外,想要祭拜需要出城,如今城门已锁,苑博左都督的令牌才能打开城门,而离他父亲墓近的那一条路,要穿过一条臭水沟和在那附近生活的最可怜窘迫的人。 苑博闲庭信步犹如走在自家花园,甚至还时不时停下脚步等待崔言钰跟上,俨然一副没将崔言钰放在心上的样子。 两人一前一后踩着泥水前进,很快,便越过了因雨势过大而涨水的臭水沟,走进了低矮的巷子里,崔言钰停下了脚步。 “义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苑博站在两间房屋中间,他撑着伞的手握紧了伞柄而后转了过来,看崔言钰的样子说道:“你就要以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去见你父亲?你父亲只怕九泉之下都不能安心。” 崔言钰问:“我想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我想知道真的是你将通倭的事情诬陷在我身上的吗?” “我想知道我在扬州被属下背叛、在使团出使的大海上遇见海盗,都是你安排的吗?” 苑博听着听着握紧伞柄的手放松了些许,他四下看了看,答非所问:“你难道让三司的官员藏身于这些房屋中了?这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他撑着伞走向其中一幢房子,透过根本不严的窗子向里望去,“我今日确实得到消息,三司有个案子要查,所以出动了很多人,说是忙得连家都不能回,你问我这些问题,该不会是打着让他们在这听,骗我亲口说出来的主意?你还真是怎么越来越单纯了,你觉得我会回答你?” “我真是太失望了。”他转而走向另外一幢屋子,屋里没有点灯,但他却凭借突如其来的闪电,成功在里面看见了四五个人影,虽看不清是谁,但也肯定了他的猜测。 雨伞倾斜,他饶有兴致得缓慢将伞面向上扬起露出自己的脸来,他说:“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他的表情却不是以往沉稳严肃的表情,而是带着了然和期待的神色,他希望看见崔言钰可怜无助计划失败,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因而笑得愈发畅快。 第208页 快看啊,经过他悉心培育一手种下的种子,终于发芽了,就像他所想的那般,得知最亲之人要杀自己时,不信又颤抖。 多可怜啊。 被他利用完了之后,还要被他灭口。 崔言钰拿着手铳的手,早在不知何时垂了下去,他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目光平静的说:“那看来就是你了,义父这两个字,你担不起。” 沾水之后根本不能开的手铳尚未掉落在泥水中,他已经抽出了被他磨得发亮的长刀,刀影闪过,他人已经冲出几米远向着苑博坎去。 这一下确实出乎了苑博的意料,但他也是久经沙场,从锦衣卫中慢慢爬起来的人物,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地抬起了雨伞抵挡。 刀锋没过伞面,将其劈得四分五裂,散落在周围,而后顺着伞柄抵达苑博的心脏所在,却被他手中的伞柄击打偏了方向,他从伞柄中抽出了长剑,和崔言钰手中的刀交.缠在了一起。 两人弓步相抵,刀剑相交,雪白的武器上面映着两人的脸庞。 苑博率先开口说话,眸中震惊不掩:“崔言钰,你要杀我?”雨水打在他身上,将他那身绫罗绸缎的干净衣裳打得湿透,看起来和崔言钰一样狼狈。 刀锋横向一别,崔言钰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耍了一个刀花,渐出水珠七八滴,只回了他简短的一个字:“是!” 今日,将用你之命,祭我父在天之灵。 第116章 朵朵血花 朵朵血花渐…… “找死!” 被在苑博看来的小虫子挑衅, 让他可谓勃然大怒,他手中短剑悍然朝崔言钰而去, 化被动为主动,今日谁命丧在此还不知道! 叮叮当当的武器相接声在不长的巷子里响起,崔言钰踩在墙壁上腾空而起躲过一剑,落地时一个飞扑将苑博惯在地上,沾染满身泥水。 他的长刀横向架在苑博的脖子上,被他用短剑阻挡, 苑博脚下用力翻身而起,反而将崔言钰死死压在身.下,两人顿时换了方位。 瞳孔中映着越来越近的剑尖,崔言钰手中阻力一松, 头向右偏去望向矮屋, 短剑擦着他的头狠狠扎进泥土中。 膝盖向上顶起, 苑博腿相别,两人分别踹出一脚再次分开, 崔言钰在泥水中滑行后背火辣辣的疼, 但这样的疼痛却让他更为专注。 杀父之仇、辱母之恨, 让他有无限的勇气。 他伸手擦去嘴角边的鲜血, 看向对面又重新站立起来的男人, 眸子越来越晦涩,两人再次打在一起。 “砰”这是他被苑博砸在墙壁上的声音, 身后矮墙簌簌晃动,似是再来一下就会塌陷。 苑博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嘲弄出声:“就凭你也想杀我?” 他自信又自大,甚至不断用语言来打击崔言钰,从他的父亲说到他的母亲, 向他掰碎了说自己的计划,讲到自己随意给他口吃的,就让他如顽强野草般生长,更是畅快大笑。 崔言钰低低笑着:“这样也好。” 说的越多,只会让他更看清面前的男人,这不是他的义父,是吃人的鬼怪,他握紧手中的长刀,悍然迎上,将苑博逼近他早就布置好的地方。 黑暗的小巷中埋藏多时的银丝颤巍巍尽自己职责,坚韧地它差点带走苑博一只手,被他反应过来,一剑挑了。 可惜,没能带走他的头。 “崔言钰,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方法?” “废话少说。” 两人身上的伤口逐渐增多,打得不分上下,崔言钰并没有如苑博所想,在家中颓废了多日而没有力气,反而让他差一点就去见了阎王,脖子上的长刀划痕再深一点,就能让他气管割裂。 他暴怒之下,短剑出的招式更加密集,可被他一手教导起来的崔言钰,对他的招式分外娴熟,每每能够招架得住。 苑博突然明白,今日崔言钰哪里是暴起杀人,而是蓄谋已久,他是故意生病做戏给众人看的,顺带将他都迷惑了。 生死之间,他们各自爆发了无限潜能。 在他又一次将崔言钰摔在地上,用脚踩住他的胸口,短剑离他只有两寸的危机之时,矮房中要冲出去的卫阿嫱被江晓啸一把按住。 他道:“你别出去,让他自己处理,你要相信他。” 卫阿嫱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立马转头望向短巷,瓢泼大雨之下,只有他们两人手中武器泛着盈盈冷光,两人全身都被淋透了,身上沾着泥水看上去狼狈极了。 雨水的冲刷下,崔言钰抵挡苑博长刀都有些滑,短剑一点点向下压来,避无可避,他吼叫一声一松手,那短剑终还是在心脏上方刺了下来。 “噗!” 朵朵血花渐在泥水中,很快又被打散了无踪迹。 利刃穿透躯体的声音在这个雨夜里并不清晰,可距离极尽的两人却听了个清楚,苑博胜利的笑容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他低头向下望去,崔言钰的手还维持着刚才放下的动作,看似放弃的招式,手却对准着自己的小腹,他向上翻着的手腕上,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轻巧袖箭。 袖箭已经射空,而他的小腹则破了五个小洞,鲜血肆流染湿了他的衣裳,止不住地哗哗往下流淌。 随即他喉咙一紧,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嘴唇青紫,顿时呼吸不上来,在他衣襟遮掩下,小腹处的伤口以最快的速度变成黑色。 第209页 “咚”一声,他倒在崔言钰身上,手指微动,他还要掐住崔言钰的脖子,想要临死前带走他。 崔言钰躲也未躲,任由他掐住自己,感受着黏腻冰冷的手指逐渐没有力气,他要笑不笑的在苑博断气前说:“下去陪我父亲罢,不会有人追查你的死,你做过的事情我会全部公之于众。” 苑博喉咙一紧,最后手彻底没了力气,头砸进泥水里,崔言钰仰头直面豆大的雨水,不知是不是雨打的太疼,让他嫣红的眼尾愈发红,看起来就像是流泪一般。 “哈哈哈哈、咳咳、嗬嗬……” 响雷贯彻天地,掩盖掉了这条偏僻巷子里闹出的动静,巡逻的士兵躲在房檐下避雨,无人会过来。 眼见着两人都没了动静,卫阿嫱挣脱出江晓啸的手,冲出屋子向崔言钰跑去,她砰地跪在泥水中,顾不得膝盖疼痛,叫道:“崔言钰,崔言钰!” 将他身上的苑博推开,任由他躺在脏污的泥水里,而她拍着崔言钰的脸颊,“崔言钰?” 他浑身都是伤,四肢伤得尤为严重,胸膛上还有一柄立着的短剑,一把将短剑拔了下来,她扒开他层层的衣襟,露出里面的软甲,短剑戳在软甲上,只差一点就能刺透。 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脖颈,感受着指腹下跳动的喜悦,她轻轻拂开他脸上的头发,露出下面苍白的面容,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悠远不知望向何处。 “崔言钰!” 她弯腰为他挡着雨水,发丝落在他脸上,痒痒的为他带来了生机,他目光移动落在她脸上有些心疼,她道:“崔言钰,醒醒,你头发都脏了。” 他伸手,浑身的力气好似都在那一战里消耗了,没能为她将发丝掩到耳后,只能扶上她的脸,将她的脸都弄上了泥土和鲜血,他便皱了眉。 卫阿嫱却是不在乎的,她按住他要落下的手,眉眼是少见的温柔,她肯定道:“你没错!” 崔言钰闭上眼睛,“我赢了。” “是,你没放过他,快起来,我给你上药,我们还有后续要处理。” “对。” 他借着她的力气坐了起来,矮屋中陆续走出江晓啸和几位在倭国的暗探,他们看向已经死透的苑博,都伸手拍了拍崔言钰的肩膀。 而后他们四散开来,先是将布置在小巷中的银丝收起,而后将他射出的袖箭找到,从墙上拔了出来,一共五只沾了剧.毒的袖箭被妥善放在盒中,又将整条巷子都处理了一遍。 脚印、破碎的雨伞、勾破的衣丝,凡是能被看出的印记都被他们给收拾了,雨水将地上的血冲了个干净,不是亲眼看到今晚打斗,不会有人相信这里死了人。 全部整理完后就只剩还躺在地上的苑博,高高在上的左都督,此刻只能泡在雨水中。 他们从矮屋中拖出封得厚实的冰棺,里面铺着满满一层的石头和冰块,停放在苑博的身旁。 草草包扎过伤口的崔言钰,亲自将地上的人放置在冰棺中,又用冰块将他掩埋,看着苑博躺在数不清的冰块中,他眸子阴沉又复杂,最后将棺盖给盖了上去。 冰棺上缠着草绳,他们几人就利用草绳的滑动,将冰棺拉到了不远处的臭水沟,而后一起用力,将其推进了水沟中,看着冰棺慢慢沉了下去,连个水泡都没有。 这一切都是寂静又无声的,崔言钰每一口呼吸都是灼热和疼痛的,苑博久居高位,手中权势过盛,他已经几次三番想要杀他了,更何况去了倭国两人心知肚明他都做过什么,他不会放过他。 所以他不能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不断的从苑博给他设置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万一哪一天他真的输了,那输得就不光是命了。 他等不了漫长的查案,他无法接受事情会出现不一样的波折,他不能让自己所爱之人受到苑博的伤害。 所以他选择了激烈的方式,所有的纠结和痛苦都由他来承担,他会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今日这一场局,是他们在他尚还在诏狱时就计划好的,都说“知子莫若父”,这放在他身上可笑的话反过来也一样,他太了解苑博了。 他故意从应天府抽调死刑犯戴上面具,装成倭国被抓的暗探送到顺天,让苑博亲手派人斩杀,洋洋得意自己看透“真相”,认为自己已经将那些人悉数杀光。 实际上那些暗探还好好待在南镇抚司的诏狱,压根没有踏出一步,他派出的那些杀手也被全部盯上,今晚就会被抓起来,此为一。 他和陆行止商议,拜托他制造兵部侍郎自杀而死的现场,锦衣卫陆同知心智手腕不低于他,若非上面还有人压着,他也会早早升为指挥使。 给兵部侍郎灌下昏迷的毒药,让他心脉逼近于无,又请了御医看诊,兵部侍郎自杀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可其实北镇抚司已经查出了苑博威胁拿捏兵部侍郎的真相。 原来不过是他的真爱外室被苑博所控制,兵部侍郎抱着必死的决心,来换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可爱的儿子一条生路,他的血脉不会断,他贪污的金银大半都留给了母子。 查出一切后,就连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为兵部侍郎的夫人所不值,他们将那外室和外室子的消息告诉兵部侍郎,他就软了,让假死就假死,听话的不行,此为二。 崔言钰自己装做神伤,不敢相信自己义父做出的禽兽举动生病的样子,不过是为了激化苑博内心的自大和自傲。 第210页 人一但认为自己要赢了就会放松警惕,尤其他的对手看起来那么弱小,好似三言两语就会伤得他体无完肤的时候。 他等待着雨夜,事先在小巷中布置坚韧的银丝,穿了卫阿嫱亲自为他钩织的软甲,配上只能用一次,但箭头里藏着剧.毒的袖箭,将苑博引了出来,此为三。 小巷中的人早就被他们用给他们躲雨的借口接走了,雨夜之中雷声会掩盖打斗的声音,阴暗的天空不会让他注意他身上的不对劲,雨水会将一切痕迹冲刷干净。 他在苑博觉得自己赢了产生疏忽的时候,用穿着软甲的胸膛换一次肯定能射中他的机会。 这是他为苑博设计的死亡方式。 他的父亲死在倭国,那他怎么能死得那么容易,他得尝尝被剧毒腐蚀心窍的痛苦才是。 左都督死了会引起朝堂震动,但他用冰棺保持他的尸体腐败的速度降低,等冰棺在水沟中化了,他浮出水面被人发现,仵作不会查出他真正的死亡时间,只会将时间退后,这将给他一个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 一个生着病浑身无力,在左都督死亡时,拖着病体也要顽强参加朝会的锦衣卫指挥使,怎么会是杀人凶手,何况苑博是他义父,多谢他一直以来假惺惺的维系“父子深情”,不会有人怀疑他的。 而左都督死后,他手中的权利被争夺,很快大家就会忘记他身死的事。 崔言钰望着被雨滴激起涟漪的水面嗤笑,你那么喜欢权势,如今死在水沟里,死后不会有人惦记,只会有人想趴在你身上吸血吃肉,开心吗?喜欢我为你设计的结局吗? 他注定不会听到回话,因此收敛神色,向收拾完尸首后,就再次躲藏了起来的暗探方向拱手鞠躬,道:“多谢前辈们相助。”若非不是他们,他只怕连诏狱的大门都迈不出来。 只江晓啸还在他身边,因此作为代表扶他起身,雨幕下,不知是谁开了口,“我们不光是为了帮你,苑博让我们妻离子散,孤苦在倭国活了一生,这仇必须报,你父亲被他陷害致死,这仇必须报,是他自己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亦不用多想。” “崔指挥使,你在倭国对我们的帮助我们不会忘,可我们老了,剩下的日子想踏遍变了许多的山河,还望你相帮。” 崔言钰承诺:“我定会尽力。” “那便好,等你处理完,就告诉女娃娃的师父便是,我们走了,不要找我们,我们不会出现,山高水远不再相见。” 不同的声音在各处响起,由远有近,“女娃娃,我们走了。” 卫阿嫱朗声:“前辈不送。” 第117章 成功脱身 人死如灯灭…… 宛如漏了个洞不断下雨的天穹, 不知被谁填补上了,乌云撤去, 阳光闪耀,顺天府无人治理的臭水沟涨满的水褪去,肿胀的尸体浮了上来,只引得周围的人麻木地看了一眼,便无人再理。 顺天知府接到报案时,也只以为是哪个街边乞丐失足落入水中, 根本没有多想,直到仵作到现场一看,才发现那泡在水中的尸体身上穿得是绸缎。 大昭的衣裳是有严格规定的,普通百姓白身只能穿粗布麻衣, 唯有有官身的人才能穿绸缎, 这幸而发现尸体及时, 没让周围的人将身上衣裳给扒了,不然他们还不能发现。 可死的是谁呢?没接到报案说有人失踪。 衙役们鼻端围着布条将尸体打捞了上来, 尸体上面满是伤口一看就是寻仇, 仵作让他们将尸体抬回衙门, 扒开衣裳检查发现能证明身份的木牌, 才震惊死得竟然是左都督! 得知这一消息的顺天知府摔了砚台, 赶紧叫人去左都督府核实,府中下人回禀老爷多日前就出了门, 兴许是有公务,一直不曾归来。 “为何不报案?”府上下人疑惑,“为何要报案?老爷经常出门,三五日不归是常事。” “哎呦,这, 这……”顺天知府亲自去停尸房,面前嘴唇泛着黑紫的人,不是左都督苑博又是谁! 他匆忙上报,继而引得朝堂震动,左都督被杀了?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崔言钰和陆行止,官员被杀定跟锦衣卫脱不了干系! 陆行止折扇挡脸,语气温和道:“左都督之死可与北镇抚司无关,若是我们想杀一个人,抄家岂不是更方便。” 众大臣听他将抄家二字说的轻巧脸都绿了,可一想还真是,暗杀左都督北镇抚司能得到什么?转头又攻击崔言钰,那定是崔指挥使嫉恨左都督未帮忙下了黑手! 崔言钰在将苑博推入水沟中的次日就上了朝,他淋雨又受伤,可不就像是大病了一场的样子,无人察觉他之前生病是装的。 他眼眸斜睨着诸位大臣,轻笑反问:“不知左都督是何时身故的?” 已经接收了顺天知府移交过来案子的大理寺官员道:“三日前。” “那就不巧了,我近日身子不适,但积压了诸多公务,除了上朝便是去北镇抚司安排回应天府的事宜,所有在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都能证明我起码连着五日都是睡在北镇抚司的,倒是不知,我要何时才能有空出去杀人?” 他倏地变得脸色,冷冷道:“诸位大人要冤枉人也要选一个靠谱的,无凭无据就诬陷,可当不得大昭的重臣!还是说,你们也想去诏狱走一圈?” 使不得,使不得,谁想去诏狱,那可是有去无回的地方,众大臣只能偃旗息鼓,可崔言钰不放过他们,说道:“无妨,谁想去知会我一声,我定给你们安排一个好名头,送你们进北镇抚司。” 第211页 陆行止分外给他脸,附和道:“北镇抚司随时欢迎,崔指挥使要是好心多透露一些暗探传过的消息,我们北镇抚司又能多办两个案子了。” 听到这话的大臣们一个个不说话了,他们刚才什么都没说。 崔言钰将自己身上的嫌疑成功摘了出去,他的不在场证明太硬,大理寺查案时直接没将重点放在他身上,而是放在了苑博的仇家上。 查案总是不会那么快就能破案的,在这期间,众人只为苑博可惜了不超三日,就为了他手上的兵权明面争吵,暗地里争夺的不亦乐乎。 一个死去的人,不值得他们浪费太多心血,当然还是拿到好处最重要,就连苑博投靠的皇子都放弃了去查他怎么死,不管是谁害的,总归是他的敌人,当务之急,是拿到兵权。 他们争得就差头破血流,可苑博手上的兵权却被陛下收了回去,让所有争夺的人,抢了一场空。 也就在他们气愤陛下横插一缸子的时候,随着大理寺查案的深入,挖出了苑博身上更多的东西。 比如苑博为什么经常用公务为借口出府,比如他哪来的那么多仇家,比如他在多年前出使倭国时都做了什么。 从南镇抚司交给大理寺的倭国暗探口中,大理寺查出原来苑博才是通倭的主使者,他杀了当时查出他的锦衣卫,挑起了倭国和使团的纷争,让使团死伤惨重。 听闻这个消息的大臣惊得眼眶都要裂了,这个时候哪里还会有人再为死去的苑博说话,无人在意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更在意他通倭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 而且很可能崔言钰被诬陷的事情也是他做的,可随着他身死,这注定不是那么好查,但大家已经认定事情是他做的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崔指挥使还是苑博认得干儿子呢,都被他诬陷通倭差点死在诏狱了,好狠的心啊! 因为苑博诬陷崔言钰,还让一小部分人怀疑是崔言钰杀了苑博,有人反驳崔言钰压根没出过北镇抚司,几百双眼睛都盯着,他插翅飞出去杀人的不成? 崔言钰只道:“你们尽管去查,到底是不是我动的手。” 他的肯定反而打消了他们的疑惑,而苑博的身死和他通倭让他被谁杀死这件事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有谁会想深查一个通倭之人是被谁杀死的,要是他没死,众人还会看在他左都督身份的面子上帮忙一下,可惜,他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没了。 很快左都督府被抄家,他至今没有孩子,省下了流放三千里的罪责,夫人们则被充入教坊司。 抄家那日,从他府上搜出黄金白银万两,举朝震惊。 崔言钰在围观了左都督府抄家后回到崔府,当着他父亲的牌位给崔母跪下了,他道:“娘,儿给父亲报仇了。” 苑博身死之事闹得顺天府沸沸扬扬,崔母岂会不知情,她尚且还能保持冷静,问道:“是他害了你父亲?” “是他。” 崔母擦去眼角泪水,“这是好事,不能哭。” 眼泪打着转,她道:“我儿,辛苦你了,给你父亲上柱香,告诉他,让他安心。” 香炉中的烟缥缈直上,仿佛有人给了回应。 第118章 一门之隔 一场春雨过…… 一场春雨过后, 路边缝隙中长出点点绿色小草,细细矮矮的像一从一从的软毛, 枝头绿芽也争相冒了出头,迎风抽展。 崔府中为了祭奠崔父,崔母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头上简简单单插着银钗,她瞪了一眼要偷吃的崔言钰,“让你去问卫强的喜好, 老围着我转什么?” 崔言钰从崔母刚出锅的菜中夹了一筷子,不自觉透过厨房门口望向和灵薇说话的卫阿嫱,闻言道:“都跟阿娘说了,她没什么特殊喜好。” 她就像是铁打的男人一般, 诸多苦都吃过了, 一路走来, 他真没发现她与众不同的爱好。 崔母被他气得心肝疼,挥着锅铲道:“你给我出去, 怎么可能没特殊偏爱的口味, 这次若不是他为你忙前忙后, 你还不知道在哪呆着呢, 跟你过命的兄弟, 让你张口问问他喜欢什么菜,怎么都这么费劲。” 崔言钰被她训得无法, 只好将卫阿嫱叫过来,让她自己跟阿娘说。 因着南镇抚司在顺天待得过久,马上就要回应天府了,所以她在家中也穿的简单,进了厨房她看了看, 帮崔母干起活来,崔母瞥了一眼崔言钰就问她喜欢什么菜,一会儿炒给她吃。 明明家中也有厨娘,可为了报答卫阿嫱,崔母要亲自下厨,卫阿嫱好笑的看着被挤兑的站在一旁的男人,回道:“夫人随意便好,我没什么特别喜爱的东西。” 崔言钰刚要跟崔母嘚瑟,就听崔母道:“好孩子,肯定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关系,日后我日日给你做饭。” 卫阿嫱坐在小凳子上,就乖顺的说了声好。 惹得崔母心肠都软乎了下来,问道:“平常口味上有什么偏爱,喜欢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吧。”她这两辈子吃过太多的苦了,所以还是甜些好,想着一不小心将菜掐烂,若无其事将烂的地方扔了,重新拿起新得一根弄起来。 崔言钰望着低头摘菜的卫阿嫱,将这话记在心里,轻轻垂下眼眸,正巧这时霍旭皓三人和师父江晓啸过来了,他走去前院招呼他们。 第212页 今日,是崔母做局,要宴请崔言钰的同僚和卫家一家,谢过他们的帮助,也为了慰藉崔言钰父亲的在天之灵。 酒过三巡之后,“月上柳梢头”,大家推杯换盏,每个人都带上了醉意,卫阿嫱膝上趴着有些神智不清醒的灵薇,她正捧着她的手心疼地吹气。 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伤口,她摸一下眼眶就要红一下,小声跟她道:“我来应天带了好多药膏,晚上到我房间里来,我给你上药。” 她自以为的小声,其实足够让旁边的崔母听见了,她看没有任何反应的卫父卫母,再看灵薇一副依赖卫强的模样,扭过头装作自己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的模样,招呼大家再吃两口。 待宴席散去,崔言钰帮着安顿喝醉的众人之后,直接进了卫阿嫱的房间,卫阿嫱刚洗漱完,脸上还滴着水,抬眼看他:“你怎么来了?” “嗯,想过来。” 卫阿嫱躲开他的手,“一身酒气,去洗一下。” 崔言钰就着她洗过的水擦了遍,另一边崔母进了厨房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她要煮点葛根芩连汤给大家醒酒。 煮好后她直接越过自己儿子的房间,自家孩子最后再送,然后准备挨个房间敲门送。 第119章 撞破秘密 你是女子?…… 卫阿嫱房间内的屏风上, 两人的衣裳整齐挂在上面,夜深人静, 正是说悄悄话的好时机,崔言钰借着酒意上头抱着卫阿嫱,将头枕在她肩窝。 她就用手指轻轻穿过他的发,把玩着如同绸缎的发丝,说道:“如今你母亲和我父母都在一个府里,你也注意些, 可不能晚上来寻我了,这次就算了。” 他声音卡在她肩窝显得有些闷,他肯定道:“今日不会被发现的,他们全都喝醉了, 我是看着母亲回了房才过来找你的, 我都许久没有来了。” “话说……”他撑起身子, 从上方俯视她,此时挑着因醉意更加嫣红的眼尾问道, “你不想被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 卫阿嫱被他这副样子撩拨的直接揽着他的脖子, 将唇印在他的眼尾, 安抚道:“怎么会, 我求之不得。” 他将手沿着她衣裳下摆摸了进去, 轻声道:“你别闹我,我本意只想过来抱着你睡一觉的。” 她轻轻喘着气, 意味不明的扫过自己高出一块的衣裳,挑着眉说:“崔指挥使倒打一耙的本事愈发渐长。” 他低低的笑起来将她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意乱情迷的两人谁也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他们腻歪在一起,想把这段日子的担惊受怕化为肌肤相碰的思念。 就在崔言钰在卫阿嫱轻哼声中, 想要脱下碍事的里衣时,房门突然被敲响,两人像是被人施了术法一般僵住身子,一时间只能听见鼓跳如雷的心脏声和两人面对面的呼吸声。 房门外,崔母端着醒酒汤,用十分温柔的方式再次敲了敲门,“卫强,你睡了吗?把门开开,伯母给你熬了醒酒汤,你喝完再睡。” 卫阿嫱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自己要回复崔母的,伸手将崔言钰推下去,赶紧清了清喉咙道:“知道了夫人,我已经躺下了有些衣衫不整,不能见夫人,夫人将醒酒汤放在门口就行,我一会儿出去端。” 在紧张的等待中,崔母反驳的话便到了,“你才多大,就跟我儿子一般,无需客气,快披件衣裳过来拿,你要是不出来,伯母就进来了。” 这一句话终于点醒了两人,崔言钰扯了下床榻上的帘布,发现这帘布太透,根本挡不住人。 一个翻身跳下床榻,将脚踏移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缩了进去,刚把脚踏放回原位,又再次将其移开,一只修长的手倏地将他的靴子拎了进去,又将脚踏放回原位置,还仔细地移动了一下确保位置没偏。 他这一系列动作快的卫阿嫱都没反应过来,让她差点笑倒在床榻上,便扯着嗓子回了崔母一句:“夫人等等,我这就来。” 她将他衣裳扫到屏风后面,随手拿了件自己的外衣披着就过去开门了,面上十分淡定同崔母打招呼,若是不看她抓在门框上蹦出青筋的手,指不定以为她有多冷静。 崔母满眼都是笑,将醒酒汤端给她,“快将它喝了,喝完再睡,不然明天定要头疼的,你们这些儿郎,一个个就是不注重自己身体,等老了,一身病得全都找回来。” 卫阿嫱听着崔母的唠叨,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是真一点不耐烦的表现都没有,看的崔母更是满意,连连催促她赶紧喝。 她点点头接过碗,手指都是软的,幸而她平常力气大才能将碗端起,面不改色的喝着苦涩堪比药的醒酒汤。 崔母看着她听话喝汤露出满意的眼神,打量起这个身材偏瘦的郎君,注意到他脖颈上深浅不一的红痕,面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再一细看,衣裳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便是晚上睡姿再不好,也不至于刚躺下睡一会儿就将衣裳睡开。 她心里提了提,想到刚才去为卫家端汤,并没有看见灵薇那个姑娘,眼里就多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看向卫阿嫱的神情也冷了下来,长得人模狗样的,办事也利索,怎么人品如此差! 灵薇单纯,说不定就是被这厮的皮囊给骗了,才会在表现的分外依赖和亲近。 卫阿嫱刚喝完醒酒汤要将碗递给崔母,就见崔母表情难看的望着自己,当下也是手一抖,莫不是被发现了? 第213页 便尴尬的笑:“夫人怎么了?” 崔母不接她的碗,而是侧头向房间里望去,在她的家里绝不准有人霍霍人家姑娘,都没成婚,成何体统,她冷声问:“谁在你房里?” 这话吓得卫阿嫱手里的差点没拿住摔了,她赶紧弯腰将碗拖好,右手不自觉摸上脖颈,“那个,夫人在说什么,屋里自然就我一人。” “让开!”崔母一把将她推开进了屋,厉声道,“把门给我关上!屋里的人现在出来!” 卫阿嫱头疼了,也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被崔母给吓得,反手将门给关上,亦步亦趋跟在崔母身后,“夫人,屋里真的没人,你误会了。” 崔母压根没理她,自顾自往前去,一把掀开床幔,看着凌乱的被褥,狠狠瞪了一眼卫阿嫱,说道:“你住在我家,我便得对家里的人负责,你让开叫我自己搜,还是让她出来?” 她四处看去,盯住大衣柜,脚尖变了方向要往那里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是真发现灵薇在他房里,便是逼也要让他对人家姑娘负责,这都叫什么事,人家卫家还是为了她才来的顺天,结果在她自己家里,让人家姑娘失身了! 卫阿嫱揉揉额角,目光在脚踏上来回瞟,生怕崔言钰会出来,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脚踏发出声响,一只手将其推了开来,已经暴露了,她只能无奈上前。 崔母赶忙转身就见卫阿嫱半蹲下来帮床下的人将脚踏移开,好让里面的人能够出来。 “原来是藏在床榻下了,你们可真行,哪有藏床下的!”她气愤上前,打掉卫阿嫱的手,要亲自将灵薇扶出来,一上手就觉不对,手中的胳膊也未免太粗了些,哪像是温柔小意身娇体弱的姑娘。 在她愣神之际,里面的人已经借着她的力爬了出来,雪白的里衣上面蹭得都是灰,一向被保养呵护的发上也沾着他最厌恶的蜘蛛网。 崔言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看着自家母亲拍马屁道:“阿娘真是一如既往的慧眼如炬。” 崔母看看自己儿子,又转身看看站在一旁的卫阿嫱,双手在自己裙摆上蹭了蹭,再看看自己儿子,再转头看看费力冲她笑的卫阿嫱,脑子轰得一声炸了。 她颤抖着手指着崔言钰,“你,你怎么在这?” 崔言钰被她问的也是一蒙,他看向卫阿嫱,发现她也是眼神迷茫,反问了一句:“阿娘觉得是谁?我和阿嫱……” “等会!” 崔母吼完后,抚着自己心脏,扒拉开他在屋里四处转,嘴里嘟嘟囔囔,“怎么是你在这?这屋里肯定还有人,你为他们两个打什么掩护,自己做下的事,就得认!灵薇呢?她人在哪呢?有我在这,定会叫卫强负责的!” 崔言钰和卫阿嫱跟在崔母身后,听她自言自语半天,终于听明白了,崔言钰看了看卫阿嫱,一把拽住崔母,说道:“阿娘,在她屋里的人是我,没别人了,我还以为是阿娘发现我了。” 崔母看他还笑的出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崔言钰却是直接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给她磕了个头,惊得她向后退了退,只听他道:“阿娘,我与阿嫱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生了,儿得为她负责。” 崔母脑子里乱哄哄的,看向卫阿嫱,卫阿嫱也对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跟着跪下点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是这样的夫人,他在诏狱的时候,已经接受了我的求婚,我也会对你儿子负责的,我如今是锦衣卫敛事,虽不如指挥使官职高,但因会设计武器,所以赏赐多,养得起他。” 崔言钰听着她的话,偏头抿唇,而后没忍住笑了起来,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母也懵了,什么叫会对她儿子负责,她儿子可是个郎君,哎呦,她的心脏。 屋里三人都有些慌张,就在这时随着卫阿嫱点头的动作,原本就被崔言钰解了一半挂在她身上胸衣,背后的系绳一点点开了,在她没反应过来时,束胸的胸衣啪嗒掉在了地上。 还没来得及有自家儿子竟是个断袖的悲凉感的崔母,震惊看着胸口有了起伏的卫阿嫱,“你是女子?” 第120章 已定终生 等着我娶你,…… “是, 夫人,我是女子。” 崔母摸到了把椅子坐下, 双眉紧蹙,盯着卫阿嫱从上看到下,目光落到那胸衣上时,说道:“先将衣裳穿好了!” 卫阿嫱不敢违背,拿起地上的衣裳走到屏风后面重新穿上,等再出来时, 又是那个平胸的俊俏敛事。 “夫人。” 她欲重新跪下,被崔母喝止:“你且不用跪我。” 卫阿嫱偷瞄崔母,见她板着一张脸,垂眸敛目站在崔言钰身边。 崔母看着她深呼吸一口气, 而后拿左手撑着额, 一会儿又换到右手来撑, 来回换了几次,乱糟糟的脑子终于有些许捋顺。 问道:“看你和卫家大姑娘分外相熟的模样, 你是女子的事情, 卫家也知情?” “是, 他们知情。” “我都是今日才知晓的, 他们为什么会知情, 还为保守秘密?”崔母放下手看向自己儿子,她儿子警惕心不差, 能跟她说出两情相悦的话,定是认准了人家的。 那为什么呢?南镇抚司成立也没有多久,怎么就从靠谱的同僚情谊,变成儿女私情了? 必然是因为他们两个早就相熟了。 第214页 她问道:“卫强不是你的真名吧?你叫什么名字?” 卫阿嫱回道:“卫阿嫱。” 崔母叹了口气,“所以你就是卫家的那个经常看不见人的二姑娘, 怪不得。” “是,夫人,很抱歉骗了你,我毕竟是女子之身,在锦衣卫中行事,顾忌颇多,倒不是故意欺瞒,”卫阿嫱解释了一遍又道,“我父母也是顾念我,因我之故才会不告诉夫人实情,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她摆摆手,“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会怨他们那个。” 再次叹了口气,也不知这是她今晚叹的第多少次的气了,本以为是卫强轻薄了灵薇,结果没想到是自己儿子轻薄了人家卫家二姑娘。 她这张老脸算是差点被崔言钰给丢尽了,看向他的目光分外不善,“崔言钰,你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阿嫱假结婚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今又被我堵在房里了。” 说到这,她真是气得胸口疼,语气中不乏失望,“你就是这样对待人家姑娘的?哄骗人家跟你……你们两个还没成婚你知道吗?” 卫阿嫱有心为崔言钰辩驳一二,这不是都是她先主动的,自己都进了锦衣卫了,她又不在意这些,结果被他拉住手,将话咽了回去。 崔言钰惯爱用的漫不经心的表情已经被他收了,他用郑重的语气道:“阿娘,我与阿嫱互相扶持渐渐生出情谊,互相爱慕,儿已决意娶她为妻,原本从倭国回来就该跟阿娘禀告此事,争得阿娘和阿嫱父母的同意, 但没想到儿子会被人陷害,沦落诏狱,当时生怕自己无法脱身,不敢给承诺,如今是时候兑现诺言,还望阿娘成全。” 崔母听了后,略解心中气愤,问向卫阿嫱道:“他说的可都是真的?可是他胁迫你的?” 卫阿嫱当面听崔言钰说要娶她的那一点点感动,被崔母问的一点都没有了,她点头道:“是这样的夫人,我没有那么脆弱会被他威胁。” 想到卫阿嫱冲进左都督带自己出来的气势,崔母心里认同,看向还为她儿子说话的卫阿嫱,就带了些心疼。 这孩子真是的,女扮男装当锦衣卫,其中辛苦不必再说,哪有被人占了便宜还为他说话的,自来便是女子吃亏,这时候就得出言讹上他才是。 真是傻。 “好孩子,那你跟我说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今是锦衣卫,日后又要怎么办?” 丝毫不知自己在崔母心里已经被冠上了傻的称号,卫阿嫱看了眼还跪着的崔言钰,便跟崔母说起了自己和崔言钰相识的过程,从扬州一直说道倭国和现在。 她说的平平淡淡,满不在乎,反倒是崔母听得眼泪连连,要不是卫阿嫱找到了父母,她简直恨不得认她当干女儿,一口一个“阿嫱”叫得亲热。 狠狠剜了想移动膝盖的崔言钰,说道:“跪着!你将阿嫱带进锦衣卫,就没想过她日后要怎么办?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崔言钰自知理亏,摸了下鼻子,他当时和卫阿嫱争锋相对的,也确实存了钳制她、利用她的心思,结果为她留下了隐患,谁能想到后来他会喜爱上这个女人。 经历过苦难的回忆像蒙上了一条薄纱,有的时候就连卫阿嫱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那时崔言钰身受重伤没有战力,她要护着老的老,小的小,还有柔弱的灵薇姐,谁都能倒下,偏她不能,她得带着大家走出去过好日子。 不然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一切都是自己扛,她也很累,她又不是铁打的,后来被人珍惜,被人保护,知道自己身后有个人是依靠,她也慢慢卸下心防,让自己轻松下来。 崔母在她说的时候就一直观察着她,发现她在说到崔言钰的时候,眼神都不自觉温柔下来时,才放下心,确定了两个孩子是相互真心的。 金乌破晓,公鸡打鸣,烛光旁的黑暗褪去,白亮的光线充斥进屋子,卫阿嫱竟是同崔母说了一晚上,她说了多久,崔言钰就跪了多久。 崔母看向屋外,给了卫阿嫱承诺:“好孩子你放心,他定是不敢负你的。” 随即她站起身,问道:“我们崔家不能有孬种,你知错吗?” 崔言钰回道:“儿知错。” “甚好,你身为男儿身,当得有儿郎的担当,我要用家法罚你,你可认?” 卫阿嫱见势不对立刻站起身,“夫人,不至于用到家法。” “阿嫱,”崔言钰制止了她为自己说话,对崔母道,“儿子认。” “你跟我来,在你父亲牌位前认你的错,我得让他知道,我不是平白无故罚你的。” 崔言钰跪的腿麻,起身之际差点跌落,被卫阿嫱搀扶,走到门口的崔母回头说了句,“你们两个收拾好了来找我。” 崔母走了后,卫阿嫱蹙眉一边给他揉腿一边道:“我都同夫人解释过了,你又是何必。” “本就是我错了,”他俯身亲了亲她的眼,“不用为我担心,等着我娶你,卫阿嫱。” 第121章 金屋藏娇 夏绮彤猜测…… “我是觉得纵然两个孩子两情相悦, 阿嫱不能暴露身份,该有的‘六礼’还是要走的, 我们先把日子给定下来,等回了应天府就开始操办,你们觉得如何?” 卫父和卫母看着积极的崔母,自然是一口应下的,打从青州起,他们可就把崔言钰当成自己家的姑爷了, 如今假成婚变真成婚,阿嫱未来有了依靠,真是再好不过。 第215页 老两口都是欣喜的,卫母同崔母道:“阿嫱说嫁妆的事她会准备的, 让我们不要插手, 这孩子就是想什么都自己弄好了, 省得麻烦我们,她也不想想, 我们做父母的为她准备这些才是真的高兴, 所以你放心, 我们家定是会给孩子准备足够嫁妆的, 那间在应天府的铺子陪嫁给她。” 崔母赶紧说:“可不是, 言钰那孩子也说聘礼他自己给,我猜着, 是不是两个孩子一起商量,独属于他们自己之间的小秘密?咱们不管他们,该准备的就都给备上。 现在大昭最流行贵嫁贵娶,咱们有能力就得给孩子最好的,省得给别人说风言风语的机会, 言钰说要给准备五百金,我觉得还是少了些,他才多少积蓄,你们也放心好了,阿嫱嫁过来,我必不会亏待的,再说咱们两家在应天府挨着,多近啊,她想回娘家那随时回啊。” 卫母点头附和,自家姑娘嫁到隔壁,连过条道都没有,想她了就能去看她,阿嫱随时都能回家真是太好了。 “夫人,你怎么了?”回了屋子,卫父小心翼翼拿出手帕给她拭泪,“怎么还哭上了?” “我哭了?”她用手背沾沾,果然发现自己流泪了,她捂着自己胸口纳闷的说,“我也不知道,阿嫱要嫁人我应该为她高兴的,但我……就是好难过啊,夫君,我真的太难过了,我好伤心,我都控制不住我自己,就是很想……哭一下,我舍不得她。” 卫父看着崔母这副样子,眼眶也红了,果然是母女连心,纵然为了夫人病情着想,没有告诉她阿嫱是他们两人的亲生女儿,她依然会为阿嫱担忧心痛。 他哄道:“那就哭一下,从青州逃难到顺天,言钰那孩子不是个没有担当的,我们不是都看在眼里,阿嫱嫁过去,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又离我们近,挺好的。” 卫母带着颤音嗯了一声,喃喃道:“挺好的。” 卫父发现在房门外的卫阿嫱,对她道:“那你睡一下,我去问阿嫱要八字。” “好。” 等卫母睡熟过去,卫父才轻手轻脚出了房门,问卫阿嫱道:“来多长时间了?” 卫阿嫱眼里的泪花已经被她给眨没了,当即回道:“刚到没多久,父亲你要我的八字吗?但我记不太清楚了,这个随便编可以吗?” 卫父象征性地拍拍她,“你的八字父亲都记得呢,这哪能忘,刚才那么说不过是哄你母亲罢了,阿嫱,别怪你母亲,她受不得刺激,没能让她用你亲生母亲的身份送你嫁人,父亲我……” 他哽住说不下去,抬起袖子擦擦眼,“我,实在对不住你。” 卫阿嫱赶紧道:“父亲你说的什么话,我今生能寻到你们已经是幸事了,只要你们好好的,我怎么都行。” “阿嫱,你想好了,确定言钰就是你要过一辈子的人了?”他看着她,神情悲伤又有些局促,“父亲和你母亲没把你拉扯大,实在没脸在你的人生大事上做决定,但涉及你的婚姻,总是不放心想多方考量的,你确定?” “我确定,我十分确定,父亲,我确定。” 卫父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他道:“言钰那个孩子是好的,你从他母亲身上就能看出来,有那样的母亲,他的德行也不会差,你要是嫁给他,不用受婆母苛待,在锦衣卫当差又能受他庇佑,我们也放心。” “要是能找到你姐姐就好了,也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她唯一的妹妹出嫁,她也得知道才是啊。” “瞧我,说什么呢,你大喜的时候说这些干什么。”卫父收起一闪而过的落寞,催她赶紧去北镇抚司处理公务,都是当敛事的人,再孝顺也不能天天围着家转。 说这话的时候,他分外自豪,他女儿可是锦衣卫敛事! 卫阿嫱顺着卫父的话出了门,拐过街角就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自崔母发现她的女儿身,又确定了她就是卫家二姑娘,她就开始积极张罗他们两人的婚事了。 崔言钰挨了十鞭,没伤筋动骨,在家歇了一日就如往常般行走了,他们两人在家长面前微言轻的很,婚事根本说不上话,想一家人简单吃个饭就好,可连灵薇姐都不同意,索性将一切都交给他们,才会听见父亲的话。 她脑里一遍遍回忆父亲刚才失落的表情,伸手拔了石缝中的绿草绕在自己指间,重重叹了口气,夏绮彤…… 到底该不该将她的存在告诉父母,她自己真的有权利替父母做决定吗?再怎么说夏绮彤都是父母心心念念的女儿。 她一直为这件事乱心,宫里瑶光殿的夏绮彤也处于时刻暴躁的状态,她拿着金剪刀为桌上的蔷薇花修剪枝叶,没一会儿就将其剪得七零八落,最后一剪子直接将那孤零零的杆剪断。 这还没顺心,她又叫人抱进来一盆新的花重新修剪起来,这次她动作温柔许多,专挑那开的鲜艳的蔷薇来剪,也不将其整朵剪下,反而沿着花瓣左一剪子右一剪子,将整朵花剪的残破不堪方才将花剪下。 她抬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道:“天要黑了,陛下又去皇后那了?” 宫女上前贴在她耳边道:“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今日身子依旧不适,陛下直接去了她的宫殿。” 夏绮彤已经不耐烦的连对皇后的尊称都不叫了,她挥手让吓得不行的宫女出去,冷笑道:“行将草木之人要么就赶紧死,吊着一口气累不累!” 第216页 “砰”一声,她将金剪子扔在花盆上,将花打落在地散乱一地泥土,她厌恶的看了眼接着道:“陛下已经近一月没有来我这,不是去皇后那就是去德妃那,怎么?本宫还比不得那些老女人来的漂亮吗?” 她的贴身宫女利落的将地上的花盆处理干净,对她道:“陛下念旧,皇后娘娘又病重,德妃是最早进宫的那一批老人,应是想听些劝慰的话才去的。” 听完宫女的话,夏绮彤没有反应,她心里全然不是那么想的,总觉得自上次陛下罚她不让她再往御书房送汤点,事情就超出了她的掌控,可关键问题出在哪里她却不知道。 这种她全然无法猜测陛下接下来举动的无力,让她心中烧着一团无法熄灭的火。 “你去派人叫陛下过来,就说二十四皇子生病了。” “娘娘?” “快去,让乳娘拍拍他,赶在陛下来之前将他弄醒哭出声来。” “是,娘娘。” 等待多时的瑶光殿并没有迎来陛下,只得到一句话:“生病了就叫太医,朕过去也无用。” 打扮的光鲜亮丽的夏绮彤差点将殿中的东西全都砸了,但她生生忍不住了,让贴身宫女去打听,陛下还说了什么。 贴身宫女带着金手镯和丰厚的银票出去,才从伺候陛下的人口中得来了有用的一句话,但这话却让瑶光殿的夏绮彤不明所以。 “差卫莲氏远矣?” 夏绮彤美眸满是疑惑,“这宫里有姓卫名莲的娘娘?能让我与之相比的总不能是无名之辈,陛下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确定听到的是卫莲氏?” “确定,奴婢反复确认过。” 夏绮彤泡进水中沐浴更衣,同宫女道:“去把宫里所有姓卫的娘娘查一遍。” “是。” 卫……夏绮彤眉心一跳,不知怎的突的想到了卫阿嫱,她猛地从水中起身,花瓣贴在她滑嫩的肌肤上,伴随着她的呼吸起伏艳丽无比。 她越想神色便越难看,陛下用她和一个叫卫莲氏的人相比,会不会卫莲氏就是她那个好妹妹,因为两人长相相似,所以才让陛下做比较。 再者皇后可是第一个识得卫阿嫱的,没准就是皇后将卫阿嫱献给了陛下,才让陛下金屋藏娇,连着一月都宿在皇后娘娘那。 想想她已经将近半年时间联系不上卫阿嫱了,兴许人就是被皇后给扣下了,皇后这一招不可谓不狠啊! 她道:“等会,你直接去给我查查卫阿嫱在何处,还有她的父母还在应天府吗?让人传话给家里,就说我要见他们。” “是,娘娘。” 安排好后,夏绮彤将水撩在自己胳膊上,寻思半晌起身出去,亲笔给卫阿嫱写了一封信,着信鸽给带了出去。 第122章 滔天富贵 阿嫱,你当…… 信鸽准确无误寻到卫阿嫱, 它已经跟卫阿嫱混熟了,直接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在她耳边“咕咕”叫着。 卫阿嫱不着急拆信,肩上驮着它溜溜达达回了崔府,就在刚才灵薇寻霍旭皓给她传信,让她回家一趟。 估计又是为了她和崔言钰的婚事找她,她挑了挑眉,没定婚之前真是恨不得找一切时间变着法的和崔言钰见面, 定了婚之后……突然有点不太想嫁了。 “阿嫱!”灵薇穿着一袭青衫,就在门口等她,看到她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了阿姐?我不是都说了,你们给我做主就好, ”她将肩上的鸽子抱下来放在灵薇面前, “看这有鸽子, 要不要摸摸?” 灵薇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可却推开她的手, 拉着她的手腕进了崔府, “别闹了阿嫱, 你快来看看, 今天你走了之后, 就有人给送来了一车的瓜果蔬菜,怕给你惹麻烦我们不敢收, 但他们说他们是夏府的人,一说你肯定就收了,我就赶紧叫你回来了。” 她死死攥着卫阿嫱的手腕,小声道:“宫里的贵妃娘娘是不是就姓夏?我怕是她送来的,这还不止, 她还传信让我们两个进宫,说皇后娘娘病重想我们了,让我们去看望。” 卫阿嫱将鸽子放回肩膀,走到院子里装着蔬菜的车前,将上面的布掀开,里面装着现在这个季节稀罕名贵的青菜,竟然还有荔枝? 再将上面的青菜拿下去,里面竟然装着一盒金子,鸽子随着她弯腰飞到金子上面,站不住扇了两下翅膀。 她蹙了下眉,将鸽子腿上绑的信看完,直接揉成了一团,而后道:“没事阿姐,这些东西既然他们给送来了,收下就是,现在青菜可不容易吃到。” “这里还有钱,收下不好吧?要不给他们拿回去?”灵薇问道。 拿回去,为什么拿回去,夏绮彤孝顺父母的东西,还值当给拿回去,卫阿嫱道:“不需要,收下便是,夏绮彤这是做给我看的,告诉我她已经知道父母住哪了,我这就回去换身衣服进宫,阿姐你不用去了,她是冲着我来的。” “阿嫱,我去找崔指挥使,让他陪你去。” “不用阿姐,他怎么进得去后宫,我去便是,去去就回。”卫阿嫱笑着跟灵薇说完,转身就进了屋子,眼神立刻疏冷了下来。 屋外的白鸽,振翅高飞,飞过崔府的院子,落进了瑶光殿自己的窝里。 卫阿嫱今生第一次踏入夏绮彤的宫殿,有些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与她长得几乎一样的女子梳着坠马髻横卧在软塌之上,金色在她身上高贵中带着娇艳,真是种新奇的体验。 第217页 夏绮彤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没有说话,她半分没当自己是客人,在偌大的宫殿走了一圈说道:“看来阿姐听了我的劝告,没有继续吃药了。” 她胆大的很,可把宫殿里的宫女给吓得够呛,一双双眼睛黏在她身上,生怕她弄坏了瑶光殿的东西,而让自己受到责罚,看向她的目光便充满了不善。 夏绮彤挥手让她们全都退出去,自己静静观察进来的卫阿嫱,这胆大的人和那晚在树林里的人简直不是同一人。 她笑出声来:“我的好阿妹这是有皇后娘娘撑腰,所以都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吗?我乃当朝贵妃,纵然我们是姐妹二人,但跪拜之礼还是要遵守的。” 贵妃乃正一品官阶,确实如她所说需要行礼,但大昭跪礼又不需要三拜九叩,便是遇见皇帝都是有事跪下启奏,奏完起身的,夏绮彤让她下跪,便有些欺负人了。 不过也从侧面表示她慌了,不然不会用贵妃的头衔来压她,是最近后宫的日子不好过了? 卫阿嫱没动,反而直直看向夏绮彤,问道:“娘娘叫我前来到底有何事?” 夏绮彤坐了起来,脸上的笑收敛了去,她道:“你瞧,自上次猎场一别,你我第二次见面怎么就有些不欢快呢,我记得我叫你不要让父母再回顺天府了,可为什么他们在?还有那些信件,一封封如石沉大海,半点得不到你的回应,阿嫱,你要是不喜,大可跟我说,怎么像小时候一样,不喜欢就当看不见呢,将近半年没有得到你的消息,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不知道,”卫阿嫱冷淡回道,“装成这样,你累吗?你不认父母却往家里送瓜果蔬菜何意?是想让他们注意到你,还是用父母威胁我?” 她盯着夏绮彤,说到最后一句时有明显的怒意,她不想在和夏绮彤玩你说我猜的游戏了,夏绮彤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可以,但打到父母身上就不行。 他们经不起女儿不认他们的打击,她怒道:“那也是你的父母,我虽知道你没有心,但看见你光明正大让人往家里送东西,就感觉胸中作呕,你若不认,下次便无须再送,这次的东西,我就当你是孝敬父母!” 夏绮彤被她连番抢白,突的笑了出来,她用长长的指甲刮去笑得太开心涌出的泪珠,说道:“有用就行不是吗?一直不回信的你,这不是出现在我面前了吗?卫敛事。” 在瑶光殿听见这三个字,让卫阿嫱眉梢上挑,她看着夏绮彤起身,走到自己面前转着圈的打量自己,她听夏绮彤道:“南镇抚司锦衣卫敛事卫强,有一张跟我长得颇为相似的脸,在你我没有联系的那段日子里,她正巧出使倭国,你说多巧。” “我不过是陛下嘴里听到了一个在后宫怎么都找不到人的名字,转而想给父母送点东西,结果就从崔家得知了女扮男装你的消息!” 她声线骤然提高:“卫阿嫱,你怎么敢女扮男装,还出入锦衣卫!?” “你是疯了吗?” 卫阿嫱略微低头去看面前的夏绮彤,和她拉开距离,看她生气的模样,反而让她心生快意,她道:“我没疯,还一路顺风顺水做到了敛事的位置,估摸着等回应天府,指挥使就会提拔我为同知了,娘娘你该开心才是,你马上就要有位当同知的妹妹了。” 话音刚落,夏绮彤的巴掌便冲着她的脸落了下来,被卫阿嫱从空中拦了下来,她攥着夏绮彤的手腕道:“除了扇巴掌扯头发,娘娘就没有其他的方式了?娘娘都知道我是敛事了,殴打朝中大臣,就算娘娘是贵妃,我也敢向陛下奏上一奏的。” 夏绮彤快被她气疯了,她说道:“疼,松手,你自己多大力气你不知道吗?你就是凭这个进的锦衣卫吧?嗯?卫阿嫱你太过分了,你知道自己与我长得相似,你还敢去当锦衣卫,在满朝大臣面前晃悠。” 卫阿嫱松开自己的手,退后三步,没应承自己做过事,只是欣赏般看着夏绮彤喋喋不休。 “我不管你是为什么当锦衣卫的,你回去之后立刻给我退出,然后带着父母从顺天府离开,不要再回来了。” 夏绮彤看着她说道:“你是真的疯了,女扮男装这是欺君之罪!你不想活,别连累我。” 卫阿嫱眼眸幽深,微微侧头,要笑不笑道:“娘娘这是怕了?” “我不是再和你商量,而是告诉你,你以后不能再当锦衣卫了,”夏绮彤已经重新掌管好自己的表情,她握住卫阿嫱的手,为了防止她挣脱,她道,“我都是为了你好,你身份暴露了,你让父母怎么办?” 提到父母卫阿嫱眼底冰封万里,她道:“娘娘你最好别再用父母威胁我。” “这怎么能是威胁呢,”夏绮彤诧异说,她自己找了个借口退了一步道,“你要是真不愿意的话,那就要遮掩好自己的身份,就如你所说,你若当上同知,这大昭朝臣大小事你就都能知悉,届时和阿姐联手,阿姐会让二十四皇子坐上那个位置,这天下就是我们姐妹两个的了。” 听完她的话,卫阿嫱才反应过来,夏绮彤在这等着她呢,这才对,这才是走两步算三步的夏绮彤。 刚刚对她的咆哮怒吼不过是她演出来的,先是给她浑身都会抗拒的选项,不让她当锦衣卫,再缓和下来给她第二个选择,成为她夏绮彤手里的尖刀,为她和她儿子的大业添砖加瓦。 第218页 可真是很夏绮彤。 小孩子软糯的声音唤回了她飘荡出去的思绪,二十四皇子从进来的奶娘怀里被夏绮彤抱住,正睁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小手冲着她伸出一副要抱抱的样子。 夏绮彤让奶娘出去后,声音就响在她耳边:“阿嫱,快看,这就是你外甥,是不是生的玉雪可爱,宝宝,快叫姨姨。” 宝宝? 卫阿嫱骤然清醒过来,脑中替夏绮彤照顾小白眼狼的场景逐渐褪去,换上一个胖墩墩爱抱她大腿的孩子,那个孩子曾经骄傲的说:“我小名叫宝宝,你们也可以叫我宝宝呀!” “阿娘,你快看我这刀舞得好不好?” “阿娘,我身边怎么都没有虫子。” “阿娘,什么是蝗虫?” “阿娘……” “姨姨。” 二十四皇子好似十分喜欢她这个和夏绮彤长得一样的人,夏绮彤一脸惊喜的对她道,“阿嫱,你听到了吗?他叫你了!” “阿嫱,这可是你亲外甥,你不帮他你要帮谁,阿嫱,我们姐妹两个联手,一定可以送他坐上那个位置。” 她充满蛊惑的声音回绕在她耳边:“阿嫱,你当我在宫外的眼和耳,我会为你奉上滔天富贵。” 通常将两个选项摆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人们会下意识选择那个伤害较轻的,可他们忘了,其实还有第三个选项。 “我拒绝。” 第123章 借刀杀人 不自量力…… 夏绮彤不笑的时候与卫阿嫱真的很像, 两个人就如面对面的照镜子,互相对视谁也肯先离开视线。 若有第三人在场想必一眼就能区分开两人, 纵然长相相似,但身上气质分外不同,夏绮彤是长年累月在宫中养出的一身雍容之气,卫阿嫱却是在外东奔西跑历经磨难的锐气。 如今锐气四溢,扎得那雍容贵气维持不住。 二十四皇子不喜这种气氛,在夏绮彤怀中扭动, 小小的孩子尚且分不得轻重,小手一挥就抓住了夏绮彤的耳环,扯得她立刻疼叫出声,差点将孩子摔了, 而后升起怒火, 狠狠打在孩子屁股上, 卫阿嫱就像是没看见,微微侧过头。 孩子发出刺耳的哭声, 手却是终于松开了, 屋外的宫女奶娘纷纷跑进来, 无人敢说话, 抱着孩子撤了。 夏绮彤耳垂滴着血, 在卫阿嫱面前受伤让她感觉低她一等,加上卫阿嫱刚拒绝了她, 面容有些扭曲道:“你拒绝?你就不怕女儿身的事情泄露给陛下,届时欺君之罪,你担得起吗?你若同意,我现在就能护你周全,我们的父母也会安享晚年。” 卫阿嫱注视着她耳垂上那滴血低落在她的云肩上, 就如同在她心里的油锅上渐了一滴水,夏绮彤终究没有心,想到为了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父母,她收回目光,轻笑出声。 “你觉得我说得话可笑?你一个女子混在男人堆里,名声都不要了!” “是挺可笑的,”卫阿嫱看着她道,“我入锦衣卫多时,没有娘娘相帮,也从无暴露过,娘娘倒是不必操心。” 面对油盐不进的卫阿嫱,夏绮彤率先展露自己丑恶的心思,她说:“你要再冥顽不灵的拒绝,我可就控制不了自己跟陛下说什么了,欺君之罪一下,父母也会因你而丧命。” 卫阿嫱嘴边的笑就没停下来,她道:“你不会的,娘娘要是将我女儿身暴露出去,那我是娘娘阿妹的事情也会被揭露,我们姐妹两个一起犯下欺君之罪,正正好好。” 你威胁我要揭露女儿身,我便威胁你冒充夏家女,大家手里都有把柄,端看谁先忍不住出手罢了。 夏绮彤面色难看至极,卫阿嫱道:“娘娘不明白在刀口舔血中生存的不易,所以不要轻易寻我父母麻烦,不然我恐怕也控制不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了。” 说完,她抬脚向门口走去,夏绮彤在她身后问道:“你做什么去?” “皇后娘娘病重,我来看望,怎么娘娘记性已经差成这样了,不是娘娘用此借口骗我过来吗?现下话也说完了,我自然要去探望皇后娘娘。” “卫阿嫱!”夏绮彤在她身后叫她,卫阿嫱未理自顾自出了门,她气得双掌拍在桌子上,可却没有疼痛传到手掌,花雕精美的桌子在她的触碰下轰然倒塌,碎成了一堆破木头。 屋外宫女闻声进屋,“娘娘,娘娘你有没有事?” 夏绮彤看着这堆木头,才反应过来这桌子是卫阿嫱刚才碰过的,当下心里一突,身子摇摇欲坠被宫女接住,她艰难道:“我要见家里人,就说我身子不适,请陛下开恩,让我见父亲一面!” 习惯掌控他人的人,被认为牵线的木偶断了线,失去了对对方的掌控,那股从心里弥漫而上的空虚和恐惧占据了夏绮彤的全部心神。 卫阿嫱,卫阿嫱,你为什么要逼我。 贵妃病重求见父亲,陛下应允,瑶光殿又迎来一位客人。 “你让我杀了南镇抚司的锦衣卫卫敛事?娘娘恕我做不到!娘娘你疯了吗?那是锦衣卫!” 在卫阿嫱出使倭国这段时间,凭借夏绮彤枕头风成功从夏侍郎摇身一变当上夏尚书的夏父,在听见夏绮彤的话后,直接回绝了她的提议。 “娘娘在宫里安心照顾二十四皇子便好,朝堂的事就不牢娘娘费心了,娘娘在宫里是不知道锦衣卫的威力,但为父还想多活几年,锦衣卫那是我们能碰的吗?都不用提用阴损手段暗害能不能脱身,单说刺杀一事,人家上过战场杀过人,我能请谁去杀他?” 第219页 夏绮彤没料到夏父拒绝的干脆利落,甚至反应有些大,不禁有些意外,“父亲,这可不像你,卫敛事这个人不除不行,她那张脸就是我们要除掉他的理由。” 和锦衣卫打过交道的夏父半点听不进去,他一甩袖子道:“娘娘是戏文听多了,今这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卫敛事长得与你像又如何,大昭之大,长得像的人多了,娘娘顾忌什么,他又不会危及娘娘的贵妃之位。” “可陛下拿我和她比过,甚至因此许久不来我宫里了,”夏绮彤说,“她已经危害到我了。” 夏父,夏父看了夏绮彤一眼,而后道:“陛下拿你和卫敛事比?那你确实比不上。” 夏绮彤放下手里的金剪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比不上卫阿嫱那个瘦马?“父亲你说什么?父亲莫不是忘了自己的尚书之位是靠谁得到的?” “你激动什么?”夏父给自己倒了杯茶,“娘娘当贵妃久了恐怕忘记以前的日子了,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娘娘还是收心的好,纵然我这话娘娘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一说,娘娘不过是后宫的妃子罢了,人家卫敛事那可是出使倭国,还设计过虎蹲的人。” “哎呦,”夏父叹了口气,夏绮彤当了贵妃之后没少拿捏他,他心里也是有气的,如今能见她吃瘪,也是有些快意的,便道,“娘娘知道虎蹲是何物吧?我们大昭可就是靠着它才打败了倭国,收服了周边四个小国,而且我听说南镇抚司上下对卫敛事那是恭敬非常,卫敛事晋升为同知那就是板上钉钉之事,他将成为继崔言钰和陆行止第三位年轻的同知。” “娘娘,你与卫敛事比,确实比不上,要我说,你们两个都不该拿来一起比,你可知各皇子多想拉拢他。”你一后宫的贵妃,跟人家拿命去拼的锦衣卫比,不自量力,夏父没敢将这话说出来,可脸上神色已然暴露了他所想。 “父亲!”夏绮彤骤然拔高声音,吓了夏父一跳,“我尊称你一声父亲,你不要真以为可以骑在我头上指责我了!” 她握住被气到发抖的手,嘲笑了一声夏父,“父亲你最好还是按照我说的做,卫敛事不能留!” “娘娘你怎么就听不进我的话!”夏父甩袖站起,脸色铁青。 “大昭虽大,长得像的人也颇多,可父亲你见过长得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陌生人吗?”夏绮彤坐的稳当,抬头看向夏父,不疾不徐道,“父亲你不会忘记,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吧?” “那有如何?” “卫敛事是女子!你说如何!” 夏父退了半步,寻思过味,震惊道:“卫敛事是女子?你的意思是她是你那个妹妹?” “对,她是,”夏绮彤道,“一个不听话的妹妹,一个会随时将我们关系上奏给陛下的妹妹,所以我们要赶在她开口之前,做掉她。” “尚书老爷,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的身份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尚书老爷的位置恐怕你也做不了几天,所以,还请尚书老爷排除万难,让卫敛事消失在这个世间,不好刺杀她,那就借刀杀人,我记得前阵子死的左都督与她不合,这也可以利用啊。” 夏父摸了一把出汗的脑门,问道:“若是她玉石俱焚了怎么办?” “只要父亲拿捏住她的父母,她就不会的,那可是欺君之罪,可女儿犯下的错跟父母有何关系,父亲就用这点去威胁她,就说会保护父母,只要她闭嘴。” 见夏父还是拿不定主意,夏绮彤冷声道:“父亲不是想让旁支的嫡女进宫吗?正好今年选秀开始了,我会让她留下,顺便照拂的,只要父亲听我的话。” 夏父寻思良久,终于同意了,“行。” 夏绮彤终于愉快的展露了笑颜,瞧,尚书老爷不还是在她的掌控之中,卫阿嫱,你不该拒绝我的,你要跑,那就只能将你的腿打断了。 出了宫门的夏父回到家里在书房走了半柱香的时间,给大理寺少卿递了帖子,苑博的案子被转为三司负责已经结案,如今因牵扯出别的案子又被开启,三司重新忙碌起来。 在刑部也是灯火通明的时候,安思文上了崔家的门,可他今日前来却不是寻灵薇的,而是要找卫阿嫱的。 卫阿嫱不在,她这几日都十分忙碌,经常跑外,安思文垂下眼片刻后道:“跟崔指挥使说也是一样的。” 灵薇担忧的看着他,“是不是阿嫱出什么事了?” 安思文对她说不出假话,要不是卫阿嫱出事灵薇会伤心,他绝对不会来这一趟,灵薇见他沉默便知事情不妙,提起裙摆便跑,“我去叫言钰,思文你且等一下。” 他们闹出的动静,足够惊到整座崔府,除了卫父卫母,就连崔母都披了件斗篷出来了,“大晚上的,出什么事了?” “卫阿嫱女儿身的事情暴露了,你们要做好准备。” “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前者是院里人的惊呼声,后者是崔言钰还算冷静的问话声。 安思文素来不爱说长话,可此时也只能尽力解释:“三司在调查左都督案子时,发现左都督当时怀疑卫阿嫱是女儿身,而且已经掌握了证据,现下三司已经转而查卫阿嫱的身份了,以他们手里掌握的证据,不出三日,定会向陛下上奏。” “这不是冤枉卫阿嫱,她是不是女儿身,一试便知。” 第220页 卫阿嫱推门而入,对众人道:“藏不住,那不藏便是。” 第124章 绯衣成亲 洞房花烛;…… “你以女子之身冒充锦衣卫, 岂是藏不藏的问题,你这是欺君, ”安思文宽袖一抬,指着卫阿嫱道,“正好你回来了,趁着他们还没上奏,分家吧!不要连累其他人。” “思文,你在说什么!”灵薇护着卫阿嫱, “女子怎么了?大昭哪条律法不准女子当锦衣卫了,阿嫱又没犯法,何况,她在哪我在哪, 她若是出事, 我便跟着她去死又如何。” 她清秀的脸上流着两行热泪, “不分家!我永远是阿嫱的姐姐。” 安思文皱眉,显然无法理解灵薇要陪卫阿嫱去死的举动, 看向卫阿嫱的目光便如要吃人一般, 他道:“灵薇你魔障了不成,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卫阿嫱将灵薇拽到身后, 平静地同安思文道:“你不要凶阿姐。” “他们不懂, 你也不懂?” “我懂。”卫阿嫱为灵薇擦泪,而后看向周围的一圈人, 父母自不必说,分什么家,他们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如何能舍得分家,让自己一人去黄泉, 定是不同意的。 目光落在崔夫人身上,她明显在挣扎,最后叹了口气,狠狠瞪了崔言钰一眼。 崔言钰还穿着自己的便服,抱着臂膀看向她,见她看过来,他道:“是我将你带进锦衣卫的,自然要对你负责,何况我还欠你五百两没还。” 卫阿嫱低头笑了笑,而后郑重对安思文道:“便是我被千刀万剐,不当这个锦衣卫,我也会求得陛下开恩,不会连累家人的,你放心便是。” 安思文不看她,卫阿嫱想不管安思文不信她这话,她都不会让自己分家的,那可是她好不容易寻了两辈子才寻到的家。 她望了望皇宫的方向,不做他想,定是夏绮彤出招了,她竟如此急不可耐,不过也好,有她在宫里,她就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好不容易同家人说自己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绝对没有性命之忧将他们哄回了房,她才悄悄进了崔言钰的屋子。 崔母心里担忧,开窗便看见卫阿嫱进了崔言钰的屋子,当下便叹了口气,这造的都是什么孽。 卫阿嫱还不知道崔母发现自己在崔言钰屋中,她背靠着门,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又很快替换上了浅笑。 崔言钰看着她,觉得他们两个人是不是和顺天犯冲,一个接一个的栽在顺天,在卫阿嫱开口说话之前,他先反问道:“你该不会想跟我说要和我退婚?我崔言钰不是那种没有担当的人,若真有人弹劾你,我会将目光引到我身上,护你平安的,你信我。” 她摇了摇头说:“我知道,知道你会帮我的。” “那你?” 卫阿嫱向他招手:“你过来。” 崔言钰警惕的看着她,迟疑往前走,被她双臂揽住脖子,她有皇后娘娘曾经的承诺在,所以并不惧怕被揭露女儿身,甚至还隐隐有些期待,看到那些人知道自己是女子之后的震惊。 她凝视着他道:“我有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真挺自私的,我一直如浮萍般在这个世上漂泊,很渴望有一个家,所以明知前路艰险,却依旧想……” “你闭嘴!” 崔言钰低着头呵斥她,在她说了那句想有个家的时候,他就洞悉了她的想法,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总喜欢抢我的活。” 他右手环抱着她,上前一步直将她逼到紧贴门,左手撑在她脸侧,说道:“卫阿嫱,我不想再等了,想娶你之心分外迫切,我给你一个家,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回答的很是认真:“我愿意。” 两人鼻息相缠,崔言钰问:“我可能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富贵的成亲仪式,也不会有很多人观礼,甚至有些简陋,你也愿意吗?” 卫阿嫱答:“只要上告天地,下禀父亲,有你们足矣。” 房间烛火熄灭,直到清晨雄鸡打鸣,卫阿嫱也没有从崔言钰的房里出来。 两个孩子要赶在朝臣上奏前举办婚礼,父母们心思复杂,感慨于女儿出嫁未来迷雾一般看不清,亦感动于崔言钰会在这时要迎娶卫阿嫱。 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多说,几人不眠不休操劳,将崔府上挂满了红绸,崔言钰的屋子被布置成新房,卫阿嫱的屋子便充当了她出嫁的地方。 便是两人的喜服也来不及亲手制作,直接买了成衣铺的衣裳,灵薇在卫阿嫱的云肩上缀上珍珠,在她的霞帔上绣满寓意吉祥幸福的花纹。 而崔言钰的衣裳,也被崔母亲手改了,若按照他以往的衣裳来看,定是要大的,他最近也是瘦削的厉害。 短短两日,从采买红烛,到剪裁红床单,他们用一种很快的速度便将一切布置好了。 月朗星稀,微风浮动,没有过多的喧闹,崔府大门紧闭,两家人加上安思文,便是今日来参加崔言钰和卫阿嫱婚礼的全部人。 灵薇亲自将卫阿嫱从房间中牵出来,她头上盖的红盖头是丝质轻纱并不影响视线,见都崔言钰主动伸手,被灵薇轻轻拍了一下后,方才交到崔言钰的手上。 安思文充当了司仪,唱完祝福的念词,便高喊:“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崔言钰小心搀扶着她,怕她被裙子绊住脚,他怕是忘了,卫阿嫱可曾是扬州瘦马,几时惧过裙子,不过对他的体贴,十分受用便是了。 第221页 两人双双跪到红蒲团上,向着上首的崔母、卫父卫母跪拜下去,几个老人看着他们和和美美的,均是十分满意。 “夫妻对拜,礼成!” 崔言钰将卫阿嫱的盖头掀起,凤冠霞帔的卫阿嫱一如他记忆中那个娇艳可人的美人,让他一时都看得愣了神。 不光他,凡是见惯了卫阿嫱男装的人,见过现在似乎柔弱的不可思议的娇娘,都要狠狠盯着看几眼,和脑海中的人做一个对比。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了她的脸颊,这出格的举动,让一向不曾在外人面前展示软弱的卫阿嫱,都任由红晕爬上了脸。 围观的众人看见他们两个都只觉得幸福,安思文用宽袖遮挡,悄悄握住了站在他身边灵薇的手,灵薇正泪眼朦胧,被他吓得差一点就将手给抽了回去,而后轻缓缓地回握了。 “好了好了,礼成,都忙乎了一天,快吃饭。”崔母叫着大家入席。 今日的仪式没有那么复杂,崔言钰给了他承诺的五百两黄金,卫阿嫱则带着她借来的三百两嫁妆嫁给他。 就是入洞房卫阿嫱都没有过去,反而入坐席面,跟着两家人一起吃了饭,都是一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有人会去闹洞房,让她苦等不如出来垫个肚子。 她和崔言钰一起给两家父母恭恭敬敬敬了酒,直接将口给改了,还各自收到了改口红包,实则是大家都不知道卫阿嫱有没有机会,还能改口,他们都怕突然她就被弹劾了。 沉重又喜庆的婚礼在众人眼底隐隐的水光下完成,卫阿嫱和崔言钰被赶着入洞房,两人躺在一张床榻上,卫阿嫱才从今日一系列恍惚中回过神,打趣道:“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正八经睡在你床榻上,以往哪次都像是偷偷摸摸的。” “委屈你了,本应该在应天府宴请四邻、同僚,向大家宣告你我二人的婚事。” “不委屈,”她道,“在应天府成婚我必要戴面具,想想自己大喜之日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反倒不舒服,这样就好。” 她撑起身体,问他:“我今天美吗?” 他擦过她涂过胭脂的嘴道:“美,像神仙一样。” “阿嫱,等事情了了,回应天府,我再补你一个婚礼怎样?” “睡觉。”她道。 她真的一点不委屈,这才是她所求的。 第125章 冒充男子 请陛下严…… 红烛还有半截方才会燃尽, 外面依旧是黑黢黢的,可崔言钰已经在净面整理, 今日是召开大朝会的日子。 卫阿嫱也早早起来了,她如往常一样挑起束胸的胸衣,沉默地看了它半晌手指松开,任由其滑落在地,换上了女儿家才会穿的肚兜。 她有预感,这次大朝会他们就会将她的女儿身揭露出来, 没有比大朝会更适合的机会了。 有着起伏的胸口并不是一层层衣裳能够遮掩住的,崔言钰臂弯里放置着一条薄披风,他没有反对卫阿嫱,反而走上前来亲手给她系上, “先保密, 然后再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 两人一起出门, 却见院子里的房门陆续被打开。 灵薇和安思文站在一处,安思文绷着一张脸, 灵薇率先道:“夜深露重, 就让思文送你们一段陆。” 紧接着崔母端上一盆她刚做的点心, 让他们拿在手里路上吃, “大朝会也不敢让你们吃汤汤水水的, 只能委屈你们先用点心垫垫肚子。” 她看着崔言钰道:“这次大朝会过后,你把我儿媳妇全须全尾地领回来, 我还指望抱孙子呢。” 崔言钰故作轻松道:“怎么不喜欢孙女?” “孙女和孙子我都喜欢,”崔母瞪他,对卫阿嫱道,“你别听他瞎说,只要你有孕, 不管男孩女孩,婆母都有奖励给你,等我们回了应天府,婆母给你买间小院。” 卫阿嫱眼里覆了一层极淡的水光,黑暗中不注意看绝对看不出来,她知道大家的意思都是在祝愿她可以成功脱身,只有她完好的从宫中出来,才能回应天府不是。 她没有女子普遍听到生子的娇羞,反而落落大方说道:“我记得婆母的话了,若我日后有孕定是要向婆母讨要的,不过我倒是不喜欢女孩,女孩在这世上活着太不易了,是个男孩更好些。” 崔母扭过头蹭了蹭眼睛,对她道:“哎,好,婆母等你回来,给你煮面条吃。” “嗯,我想吃热汤面。” “好好。” 快要到时辰了,卫父卫母相携而来,卫母伸手为卫阿嫱整理衣衫,其实她披着披风又有什么好整理的,不过是卫母想摸摸她罢了。 她温柔美丽的脸上满上不舍,卫阿嫱微微弯腰将母亲抱在怀中,轻声在她耳边道:“母亲,在家等女儿回来。” 卫母有些忍不住,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哽咽道:“阿嫱,你一定会没事的对吗?” “是,”卫阿嫱顺着她的背轻拍,“母亲忘记了,我还有护送二十三皇子回来的功劳,皇后娘娘定会保我的。” “那就好,乖孩子,跟你父亲说个话。” 卫阿嫱用一种幽深又负责的目光看向她的父亲,在卫父自责没能保护好她的愧疚目光中问道:“父亲,你是真的很想找到我阿姐吗?” 卫父满怀的情绪被她的问话给浇灭了,她却是像洞悉了一般点头道:“我知道了父亲,我会将阿姐找出来带到你们面前的。” 第222页 “阿嫱?” 没有人再回答他,因为卫阿嫱和崔言钰已经动身出了门,安思文紧随其后,三人没有乘车,走在静谧的街道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宫门口,安思文停下脚步,他只能送到这了,便向两人拱手道:“我会在此等到宫门再次开启,与你们一起回家。” 卫阿嫱和崔言钰对视一眼,侧了侧头说道:“安思文你得更努力些才是啊,说好的等你升官去应天府才能迎娶阿姐,可你如今竟是连大朝会都无法参加,这些年你的官都升到哪去了?” 安思文清隽的脸更显寡淡,显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可卫阿嫱却是深深给安思文行了个礼,她缓缓直起身子道:“若是我今日不能平安离开宫中,言钰也被我牵连,我家阿姐便托付给你了,我知道有阿姐在,你不会无视我父母,就不再多加嘱咐。” 崔言钰也向他拱了拱手道:“我母亲有些倔强,但她绝对是坚强的人,到是不用安兄费多大心力。” 面对刚成为新婚夫妻就要上大朝会等待生死审判的两人,安思文其实佩服的,不过是他骨子里厌恶锦衣卫,一直以来的行事准则也是为自己利益考量,让他着实无法认同两人看似傻气的行为。 可当下这种情况,那种佩服便显得格外悲壮显然,让他也受到了影响,他道:“有我在就有卫家和崔家在的一日。” “多谢。”两人齐声应上,跟随着众大臣一起往朝堂而去。 大朝会比往日早朝多了庄严肃穆,三司根本没有想给卫阿嫱反应时间,率先将她给捅了出去。 “臣有事请奏,南镇抚司锦衣卫卫强,实则为女子,真名卫阿嫱,冒充男子入朝为官,性质恶劣,请陛下严惩!” 第126章 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 一百只鸭子同时叫嚷效果惊人, 当即大朝会上就变成了菜市场。 “什么女子?” “我们之间竟有女子在?” “女子岂能入朝为官,荒谬!” 还有那想拉拢卫阿嫱的皇子, 为她辩解道:“尔等说卫敛事是女子,可有证据,怎可平白污蔑人。” 有人煽风点火道:“就是说,可不能因为卫敛事长相阴柔俊美,就说人家是女子,这多不好。” 笑声顿时响起一片, 能踩锦衣卫一脚的时候,他们可不能落下。 三司以大理寺为首,谏言道:“陛下,据我们所查, 卫敛事正是当年护送二十三皇子回顺天府的女子, 她入职锦衣卫的时间, 与殿下回顺天府的时间相仿,巧得是, 那护送有功的女子和卫敛事从未同时出现过, 要想证明卫敛事是女子非常简单, 就请卫敛事脱了上衣罢。” “荒谬!”几位皇子齐齐出声, “让人当众脱衣, 过分至极。” “卫敛事都未出声,尔等着什么急, ”大理寺的官员转身直面卫阿嫱,“卫敛事你觉得该如何证明你不是女子?你可敢证明?” 随着他的问话,大朝会的官员将目光全部投到卫阿嫱的身上,就连程鸢新都不能幸免,今的大朝会可是把他给震精神了, 不过他看了一眼后立刻看向他的父皇,观察他的表情,瞧着陛下脸色都没变一下,心里打起鼓来。 在大家的注视下,卫阿嫱直言道:“臣有事奏。”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用力,似乎每一步都在摄取力量,最终站在众大臣的前面,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一直以来被遮掩的女性特征展现在大家眼中。 原本不相信她是女子的人震惊不已,便是之前叫嚷得欢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陛下!她是女子!” 卫阿嫱就叫没听见身后之人的声音,她冷静道:“臣确实是女子,臣有罪,今特向陛下上奏《告罪书》: 臣空有一颗爱国之心,却无奈陷于女子之身无法施展,故而女扮男装成为大昭一名锦衣卫,当值期间,臣隐瞒同僚与他们一起共事,巡过朱雀大街的逻、抓过恶贯满盈的官、制过威力巨大的铳。 甚至能跟随使团出使倭国,领略他国风光,而不是局限于后宅之中,臣已心满意足,别无他憾,如今只能无奈向陛下请辞,还望陛下准许且留臣一命。” 随着她坚定的声音传开,大朝会逐渐安静下来,大臣们听完她的《告罪书》久久无言,说她是女子不能称臣,可人家确实比一般男性还要出众。 老顽固的朝臣却不管她做了什么功绩,见没人说话,跳出来大声道:“陛下,此女其心可诛,别有用心写了《告罪书》,妄图让我等心软,但她假冒男子成为锦衣卫,不管如何都犯了欺君之罪,别说是请辞,便是诛了她都是应当的!” “正是如此,望陛下惩罚!” 程鸢新听不得了,反驳他们道:“陈述事实如何就变成别有用心了?我看你们才是!她不过是想以女子之身做出一番成绩来,没有伤害任何人,如何就不能从宽处理了?” 老臣冷哼:“殿下被她所救,定是被她迷惑了,所以才会为她说话,我们大昭自古就没有女子当官的先例!” “笑话!”程鸢新不像以前的他一般,在大朝会上当一个安静不言语的皇子,他引经据典,将前朝、前前朝,甚至别国民族,出现过女子当政、女子为首领的例子一一道出,堵得朝臣们说不出话来,才肯定道:“其有才能,为何不能为官,她不能难道你们这些只知道吃朝粮,不干事的大臣就能了吗?” 第223页 “陛下啊!”老臣们说不过他,只能向陛下哭诉,“这女子冒充男子为官,一定要狠狠惩治才行啊!” “要惩治的话,便先惩治我罢。”崔言钰眼眸轻轻剐过闹得最欢的大臣,直将他们看得声音都小了三分,更有甚者当即被吓得打了一个饱嗝不敢言语了。 他走出来站在卫阿嫱身边道:“臣与卫敛事护送二十三皇子回顺天府的路上,见过她的能力,见猎心喜,觉得她如果能来锦衣卫,当真才是如虎添翼,因而才将其招进锦衣卫,让她女扮男装为国做事。 她也确实不负所望,出色的身手让所有锦衣卫信服,改良出了鲁密铳曾逼退沿海海盗骚扰,与其师父一道更是为我大昭研制出了虎蹲!她的才能超出在场一半人,是臣不甘她埋没,是以,臣知她是女子,臣得罪责更大些,陛下,罚我便是!” “崔言钰。”卫阿嫱叫他,一个人的责罚,她领了便是,何至于拖上两个人! 崔言钰不理她,他甚至故意连余光都没有扫过她,接着道:“容陛下定夺,这件事我的错处更大些。” 大理寺的官员当即道:“崔指挥使掌管南镇抚司不利,让女子进入当官,本就应该受罚,卫敛事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尔没有资格向陛下求情。” 其余二司附和:“正是此理,崔指挥使一样有错,逃脱不了,陛下,不可轻易放过卫敛事,得以儆效尤。” 一直没有开口的陛下坐在龙椅上,虎目看向崔言钰,示意他继续说。 “陛下!”崔言钰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双手呈上,“此乃南镇抚司所有锦衣卫的请愿书,纵使卫敛事是女子又如何,她用自己的能力向我们证明了,她足够承担这个位置,我们全体人签字画押,请求陛下网开一面,有何罪责,我这个指挥使一力承担。” 朝堂顿时响起嘈杂的声音,那透着朱红指印的宣纸承载着五千人信赖的重量,卫阿嫱看着那张纸,倏地就红了眼眶。 崔言钰替她承担罪责的时候,她担忧心疼,又觉得心中欢喜,可他们是家人,他为自己做这些,她亦能同等的回馈于他。 可南镇抚司的弟兄不同,纵使出生入死过,他们于她而言不过是同僚,在这个大昭从来没有女子为官先例的时候,弟兄们为了帮她一起上书,这份认同感,太重了,重得她不知该如何汇报。 陛下道:“呈上来。” 卫阿嫱看着有宦官走下,小心将宣纸接过拿给陛下过目,陛下打开厚厚的宣纸,密密麻麻的人名和红指印便也显露在众人面前。 三天之内,崔言钰是怎么拿到这些东西的? “卫敛事,”陛下突然叫她,她收起种种感动伏地,只听他问,“你有何要说的?” 她闭上眼,将眸子中的水润关在眼内,“臣,幸得弟兄们信赖。” “嗯。”陛下将请愿书放置在手边,看似就要宣告她的罪责,卫阿嫱知道自己这条命皇后娘娘会保,即使被关进大牢她也不怕,何况还有这么多人为她求情,不亏。 在一片朝臣说有人求情也不能抵消她欺君之罪,崔言钰和他们争辩的声音中,程鸢新砰地跪了下去。 “父皇!请父皇三思啊,儿臣知卫敛事不该女扮男装进入朝堂,但她却是儿臣的救命之恩,若非没有她,儿臣只怕在扬州就没命了,父皇要罚,便先罚我罢!” 卫阿嫱低垂的头,嘴角却弯了起来,瞧,这世上也不光是有白眼狼的,她当年救的小胖孩子,如今也会为了维护她,和皇上顶嘴了。 已经知晓她是救过程鸢新的皇子,纷纷转了口风,“父皇,欺君之罪还请严惩。” 崔言钰赶忙道:“陛下,我乃卫敛事的上司,纵容她之过,理当同罚。” 一大颗泪珠没能控制住,砸在了她面前的地上,开出一朵小而精致的水花。 陛下问道:“诸位爱卿觉得卫敛事何罪之有?” 三司齐道:“女扮男装,欺君罔上!” “但朕知道她是女子。” 第127章 第一女官 是金子总能…… 欺君之罪最重要的便是“欺君”二字, 但现在陛下说什么?说他知道!陛下知道又怎能构成欺君之罪! 也对,锦衣卫毕竟是陛下的锦衣卫, 他知道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三司大臣顿时组织不上语言,将要说的话卡在了嗓子中。 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的卫阿嫱微惊,继而笑了起来,她至此终于理解了那日进宫与夏绮彤争吵后,去寻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对自己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皇后娘娘当时气若游丝地躺在床榻上,却打起精神,强撑着病体坐了起来,同她唠起家常, 直接说到了程平格小公主身上。 她有意在自己逝去前, 为其择门好婚事, 已经跟作为使团使者去过倭国,现在进入内阁如日中天的季慈递了话, 要将公主尚给其展露天赋的孙子。 季慈这个中立派在皇后病体不安康, 眼看着离病逝不远, 在其病逝后, 后宫朝堂必会震荡的节骨眼, 担过了照顾公主的职责,同意了尚主。 可皇后娘娘并没有放下担忧, 她的小公主被她养得过于天真烂漫,嫁入世家大族,想必也会处处受约束,所以她当时让卫阿嫱承诺,日后一定会将公主殿下当成程鸢新去疼爱。 就算小公主做错了事, 要打要骂也随她,只希望在自己死后,小公主能重新得到羽翼保护,可以活着便好。 第224页 而她也会给卫阿嫱她想要的一切,她当初就承诺会保她一命,那个承诺依旧有效,这也是卫阿嫱大胆来参加大朝会的重要原因,她知道皇后娘娘会成为她的后盾。 但她没有想到,皇后娘娘轻描淡写说的会给她想要的一切,指的竟然是已经将她的女儿身身份告诉了陛下,并且肯定劝说了陛下。 毕竟显然陛下并没有责罚她的意思,这从一开始陛下就坐山观虎斗就能看出来,任由大臣争吵,他稳稳坐在龙椅上,直到说出那句,他已经知道了的话,震惊了整殿的人。 皇后娘娘给她的这份大礼,她卫阿嫱接了,怪不得会让她照顾小公主,她当时还想,若是女儿身暴露,她拿什么照顾小公主,原来如此,竟是这样。 “陛下!” “父皇!” 终于找回自己声音的臣子和皇子,纷纷开口道:“陛下虽已知晓,但卫敛事女扮男装终是现实,理当严惩不贷!” 对,他们的朝堂的不能出现女子! 陛下待他们嚷嚷完,发表了今日大朝会的第一个看法,他说:“朕都不在意卫敛事是位女子,诸位爱卿好似比朕还要生气。” “那且让朕问问尔等!你们能为朕研制出超越虎蹲的武器?大理寺先说。” 大理寺的官员无颜掩面:“臣,臣不能。” “还是你们有卫敛事本身的能力?据说她力大无穷,能徒手捏碎你们的脑壳,一身武力让人信服,人家在南镇抚司那是各个部门争抢的人才,到你们口中反倒变成了无恶不作非得惩罚之人,但其只是隐瞒了女儿身罢了!” “你们这群人,连位女子都比不过,在这上蹿下跳,胸襟狭隘到令朕汗颜!” 陛下的声音洪亮的让整个大殿的人都能听到,所有的大臣心肝颤抖着悉数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曾经亲自作战攻打过敌国,有过累累军功的陛下,猛地一拍龙椅说:“朕息怒不了!朕看你们是被繁华迷了眼,忘记几个月前我们的沿海还被倭国骚扰,忘记那些野蛮人不是真心臣服我国,他们时刻虎视眈眈想要一举来攻! 河南大旱不见你们上报,江南水灾不见你们管,军需费用不见你们想,你们反倒对卫敛事是女子很好奇!” “尔等,就是这样为人父母官的!?” 陛下一怒,腿软一群,尤其那听到河南大旱和江南水灾,却按着没上报的官员,冷汗打湿衣裳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们当朕得锦衣卫是摆设?内阁至今没有收到河南大旱和江南水灾的消息,若非有锦衣卫,朕还不知道这么大的消息,你们都敢拦截。” 涉事官员爬了出来,磕头解释:“陛下,陛下,听臣解释。” 早就想处理他们的陛下,看着他们道:“尔等,就去诏狱中跟锦衣卫解释罢。” “陛下,陛下!” 陆行止走出队列,几名锦衣卫目标明确,动作迅速地捂住官员的嘴,将他们带了下去,大殿落针可闻。 这个时候陛下突然叫到了卫阿嫱的名字。 “卫敛事,朕且问你,朕想要一种杀伤力巨大,射程远,准头高的武器,你可能制造出来?” 卫阿嫱立马抱拳:“臣可以。” “卫敛事,朕且再问你,若有朝一日,我大昭与蛮人开战,你可敢跟朕一起上战场杀敌?” “臣敢!” 有大臣着急道:“陛下金躯,怎可上战场。” 陛下冷嘲出声:“朕不能,你可敢?” “臣,臣……” “卫敛事以女子之身当锦衣卫是朕同意的,朕看还有谁有异议?” 内阁一直未从出声的季慈走了出来,他看似在反对,实则是帮了卫阿嫱一把,将她当官的事情定下来,他对陛下道:“陛下,但我大昭从无女子当官的先例。” 大昭只有朝天女这种可以让后人世袭锦衣卫的官职,能让女子来当,但朝天女是需要付出生命代价的,待帝王驾崩后是需要陪葬的,严格意义讲,她们不能算官,只是养得陪葬品。 可陛下有意留卫阿嫱,甚至不愿处罚她,一副要给予她重任的态度,着实让不少人慌了,有人跟随着季慈附和。 “陛下,女子不可当官啊,没有这种先例,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陛下看着他们,冷冷道:“没有这先例,那便开了这先河,就让卫敛事做这大昭的第一位女锦衣卫!” 第128章 年少夫妻 你在想屁吃…… 开完大朝会的天, 当真是乌云退去,阳光肆意倾撒在顺天府的每一个角落, 崔言钰侧头问卫阿嫱:“卫敛事,大昭第一位女锦衣卫,感觉怎么样?”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路上,前方就是北镇抚司的大门,卫阿嫱闻言轻声道:“甚好,甚是喜悦。” 崔言钰低笑出声, 卫阿嫱亦有问题要问他,“那些签名画押的请愿书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顺天府和应天府之间的距离可不是短短三天就能跑一个来回的,安思文告诉他们三司知道她女儿身,到今日不过才三日, 他怎么可能拿到请愿书, 难不成那些手印都是假的? “如何敢欺瞒陛下, ”崔言钰一眼就看出了卫阿嫱的疑惑,便道, “从我脱罪的时候就在准备了。” “那他们岂不是早都知道了?” 第225页 崔言钰冲着前方出现的人扬扬下巴, “应天府的人是最先知道的, 因为我需要他们手印, 在顺天的人反而是前日才知晓的, 估摸着现在人还迷糊着。” 可不是还迷糊着,饶是认为自己聪明绝伦的霍旭皓见到他们都顿住了脚步, 一副不小心被两人瞧见,想都跑不了的样子,看上去好笑极了。 而且他还秉承着死贫道不死道友的准则,硬生生拖住了何成和张宝宝,逼得两人和他一起面对卫阿嫱。 “崔指挥使、卫、卫、卫……” 不知卫阿嫱有没有被陛下责罚, 还是不是南镇抚司的敛事,霍旭皓叫人都叫得磕磕巴巴,还是卫阿嫱贴心的给他台阶下,“我依旧是敛事。” 崔言钰补上一句:“这可是大昭第一位女锦衣卫,还不过来见过。” 曾经和卫阿嫱勾肩搭背过三人,别别扭扭你推我,我推你的走了过来,走到跟前,霍旭皓和何成对视一眼,两人麻溜后退一步,将张宝宝突显了出来。 张宝宝瞪着眼睛回头看他们两个,两人疯狂对他使眼色,没办法他只能睁着牛眼对卫阿嫱干笑,外表魁梧的汉子,被好友叫做宝宝已经没了脾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先是问了一句:“陛下没有责罚你?反而还保留你官职了?” 话说的震天响,但内里却是关心,没有要强行和她划清界限,卫阿嫱重重点头,说道:“陛下圣明。” “那就好!” 张宝宝词穷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对卫敛事变成卫阿嫱还是女子一事感觉不大,反正他打不过,女子又如何,强者为尊,在他看来就是这么简单,所以在短短两句话后,他就恢复了正常。 反倒是在他身后的霍旭皓和何成面子上过不去,尤其是没少和卫阿嫱称兄道弟的霍旭皓,那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还是卫阿嫱主动说:“莫不是我是女子,你们就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二人这才不再扭捏,霍旭皓还先给赔了罪,之前不知她是女子,多有得罪,卫阿嫱只道何罪之有,几人一起进了北镇抚司的门。 北镇抚司的人今日一大乐事就是为观南镇抚司的人魂不守舍,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从昨日起就念念有词,你一凑近,他们还十分警惕你的闭嘴了。 肯定有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北镇抚司的人都暂时忘却了害怕。来啊,日子过得这般枯燥,快告诉我们,你们到底为何愁眉不展,也让我们开心开心。 南镇抚司的人不堪其扰,在看见卫阿嫱的时候,纷纷直立起身,一个个将目光全放在了卫阿嫱身上,他们还以为卫阿嫱是来跟他们道别的,甚至有的人还不争气的哭了。 卫阿嫱看着跟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笑了笑说:“陛下饶过我了,官职也没丢,你们日后休想逃脱我的操练,还有……” 她伸手抱拳将腰弯了下去,一脸郑重道:“多谢诸位。” “不谢,不谢,都是卫敛事你应得的。” 所有人重重吐出口气,原本应是要和她肩膀碰肩膀,来一场酒肉之欢的庆祝的,可他们扭扭捏捏,看着卫阿嫱俊俏的脸就叫嚷不出来,不少人还红了脸,偷偷摸摸去瞧她。 崔言钰原本喜气的俊美容颜也打了折扣,他冷声道:“我看你们是在顺天待的舒服过了头,还不快去操练!” 南镇抚司的人一个激灵,刷啦啦跑了个干净。 在把人都给吓走之后,崔言钰低头跟她道:“我们回家,他们一定等的心焦了。” 而在卫阿嫱和崔言钰并肩回家要告知父母喜讯时,北镇抚司的人才从听来的话里愕然回神,什么?卫敛事是女子?还被陛下亲口承认,成为了大昭第一位女官? 她既然是女子为何还与崔指挥使亲亲密密? 之前认为她是男子还崔指挥使关系亲密,所有人都说两人是一对,大多也是善意的调笑,即使真有人相信两人都是好南风的,但也没有多想,如今卫敛事自己都变成女子了,就事事都透着诡异了。 啊?挺不对劲的啊! “怎么都没人说啊?”有年纪不大的锦衣卫嘟囔,回首就被旁边的人弹了个脑瓜崩。 “你是不是傻,要说也得等人走远了说!” 崔府大门外,家里人无一例外都在门口等着,见到崔言钰时便是眼睛一亮,紧紧盯住他的身后,直到拐角处出现卫阿嫱的身影。 卫母和灵薇当即就受不了的哭了出来,在宫门外接了两人知道卫阿嫱不仅没事,还得陛下金口当了官的安思文,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告诉他们这件事,可他们生怕是安思文安慰他们。 什么女子当官,太邪乎了,他们只要卫阿嫱好好的出现在面前就知足了,因此说什么也要在门口等着! 终于让他们等到了。 卫阿嫱快走了几步赶到他们面前,卫母先她要抱她一步,扑了过去哭得撕心裂肺:“娘得儿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环抱着卫母,感受着弱小的身子在她怀里发抖,听着母亲一口又一口的“我的儿”,鼻子一酸,眼中的泪便跟着冲刷了出来。 一边哄着阿娘,一边看向崔言钰让他帮忙将几人劝进院子。 “阿娘,我没事,不光没事,我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大员,锦衣卫卫敛事了,再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们了,有女儿给你们撑腰呢!” 第226页 卫母抽抽噎噎说道:“谁稀罕你撑腰,你不知道你去宫里的时候,娘的心有多疼,差点娘就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就算认不出你是亲生的女儿,但知道你有危险,当母亲的总会心如刀绞,这是冥冥中的母女牵绊。 哭得累了,心神放松之后,卫母靠在卫阿嫱肩膀睡了过去,睡着的时候,她的手还死死攥着卫阿嫱的衣襟不松手。 卫阿嫱向他们摆手,轻松地将卫母抱了起来放到屋内床榻之上,因无法将衣襟从她手里抽出来,她只能陪着母亲一起睡,她动作轻柔地将母亲脸上被泪粘住的头发往后拨了拨。 轻声道:“母亲,我会将你第二个女儿找出来的。” “就算她不认,我也会逼她认的!” 宫里瑶光殿,夏绮彤一直在关注大朝会,待大朝会开完,她激动到甚至没有遮掩的,问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如何,陛下是如何处置的那个女扮男装之人?” 原本要在后宫探听前面的朝堂之事是十分不易的,但架不住陛下封一名女子当官来的太过惊世骇俗,这消失就跟插着翅膀一般飞进了后宫,现下不光是瑶光殿,只怕但凡家里有点背景的娘娘,都知道有位女子当了锦衣卫。 “你说陛下不光没有罚她,甚至还封她当官了?”她差点就要伸手去咬指甲,而后强迫自己停了下来,这幼时的陋习她已经戒掉了! “怎么可能?她犯了欺君之罪啊!” 她伸手将地上探听消息的官宦拖了起来,“给本宫把话说清楚,陛下是怎么封的她,为何没有处罚她,说得清清楚楚!” 那小宦官被她吓得失禁跌回了原处,不住磕头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朝堂之事小的几条命也不够格将事情的细微之处都探听出来。” 夏绮彤被他身上的尿骚味熏得退了一步,反而让她冷静了下来,无妨,陛下封她当官又有何妨,她是女子!注定她走不长远! 挥手道:“下去吧!” “娘娘,如今我们怎么办?”一直跟着她的宫女贴心询问。 卫阿嫱肯定能猜到她的女儿身份是自己透露给陛下的,还能如何,既然不能为她所用,当然只能毁了去。 她道:“给我更衣,我要去看望皇后娘娘。”陛下不来看她,那她就去能见到陛下的地方堵他! “是。” 她姿容艳丽,随意穿一件颜色光鲜亮丽的衣裙都能衬得她天姿国色,偏她今日要去看望病重的皇后娘娘,只能如何一朵小百花般,穿着素色衣裙。 不过不怕,正好能装出这段日子陛下不来,她柔弱不堪的样子,不怕钩不来陛下。 皇后宫里,陛下正向皇后娘娘讲述大朝会上发生的一切,年少发妻,互相扶持,感情深厚,一起走过千山,游过寒流,若非前任皇帝好死不死的要杀他逼他反,他也不会成为帝王,他的儿子不会死在战场,妻子更不会衰败。 他握着她的手,平日里威严的帝王,此时满心不舍,温柔道:“若不是你身子不好,还嫁给了朕,这大昭第一女官应是你来当才是,朕还记得你年轻的时候,一箭便射中了那林间野鹿。” 皇后娘娘笑了,她瘦的好似皮肤下面的血肉都耗没了,只剩一层皮贴在上面,看着就渗人,她道:“你又拿这话打趣我了,我怎知鹿血和鹿肉劲儿那么大。” “朕得感谢那头鹿,那可是姻缘鹿,不然朕如何能娶到你。” “说实话陛下,你是不是故意的,大晚上钻进我营帐里。”她气息衰弱,说一句话要歇上许久才能接着说下一句。 陛下看着她蜡黄的脸色,憋了好半晌,才平复下心情,对她道:“夫人不是猜到了,我对你一见倾心,确实是故意的。” 皇后娘娘笑得十分开怀,陛下已经许久没有称呼她为夫人了,她有些疲乏的昏昏欲睡,陛下同她道:“夫人放心,平格的婚事为夫已经在准备了,一定让她风风光光出嫁,你要是真心喜欢那个卫阿嫱,朕就让她认你为义母,让她去教平格,一个公主,胆子怎的比鸡还小。” 没有人回答陛下,皇后娘娘精神不济已经睡了过去,最近这几日,她清醒的时日比昏睡的时日要少上不少,太医的意思是,娘娘心里惦记着事,耗完那点心血人就该走了。 陛下手没松开皇后娘娘的手,他另外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眉眼,手指在眼角处轻动。 他的大宦官等屋子没有动静了才轻手轻脚进来,小声在陛下耳边道:“陛下,夏贵妃在外等着见皇后娘娘呢。” 陛下示意他知道了,放下手的眼里全是红血丝,他出去后看见娇弱的不似夏绮彤的贵妃,说道:“朕不是下旨让你们无事不要来烦皇后,你怎么来了?” 夏绮彤给陛下见礼,刚想将说辞奉上,就听陛下不耐烦的说:“罢了,只要你日后不要再来便是。” 她只能憋住,跟在陛下身后走了出去,陛下同她道:“皇后精力不济,朕让你们四妃合力准备公主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公主婚事自然是由礼部主持,她们能做什么,无非也就是给公主添妆,置办嫁妆,准备宫里宴席罢了,可她好不容易见到陛下,自然就要撒娇说事情有多难办。 要是以往,陛下一定会哄她,可如今皇后病重,他没那心思,直接道:“你若办不来,朕便交给其他人。” 第227页 夏绮彤被堵到,人精一般猜到陛下心情不好,便赶紧道:“虽有些困难,但也绝不是解决不了,陛下放心便是。” 她又充当了解语花,在路上让陛下心情变得好了不少,直接将人请进了她的瑶光殿,和陛下一起看了看熟睡的儿子,不知陛下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差,没敢叫人将儿子叫醒。 轻柔地给陛下揉捏着额头,她像是小女孩发现了新玩意一般同陛下道:“今日后宫都传遍了,说陛下给了一位女子官身,让臣妾好生羡慕。” 陛下被按得舒服,便恩了一声,她再接再厉说道:“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终还是不妥的吧?如果她可以当官,那臣妾是不是也能当官呀?” 第129章 前奏响起 战歌响起…… 陛下睁开合上地眸子, 将夏绮彤和在大朝会跪着却不服命的卫阿嫱做了一个对比,得出形似而骨不似的结论。 他拂开夏绮彤的手, 在她的“陛下?”声中,起身冷淡道:“贵妃只需做好自己即可,朝堂之事少打听,卫敛事是因为有能力才特许当官,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的。” 说完,不管夏绮彤如何求情, 他都甩袖走掉了。 陛下什么意思,又说她比不上卫阿嫱是不是? 好不容易才将陛下请到瑶光殿中,只差一点就能将陛下留宿,夏绮彤恨得不管不顾砸了好几盆蔷薇花。 她作为大昭贵妃, 卫阿嫱凭什么跟她比?一个女子因何就能得陛下青眼相加做得了女官, 怕不是使用了什么下作手段吧? 当一个女子表现优异又十分貌美的时候, 大家总会忽略她的实力,更加关注她的脸蛋和身材。 同时总会得到许多不公的流言, 诸如她根本不是靠自己, 而是因为献身给男性, 得到了他们的相帮, 又或者她们肯定用小聪明了, 手段拙劣难登大雅之堂。 而在后宫里,就开始流传了夏绮彤发布出去的流言蜚语, 大昭第一名女官啊,容貌艳丽,只怕陛下是有着想将人纳入自己宫里的想法,才给了她官的,诸位姐妹可要注意, 这可是个劲敌啊! 家里有点势力的娘娘都写信回去询问了,有那明事理的家中就回信告知勿要参与,大昭确实不能没有卫敛事。 那本身就看不起卫阿嫱,讨厌她的人,便回信说陛下绝对是被她迷了眼,才授予她官,这例子一开,日后岂不是也会有女子当官的事会发生! 消息在宫中愈演愈烈,竟都传到了病重的皇后娘娘耳中,有那宫妃特意来看望皇后娘娘,跟她抱怨,当过官的女子要是入了宫,陛下定会被她迷得看不见她们的身影,这又马上就选秀了,可怎么办呀? 若是卫阿嫱当真如后宫流传的消息那般,她们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奈何卫阿嫱的官是皇后娘娘给她求来了,作为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听到这种无稽之谈,她直接将辅佐她管理后宫的四妃叫了过来。 “尔等要是连宫中嚼舌根都管不了,本宫就让陛下叫另外的人管。” 四妃中的另外三妃暗恨夏绮彤牵连她们,又想到皇后娘娘故去,夏绮彤没准就会成为皇贵妃替她管理后宫内务,到时候骑在她们头上,日子想来会过得艰难,便直接将夏绮彤推了出去。 夏绮彤便道:“无风不起浪,娘娘又怎知陛下打算,要是妹妹真的进了这后宫,我们做姐姐的也好先一步做好准备,省得亏待了妹妹。” 皇后娘娘岂会不知卫阿嫱和夏绮彤的姐妹身份,兄弟隔墙的事情都发生过,她强打起精神道:“陛下平日操劳,你们既然这么担心,不如就叫卫敛事进宫,你们自己问询可好?正好也让你们见见,大昭的女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娘娘说笑了。”夏绮彤真就认为皇后娘娘是在开玩笑。 “本宫没有说笑。” 夏绮彤猛地抬头去看瘦的不成人样的皇后,皇后靠在抱枕上,吩咐道:“去,将卫敛事请来。” “娘娘!让她进宫不妥吧?”夏绮彤赶紧说道。 “还不去?” 饶是皇后娘娘声音虚弱,听见的人也无不敢不服从,可能是因为她马上就要逝世的缘故,陛下整日留在她身边,反而让宫中惯会捧高踩低的人更不敢得罪她了,她一下令,所有人就活动了起来。 随着平格小公主婚事将近,皇后近日的精神要好上一些,她还特意让人将四妃请出,给自己换了身衣裳,一定要等着卫阿嫱到来。 她也真的很想亲眼看见,自己推举出来的大昭第一女锦衣卫会是什么风采。 卫阿嫱今日穿了一身飞鱼服,她和崔言钰再举办了婚礼之后,两人就不约而同都穿上绯袍,沾个喜气。 等宫里的公公到时,她正好让卫父卫母换上了新衣,就好似早就再等他到一般,公公对她十分客气,卫阿嫱便让父母坐上马车,自己跟在旁边走路。 “阿嫱,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卫母从车窗中探出头询问道。 皇宫近在眼前,卫阿嫱对她道:“我带你们去见个你们一直想见的人。” 卫父似有所感,不禁问道:“阿嫱,你可是找到你,找到你阿姐了?” 卫阿嫱对他重重点头,他喜不自胜,在马车里就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裳,又给卫母重新将头上的簪花插了下,惹得卫母觉得他讨人厌的紧。 很快,宫门口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第228页 第130章 我来寻姐 完结倒计时正…… 陛下亲封的女官要来后宫?得知此消息的宫妃们一个两个, 或相携、或是不小心都聚集到了皇后宫里。 人一多就叽喳的让人心烦,许久没有见过外面的天了, 皇后让她们全部去御花园中,自己也坐着软塌赶了过去,忽略那些争相斗艳的妃子们,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盛,惹人喜爱。 皇后身边的宫女低头同她道:“娘娘,卫敛事到了。” 时刻注意皇后的宫妃们, 一个个端正了姿态,眼眸盯着来御花园的必经之路。 夏绮彤死死攥住了手帕,狠狠心就要装晕,就听皇后道:“将夏贵妃扶好, 她不是要见卫敛事, 定要将她见到才是!” 皇后宫里的宫女顿时走了上来, 将夏绮彤和她的宫女包围起来,掐灭了她种种打算, 在她紧张注视下, 卫阿嫱出现了。 挺拔身姿从花海中慢步走出, 绯红飞鱼服上的金绣在灼日光线下闪闪发光, 勾勒着象征身份地位的图案, 浓郁的似要滴血的靡靡感觉,被中间的黑色腰带给压了下去, 让人不禁忽略她的细腰,只觉得稳重可靠。 被她身上气势所摄的宫妃们,在心里夸赞一波不愧是第一女官,就被她那张和夏绮彤堪称一样的脸庞吓了一跳,惊呼声此起彼伏响起, 不少宫妃都眼波流转的看向夏绮彤,无不赞同今日走这一遭,有好戏看了。 自从女儿身被揭露,卫阿嫱终日都被不同含义的目光所烦扰着,宫妃们暗地里打量的眼神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 她抱拳道:“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依旧躺在软塌上,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明黄色的布料衬得她脸色愈发不好了,她眼含欣赏的看着卫阿嫱,本想动动手指让她起身,但身上的力气都掀不起棉被,便只好道:“卫敛事快起身。” 卫阿嫱问:“娘娘身子可好些了?” “好了不少,听闻陛下让卫敛事造一款新型火铳,卫敛事可有主意了?” “回娘娘的话,图纸臣已经画了数张,只待回南镇抚司做一下实验,臣定会尽快为陛下制造出来。” “好好。” 两人旁若无人般的说话,所说之事,根本不是宫妃们能够理解的,她们费力的听着什么火铳,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对卫阿嫱的好奇和不屑很快就转变成了肯定,怪不得人家能当官呢,她们可不会设计火铳。 不过这样同她们不一样的人进了宫,只怕真的会争抢不过,有好事又同夏绮彤不对付的三妃之一,同皇后娘娘道:“娘娘,好不容易将卫敛事请来了,你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和她说话呀,我们也想和第一女官亲近亲近。” “就是,就是,皇后娘娘可要给我们这个机会啊。” 皇后娘娘微弱点头看向卫阿嫱,卫阿嫱知道刚才娘娘是在帮自己造势,自然要投桃报李,率先开口问道:“不知娘娘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在所有人期待下,皇后开口道:“是这样,卫敛事以女子之身成为女官,夏贵妃颇有些不服气,觉得你会借这次选秀被陛下选进宫为妃,因此,便叫你前来问询了。” 夏绮彤没料到皇后这么不给她面子,直接将她点了出来,对上卫阿嫱似笑非笑的目光,差点就没绷住神情,不过尚且能维持住自己在卫阿嫱面前的高傲,便扬着下巴以高位者的姿态道:“那不如卫敛事说一下。” 两张近乎一样的脸,一个盛气凌人般艳丽,一个英气勃勃般稳重,对在一起,总能轻易令人沸腾。 宫妃们不自觉地放轻呼吸等待着卫阿嫱的回答,就连她们自己都没注意到,潜意识里,她们已经给了卫阿嫱尊重,而不是将她当做魅惑陛下的女子。 卫阿嫱当着众人的面,脸部线条突然柔和下来,让夏绮彤误以为猜中了她要进宫和自己分庭抗礼,可她却道:“回娘娘的话,所谓进宫之言纯属子虚乌有,就在几日前,臣已经成婚了。” 成婚? 宫妃们纷纷用手帕掩嘴,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遮挡自己朝夏绮彤看去,还编排人家要进宫呢,人家都嫁人了!对卫阿嫱的敌视顿时就消散了。 卫阿嫱和崔言钰婚礼办的朴素,又只是两家人一起吃了饭,是以这个消息皇后娘娘和夏绮彤谁也不知晓。 两人都吃惊,夏绮彤是吃惊卫阿嫱真没有进宫的心思,觉得她蠢,天时地利人和都不会利用,皇后娘娘却极为她感到欣喜,看到她刚才不自觉露出的表情,便知她对自己的婚事是极为满意的,便问上了一句:“你夫君是何人?可是崔指挥使?” 当年他们一路护送二十三皇子程鸢新回顺天府,皇后娘娘就觉得两人般配的紧,只是可惜崔言钰当时是二品指挥使同知,而卫阿嫱只是小小一个民女,嫁他只怕当不了正妻,便没做这个媒,如今再看,卫阿嫱都成为了大昭第一女官,配崔言钰绰绰有余。 卫阿嫱微微低头,那是她表达羞涩的一种方式,而后她道:“娘娘猜的没错,正是他。” “好,好,”皇后娘娘激动地要坐起来,被宫女搀扶往她后背处放置了软枕,这两人果真有缘,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赏!” “谢娘娘。” 要是皇后娘娘因为别的理由赏赐,她可能会推辞一二,但这是为她和崔言钰的婚事,她便不想推了,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想得到大昭女主人的祝福。 第229页 “好,好,好。”皇后娘娘已经多日没有展露笑颜了,此时开怀的模样,让伺候她的宫女和宦官,看待卫阿嫱都多了一分柔色。 卫阿嫱抱拳道:“娘娘,臣今日也是有事相求,还望娘娘帮臣一把。” 皇后娘娘还沉浸在喜悦之情里,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你说何事?” 她看向夏绮彤,在夏绮彤惊骇的目光中,冲她轻轻一笑,而后对皇后娘娘说道:“娘娘对臣的家世有过了解,幼时臣曾与双胎阿姐走散过,经臣辗转打听,终于知道了阿姐所处,今日臣斗胆带臣的父母进宫,想请娘娘做主,让臣与阿姐相认,能够一家团聚。” 家人团聚这是多么催泪的戏码,不少宫妃都将目光看向了夏绮彤,两人长得这么像,绝对就是夏贵妃了吧?但夏贵妃不是夏尚书的女儿吗?听这个卫敛事的意思,她的父母可不像是夏尚书一家啊,果然有趣。 夏绮彤此时的感觉当真是如坠冰窟,她万不能让卫阿嫱将自己供出来,当即便厉声道:“宫廷之内,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皇后娘娘病重,怎有精力处理你自己的家事,卫敛事你逾越了!” 她急了,她为什么要跳出来阻止卫敛事认亲?所有想到这一层的人都觉得面前有一出精彩的戏,等待上演。 便有人出言道:“卫敛事求的是皇后娘娘,答应与否也要娘娘自己说,夏贵妃替娘娘拒绝,这才叫愉悦吧?” “正是如此,姐姐啊,稍安勿躁,我们这些个妃子,只需要听皇后娘娘吩咐便是了。” 在众人含沙射影的催促和阻挠声中,皇后娘娘不负众望的开口询问卫阿嫱:“卫敛事,不知你的阿姐是何人,你说出来,本宫为你牵线搭桥。” 卫阿嫱在夏绮彤的威胁瞪视中,说道:“娘娘看我的脸也知道了,正是夏贵妃!” 夏绮彤身子都被气得颤抖,指着卫阿嫱道:“你胡说!容貌相近又如何,我乃夏尚书之女,岂是你姐姐!” “夏尚书?那真是不凑巧,”卫阿嫱看着她道,“在我进宫前,夏尚书府刚被锦衣卫围住抄家,想来这个时辰,已经抄家完毕,夏尚书也被抓进了诏狱。” 她挑起眉梢,身上英气更重,堵的夏绮彤说不出话来,她道:“听闻,锦衣卫抄家的原因便是夏尚书换女进宫和贪污受贿,夏贵妃你不是夏尚书的女儿,所以自然可以是我阿姐了。” “诏狱?抄家?是你对不对?卫敛事,你为了污蔑我是你姐姐,你故意的!是你派人去的,我要去告诉陛下,让陛下为我做主!”说着,夏绮彤就提着裙摆要去找陛下。 可皇后娘娘派的人拦着她不让她动,她对娘娘道:“娘娘,求你让我去找陛下,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定不能让卫敛事得逞。” 有宫妃故意搅浑水,说道:“皇后娘娘在此,夏贵妃却要去找陛下,怎的,掌管后宫的皇后娘娘管不得夏贵妃了?” “娴妃你闭嘴!”夏绮彤气道。 她走不了,卫阿嫱也不能让她走,她眼神冷了下来,对着夏绮彤道:“娘娘别着急走,瞧这话说的,锦衣卫去抄家怎的就是我指使的了,我不过一个小小四品官,如何指使的了堂堂二品的同知,况且,娘娘真应该对朝堂的事多做些了解了。 早在一年前,陛下就下旨将锦衣卫一分为二,本官隶属于南镇抚司,而今日去夏尚书府抄家的是北镇抚司,本司职责是监管锦衣卫,无权过问北镇抚司的事情,娘娘若要指责本官,还请拿出证据来,不然就是污蔑朝廷命官。” 她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背脊挺拔,绯袍垂下,气质卓然,同男儿也不遑多让,这一番不卑不亢,又暗讽夏绮彤没见识的话,让不少宫妃眸中光彩纷呈。 “噗嗤。” “噗嗤。” 接连不断的耻笑声,从宫妃口中传来,她们捂着手帕不好意思道:“哎呀,怎的笑出来了。” 被众人嬉笑,饶是夏绮彤也挨不住面子被丢在地上踩,知道今日是轻易走不了了,她平息了怒火,对卫阿嫱道:“谁不知锦衣卫是何人,我父进了诏狱焉和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那可未必,”卫阿嫱道,“你父若是没罪,定能出来,本官夫君便是一个例子,但你父若是有罪,北镇抚司诏狱中的十八种刑罚,他可就要受上一受了!” 她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不光是夏绮彤,就连众宫妃在听到她毫不避讳的说诏狱和刑罚时,都猛然身子一颤,明白过来,今日被叫进后宫的不是什么弱质女流,她是锦衣卫! 天啊,她们竟然还曾瞧不起过锦衣卫,这可是扒过人皮,杀过人的锦衣卫啊! 一时间,离卫阿嫱近的宫妃都在往后退,直接卫阿嫱和夏绮彤给让了出来,她们小心地拍着胸脯,有些被卫阿嫱吓到。 夏绮彤不住在喘气,脖子都仿佛胖了一圈,她死死盯着卫阿嫱,只能道:“我进宫多年,确实不知我父在外都做过什么,但我相信,锦衣卫一定是哪里弄不错了,我父不是能做出贪污的人,至于你说的他换女,更是无稽之谈!我很清楚,我就是我父的女儿!” 说完,她得逞一般朝卫阿嫱笑着,她就是不承认,她什么都不知道,看卫阿嫱能奈她何! 卫阿嫱看着她拙劣的伎俩,不禁想笑,她见过犯事的官,比夏绮彤穿过的衣裳都多,对付这种拒不承认的人,一个办法就能轻易击溃他们,那就是将证据拿出来摆在他面前! 第230页 她道:“不才,为了监察北镇抚司有没有做下冤假错案,夏尚书的案子我了解一二,先说你父贪污此事,你庶兄在顺天府强抢民女,事后威逼对方,竟拿出纹银一百两堵对方的口,堂堂尚书的儿子,一百两说拿就拿,据我所知,你父一年俸禄不过二百于两。 再者,你父当上尚书后,曾宴请同僚,收贿八千两,利用职务之便,收贿一万五千两。” “啪啪,”卫阿嫱拍着手道,“精彩,这些钱,全部都有账目可查,每一笔也都能对得上,无可辩驳,以后要记得,做坏事别记账,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有记账的习惯,我们再接着说夏尚书换女一事。” “夏尚书曾有一嫡女,却体弱多病早亡了,奇怪的是,这个嫡女死而复生,进了宫当了贵妃,这人就是你夏绮彤夏贵妃!” 夏绮彤双手在袖中紧紧攥住,她瞪着眼睛道:“你胡说!少血口喷人!” 绯袍在花香中划过一道弧线,卫阿嫱走上前逼近夏绮彤,一边走一边道:“我有没有胡说,夏贵妃心里清楚,那夏家嫡女的埋骨之地总不能是假的,你们夏家曾经待过的地方,锦衣卫都去查了,人证物证俱在,你夏绮彤根本不是夏家嫡女,而是那夏家嫡女的贴身女婢!” “什么婢女?” “夏贵妃竟然只是个婢女?” “天啊,一个婢女竟然都混进宫中了!” 卫阿嫱没有理会那些宫妃们的落井下石,她继续对夏绮彤道:“你夏家才是大逆不道,瞒天过海,偷换嫡女进宫,这才是犯了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 她将夏绮彤曾经放在她身上的罪责,悉数还了回去! 夏绮彤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也明白了过来,这是卫阿嫱对她的宣战,她心里冷笑,面上一串泪珠滴了下来,她哽咽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我曾高烧过,丧失了幼时的一些记忆,不记得那些了,我只知道,自我清醒后,我就是夏家嫡女,我就是夏绮彤。” 她眼中泪珠子不断,而就是能让卫阿嫱看见她眼底的蔑视,查出证据,将夏父抓进诏狱又如何,她失忆过,夏家做过的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一个脆弱、无力,不知情就被送进宫中的弱女子啊。 卫阿嫱太了解她了,她好像心疼阿姐一般,伸手要为她擦泪,被夏绮彤警惕躲了过去,她收回手,也跟着掉下泪珠来,论比哭,曾经是扬州瘦马的她,向来是不惧的。 她不像夏绮彤哭得梨花带泪,她的泪是无声的默默流下,招人心疼,更胜夏绮彤一筹。 见夏绮彤被比下去停了泪,她也跟着用手拂过脸上泪珠,她道:“忘记没关系,我帮你回忆起来。” 她转头就忘向闭目养神,可嘴角却翘起来的皇后娘娘,她道:“娘娘,可否请娘娘将我父母叫进来,他们定是能一眼就认出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什么父母都带进宫了? 夏绮彤的一句草民怎能进宫,被皇后娘娘的“准!”压了下去。 卫父卫母哪里进过宫,几乎是一路颤着身子贴在了卫阿嫱身边,头低垂着就给一众人行礼,压根没看见夏绮彤的脸。 还是卫阿嫱做他们的支撑,用完全不似和夏绮彤争论的样子,同父母道:“父亲、阿娘,我寻到阿姐了,你们抬头看看,准能认出她。” 卫母神思恍惚,反倒是卫父一眼就看到了夏绮彤,脱口而出:“大娘!” 第131章 不得不认 倒计时持续…… “是大娘啊!” 卫父眼里迅速就积了泪, 他转头将还不清楚怎么回事的卫母轻轻抱在怀里,哽咽道:“夫人, 我们寻到大娘和二娘了,我们的两个孩子都寻到了。” 听到大娘和二娘,卫母精神一下出现了恍惚,卫阿嫱赶紧上前安慰,怕再次犯病,就在这时, 夏绮彤开口道:“先别忙着认亲,你们说我是他们的女儿我就是了吗?” 这话卫阿嫱听的多了没有感觉,可对卫父来讲却是扎心的疼,他呐呐抬头, 在皇后娘娘和一众宫妃面前, 小声道:“你与阿嫱长得那么像, 不是大娘又是谁呢,大娘可是怨恨我和你们母亲将你们弄丢了?” 说着, 他眼里的泪就流了下来, 为了不让人看见, 只能自己抬袖擦了擦。 卫阿嫱心里也跟着痛苦, 但长痛不如短痛, 凭什么父母在家里惦念夏绮彤,她夏绮彤却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 就让父母见到她的真面目,日后,不要自责便是! 她道:“贵妃娘娘不记得了也没关系,那我便给你捋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卫阿嫱!”夏绮彤从喉咙处说出这三个字,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 卫父曾是聪明的商人, 他一看夏绮彤的样子,便知她和卫阿嫱是早就相识的,既然早相识,两者长得那么像,那一定早就知道了,这是不认他们? 旁边有宫妃闲聊,他听了一嘴,便知道自己的大娘原来已经认他人做父,所以,大娘嫌弃他们是吗?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这样的场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他畅想过无数次一家人团聚的画面,却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会不想认他们。 就在他已经有所感觉的时候,卫阿嫱道:“我身为南镇抚司锦衣卫敛事,请求同僚帮忙调查了当年青州的拐卖案,原本那伙拍花子已经消失不见,都道是他们早就亡故了,但奈何祸害遗千年,他们在胡州牢狱中找到了这伙贼人。” 第231页 夏绮彤打断卫阿嫱的话,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卫阿嫱接下来要说什么,她道:“这里是后宫,不是卫敛事讲故事的地方!” 卫阿嫱笑了一下,用力握住父亲冰凉的手,对其道:“但好像,娘娘们都挺喜欢听我讲故事。” 顿时有宫妃们附和,卫阿嫱接着便道:“我们将那伙贼人找出,他们还记得你我二人,用他们的话说长得像又水灵的两个女孩子这些年就遇到那么一对,所以记得颇牢,那两个女孩子一个被卖入扬州,一个就被卖入了夏府,成为了一名奴婢。” “要不是那些贼人会污了娘娘们的眼和耳,我定是要将他们带到你的面前作证的,不过你要不信,大可随我去大牢看他们一看。” 她勾起唇角,道:“所有的一切都能对得上,贵妃娘娘,你就我阿姐啊。” 夏绮彤闭了闭眼,身子摇摇欲坠,只听卫阿嫱讨人厌的声音还在继续,她道:“娘娘可别这个时候晕,不然今日认亲不成功,我岂不是要叨扰皇后娘娘多次。” 一直未曾言钰的皇后娘娘像是从假寐中苏醒一般,说道:“你来怎会是叨扰,我喜欢还来不及,夏贵妃,卫敛事都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如何想?” 她能如何想,就算夏尚书进了诏狱,但只要她贵妃位尚在,她就能用自己毫不知情保全自己,要是承认了自己是夏家的奴婢,卫阿嫱的妹妹,那就坐实了她是假的事情,她这位子都难保,当人是拒不承认。 因而她道:“所有事情都是卫敛事自己一派之言,焉和能信。”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卫阿嫱蹙眉看向夏绮彤,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竟还不认? 她欲上前将她抓住,被夏绮彤害怕般躲了,她道:“我记得幼时阿姐左脚底板上有一颗红痣,父母经常说这是踩福气,我还时常生气自己为何没有,夏贵妃不认,那不如脱鞋一验!” “你要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你要脱我的鞋袜,这里还有陌生男子呢!卫敛事你别太过分了!”夏绮彤一个劲的往身边的宫女那躲去。 卫阿嫱怒喝,当即就要将她抓出来:“那是你父亲!” “娘娘,你快让卫敛事住手啊!就算我身上真有痣,这伺候我的宫女不计其数,谁知道谁就说了出去呢!” 这宛如鸡飞狗跳一般的场景,让神思清明的卫父心中剧痛,他看着一脸怒气的卫阿嫱,又觉心疼,在他身边卫母小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看不明白?” “没什么夫人,你别听。” “都住手!”卫父喊道,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女儿不想认他们,也是他们不过普通的小老百姓,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怎么会认他们。 他先是向皇后娘娘告罪,而后对卫阿嫱道:“阿嫱回来,那……” “不是你阿姐,你阿姐脚下没有痣!”说完他咬牙闭上了眼,原本已经挺拔的身子,又肉眼可见的佝偻了下来。 任谁看了都能看出,他说的是违心之言,何况旁边的卫母好似明白了什么,她原本就贴着卫父,此时一手抓着他的袖子问道:“我们的大娘身上是有痣的!二娘身上也有,你怎么能说没有呢?” “她们两个人,一个人的痣在脚底板,一个人的痣在耳后,是有的呀!” 她明显慌乱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全是陌生的人,回避似的嘟囔道:“是有痣的,你不能骗人!” “夫人,夫人你冷静下来。” 卫父的安慰没有起到作用,卫母突然爆发,“你带我去找女儿啊!我们的大娘和二娘走丢了没找到呢!” 第132章 偷鸡不成 偷鸡不成蚀…… “阿娘!” 卫阿嫱顾不得夏绮彤, 赶紧冲到母亲身边,将卫母抱在自己怀里安抚, “阿娘,好了好了,我带你去找女儿好不好?” 卫母浑身都在抗拒,卫阿嫱不敢用力,差点让她挣扎跑了,眼见自己出不去, 卫母一口咬在了卫阿嫱手上呜呜咽咽,用力之大地上都坠了血滴。 围观的宫妃们也纷纷吓得倒退三步,在她们这是怎么了的慌乱声中,卫阿嫱沉着道:“冲撞各位娘娘了, 我母亲自我与阿姐走失后, 无法承担痛苦, 神智有些不清明。” 卫父是又心疼又害怕,他赶紧跪了下去, 对着皇后娘娘就磕了三个头, 说道:“皇后娘娘明鉴, 贱内不是故意的, 她受不得刺激, 只要一提女儿,就会犯病, 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曾经失去过两个儿子的皇后娘娘感同身受,说道:“无妨,去叫御医来。” 另一边卫阿嫱还在尽力安慰卫母:“好了阿娘,不要怕,没人能带走你的孩子, 我跟你一起找好不好?” “找孩子?”卫母松开了卫阿嫱的手,她安静了下来,头微微侧垂着,说,“我有两个长得玉雪可爱的女儿,她们五岁了,还不到大腿高,最喜欢跟在我身后叫阿娘了。” 她突地转身,双手捧起卫阿嫱的脸,凑近看了看然后摇头说:“你怎么能叫我阿娘?你也走丢了吗?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才五岁呢。” “长得特别像我又像老爷,”她拖着卫阿嫱朝宫妃们走去,看见那些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妃们,她打了卫阿嫱两下,让她松开自己,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衣裳,给她们见礼,用特别温柔的语气说,“好漂亮的小娘子,不知道你们看见我女儿了吗?” 第232页 宫妃们差不多全躲皇后娘娘身边了,有感性地都抽出手帕开始蹭泪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夫人,我们没看见你女儿。” 卫母十分失望,她不厌其烦的几乎将在场每个人问了一遍,“你看见我女儿了吗?” “没看见夫人,我没看见,呜。” 最后她走到夏绮彤和皇后娘娘面前,先去问了皇后娘娘,“夫人,你太瘦了,得多吃点饭,我小女儿就是从小伙食壮,才力气大呢,夫人,你可有见过五岁大的小女童?那是我女儿,要是见到了,记得告诉我哦。” 皇后娘娘眼角流出两行泪,她道:“好好,本宫若是见到了,定告诉你。” “谢谢夫人。” 随即她走到夏绮彤面前,当着所有红着眼眶的人面问:“这位小娘子,可有见过我女儿?” 夏绮彤看看她,又看向搀扶着她对她露出要笑不笑表情的卫阿嫱,撇过头硬声道:“我没见过。” 卫母却左右打量一番说:“没见过啊,但我觉得小娘子你好眼熟,对你有亲切的感觉呢。” 她紧接着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卫阿嫱,惊奇道:“呀,我知道为什么了,你与她长得好像,真是缘分,我那两个孩儿也是双胞胎,从小就长得像,若不是两人身上有小痣可以区分,只怕我做娘的都分不出来谁是谁。” 说完这话,她突然发现卫父还跪在地上,她几步扑了过去,“老爷,你跪这干什么?快去找大娘和二娘啊!” 卫父捂着自己眼睛,对她道:“找,找。” “呜呜呜……”有宫妃想到自己父母,不忍心的哭出了声,受到感染的人纷纷拿出手帕拭泪,一时间整个御花园都是哭泣声。 卫阿嫱却在这时,站在父母身边,得到父亲的再一次肯定,看都没看夏绮彤一眼,对皇后娘娘道:“娘娘,臣有罪。” 皇后娘娘却问道:“你何罪之有?” 她这时才将目光落在躲躲闪闪,都不敢跟她对视的夏绮彤身上,她道:“臣弄错了,夏贵妃不是臣的阿姐!” 可是她明明就是啊! 在场所有人的心中都发出了这声呐喊。 看看这对可怜的夫妇,为了找女儿都变成了什么样子?卫敛事刚才说的一系列证据足以证明夏贵妃的身份了,她怎么就不同他们相认呢! 那是她亲生父母和妹妹啊? 有人嗤笑出声:“这可真是……” 夏绮彤却定了定神,同卫阿嫱道:“对,是你弄错了。” “她没弄错,我是的错,是我告诉了她错误的信息!”卫父扶着卫母起身,看着自己的另一个孩子,用失了血色的唇道,“我们卫家,没有双生子!” 他眼里蓄了半层泪,颤抖着声音道:“我与夫人,从没有什么双胞胎,只有卫阿嫱一个女儿!” 说到只有一个女儿的时候,他几乎是用喊的声音说的,说完这话,眼中泪水糊了满面。 “阿嫱,你记住,你没有亲生姐妹!”他决绝道,“以前你没有,以后你也没有!” “记住没有?” 卫阿嫱看向夏绮彤,眼中悲切,却面带笑容,她道:“女儿记住了!” 夏绮彤心中五味杂陈,眼见自己父亲放弃了与自己相认,她有一种失去了什么的惶恐感,但更多的是为解脱自己穷苦出身的喜悦。 她道:“诸位都听见了,这是他们卫家自己亲口说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卫阿嫱眼刀锋利直接对了过去,她道:“那娘娘也记住了,我卫家日后再无跟我卫阿嫱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娘娘牢记,别日后后悔!” “笑话,我后悔什么?” 两人针锋相对,在她对面的卫阿嫱却变了脸色,她脚尖一点,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来,吓得夏绮彤还以为她要杀了自己,腿一软差点跌落在地。 而在她不远处的皇后娘娘却受到了卫家认亲,没认成反而只能说自己没有另外一个女儿的刺激,突然昏厥过去,她本是坐在软塌上,这一昏整个人就从软塌上栽了下来。 饶是她身边的宫女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用尖叫的嗓音喊道:“娘娘?!” 而和她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陛下的声音:“昕桐!” 他是下了朝听闻皇后叫御医,害怕她出什么事,才同御医一道来的,哪知刚赶过来,远远就看见皇后娘娘从软塌上栽下的画面,当即吓得肝胆俱裂。 皇后身边的宫女力气小,唯一想出来的办法就是自己充当肉垫,让皇后娘娘摔在她身上。 就在所有人都惊恐万分的时,卫阿嫱几乎是转瞬就赶到了皇后娘娘身边,在他们还没回过神时,牢牢抱住了皇后娘娘。 “啊……” 接住了,接住了。 有人后反劲的叫出了声,“娘娘!御医、御医呢?” 陛下也在这时冲了过来,“昕桐!御医,御医快来看看皇后。” 大家都围在了皇后娘娘身边,为了怕皇后娘娘着凉,七手八脚地将棉被给皇后娘娘盖上,所有人都忘了,人现在还在卫阿嫱怀里,也幸得她力气大,即使抱着人再加上被子都十分轻松。 她着急的从人群的缝隙中探头去看父母,此时两位老人已经被不知道哪个宫的宫女扶了起来,看衣裳服饰,似乎还是各个宫里不同的宫女,她们嘱咐了几句,将人交给了宦官,由他们带了下去,而后远远向卫阿嫱行了礼。 第233页 放了心之后,卫阿嫱看向给皇后娘娘看病的御医,御医道:“娘娘是心神受到冲击,继而昏厥过去,得赶紧回宫让娘娘休息。” 大家这时才想起软塌,卫阿嫱轻松抱着皇后娘娘,娘娘在她怀里犹如一个娇弱小娘子,她同陛下道:“陛下,臣脚程快,让臣一路抱着娘娘回宫吧?” “准!” 浩浩荡荡一群人一起去了皇后寝宫,将皇后娘娘安置好后,卫阿嫱轻轻握着皇后的手低声道:“娘娘,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能以女子之身当官,谢谢你为了我做了今日这一场局。 皇后娘娘昏迷,御医抓进熬药,外边的陛下大发雷霆之怒,“皇后身子孱弱为何会去御花园吹风?朕不是让你们在各自宫里安分待着吗?为何统统都跑到了皇后这里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嘴,吵得皇帝头痛,他叫来皇后身边的宫女询问,宫女将夏贵妃等人认为卫敛事是陛下要纳的妃子,还特意找到皇后宫里要求做主,娘娘挨不住她们祈求,特意叫卫敛事进宫,后又有卫敛事认亲的事原原本本说尽了。 “啪!”陛下摔碎了瓷杯,他怒不可遏道:“在你们眼里朕到底是一个什么人?竟会纳自己臣子为妃!你们脑子里是不是只有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了?卫敛事没点本事朕会让她做官吗?” “你们平日里有什么小心思,朕都当做没看见,但你们万不该在皇后病重的时候打扰她!” 他看向夏绮彤道:“是你领头的?” 夏绮彤这会儿可当真是被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解释自己所为,但陛下通通不听,他道:“夏尚书换女进宫一事朕还没找你发问,你竟先朕一步扰到皇后头上了!” 她还要解释自己不知晓夏父换女一事,陛下却冷冷道:“不要狡辩了,你以为朕的锦衣卫查不出来你知情与否?” “原本打算看在二十四皇子的份上,对你从轻处罚,但夏贵妃,你逾越了!皇后没死,你还没当上皇后呢!编排朝中众臣,算计皇后,不认亲骨,歹毒!” “陛下!”夏绮彤眼眸都快缩成针状了,歹毒这是多么严重的字眼,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夏家的支持,也和卫阿嫱闹翻了,她只剩陛下了。 她哭道:“陛下,是臣妾想差了,臣妾再也不敢了,日后再不敢过来打扰皇后娘娘了。” 但她的哭诉随着御医过来禀告皇后喝了药也不见好,只怕病得更重恐要熬不过今晚的消息,成了送命的□□。 “夏绮彤,”陛下听闻皇后病重将死的,差点没站稳,他手指着她道,“你不堪为母为妃,现看在二十四皇子的份上,饶你一命,贬你为婕妤,二十四皇子则交由德妃抚养!” “陛下,不要啊陛下,臣妾真的知错了陛下!”夏绮彤懵了,她完全不知道这事怎么就导致自己连降五级,成了能任人踩踏的婕妤,甚至连儿子都要交给别人抚养了。 可陛下却不听她哭嚎,他对其他人道:“今日在此的宫妃,品阶皆降一级。” “陛下!” 他不再理会,让人将宫妃们都赶了出去后,回到屋内陪在皇后身边,被御医预判可能活不过当晚的皇后娘娘,撑着一口气,挺了过来。 钦天监再次核算良辰吉日,将平格公主和季慈孙儿的婚事提前,五日后就大婚,当日卫阿嫱和崔言钰齐齐参加婚礼,皇后娘娘欣慰不已。 平格公主的公主府尚且没有建好,她年纪也小,还不能同驸马圆房,因而办完婚礼在季家住了一晚后,就匆匆进宫看望皇后娘娘,几乎是黏在了皇后娘娘身上,嚷着晚间睡觉都要一起睡。 皇后娘娘说她怎么能将驸马忘了,都不带他进宫,等驸马自己从季府中找到宫里,皇后娘娘便与他谈了谈话,郑重将女儿托付给了他。 在平格公主的陪伴下,皇后一日老过一日,她还劝慰平格公主,“母亲不过是提前去找你兄长们了,平格无需伤心。” 最后她虚弱的竟是连床都起不来,手上无力,吃饭都要不会下咽,话也不会说了,夏日绿色正好,她望着窗外的景色,阖上了双眸。 皇后薨。 第133章 大结局 全文完。月中…… 盛夏之际, 田野草丛中除了蝉鸣再无嬉笑之音,随着皇后娘娘薨, 整个大昭似乎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悲痛,陛下罢朝七日,再次上朝时差点昏倒在龙椅上,被众臣劝慰。 他强撑着身子打理朝政,并没有处罚卫阿嫱御花园的认亲举动,丧子之痛是他们夫妇两共同的伤痛, 骨肉亲情怎能轻易割舍的掉,但他着实不愿意现在看见卫阿嫱的脸,直言让崔言钰带着她赶紧回应天府。 骑着骏马的南镇抚司锦衣卫跨过小溪河流,跑过杳无人烟的荒野, 从顺天府奔波至应天府, 在早已经让出路来的道路上奔驰, 径直往南镇抚司而去。 他们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憨厚的笑, 终于, 回家了, 不知何时, 应天府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家。 在他们身后二里地远的地方, 有一车队男女老少皆有,看衣着服侍, 有穷苦人家的,亦有家中有钱的,他们凑在一起跟在锦衣卫屁股后面,有胆子跟着自然是因为他们是亲眷。 在顺天府尚且还处于观望状态的锦衣卫家人们,这一次悉数跟着他们来了应天府, 没进城之前自然是紧张的,但看在应天府生活过的崔、卫两家兴致高昂,十分开怀的样子,让他们也忍不住期待起在应天府的生活。 第234页 “汪汪汪!” 一只不到手臂长的小狗神气地站在车缘前,似乎也在为他们未来的生活加油打气。 “阿娘,你快看它,太可爱了。” 卫母伸手摸了摸小狗的头,回头向跟她说话的灵薇笑着。 灵薇在路上捡了只黄色的小土狗,这小狗当时巴掌大小眼睛都没睁开,要是在野外只怕逃不掉沦为野兽口粮的下场,能遇见喜欢毛绒绒的灵薇当真是它的福气了。 没洗澡之前大家都以为它是只黑色的小狗,哪料洗完之后浑身毛发蓬松像颗丸子,竟是条黄色小狗。 小狗依赖人,它最会看人眼色,喜欢盘踞在卫母和灵薇的裙子上,将自己小小的一团塞进她们怀中,它尤其喜欢温温柔柔从来不会弄痛它,也不会给它剪毛剪指甲的卫母,简直就是卫母的跟屁虫。 也不知卫母当时在宫中即使神智不清醒,是否感受到了亲生女儿对她的排斥,病好的她再没有提过走丢的女儿事情,即使在车队里看见玩耍的女童,也没再犯过病,只是喜欢一个人坐着出神,还以为自己装得挺好没人发现。 “汪汪汪。”每每她沉思时,小狗总是凑到她身前爬上爬下,或是在她身上栽跟头,或是不小心尿在她身上,因有它帮忙牵扯精力,卫母在宫中犯病之后萎靡的精气神,很快就恢复好了,它可算是居功甚伟,让灵薇和卫父更加宠爱它。 他们便偷偷将卫阿嫱叫出来,让她给起个名字,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卫阿嫱说道:“小黄?” 小狗“汪呜”一声,好似被卫阿嫱身上气势吓到,夹着尾巴拱到了卫母怀里,那仿佛遭到了天大冤屈的样子,让四人笑出声来。 卫母伸手撵她,“行了,你快走吧,名字的事不用你操心了。” 有了小狗之后,卫阿嫱在家中地位直线下降,她看了一眼在卫母怀里只露屁股蛋的小狗,无奈回了队伍。 不过转过身的脸上却是带着放心的笑的,母亲能走出来,真是再好不过,看在这点上,她就不想炖狗肉的事了。 而在应天府的南镇抚司锦衣卫此时已经列队整齐的等待着崔言钰们的到来,待他们一行人出现在门口,更是声势震天的喊了句:“见过崔指挥使!” 崔言钰神色肃穆在马上道:“辛苦诸位了!” 而后众人齐刷刷下马,从正门而入,虽说崔言钰走时是同知,回来是指挥使,但他本来就负责南镇抚司的日常事务,是他们这里最大的官,因而他升不升职,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影响,所以大家纷纷把视线放在了卫阿嫱身上。 他们没见过卫阿嫱的真面目,但整个队伍里就她一人面生,且跟在崔言钰身后竟不会被他比下去,本就听同僚传信说卫敛事平日跟他们相处都用的都是假脸,真脸美极,他们还不信,这回是不得不信,原来真没骗他们。 再看她毫不遮掩的胸……不是曾叫卫强的卫阿嫱还能是谁! 这可是活着的、自己的同僚、锦衣卫、女的! 卫阿嫱自然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了,但除了好奇的、打量她不忿她是女子却能当上敛事的嫉妒目光,还有一部分遮遮掩掩,偷偷瞄她的视线。 顺着视线看去,几个汉子对上她,脸骤然爆红,而后他们立刻伸手遮挡住了自己的下三路,整个人羞羞答答地恨不得钻进地缝中。 这个动作成功让卫阿嫱挑了挑眉,她想起这几人是谁了,不是那在澡堂中打仗,被自己捶了的几人又是谁。 她没有任何女子的娇羞和不好意思,径直抬步从他们面前走过,这不在乎的模样,反而让锦衣卫们惭愧,纷纷抱拳叫道:“卫敛事。” “嗯。” 有锦衣卫跟上道:“卫敛事,你的屋子我们专门给你准备出来一间,里面洗漱设施齐全,不必去大澡堂,且离官舍距离远,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卫阿嫱是女子,锦衣卫这样安排自然无可厚非,但总有一种因她是女子就要特意照顾的感觉,便有人支棱起耳朵,想听卫阿嫱回答。 可崔言钰却替她开了口,他大步走在前面道:“不必麻烦,卫敛事依旧与我住在一起,军工部的房子给她留出来一间休息便是,你们不必顾忌太多,之前怎样,现在就怎样。” 专门负责照顾敛事起居的小锦衣卫愣愣问:“啊?” 卫阿嫱附和后又与他确定了一遍,“便如指挥使所言,我依旧与他住在一起,对了,我在他院里的东西麻烦你帮我搬到他房间里。” “啊?” 崔言钰听着卫阿嫱说要与他住在一起,眉眼里全是隐藏不住的笑意,他回头骂道:“啊什么啊,让你去你就去。” 小锦衣卫看看崔言钰又看看卫阿嫱,纳闷道:“可,可,可卫敛事不是女子吗?怎能与指挥使同住,这有碍敛事名声啊。” “难为你还替她着想了,整日和锦衣卫混在一起,你觉得她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指挥使,话不能这样说……” 卫阿嫱翘着嘴角快走两步追上崔言钰,当着所有人的面伸手与他十指相扣,将交握的两只手在小锦衣卫面前晃了晃,问道:“懂了吗?” 小锦衣卫咽了口口水,摇头。 崔言钰另一只手臂揽过卫阿嫱的腰,他似笑非笑地环顾了一圈眼睛都快掉在卫阿嫱身上的锦衣卫们道:“警告你们,给我离卫敛事远点,我与卫敛事已经成婚了,这是我妻子,我与自家夫人住在一起,能有什么问题?” 第235页 “什么?!”整个南镇抚司沸腾了,男人窝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女的,殷勤都没来得及奉上,人就已经成婚了? “什么时候的事?”霍旭皓三人震惊不比别人少,亏他们还自诩卫阿嫱的至交好友,竟都不知他们两个人成婚了。 “崔指挥使,你成婚怎么能不叫弟兄们喝酒。” “卫敛事,你当真与崔指挥使成婚了?你看看我,我不比崔指挥使差啊!” “崔指挥使,你不说你这辈子都不成家,没有姑娘配得上你吗?” 众人闹闹哄哄,将两方人马因使团出使,长时间没见的隔阂冲断,崔言钰和卫阿嫱任由他们打趣,但还是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卫阿嫱道:“我们是在顺天府成的亲,没办酒席。” 崔言钰对她道:“别听他们瞎说,我原话是‘顺天府的姑娘长得都不如我好看,凭得让我娶她们’,但你不一样。” “哦?我哪不一样?” 他在一片嘘声中,深情地捧起卫阿嫱的脸庞道:“你不是顺天府的姑娘,你是青州的。” “崔言钰!” 坐落在应天府,时常安静的让人们感受不到他们存在的南镇抚司,这一晚让应天府的人们短暂的记住了他们。 绚烂的烟火一朵朵绽放在天幕之上,他们大肆喧闹,借着庆功宴尽情抒发自己的喜悦,跟随使团出使的人绘声绘色讲起异国他乡的所见所闻,还十分嘚瑟显摆自己升官啦!被留在应天府的锦衣卫们也同他们说起自己破获了几起案子,军工部又有什么新鲜玩意问世,你见过吗?你用过吗? “吹,你们就吹,还在倭国拜师,我们军工部研制出了带字的烟火,你们见过吗?” “象征着我们锦衣卫的字!” “嘴上说不行,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崔言钰和卫阿嫱肩并肩地坐在房屋顶上,头顶上一轮明月空中悬挂,照下一片皎洁月光,月光清冷疏离,却不敌两人情意缠.绵,可谓: 月中仙儿来,蔷薇枝头越;绣春刀身寒,绯袍艳似火。 “砰!” 红色的“卫”字被拓在天空之上,好似烙印进了人心中一辈子。 月光渐渐浅淡,金乌代替升起,夏去冬来年过一年,应天府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学子,也培养了新一代的读书人。 南镇抚司惩罚过犯事的锦衣卫,也提拔了不少人,官舍里住得人越来越少,娶妻成家买房租房的人越来越多。 崔指挥使院子里的人始终没有变过,但有一人的称呼变了,卫阿嫱不再是敛事,而是同知了,如今再说年少有为,女中豪杰,当有她一席之地。 在她之前齐名的锦衣卫双杰,已经是一南一北的中流砥柱,在崔言钰升为指挥使不久后,陆行止也终于赶上了他,成为北镇抚司锦衣卫指挥使。 众人猜测是否有朝一日卫阿嫱会将崔言钰顶替掉,有人觉得会,也有人觉得不会,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她野心勃勃。 陛下当年下旨任命她以女子之身当锦衣卫就已经是一件十分荒诞的事了,谁也没想过她还能晋升,都认为她会至死都是个敛事,可她用一己之力,硬生生在三年内,研制了让人闻风丧胆的龙吟大火包,这还不算,她和崔言钰还真跟着陛下踏平了蛮夷,壮大大昭,居功甚伟,就这样又跳了两级,直接当了同知,成为了大昭建国以来的第一位女子重臣。 内阁阁老季慈给她当后盾;她的建议在朝堂上颇具力度;经她之手制造出的武器,被配备给最优异的士兵;更过分的是,她不光个人能力优秀,和愈发让人胆怯的崔言钰恩爱非常,至今没有和离! 有人传言,这般厉害的卫阿嫱其实有位同胞姐姐,就在陛下的后宫里,但谁也不信,卫同知说过,她只有一个阿姐,人在应天当医女,已经准备嫁人了。 宫中人讥笑:“别看卫同知出息了就往上贴,夏婕妤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当年可是你亲口说的,卫同知不是你阿妹,人家卫家老两口那是声声泣血的说,自己没有生过两个孩子,只有卫同知一个,你不也默认了!现在后悔给谁看,你以为卫同知会管你?” 夏绮彤跪在曾经她生活的瑶光殿,现在萧然殿内,屈辱地往前爬了几步,哀求道:“德妃娘娘,我错了,我不该提卫同知,求你了,让我见见二十四皇子吧,他是我的亲骨肉啊!” 有小孩老远传过来的欢快叫嚷声:“母妃、母妃!” 德妃让人拦住二十四皇子不让他进殿内,随即站起身,俯视着夏绮彤道:“夏婕妤别在我面前装母子情深,二十四皇子抱来我宫里的时候,大病小病不断,不都是你这个好母亲为了叫陛下去你那弄出来的。” “来人,把夏婕妤送回她自己的地方,别让她污了我儿的眼。” “德妃娘娘!”夏绮彤挣扎着想要看一眼她自己的儿子,可是被宫女和宦官无情地拖了出去,直接扔到了看管她的妃子宫内。 宫女和宦官都是经历过御花园认亲一幕的人,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从高高在上的贵妃,到现在低到尘埃中的婕妤,也不知道她图什么,那时候卫同知话都说到什么份上了,她就是不承认自己的身份,现在好了。” 宦官见多了这种趋利避害的人,说道:“还不是嫌弃她的父母只是普通人,看不起卫同知,都是自找的。” 第236页 “但凡她当日认了亲,她现在就是卫同知的亲阿姐,崔指挥使的姨子,陛下不看僧面看佛面,肯定会饶过她冒名顶替夏家嫡女一事,儿子也不会被抱走,没准还是贵妃呢。” “行了,别说了,说她干什么,晦气,走走,公主失踪陛下震怒,咱们赶紧回去。” “你说公主能去哪,听闻陛下已经让锦衣卫去找了。” “那谁能知道。” 将两人交谈听了个真切的夏绮彤,缓缓滑落在地,泪水决堤,崩溃似的大哭大嚷,“啊啊啊啊啊啊!” 被锦衣卫寻找的程平格小公主,现下就在南下的一艘船里,三年过去,她已经变成亭亭玉立、明眸皓齿的大姑娘了,更加沉稳内敛。 此时她望着水波问自己的奶嬷嬷:“嬷嬷,我们离到应天府还有多久?” “回公主的话,午时我们下船,再坐一日马车就能抵达应天府。” 本就收到陛下密信的崔言钰,几乎是公主一下船就派人跟上了她,一路护送她到应天府不说,还顺带将被她抛弃在顺天府,自己追过来的驸马一道塞进了城。 与顺天府的豪贵大气截然不同的应天府,吸引了平格公主全部心神,沿街摆卖的字画种类繁多,几乎是她走过,就买下一堆,让嬷嬷不得不提醒她,“公主,我们还是先寻到卫同知吧?” “嬷嬷说的对,是我不好,险些忘了正事。” 她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那宛如劈天盖地的巨大声响,让她们一行人受到了惊吓,纷纷尖叫着嚷着:“保护公主,地龙翻身了!” 嬷嬷一个力扑将她护在身下,待声响过后,他们才抬起头来,就见路上行人讶异的看着他们,且他们仿佛没有听见响动一般,该干什么的还在干什么。 有好心人跟他们道:“你们是外地人?刚才不是地龙翻身,是锦衣卫又研制新东西了,我们都习惯了,隔三差五就响上一回。” 程平格脸一下就红了,但还是安慰嬷嬷道:“没事的,我们也不知道不是地龙翻身,多亏了嬷嬷保护我,我们去找卫同知。” 待在南镇抚司的崔言钰可没想到程平格会“自投罗网”,听见她是要找卫阿嫱的,不禁心里感叹,惦记他夫人的人可是不少。 “公主在此稍等片刻,卫同知正带着人在外测试新武器的力度,马上就回来了。”他悄悄让人去给陛下送信,又让霍旭皓赶紧去叫卫阿嫱回来,顺便将公主特意来应天府寻她一事告知。 自皇后娘娘亡故后,卫阿嫱秉承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十分关注程平格,信是少不了的,每每去顺天府述职或是领赏,都要亲自看望她一番。 她不是只要程平格安全就好,她完全做到了皇后娘娘希望的那样,严厉的对待程平格,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来训斥教导。 少不更事的程平格,在收到卫阿嫱的信时,不喜她说话难听,又爱管她,总要将信撕个粉碎才甘心,可日久见人心,没和驸马圆房的小公主,孤寂的待在公主府里,最期待的事情慢慢就变成了等待她的来信,希望她能来顺天看她,想要和她分享小女儿的秘密。 在程平格的心里,她俨然成了真正的阿姐,因此在遇见决而不决的事情时,她第一反应就是来找她,甚至来不及给她写信,她迫切的想要见到她。 卫阿嫱还是那副飒爽的样子,她从崔言钰那接过一杯水饮尽,两人目光对视就洞悉了彼此的意思,崔言钰带着公主身边的人出去,将房间留给她们两个人。 程平格起先还克制着自己,同卫阿嫱说起程鸢新,“他最近愈发沉寂了,收敛自己光芒,也不同兄长们争抢,在朝中领的都是闲差,跟我说,他打算去领兵锻炼自己,我也不知,这对他来说是好还是坏。” “定是好的,”毕竟这个时候,上辈子陛下也还没驾崩,陛下病重也要几年之后了,那段时日里,就是皇子之争最为严重的时候,他能现在从旋涡中心急流勇退,韬光养晦,当得称赞,“他做的不错,兵权还是拿在自己手上才放心。” “他有自己主意,公主不用操心他,倒是公主怎么还千山万水的寻起我来了?” 她刚说笑了一句,哪知程平格当即就默默流起泪来,她只好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平格哭了半晌,才吐露出了自己摇摆不定,想寻求她解决的问题:“我,我想和驸马和离。” “为何想要与他和离,公主不是很喜爱驸马吗?说跟他在一起,笑容都变多了,瞧你哭的,也不像舍得的样子。” 她低着头道:“驸马天资聪颖,又是季老的孙子,他要是进入官场,定是能进内阁的,可他却因为是我的驸马,而不能做官,无法施展抱负和才能,我看着着实是痛心,因而想和他和离。” 卫阿嫱道:“那公主有问过驸马,他又是什么想法?” “我,我没问过。” “那今日公主不妨亲口问问。” 门被打开,季礼之几乎是冲进来的,他被崔言钰带到南镇抚司还以为要被下诏狱了,哪成想在房门外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急切道:“季家自来一辈只能有一人进入官场,到我这一辈,定的人是我兄长,我只是个嫡次子!” “我自小没有我兄长惊艳绝伦,季家有他一个就够了,公主,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好,我不喜诗词歌赋,我不爱做官,我就喜欢看话本、打马球,我没有远大的志向,能娶到公主做你的驸马,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了。” 第237页 “公主,你就是为了这从顺天跑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程平格从他突然进来就已经懵了,再听到他这番几近表白的话,手都不知道该放哪了,她固执反驳:“可你本身才能不比兄长低!” 季礼之道:“但我不爱那些,我只想陪在公主身边。” “你,你说什么呢。”程平格再次低下头去,脸颊绯红。 “好了,”卫阿嫱拍拍手撵人道,“要想去圆房,应天府有皇家园林,我让人带你们去,都已经收拾好了,就等你们过去了。” “卫同知!” 将两个小的赶走,崔言钰进来为卫阿嫱揉肩,看她神色倦怠,问道:“累了?” 卫阿嫱靠在他肩上,眸子半眯半闭,“最新的武器设计出来了,你一会儿安排人告知给陛下,然后我要休假,去帮忙阿姐的婚事。” 崔言钰酸酸道,“你阿姐的婚事这么上心,我跟你说再补办一个婚礼,你就左推右阻嫌麻烦。” 她往他下巴上印上一吻,摸着他的喉结道:“都跟你说过了,我不想用一个华丽的婚礼替换掉我脑中的顺天婚礼,它对我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虽然简陋,但那场婚礼是在她前路未卜时,他对她感情的最好回答,她与他因其有了一个家。 崔言钰长叹一口气,他能如何,还不是顺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唇道:“你就是爱操心,安思文好不容易调到应天府,可以迎娶你阿姐,那是事事亲力亲为,一定要做到最好,哪里还有你插手的地方。” “据我所知,他们的新房,每一处都是他亲手布置的,就连需要你阿姐绣的嫁衣,他都怕你阿姐累到,请人专门绣制,你想帮忙,也得看他乐不乐意。” 卫阿嫱闻言冷笑:“我给他帮忙他还那么多事,那是我阿姐!” “这我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安思文好不容易能将阿姐从你身边抢走一次,乖,给他个面子,你就当监工就行。” 见她不说话,他低头拱她,“送你阿姐出嫁那日的吉祥话都背会了没有?” “早背会了!” 这语气和不算好,他便道:“你若真不痛快,不如想想再给阿姐添些嫁妆。” 听到他这句话,卫阿嫱猛地就站了起来,若非他躲得快,两人就撞一起了,她道:“你说的没错,一个药铺做嫁妆怎么够,我得去再多添点。” 转瞬间,青鸾啼鸣,风和日丽,正是嫁娶好日子,程平格知道灵薇要结婚,也没着急回顺天府,有公主参加婚礼,无形中拔高了灵薇的身份地位,安思文日后可不敢随便欺负她,当然,他也舍不得。 卫阿嫱为灵薇穿戴上喜服,背的吉祥话,全卡在了嘴边,只能用最质朴的话祝福她,在为她盖盖头之前,她问:“阿姐,你幸福吗?” 灵薇今日清丽中带着妩媚,她轻轻点了点,眸中带泪的对她道:“能嫁给思文,我觉得十分幸福;能与你当姐妹,我觉得十分幸福;有幸拥有父母,我觉得十分幸福,阿嫱,我幸福!” 卫阿嫱伸出手指挡在她眼睛下,她道:“阿姐,别哭,妆会花的。” 只要你幸福,我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亲眼看着她与安思文结拜,看着她被送入洞房,看着安思文意气风发满脸笑容,她这才笑了出来。 崔言钰握着她的手,低头道:“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了。” 她用手擦去止不住的泪水,纠正道:“是双喜临门的日子。” “嗯?” 她牵着他的手放在小腹处,像是怕惊扰了他睡觉似的,轻声说:“我怀孕了。” (全文完)